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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化妝舞會。

    大廳內乍一看去富麗堂皇的裝潢, 多看兩眼就會發現其材質的粗制濫造,像是偷了公主裙穿在身上的假公主,難以遮掩內里的低劣。

    大廳中央擺滿了各類難得一見的食物, 好似色香味俱全,卻無人問津。

    或者說,無人被準許問津。

    “我親愛的孩子們,”戴著古怪小丑面具的人, 披一身腥紅色的長袍,站在臨時搭建起的高臺上,身影有如鬼魅,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發出的聲音粗礪似砂紙, 怪異無比,“聞到食物的香氣了嗎?噓——不要吵, 安靜, 我知道你們都很餓了,一定是很餓了, 畢竟,三天三夜沒吃過東西了對嗎?我知道, 我完全能夠理解這種痛苦!但是,我親愛的孩子們,你們要知道, 這并不是對你們的折磨亦或虐待, 這是考驗, 是升華!因為動物所擁有的一切最勇猛無畏的本能, 以及輕易能夠撕裂敵方喉嚨的鋒利, 都來自于痛苦, 極致的痛苦!”

    “噓——”高昂仿若演講的論述之后,那人又驀然放緩了語氣,掩在腥紅色寬大衣袖下的蒼白手指緩緩抬起,指了指角落里的劣質音響,此時此刻,音響中正傳出不知名的詭異音樂,好似魔鬼低語,“聽見了嗎?孩子們,不要害怕,不要恐懼,這正是來自你們內心深處的聲音,你們在渴望,在叫囂…我親愛的孩子們,晚餐確實很美味,但你們每五十人之中,只有十個人能夠有資格品嘗到這份美味,噓,不要覺得我殘忍,畢竟,塵世間一切的美好,向來都是如此稀有而難得,你們一定能夠理解我的,對不對?所以,孩子們,你們還在等待什么?等著將這份難得的美好,拱手讓人嗎!”

    緊隨而起的,是哄鬧,喧囂,吶喊…

    是肉-體的激烈碰撞,是血液的激流外涌,是毫無人性的相互殘殺!

    粗制濫造的華美裝潢被撕扯而下,顯露出內里灰禿禿的水泥墻壁,擺盤精致的飯菜被推散落地,湯汁流淌得四處都是,一片狼藉。

    一副副面具遮掩住了面孔,卻讓心底最丑陋,最黑暗的罪惡,愈發顯露無疑。

    充斥在鼻尖的惡臭不斷翻滾,沸騰…

    聞冬感覺不到絲毫饑餓,相反,他反胃得厲害,被頻繁激起一陣又一陣的干嘔。

    逃離,快逃,離開這里!

    “小聞老師,”熟悉的溫沉嗓音忽然響起,好像離得很近,近在耳畔,卻又好似來自遙遠的異世界彼岸,“小聞老師,聞冬,看著我,你還好嗎?”

    聞冬驀然間回過神來。

    猝不及防,便撞入了季凜那雙略微上挑的,淺褐色眼眸中。

    日光斜斜映在他眼底,有那么一個瞬間,聞冬驀然回想起了上次那場噩夢的生機——

    他在洶涌的面具海中,偶然尋到了一道狹窄,卻極其明亮的縫隙。

    聞冬渾渾噩噩般想,季凜的眼睛真亮,真像噩夢中的那束光。

    讓人不自覺被吸引,又甘心沉淪,溺斃其中。

    “聞冬,”季凜又開了口,嗓音依然是他一貫的溫和,隱約中染上兩分安撫意味,又好似循循善誘般蠱惑,“聞冬,看著我的眼睛,沒關系的,無論你想起了什么,都沒關系,因為那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會再卷土重來。”

    ……

    極其突然的,鼻尖涌上濃郁的草木香。

    那一剎那,聞冬以為自己是在白日做夢,又出現了幻覺。

    可當他漸漸從詭譎畫面中抽離出來,清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艷陽高照的塑膠跑道上時,才發現鼻尖的氣息,竟是真實存在的。

    因為他能夠清晰聞到的,不僅僅是獨屬于季凜的草木香,也同樣能夠聞到其余交融的味道——

    不過大概是因為此時的操場確實空蕩,人影稀少,因此充斥在鼻尖的味道也并不算多,除去季凜的草木氣息,最為明顯的,就是一種略微咸腥,很像海鹽的味道。

    聞冬知道,這種味道名為擔憂,來自唐副支隊長唐初。

    可這其實是不應該的,明明距他這奇怪的特殊能力上次出現,僅過去了大約十二個小時,還遠遠不到完整的一天,因此理論上,以這十八年的慣例為依據,它是并不應該在這個時候又突然出現的。

    不過現在,聞冬沒空去思考他這一直規律的特殊能力,為什么在今天忽然變得無序,他只是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閉了閉眼,又做了個深呼吸,才開口道:“抱歉,我沒事,就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嗓音發啞,聲線透著些微虛弱,唇色淺淡到了近乎蒼白。

    額前發絲略顯凌亂,喉結處有道觸目的紅。

    不過也就是如此了,除此之外,僅這一眨眼的功夫,聞冬整個人,至少在精神狀態上,已經看不出絲毫異常了。

    饒是第一次在問詢室中見到聞冬,就見識過了他對自身情緒強大的控制能力,可唐初依然沒有掩飾住兩分愕然。

    因為,其實聞冬剛剛的模樣,是真的有兩分嚇人的。

    剛剛,唐初撿起那個面具掛墜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可還不等他僵住的大腦,思考這里為什么也會出現這個面具,陸夢婷和那起舊案是否會有關系,她究竟又是不是殺害沈溪的兇手

    身后就忽然響起一陣猛烈的咳嗽聲。

    那咳嗽聲真的太劇烈了,像是一個人要將自己的心肝脾肺腎,都從喉嚨中咳出來。

    于是唐初頓時就被驚得什么想法都沒了,立刻回身去看。

    就看見了聞冬正一手用力掐住自己的喉嚨,另一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彎腰劇烈地咳個不停。

    他本來就太瘦,隨著這劇烈咳嗽的動作,整個人都在跟著顫動,單薄而脆弱得近乎病態。

    唐初被嚇了一跳,大步跑回來,想要問一問聞冬怎么了,可不論他如何大聲喊叫,聞冬都像是完全聽不到他說話一樣,沒有給出絲毫回應,只是依然咳得停不下來。

    唐初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觀季凜,倒是依然淡定如常。

    季凜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聞冬手腕,以一股溫和卻不容置喙般的力道,將聞冬的手帶離了他那飽經摧殘的喉嚨,另一只手則虛虛按在了聞冬肩膀上,力道同樣溫和而堪稱珍重。

    同時,季凜一直低聲同聞冬講話,唐初在一旁聽著,其實也沒有聽到什么太特別的內容,無非是叫「聞冬」的名字,問他‘還好嗎”,又說什么「都過去了」。

    唐初不知道是季凜話里的內容起了作用,還是季凜溫緩而沒有絲毫焦躁的嗓音見了效,總之,聞冬的咳嗽終于漸漸止住了。

    可還不等唐初松口氣,就見聞冬直起了身,直直望著季凜,依然沒有說話,甚至仔細去看,會發現他的眼睛都是根本沒有焦距的,眼神散亂而迷蒙,就好像依然還陷在某種不可名狀的畫面之中。

    不過季凜倒是依然沒有絲毫慌亂,他紳士地收回了手,嘴里的安撫卻并沒有停止。

    季凜叫了很多遍「聞冬」的名字,也重復了很多遍「都過去了」。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聞冬的眼神才終于重新有了焦距。

    之后,就是不等唐初反應的瞬間,聞冬就已經立刻,將自己調節回了最正常的狀態。

    這就仿佛是訓練了無數次,終于刻進他骨頭里的一種本能,這種本能,讓他的脆弱總是只堪堪冒出個頭,便又轉瞬即逝,被一種無形的,卻一定更為強大的東西,深深壓了下去。

    讓他時時刻刻,都能保有一副最體面的模樣。

    聞冬又在原地站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季凜依然在看他。

    不過,更準確來說,季凜的視線落點,好像并不在他的臉上,而是在…

    在他的喉結上。

    先前的零星畫面在聞冬眼前閃過,聞冬大概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自己的喉結是個什么模樣…

    他偏了下頭,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了一聲,淡然而直白地問出口:“季先生,你在看什么?”

    大概是沒想到他會問得這樣直接,季凜微怔一瞬,才倏然移開了目光。

    片刻后,他笑了一下,沒有絲毫被當場戳穿的尷尬,依然是淡定自若,甚至過分坦誠的:“抱歉,我看你這里,紅了一片。”

    邊說,他邊抬手,食指輕輕點了下自己的喉結。

    他凌厲喉結,伴隨這手指的輕微動作,微微上下滑了一滑。

    之后,季凜又忽然壓低了嗓音,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溫聲道:“我只是在想,小聞畫家,不知道下次做你的模特時,鎖鏈能不能,將我的喉結,也磨出這么漂亮的紅。”

    在講這句話的時候,季凜唇角的溫和弧度依然沒有絲毫變化,語氣也依然一如往常般淡然,就好像絲毫沒覺得,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么不正常到瘋狂。

    并且,這一次,季凜說完之后,就一直垂眸看著聞冬的眼睛,不閃不躲,也不為自己這句話找補分毫。

    就像是篤定聞冬不會被他的瘋念嚇到一樣。

    而聞冬也確實沒被嚇到。

    他的目光與季凜的交匯,仿若無形的火煋在空中炸裂。

    直到唐初走近,聞冬才驀地抬手,指尖輕輕掠過自己喉結處的紅痕,彎唇笑道:“是嗎?希望可以,我很期待。”

    “什么東西?”唐初摸了摸后腦勺,納悶道,“你們又在打什么啞謎?小聞先生,你…完全ok了?”

    他這話問得輕巧,可聞冬卻聞得到,唐初身上的咸腥味道,并沒有減弱多少。

    顯然,他還是在擔憂的。

    聞冬收回視線,轉而看向唐初,自然而然跳過了前兩個問題,只是歉然答道:“我完全沒事了,抱歉,嚇到你了…”

    “沒有沒有,”唐初急忙擺手,“我哪兒有這么不經嚇,你沒事了就好!”

    不得不說,唐直男雖然絕大多數時候都神經大條,但在偶爾的特定時刻,他卻又能出人意料般表露出罕見的高情商。

    比如此時此刻,他就絕口不問,聞冬究竟是想起了什么樣的往事,才會在看到那個面具掛墜的瞬間,就突然起了那么大的反應。

    聞冬理智重新歸位,大腦也重新運轉起來,他抬眼看了看不遠處,卻見那里早已沒了阮甜和陸夢婷的身影。

    察覺到他在看哪里,唐初又急忙解釋道:“陸夢婷狀態太差,我看暫時也問不出什么東西,就讓小阮先送她回宿舍了。”

    聞冬怔了一下,忽然抿了抿唇,又道了次歉,還是更正式的三個字:“對不起。”

    他這歉道得莫名,唐初愣了愣,下意識看了看季凜。

    可季凜眸光依然落在聞冬身上,很安靜,好像在沉思什么,看不出什么情緒,也沒有絲毫要開口接話的意思。

    唐初只好吶吶問道:“呃,小聞先生,你好端端的,道什么歉?”

    “如果不是我剛剛…”聞冬話說一半,又忽然止住,停頓片刻,他搖了下頭,轉口道,“唐警官,我們可能錯過了一次,從陸夢婷身上得到真實答案的最佳機會。”

    語氣里是真實的遺憾。

    唐初這下更迷惑了,他下意識接口問:“為什么這么說?”

    “唐警官,你知道嗎,”聞冬朝唐初笑了一下,輕聲道,“人在理智的時候,總是有所防備,甚至無懈可擊的,只有情緒崩潰的時候,才最容易露出破綻,畢竟,人有情緒,才有弱點。”

    不知他這句話中的哪一個詞眼,或者是語義,戳到了季凜。

    季凜垂眸望著聞冬的目光中,劃過一瞬晦澀不明的光。

    不過稍縱即逝,聞冬和唐初都沒有注意到。

    唐初腦子轉了一下,隱約明白了聞冬的意思。

    聞冬應該是在說剛剛那個面具掛墜。

    很顯然,以陸夢婷之前的狀態,她甚至根本沒發現自己掉了東西,如果是在她那個神智不清的時候,猝然問她,是不是掉了什么東西,或者直接讓她去看那個面具掛墜,那她應該是很難掩飾住,自己本能之下的第一反應的。

    這就是聞冬口中的,沒有防備之下,不自覺泄露出的真實答案。

    至于聞冬的道歉,唐初也想明白了。

    聞冬是覺得,剛剛是因為他自己的狀態突然變化,才耽誤了唐初和季凜,讓他們沒能及時把握住,那個可能從陸夢婷身上,得出有用信息的好機會。

    “小聞先生,你可千萬別這么想!”唐初急忙擺手道,“這跟你沒關系,根本怪不上你,你看我,你如果不說,我甚至根本沒想到這一層…”

    聞冬只是又說了聲「對不起」,之后,偏頭看了季凜一眼。

    那意思好像是在說,季凜原本是一定想得到的,只是當時忙于安撫他,沒空去實行。

    接觸到聞冬的視線,季凜像是驟然從一個悠遠的畫面中回過神來,他還未說話,唇角就先自然而然挑起了溫和弧度,片刻后,才云淡風輕般開了口:“聞冬,我想,有必要提醒你一點,你好像忘了我的職業所長,畢竟,所謂好機會,本身就都是偶然的,而我們需要的,是創造必然,正是在你所謂的,有所防備無懈可擊的狀態下,撬開漏洞,尋找弱點。”

    “所以,”季凜微微停頓,又語氣認真道,“所以聞冬,沒必要道歉,也沒必要自責,因為我一定會再次找到她的破綻,讓她開口的。”

    沒有想到季凜會忽然說這樣一番話,聞冬不由怔了怔。

    因為其實,自從認識季凜以來,聞冬好像,還沒聽他這樣同自己說過話。

    他們之間的關系極其微妙,好像總是在互相拉扯又互相試探,在表面的平靜無波下,暗潮洶涌又針鋒相對。

    可這一次,聞冬不得不承認,自己從季凜的話語中,汲取到了一種,和他身上的草木氣息極其貼合的,堪稱慰藉的安定感。

    并且,聞冬敏銳發現,季凜這次,沒有表面客套實則戲謔般,稱呼他「小聞先生」或者「小聞老師」,而是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先前神志混亂時的記憶漸漸回籠,聞冬回想起了季凜之前說過的話——

    季凜說:“聞冬,看著我的眼睛,沒關系的,無論你想起了什么,都沒關系,那都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不會再卷土重來。”

    這句話乍聽上去,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慣用安撫人的句式。

    可細想一下,聞冬卻覺得,自己從中聽出了兩分,分明的篤定意味。

    這份篤定,就像是來源于,來源于季凜已經洞悉了他痛苦的源頭,甚至,也曾親眼見過那詭譎萬分的畫面一樣。

    這個結論浮現在腦海的瞬間,聞冬自己先驚了一下。

    可還不等他再去深想,唐初的聲音就又將他拖回了現實:“對對對,我們有王牌側寫師季老師,還怕撬不開那小丫頭的嘴?”

    聞冬回神,唇邊重新揚起了笑意,頓時感覺整個人,都好像松快了很多。

    他會抽煙,但其實并不算常抽,不過此時此刻,卻忽然很想來一支。

    這樣想著,聞冬便由了自己心意,一只手伸進口袋,摸出煙盒,從中抽出一支煙,含在嘴邊,點燃了。

    他剛剛咳嗽太過劇烈,其實現在吸煙的時候,還會感覺到喉嚨刺痛。

    但聞冬渾不在意。

    唐初還沒見過聞冬抽煙,一時有兩分驚訝。

    在唐初驚訝的注視下,聞冬又吸了口煙,之后,他忽然靠近季凜,在季凜耳邊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語中含笑:“王牌,多謝你剛剛的安慰,我現在感覺好多了,或許,你還有什么更管用的安慰嗎?”

    其實說這句話,聞冬就純屬是回敬。

    因為他并不習慣讓自己處于一個被安撫的弱者地位。

    并不是真想讓季凜再怎么安慰他。

    沒那必要,況且,聞冬也不覺得季凜還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誰知季凜垂眸盯著他看了兩秒,忽然勾唇笑了一下,從風衣口袋中,摸出之前被唐初順手塞進來的一副手-銬。

    “聞冬,”季凜又叫了一次聞冬的名字,嗓音依然是溫沉的,“你知道,解決糟糕回憶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嗎?在我看來,就是直接將它們,鎖起來。”

    他說出口的話,好像很正常,可做出來的事情,卻截然相反。

    因為他說的「鎖」,竟然是真的鎖。

    手-銬打開,季凜動作熟練自然,將一半銬在了聞冬沒有纏繞金屬鎖鏈的那只手腕上,另一半,則銬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季凜垂眸盯著兩人「鎖」在一起的手腕,看了兩秒鐘,才驀然抬眼,看向聞冬,仿若蠱惑般問:“明白了嗎?就像這樣,鎖起來,聞冬,有沒有感覺到安慰?”

    唐初覺得季凜要被打了。

    畢竟哪個正常人會想被手-銬銬住的?!

    這真的能叫安慰嗎?!

    他正想替他們的王牌側寫師季凜找補兩句,避免季凜還沒來及回去繼續側寫,就先英年早逝在操場

    雖然小聞先生看起來,也并不像是有武力值且會動粗的模樣

    唐初正混不著調地亂想著,就見聞冬唇角揚起的弧度越來越大,最后露出一個堪稱明媚的笑容,連另一只手指間夾著的煙,煙灰蹭過他的褲管,掉落在地,都毫無所覺。

    唐初聽見他發自內心一般真誠的感慨:“季先生,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真的很會安慰人?”

    唐初:“?”

    您倆有事嗎?還正常嗎?

    “多謝夸獎,”季凜眸底晃過熱切的光,“現在有了。”

    “咳咳咳”唐初刻意用力咳嗽了兩聲,強行介入兩個非正常人士的對話,并企圖將話題扭轉為最重要的方向,“話說回來,現在在陸夢婷身上,發現了那個面呃”

    大概是怕「面具」兩個字再刺激到聞冬,唐初一張口,就頓了頓,下意識又看了聞冬一眼。

    不過聞冬倒是神色自然,甚至還替他接上了話頭:“那個面具掛墜。”

    “啊對,”見他沒再有什么特殊反應,唐初松了口氣,繼續道,“發現了那個面具掛墜,她現在的嫌疑確實更大了,這案子也變得更復雜了從這個角度來看,等陸夢婷的狀態,只要稍微正常一點,我們就得將她直接帶回局里審訊。”

    聞冬和季凜都點了頭。

    聞冬甚至還不敢去深想,這個面具掛墜的又一次出現,究竟代表著什么。

    “那我們暫時就先去吃個午飯?”唐初提議道,“陸夢婷那邊有小阮先看著,就隨時等她匯報。”

    然而,他話音剛落,操場外不遠處就突然起了一陣騷動,學生們好像都在朝一個方向飛奔。

    與此同時,唐初口袋中的手機,也突然響了起來。

    像是隱約預感到了什么,唐初飛快接通了電話。

    果然,聽了不到兩秒鐘,他臉色就騰然變了。

    一邊轉身大步沖出操場,唐初一邊回頭招呼聞冬和季凜,語氣嚴肅而焦急:“快!跟我走!陸夢婷好像要跳樓!”

    作者有話說:

    小季,你真的正常不過兩句話

    所有的正常都在醞釀著新一輪變態【bushi】

    第19章

    樓頂天臺的風很大。

    這并不算長的半年間, 陸夢婷來過這里無數次。

    不過,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深夜。

    每一個煎熬而難以入眠的夜里, 陸夢婷都會偷偷從宿舍里溜出來,爬上樓頂的天臺。

    什么也不做,只是吹風。

    夜里的風總是很冷,尤其是冬天的夜里, 但陸夢婷卻自虐而又執拗一般覺得,這樣的冷風,能夠吹走她身體上的一部分骯臟。

    明明去年九月, 她剛剛進入雅深音樂學院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完全不一樣的。

    那時候的她, 每天都活在欣喜中,因為能夠考取雅深音樂學院的研究生, 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 她以為一切都站在一個嶄新的起點上——

    在熱愛的學校,學熱愛的專業, 一心為沖一個專業大獎而準備論文,閑暇時候可能會談一場校園戀愛, 或者只是和好姐妹們一起吃喝彈琴…

    對了,她還有個看起來很有精英氣質,年輕有為的導師, 名叫錢書。

    雖然其實, 她心里更喜歡錢老師隔壁的那位沈老師, 沈老師更帥, 性格更開朗, 很愛笑, 從不端老師的架子,還天賦斐然,彈出來的每一首曲子,都是那么充滿技巧,卻又飽含感情。

    陸夢婷還曾經看見過他和他名下的學生們相處,學生們會滿臉笑意地,叫他「沈哥」,更有大膽的男生,會干脆同他像好兄弟般勾肩搭背,那真可謂是一種亦師亦友的關系。

    陸夢婷覺得很羨慕,但同時也知足,因為錢老師也已經很好了。

    畢竟有句老話說得好,知足常樂。

    只是,那時候的陸夢婷還完全不知道,錢書根本就是個披著人皮的禽獸!

    錢書最開始表露出不對的時候,其實還打著喜歡上她,追求她的名義,會請她吃飯,送她小禮物,在她準備那篇沖專業大獎的論文時候,也給予了一定理論上的指導。

    但陸夢婷只把錢書當老師,所以明確拒絕了他。

    那時的陸夢婷,還天真以為,到這里,一切就可以按下暫停鍵,他們依然是普通的師生關系。

    然而,在被拒絕后不久,錢書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卸下了平日里精英般的偽裝,露出了近乎地痞無賴的一面——

    他會頻繁叫陸夢婷單獨去他的琴房,如果陸夢婷不去,確實有課的時候倒還算好,如果是躲在宿舍里,錢書就會跑來她的宿舍樓下堵她!

    學校里,老師叫自己熟悉的學生單獨去幫忙之類的,其實是件非常尋常的事情,尤其是沈老師的學生,都不需要沈老師叫,他名下的學生都天天自發往他琴房跑,而像陸夢婷這樣,躲著自己直系導師的,那確實是少之甚少,陸夢婷怕被其他同學看出不對,只好隨叫隨到。

    最開始時候,錢書倒還算收斂,最多就是在陸夢婷彈琴的時候,會攬一下她的腰,摸一下她的手。

    陸夢婷心里惡心不已,卻只能艱難忍耐。

    可漸漸的,錢書竟越來越變本加厲!

    直到一個晚上,在琴房里,錢書竟然粗暴撕扯開了陸夢婷的衣服,要強迫她做那種事情,陸夢婷的忍耐終于到了極限,她奮力推開了錢書,冒著和自己導師鬧翻,很可能會影響學業,同時很可能被全校同學當作話柄的風險,也毅然要離開錢書的琴房。

    然而,陸夢婷沒想到的是,錢書這個禽獸,竟還能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來。

    那個時候,距離那項專業大賽,已經只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陸夢婷苦心準備良久的論文,也終于進入尾聲。

    那大概是她那段時間,唯一的希望與期盼。

    然而…

    然而至今,陸夢婷耳邊,都依然能回想起,錢書猶如惡魔一般的聲音!

    錢書在她身后,環住了她的腰,貼在她耳邊,嗓音陰冷如毒蛇:“夢婷,想跑是嗎?可以跑,只是,你前腳跑出這個門,后腳,你的那篇論文,就再也不會署你的名了,這樣的話,我可愛的小夢婷,你還想跑嗎?”

    當時聽到錢書的話,所感受到的徹骨冰寒與毛骨悚然,對陸夢婷而言,至今都依然清晰如昨,仿佛深深為她打下了再也洗脫不掉的烙印。

    陸夢婷下意識又攥緊了拳,離天臺的邊緣,又更近了一步。

    其實那還不是最絕望的,在那天之后,陸夢婷就已經為了保住自己的心血——那篇沖獎的論文,而不得不完全,販賣了自己的靈魂與身體。

    陸夢婷想,就這樣算了,就這樣像個行尸走肉一樣活下去,只要錢書不再阻攔她的學業,只要堅持到畢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是…但是直到前天!

    前天,如果她沒有為了心中那殘存的可憐的希翼,輕易聽取,那張匿名紙條上的蠱惑…

    那么,沈老師,是不是就不會死了?!

    是她,都是她的錯!

    是她早已如一灘爛泥,卻還妄想獲得新生!

    論壇里那個陌生人說得沒錯,像她這樣的人,還有什么資格,活在這個世上?!

    陸夢婷閉上了眼睛,張開雙臂,感受天臺上的獵獵大風。

    她想,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體會,風拂過發梢的感覺了。

    不知死了之后,再見到沈老師,是否能求得他一個原諒…

    ——

    陸夢婷所在的女生宿舍樓下,此時已聚起了很多學生。

    驚呼的,擔憂的,議論的,單純看熱鬧的…

    什么樣的都有,喧鬧不已。

    聞冬鼻尖更是充斥滿了混雜的種種味道。

    “聽我說,”唐初氣都沒喘勻,一邊動作飛快,替聞冬和季凜解開他們剛剛沒來及解的手-銬,一邊飛速交代道,“阮甜跟我在樓下,先找保安疏散聚集人群,我打電話叫消防的兄弟們過來幫忙,季老師和小聞先生上去,我知道很難,但是希望你們能夠盡力,盡力穩住陸夢婷,至少堅持到下邊的氣墊鋪起來,可以嗎?”

    沒有多余說話的時間,聞冬和季凜簡略一點頭,轉身大步奔向樓里,又聽唐初在身后沉聲喊了三個字:“拜托了!”

    兩人腳步不停,轉瞬間背影已消失在樓梯間。

    唐初飛速撥通了消防救援的電話:“喂,這里是雅深音樂學院…”

    推開天臺門的時候,聞冬感覺自己嘴里,已經泛起了鐵銹般的血腥味,胸腔內心臟跳得異常活躍,近乎要直接從嘴邊飛出去。

    陸夢婷就站在天臺的邊緣,聽見聲音,她回頭看過來。

    大概是藝術院校,這樓的設計也有兩分精妙,連宿舍樓頂的天臺,都不是普通的大平臺。

    它一半是普通的平臺,是所謂的「半層樓」建筑,平臺邊緣,有排大約半人高的圍欄。

    圍欄那側,則垂直連通一條最多一人寬的廊道,廊道的盡頭,便是整棟樓的邊緣,依然是只有很窄的,一人寬的廊道。

    大概是正常情況下,不會有人從中間的圍欄翻過來,因此這側為了美觀,垂直的這邊廊道上,兩側還有護欄,平直的那條,兩側則沒有任何遮擋。

    而陸夢婷,現在站的位置,正是兩條廊道的交叉之地。

    看到聞冬和季凜的時候,陸夢婷這一次,倒是沒再把他們認成錢書,但依然警惕異常,整個人又肉眼可見抖了一下。

    充斥在聞冬鼻尖的味道很不好聞,濃重的苦澀與灼辣交織,像是加了過度佐料的怪異中藥。

    很顯然,陸夢婷現在悲傷過度,也驚恐過度。

    她所在的位置太過危險,聞冬和季凜不敢貿然開口,更不敢輕易靠近,怕陸夢婷沒有自己要跳,反倒被他們嚇得掉下去。

    今天來找陸夢婷之前,在市局,唐初已經給聞冬「惡補」過了最新進展,尤其是和陸夢婷相關的部分,因此聞冬知道,據錢書的口供及學校部分同學證實,陸夢婷是很崇拜沈溪的。

    至少表面看來如此。

    猶豫一瞬,聞冬開了口,輕聲道:“小陸。”

    發出聲音的瞬間,聞冬才感覺到自己喉嚨撕裂般疼痛,但他卻根本無暇顧及。

    他視線定在陸夢婷臉上,一瞬不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陸夢婷身上。

    像是沒想到會聽到這個稱呼,陸夢婷略怔了一瞬,下意識看向了聞冬。

    小陸,小鹿。

    與「夢婷」截然相反,這是陸夢婷最喜歡的稱呼。

    因為,沈溪老師會這么叫她。

    敏銳察覺到鼻尖的灼辣,有輕微變淡,聞冬不動聲色微松了口氣,慢慢向前走了一小步,朝陸夢婷露出個溫和的笑,就像是絲毫沒意識到,陸夢婷是準備跳樓一樣,聞冬的語氣放松宛若閑聊:“抱歉,小陸,還沒來及同你做自我介紹,我叫聞冬,是…沈溪的朋友。”

    陸夢婷明顯又是一怔。

    她之前以為,面前這個看起來和自己一般大的,過分好看的男生,也是警方的人。

    卻沒想到,他竟然是沈老師的朋友。

    但是…沈老師已經不在了,沈老師,是因為她才不在的!

    她又有什么臉面,再面對沈老師的朋友?!

    “對不起…”陸夢婷啞聲開了口,神色凄然,“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沈老師,真的真的太對不起了…我,我沒法把沈老師還給你了,怎么辦…還不回來了…再也還不回來了…你是不是恨死我了?沈老師一定恨死我了…我…我只能以死謝罪了!”

    她尾音陡然變得凄厲,“罪”字音落下的瞬間,陸夢婷竟就又向右邊跨了一步!

    離開了那方相對安全的交叉處,她此時所在的位置,兩邊都已是懸空。

    無論向前還是向后一步,都可能徹底踏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聞冬原本介紹說自己是沈溪的朋友,本意自然是想要讓陸夢婷放松警惕,只是聞冬沒想到的是,在他介紹完后,鼻尖充斥的味道中,灼辣確實在變淡,苦澀卻剎那間變得更加濃郁,甚至,還又多出了一股大海的腥味。

    聞冬認真分辨這復雜交融的味道,意識到陸夢婷悲痛不減,竟又突然添了自責與悔意。

    什么樣的情況,才會對死者懷有自責,以及后悔?

    聞冬暫時來不及深思這背后可能指向的答案,正要繼續同陸夢婷講話,就聽身旁季凜開了口,他沒再故意試探叫「夢婷」,也沒像聞冬一樣稱呼「小陸」,而是直呼了陸夢婷的全名,嗓音是他一貫的溫和淡然,隱約之中,又透著兩分循循善誘的意味:“陸夢婷,其實你知道的,死亡,是并不能謝罪的,它不過是你一個人的解脫,你是清楚這一點的,對不對?所以,你只是想尋求解脫罷了,卻為它冠以謝罪的名頭,如果你真的這么做了,你的沈溪老師,真的就能原諒你嗎?”

    像是沒想到自己的行為會被這樣理解,陸夢婷下意識反駁道:“不!不是…我才不是為了我自己解脫,我是真的,真的覺得自己不配活下去了!”

    講這句話的時候,陸夢婷身上散發出的海腥味變得愈發濃郁,近乎到達了一個巔峰。

    那是極其強烈的自我譴責,與極深的悔意。

    聞冬想,她大概是真的覺得自己不配活著。

    但表面上,聞冬卻露出了一份恰到好處的詫異神色,反問道:“你怎么會這么想?連錢書那種…”

    大概是他長此以往的教養,讓他很難講出粗口,于是說到這里,聞冬不自覺略微停頓一下,才接上話頭:“他那種爛人,都還活得逍遙自在,你為什么要覺得自己不配?就是退一萬步講,你是真的沒了求生的渴望,難道不也該親手了斷了那個爛人,再去想自己的出路嗎?”

    人的情緒是真的很奇妙,有的時候,即便人類不想承認,也不得不承認,仇恨比愛意更長久,仇恨比愛意,更能為人類提供一種精神支撐。

    顯然,聞冬深諳此道。

    果然,陸夢婷有了短暫的動搖,至少,她的注意力被引去了另一個方向。

    這次聽到「錢書」的名字,陸夢婷沒有再突然陷入精神失常,她遲疑一瞬,忽然看向季凜,問出了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警官,你是警察對不對?你們調查清楚了嗎,那個姓錢的禽獸,到底是不是殺害沈老師的兇手?”

    陸夢婷這個問題問得確實太突然了,因為在這之前,她一直是被當作嫌疑人懷疑的,可她此時此刻,卻突然問出了這樣一個問題,一時之間,饒是聞冬和季凜,也很難去判斷她的居心。

    聞冬還特意分辨了一下鼻尖的味道,可聞到的,除了在提到錢書之后,陸夢婷又明顯多出了一種仇恨的情緒外,并沒有其他什么太過特別的味道。

    季凜神色不變,不動聲色反問:“為什么這么問,或許,你知道什么?”

    可陸夢婷又閉了嘴,一副三緘其口的模樣。

    季凜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他不緊不慢向前走了一步,直直看進陸夢婷的眼睛,溫聲道:“陸夢婷,我知道,其實你與我們,一直是站在同一邊的,我們擁有同樣的目的,那就是,盡快找到殺害沈溪的兇手,將那個人繩之于法,給你的沈溪老師一個交代。”

    說到這里,注意到陸夢婷的表情有所松動,季凜又緩緩向前走了半步,緩聲繼續道:“雖然我還不知道,你出于什么樣的理由,覺得對不起沈溪,但我至少能保證一點,那就是,如果你真的心懷愧疚,還想要彌補,那么真正該做的,絕不是就這樣一跳解千愁,而是應該盡可能配合我們,盡可能為我們提供出你所知道的信息,畢竟,能早一天將兇手繩之以法,你的沈溪老師,也就能早一天瞑目,你贊同我說的嗎?”

    陸夢婷的身形繃得很緊,像是正在同自己做一種極致的拉扯。

    大風獵獵,吹鼓了她的白T恤,讓她整個人都顯得愈發單薄而清瘦,像只瀕臨極限的鳥兒。

    她下頷緊繃,好像下意識要點頭,卻又生生忍住。

    片刻后,她沒有回答,只是凄聲問:“你們真的就這么信任我嗎?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那個兇  手,或許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

    不得不說,陸夢婷不愧為天資聰穎的優等生,這種時候了,腦子都還能轉得這么快。

    季凜正欲開口,就見聞冬上前一步,同他并肩而立。

    “沒有,”聞冬語氣溫和而篤定,自帶一股天然的信服力,他又重復了一遍,“小陸,沒有,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因為,沈溪生前,曾和我提到過你。”

    季凜微偏了下頭,隨即,他便意識到了,這不過是聞冬的一種策略。

    分明在最初聽到「陸夢婷」這個名字的時候,聞冬所表現出的,是完全的陌生。

    顯然,沈溪從未同聞冬提起過陸夢婷。

    不過,對于現在的陸夢婷而言,這份毫不猶豫的信任,尤其是來自于沈溪好友的信任,又是如此重要。

    退一步講,如果陸夢婷不是兇手,那她自然會被聞冬的話所打動,從而愿意配合他們;而倘若陸夢婷真的是兇手,可她的悔意并不作假,這份信任也能夠進一步喚醒她的良知亦或勇氣,甚至讓她自首。

    果然,陸夢婷明顯愣了愣,看向聞冬的目光中,不自覺含了兩分近乎希翼的光。

    片刻后,她開了口,嗓音很輕,就像是怕驚擾什么一般:“真的?沈老師他…他怎么說的?”

    在陸夢婷不知不覺間,聞冬和季凜已經走到了平臺的圍欄邊。

    與陸夢婷之間,還隔著一條廊道的距離。

    聞冬刻意抬手,比了一下陸夢婷和他之間的距離,試探道:“沈老師說了不少…你要不要先回來,我們坐下慢慢說?對了,忘記告訴你,我是學美術的,你如果想的話,我還能把你和沈老師相處的畫面,給你畫出來。”

    他一連開出了兩個條件,還都是對于陸夢婷而言,極其具有吸引力的。

    陸夢婷的動搖愈發明顯,聞冬能夠清晰聞到,她身上的苦澀,灼辣還有腥味都在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像陽光烘烤大地般的味道。

    那是希翼的味道。

    聞冬暗自松了口氣。

    他想,勝利近在眼前,也算沒辜負唐警官對他們二人的期望。

    終于,陸夢婷動了。

    她向左走了一步,重新回到了兩條廊道的交叉處。

    聞冬和季凜誰也沒有再說話,只是一瞬不瞬,認真注視著陸夢婷的動作。

    陸夢婷在原地,緩緩轉了個身,面朝向了聞冬和季凜。

    只要再從這條廊道原路返回,她就可以聽到沈老師對她的評價了!

    陸夢婷以前從來都沒想過,或者說不敢想,沈老師竟然會和他的朋友提起她。

    或許,還能讓沈老師的朋友,給她畫一幅和沈老師相處的畫面

    陸夢婷不太想死了,就是真的要死,也要等聽過,看過,再幫警察一起抓住殺害沈老師的兇手之后再死!

    這樣,等她真的再次見到沈老師,也能稍微有那么兩分底氣,去求他的原諒了。

    陸夢婷這樣想著,終于抬步,踏上了重返生機的路。

    她扶著一邊的護欄,一步一步,走得極慢。

    說來也奇怪,這窄窄的廊道,她剛剛走來的時候,甚至都根本沒有扶護欄,也沒有感到絲毫畏懼

    可現在要返回去了,還扶著護欄,陸夢婷卻根本不敢往下多看一眼。

    聞冬下意識屏住了呼吸,感覺自己的心跳,都和陸夢婷的腳步,契合在了同一個節奏。

    一步,兩步,三步…

    陸夢婷近乎是在艱難向前挪動,風吹起她的發絲,她的衣擺,她的褲腳。

    就快了,再有三分之一,再有三分之一,就要到了!

    然而,變故陡生!

    不知為何,她扶著的那邊護欄,竟然是松動的!

    慣性將她整個人都帶得滑了出去!

    所有的事情,好像都發生在那一剎那。

    聞冬沒有看清,季凜究竟是以什么樣的反應能力,與驚人的速度,在發現陸夢婷抓空的瞬間,便翻越了圍欄,到達廊道上的。

    等他再回過神,季凜就已經站在了圍欄那側的廊道上,并伸出手,緊緊握住了陸夢婷本能向上伸出的手腕。

    聞冬有心想要去幫他,可那廊道只能站一個人,根本沒有他能出力的位置。

    他只能站在這一側,焦心看著季凜的動作。

    季凜平時看起來,并不是唐初的那種力量型,但在這一刻,他握著陸夢婷手腕的小臂,卻仿佛堅如磐石。

    腕骨凸出,五指緊繃,全身的力量都傾注在了小臂上,配合陸夢婷強烈的求生本能,終于,將陸夢婷生生拉了上來!

    然而,還不等聞冬松一口氣,被拉上來的陸夢婷整個人脫力,下意識栽進季凜懷里,季凜被她這力道沖撞得向后一仰,本能扶住了身側的護欄。

    可那一側的護欄,竟同樣也是松動的!

    季凜也向后滑了出去!

    千鈞一發之際,他雙手發力,穩穩攀住了廊道的邊緣。

    季凜整個人懸空掛在廊道邊沿,全身的重量,全部都負壓在了他的兩只手上。

    陸夢婷已經完全被嚇傻了,聞冬大聲朝她喊了一聲:“你先回來!”

    陸夢婷才回過神,知道自己能力不足,便也不添麻煩,快步走到了廊道的盡頭,翻越過圍欄,到達了平臺的安全地帶。

    她前腳落地,聞冬后腳就以自己最快的速度,也翻越過了圍欄,沖到了季凜的面前。

    他腦袋是空白的,臉色和嘴唇都是毫無血色的,就只有本能般的一個念頭,那就是——拉住季凜。

    一定要拉住季凜!

    聞冬雙手握住了季凜的兩邊手腕,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整個小臂都繃緊到了極限。

    “季凜,”聞冬以為自己是冷靜的,可他話音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線都是抖的,“季凜,你放心你用力我不會放手的,我一定不會放手的。”

    明明聲線抖得不成樣子,可語氣卻堅定無比。

    但其實,聞冬和季凜都心知肚明——

    之前季凜能夠將陸夢婷拉上來,是因為季凜的力量,完全能夠碾壓陸夢婷。

    而現在,卻完全是反過來的,聞冬的力量,自然遠不及季凜的。

    如果這是個大平臺,季凜可能還能夠憑借出色的手臂力量,引體向上,自己上來。

    但現在這只有一條窄窄的通道,他如果真的做引體向上,很可能面臨從另一頭重新栽倒下去的風險。

    陷入了一個死局。

    聞冬能夠清晰感覺到,自己的力量在流失,再這樣下去,他很可能被季凜一起拉下去!

    “聞冬。”

    季凜忽然開了口,到了這一刻,聞冬才驚覺,季凜的臉上,竟然不見分毫驚恐亦或慌亂,甚至,他的唇角弧度都沒有絲毫變化!

    就好像此時此刻,懸在空中,隨時面臨墜落危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聞冬,”季凜的語氣依然溫和如常,只是因為費力,聽起來些微有兩分緊繃,又含著些許明確的不容置喙,“聞冬,放手,沒關系的,聽我的,不要再做無用功,放開我,好嗎?”

    聞冬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他毫無血色的薄唇微動,卻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一個勁搖頭。

    季凜像是輕嘆了一聲,之后,他忽然做了個完全出乎聞冬意料的動作。

    季凜忽然松開了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以一種溫和,卻完全無法推拒的力道,將聞冬的手指,一根一根,盡數掰開了。

    之后,這只手也離開了廊道邊沿!

    他整個人徹底懸于空中,只剩一邊手腕還被聞冬拽著。

    但下墜的力道太過強大,任憑聞冬用盡了全力,季凜的手腕,也在飛速從他的手中脫離。

    在手中徹底空落的前一秒鐘,聞冬忽然做出個驚天舉動——

    他拼盡了全身最后一分力氣,雙手環抱住了季凜的手臂。

    之后,隨季凜一同跳了下去!

    耳膜強烈震蕩間,聞冬后知后覺,這是七樓。

    季凜瘋沒瘋他不知道,但他絕對是瘋了。

    作者有話說:

    我也要瘋了!【老母親震聲】

    第20章

    那是極其短暫, 又仿佛極度漫長的,兩秒鐘。

    短暫到只是一眨眼,卻又漫長到, 親歷了一場生死。

    聞冬再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就直直撞入了季凜的眸底。

    季凜向來淺淡的眼眸,此時此刻,亮得驚人, 就像是某種極端兇猛的巨獸,意外捕獲極品獵物時候,而根本克制不住, 眼底泛起的金光。

    那光真的過分明亮了,亮到讓周遭的一切, 都黯然失色,亮到聞冬為此目眩神迷, 難以自拔。

    又過了兩秒鐘, 聞冬才漸漸感覺到自己靈神歸位。

    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呼吸過分緊促而滾燙, 胸腔內的心臟跳動,更是異常活躍而劇烈。

    同時, 他也感覺得到,季凜的,同樣不遑多讓。

    他們剛剛才一同經歷了一場過分短暫卻也過分漫長的, 瀕死極限, 此時, 他們滾燙的呼吸糾纏在一處, 劇烈的心跳, 亦契合在了同一個頻度。

    就像這世界上, 在這一刻,只剩下了他們。

    只有他們。

    又是片刻之后,聞冬的神智才終于回歸。

    他終于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和季凜現在的姿勢,好像很奇怪…

    季凜倒還算好,只是半坐在地上,而至于他…

    他則是整個人,都撲在了季凜身上!

    極罕見地尷尬了一瞬,聞冬飛快站了起來。

    之前的過度沖力所帶來的肌肉酸痛,讓聞冬略微踉蹌一下才站穩,他緩緩抬了下手臂,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依然在不受控般輕微顫動。

    聞冬清楚知道,這并不是源于極度的恐懼,而是源于,極度的興奮。

    從七樓廊道上,跳下去的那一剎那,只有聞冬自己知道,那涌上頭腦的,能夠讓靈魂都為之顫栗的感覺,名為興奮。

    還是極其強烈的,根本無法克制的,興奮。

    而也是直到這一刻,聞冬才意識到,他們真的運氣絕佳,并沒有直直墜落地面,反而托這幢擁有奇怪造型的宿舍樓的福,他們掉落在了,三樓中間,一個凸出來的小平臺上。

    剛剛那極其短暫的兩秒鐘里的記憶,漸漸回攏,聞冬隱約記起,其實他跳下去的同一瞬間,就被季凜牢牢攬入了懷里。

    而在下落的過程中,季凜好像還靠單邊手臂,在某一樓層的某個圍欄,亦或什么東西上,短暫借了一下力,做了一個緩沖。

    想到這,聞冬立刻垂眼去看季凜。

    可季凜卻依然還維持著剛剛的姿勢,坐在地上,難得沒有在意這個姿勢,并不夠體面優雅。

    他的目光也依然直直落在聞冬身上,一瞬不瞬。

    好像眼里,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物。

    那目光真的太直白,也太熱切了。

    饒是早已習慣被人注視的聞冬,也不太能經受得住。

    他下意識舔了舔唇,伸手在季凜面前晃了一下,輕聲開口:“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季凜長而濃密的睫毛輕微一掀,片刻后,他沒有回答聞冬的問題,而是突兀開口:“抱歉,小聞先生,我可否暫時問你索要回來,我之前送你的鎖鏈?”

    完全沒想到,季凜開口的第一句話,竟是提出這樣一個古怪請求,聞冬愣了愣,雖不知道季凜是要做什么,但還是下意識點了頭,伸手解開了自己手腕上的鎖鏈,取下來,遞還給了季凜。

    季凜唇角微勾了一下,溫和有禮得一如往常,“多謝,下次,我再送你一條新的。”

    邊說,他邊抬起一邊手臂,去接聞冬遞過來的鎖鏈。

    聞冬這才看到,季凜受傷了。

    季凜這只手臂的內側,不知是不是在剛剛下落過程中,借力的時候,剮蹭到了哪里,襯衣布料早已被劃爛,露出了內里,一道目測足有10cm長的傷口!

    并且,劃得還不只在表面,聞冬能夠清晰看到皮肉綻開,鮮血從新鮮的傷口內汩汩涌出,在季凜純白色的襯衣上,綻開一朵朵血色的花。

    隨著季凜舉起手臂的動作,流出的鮮血,就順著他的手臂線條蜿蜒而下,滴落在水泥地上,也滴落在他的黑色長褲上。

    可再看季凜本人,他卻像是根本沒發現自己的傷口,也根本不知疼痛一般,連眉毛都沒有蹙一下。

    從聞冬手中接過了鎖鏈,季凜就垂下頭,將那尚存聞冬體溫的金屬鎖鏈,覆在了自己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腕上,之后,舉著這只還在不停往下流血的手臂,慢條斯理地,開始一圈圈纏繞鎖鏈。

    那其實是幅近乎怪異的畫面,就像是一頭受傷了的兇獸,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傷口,卻只是執意要為自己套上枷鎖。

    這種怪異,與季凜從始至終,散發出的,溫柔干凈的草木香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甚至,聞冬回想起,就連之前,季凜整個人懸于七樓的高空之時,聞冬也沒有在他身上,聞到任何不同于草木香的味道。

    只是現在,聞冬無暇去深思這份怪異,他焦急道:“你做什么?我…我打電話給唐警官,讓他帶醫生上來,應該會有醫生的,你這邊手臂暫時別再動了…得包扎!”

    邊說,聞冬邊將手伸進了口袋摸手機。

    可他才剛剛將手機摸出來,還沒來及解鎖,就聽季凜低低「噓」了一聲。

    聞冬的手,下意識就頓住了。

    季凜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又垂眼下去,繼續慢條斯理地纏繞鎖鏈,用極盡溫沉的嗓音,講出近乎病態的話語:“稍等一下好嗎?很快,等我把自己鎖好,不然…”

    說到這里,季凜驀地笑了一下,又抬眼,熱切目光在聞冬身上一掠而過,復才不緊不慢道:“不然,小聞先生,我怕嚇壞你。”

    季凜說這句話的本意,大概確實是一種忠告。

    可無疑,它聽在聞冬耳朵里,就成了一種挑釁。

    “季先生,”聞冬忽然又向前一步,在季凜面前蹲了下來,他眼角眉梢都上挑著,調笑般反問,“連跟你一起,從七樓跳下來,我都沒有被嚇到,你真的覺得,我會被你嚇到嗎?”

    聞冬敏銳注意到了,在他說出「從七樓跳下來」的時候,季凜的手指微微一頓,凌厲喉結極輕微地,上下滑了一滑。

    最后一截鎖鏈終于盡數纏繞完畢,季凜倏然抬眸,直直望進聞冬的眼睛,嗓音沉沉如蠱惑:“小聞先生,你知道,你當時跳下來的那個瞬間,我在想什么嗎?”

    聞冬微微一怔,心底騰然而起一股強烈的期待。

    換做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那個瞬間,可能都只會有驚恐。

    因此聞冬才愈加期待,季凜會給出什么樣的答案。

    略頓一瞬,聞冬唇角揚了起來,彬彬有禮道:“愿聞其詳。”

    季凜略微靠近了聞冬,目光定格在聞冬裸-露在外的脆弱喉結上,壓低嗓音,一字一頓道:“我那時在想,小聞先生,真乃世間尤物,想吃掉你。”

    可他話音剛落,聞冬還未來及做出回應,身后就突然傳來了唐初十足驚喜的聲音:“我靠,謝天謝地,你倆真的在這!”

    原本,唐初和阮甜,還有一眾消防救援人員,一直都等在宿舍樓的正下方,氣墊當然也鋪在正下方。

    因為之前陸夢婷所站的位置,如果真的不幸掉落的話,就會掉在正下方那片區域。

    可他們等了一段時間,發現陸夢婷的身影不見了。

    源于這樓的奇怪造型,他們視角受限,在樓下只能看到陸夢婷最初所站的,樓頂最邊緣的那條廊道,還有垂直廊道靠近外緣的三分之一部分。

    因此,他們看見了陸夢婷轉身返回。

    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唐初原本以為,很快,他們就會等到季凜和聞冬,一起帶著陸夢婷下來。

    可誰知,不久后下來的,竟然是陸夢婷!

    陸夢婷顯然是被嚇得不輕,她梨花帶雨般哽咽著,終于斷斷續續講明白了——

    季凜和聞冬,竟然一起從七樓掉下去了!

    而他們掉下去的那個位置,還并不在氣墊鋪置的區域內!

    天知道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間,唐初是真覺得自己心臟都停跳了一拍。

    不過,他還是在最短的時間內,逼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之后,便帶領消防救援一同跟隨陸夢婷,前往了那個聞冬和季凜可能墜落的地點。

    那是這奇怪造型的樓,內側的一片空地。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等唐初他們到了地方,卻發現那里根本沒有聞冬和季凜的身影,不過同時,也沒有任何血跡之類的痕跡。

    唐初提著顆心,又松了口氣。

    片刻之后,還是陸夢婷突然想起來,說他們這宿舍樓,三樓中間屬于半露天式,建了個凸出來的小平臺。

    唐初立刻把陸夢婷交給了阮甜,自己則跑出了百米沖刺的速度,終于找來了這里。

    “嚇死老子了…”唐初毫無形象地彎腰撐著膝蓋喘氣,“那特么可是七樓!七樓!幸好有這個平臺,真的,幸好這樓真會建,建得真好!要不然要不然你倆真有個三長兩短,那真是得要了我老命!”

    他一個人自顧自感慨了半天,才勉強平復了情緒,正要再說什么,可一抬頭,就看見了季凜手臂上,那么長一道還在往下流血的傷口!

    剛剛被聞冬擋著,唐初只粗略掃了眼兩個人都好著,周圍也沒什么明顯血跡,整個心神就都松懈了。

    現在聞冬站去了一旁,唐初才看見季凜竟然受傷了。

    “我靠…”唐初急忙一疊聲道,“快跟我走,樓下有醫生!你這看著得縫針哎還有哪兒傷了嗎?腿好著嗎能走嗎?小聞先生好著嗎?”

    “放心,”季凜早在唐初出現的瞬間,就恢復了一貫的淡然模樣,此時簡略一頷首,溫聲道,“都好著,小聞先生好著,我也就只有這一個小傷,別擔心,下去處理就好了。”

    唐初拍了拍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又忍不住感嘆道:“季老師你真牛逼,這都叫小傷。”

    季凜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唐初也不再多廢話,轉身先一步往樓梯間走。

    季凜正要抬步跟上,聞冬卻忽然走到了他身旁,之后,一言不發,只是伸出了一根食指,指腹貼在了,季凜還在流血的小臂上。

    他指尖蘸了一滴季凜剛剛流出的血,血液鮮紅,與他過分白皙的指尖,形成鮮明對比,紅得刺目。

    再之后,迎著季凜陡然變味的目光,聞冬不緊不慢,抬起那只手指,送到唇邊,微微探出舌尖,卷走了那一抹艷麗的紅。

    抬眼,看進季凜的眼睛,聞冬唇邊綻放出一個好似挑釁的笑容。

    仿佛在無聲回應季凜之前說的那四個字:「想吃掉你」——

    你看,現在,是我先吃到你了。

    做完這個動作,聞冬依然沒有開口說一個字,反而率先一步,走在了季凜前邊。

    就像根本感覺不到落在自己背后,那道仿若能夠將他整個人都灼穿的熱切視線一樣,聞冬一步一步,走得平穩而自如。

    季凜也沒再開過口,只是全然不顧依然流血的傷口,一下又一下,摩挲手腕上那串鎖鏈。

    就像在通過這個動作,一遍遍將內心瘋獸,牢牢上鎖。

    直到下到樓下,第一時間被唐初拉到了醫生旁邊,醫生準備打麻藥,再縫針的時候,季凜才終于停下動作,溫和有禮道:“辛苦您了,不過,不用打麻藥了,直接縫就好。”

    醫生還沒來及說話,唐初先震驚了:“不是,我說季老師,你這傷口這么深,不打麻藥你不疼的嗎?”

    季凜搖了下頭,神色如常,確實看不出絲毫疼痛模樣,“不疼。”

    略一停頓,他又重復一遍:“麻煩了,就這樣縫就好。”

    年輕醫生見他堅持,便不再多勸,放下麻藥,轉而開始清理傷口。

    聞冬站去了一旁抽煙,唐初盯著季凜看,忍不住又問:“季老師,你真的不疼嗎?”

    傷口那么深,里面還混雜了不少沙礫,被醫生用醫用鑷子一點點夾出來,唐初看著都覺得疼。

    可季凜依然眉目舒展,就好像屏蔽了痛感一樣,他簡略又答了句「不疼」,便將話題引回了正事上:“陸夢婷狀態怎么樣了?”

    唐初注意力果然被轉開了,立刻道:“還行,剛下來時候看起來被你跟小聞先生嚇得不輕,我打發小阮帶她去吃個午飯緩緩,再帶回局里審訊,哎不過話說回來當時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有圍欄嗎,你們怎么會突然掉下去?”

    又回想起那瀕死極限的瞬間,季凜眸色微動,像是下意識想要再摩挲一下鎖鏈,但礙于這只手臂暫時不能動,于是只輕輕捻了一下手指,才低聲開口:“中間有一段圍欄,兩邊都是松的”

    略一停頓,季凜示意唐初靠近,之后,壓低嗓音,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認真道:“唐副隊,我個人認為,陸夢婷的「自殺」并不簡單,如果我的猜測沒錯的話,這應該是一場有預謀,有計劃,且具有誘導性的,謀殺。”

    作者有話說:

    瘋嗎?愛嗎?愛就對了!【x】

    ——

    感謝投雷和營養液!

    重要通知,下章更新是在5月5日晚23點,是23點嗷!(因為要上夾子啾啾)

    截止到下章更新前的2分評論繼續發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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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鞠躬,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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