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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7章 歲歲逢春

    ◎月兒與云交纏,時有皎潔月光逸出。◎

    下弦月綴于天幕, 月色朦朧。

    容璇披了玉色的寢衣,懶洋洋窩在帝王懷中。

    祁涵吻了吻她的額間,因道:“月末這幾日預備如何打算?”

    容璇語氣慵懶:“自然是回戶部當值。”

    “不再多休憩幾日?”

    “又沒什么告假由頭, 況且戶部還有事務等著我。”

    容璇算了算,萬壽節休沐三日, 再加上戶部許的幾日閑暇,期限已經到了。

    若是要再告假兩日也可,她替洪主司走了一趟高平府,這么大一個人情,于情于他都該替自己擔待些事務。

    不過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容璇道:“我明日午后出宮, 后日便回戶部。”她倒還不困,“我若是自己告一日假,得扣三日俸銀。”

    她才不樂意呢,還是如期回戶部了事。

    她既有了打算,祁涵沒有多言,只道:“休息足了?”

    “嗯。”容璇隨口應。

    風吹云動, 天幕黯下去。

    寢衣翩然落去一旁,待女郎反應過來他話中深意時為時已晚:“……祁守昭!?”

    月兒與云交纏, 時有皎潔月光逸出。

    彼此身心早已無比契合, 順水行舟, 暢通無阻。

    ……

    休沐最后一日, 容璇太太平平睡到午后。有一陣沒去戶部當值, 人自然而然容易犯懶。

    明琬宮中備下午膳, 向萍布菜, 向菱在為娘娘收拾出宮的行囊。

    膳桌上十余道菜式, 瞧娘娘格外青睞那道梅子蒸排骨, 向萍便多夾了一些。

    梅子酸酸甜甜,排骨香而不膩,很合容璇的心意。

    向萍為娘娘添了湯,娘娘慣來喜愛這類菜式。從前一道櫻桃肉,娘娘一連吃了三四日都不覺厭。

    祁涵白日在內閣議事,容璇原本想著未時回府,不過坐于窗邊讀書時,壽安宮中遣了人來。

    “娘娘,太后娘娘請您移步壽安宮一敘。”

    “好,知道了。”

    容璇合上書冊,又去內室中換了身宮裝。天水碧繡芙蕖的如意錦裙,系了深一色的宮絳。

    裝扮妥當,容璇對向菱道:“走吧。”

    向萍留于明琬宮中,打點其余事宜。

    初夏的天氣尚不算炎熱,壽安宮正殿內備了綠豆百合湯。

    容璇才用過午膳不久,但對甜湯依舊有興致。

    太后娘娘喚她并無要事,立后大典定于五月二十五,約莫還有一月光景。

    一應儀呈禮部和內廷已在推演,言太后悉心叮囑了一些冊封的細則,令她好生預備著,以免屆時忙中出錯。

    “多謝母后費心。”

    言太后微一頷首,宸妃是個聰慧的孩子,這一點無需多言。

    既認了這個兒媳,自然中宮該有的尊榮都要給她。

    還有一事,言太后示意道:“福寧。”

    福寧姑姑捧了幾卷佛經至容璇面前,言太后道:“這兩日你若是得空,便替哀家將抄錄的經文送去崇興寺,交由惠安大師開光。”

    容璇起身,恭謹答應下來:“是,兒臣明白。”

    ……

    這一日祁涵從內閣歸來比平素晚些,容璇遣了向菱回話,等著他一同用晚膳。

    “母后讓我過一趟崇興寺,我預備明日去。”

    長輩的吩咐不宜辭,戶部那兒得接著告一日假,應當無妨。

    崇興寺乃大晉皇家圣寺,地位超然。歷來后妃祈福多是往崇興寺中,寺內單獨辟有禪房。

    容璇沒有留宿的打算,來去一日即可。依著身份,她還是從宮中過去更順成章些。

    佛經好生安置于明琬宮案前,太后娘娘的用意她也明白。

    聽聞當年太后娘娘誕下嫡子后,所下的第一道懿旨便是為崇興寺中的佛像重塑了金身。

    左右去祈福不算壞事,容璇已應承下來,自然會好好去辦。

    祁涵道:“明日預備何時啟程?”

    容璇思忖片刻:“辰時末吧。”

    不算太早,等到了崇興寺中約莫便是午時。

    “也好。”

    她自有安排,帝王一笑未曾多言。

    ……

    翌日容璇醒得不早不晚,方是辰時一刻。

    坐于銅鏡前梳妝,她正困倦時聽得外間宮人通傳。

    祁涵今日也換了天青色的常服,容璇道:“你要同我一道去?”

    “朝中無事,恰有閑暇。”

    有些緊要的奏疏晨起已批閱完畢,可以勻出一日。

    容璇點頭稱好,她還是第一次去崇興寺,對路途不甚熟悉,有人陪著自然好。

    出宮的車駕候在明琬宮外,一路暢行無阻。

    崇興寺在皇城西郊,香火旺盛。

    春末夏初的時節,容璇靠于馬車窗前賞了會兒沿途景致。

    繁花已謝,草色碧綠,樹間時有鳥鳴啁啾。

    聽帝王提及還有泰半的路程,容璇漸覺困倦。

    馬車內備了薄毯,祁涵翻過一頁書:“睡會兒無妨。”

    她覺得有,支使著帝王給自己念書冊,很快便安穩睡去。

    馬車外景物變換,行駛得愈發穩當。

    殿中一絲聲響也不聞,風吹過帳幔,安神香已快燃盡。

    平和地自夢中醒來時,榻上的女郎仍有些懵懂。

    她望著殿中有幾分熟悉的陳設,轉向錦帳外從容讀書的郎君。

    “這是……怎么到西明苑了?”

    她撥開帷幔,祁涵笑了笑:“管事來稟,苑中新排演了木偶戲。既是順道,明日再去崇興寺也是一樣的。”

    容璇的手搭于錦帳,她望入郎君眸中。

    安靜幾息,她道:“好啊。大師為佛經開光也要測算良辰,不急在這一日。”

    得了她的答復,祁涵便喚了人來。

    容璇垂眸看著繡鞋上繡著的纏枝蓮紋樣,鞋尖各綴著一顆明珠。

    她其實很喜歡這座依山水而建的皇家別苑。從前在宮中時,每逢端午他們便會來此觀龍舟競渡。西明苑中的戲曲極好,回回都能給人驚喜之感。有時候不聽戲,就挑個晴好的天氣,棹一葉扁舟于碧湖上。陽光星星點點撒入湖面,光影躍動。

    她在江南時,也偶爾會想起西明苑風光。

    向菱與向萍攜了數名侍女入殿為娘娘更衣,捧了簇新的衣裙。

    丹紅色的鳳凰織金留仙錦裙展開,以金絲銀線繡作的鳳鳥華貴無雙。鳳眼與每一尾鳳翎皆有紅寶點綴,在日光下璀璨生輝。

    祁涵合了手中書,她很適合云霞般燦爛的顏色。

    梳發的嬤嬤們為娘娘精心挽了飛仙髻,既能與衣衫相得益彰,又不會過于繁瑣。

    鳳釵簪于如云的墨發間,明麗傾國的容顏足以壓過各色瑰麗珠玉。

    上妝畢,容璇額間點一抹花鈿,直有畫龍點睛之感。

    “不是說去聽戲?”她晃了晃自己繁復精致的衣袂。

    祁涵一笑:“自然。”

    他沒有挑破,容璇也不語,默默由他牽了自己的手。

    湖面已搭就戲臺,比那年端午所見還要再寬敞華麗些。

    熱熱鬧鬧鑼鼓聲響,依舊是精彩紛呈的木偶戲,再多的心事都可拋諸腦后。

    女郎聚精會神觀賞,時而展幾分笑顏。鬢邊步搖垂下幾縷流蘇,珠玉輕響。

    晚膳設于湖心的清央島上,擺宴的連玥臺三面環水,碧波蕩漾。

    天漸漸黑盡,遠處漸亮起繁華燈火。明燈映于湖面伴水波輕蕩,恍若仙宮福地。

    “去瞧瞧?”

    一艘畫舫靠于連玥臺旁,帝王對心上人伸出手。

    畫舫逐水而去,水面波光粼粼。

    女郎坐于船頭,裙擺上所綴金絲銀線在華燈映照下蘊著光澤。

    本是寂靜的夜,一朵煙火忽地絢爛于天幕。爾后,接二連三有煙花盛放,照亮了西明苑的夜空。

    水面開闊平靜,夜空盛景盡落于星眸中。

    容璇仰頭望漫天絢麗的焰火,今夜沒有月光,她原以為是件遺憾事。

    “你知道啊。”她忽而道。

    “什么?”

    他不承認,容璇轉眸看他。

    彼此眸中都是對方的模樣,容璇定定道:“今日是四月二十五,是我的生辰。”

    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的生辰。

    帝王神色微頓,大約也未曾想到她會這般直接說起。

    “母后忽而想起讓我去崇興寺,是你提的?”

    “嗯。”

    祁涵承認,如若不然,今日怕是難以將她留在宮中。

    “果然是早有預謀。”容璇低低道。

    一輪焰火止歇,女郎眸色異乎尋常的認真。

    她道:“過生辰是為慶賀。”

    她的目光轉向遠處明亮的燈火,只是從來沒有人為她的降生感到歡喜,她的生辰自然了無意義。

    起初她自己也這么覺得,她是那般不合時宜,是容家最多余的人,仿佛生來就是為了受難的。

    家中沒有人提起過她的生辰,她第一次知曉這個日子還是在湘怡樓中。

    “……我家女兒十一……十二歲,四月二十五生的。”

    弟弟的生辰也不如何慶賀,只是每到了那一日,母親或是祖母都會提前染好兩個紅雞蛋。全家人都記掛這個日子,沒有一年落下。

    等到她離了那個家,伴著年歲漸長,她也慢慢改了主意。

    所謂生辰,她可以為自己而歡喜。

    只不過無人在意,也從未有機會慶祝。

    后來在京都置業,因冒了容家郎君的身份,她一直過的是六月里的生辰。

    久而久之也習慣了,她從沒有對任何人解釋過。太費心費力,在朝又容易橫生枝節。畢竟她背著新科榜眼與首輔門生的身份,多少雙眼睛盯著她。

    她也不曾告訴懷月,萬一將來冒籍一案東窗事發,懷月不知情就少被她連累。

    就算是六月的生辰過得也很簡單,從前是懷月為她煮一碗長壽面,臥兩個荷包蛋,備上幾碟喜歡的點心,就這么假模假樣慶賀旁人的生日。

    她覺得無礙,她有許多事要辦,要在戶部供職,要經營自己的田地鋪子,生辰只是小事。

    有時也覺得自己像是賭氣似的,明明有很多機會,就是不愿認下原有的生辰。

    再往后到了宮中,每年的生辰帝王都好生為她操辦。

    起初她并不習慣,她那時候想,朝政如此繁忙,他何必費心安排這些。他也不假手于人,偏要自己籌劃,每一年都不一樣。

    她也不便多說什么,就這么一年年將錯就錯下去。

    煙火照亮了天幕,容璇想了又想,四月二十五的生辰,好像她還是第一次正經去過。

    燈火輝煌,倒映于碧湖間。

    二人并肩而坐,感受著彼此的氣息。

    煙花朵朵絢麗,畫舫行于湖面,身旁就是唯一的心上人。

    女郎的聲音極輕,像是要隨風散去。

    “我很歡喜。”她望著搖曳的明燈,道。

    開口的那一剎,仿佛那些前塵往事也都化作一縷清風,隨之融于湖光山色間。

    可能再回想起時,這些心事就不再是上了鎖的木匣。

    它大大方方擺在角落,不會從記憶中抹去。

    只是再不會牽動她的情緒。

    焰火次第綻放,好似春日里繁花盛開。

    最絢麗的那一朵,不知會留在何人的心間。

    祁涵眸中暈開清淺笑意:“愿爾生辰吉樂,”他道,“歲歲逢春。”

    【作者有話說】

    可能原生家庭的痛需要一生來治愈

    女鵝的心境已經很豁達啦~

    第88章 脈案

    ◎鄭太醫已起身一禮:“臣來給娘娘請平安脈。”◎

    夕陽斜照, 霞光吐艷。

    容府廳前,懷月對帝王斂衽一禮。

    因陛下是時常往來的,習慣后便無需再行大禮。

    容府內宅是由懷月一人打點, 上下都井井有條。

    “回陛下,我們大人在東院書房中讀書。”

    帝王微一頷首, 懷月稟告完自退下去打點晚膳。

    落日一抹余暉映入屋中,窗畔的女郎伏案睡著。

    祁涵腳步一頓,旋即放輕了聲響。

    女郎睡得安穩,對此無知無覺。

    案上攤開一封書文,一段話將將寫完, 字跡逐漸變得潦草。硯臺中墨汁還不曾全干, 想來她才睡下沒多久。

    帝王稍有遲疑,雖不愿擾她,但如此睡著怕醒來不適。

    況且天色已晚,起風也有些涼意。

    修長的指節叩了叩桌案,祁涵本想著她若是不愿醒,便將人抱去屋中安睡。

    好在女郎很快自夢中醒神, 揉了揉眉心,漂亮的眼眸中散去迷茫。

    “怎么這時辰睡著?”祁涵替人了墨發, “近來戶部事務繁瑣?”

    她搖頭道:“那倒不是。興許是前幾日清點聘禮, 睡得晚了些。”

    容璇才散職歸府, 已換了藕荷色的常服, 墨發間簪一對暖玉釵。

    她原是在處置鋪中私事, 覺得疲憊小憩一二罷了, 不想竟就這么睡著了。

    說到聘禮容璇又清醒許多, 和田白玉如意, 紫檀玉如意, 成套的瑪瑙組件,金絲翠鳳,南海珍珠。流水般的禮物送進容府,她和懷月一同清點著,當然不覺得困倦。

    祁涵失笑,方才睡醒,女郎面頰透出粉暈。

    容璇瞧一眼自己未寫完的書文,她有些乏,今日不準備再寫了。

    醒來喝些溫水最好,容璇卻道:“我想去街上吃冰糖葫蘆。”

    “眼下?”

    “嗯。”

    這個時辰晚膳都已備好,祁涵笑容一分無奈,九分寵溺:“好。”

    他替容璇加了件衣裳:“那走吧。”

    女郎唇畔漾一抹笑意,將手交到帝王掌心。她與懷月打過招呼,便同祁涵出了府門。

    天邊晚霞瑰麗,容璇熟門熟路往繁華主街去。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隔幾步就能見到支著的不同小攤。

    冰糖葫蘆走街串巷叫賣,一時還不好找,只能先去熟悉的幾個地方碰碰運氣。

    二人半是閑逛半是找尋,步履輕松。

    過云佩閣時,容璇一眼就望見了擺在鋪子中央的一朵絨花。

    妃色的綢緞層層疊疊鋪作三重花瓣,花蕊以珍珠、黃玉作點綴,配了碧玉做的翠葉。旁逸花苞,格外靈動逼真。

    瞧她好似有兩分喜歡,祁涵便陪她往云佩閣前過。

    掌柜含笑迎客,祁涵指了指那珠花:“包起來吧。”

    “哎。”

    如此爽快的郎君,衣飾又是不顯山不露水的華貴,掌柜喜出望外。

    這是上月才到的一批緊俏貨,其余都已經銷完了,只有這一朵因要價最不菲,還擺在鋪中招徠顧客。

    珠花盛于錦匣中,可惜容璇今日的衣裙與它不大相襯,只能改日再戴。

    秦讓吩咐人代娘娘好生收著,祁涵笑了笑:“可還有其他想要的?”

    只有那絨花合容璇眼緣,其余倒都尋常。

    他們在云佩閣中也就不到半刻鐘的光景,掌柜一下子開了宗好生意,面上笑容更甚,殷切送貴客出門。

    天色漸晚,又慢慢逛了一條街,總算在巷尾遇到了賣糖葫蘆的老伯。

    祁涵慣例選了糖衣裹得厚些的,只是才吃了兩枚山楂果,容璇又沒了興致。

    她毫無負擔,將剩下大半串糖葫蘆遞給身畔人。

    月上柳梢,食肆中飄來陣陣香氣。

    容璇沒有回府用晚膳的打算,拉著帝王去吃了兩碗小餛飩。

    游逛小半日,她心滿意足。

    帝王眸中蘊笑,神色一片溫柔。

    ……

    翌日戶部議事,為的是一月后的冊封大典。

    孫尚書一絲不茍述著條陳,分發了公文予廳中眾人。

    皇后娘娘雖是從一品宸妃位晉封,但陛下去歲已下旨給內閣與禮部,一應冊封典禮依照元后入宮的規制操持。

    陛下乃是登基后大婚,此為國之盛典。

    大婚所需花費由內帑供銀,戶部循例再奉銀十萬兩,采買大婚所用之金珠寶石。

    容璇翻閱著禮單,對側坐著的王主司笑道:“帝后大婚著實氣派,顯我大晉國威。”

    畢竟后宮空置多年,陛下愛重宸妃娘娘世人皆知,稍稍逾制些也無妨。

    戶部近段時日清閑些,立后大典由禮部、翰林院與內廷共同操持,戶部從旁協。

    廳中氣氛平和,喝過一盞茶,王主司似是有感而發:“皇后娘娘何等尊榮,果真這女子還是姻緣最為緊要。”

    他意有所指,容璇本不欲搭。不過不惑之年的王主司好像覺得這些話有趣,說后半句時還特意朝她望來:“女子覓得一位良婿,這一生都太平順遂,也省得在外辛勞。”

    暫還無人接他的話茬,既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容璇輕巧一笑:“想來王主司的夫人,一定也這般覺得的吧?”

    廳中幾位同僚心照不宣,或品茗,或裝著翻閱公文。

    上月初戶部還傳著消息,王主司新納了一位嬌妾,氣得夫人與他在家中廝鬧。公事之余同僚間免不了議論,只避著王主司罷了。

    他寒門出身,當初岳家也是瞧他年輕有為,才將女兒下嫁。有父兄撐腰,是以王夫人在府中很有幾分底氣。

    這樁事翻出來又是許久的談資,王主司討了個沒趣,悻悻閉了嘴。

    容璇接著看自己的禮單,這一只白玉仙鶴筆洗,就在她家中庫房擺著呢。

    帝王納彩禮依制分作聘禮和賜禮,在大婚前送至皇后母家。

    聘禮會原樣帶回宮中,為皇后添妝。

    容璇的大半聘禮都在寧遠伯府庫房,等冊封大典那日再隨她入宮。

    容璇單獨挑了些喜歡的留在容府,雖說都是她的物件,每日能先把玩著便更好。

    賜禮則是歸屬于皇后母家親眷,寧遠伯府擔了國丈之名,一直費心對外掩飾著她的身份。

    寧遠伯與夫人在此事上盡心盡力,這份賜禮自然受得起。

    有這樣一個母家,似乎也還不錯。

    容璇笑了笑,帝王起初是費心為她尋了一戶同姓的勛貴,竟意外地合適。

    ……

    新出的兩樁侵地案,戶部依舊是容璇接手。她勻出半日到武德司,與謝明霽一同核對兩方卷宗。

    公文依序擺在案上,二人配合慣了的,并無錯漏與差池,案子進展極為順利。

    約莫申時中便收尾,比預想中還要快上小半個時辰。

    二人商議過后續事宜,今日便可到此為止,稍稍休息一二。

    知道容璇喝不慣武德司的茶,謝明霽提前吩咐長隨上街買了冰糖紫蘇飲。

    武德司幾件案子連軸轉,謝明霽眼下才勉強得了兩分閑暇,也虧得長瑾愿意屈就來此。

    他深覺長瑾的話有:“掙這一份朝廷俸祿當真不容易。”

    容璇以為然,又往紫蘇飲中擱了小半塊冰糖。

    二人敘些閑話,還未到散職時辰,不過容璇不打算再去戶部,離開武德司后徑直回了家中。

    懷玉齋內最近又備了新的點心,見到容璇回來,懷月笑意盈盈將幾碟糕點擺在容璇面前:“這是新制的桂花棗糕。上頭裹著的桂花蜜是去年秋天收集了一茬桂花制的,大人嘗嘗。”

    琥珀色的酸棗糕裹了亮晶晶的蜜糖,片片桂花綻放其中,色澤格外誘人。

    容璇嘗了半塊,味道是好,但總覺差了些什么。

    她又品了半塊,說不出所以然。

    懷月稀奇,這酸棗糕她按了容大人往日的口味,特意多裹了兩層桂花蜜。

    酸中透甜,按說大人該喜歡啊。

    聽懷月自言自語這么一提,容璇想通了關竅:“棗糕還是酸一些好,才有滋味。”

    蜜糖添得多了些,反而蓋過棗泥的清香。

    懷月覺得有:“那明日我再做一回。”

    容璇笑著點頭,又嘗了些旁的點心。

    一番品鑒下來,她還是覺得桂花棗糕為上乘。不單色澤誘人,棗泥的味道也開胃。

    容璇放了銀箸,饒有興致地與懷月探討起食方。雖說她自己不善廚藝,但很有些獨到的見解。

    這所有商鋪中,最值當經營的便是點心鋪子。

    懷月含笑,她當初就是記掛著郎君愛吃甜食,所以挑著開了懷玉齋。

    敘了會兒話,大抵是糕點吃多了會犯食困,容璇感到困倦。

    橫豎一時半刻都不會想用晚膳,她道:“我回房睡會兒,晚些再喚我。”

    懷月先是應好,只是望著她家容大人離去的身影,神情漸若有所思。

    她喚來小廝:“你拿府上的腰牌,去鄭府一趟。”

    “好嘞,懷月姐姐放心。”

    一去一回,很快便能趕到。

    ……

    月掛中天,也不知睡了多久,容璇被懷月溫柔的聲音喚醒。

    “什么時辰了?”

    懷月笑著道:“戌時一刻了。”

    容璇仍覺得困,又有些餓。她靠在枕間想了一會兒,還是披衣起身。

    她邊系錦帶邊道:“六部當值的時辰太早了些,還好明日便是休沐。”

    她去偏廳用飯,卻發覺鄭太醫候坐在此處。

    “府中有誰病了?”容璇看向懷月。

    鄭太醫已起身一禮:“臣來給娘娘請平安脈。”

    太醫既已登門,請次脈也不是壞事。

    容璇向椅上坐了,鄭太醫打開藥箱,取出脈枕與巾帕。

    “娘娘請。”

    懷月在旁陪著,偏廳中并不留其余外人。

    從前在宮中時,便是鄭太醫為宸妃娘娘調身體。如今陛下命他往來容府侍奉脈案,不消多言,他自然知道守口如瓶的道。

    偏廳中點幾盞燭火,鄭御醫凝神診脈。

    他的醫術在太醫院有口皆碑,當下他再三確認過,方收了手。

    他一禮,賀喜道:“娘娘的確有了身孕。”

    容璇折了衣袖,一字一句聽得清晰,指間動作停在一半。

    懷月去為御醫倒茶,鄭太醫行醫多年,話能說出口自是有了把握。

    “娘娘已有近兩月的身孕。”

    懷月姑娘提及的嗜睡、喜酸,都是尋常癥狀。

    鄭太醫下去寫脈案,又要開安胎調的方子。

    懷月換了溫水來,她也是難得見到自家容大人茫然無措的模樣。

    她面上帶笑,在溫水中添了半勺蜂蜜。

    容璇愣愣坐了一會兒,其實有孕……好像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

    近兩月,那便是在去高平府前。

    她慢慢回過神,下意識去望外間濃厚的夜色。

    這個時辰宮門已經下鑰,不過她有入宮的令牌。

    若是吩咐人備車駕,難免要驚動宮中許多人。

    話語涌到嘴邊,容璇思忖片刻還是罷了。

    她低頭望自己平坦的小腹,手輕輕撫上。

    應當也不必急在這一晚。

    【作者有話說】

    小祁,你睡得著嗎?

    第89章 有孕

    ◎她道:“我們……好像有孩子了。”◎

    穩妥起見, 鄭太醫今夜留于容府當值,遣了小廝回家中傳話。

    懷月沒有讓容璇操半分心,趕忙地便命仆從打掃出一間上房。

    這處宅子當初購置時便寬敞得很, 眼下還有許多房舍空置著。

    趙嬸和知蘭端了晚膳來,鄭太醫逐一瞧過無礙。

    廚房從午后便開始燉的一盅冰糖銀耳羹, 銀耳酥軟,點綴幾顆紅棗,這個時辰吃正好。

    鄭太醫已開好安胎藥方,他來時得了懷月姑娘的字條,故而在藥材上有所準備, 先讓廚房去煎出一服安胎藥來。

    知蘭生了灶爐, 二丫在旁扇著扇子,趙嬸掌火候,鄭太醫時而來查看。

    夜色已濃,容府東院忙碌起來,各司其職。

    只有容璇清清靜靜地坐在膳桌前,懷月仔細為她布菜。

    容璇胃口尚可, 又喝了半碗銀耳羹。

    她攪動銀勺:“明日晨起吩咐門房套車,我們去宮中一趟。”

    懷月應好, 延請御醫一事并不曾驚動宮中, 畢竟鄭太醫本就是陛下撥在容府當差的。

    鄭太醫與她商議過, 這樣大的喜事還是由娘娘親自告訴陛下為好。

    懷月笑容和曖, 也是由衷地為自家大人歡喜。

    用過些晚膳, 院中月色正好。

    容璇想去花苑中走走, 懷月便去取了件披風來。

    容府的這處小花苑一直精心打著, 紫藤蘿爬滿了秋千架。

    花圃中央有新從宮中移栽出來的一株曇花, 品類名喚“待宵孔雀”。府中人陸陸續續守了五六晚, 一直不曾等到它開花。

    今夜曇花也沒有盛放的跡象,估摸著地氣還不夠暖。

    容璇折了一朵月季在手,妃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捧出中央精巧的花蕊。

    安胎藥已經熬好,懷月先行備下一碟蜜餞。

    府上存著的果脯都偏甜些,懷月心中記掛著,等得了空再讓二丫去買些新的。

    這一碗安胎藥格外苦,容璇蹙眉飲下,又挑了枚果脯壓下舌尖味道。

    寢屋中歸于靜謐,容璇沐浴后上了床榻,她本以為今夜會難以成眠。不過待她靠上軟枕,漫無邊際地想了一會兒,很快平和地入了夢鄉。

    ……

    一夜好眠,醒來方過巳時。

    趙嬸特意等容大人起身,新鮮煮了一碗紅糖吞蛋,其中加了干桂圓與桂花。

    容璇用過早膳,換了身家常的妃色百褶如意錦裙,由懷月陪著入宮。

    街上行人不多,馬車不疾不徐往宮城的方向去,行得極為穩當。

    既執陛下玉令,宮門口的守衛慣例沒有多加盤查,遠遠便恭敬放行。

    馬車停在乾安門外,便換了另一乘車駕。

    約莫已是午膳光景,容璇想了想:“先去紫宸殿吧。”

    “是,娘娘。”

    她算不準帝王眼下在何處,或許內閣,或許御書房。

    留守在紫宸殿的興弘迎了宸妃娘娘鳳駕:“宸妃娘娘萬福。”

    “陛下可在?”

    “回娘娘,陛下現在前朝議事。”興弘恭敬請了娘娘入殿,“娘娘可要傳午膳?”

    容璇略一點頭,興弘便著人去預備。

    殿中沏上茶水,容璇在窗畔的軟椅上落座。

    興弘打點好殿中:“還請娘娘稍候,奴才去御書房通傳。”

    他先行告退,做事分毫不亂。

    御書房廊下,原本正躲懶的秦讓瞥見小徒弟身影:“不好好在紫宸殿守著,怎么到這里來了?”

    “師傅,”興弘走得急,“宸妃娘娘入宮,要見陛下。”

    宸妃娘娘的事,他們自然得上心。

    秦讓望一眼緊閉的御書房門,陛下從晨起便在與內閣幾位大臣議事。

    “若是娘娘想要面見陛下,可能還需等上一會兒。”

    秦讓踟躕片刻,也不知娘娘尋陛下所為何事。

    “宸妃娘娘可有說是什么緣故?”

    “這個……不知。”

    興弘有些心虛,倒忘了這最重要的一節。

    雖不敢貿然入御書房攪擾,但興許宸妃娘娘是有要事。

    秦讓在廊下踱了兩圈,興弘不敢插話。

    最后還是秦讓拿了主意:“你在這里等著。”

    “是,師傅。”

    ……

    御書房內,幾位大臣本奉帝命議事。

    見陛下身邊的秦總管請見,方在說話的周次輔暫止了話。

    秦讓頂了各位大人的目光,上前低聲向御案后的帝王回稟了兩句話。

    周次輔離得最近,聽不分明,也不敢打聽。

    祁涵暫合了疏案,她甚少在此時尋他。

    思忖幾息,祁涵道:“讓偏殿備膳。”

    已過午時,帝王賜膳,幾位大人紛紛行禮。

    “臣等謝陛下。”

    侍從引了幾位大人去廂房用飯,依陛下的命令,未時中繼續議事。

    紫宸殿內也擺了午膳,容璇面前的瓷碗中盛了半碗雞湯。

    “叩見陛下。”

    殿內外宮人齊齊行禮,桌案上新添一副白瓷描金的碗筷。

    容璇對祁涵笑了笑,帝王午前忙于朝政,直到眼下方有閑暇。

    她安靜喝自己的湯,有什么話用過午膳再提不遲。

    祁涵入座,侍女在旁布菜,容璇挑合胃口的菜式簡單用了些。

    祁涵瞧她素日喜歡的一道烤乳鴿,今日倒沒有怎么動筷,許是吃厭了。

    待得飯畢,殿中侍從皆退下。

    二人敘話,祁涵道:“怎么忽然入宮了?”

    容璇垂眸:“陛下在御書房有要事?”

    祁涵笑了笑:“也不是急在這兩日。”此事確實可以說給她聽聽,帝王道,“朕召了內閣與戶部幾位大臣,商討徭役折銀之事。”

    戶部左侍郎再三完善后的奏案已交由閣臣們傳閱過,雖說具體條陳可行,也能收到益處,不過當真要施行還得費一番工夫。

    容璇點頭,將哪幾項力役折銀收取是第一等考慮之事,定價幾何則是第二等。還需考慮當年糧價再適時調整,官府得銀糧后另行雇差也需要專人去辦。

    省府間徭役輕重不均,從京都向下逐步推動,比在常州府中繁瑣許多,亦更容易出岔子。

    此事不急,必得制定妥當方能施行,最早也得等到明年秋收后。

    祁涵道:“若有興致,晚些時候也可以一同隨朕去御書房聽一聽。”

    設一道屏風便無礙,不會有臣下察覺。

    容璇應好,還未過午時,祁涵也特意勻出些時辰陪她。

    “方才尋朕有何事嗎?”祁涵接上前時的話語。

    “也沒什么,就是……”

    “嗯?”

    女郎的聲音變輕,迎著心上人的目光,她道:“我們……好像有孩子了。”

    話語字字落入耳中,但一時半刻愣是拼湊不起來。

    容璇歪一歪頭打量他,他好像比自己昨日愣得還要久一些。

    殿中靜謐無聲,鎏金鶴紋的三足香爐內,清檀香氣裊裊。

    一點一點回神之際,笑意倏爾在帝王眸中暈開。

    就好似春水漫過青草地,暖陽灑下點點光芒。置身于明媚春光下,身心無一不沉浸在喜悅中,暖意融融。

    下一刻,候在殿外的秦讓便得到帝王口諭。

    “令御書房中眾臣自行議事,命周次輔擬出一封奏案來,后日再稟。”

    “奴才領旨。”

    秦讓即刻退下去傳陛下旨意,也不知陛下為何忽然改了主意。

    祁涵聲音仍是顯而易見的不穩,他將茶盞推遠些:“何時知曉的?”

    “就在昨日。”

    “為何不來告訴朕?”

    “宮門都下鑰了,”容璇的手被他攏在掌心,“也不想鬧得人仰馬翻。”

    “讓人送信,朕出宮便是。”祁涵絲毫不覺得麻煩,“玉令不是在你手中?總得好生用才是。”

    “我下次知道了。”

    二人相視,帝王眸中盛滿清淺笑意,唯有最純粹的歡喜。

    日光和煦,滿樹碧葉閃著光澤,仿佛將日子也拉長。

    好半晌,帝王才稍稍安定下來。

    接著便是命人去壽安宮中報信,祁涵又下旨傳太醫署正副院判來,容府昨夜應該只有鄭太醫當值。

    幾位御醫一同照料,才能叫人安心些。

    祁涵又想起一事:“方才午膳都不見你用多少,可是胃口不好?”

    “沒有,”容璇語氣有幾分無奈,“我才用過早膳不久。”

    那一盞紅糖吞蛋很合她的喜好,只不過吃完后覺得甜膩了些。

    祁涵頓了頓:“容府的人都知道了?”

    “昨夜是懷月請的御醫,我才知曉的。”

    “嗯。”帝王神色不明,卻還是歡喜更甚。

    ……

    言太后到得比想象中還要快上許多。

    容璇不免意外,按來說這個時辰太后娘娘應當在壽安宮中午憩才是。

    “不必動,坐著便好。”

    言太后語氣中難掩欣喜,祁涵見禮:“母后萬福。”

    “太醫怎的還沒來?”言太后問向兒子。

    “已經命人去傳了。”

    這是宮中頭一等的大喜事,言太后聽得福寧來稟時,實在是神情氣爽。

    她拉了容璇的手,當年她懷著涵兒時,年歲比宸妃還要大上好幾歲。

    言太后怎么看怎么滿意,宸妃聰慧,模樣又生得極好,放眼京城都尋不出比她更出挑的,生下的孩子也必定不凡。

    不多時兩位太醫趕到,輪番請過脈后,與昨日鄭太醫的脈案一般無二。

    李院判稟道:“回太后娘娘,回陛下,宸妃娘娘已有兩月身孕。且娘娘的鳳體近些年調養得不錯,正是適合有孕的時機。”

    帝王頷首,太醫們去偏殿商議安胎調的方子。言太后難得的言語瑣碎,細細叮囑容璇許多。

    “定要好好歇息,養足了精神。尤其是飲食上,必定不能馬虎。”

    容璇一一聽著,日色偏移,祁涵好不容易請了母后回宮休息。

    還未到壽安宮中多久,言太后又命人大開庫房,親自帶著福寧挑選些滋補藥品、安枕如意。

    近乎忙亂了一日,等到月掛中天,靠于紫宸殿榻上時,容璇方有了些實感。

    她看向身畔人,還有一事憂慮:“我在戶部的差事……”

    她喜歡這個孩子,但也不能就此舍了外朝的官位。

    祁涵已考慮到此處:“交給朕便好。”

    他的話語令人讓人安心,容璇點一點頭,自是信任著他。

    “早些睡吧,”祁涵在她面頰上輕輕落了一吻,“一切都有朕。”

    【作者有話說】

    雖然有孩子,但女鵝后面還是會有自己的前朝事業線,放心~

    第90章 名分

    ◎祁涵:“分明是朕沒有名分。”◎

    月明星稀, 枕畔人呼吸漸平和,已安然沉入夢鄉。

    帝王望她恬靜的睡顏,唇畔又一點一點漾起笑意。

    他與心上人有了血脈相連的孩子。

    夜闌人靜, 難以言喻的歡喜再度溢滿心間。

    祁涵了無睡意,仔細替身畔人掖了掖被角。

    月華流轉, 傾瀉于軒窗前。

    好不容易克制下的喜悅心緒,是因帝王思及還有許多事宜要籌謀。

    他答允過,自不會讓她有分毫的遺憾與擔憂,更不會讓她作出什么取舍。

    清輝滿地,榻上女郎一夜好夢。

    ……

    仍舊是去戶部當值的日子, 容璇一早便叮囑過向菱如期喚醒她, 切不可誤了時辰。

    夏日里天亮得也早,朝霞滿天,絢麗似錦。

    容璇揉著惺忪的眼,先行更了官服。

    兩個月的身孕還不如何明顯,玉帶稍稍系松了些

    帝王倒醒得比她還早,已然換過一身赤色常服, 幾封奏案都批復完畢。

    早膳是容璇昨夜便想好的,雞絲小餛飩配上一碟金黃的攤蛋, 甚合她的心意。

    容璇原本乘坐的馬車便足夠舒適, 無需另行布置。

    祁涵吩咐添了三名暗衛隨行, 算是有備無患。

    約莫到了時辰, 容璇自去往戶部點卯。

    三四個月才會顯懷, 戶部公事她仍有些收整的時間。

    雖不知帝王會如何安排, 但往后幾月她怕是不能在戶部供值。

    容璇沒有多問, 她自是相信他會有妥帖解決的辦法。

    趁著近幾日事務清閑, 容璇著手將案牘賬冊歸檔, 以便后來人接手。

    才用過午膳不久,內閣中便有消息傳到了戶部。

    左侍郎年前的一封奏疏上達天聽,年后他又奉帝命詳述徭役折銀一節。雖內閣仍在商榷,但徭役折銀事項勢必要施行。

    陛下有意從戶部中擇出一位人選,外放巡查三省,定下徭役折成現銀可行的數目。

    此事很快在戶部中傳開,尚書大人與侍郎大人坐鎮戶部,自然是不會調任的。

    雖是出京,但已明確定了期限。待得兩年后歸來,便比旁人更有機會擢升。

    尋常官員總要經一遭外放,在地方任上候個三年五載都未必能等到回京的機會。

    眼前這樁差事便很不錯,兩三年內即可歸京。

    陛下不曾明確定下人選,聽尚書大人的口風,戶部中人也可毛遂自薦。

    同僚們互相揣摩試探,唯有一點是明確的。要接這趟差使,少說也得有五品官職,其余人便不必再肖想了。

    午前風平浪靜的戶部,為著這一道尚未確認的調令,無可避免地生出些波瀾。

    容璇提筆寫著公文,不過一兩日的光景,已有不少同僚尋各種借口到她面前探口風。

    這是個升遷的好機會,尤其四位主司中已有二位言明并無此心,便給了再位低一階的主事們更多機會。

    其中最熱切的莫過于林晉,探花郎而立之年,正是醉心仕途的年紀。

    所有試探容璇皆不動聲色擋了回去,由得旁人來猜。

    按來說她去年才從常州府回京,若是外放明面上大約也不會選她,不知帝王葫蘆里賣得什么藥。

    戶部暗流涌動,容璇安心坐于自己的值房內,沒有讓人談聽出半分消息。

    反而是謝明霽午后順道來戶部,瞧見她在手記,忍不住道:“難不成你要出京?”

    容璇以指抵唇,示意他噤聲:“往后你便知道了。”

    瞧她的態度不像是要自請調任,謝明霽松了口氣。

    他一會兒便要入宮回稟審結的侵地案,公文上需加蓋長瑾的印鑒。

    容璇點頭,取過自己的官印,工工整整加蓋在謝明霽的官印旁。

    合辦的案子又順利告一段落,謝明霽收起卷宗。

    長瑾在京城便好,否則他上哪里再去尋這樣一個稱心合意的同僚。

    想想都覺得麻煩。

    容璇笑而不語,謝明霽道:“那時候不早,我先去宮里。”

    “好。”

    ……

    日光正盛,甫一踏入御書房,謝明霽便發覺御案后的帝王心情不錯。

    他這兩日雖忙于辦結侵地案,但外間要緊的消息也沒少聽。

    謝明霽呈上卷宗,思來想去忍不住奇道:“陛下,宮中可是有何喜事?”

    否則好友不會有這般明朗的神色,連他都能察覺。

    帝王好整以暇:“你覺得呢?”

    謝明霽仔細算了算,半月后才是冊封大典,都預備了這么久,也不算新鮮。

    趁著陛下閱公文的工夫,謝明霽旁敲側擊逐一問詢,也沒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線索。

    他兀自納罕間,祁涵手中書文停在最后兩頁。

    戶部與武德司的兩枚官印一同加蓋,祁涵笑了笑:“往后一段時日,這些案子恐怕得換個人與你一道處置。”

    謝明霽立刻瞪大了眼:“這是為何?”

    總不至于陛下當真舍得調長瑾出京。

    天氣晴好,片刻后,得到帝王答案的謝明霽總算反應過來。

    “恭賀陛下。”謝明霽笑道。

    祁涵頷首,此事暫未對外宣揚,除過御醫署,只有親信幾人知曉。

    謝明霽自然為好友歡喜,于公于私,雖則陛下正當盛年,但若是遲遲沒有子嗣,只怕前朝后宮都會施加不小的壓力。

    二人喝了一盞茶,回到正事,祁涵合上公文道:“戶部中其余官員,你再任選其一便是。”

    “臣知道了。”謝明霽長長嘆口氣。

    ……

    戶部將調任出京的官員眾說紛紜,林晉將可能的人選逐一分析,又排除了大半。他思來想去,最有可能壓過自己的便是容主司容大人。

    他上下打聽疏通了三日,大抵是老天爺都有意助他,在這個節骨眼上,容大人竟然自請告假回鄉。

    林晉無需打探便有結果,原是因容大人古稀之年的祖母病重,故而她欲辭官回家侍奉。

    聽聞她自幼失祜,仰賴祖父祖母照拂,祖孫間感情非比尋常。

    那一封奏疏言辭懇切,讓人讀之動容。吏部先核實過容大人家中境況,方上達天聽。

    本朝重孝,陛下于朝會上準容長瑾所請,又親自下旨褒揚,允準她隨時還朝。

    此事傳出又是一段君臣和樂的佳話,百姓們也都津津樂道。

    容大人得此美名,未來仕途恐怕更加通達。

    朝臣們不過議論一兩日,此事很快便揭下,無人多心。

    至于度民司中事務,容璇一并在五日內交接完畢,沒有令同僚們為難。

    孫尚書還設了小宴,攜戶部中人為她送行。

    五月尚未過半,容府的幾駕馬車便已出京,只留二三仆從守著屋子。

    御書房內,本已“告假還鄉”的容長瑾容大人此刻懶洋洋倚在榻上,就著帝王的手吃了一枚桃脯。

    她道:“外放的人選,陛下本就屬意林主事吧?”

    容璇公允視之,林晉一甲出身,在戶部也熬出了幾年年資,能力本是有的。

    換作她在帝位上,也會選此人。

    不過容璇尚有一事不明:“既如此,為何原先的旨意上并不點出此事?”

    祁涵慢條斯剝了一枚荔枝喂給她,由她自己先想想。

    荔枝酸中透甜,容璇道:“一則未必知曉林晉是否愿意出京;二則機會來之不易,他便會愈加用心辦差。”

    這其中的用人之道,老師亦曾提及。

    祁涵微笑,容璇須臾間又想透第三層用意。

    以此為障眼法先行,戶部中人的注意都會在外調出京的人選上,反而不會關注忽然告假離京的她。

    想清楚其中關竅,容璇眸中不無得意。如老師所言,她若是繼續要在朝中供職,要歷練的東西還有許多。

    趁著幾月閑暇,多看看多學學也是不錯。

    ……

    在宮中精心養著,懷胎前三月容璇倒沒有什么不適的癥狀,單是有些嗜睡罷了,偶爾會乏力。

    太醫診過無礙,仔細調配了安胎藥方。

    除過朝會,祁涵命人將一部分奏疏送到紫宸殿書房處置,勻出光景多陪陪心上人。

    有時容璇養足了精神,也會跟著看一看書房中批閱過的奏案。上頭附有內閣的票擬,加上帝王的批注,自己揣摩便很有進益。

    書房中也設了軟榻,供容璇隨時休憩。

    她白日里睡得久了,今日晚間暫時沒有困意,等著帝王沐浴后安寢。

    祁涵上了榻,將女郎抱到自己懷中:“想什么呢?”

    容璇的確有事要說與他聽:“我午后忽然想起,朝中既允準女子入朝。那么倘若女官有孕,該當如何?”她道,“總不至于入朝為官,女郎便一定要舍了自己的姻緣與子嗣。”

    男子都可兼顧仕途與家宅,且往往傳為一段佳話。換了女官,也不該是這樣的重重艱難。

    祁涵沉吟,女官制度初創,的確有許多需要完善之處。

    “依你之見,應當如何?”

    容璇不假思索:“女官有孕,朝廷合該留下她們的官階,再賜下數月休沐才是。”

    祁涵以為然:“若得閑暇,你便擬了書文來看,朕命人謄抄發往內閣斟酌便是。”

    “可以嗎?”

    “自然可以。”

    女郎星眸中蘊了笑意:“那我得好好想想。”

    雖說具體條陳仍需把握,但容璇腦中有一個念頭卻是明晰。

    “女官安胎,朝廷總得發些俸祿罷?”

    容璇在戶部當值,知曉國庫充裕,毫不費力便能撥出這一筆銀子。況且當下女官人數又不多。

    祁涵頷首,溫和聽她敘著,時而幫她梳一兩句。

    容璇腦中框架漸漸清晰,等明日便可動筆。

    思索一陣,她又想起自己。可惜了,她的孩子不能有名分。就算此疏案能施行,她也得不了這些俸祿。

    祁涵:“……”

    祁涵:“分明是朕沒有名分。”

    【作者有話說】

    如果各論各的,在小祁這邊,瑾兒是他三書六禮迎娶的皇后;在瑾兒這邊,小祁……咳咳。

    小謝:上班搭子沒了,天塌了

    第91章 大婚

    ◎光線朦朧的大紅帷帳內,帝王在她面頰落下溫柔一吻。◎

    牡丹盛放, 雍容妍麗,更勝錦繡華彩。

    宸妃娘娘有孕的消息傳出,多少世家夫人們都盼著入宮請安。

    再有十日便是冊封大典, 宸妃娘娘又懷有帝裔,風光無限, 是真真正正的寵冠六宮,榮華無雙。

    容璇借口想要靜養,素來少見外客。言太后亦周到為她考慮,傳了懿旨,后宮瑣事都不得攪擾宸妃。

    除了宣國公府、平陽侯府的誥命夫人入明琬宮拜見過外, 余下的外命婦中容璇單單見了寧遠伯夫人罷了。

    名分上寧遠伯府是她的母家, 此番入宮探望宸妃娘娘,寧遠伯夫婦又備下厚禮。

    “宸妃娘娘萬福。”

    寧遠伯夫人笑意盈盈攜女行禮,用不了幾日,這稱呼便得改了。

    “母親與妹妹坐罷。”

    “謝宸妃娘娘。”

    容夫人膝下幾個女兒都已出嫁,今日入宮探視,她帶上了歸寧省親的小女兒容姍。

    殿中備了數碟精致小點, 又有新制的酸梅湯與荔枝飲。

    容璇許久不見容姍,她去歲已出閣, 寧遠伯府為她選的是三品昭武將軍葉彬之子。

    葉家門第遜于寧遠伯府, 同在京城兩家走動頻繁, 這樁婚事頗為適合容姍。

    容璇瞧她成婚后還有幾分在閨中時的天真無憂, 可見姻緣和睦, 亦為她歡喜。

    容姍也懂事些許, 她出嫁時家中為她置辦了豐厚妝奩, 宸妃姐姐還特意從宮中賜了一副嫁妝給她, 這些都是她在夫家的底氣。

    大家族一榮俱榮, 寧遠伯夫人實打實慶幸家中能出宸妃娘娘這樣一個女兒。

    臨告退之際,容璇又給寧遠伯府賜了禮。除過容姍,已出嫁的姐妹們也都有一份,一視同仁。

    寧遠伯夫人謝了宸妃娘娘恩典,至于其他事項,寧遠伯府會為娘娘盡心竭力。

    ……

    近日來天氣舒爽,冊封大典那日應當也是個好天氣。

    容璇閑暇時分多在明琬宮中讀書聽戲,時而去御書房中瞧瞧朝中奏案。

    雖說身處后宮,但朝廷要事容璇皆知曉。

    婉鈺也偶爾入宮請安,陪容璇說說話,或是請教學問。

    平陽侯府已在與宣國公府商議婚期,聽婉鈺的意思,她與謝世子秋日里便可完婚。

    容璇點點頭,她自然知曉謝景和的人品,他是個值得托付之人。縱然他和婉鈺只是名義上的夫妻,但在后宅想必謝景和也會護著婉鈺,盡些責任。

    言婉鈺笑道:“我與謝世子雖私交不深,但宸妃姐姐既視他為友,想必他值得信任。”

    其實她也無需謝世子如何回護,二人已約定過,謝世子不會干涉她應科舉,如此便足夠了。

    容璇笑了笑,算算年數,她與謝景和相識似乎也有八九年光景,幾乎同認識祁涵一樣久。

    殿中并未留侍女侍奉,言婉鈺道:“我與謝世子定這樁婚事前,倒問過他是否有心上人,省得我占了別家女郎的位置。”

    不過當時謝世子的態度很讓人捉摸不透,說不上有,卻也不像沒有的樣子。

    但他最后還是應下了這樁姻緣。

    謝世子若心有所屬,言婉鈺并不介意。他們二人間兩不相欠,將來也可隨時和離,這一點是極為明確的。

    談及秋闈,言婉鈺道:“陛下與宸妃姐姐大婚,明年朝廷會再開恩科。”

    容璇挑眉:“聽你的意思,終于準備去試上一試?”

    言婉鈺同她相視一笑:“盡力而為。”

    ……

    匆匆幾日而過,立后大典將近,宮中上下萬事齊備。

    五月二十五,禮部測算的上吉日。

    晨曦初現,朝霞似錦。

    懷月、向菱與向萍各司其職,侍奉皇后娘娘換上深青十二行五彩翟衣,所系玉革帶、玉佩、玉圭分毫不亂。

    妝臺中央擺一頂九龍九鳳冠,哪怕天不明時未點燭火,都可見其璀璨華光。九龍九鳳冠正面頂部飾一龍,中層七龍,下有八只點翠金鳳,后部也有一龍一鳳。龍鳳均口銜珠寶串飾,其間點綴翠云、翠葉與寶石珠花。冠后側下部左右各嵌金龍首一個,龍口俱銜三扇博鬢。整頂鳳冠共鑲有紅寶一百一十八塊,珍珠四千余顆。金龍翠鳳翱于寶石花叢之中,光彩奪目,華貴無匹。

    容璇信手撥了撥鳳口銜下的珠滴,紅寶流光溢彩。

    無怪乎古往今來,多少女子向往著中宮后位。這樣一頂價值連城的鳳冠,換了誰都愿意去爭一爭的。

    點翠金鳳振翅欲飛,直上青云。

    帝王大婚與立后典禮在同一日舉行,白日里的冊封大典極盡盛大繁瑣。新后受冊、百官上表稱賀、謁廟、謝恩,每項儀程皆循吉時,分毫不亂。內廷與禮官調度合宜,整個立后盛典倒沒有容璇想象中的疲累。膳食與點心隨時為她預備著,飲食沒有誤過一時半刻。

    立后大典上,呈于宗親百官的典禮部分格外隆重,需要皇后娘娘親力親為的則只取精華。

    忙忙碌碌一日,落日西沉,沐浴在絢爛晚霞中的宮城更見金碧輝煌。

    夜間便是成婚之禮,相較于冊封大典,帝王更專注在此。紫宸殿中早已重新布置過,入目皆是明艷漂亮的紅色,洋溢著新婚燕爾的無盡喜慶。

    容璇在殿內用過晚膳,帝王尚未歸來。

    帝后成婚,祁涵那處還有幾重禮儀,一時三刻怕是不會結束。

    容璇換下翟衣,自在地倚于屏風后的軟榻上,又吩咐懷月給自己端一盞酸梅湯來。殿中候著十二位禮儀嬤嬤,按說新后應恭謹候著陛下。不過帝王早有諭旨,她們自然不敢拿規矩拘著皇后娘娘。

    月光極美,殿內外燈火輝煌。

    約莫快到了吉時,容璇新換過一身禮衣。相較于貴重的五彩翟服,容璇更喜歡眼下這套光華燦爛的禮裙。大片的描金牡丹盛放于裙擺,鳳鳥穿行其中,點綴鳳翎的寶石熠熠生輝。

    重重行禮之聲從宮門口次第傳至殿外,肅然有序:“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福。”

    雖是夫婦間早已相熟的,容璇還是拿起了小案上那柄紅云緙絲龍鳳嵌象牙柄團扇。

    燭火搖曳,女郎華麗的裙擺鋪陳于榻間。

    殿內的嬤嬤婢女們齊齊下拜:“陛下萬福。”

    轉過紫檀嵌玉的如意屏風,祁涵望見龍鳳喜榻上端坐著的窈窕女郎。

    鳳首銜下的珠玉垂于額間,容璇聽那腳步聲愈來愈近。透過團扇,只能朦朦朧朧見到那一抹頎長身影。

    接著便是行卻扇禮,團扇落下,華美耀目的鳳冠映襯出女郎明艷盛極的容顏,一雙眼眸燦若星辰。鳳冠鑲嵌的珠玉在燈火下璀璨生輝,為女郎更添一抹絕艷。

    幾息之中,容璇亦在抬眸望心上人。正紅織金的錦袍配上金玉冠,足蹬赤舄,這般張揚的顏色驅散了帝王素日里的矜貴疏離,燭火躍動間清雋如玉的面龐昳麗至極,眉眼間無一處不精致,叫人心跳得都亂了幾分。

    容璇面頰緋紅,不過有胭脂掩蓋并不分明。

    二人同坐于喜榻前,身后是一頂萬壽撒花的錦帳。

    禮官端上合巹酒,帝后共飲,自此舉案齊眉,同心同德。

    因容璇有了身孕,合巹酒只能沾了沾唇便罷,余下皆由帝王代勞。

    容璇望身畔的紅衣郎君,眸中不知不覺蓄起笑意。分明他們二人是早就在一處的,然此情此景,竟真有幾分新婚之感。

    帝王含笑看她,女郎眉眼彎彎,圓潤燦爛的明珠映于她額前。

    吃過子孫餑餑,禮官逐一唱和,終于禮成。

    殿中人等依序退下大半,留了近身侍女服侍帝后更衣。

    向菱與向萍為皇后娘娘摘下鳳冠,容璇瞧鳳冠上由珠玉鑲嵌而成的吉祥如意花朵。雖說戴著委實沉重了些,卻是叫人心甘情愿的。

    如云的墨發間仍簪著一對花釵,無需過多的裝飾,女郎自有一番傾城色。

    遵帝王的旨意,侍女捧描金龍鳳的托盤入內。

    容璇去瞧,但見白瓷粉彩的碗中原本應當盛著的是餃子。

    不過瞧那皮薄餡鼓的模樣,竟是她平日里最喜歡的小餛飩。

    餃子與餛飩,這樣的改動容璇忍不住笑了笑。

    湯汁鮮香,撒了雞絲與蛋絲作點綴,配上碧色的小蔥,惹人食指大動。

    容璇知道大婚的規矩,偏首去瞧帝王,知曉是他的安排。

    祁涵笑著看她,眸底盡是溫柔。

    容璇小心翼翼舀起一只小餛飩,那年他們在江南,在街頭吃的也是這樣一碗小餛飩。

    既是成婚,容璇本有些準備,然將小餛飩送入口中時竟是出乎她意料的好吃。

    仔仔細細品味過,女郎星眸中不免閃過訝異。

    她望那碗餛飩,又去看身邊人,似乎仍是被帝王戲弄了一番。

    祁涵笑意更甚:“餓了吧?”

    婚儀整整持續一日,祁涵又吩咐人送了幾碟糕點來。

    容璇的確是餓了,有帝王陪著,她心滿意足吃過一碗小餛飩,又墊了一塊棗泥糕,一切都恰到好處。

    龍鳳紅燭燃了小半,月掛中天,侍女們服侍皇后娘娘沐浴。

    溫泉水暖,浸著淡淡的花香,除了一日的疲乏。

    侍女們細心為皇后娘娘篦著墨發,添了半勺香膏。

    容璇換了一襲緋紅色的寢衣,西番纏枝蓮的紋樣恰合眼前之景。

    回到內室中時,帝王已在榻前等她。

    容璇先上了榻,睡去里間。

    錦帳落下,外間燭火皆熄下。

    光線朦朧的大紅帷帳內,帝王在她面頰落下溫柔一吻。

    今日的禮數到此為止,女郎漸生困意。

    她靠于枕畔人懷中,很快入了夢鄉。

    月朗星稀,歡欣熱鬧了一日的紫宸殿歸于靜謐。

    唯有堂前一對龍鳳紅燭繾綣,燃至天明。

    【作者有話說】

    大婚,評論發小紅包,么么!沾沾喜氣~

    明天開始更if線,再往后就是帝后日常還有一家三口的日常~

    if線 小祁重生

    第92章 if線(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獻上的美人(一)◎

    立春才過不久, 迎面吹來的春風尤帶幾分寒意。

    草葉慢慢染上淺碧色,蒙蒙春雨止歇,柳枝隨風舞動更見裊娜。仴ɡё襡鎵

    雅和苑內, 及笄的姑娘們早早便梳妝妥當候在堂前,風中氤氳著淡淡的脂粉甜香。

    偶爾能聽得管事嬤嬤們幾句約束話語, 趙府中前日傳來消息,再過兩月有貴客要駕臨金平府。

    姑娘們都費心裝扮著,期盼自己能有一番際遇。

    雖說早春時節還不見花苞,但此刻鐘穎堂前美人云聚,恰如百花盛放爭奇斗艷, 美不勝收。

    劉姑姑的目光在姑娘們中央徘徊, 如她所料,果然還是不見妍兒身影。

    她望一眼天色,離趙大人過雅和苑還有些時辰。她忙請一旁的趙嬤嬤看顧些堂下,自己則借口有事先行離開一會兒。

    劉姑姑先去了姑娘們的住處,推開一扇房門,屋子中空無一人。

    榻上被褥鋪得整齊, 就是不知主人又躲去了何處。

    劉姑姑嘆口氣,順著幾個熟悉的方向去尋。

    今日的光景, 姑娘們大多都聚在鐘穎堂前, 雅和苑各處都顯得冷清不少。

    湖畔的山石旁更見僻靜, 劉姑姑穿過小徑, 總算在湖畔一角找到了那抹月白色的身影。

    “姑姑。”容璇放了手中書, 乖巧喚她。這一冊書她已通讀過兩遍, 是前些時日姑姑贈她的及笄禮。

    “這都什么時辰了, 怎么還在這里?”

    昨日趙府管事來雅和苑中傳了趙大人的吩咐, 她還特意單獨對妍兒又叮囑了一遍, 要她好生準備。

    眼看著趙大人就要到鐘穎堂,妍兒竟半點沒放在心上。

    劉姑姑是為了她好,容璇老老實實道:“姑姑,我不想去。”

    她當然知道被擇選的用意,從她到雅和苑的那一日算起,五年間已有不少姐姐妹妹離開,又接著進新人。

    她們的出路姑姑也偶爾告訴過她,所謂運氣好的便是被官宦人家收作侍妾通房,運氣次些的還有被送給商人的。

    有一位秋華姐姐是得了趙大人青眼,被趙大人抬作了侍妾,去歲她還回雅和苑探望過一回。聽聞她在趙府很得寵,皓腕上一對赤金鐲引得其他姐妹們羨慕議論了很久。

    容璇垂眸,像她們這般身世的女子,或許這已經是好出路了罷。但終歸得依靠飄渺的寵愛,仰人鼻息而活。五年十年,日子能有什么分別,無外乎江河日下罷了。

    劉姑姑嘆口氣,妍兒從十歲上就被她帶在了身邊,這孩子的秉性她多少知道些。

    大抵讀了書的緣故,妍兒的眼界天然地會與旁人不同。能言善辯的,自己也說不過她。

    劉姑姑不識字,縱然她愿意相信讀書的好處,奈何世道如此,妍兒再如何苦讀,恐怕也拗不過天意。

    她何嘗愿意逼她:“只是你已及笄,總得趁大好的年華給自己謀一條出路才是。否則你一個女兒家,要如何在這世道求存啊?”

    眼下還好,趙大人對妍兒和其他兩個姑娘都寄予厚望,用心教養著,從不讓她們拋頭露面。

    可再過上幾年,到了二十歲上,若妍兒還沒有尋到依靠,只怕會更加身不由己。

    容璇默了默,及笄那日許下的心愿,她的打算還不能告訴姑姑。

    湖面泛起漣漪,劉姑姑又勸了幾句。之所以如此執著,是因她從管事那處多聽了半句消息。這位貴客身份不同凡響,似乎尚未及冠。

    劉姑姑直覺使然,這應當是妍兒能遇到的最好的良配,總得試上一試。

    正說話間,有小廝尋到劉姑姑。

    “趙大人傳話,請所有姑娘們都去花苑中,姑姑且看著些。”

    劉姑姑一壁答應著,一壁又道:“趙大人此番要親自掌眼?”

    “正是,姑姑莫耽誤了。”

    容璇將書藏于身后,眸中微有納罕。從前有什么席宴,趙大人都是遣了管事來,挑些愿意的姑娘去。趙大人道此事也講求緣法,自然要看姑娘們的心意。

    容璇一向回避著,但今日的情狀怕是不得不去。

    見無需自己再勸,劉姑姑笑容有些欣慰。妍兒到底還是懂事,識得分寸的。

    她上上下下打量過妍兒的衣著:“回房中換身衣裙吧?”

    月白的顏色不大顯眼,容璇笑了笑道:“姑姑,怕來不及。”

    這套衣裙也是新做的,劉姑姑沒點破她的心思:“走吧。”

    暖陽當空,照在人身上暖意融融。

    管事們傳了趙大人的話語,令姑娘們散在花苑中如常做事便可,無需緊張。

    苑中還有事務要忙,劉姑姑最后叮囑過容璇兩句,方一步三回頭離開。

    容璇當然是挑了個最不起眼的角落坐著,但見花苑中的姑娘們或撫琴,或彈琵琶,翩翩起舞者亦有,身姿曼妙,各展所長。

    若是仲春時節,以花為題怕是更熱鬧。

    趙大人單攜了一位長隨在花苑亭中品茗,雅和苑中的姑娘們都是他精心養著的,比尋常富貴人家的小姐還要嬌慣些。

    容璇翻過一頁書,心中只有一分好奇。畢竟趙大人在金平府也算是排得上名字的人物,能讓他如此大費周章,不知所謂的貴客是何身份。

    曲聲悠揚,舞姿翩躚。

    趙大人一連挑出四人,其中有二人擅琴,二人擅舞。

    選中的姑娘都被帶去了鐘穎堂,余者見沒了機會,不免失望。

    容璇做慣了安慰人的事,回去勸慰姑娘們的說辭都已想好。

    她欲隨人群離開時,冷不防趙大人指了婢女到她身前。

    容璇頓了腳步,一冊小書不動聲色藏入袖中。

    婢女笑意盈盈道:“姑娘請。”

    她引了鐘穎堂的方向。

    ……

    方才挑出的五位姑娘各有千秋,主位上的趙大人端起茶盞品茗,格外滿意。

    他喚來了雅和苑中的嬤嬤們,交代這兩月要仔細調教五位姑娘,再教導禮儀規矩,不容馬虎。

    “是,趙大人。”

    他頗為舍得下銀子,為姑娘們添置衣衫首飾更不含糊。

    所有事項他親自交代,生怕底下人有什么疏漏。

    劉姑姑立在靠后的位置,垂首安靜聽著。

    當趙大人說起最后那位著月白衣裙的女郎時,劉姑姑稍稍抬眸,側耳凝神去聽。

    趙通判的話語意味深長:“好好指點著她,興許她能有大造化。”

    從鐘穎堂出來,管事的嬤嬤們一路也議論著趙大人擇中的人選。

    趙大人慧人識人,點出來的姑娘都是苑中最出挑的。放眼金平府,都未必能選出比這兒琴藝更好的姑娘。

    既有雅樂,自然少不得歌舞。

    至于最后的妍兒……嬤嬤們會心一笑,不擅琴不擅舞都無妨,單她輕輕巧巧立在那里,就壓過了萬千顏色。

    劉姑姑懷著心事,應付過場面話,回房后便匆匆去尋妍兒。

    她本是怕這孩子難過,但是天定的命數如此,只能慢慢勸她認下。

    多少姑娘想要這次露面的機會都不得,而妍兒又是趙大人最看好的。

    劉姑姑去的路上想了一籮筐話,不過當真見到妍兒時,她竟比自己想象得平和許多。

    容璇給姑姑倒了溫水:“趙大人好生養了我這么多年,我當然要為他派些用場,此乃天經地義。”

    十五歲的小姑娘從容鎮定,平靜地接受了此事。

    劉姑姑安了心,欣慰道:“你能如此想就再好不過了。”

    容璇對姑姑綻開一抹笑:“那位貴客何時到?”

    “趙大人親口提及,說是四月中,或許會有幾日偏差。”

    容璇心中有了數:“那還有兩月余的光景準備,寬裕得很。”

    劉姑姑也已算過:“依趙大人的安排,這兩月雅和苑內要新排演曲目,要為姑娘們制首飾衣衫,怕是得忙上好一陣。”

    容璇頷首,自然得忙些好。

    ……

    月光如水,皎潔柔和。

    小屋內點著一支燭火,照亮了寢房中陳設。

    容璇坐于榻間,住過五年的屋子無比熟悉。

    區區一日的光景,為著素未謀面的貴客,她后半生的命途就又被這般輕描淡寫決定。

    雅和苑內不見現銀,姑娘們的吃穿用度都由苑中供給。

    容璇妝匣上的飾物不多,略略值些銀錢的都有趙府印記,在金平府內難以典當折賣。至于姑娘們素日赴宴的首飾,都是雅和苑另行保管,件件登記造冊。

    容璇環顧屋中,她能帶走的也沒什么,最寶貝的唯有書冊與手記。只是它們都太過厚重,隨身攜帶不便,麻煩極了。

    蠟燭已燃盡一半,容璇舍不得再用,吹熄了燭火。

    她躺去榻間,合眸卻無睡意,細細想著往后兩月的計劃。

    一夜無夢。

    正如姑姑所言,自從趙大人來了這一遭后,雅和苑中驟然轉作忙碌。

    平日里苑內少見外客,不過近段時日屢屢有綢緞鋪的掌柜登門,送來金平府中的時興衣料。

    趙大人吩咐,選中的姑娘們每人新制五套衣裙,其余姑娘各得一套。

    苑內先挑選好各色布料,再過兩日繡娘陸陸續續上門,為姑娘們量體裁衣。

    雅和苑內樂聲不歇,聽聞昨日又新送了兩架古琴來。

    容璇少了讀書的時間,和其他四位姑娘一同跟著嬤嬤學規矩。

    聽聞這位嬤嬤是趙大人從別家府上請來的,頗有資歷。

    如何站,如何跪,如何行禮,姑娘們曳著巾帕悉心學著。

    容璇記得快,恰到好處地敷衍著。

    又是半日學過去,另外四位姑娘說是回房歇息,實則各自去練琴演舞。

    容璇也沒有回房,這段時日雅和苑內的嬤嬤們都忙碌,暫時顧不得她們。

    雅和苑中的路途容璇都是記清楚的,此番又重新確認了一回。

    姑娘們自幼養在別苑,私下出去后根本沒有謀生的辦法。況且雅和苑內衣食不缺,日子優渥,趙大人嬌養著她們,從未有過姑娘想要離開。

    苑內守衛雖說比容璇想象得嚴些,只是近半月人來人往,難免會有遺漏。

    容璇腳步停于門前,穿過這道門,再走一段便是后門。為了往來方便些,后門近幾日都到戌時才落鎖,白日有護衛看守。

    她折返,看這天氣,后頭幾日夜間都要落雨。

    所謂雷雨驚春,萬物欣欣向榮。

    等著晚膳的工夫,府中的趙姑姑尋到了她。

    她與趙家沾些親故,雅和苑內人人都得讓她三分。

    “妍兒,”趙姑姑是來傳話,“大人讓你即刻去一趟。”

    晚膳是來不及用了,容璇只能應好。

    她心中不免忐忑,腦中勉力冷靜去想,難不成是近日的蹤跡惹了有心人的懷疑?

    她不知不覺放慢兩步,趙姑姑又回頭催促她。

    容璇定了定神,就算是為了此事,趙大人眼下需要用她,應當不會重責她,一切尚能轉圜。

    一路思索著到了鐘穎堂內,見到劉姑姑和其他四位姑娘都在,容璇立刻松了口氣,看來不單單是尋她。

    她站去姑姑身后,不知道今夜有何事。

    然而主位上的趙大人雖未覺察她的行跡,卻帶來了一個更加糟糕的消息。

    那位貴客南下的行程趕了近一月,兩日后就到金平府中。江平巡撫星夜傳話,要在金平府為殿下接風設宴。

    殿下?

    容璇敏銳地察覺到稱呼上的細節,不過單憑這兩字還猜不透對面人身份。為著突如其來的變故,雅和苑上下許多布置都得全盤更改。

    守衛也陡然嚴苛起來。

    趙大人獨獨點出她,語重心長:“這兩日妥帖準備著,切要把握良機。”

    劉姑姑在旁瞧著,顯而易見,趙大人對妍兒寄予厚望。

    容璇心底苦笑,良機她倒是沒參透。她只知曉經了這么一遭,回房后的晚膳都涼透了。

    再沒有胃口也得用飯,無需她提及,小廚房主動為她熱了膳食,又添了一道甜糕給她。

    容璇長長嘆口氣,為著兩日后的接風宴席,眼下雅和苑對她看顧得極嚴。

    無需多提,后日跑是肯定跑不脫了,平白給自己和姑姑惹麻煩。

    容璇舉箸猶疑,原本的打算不得不推翻。

    甜糕的滋味化在舌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夜闌人靜,劉姑姑忙碌完手中事宜,遠遠見妍兒屋中的燭火還亮著。

    她往明亮的那處去,正好她晚間聽了了不得的消息。

    叩了妍兒的房門,劉姑姑推門而入。

    知道來人是姑姑,容璇起身搬了椅子。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容璇壓下眸底情緒,笑道:“只是在想那位貴客罷了,有些睡不著。”

    她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端端的會有無緣無故提前一月行程的貴客,破壞了她所有計劃。

    四下里無人,劉姑姑示意她慎言,用只有她們二人聽見的聲音道:“駕臨金平府的貴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容璇愕然一瞬,旋即也反應過來。

    難怪能讓趙大人如此恭敬謙卑應對,確實是天潢貴胄,極其了不得的人物。

    莫說在金平府,便是在京畿都是萬萬人之上,尊貴無比。

    劉姑姑難掩面上笑意,趙大人半句不曾虛言,妍兒還真是有大造化。

    若她能得了太子殿下青眼,這后半生必定是榮華富貴,遠勝如今的境遇。

    憑妍兒的品貌,老天爺總歸對她有一番好安排。

    劉姑姑歡喜道:“好孩子,這是你的福氣。”

    福氣么?

    容璇一時不知該接什么話,只能沉默了一會兒,輕應一句好。

    劉姑姑送了消息,忙了一日半夜也實在疲累,便回自己院中休息。

    她囑咐道:“莫胡思亂想了,早些睡吧。”

    “好。”

    容璇答應著,送了劉姑姑后回到自己小榻前坐下。

    今夜月光很好,往后幾夜有雨,怕都見不到月色了。

    容璇眸中黯然,小幾上的書冊已無心再看。

    這個什么太子,當真是惹人厭。

    ……

    三月風光,春和景明。

    清溪園內,天不明時便在為今日的午膳預備。

    此處別苑傍水而建,風景雅致,乃趙大人名下另一處私產。

    原本接風席宴是金平府府尹何勝準備,何大人為此還重新修葺了園子。孰料太子殿下的儀仗提前一月有余到了金平府,園子修得不上不下,根本無法待客。他正焦心,好在趙通判主動為他分憂,及時薦了自家的別苑,解了他燃眉之急。

    趙大人忙前忙后效力,不無得意神色。

    宴席設在清溪園,他忝為主家,許多事能稍稍說得上一兩句話。

    太子殿下今日巳時方到金平府,午間為殿下接風洗塵,席上陪客都得是江平巡撫、都指揮使這些二三品大員,連金平府尹都只能憑著一點地主之誼坐個末席。

    宴飲安排先呈給東宮秦總管過目。太子殿下獨居清遠閣中,余下六席設于兩旁廡廊中。

    如此設宴雖有些奇怪,但既是太子殿下身邊總管的意思,何知府莫敢不從。

    臣下若要拜見太子殿下,需得殿下召見方可入清遠閣中。

    席上菜式何知府交由趙通判督看,臨開宴前自己又詳細盤查了一回,確保無虞。

    為客人侍酒的八位女郎亦是趙通判擇選,他倒不曾獨占了這好處,各家府上都有送了貌美女郎來。

    不過為太子殿下斟酒的姑娘,自然出自趙府。

    雖說趙通判擺明了偏心自家人,但其余人也說不出二話。

    同樣的緋色裙裾,梳流云髻,簪赤金同心釵,一搭眼望去便是趙府的這位美人最出挑。其余七位姑娘雖說也是難得的好顏色,但在她面前,全然沒有半分相較的余地。

    何知府笑得意味深長:“你府上還留著這么位佳人?當真是用在了好地方。”

    趙通判忙謙虛道:“機緣巧合罷了,全看她自己的福分。”

    何知府笑而不語,趙通判是自己人,乖覺些無妨。

    宴席將將開始,何知府回了自己席上,留得趙通判打點。

    清風徐徐吹動女郎們的艷色裙擺,容璇站在最前處,從侍從手中端過了酒壺。

    她壓下眉間郁色,今日過后,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端著酒壺到了院中,姑娘們各自散開去幾處席上,容璇要去往上首中央的清遠閣。

    其余姑娘望她身影,不無羨慕之情。

    琴聲清揚悅耳,容璇一人踏入了閣中,走近幾步后低眸合著規矩對主位上的郎君一禮。

    緋色的裙擺曳于地,不過薄施粉黛,才及笄的女郎恰如含苞待放的花朵,明艷動人。

    容璇垂首,按照事先的席宴布置,太子殿下席位旁為她設了軟墊。

    她等了小一會兒,沒有等到太子讓她退下的命令,只能去他身旁侍奉。

    容璇跪坐于軟墊上,低頭放下酒壺。離得近了,她能聞見郎君身上淡淡的清檀香氣。

    她執了酒壺,可以見到太子玉白色的一角衣袂。其上所繡的祥云紋精致繁復,金線折著光芒,愈見華貴。

    她想,這般紋樣若是要她來繡,只怕幾年都繡不成。

    她中規中矩斟滿酒,執銀杯偶然抬眸時卻猝不及防撞入一雙溫潤的眼眸。

    四目相望,她愣了一愣,能從對方眸中見到自己的模樣。

    他的眉目生得極好,清貴如云間月。

    容璇很快移開目光,有禮道:“殿下請。”

    祁涵接了酒盞,示意侍從在她面前新添上一套碗筷。

    “用膳吧。”他道。

    容璇愣了第二回,后知后覺發現郎君清冷的聲音有些好聽。

    她當然沒有動,安安分分跪坐著,心中一時轉過數個念頭。

    祁涵執了象牙箸,夾起一塊櫻桃肉,喂到她唇畔。

    縱然有所準備,但席上發生的一切實在讓人始料未及。

    容璇望他好一會兒,錦衣郎君的神色溫和而又耐心,眸中似還蘊了半分笑意。

    他靜靜等著她,依舊是方才的姿態。他沒有催促,沉默幾息,容璇張唇吃了那一筷櫻桃肉。

    酸甜的滋味,意外地合她心意。

    不過她還在思考眼前的境遇,無暇細細品嘗。

    祁涵固然想接著喂她,只是瞧見她眼底的戒備與謹慎,只能作罷。

    他道:“好好用膳。”

    他接著為她布菜,容璇望他,也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緣故,眼前矜貴疏離的太子殿下竟給她幾分溫柔的錯覺。

    心中有百般的疑惑,卻無人可解。

    夾進碟中的膳食都合她的喜好,很快堆成小山。容璇腦中天人交戰一會兒,既然暫無頭緒,那不如……

    不如吃飽了再提。

    她猶豫著動了筷,祁涵眸中暈染著笑意,也預料到了她的反應。

    無論何時,用膳在瑾兒這里都是頭一樁要緊事。

    他盛了半碗乳鴿湯給她,瞧著她接過。

    不過帝王不知曉的是,此時此刻女郎心中有幾分后悔。

    乳鴿湯熬得香濃入味,容璇心底嘆口氣。

    早知如此,方才在膳房中她就不該偷偷吃那半個燒餅。

    【作者有話說】

    沒有人比小祁更知道如何養十五歲的女鵝,嘻嘻

    if線女鵝也是事業腦,不用擔心

    評論送小紅包,么么!

    第93章 if線(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獻上的美人(二)◎

    筵席上的珍饈佳肴是趙通判帶人安排, 一共擬了五六十道菜名供宴飲擇選,融了京都與金平府兩地特色。

    容璇在雅和苑學奉膳規矩時偶爾也聽得一句,東宮那邊著意改了數道菜式。

    這位太子殿下巳時到金平府, 午時赴宴,也是當真不覺疲累。

    容璇又吃了一筷櫻桃肉, 面前的嘉肴全盤合她的胃口,尤其是太子殿下夾入她小碟中的幾樣。

    可惜那半塊燒餅實在是太頂用,對著盤中珍饈,她只能嘆一句有心無力,盡力而為。

    祁涵陪她略略用了些膳食, 瞧女郎手中銀箸動得越來越慢, 他又抬眸示意過秦讓。

    按說瑾兒不會餓著自己,也不知為何今日只吃了這些。

    容璇雖未放下銀箸,但心中早已在思忖自己眼下的境地。

    太子殿下到得突然,臨時的一場席宴她不能不來侍奉。

    擺在她面前的無外乎兩條出路,或是被太子殿下擇中帶回,或是接著回雅和苑中。

    兩條路皆非她所愿, 可既然身不由己,也只能盡力選一條稍稍容易些的。

    權衡清楚利弊, 那么……容璇放下銀筷, 要想法子讓太子帶自己走么?

    雖是初次相識, 并不知太子人品, 唯一能確認的不過是他樣貌清雋出塵, 賞心悅目。

    倘若太子殿下不要她, 只怕雅和苑她也待不久, 還不知會被趙大人送去哪家府上。

    席間情形比她想象得從容些許, 至少她安生地用了頓午膳。

    佳肴在前, 太子殿下給她的印象尚可。

    沒有太多猶豫的時間,容璇很快作出決斷。

    如果有機會,還是先跟隨太子殿下離開為上。

    屆時等他回京,興許他不會帶著自己,能放她自由身。

    打定主意,接著便是手段。

    雅和苑中的辦法容璇從來都學得不精,更不知該如何運用。

    已用過膳,侍女端來漱口的茶湯與凈手的熱帕子。

    食案上的膳食很快撤下,新換上數碟誘人小點。

    一番井然有序的忙碌后,清遠閣中并未留多余人侍奉。

    雖是在熱鬧的席間,但閣中清清靜靜,唯有容璇與面前清貴出塵的郎君。

    她尚未想好該從哪一句開口,他卻先喚她:“妍兒?”

    容璇點一點頭:“是。”

    祁涵溫和笑了笑:“可還有其他的名字?”

    容璇神色如常:“回殿下,沒有了。”

    他無緣無故問及,難不成是想給她賜個新的名字,是要收用她的意思?

    她答得恭順,祁涵也沒有多言。

    “璇”字,分明是離家后就給自己取的新名字,只是眼下還不愿意告訴他。

    他道:“‘妍’字也很好。”

    有詩云:“妍姿朝景里,醉艷晚煙中。”

    祁涵停了停,不動聲色問道:“妍兒可讀過書?”

    容璇眸光微閃,回話時并無破綻:“單是認識些字。”

    處處有所保留,祁涵眸中隱有一分無奈,笑著搖了搖頭。

    他遞了一塊芙蓉糕給她:“隨孤回去,可好?”

    此話合乎容璇心意,雖看似是問詢,但她也心知肚明。自己不過是趙通判獻給太子殿下的女郎,命運握在太子殿下手中,根本沒有什么回絕的余地。

    “多謝殿下。”

    祁涵止了人行禮的動作,溫言道:“往后在孤面前都不必多禮。”

    容璇聽過便罷,自然不可能相信郎君的話語。

    掌心的糕點松軟香甜,有如芙蓉花般美麗。

    雖說午膳用了不少,但容璇還能再吃下三兩塊甜糕。

    祁涵將她素日愛吃的點心都掰了小半給她,可口的糕點吃著,容璇忽而有些奇怪的感覺。

    他……好似在用糕點誘哄她回去。

    嘗了七八種點心,容璇的心情不知不覺好上些許。

    雖說前路未明,但所幸沒有到最壞的境地。

    容璇用熱帕子凈了手,便等著太子殿下的命令。

    祁涵示意秦讓取來一件自己的披風,對容璇道:“回去罷。”

    容璇應“是”,外間起風有些涼意,祁涵替她系好了披風系帶。

    玉白的外衫輕且暖,帶著淡淡的清檀氣息。

    祁涵道:“先去馬車上等一會兒孤。”

    秦讓遵殿下的吩咐,親自送了容姑娘去。

    這半日他已納罕許久,殿下待這位初次相見的妍兒姑娘當真是親近與耐心。

    聽聞妍兒姑娘出自趙通判府上,一襲緋紅的裙裾,的確是生得極美。秦讓心底暗自估量著,便是放眼京都,也尋不到比她樣貌更出挑的姑娘。

    太子殿下將及冠,會動凡心也在情之中。

    若是皇后娘娘知曉殿下身邊添了人,必定歡喜。

    秦讓看明白殿下的態度,對妍兒姑娘自是客氣。

    東宮的車駕停于清溪園后院中,早有侍從備了轎凳。

    秦讓笑道:“姑娘請。”

    他依殿下方才的交代,便在旁候著。

    容璇上了馬車,因太子殿下赴宴,清溪園里里外外守衛極嚴,還有東宮的親兵。

    今日脫身是不能了,一不留神還得被當作刺客。

    容璇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身上寬大的披風以金絲銀線繡了精巧的暗云紋,玉白一色與紅裙竟然出乎意料地相襯。

    不過這樣貴重的衣裳,配什么都不減華貴。

    也不知太子是有何事要處置,許是召見金平府的臣工。

    容璇透過馬車窗子向外瞧,十步內便是戍守巡查的衛隊。

    她犯不著不自量力給自己添麻煩,趁著獨處的工夫,腦中翻來覆去想些事情。

    日光暖融融照著,容璇并未等多久,便聽得外間次第的行禮之聲。

    “太子殿下萬福。”

    她回神,掩在袖下的掌心微蜷。

    祁涵登了車駕,望見她的目光,遲疑一二選了個離她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

    馬車平穩啟程,一時無人開口。

    容璇垂著眼眸,她是初次與陌生的郎君這般單獨相處。

    況且,她才被趙通判送給了他。

    午間在清遠閣中尚可,而馬車內雖則寬敞,但到底只是一方小天地。

    出清溪園時馬車停了停,江平巡撫攜眾官員候在正門外,恭送太子殿下。

    容璇安靜不語,只偶爾撞上對側錦衣郎君的視線。

    沉悶許久,約莫是到了街巷中,兩旁漸漸傳來熱鬧人聲。

    春日里金平府本就繁華,容璇很想瞧一瞧街景。

    她在城中這些年,還沒有離開過雅和苑,所見的天地皆在書冊中。

    容璇沒有亂動,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上。

    行至街中,馬車又停了一停。

    容璇側首,悄悄從窗牖望出去,街旁支了不少小攤,賣著各色小玩意兒。

    行人來來往往,皆有自己的方向。

    “瞧什么呢?”

    太子殿下清冷的聲音響起,容璇轉眸,還沒有回話,卻見他手中不知何時拿了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

    馬車重新啟程,祁涵將糖葫蘆遞到容璇手畔。

    這般鮮艷明亮的顏色,仿佛馬車中都亮了亮。

    飽滿的山楂果外面裹著厚厚的糖衣,糖色熬得極好。

    容璇望眼前人,他眸中的笑意溫柔而又和煦。

    ……

    太子殿下儀仗午前方到金平府,棲霞行宮內連日加緊收拾出了宮室。

    東宮屬官在此打點,依殿下諭令無需鋪張。

    馬車停于宮門口,祁涵先下了車駕,對身后的女郎伸出手。

    迎駕的宮人們行禮如儀,縱然不愿,但容璇也不敢落了太子殿下的面子。

    她將手交到他掌中,借了他的力下了馬車。

    掌心柔荑微涼,祁涵本是自然而然的習慣,但眼下再松開她也不妥。

    容璇默默由他牽著手,她從前知曉金平府內有一座行宮,今日方是第一次見。

    因太子殿下舟車勞頓,故而東宮屬官代殿下傳了話,這兩日免了官員拜見。

    下榻的殿宇已布置妥當,宮中新辟出一間錦畫堂供容姑娘住下,與殿下所居正殿間有一條回廊相連。

    錦畫堂內陳設一應俱全,雅致周到。另撥了兩名侍女近身服侍,供容璇差遣。

    祁涵道:“若還有什么缺的,告訴孤或是行宮中管事便好。”

    容璇一禮,仍舊是那四字:“多謝殿下。”

    她應當需要些自己的時間適應,祁涵扶住了人,溫言交代幾句便先行離開。

    秦讓自去傳話行宮中上下人等,不得有半分怠慢容姑娘。

    太子殿下走后,錦畫堂內清靜下來。

    兩名侍女喚做吟香與吟蘭,容璇暫無需她們侍候。

    二人奉了茶水,便按容姑娘的意思自行退下。

    臥房門合上,屋內只有她一人,疲憊了半日的容璇稍稍松了口氣。

    榻上錦被松軟厚實,應當是新曬過的,透著春日里的暖意。

    小案上擺著茶水糕點,三足的鎏金香爐中燃了香料,四扇的黃花梨衣櫥中備齊各色衣物。

    容璇獨自在榻上坐了一會兒,清了自己眼下的處境。

    既是隨遇而安,她的命運握在太子殿下手中,眼下也暫時做不了什么。

    她頗覺疲乏,從衣櫥中尋出一套簇新的寢衣,解了緋紅的裙裳,可以小憩片刻。

    榻間寧靜,錦被輕軟,慢慢便放松了人的心神。

    女郎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竟是兩日來難得的好夢。

    日色偏移,錦畫堂外守著的兩名侍女安靜一禮。

    “太子殿下。”

    香爐中添的小半勺安神香已經燃盡,榻上女郎恬然睡著。

    祁涵坐于榻旁,仔細替她掖了掖被角。

    青絲散幾縷在枕間,如玉的面龐此刻也少了戒備不安的神色。

    祁涵心底一片柔軟,情不自禁伸手想撫一撫她,卻又怕擾她清夢。

    指尖在離她三寸處堪堪停住。

    不可心急,不可惹她猜疑,他想。

    這是十五歲的瑾兒。

    ……

    雅和苑內,劉姑姑被趙大人急召了去。

    清溪園內的午宴早已散去,所有姑娘都被送回各家宅邸,除了妍兒。

    妍兒得到太子殿下青眼,午膳后便被太子殿下帶回了棲霞行宮。

    聽跟隨趙大人在清溪園當差的管事說起,宴席上太子殿下撤了歌舞助興,精心排演的曲目排不上絲毫用場,原本以為各家都要無功而返。

    孰料柳暗花明,妍兒在為太子殿下奉酒時有幸入了殿下的眼,可謂在百花中一枝獨秀。

    管事提起此事時笑容滿面:“姑姑們調教有方,通判大人必定有賞。”

    趙大人出手一向闊綽,今日也是當真喜悅。一則是因為妍兒得了太子厚愛,二則是放眼金平府,只有他趙府的姑娘能讓太子殿下另眼相看。

    午時才過,趙大人的賞銀就送到了雅和苑。

    劉姑姑得了賞錢,最初為妍兒的高興過后,卻是止不住的擔憂。

    那是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身份何等貴重。

    她看著妍兒長大的,妍兒這孩子心底有幾分氣性在,從來不愿做那……做那軟了腰肢,曲意討好之事。

    也不知在太子殿下面前她會如何,殿下能否寬容她。

    若殿下只是一時新鮮,那妍兒往后……

    劉姑姑總有些不安,唯一的安慰只有妍兒聰慧,總會想法子讓自己過得好些。

    她一路忐忑地到了鐘穎堂外,等候趙大人傳她進去。

    管事提點了幾句,果然進得鐘穎堂內,堂上居主位的是東宮的一位屬官。

    他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處置事宜,還要帶走妍兒慣用的物件。

    趙大人在旁陪坐著,命她仔細幫著收拾妍兒的行李。

    萬萬沒想到太子殿下待妍兒還有些體貼,也不知是不是妍兒自己求的。

    劉姑姑福了福:“是,大人。”

    ……

    黃昏的余韻映入窗格,醒來的容璇望見屋中陌生的陳設,很快回神。

    吟蘭與吟香服侍她更衣,容璇不大自在,換的是一套天水碧繡玉蘭花的百褶如意錦裙,也是棲霞行宮中為她備的衣物。

    太子殿下既未傳召,容璇便沒有出屋子。

    坐于明間時,容璇才發現自己在雅和苑中的物件都已送來,書冊手記都是選了最要緊的兩本。除此之外還有三大匣金銀首飾,應當是趙大人授意給她的,價值不菲。

    名分上她已是太子的人,趙大人自然是為著東宮的情面。

    容璇沒有假手于人,自己歸置著行李,錢財與書冊都留在內室中。

    她眼下有精力好好打量這間屋子,才發現多寶架上除了珍品古玩,有一格中還擺了幾卷書冊做裝飾。

    容璇沒有動旁邊的玉如意,略略翻了翻,都是她未讀過的書。

    人物傳記、地方志、經史典籍,都有些意思。

    這一發現讓她感到歡喜,至少最近這幾日都不會覺得無趣。

    已到了晚膳的時辰,吟蘭一禮道:“姑娘,可要傳膳?”

    容璇遲疑:“我可以在錦畫堂中用膳?”

    “是,”吟蘭笑道,“晚膳已經為姑娘備好。”

    容璇點頭,看來太子沒有那么多工夫搭她。

    她眉眼彎彎:“好啊。”

    夜色籠罩,正殿中點起明亮燈火。

    祁涵列了賬目,行宮內為瑾兒備的幾身衣裙都是他憑著記憶中的尺寸稍加改動,不想繡娘以此制出來的衣衫還是寬大些許。

    他吩咐人明日再請了繡娘來為她裁新衣,再準備幾套男裝。

    “是,殿下。”

    秦讓領了話,自會命人安排妥當。

    “晚膳她可用過了?”

    祁涵問起錦畫堂中情形,自己不在,瑾兒會輕松些許。

    吟蘭一五一十來回了話,祁涵頷首,飲食一項瑾兒從來都無需他操心。

    膳房也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錦畫堂中的糕點甜食時常備著。

    ……

    一晃兩日過去,新制的六套衣裙也陸續送進了錦畫閣。

    容璇吃著一盞酥酪,其實原來的衣裙只是稍稍大了些,不過也能穿,再放兩年應該會合身。

    吟香與吟蘭在為她收整衣櫥,兩日的光景容璇都不曾出錦畫堂。

    從那日回來后,她再沒有見過太子。據聞他南下是有要事在身,就如前時所見,江平省的官員排著隊等候太子殿下召見,想必他甚是忙碌。

    儲君勤政,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容璇想到自身,眼下的身份著實被動。

    她得早些為自己打算才是。

    月掛中天,清輝皎皎。

    女郎沐浴過靠于榻間,手中書卷她已讀完大半本。由淺入深,這一本書文字簡明,很容易便能入佳境。

    燭火搖曳,她新點起一支燭火。雖則前路未明,但專注于手中書冊時,能使人暫且忘卻一切煩憂。

    身陷一隅,唯有書中能讓她感到自由無拘。

    夜色漸深,清風徐徐,月光照亮階前小徑。

    祁涵抬手,止了錦畫堂前侍女的行禮動作。

    燭光柔和,映照出女郎姣美的面龐。

    她悉心揣摩此段話的用意,待聽得腳步聲抬眸時,飛快將方才所思拋于腦后。

    一瞬間的神情轉換盡落于祁涵眼底,他瞧她勉力露出兩分恰到好處的笑意。

    夜間天涼,他示意她不必起身。

    如瀑的墨發披拂在身后,容璇與他對望過一眼,慢慢垂下眼簾。

    這個時辰,他既然來了,是、是想……

    錦被下,容璇攥著自己單薄的寢衣。

    她當然清楚自己的身份,沒有拒絕的余地。

    她幾乎默認了該發生的一切。

    屋中安靜一會兒,她聽見郎君清冷的聲音:“早些睡。”

    她抬眸,先是想到自己,分明未表現出多少抗拒。

    她怕自己惹了太子不悅,想要開口時,卻發現他眸色溫柔,仿佛只是想讓她早些歇息。

    她望著郎君離開的身影,接著便是屋門合上的聲響。

    良久,她緩緩松了口氣。

    ……

    月光灑入回廊下,映照出郎君頎長的身影。

    白日里他巡查過金平府幾處堤壩,晚間回來時,見她屋中燭火還亮著,只是想去看看她。

    縱然政事在身,他當然能多陪陪她。

    可——

    在她眼中,自己還是徹頭徹尾的陌生人。

    她與他相處時,眼底的局促、不安,雖然她極力壓制著,掩飾得極好,但他能瞧得分明。

    他也不愿多為難她,還是得等她再適應兩日。

    月色溶溶,郎君在回廊中立了許久。

    直到錦畫堂中熄了燭火,女郎睡下,他方回正殿中。

    【作者有話說】

    女鵝(警惕):他肯定想睡我啊

    小祁(攤手):老婆好難哄好難騙

    最后一段磨得久了些,更晚了嗚嗚

    評論送小紅包~

    第94章 if線(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獻上的美人(三)◎

    這一晚容璇睡得并不安穩。

    書冊擱于枕畔, 她能參透書中的文字,卻實在看不懂太子殿下的用意。

    既將她帶回了行宮,卻又不曾碰她, 究竟是為何?

    總不至于單單將她放在錦畫堂擺著。

    上位者的心思不定,唯有一點容璇清楚, 以她的身份必不能觸怒太子。

    她仔細回憶著他離去時的神情,應當沒有不悅的意思,否則也無需在她面前掩飾。

    容璇鋪平一角錦被,不過太子今夜什么都未做離去時,她心底確實是有些慶幸的。

    月光很淡, 容璇安慰過自己, 又努力去想些高興的事。

    譬如太子不會在金平府久留,到時一段情緣散,他大抵是不愿帶她回京的,或許會還她自由。

    若太子心善,再留些銀錢安置她,那便更好了。

    到時候她可以買一處自己的宅子, 回鄉看看夫子,看看金平府外的大好山水。去讀萬卷書, 行萬里路。

    雖然情知這樣的好運微乎其微, 但女郎還是因為描繪出的美好愿景露了兩分笑意。

    臨入夢鄉前容璇想, 不可全然指望太子殿下的心意。

    她自己也得尋一條出路。

    ……

    夜間睡得雖晚, 但翌日清晨, 容璇還是早早便醒神。

    今日已是她在行宮中的第四日, 既適應過, 總不能一直什么都不做。

    吟香與吟蘭捧了幾套衣裙, 容璇擇了一襲湘妃色繡玉蘭的撒花緞裙。

    她坐于梳妝臺前, 墨發挽了桃心髻,著意收拾過一番,又簪了一支明玉垂珠步搖。

    錦畫堂中衣衫飾物備得齊全,從無疏漏。

    容璇望鏡中的自己,她還記得昨夜太子殿下的短暫來訪。

    她給自己點上些口脂,雅和苑中的課業她學得潦草,臨了了都不知該從何處入手。

    時辰尚早,難不成先尋個借口去奉茶?

    苦思一會兒,容璇抬眸卻望見窗外春光明媚。

    陽光撒于碧樹間,綠葉閃爍著光芒,偶爾能聽得鳥鳴啁啾。

    女郎情不自禁露了兩分笑意,天氣甚好,悶在屋子里煩心著實有些可惜。

    錦畫堂外連了一條回廊,雕梁畫棟,曲折曼妙。

    容璇尋了處長椅坐下,任晴陽暖洋洋地照遍已身。

    天幕湛藍澄澈,恰如一汪上好的明玉。

    清風吹動女郎裙擺,她的心境也不知不覺隨著天地開闊。

    女郎墨發間綴著的明珠熠熠生輝,祁涵立于遠處,眼底盡是心上人的模樣。

    步搖隨風輕動,容璇無意中回眸,忽而見到太子殿下的玉白身影。

    她上前幾步,一禮道:“殿下萬福。”

    祁涵眸色溫和:“早膳可用過了?”

    一如既往溫潤的話語,容璇立時確信他未將昨夜之事放在心上。

    她搖搖頭:“尚未。”

    祁涵便吩咐人傳膳,秦讓知曉太子殿下的意思,自覺傳話給門房,殿下今日的車駕會晚些時候再出門。

    早膳擺于嘉怡堂中,比之殿下素日的飲食又添了幾樣點心。

    祁涵攜了容璇入屋,又道:“坐罷。”

    容璇想了想,能坐著用膳,當然沒有推辭的道。

    她面前盛著的是一碗八寶甜粥,配上新出爐的一屜水晶蝦餃。牛乳包清甜,灌湯小籠鮮香,樣樣都合她心意。

    而且牛乳包樣式精巧,只有她拇指般大小,可以多多嘗些旁的吃食。

    祁涵夾了一只水晶餃到她碟中,十五歲的瑾兒,她的飲食喜好與往后倒并無分別。

    “多謝殿下。”

    容璇瞧著小碟內的蝦餃,她學過侍膳的規矩,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她在侍奉太子。

    玉碗中盛著的甜粥分量恰到好處,一頓早膳容璇用得格外舒心。

    等到撤了膳,祁涵道:“若有什么喜歡的吃食,讓人告訴膳房便是。”

    金平府中還有些倉促,等到回了東宮,膳食便能準備得更細致些。

    容璇點點頭:“多謝殿下。”

    天氣晴好,正是踏青郊游的時節。

    祁涵預備著過些時候尋出一日陪她,又道:“這幾日若在行宮中待得悶,門房會備車駕,你可以帶人去街上轉轉。”

    秦讓在旁聽著,逐一將殿下的命令記下,心道太子殿下待妍兒姑娘實在是用心。

    郎君的話語如春風般和煦溫柔,容璇道:“謝過殿下。”

    祁涵實在無奈,笑道:“你便沒有旁的話?”

    “我……”容璇不知該如何答,不過太子殿下神情并沒有強求之意,就好像只是簡簡單單隨意一句抱怨。

    陪她用了膳,祁涵午前還有政事在身。

    等瑾兒習慣些,也可帶她同往。

    太子殿下離去,容璇尋出一句新話:“恭送殿下。”

    她眸中一抹得色,祁涵笑了笑,慢慢來罷,總歸會越來越好的。

    馬車已候在宮門外,祁涵交代過一樁事宜,又道:“若是妍兒出府,多遣些暗衛跟隨。”

    長毅一禮:“是,殿下。”

    雖說金平府中太平安穩得很,三四名護衛足矣。但殿下的吩咐,暗衛們不敢有違。

    祁涵登了車駕,她機靈得很,自然不能不多作準備。

    ……

    天朗氣清,縱然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允她出府轉轉,但容璇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才到棲霞行宮不久,太子的寵愛飄若浮云,她總不能得寸進尺提出諸般要求。

    容璇得閑時便在錦畫堂四周走一走,雖然只是皇家尋常的一處行宮,但規制已然不凡。

    容璇逛了小半日,才勉強摸清楚其中一條路。她怕自己記岔了,也不敢走得太遠,便原路折返。

    用過午膳,她接著讀書的工夫,悄悄在紙上畫下了路徑,又仔細疊好夾入一本不常用的書冊中。

    可惜她沒有行宮的圖紙,只能慢慢用了笨辦法,算是未雨綢繆。

    吟蘭來詢問她午后想吃的點心,容璇道:“依膳房備的便好。”頓了頓,她道,“昨日的佛手卷不錯。”

    吟蘭福了福,笑著答應道:“奴婢這便去膳房傳話。”

    屋中寧靜,容璇正經讀了會兒書,又記下些心得,同樣夾入書冊中。

    一本書讀罷,她預備午憩的時分,吟香來稟道:“姑娘,有客人到訪。”

    客人,尋她的客人?

    容璇不由奇怪,憑她在棲霞行宮的身份,誰會來見她?

    錦畫堂中備了茶水,日光充沛照于門前。

    待見到來客,容璇聲音中是毫不加掩飾的驚喜:“姑姑?!”

    在陌生之地遇到親近之人,如何能不叫人歡喜。

    “姑姑快坐。”

    女郎笑容明麗純粹,她原本以為離開雅和苑,與姑姑便再難相見了。

    劉姑姑面上更是歡喜,笑著喚她:“妍兒。”

    這孩子從十一歲起便跟在她身邊,乖巧懂事,惹人心疼得緊。劉姑姑沒有成家,一直將妍兒當作自己的半個女兒來看。

    屋中并未留人侍奉,難得的重逢,可以清清靜靜好生敘一會兒話。

    “姑姑怎么來了?”容璇倒了兩杯茶水。

    劉姑姑今日穿了件暗紅色壽字紋的衣裳,發髻間還簪了一對鎏金銀釵并幾朵珠花。

    棲霞行宮乃太子下榻之所,等閑人無詔不得擅入。

    劉姑姑也說不清楚,只依稀聽聞是太子殿下命人傳話給趙大人,召她前來。

    她的這身衣裳是夫人午后特地賞的,為她為趙府添些體面。

    二人能相處的時間不多,劉姑姑先問了最關切的話語:“妍兒,你在此處可還習慣?”

    她想問問這孩子過得好不好,奈何自己人微言輕,也做不了她什么,只能盼著太子殿下待她體貼些。

    容璇自然只想讓姑姑安心:“我一切都好,姑姑不必為我操心。”

    劉姑姑看屋中陳設華貴雅致,十足十是用了心思。妍兒氣色也好,她稍稍安了心。

    畢竟太子殿下才得了妍兒,總要寵愛一陣的。

    只要妍兒有心,能攢下些體己錢,這一點不用她多教。

    至于其他的,還得看妍兒自己的本事。

    妍兒的出路已經是雅和苑中姑娘們想都不敢想的云梯,再沒有比她更好的造化了。

    屋中不留外人,劉姑姑掩了窗子。

    她是真的將妍兒當作自家孩子看,有些閨中手段,有些房中事,她得與她多提點。

    劉姑姑默認妍兒已經了人事,壓低聲音說起幾段。

    太子殿下年輕氣盛,妍兒少不得要多上些心。

    容璇想了又想,耳后有些紅,還是沒有告訴姑姑眼下她和太子的實情。

    不過她也好奇,為何太子殿下遲遲不碰她。

    總不能因為,他——

    容璇趕緊止了念頭。

    ……

    三月春光無限,連日來都是晴天。

    趁著閑暇,容璇已不動聲色走遍了棲霞行宮內幾條路途。

    行宮不比雅和苑,守衛嚴苛許多,越靠近幾處宮門巡查的護衛越多。

    也不知是不是太子殿下有過交代,容璇在棲霞行宮內行走并不受限。

    平日里太子忙于政務,容璇大部分時候都可以忙自己的事情,至多每日陪他用一兩頓膳罷了。

    這一點差事無妨,于她而言也輕松,還能順勢套一套太子殿下的話。

    白日光景,太子殿下多數時候都不在行宮中,行宮內靜得很。

    容璇用過晚膳許久,月掛中天,清輝滿地。

    眼前一條路通往棲霞行宮后門,容璇午后已走過一半。

    這個時辰是侍衛交班時,守衛難免松懈些。

    容璇沒有帶侍女,想探一探更遠的路。

    她不曾作記號,走得越遠便越冒險,眼下所處的位置應當已經靠近北面第二道門。

    再推開那扇門,出府的車駕應當就是停在此。

    如果日后能有機會,蒙混上一輛馬車……

    容璇靠于樹下,飛快思忖著可行之道。

    目前還只是猜測,要不然她借著上街轉轉的機會,再探一探里間情形。

    如此更可靠些。

    容璇情知不便在此久留,她支開吟蘭已經有一刻鐘。

    還沒邁步,那扇她心心念念的門忽而就被侍從自外間推開。

    “太子殿下。”

    行禮聲響起,皓月當空,皎潔流光映于郎君身畔。

    四目相望間,容璇腳步一滯,腦中過了幾遍解釋說辭,想要自圓其說。

    祁涵上下打量她一會兒,主動遞了個臺階給她:“迷路了?”

    【作者有話說】

    女鵝(乖巧點頭):嗯,迷路了

    評論送小紅包,么么!

    第95章 if線(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獻上的美人(四)◎

    這個由可謂是及時雨, 容璇趕緊點一點頭,話語中帶著些委屈:“嗯,我不小心走錯了。”

    雖說聽上去蠢笨了些, 但確實是個不錯的由頭。

    她擔心太子接著追問,譬如她為何不帶侍女, 為何不向宮人問詢路途。

    兀自思量時,太子卻只是簡簡單單對她伸出手:“那走吧。”

    容璇眨了眨眼:“哦,好。”

    她應下,對上郎君平和的眼眸,心底悄悄舒了口氣。

    月色皎潔明凈, 清輝照亮了眼前小徑。

    容璇乖巧任太子殿下牽著手, 由他帶路。

    祁涵眸中含了一分笑意,每每她心虛的時候,總會裝作格外聽話的模樣,很容易辨認。

    侍從們遠遠跟著,沿途都有宮燈點綴。

    容璇知曉右側那條路更近些,然而太子殿下選了另外一條。

    她既“迷路”, 當然不便告訴他捷徑,就這么陪他多繞一段路。

    容璇原本低頭看著鵝卵石小徑, 發覺太子殿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于是抬眸對他笑了笑。

    她后知后覺, 自己的手仍被太子殿下牽著, 他的掌心溫暖而又干燥。

    他沒有松開的意思。

    踏著月色回了殿宇, 容璇還是第一次涉足太子殿下所居的正殿。

    “坐罷。”

    容璇依著吩咐在明間桌前落座, 雖有些好奇, 還是按捺著沒有打量殿中布置。

    她正醞釀言辭, 不過太子殿下卻先開口:“餓不餓?”

    “啊?”

    容璇不免意外, 沒有想到他會提及此處。

    祁涵對宮人交代一句,命膳房送些宵夜來。

    她晚間在外轉悠這么久,想必此時應該餓了。

    這一番安排實在是暗合容璇心意,她唇畔的笑容真摯了兩分。

    尤其宵夜端上來,竟是兩碗熱氣騰騰的清湯餛飩,撒了多多的蛋絲作點綴。

    容璇瞧著放到自己面前的餛飩,連一同備的幾碟小食都是她愛吃的。

    小餛飩的肉餡包得足,容璇舀起一只甚是喜歡。

    她心滿意足地用了消夜,一時倒不大好入睡,得打發打發辰光。

    祁涵道:“可會下棋?”

    容璇點頭,太子殿下便命人取來棋盤。

    黑白二色暖玉所制的棋子,是他出京時便命人裝在箱籠中的。

    雅和苑中教過棋藝,容璇也饒有興致地學過好一陣,私下琢磨了許久。

    可惜她們學弈棋單是為了閨房助興,夫子水準平平,授業更是粗淺。

    不到兩月容璇便沒了敵手,再加上知曉她們學棋的真正用途,漸漸也就荒廢了此道。

    許久沒有和人弈棋,容璇倒還記得當初的一些心得。

    她自然知曉自己無法同太子殿下相較,不過對側執白棋的郎君棋風溫和,更像是借了對弈之名,一點一點在指教她。

    無需過多點撥,一隅,容璇學得極快。

    她本就喜歡弈棋,黑白二子往來之間,久違地勾起了她的興趣。

    祁涵又落下一子,望著燭光下神色專注的女郎,眼底含了清淺笑意。

    夜色不知不覺已深,秦讓不敢多言,只讓人新換了兩對燭火。

    太子殿下白日里忙了一日政務,按來說應當休憩了,竟還陪著妍兒姑娘下棋。

    第三局棋近了尾聲,秦讓立在殿下身后,適時遞了眼神過去。

    容璇瞥見后很快領會,想起自己誤了太子殿下休息的時辰。

    她白日在行宮中無所事事,太子卻是實打實在外忙碌。

    恰逢一局棋畢,容璇收了棋子,只是留與不留,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祁涵看穿她的心思,也無需她為難,便道:“若困了,早些回去睡吧。”

    一句話解了容璇心中難題,她松了口氣,起身告退。

    “后日,”祁涵補了一句,“巳時在錦畫堂前等孤。”

    “是。”容璇答應著,方回了自己屋中。

    燭火明亮,祁涵收著玉棋,道:“這兩日,她在行宮中可好?”

    秦讓知曉太子殿下對妍兒姑娘的上心,故而事事關切著。

    妍兒姑娘人也安分,多數時候都在錦畫堂中讀書,唯一主動向行宮內支取的只有筆墨宣紙。

    秦讓道:“近來天氣好,妍兒姑娘有時也在行宮中賞花。”

    今日她大抵是誤打誤撞走得遠了些,秦讓揣摩著太子殿下的心意,思忖道:“殿下,可要命人安排司寢一事?”

    太子殿下應當是喜愛妍兒姑娘的,然秦讓聽得玉棋落回棋笥中的聲響,接著是殿下清冷的話語:“不必。”

    ……

    日色和暖,到了約定的那一日,容璇提前兩刻鐘在廊下曬著太陽。

    她換了一襲碧色繡迎春花的如意錦裙,清麗的顏色頗合春日之景。

    雖不知太子殿下尋她何事,不過他既吩咐了,她照做便是。

    春風和煦,容璇瞧太子殿下從書房中出來,今日亦著了天青色的錦袍。

    她迎上郎君的目光,太子殿下淺笑:“走吧。”

    容璇應好,隨太子殿下登上了車駕。那一日晚間她沒能打探清楚的宮門,眼下倒是過了一遭。

    馬車去往繁華街巷,近日來與太子殿下相處,容璇膽子也大了些。她悄悄推開半扇窗子,打量街邊熱鬧情形,眸中不無向往。

    雖長于金平府,但她一直困于雅和苑中,還不曾好生看過金平府的街景,街上的一切對她來說都很新奇。

    車駕停于一處巷中,容璇以為是到了太子殿下要去的所在。

    二人下了馬車,走出幾步恰是一處糖畫攤子,攤主新熬的一鍋糖方才出爐。

    祁涵轉眸看向容璇:“想要什么畫?”

    小攤上還擺了幾支糖畫招徠生意,容璇望入他眼中,一時不敢多提要求。

    祁涵心底嘆了嘆,對攤主道:“畫個元寶便是。”

    “得嘞,客官您稍等。”

    攤主麻溜地答應著,雖說平時多畫花草小兔,但金元寶也不在話下。

    這一鍋糖色熬得極好,用黃糖繪出元寶,日光一照還真有幾分金子燦爛的味道。

    容璇從祁涵手中接過糖人,眸中的驚喜無需掩飾。這一支糖畫實在是叫人喜歡。

    瞧她還舍不得吃,祁涵對攤主道:“再給她畫一支,小一些。”

    付了兩份銀錢,糖畫一支看著一支吃著,實在是一樁美事。

    逢旬日是趕集的日子,城中幾處集市比往常更熱鬧些。

    暗衛隱于四周保護,確保無虞。

    容璇手中一支糖人已經吃完,她陪著太子殿下走了一陣,慢慢反應過來。今日好似并無要事,太子殿下只是單純想在街巷間逛逛。

    此事正中容璇下懷,這樣好的天氣很適合出游。

    道兩旁支起的小攤擺著各色吃食與有趣的玩意兒,許多都是雅和苑中見不到的。

    尚未逛多久,隨行的小廝們手中便拎了不少東西,先送了部分回馬車上。

    秦讓一路跟著,凡是妍兒姑娘多瞧了幾眼的,殿下一并吩咐人裝了些。

    秦大總管看在眼中,對妍兒姑娘的受寵愈發明了。

    容璇手中的糖人已經換成了水晶餅,祁涵道:“前處人多,容易走散。”

    容璇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那一處商鋪多,的確更繁華些。

    她很想去湊湊熱鬧,觀太子殿下神情,他也沒有折返的意思。

    “那……”容璇想了想,福至心靈一般,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郎君天青色的一角衣袂。

    她會跟得緊一些,不會讓太子殿下分神,這樣應當可以吧?

    祁涵頷首,雖不是最滿意的答案,卻也尚可。

    他道:“走吧。”

    風和日暄,逛了三兩條街,容璇還在書鋪中挑到了幾本喜歡的書冊。

    午膳是在金平府中最有名望的杏和酒家用的,道是招牌菜式,容璇覺得比行宮中還是差了些。

    午后又去茶樓中聽書,雅座旁糕點果脯備了十幾種。

    太子殿下遞了戲折子給她,由她挑著想聽的故事。

    這一整日都是稱心遂意,等到月上柳梢,女郎盡興而歸。

    祁涵替她扶正了鬢邊一支珠釵,笑道:“十五那日城北有廟會,可想陪孤一同去看看?”

    容璇眼中亮了亮,自然點頭。

    帶著太子殿下的許諾,女郎今晚一夜好夢。

    ……

    往后三日政事忙碌,太子殿下接連召見鄰近幾府的官員,聽聞有不少事務要處置。

    容璇這幾日的確少見太子殿下身影,她數著十五的日子,倘若殿下抽不開身,她倒也覺得無妨。

    畢竟民政為先,廟會只是小事。

    但不知為何,他既答應了自己,容璇總覺得他必定不會爽約,像是對他天然的信任。

    容璇自己在錦畫堂中待著很是自在,讀讀書,琢磨琢磨棋局,一日下來也不會覺得無趣。

    棲霞行宮中糕點常備著,每日的膳食都很豐盛精致。

    然而這樣的日子,且不說能否長遠,容璇也沒有安于現狀的打算。

    若是能如約去十五那晚的廟會,賞燈的行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應該會有很多脫身的機會。

    她可以再悄悄帶些趙府陪送的銀錢,會比原先從雅和苑中離開更容易些。

    只要出了城,不回義豐鄉,先去其他幾處地方避避風頭。

    主意慢慢成形,但女郎指間停于書頁一角,忽而又想起了太子殿下。

    容璇默然許久,在行宮中的十幾日,他其實……真的待她很好。

    好到遠遠超乎她的預料,更像是在夢中一般。

    雖是要抽身離開,但她總不能欠了他這一份情,無動于衷。

    可她能做的……

    書頁遲遲未翻動,女郎心底也有了唯一的答案。

    風吹動身旁一卷書,郎君溫和的聲音隨風而來:“怎么在這里發愣?”

    落日西沉,晚霞為大地鍍上一層金芒。

    容璇聞聲抬眸,大抵是忙了一日事務,遠遠望去太子殿下眉宇間有一抹淡淡的疲色。

    “殿下回來了。”她收過思緒,說了句顯而易見的話,起身合上書冊。

    見到心上人,祁涵眸中便蘊了笑意。他踏上石階,將手中一串紅艷艷的糖葫蘆遞到她面前。

    【作者有話說】

    評論送小紅包,么么!

    小祁會好好照顧女鵝的,放心~

    畢竟他現在是滿級號,嘻嘻

    下一更周四更新,明天趕個作業,么么!

    第96章 if線(小祁重生)

    ◎太子vs被獻上的美人(五)◎

    落霞似錦, 糖葫蘆上裹著的蜜糖閃爍著誘人光澤。

    晚風徐徐吹過女郎櫻色的裙裾,好似從到了棲霞行宮那一日起,她對眼前人說得最多的唯有一個“謝”字。

    太子殿下含笑, 將糖葫蘆交到她掌心。

    離晚膳尚有些時辰,祁涵仍有政事要忙碌。他與心上人說過兩句話, 便先行回了書房。

    容璇望那抹離去的玉白身影,一時說不出是何心境。

    或許恰如手中的糖葫蘆,浸了蜜糖,山楂果透出絲絲縷縷的甜意。

    夕陽余暉漸隱,晚膳原本設于偏殿中。

    容璇今夜陪太子殿下用膳, 不過到了酉時中, 太子殿下依舊在書房內處置事務。

    秦讓一炷香前已經來偏殿傳過太子殿下口諭,妍兒姑娘先行用膳便可。

    祁涵并非有心爽約,只是金平府晚間臨時多出兩樁繁瑣事宜。秦讓瞧太子殿下忙于批閱公文,還惦記著妍兒姑娘。

    他親自傳過話,照舊帶宮人候于書房前,瞧著夜色彌漫, 月亮慢慢爬上樹梢。

    時候已不早,太子殿下仍沒有傳膳的意思。

    秦讓猶豫著不敢勸, 也是知道自己勸不動。

    他又等了一會兒, 清朗的月光下, 秦讓遙遙望見妍兒姑娘的身影。

    容璇手中端了一盅湯羹, 是膳房新熱過的, 應當合太子殿下素日的喜好。

    妍兒姑娘送膳, 秦讓便試探著為她通傳一句, 得了殿下吩咐很快請姑娘入內。

    書房的門開了又關, 秦讓繼續在外當差。殿下處置政務時一向不喜人攪擾, 但妍兒姑娘似乎又是個例外。回憶這兩天的情形,秦讓將妍兒姑娘在殿下心中的位置再向上提了一提。

    書房內燭火明亮,黃花梨的書案上公文堆疊。

    容璇本想放下湯羹便離開,不過太子殿下示意她近前。

    “坐吧。”

    容璇與太子相處已經自在許多,便在書案旁挑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她想了想,勸道:“天色不早,殿下不如先用些膳食吧。”

    祁涵頷首,又吩咐人給她備了盞甜湯。

    容璇打量過書房,一旁同色的黃花梨書架上滿滿當當排著數十本書目。

    “自己挑吧,無妨。”

    容璇轉眸,知道太子殿下這句話是說給她的。

    她沒有推辭,燭火搖曳中女郎瀏覽一番,從書架中取下一本《五代史傳》。

    太子殿下留她在書房中,無需她侍奉筆墨。容璇翻開書頁,漸漸專注于書中文字,也忘卻了自己的離去之意。

    書房中靜謐,時有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伴著墨筆劃過紙頁的清響。

    這本史書仿《春秋》筆法,言近旨遠,頗能給人以啟發。

    容璇指間停于一頁,聯想起從前在雅和苑中讀書時便有的疑問,恰好又與當下這篇文串聯。

    問題積聚,愈發叫人參不透。

    女郎思索一陣,青蔥指節無意拂過文字。

    “書中有疑?”

    太子殿下開口,容璇遲疑片刻,現成的夫子在眼前,不知能否求教。

    她過思緒,將疑義說向他時,自己腦海中也清晰了兩分。

    祁涵笑了笑,隨手裁了半張宣紙,揮筆寫下幾行。

    寥寥數語,并非事無巨細,更像是點撥。

    但對容璇而言已經足夠,對照書冊,她時而提筆補上幾字。霧中的小舟得了些許指引,憑著航向,仿佛撥云見月般,慢慢有了方向。

    月色如水,澄澈明凈。

    ……

    自那晚后,得了太子殿下允準,容璇時而出入書房中。

    秦讓從來不曾攔妍兒姑娘,容璇行事亦有分寸,多是借架上書冊觀閱。太子殿下在書房時,她也不會貿然入內。

    這些書籍多數都是她不曾閱過的,但有時精讀過一冊,相關的書目很快也能通達,有事半功倍之感。

    太子殿下偶有指點,于她而言格外可貴。

    午后起了風,不過春風和煦,迎面而來帶著花香。

    錦畫堂內,小案上的幾碟點心只動了一兩塊。女郎專心致志讀書,想通其中一處關竅時,眸中蘊上靈動的笑意。

    她聽見屋外的腳步聲,抬眸望去,果不其然正是太子殿下。

    窗外陽光正好,祁涵今日換了一身雪青色的常服,笑意溫和:“都讀了多久書了?”

    容璇算了算,從晨起到現在,她的確也有些累。

    祁涵替她合了手中書,容璇想著是該出去走走。

    二人同出了錦畫堂,沐浴在明媚春光中。棲霞行宮規制雖小,但花苑也是能同其他行宮好生比一比的。

    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目之所及皆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綠色,蘊著勃勃生機。

    太子殿下早已吩咐過,宮人送上了一只紙鳶。

    沙燕風箏,平看著又有些像元寶,用色綺麗明快,給本就明麗的春日更添一抹色彩。

    容璇神色不免驚喜,她捧了紙鳶,祁涵牽著她的手,帶著她尋了一處開闊的所在。

    雖是初次配合,但二人間竟也有兩分默契。

    借著春風,彩燕一路高飛,翱翔于蔚藍天幕中。白云流動,各具姿態。

    容璇手中執了風箏線,收放之中,彩燕靈巧地上下翻飛。

    蒼穹之下無拘無束,容璇對身畔郎君笑道:“殿下瞧!”

    遙遙望去,風箏仿佛與白云作伴,自在暢意。

    “會不會太高了?”容璇仰眸,風疾吹一陣,風箏搖擺,不免有些擔憂。

    她下意識問向的自然是身畔人,祁涵替她穩了穩風箏線:“無妨。”他的聲音叫人安心,“且隨你心意。”

    春風駘蕩,花香沁人心脾。

    午后的時光愉悅舒暢,晚膳時分亦然。

    后日便是城中預備許久的廟會,聽聞會一連辦十五、十六兩日,叫人早早就生了期待。

    月光映照于窗邊棋盤,祁涵落下一子,不輕不重道:“專心些。”

    容璇回神,本就技不如人,這一走神愈發難料。

    今夜輪到她執白子,她收拾著眼前戰局,想了幾處酬對之道。

    白日里放過風箏,黃昏時容璇沐浴后換了桃夭色廣袖收腰的如意錦裙。

    她須專心致志應對棋局,反倒是帝王可以分神。

    籠著一層輕柔月光,春日繁花更見清妍。

    ……

    花瓣上的露珠晶瑩剔透,被晨起的陽光暖融融照著,很快消散于無形。

    錦畫堂內,榻上的女郎已睜開眼眸,只是遲遲沒有起身。

    枕畔的書中夾著棲霞行宮的路徑圖,雖是潦草手繪,卻也可作些參照。

    容璇望著帷幔上刺繡的如意聯珠紋,她到棲霞行宮中已有近半月光景。

    分明一切都很順利,甚至行宮中的這一段時日,遠比她預料得圓滿許多。

    有時她都恍惚覺得,錦畫堂中的一切才是一場夢。

    而夢,終歸是要醒的。

    總不能因夢境太過美好,便遲遲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容璇笑了笑,既已打定主意,便無需再猶疑。

    雖是一整日心不在焉,但她的午膳不曾落下。

    秦讓趕著時辰,奉太子殿下之命回行宮給妍兒姑娘送些吃食。

    其實行宮中膳食樣樣都準備周全,只不過外頭這些更勝在新奇風味罷了。

    秦讓不敢怠慢,太子殿下已在著手抹去妍兒姑娘于金平府的記檔,怕是回京之后妍兒姑娘便該有了名位。

    秦讓至今都有些難以置信,太子殿下竟會在席上收用一位美人。

    自然,殿下也只破例了這一回,妍兒姑娘是唯一的例外。

    其余官員再想效仿,殿下根本半點機會都不留。

    按來說,妍兒姑娘既到了棲霞行宮,司寢一事本是水到渠成。

    雖則殿下不提,妍兒姑娘自己也該好好把握才是。

    這些日子殿下對她的喜愛,秦讓瞧得再清楚不過。

    好在妍兒姑娘也聰敏,無需旁人另行提點。

    ……

    夜色籠罩,今晚雖不是滿月,但月色極美。

    錦畫堂中早早備了沐浴的溫泉水,容璇并未留人侍奉。

    吟香和吟蘭一同候在外間,打著姑娘今夜的寢衣。

    容璇卸下墨發間的玉釵,三千青絲如瀑般垂落。

    她思忖過,還從妝臺間挑出一罐不常用的茉莉香露。

    茉莉的香氣淡雅怡人,容璇褪了衣裙,赤足踏入浴桶中。

    溫熱的泉水漫過白皙如玉的肌膚,容璇閉目養神,如此已是她能做到的全部。

    月朗風清,正殿寢室內還留著五六盞燭火。

    眼下的時辰入睡尚早,祁涵方翻開一冊書卷。

    才看過幾行,靜謐的夜中并無人通傳,內室門被輕輕推開。

    祁涵抬眸,緋色的一抹身影映入他眼中。

    女郎墨發以兩根絲帶挽起,外罩的斗篷間刺繡著大片的桃花。

    燭光繾綣中,姣妍動人。

    四目相望,無需多言,她的意思他明白。

    太子殿下知曉今夜的書是讀不成了,隨手將書冊放于一旁的小案上。

    “來。”

    春日的夜里起了風,還是有幾分寒意。

    女郎從錦畫堂中沿回廊而來,吹過風手有些涼。

    祁涵將人抱到床榻間,容璇垂眸,墨發本就是松松挽著,此刻散了幾縷在頸間。

    燭火明滅,祁涵替人解下斗篷,好生將她安置于錦被中。

    殿中和暖,清檀的香氣寧靜,與茉莉香融在一處。

    容璇閉了眼眸,感受到殿中燭火一支支熄下。

    錦帳間歸于昏暗,唯余淡淡的月光。

    榻內寬敞,應該是郎君解了金鉤,帷幔落下。

    他睡于她身畔。

    一片風平浪靜。

    容璇感知著枕畔人的氣息,良久后睜開眼眸,好一會兒適應了殿中的光線。

    她悄悄去看身畔的郎君,月光勾勒出他溫潤精致的眉眼。

    他亦未睡,二人靠得極近。

    周身被榻間暖意所包圍,從進殿的那一刻起,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動她的意思。

    迎上她的目光,太子殿下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

    “你既不愿意,何必勉強自己。”

    【作者有話說】

    番外可以看作圓夢向~

    還是那句話啦,小祁知道怎么養女鵝,不是把她養成嬌花,不用擔心~這一點在if線開始前就是明確的,苦難也未必是成長的必備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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