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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先前便有人說過, 以謝瀟瀾才情尚公主都是綽綽有余,榜眼探花雖也好,但到底抵不過連中三元的新科狀元, 任誰都想撿著好的選,公主自然也不例外。

    夜琳瑯聽了夜霆淵的話, 眼珠子轉了又轉覺得他三哥說的對, 以謝瀟瀾的本事不管站哪一方都會受到重視, 若是自己能嫁去, 他必然會站三哥。

    心思百轉千回, 夜琳瑯便開始央求柔妃:“母妃, 您就幫我求求父皇, 我便看在那哥兒伺候謝瀟瀾的份上留他當妾室,兒臣就想嫁給他!”

    “好好, 那我便同你父皇商討一番,若他真能娶你,以后對霆兒也有益處。”柔妃輕輕一笑,心思也跟著活絡起來,謝瀟瀾前途不可估量, 若有他在,霆兒來日之路更加穩固些。

    夜琳瑯可不管對誰有益無益,只要她自己不吃虧就行, 見她母妃已經答應,臉上的笑都控制不住。

    出了柔妃宮門,拐個彎便去一眾的公主皇子面前炫耀了。

    柔妃雖說疼夜琳瑯, 可最疼的還是夜霆淵, 若她兒子能做圣上, 來日她的地位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 即便不做中宮也能成為太后,何樂不為?

    當晚柔妃便請了夜辛去她宮里,她深知夜辛劣性,自然是好一番柔情蜜意,放下簾子也無人能瞧見她是如何妖嬈勾人。

    一番云雨,柔妃香汗淋漓趴在夜辛懷中,待平穩了呼吸,她突然低低嘆了口氣。

    那事剛停,夜辛尚有余味在,自然對美人憐惜幾分,他摩挲著柔妃細嫩的皮膚,笑問:“愛妃嘆息為哪般?可是宮中下人惹你不快了?”

    “她們哪敢惹臣妾不快,還不是為著孩子們的事兒,霆兒都快及冠了,王妃都沒著落呢,琳瑯就更讓臣妾頭疼了。”柔妃柔聲蜜語說著,撒嬌般同夜辛說,“圣上您可是孩兒們的父親,可有為孩子們留意著?”

    這話說的十分精妙,天家無父子,但柔妃偏要這般說,不僅暗示自己只是為孩子們擔心,更是表明自己為母不易。

    夜辛便是想多疑心都找不到突破口。

    他淡聲問:“霆兒的待你回頭給他挑個,若尚可,朕便直接賜婚,至于琳瑯,她看上哪家公子了?”

    柔妃心里一咯噔,她都說的這么含糊了,圣上居然還能聽出來。

    她趕緊半支起身子柔媚一笑:“還能有誰能讓她傾心,自然是圣上您點的新科狀元!”

    “不可,他已然娶正室,天家公主怎能下嫁為妾?”夜辛微微蹙眉,依舊是那股子冷淡的語氣,若細聽卻有點惱。

    越是這般,柔妃心里越沒底。

    可她聽對方的意思分明也是嫌謝瀟瀾如今官位不高,可日后謝瀟瀾攀上霆兒,那自然是要跟著升官職的。

    再加上她同夜琳瑯想的一樣,不過就是個哥兒,無顯貴家世,自然也不能給謝瀟瀾帶去利益,她就不信,若圣上賜婚謝瀟瀾會不答允。

    她便又往夜辛身上貼了貼,柔夷輕輕在他胸前打轉,嗓音柔媚萬分:“圣上,琳瑯一片真心,又不愿在官位上計較高低,您就允了她,成全咱們孩子的心意如何?雖說謝大人已經娶妻,可到底是個哥兒,回頭讓他做平妻也是一樣的。”

    “此事朕會考慮,睡吧。”

    夜辛說罷便不動聲色推開她,拉了拉被子翻身睡下了。

    夜辛嘴上說著考慮,卻不知有他這一句話,柔妃和夜琳瑯早就高興壞了,覺得勝利就在眼前了。

    宮中因為夜琳瑯的顯擺,人人都知道她要嫁給新科狀元謝瀟瀾了,因此,第二日上朝時,謝瀟瀾冷不丁的收到許多官員的祝賀。

    他有些茫然,看向站他旁邊同他道喜的同僚:“不知此喜從何來?”

    同僚比他還茫然:“宮中早傳開了,當今五公主夜琳瑯已經求了圣上要嫁于你為妻。”

    “此事我并不知曉。”謝瀟瀾臉色難看,這在前世是從未有過之事。

    同僚有些尷尬,訕訕笑了幾聲默不作聲的低下頭了,這誰能知道,額駙竟不知自己要做額駙了!

    當然,也用不著謝瀟瀾疑惑太久,早朝一過,圣上便請他和幾位王爺進了議事殿,甚至連迂回都沒有,直接開口問的。

    “謝修撰覺得我兒五公主如何?她心悅你,愿讓你夫郎與她一同做正妻,平起平坐。”夜辛淡淡問道。

    雖說是平起平坐,可夜琳瑯背后是天家,何意如何能真的與之平起平坐,擺明了欺負人罷了。

    謝瀟瀾張口便要拒絕,夜霆淵卻突然提醒道:“謝大人可莫要糊涂,這可是圣意。”

    好一個圣意!

    “朕并非要逼迫你,給你幾日好好想想,今日便回宅子休息吧。”夜辛見他神情有趣,懶得同他多攀扯,“快滾!”

    “是。”謝瀟瀾行禮退出偏殿。

    周福見他神情冰冷,忙上前寬慰:“謝大人回去路上小心,圣意難測,但也只是要您點態度罷了。”

    “多謝公公提醒。”

    謝瀟瀾第一次沒有在出宮后直接回府,他命宮人將他送到酒樓,甚至還特意叮囑不許告訴何意他回來了。

    可宮人哪里真敢不去說,若是謝瀟瀾在外醉酒出了事,倒霉的可就是他們了,宮人將他的叮囑拋之腦后,扭頭就去了謝府,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告知了謝府。

    還在睡夢中的何意被紅葉叫醒,先是聽說謝瀟瀾下朝就回來了,偏出宮之后沒有先回府而是去了酒樓,又聽說圣上有意將五公主賜給謝瀟瀾做平妻,兩件事在他腦中來回切換,硬生生把他的睡意給切沒了。

    他立刻吩咐紅葉備馬車,梳洗好便直接去了酒樓。

    酒樓管事識得他,見他來像是松了口氣:“您快些上去,謝大人在廂房里已經灌了兩壇酒了……”

    “帶路!”何意臉色微白,因為沒睡好,頭暈腦脹還犯惡心,眼下還得來接謝瀟瀾,心里自然是涌起一股無名火。

    何意知道謝瀟瀾酒量極好,可酒不醉人人自醉,兩壇酒下肚,人早就爬在桌上迷糊起來了。

    平日里意氣風發的謝瀟瀾,此刻渾身酒氣,毫無形象,何意是又心疼又氣,可他還知道給謝瀟瀾留點面子,讓其他人都去外面侯著,人都走光登時便上手揪他耳朵。

    “謝瀟瀾,你瘋了不成?”

    “你要娶誰?你忘了從前怎么和我發誓的?”

    外面聽不真切,只聽到何意清楚的怒喊,半點謝瀟瀾醉醺的語氣都聽不到。

    可盡管只是聽何意的,都大概能想到對方說的到底是多讓人難過的話。

    里面的爭吵不斷,甚至傳來了動椅子的聲響,紅葉心口砰砰砰的跳著,她從來沒有聽何意這么大聲說話,可見是真的氣壞了。

    也不知大人這是怎么了,突然這么反常。

    “有本事你就別回家!”何意丟下一句話,打開門快速離開,絲毫不管里面爛醉的謝瀟瀾。

    紅葉趕緊跟了上去,連大氣都不敢喘,她下意識看了一眼天,怪不得覺得今日悶悶的,天上都飄烏云了,怕是有場大雨要下。

    何意回到府上就開始收拾東西,當然,是把謝瀟瀾的衣物全都收拾出來,讓紅葉扔到西廂房去,那架勢分明就是再也不想看到他。

    平日里最心平氣和的主子生氣了,府上的下人各個都戰戰兢兢的,做起事來比平時認真快速幾百倍,連動作都放的輕悄的,都怕死著呢。

    小廚房做了給何意的早食,卻又不敢進去,祈求的目光便落在了紅葉身上:“紅葉姐姐,晨起正君發了這一通火,早食還不曾用過。”

    紅葉尷尬一笑:“那我問問。”

    “端進來。”將她們的對話全都聽進耳朵里,何意不想讓別人為難,更不愿讓自己的肚子為難,該吃還是要吃的。

    婢女們當下一喜,趕緊將飯菜端進去,按照吩咐也不曾在里面站著布菜,稍后再將碗筷收走便是,只要何意肯吃飯,她們就還能活命。

    謝瀟瀾盛名,如今京城無人不知,甚至還有人以之作為標榜,畢竟對方去鄉下多年照舊能卷土重來,何況對方還有個能行醫治病的大夫夫郎,可不是要羨煞旁人?

    可就是因為他這般好,瞧上的人自然也不少,謝瀟瀾被公主看中之事,像是長了翅膀一般飛的京城人盡皆知,不禁讓其他人覺得有些熟悉。

    畢竟,先前葉府的嫡小姐也想嫁給謝瀟瀾來著。

    消息自然也傳到了葉紫珠耳朵里,自從上次病后,她渾身瘙癢難耐,即便有婢女們看著,露著的肌膚還是被她抓撓的破了相留了疤。

    她大怒一定要找出下毒害她之人,可不管大夫們如何把脈都瞧不出端倪,病情更是在數日之后自動痊愈,可到底還是毀了。

    她樣貌本就不出眾,如今更是不敢出門了。

    “我就不信謝瀟瀾不娶!”葉紫珠面目猙獰,因為面部扭曲,疤痕看起來更加讓人覺得陰森恐怖。

    婢女們都被她這副模樣嚇到了,各個低著頭不敢說話,自從小姐破相,她們就再不敢抬起頭了,有幾個聰明的,直接找大夫買了些藥,臉上長久掛著可怕的紅疹,這才讓她們免于葉紫珠的毆打。

    葉紫珍言笑晏晏:“姐姐說的自然是對的,畢竟那可是圣上的女兒。”

    葉紫珠狠狠瞪向自己這個妹妹,平時看著乖巧,這會子竟故意在她面前露臉,她諷笑:“妹妹這是覺得做爹的女兒委屈了?”

    “姐姐這是說的——”

    “閉嘴!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當心著你那狐媚臉蛋,小心哪日晨起發現臉被刮花了!”葉紫珠陰狠的看著她,恨不得直接撕爛她的臉。

    可葉家嫡女就她們二人,若都出了事,便是要由著庶女們騎到頭上了,她還沒有傻到那個地步。

    葉紫珍到底還是怕她,見她那副鬼樣子也沒多留,心里卻打定主意要看看這謝瀟瀾會不會娶,若是娶了,怕是要氣死葉紫珠。

    想想就痛快。

    京城中與葉紫珍想法一般之人不少,都想知道這謝瀟瀾到底要如何做,盯著謝宅之人自然不在少數。

    印商陸幾人也聽說了此事,他們兵分兩路,一邊去找謝瀟瀾讓他回去認錯,另一邊則是去謝宅里安撫何意,他們二人感情,自然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因為這種事鬧得家散,不值當。

    出乎意料的是,來安撫何意的竟不是印商陸和穆云連。

    褚決明和其他人看著他苦笑:“總不至于同之淮鬧了脾氣,也不許我們進府了吧?”

    “怎會。”何意將他們請到廳里,“瞧著天是要下雨了,還跑一趟做什么?”

    “此事我們都聽說了,之淮定有他的考量,你莫要同他置氣了,雖說男子三妻四妾亦是常事,可之淮不同,他說同你立過誓。”褚決明笑,“之淮這人說一不二,你信他便是。”

    莫問荊也跟著點頭:“是此道理,你回頭定要好好聽他解釋,莫要因為這種小事傷了彼此的情分。”

    何意知道他們是好意,只是如今這戲都從宮中唱出來了,他和謝瀟瀾自然也得扮好自己的角兒。

    聽他們這么說,便刻意拿著性子不情不愿的應了幾聲。

    當然,褚決明他們并未覺得不妥,誰讓那夜琳瑯非要鬧的,明知人已經娶了正室還要賴著,若她真進謝宅,何意第一個死。

    這是人人都能想到的,所以看熱鬧的才會那么多。

    賭坊更是機智,當日就出了賭,要看看娶與不娶。

    另一邊印商陸和穆云連才是氣憤不已,對著謝瀟瀾一通指責,就差罵他不是人了。

    “嫂子多好一哥兒,你好端端不知死活要娶公主?我告訴你,攀高枝沒你這樣的!那夜琳瑯誰不知道,夜霆淵的親妹妹,她要是進你謝家門,嫂子第一個死!”

    “就是之淮,這事你辦的不對,竟還在此喝酒,這會就該回府上同嫂子磕頭認錯去,先前不是還聽你說都發誓了,你瞧外面的天,你這樣是要天打雷劈的!”

    穆云連和印商陸一人一句,將謝瀟瀾吵的頭都疼,但他不說話不反駁,打定主意就要這么沉默寡言著。

    印商陸的話說完外面就響了雷,有一瞬間謝瀟瀾還真怕自己挨劈,但想想又覺得搞笑,差點沒忍住樂出聲。

    兩人沒瞧見他的表情,被他這沉默是金的模樣憋的挺氣,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可隨著外面天雷滾滾,陰沉的天空飄起了雨,謝瀟瀾盯著雨幕沉思,半晌突然站起身要離開。

    在印商陸兩人眼里他就是個醉酒醉迷糊的,趕緊攙扶著他,又聽他吵著要回去,忙讓小二拿傘把他們送到馬車上。

    待他們一離開,酒樓里不少人都抻著脖子看。

    謝府大門卻已經早早關上了,聽到有人敲門,門房趕緊打開,就見他們主子渾身酒氣被攙扶著,他倒是想把人帶進去,但他不敢。

    印商陸擺擺手:“快些去告訴你家正君!”

    門房立刻去稟報,再出來時就瞧見何意身穿白色衣衫撐傘走近院門。

    何意身形瘦弱,這具身體因為長年累月的壓迫一時根本調理不好,再加上今日沒睡好,向來紅潤的臉上此刻蒼白無力。

    印商陸有一瞬間覺得謝之淮真該死!

    他尷尬扯著嘴角:“嫂子,之淮醉了吵著要見你……”

    何意并未理會,他只看向謝瀟瀾,淡聲問:“你想好了嗎?”

    謝瀟瀾沒吭聲,卻推開了攙扶著他的人,嘭的一聲跪在了地上,準確說,跪向了何意,表示他的態度。

    這一幕更是深深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何意眼眶通紅,下巴微微抬起,努力裝出十分在意的模樣:“好啊,那你便跪著,明日我便收拾東西給你們騰地方!”

    作者有話要說:

    謝瀟瀾:“我快忍不住了!”

    何意:“我努力裝出十分在意的模樣……”

    第52章

    謝瀟瀾在謝府門前下跪才進了門。

    此事被有心人發現, 自然是將其大肆渲染宣傳,而有些“知情人”,更是將他們的爭吵也添油加醋的透露出去。

    昨日在酒樓用食之人本就多, 加之如今謝瀟瀾被整個京城的人都盯著的,模樣俊朗, 博學多才, 幾乎是所有男子的表率, 他們自然也想知道此等人究竟有無缺點。

    這不, 因著五公主嫁娶之事, 眾人還真發現了謝瀟瀾的不足之處——極其懼內。

    京城流言紛紛, 從起初的“天家恩德”到“以身份壓人”也只是幾句話的功夫, 畢竟百姓們可想不到這是做戲瞧呢,他們只能看到上位者仗勢欺人。

    “當真欺人太甚, 明知謝狀元已娶妻,還要上趕著,竟用自己的身份逼迫人,當真無恥!”

    “我可聽竹葉巷的人說,謝狀元和夫郎恩愛不已, 這般行徑著實讓人心寒。”

    “我瞧著那謝狀元就是疼人的,可若真逼著娶該如何……”

    京城百姓都跟著著急,生怕天家真逼著謝瀟瀾娶了那五公主, 豈不是故意惡心人?

    也不是人人都愿意攀那高枝的!

    謝瀟瀾這一跪,給他自己跪病了,外人只聽謝府小廝說, 謝大人那一跪氣血攻心, 差點沒挺過來!

    這要是逼狠了, 可不是真要沒命了?

    “你這法子靠譜嗎?”何意推了一把躺在他腿上裝病的人, “若是圣上不信該如何?”

    謝瀟瀾輕笑:“他若不信那也是他的事,但他逼迫我們卻是板上釘釘的,他這幾年雖荒唐,卻也沒到把皇位拱手讓人的地步。”

    從昨日被一腳踏進議事殿,謝瀟瀾腦中就閃過許多對策,他確實可以當場拒絕,但難保圣上會突然發難,眼下他根基未穩,保不齊何意會被欺負。

    出宮路上便一直謀劃著出格卻又合理的計劃,所以他去了常去的酒樓,還特意叮囑宮人不許去謝府傳話,當然也是在賭,當然,即便宮人不去,酒樓掌柜見他這般也會告知何意。

    晨起就被吵醒,他夫郎心情自然不痛快,再聽了那些糟心事就等著同他算賬呢,哪里真會和顏悅色的接他回去?

    兩人在廂房雷聲大,雨點小,做做戲給外人瞧就是了,為的也不過就是不動干戈的推辭掉那煩人的親事,將對自己的危害降到最低。

    小兩口吵架,天王老子來了也沒得說。

    當然,謝瀟瀾還有一件事也在賭。

    何意微微挑眉:“你的意思是圣上的態度?是因為那句給你幾日好好想想?”

    “我只覺得,他是在讓我想推脫的對策。”不怪謝瀟瀾多想,那時太子并未幫他說話,可見此時頗有轉圜余地。

    或者說,只要謝瀟瀾稍微弄出點動靜,此事便可作罷。

    何意只覺得這些人有病,明明有話卻不會好好說,一句話帶三百個心眼子,讓人猜的費勁。

    他也懶得想:“等你‘病好’再說。”

    “此事多虧了夫郎好演技,辛苦了。”謝瀟瀾閉眼翹著唇角感嘆。

    何意想到他對著自己瘋狂使眼色使的眼睛差點抽筋就想笑,他揚手去扒拉對方眼皮:“我可不止演得好,還十分體貼的給你做了護膝,否則跪那一會要受寒氣的。”

    “多謝夫郎。”謝瀟瀾悶聲笑,抓著他指尖在唇邊輕啄了一口。

    何意在心中微微嘆息,旁的不說,謝瀟瀾這出戲,卻是實打實的為他考慮的,生怕他遭了難,被那些人給欺負了,否則也不至于這般畏手畏腳。

    夜辛本就沒有插手謝瀟瀾家事的打算,得知自己一時之言竟差點拆散他們,還鬧得沸沸揚揚,京城人盡皆知,當下就告訴夜琳瑯嫁給謝瀟瀾絕無可能。

    再者,謝瀟瀾因為對夫郎下跪求原諒而生病,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只好下朝后便讓太子去庫房挑了好些東西給他送去。

    不管如何,若是逼的百姓怨聲載道,總歸還是他吃虧,而且還要聽那些言官進諫,著實頭疼,干脆主動安撫不再逼迫。

    柔妃自然也知曉外界如今傳言如何不堪,便是她也沒想到,只不過是要為夜琳瑯挑個夫婿,竟是連名聲都毀了,更要緊的是,謝瀟瀾怕是會因此不與夜霆淵交好。

    她看向哭泣的夜琳瑯,冷笑:“你還有臉哭!若是你父皇因此惱了咱們,你三哥都要挨罵!”

    “您總是三哥三哥,根本一點都不在意我,六妹十六都已經相看好了,偏我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們今日都看我笑話,母妃也渾然不在意!”夜琳瑯哭著指責柔妃,越說越委屈,丟下一句話便跑了,“母妃只在意皇子,對我這個公主自然不愿多理會!”

    柔妃見她這副模樣更是怒其不懂事,想她自己能在后宮恩寵不斷,也是她有本事,偏這女兒沒學得她三分。

    圣上賜物確實難能可貴,可一般都是由內侍去傳旨,如今這太子親自上門,可是難得的頭一份,足見圣上是有心要寬慰謝瀟瀾。

    何意領了圣旨,因著是補償,并沒有讓何意跪著接旨。

    太子溫和一笑:“不必與我多禮,快些帶我去瞧瞧之淮如何了,他這身子骨倒是不如從前硬朗了。”

    何意示意紅葉將東西都收到庫房記好,便帶著太子進了屋里,剛下了場雨的緣故,外面空氣還有些濕,屋內開著窗,倒也不覺得悶。

    因著謝瀟瀾先前說過的話,何意并不準備在這里聽他們那些讓人頭疼的話,轉身便欲離開。

    “沒有不能示人之言,正君不必見外。”夜辭淵趕緊叫住何意,生怕對方誤會。

    何意牽著嘴角微微一笑,是他自己不想聽好嗎?

    但太子都這么說了,他若是再多言反而招人煩,便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百無聊賴的聽著,心卻已經飄到別處去了。

    “你們這出戲唱的好,父皇已經惱了老三,不用再擔心他日后亂塞人給你。”

    何意想印商陸家的醫館確實很大,比防己堂要好太多,據說那的大夫診金都可自己定,屆時他名氣打出去,也能多賺些銀子。

    “前些日子知道小五中毒,我心中雖知曉同他脫不開關系,只是礙于沒有實證不能輕舉妄動,此事還多虧了你夫郎。”

    何意抿抿唇,也沒見送點金銀珠寶。

    謝瀟瀾雖說同夜辭淵說著話,可目光卻時時都在何意身上轉,見他那副神情都能想到心中是如何想的。

    他笑:“夫郎精通醫術,若非如此,在鄉下重傷怕是要醒不來了。”

    他無法告訴旁人他已然死過一次,但何意的藝術卻是有目共睹的。

    夜辭淵滿意點頭:“你心中有數便好,此次父皇讓我親自來探望你,叮囑待你病愈再去上朝,你再唱幾日,今日上朝父皇都沒給老三好臉,也冷落了柔妃,想必是她提時父皇已經不愿了。”

    他說到了謝瀟瀾的疑心處,若是從前謝家不曾出事時,圣上向著他也無可厚非,如今再來這一出,也不知賣的什么葫蘆。

    “圣上究竟是何意?”

    “本宮也不知,但父皇絕不像平日里表現的這般荒淫無度。”

    兩人這番交談算得上是推心置腹。

    何意起初只是空耳聽著,只是越聽越覺得有些不對勁,他總覺得何意與這太子之間過于熱絡了些,全然不似平日里看起來那般無甚交集。

    他咂摸出點名堂,又想起謝瀟瀾曾經說京城并非都是“你以為”,估摸著這太子可能是謝瀟瀾真正要輔佐之人,可那楚王爺又是怎么回事?

    君王之榻,怎能容忍他人酣睡?

    他沒再多想,這些人的心眼子太多,他便只當幾句閑話聽聽便罷了。

    太子王爺本不便與朝臣有過多牽連,因此太子也只是借著此機會同謝瀟瀾說說話,沒多時,外面跟隨的內侍便在門外提醒了。

    太子微微點頭:“如此,你便好生歇著,不必送了。”

    “是。”謝瀟瀾便沒有起身,他如今可是重重病纏身之人。

    何意起身將他送門外,待馬車走遠才回去。

    兩人交談之事,何意沒多問,謝瀟瀾觀他那副不想知道的神情,便也沒有多說,他夫郎也無需成日里都操勞這些。

    做戲自然是要做全套,太子回宮便將謝瀟瀾臥病之事悉數告知圣上,聽他這般說,夜辛更覺得氣憤,這天下百姓還不知要如何對他吐唾沫。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叮囑謝瀟瀾好生養病,都是他太寵柔妃了。

    如今朝中局勢三兩天變一變,李鶴他們雖總借著探病之由來府上,可次數一多,難免會被有心人拿出來做文章,謝瀟瀾待差不多時便“拖病”上朝去了。

    “謝愛卿身子可好全了?”夜辛揚聲問道。

    “稟圣上,臣無礙。”

    話畢,還像模像樣的咳嗽了幾聲。

    夜霆淵眼皮子都跟著他的咳嗽聲跳,這幾日父皇對他母妃沒個好臉色,連帶著他也跟著吃掛落,還不都是因為這個謝瀟瀾!

    他妹妹可是公主,竟這般不識好歹,還有他那個夫郎,善妒至極!

    夜辛微不可察的點點頭:“無礙便好,聽說你夫郎醫術頗高,日后還可與宮中太醫切磋一番。”

    天家向來難以琢磨,但也不難從其對謝瀟瀾的態度里瞧出點東西,看重他也就算了,如今竟是連他夫郎一起夸了,明白著是給三王爺一黨臉色瞧呢。

    夜霆淵牙都要咬碎了,只恨不得謝瀟瀾馬上消失。

    朝中無甚大事,夜辛也懶得日日都上朝聽那些讓人耳朵起繭的話,直接擺手無要緊事不上早朝,由此也給了謝瀟瀾許多空閑時間。

    “商陸他們醫館的招募何時開始?”謝瀟瀾問他,“這幾日都不用上早朝,興許我還能陪你去。”

    何意從草藥里抽身看向他:“后日,左右是考些望聞問切,不過我聽說會到時會請許多其他醫館的大夫做評,對了,娘那邊可有回信了?”

    先前謝瀟瀾就寫了信送去,這都快一月了,竟連消息都沒有。

    “想必已經在來的路上了,這幾日我讓城門守衛瞧著些。”謝瀟瀾熟知他娘脾性,紙上書不盡歡喜和相思,自然是要見面的好。

    只是他們沒料到,當日下午便有城門守衛登門造訪,來時身后還跟著幾輛馬車,竟是來的這般快。

    原這謝母收到書信后便立刻開始收拾,許多物件帶不走,何況到底算個家,也沒必要搬空,便只拿了些要緊的細軟,連下人們也都帶來了。

    謝母深知如今謝瀟瀾做官是需要臉面的,若是家中下人不夠使喚,可是要被人看笑話的。

    謝瀟瀟下馬車直奔何意:“嫂嫂,我好想你!”

    “好乖。”何意摸摸他腦袋,任由他抱著腰看向謝母,“娘路上辛苦了,快些進來,已經讓下人們去收拾屋子了。”

    四人已是數月未見,再見自然是有許多的話要說,只是來路風塵仆仆,何意讓下人們先打掃出屋子,又是燒熱水讓他們洗漱,好一番折騰。

    家中有了長輩,諸事上便都有了仰仗,謝母真拿起勁兒來氣勢不凡,將下人們管的妥帖,許多事自然也用不著何意他們操心。

    又聽說前陣子鬧了一出,趕緊安撫何意讓他放心,只要有她在,就絕不會讓何意受委屈。

    知道何意要應招當坐堂大夫,謝家幾人便都跟著去了。

    善仁堂外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百姓,而善仁堂院內的空地上則是擺放著幾張桌椅,何意之前便都打聽好了,因此絲毫不慌,報上名字之后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謝夫郎都來了,這還有何好比的?”

    “醫館肯定知道他要來,估計早就打定主意要選他了,都已經是官家夫郎了,怎的還要同咱們搶謀生?”

    “你們還不知道?謝正君可是圣上開了金口夸獎過的,先前也曾為五王爺治病,那可是有真本事的!”

    “誒!謝正君在此,你們說謝大人會不會也在?”

    將他們的話全部聽進耳朵里的謝瀟瀾,輕咳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幾個人:“你們是在找我?”

    “誒呦!”

    這幾人被嚇夠嗆,趕緊往謝瀟瀾旁邊站了站,當真是不能背后說人。

    何意聽到他聲音往人群中瞧了一眼,剛對上謝瀟瀾滿含笑意的眸子,他立刻也跟著彎了彎唇角,在伙計的示意下坐在了那張椅子上,隨后便被蒙起了眼睛。

    善仁堂的管事說了幾句開場白,緊接著便有藥童端出幾碗黑乎乎的湯藥來,放到何意他們坐著的桌前。

    這是聞。

    作者有話要說:

    第53章

    京城多深藏不露者, 光是前來參與招募的便有數十人,要知道除去世代從醫的,整個京城醫館都沒有數十個, 略有些能耐的,要么去達官顯貴府上做了府醫, 要么便是開了藥鋪小醫館。

    像善仁堂這般的大醫館, 京城有, 但不多, 因此來的人都是有些本事的。

    要在這些人里脫穎而出不容易, 但也并非難事, 因此當何意順利進入最后一關時, 圍觀的百姓還有些沒緩過神來。

    只剩何意和一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先前都是用“望”“聞”“問”“切”四場比試來的篩選, 但四場過后還有兩位,自然要再添一場“望聞問切”。

    就在百姓們以為要開始比試時,善仁堂卻敲響了暫停鑼:“比試暫停,于三日后繼續!”

    “繼續比啊!我們還想看究竟選誰呢!”

    “我覺得得選謝正君,如今謝大人炙手可熱, 不選豈不是要得罪人?”

    “誰不知善仁堂背后是印家,同謝大人走的那般近,自然要給他幾分面子的。”

    何意對此并未覺得有何不妥, 他反而很欣賞善仁堂的篩選方式,三日后不管選誰都能引起百姓們的關注,來瞧病的人定會比先前更多。

    他倒是沒想到自己如今已經這般出名, 本不欲走后門, 可這架勢下去, 他若是沒被選上, 會說他技不如人,若是被選上,則是印家出面保他臉面。

    不管如何,此次都是善仁堂占了便宜。

    他起身對圍觀的百姓們點頭示意,而后便走到了人群中謝瀟瀾身邊,他笑:“咱們回家吧。”

    “嫂嫂,你肯定沒問題的!”謝瀟瀟牽著他另一只手信誓旦旦的說著,在他眼里,沒人比何意更厲害了。

    謝母也怕何意吃心,跟著安慰了幾句。

    從醫館回去,謝瀟瀾便準備去宮里了,雖沒了早朝,可該去做事還是要去的,只是還不等他動身去,內侍官便急匆匆的來請人了。

    見他那般著急,謝瀟瀾心里莫名有些不安,因著重生后娶了何意,導致后來有些事都是前世不曾發生過的,起初只是一些小事,可如今連他也有些不確定了。

    謝瀟瀾匆忙離開,趕到殿中時,便見所有官員臉色都不太好,他斂眉站在后面,豎耳聽著動靜。

    “江南來信,許多沿海邊鎮發生嚴重水災,災情一時得不到控制,兩江知府讓朝廷發放賑災款。”夜辛沉聲,“諸位愛卿如何看?”

    他目光一一掠過站在眼前的人,讓他震怒的是,先前南方災情嚴重時,朝廷已經撥了不少銀子,可情況不曾得到緩解竟愈演愈烈!

    夜霆淵突然站出來:“稟圣上,臣以為不如先撥了銀子讓兩江總督控制災情,再想出治理水患的法子告知兩江總督。”

    “說點旁人想不到的。”夜辛頗有些嫌棄的瞪了他一眼,哼哧半天說了點廢話,還不如不說,讓人聽著來氣。

    夜霆淵鬧了個沒臉,默默站了回去。

    “啟稟圣上,月前朝廷已經撥過銀子,若繼續發放災銀,國庫空虛,若被他國知曉,怕是要不好。”

    “稟圣上,臣以為災銀百萬兩,怎會這般快便用盡還一無所獲,臣請圣上嚴查災銀去向!”

    夜辛見終于有人提出此異議,神情和緩了許多:“既如此,哪位愛卿自愿前往江南?”

    此話一出,殿中又是一片安靜,治理災情一時片刻是無法見效的,若是去,那必然要待三年五載,外官如何能比京官升的快?

    再者,沿海處的州鎮一年前便出了事,到如今都不曾有解決對策,就算他們去那待三年五載,辦不成事,照樣要被查辦。

    左右都是費力不討好的,自然無人挺身而出。

    “啟稟圣上,今年科考試題便是與災情有關,謝修撰既能得圣上青眼成為狀元,不如便讓他前往,也能彰顯圣上所托不假。”曹勉站出來垂眸說著。

    “不可,謝修撰年歲尚淺且剛入朝為官,怎能擔此大任?”齊太傅蹙眉,“圣上,臣以為此事不妥。”

    夜霆淵見無人瞧他,趕緊對投靠自己的官員使眼色,誰讓謝家總在他跟前礙眼,不愿與他一道,那便干脆直接滾出京!

    接收到他視線的官員們,立刻紛紛舉薦謝瀟瀾,由頭自然也是他中狀元之事。

    “圣上,臣是二甲第一的傳臚,雖不及謝修撰才學,但也有一番自己的見解,不若派微臣前去!”李鶴不顧自己上級的眼色快速站出來。

    他自然是知道老謝是如何用心才回到京城的,哪里能讓他因為這群人就被趕出京城,何況何意對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也該站出來幫襯。

    南靈微和翟子橋眼睛都瞪大了,但他們也顧不得其他,也開始舉薦自己,甚至連自己出身鄉野都不忌諱的說了出來。

    謝瀟瀾心中熨帖至極,若是前世他能與朋友緩和,定不會落得那般凄慘下場,可如今,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讓他們為自己承擔這些。

    他深吸一口氣站出來:“微臣愿前往江南處理水患。”

    “好,既然謝愛卿都親自開口了,朕自然是要答允的。”夜辛像模像樣的笑了,“那便傳朕旨意,著封為正五品巡察御史,七日后便直下江南!”

    正五品巡察御史?

    謝瀟瀾剛為官,一個從六品的修撰就已經品階不低,如今只是要京官外調,就搖身一變成了正五品巡察御史?

    向來聽說京官外調只貶不升,沒曾想竟是反過來的!

    連謝瀟瀾本人都有些愣,但他深知這正五品是嘉獎也是警醒,若他此事辦不妥,怕是連從六品的修撰都要保不住。

    “圣上,他才為官兩月,怎——”

    “圣旨已下,諸位愛卿是要朕做言而無信的昏君嗎?”夜辛全然不將反駁聲聽進耳,三朝元老都沒提出異議,其他人的話他自然是不聽的。

    于是,謝瀟瀾成了正五品官,要外調江南。

    人人都為謝瀟瀾感到惋惜,畢竟雖給他升了官職,可外調便注定他一時半會回不來,遠離權力中心,許多事自然也心有余力不足,即便只有寥寥數月,也足以將其排在外面。

    議事結束,夜辛便讓謝瀟瀾回家準備去了。

    驟然得知此事,何意有些反應不來,謝母卻已然落淚,他們辛苦回京,這就要被放到外面了。

    謝瀟瀾只能安撫:“無礙,是巡察御史也要幫著治理災情,日后功成回朝,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

    “是啊,先前還說不知何時要下江南游玩,如今也算是有機會了。”何意也跟著輕聲安撫,只可惜他們此行,怕是丁點樂趣都不敢有。

    按照常理,京官外調家眷是要留京的,但許是怕謝瀟瀾離了夫郎無心做事,便特許他能帶家眷離京,連下人都能帶著,只要不耽誤正經事便可。

    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給了七日的時間,足夠謝瀟瀾與好友們告別,只是趕巧在休沐日,一群人在廂房里,幾乎都要坐不下。

    自然,他們也沒有用食的心情。

    印商陸最不舍,就差抱著謝瀟瀾的衣擺哭了,他氣憤不已:“都怪那個曹勉,好端端的提你作甚!這人實在陰險!!”

    “那日舉薦之淮之人多是老三一派,想必是對之前的事懷恨在心,想著若你離京,怕是此生都不會回來了。”夜辭淵低低嘆了口氣,“如今你站在風口浪尖,一舉一動都受人監視,若真離京也未嘗不是好事。”

    “說的好聽……”印商陸不滿嘀咕,就會說這些漂亮話。

    夜辭淵知曉他脾性,懶得同他計較這幾句的得失,只是那般情形,謝瀟瀾是非去不可。

    謝瀟瀾也知此刻再談論這些都為時已晚,倒不如痛痛快快的與大家共飲幾杯,畢竟接下來要有許久不能再見了。

    之后,謝瀟瀾便讓家中下人們收拾東西,因著是去做外調官,朝廷自然也配了車馬侍衛護送,定要將他們安然送到江南才會離開。

    直下江南是要路過南峪鎮的,他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好機會,再者,謝瀟瀾如今也多少能感知到圣上的心思,讓他去江南,怕是早就知道經過南峪鎮,他會回來看。

    快馬加鞭趕了半月到了南峪鎮,謝瀟瀾直接去了縣令府。

    見到他錦衣歸來,南憫忙下跪迎接:“參見謝御史!”

    謝瀟瀾趕緊將他扶起來,溫聲道:“大人不必多禮,此次下江南本就順路經過家鄉,自然是要來探望您的。”

    “話雖如此,禮不可廢。”南憫說著嘆了口氣,“你是個有本事的,莫要因一時失意便郁郁寡歡,你們沒來南峪鎮之前,鎮上也曾有過水患。”

    那時一連下了半月的雨,莊稼被淹,連帶著茅草屋都被雨水沖倒,許多人都命喪其中,但好在情況并不算太嚴重,河流上游建設堤壩,下游的水則是疏通到荒山野地里。

    朝廷和百姓們共同行動才成功度過難關。

    南憫說這些,并非是要歌頌自己,越是身在其位,便越能體會其中滋味,他希望謝瀟瀾不要只是看。

    “多謝叔伯提點。”謝瀟瀾輕聲道謝。

    他們不能在路上耽擱太久,在縣令府耽擱了片刻便立刻繼續趕路了。

    從京城一路下江南,無一日刻意耽擱停留,即便如此,亦是趕了兩月才真正踏在江南的土地上。

    兩江總督得知他來,早就在城門處等著了,一來到底是京官,二來他也想瞧瞧,曾經的謝家子。

    “謝賢侄!”

    作者有話要說:

    純純胡編亂造的,經不起考究!別考究會不幸!

    第54章

    謝瀟瀾抬眸望去, 就見一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揮著手朝他跑來,他瞇了瞇眼睛,他對此人印象深刻。

    曾經謝家因王家事被牽連, 父親被下獄,他曾去找過這位兩江總督廉勝, 但那時此人態度冰冷, 甚至命下人將他轟趕出去, 連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那時他還不是兩江總督, 后來就是了。

    這讓謝瀟瀾不得不細究其中深藏的東西。

    “瀟瀾。”何意瞬間感覺到身邊人戒備又復雜的情緒, 怕是來者不善。

    眼看著廉勝跑來, 謝瀟瀾掩去情緒, 依舊是那股冷淡表情,他拱了拱手:“參見總督大人。”

    “謝賢侄, 你與我不必獄嚴獄嚴多禮,聽圣上派你來,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府邸,隨我來!”廉勝就像他的大胡子一般熱情不羈,全然沒發現謝瀟瀾的刻意冷淡, 只當他舟車勞頓不適。

    廉勝給他準備的府邸很大,是比他們在京城的宅子都要豪華的,而且內部假山流水, 亭廊閣榭,極具江南水鄉之風。

    謝瀟瀾看著那宅邸面不改色:“何必勞煩總督費心,下官只是來幫忙治理水患, 明日便會去沿海州縣。”

    “……這, 這不是想著你家人, 賢侄你莫同我客氣才是。”廉勝有些尷尬, 不知所措的看了一眼謝母,卻見從前見著他總笑臉相迎的婦人都不看他一眼,訕訕的笑了幾聲。

    何意雖不知曾經究竟發生了何事,但兩江總督官職比謝瀟瀾高,于情于理都不該落他面子,免得日后又有不必要的麻煩。

    他抬手輕輕碰了謝瀟瀾一下,懼內的謝某立刻應聲:“多謝總督大人思慮周全,下官與家眷卻之不恭。”

    廉勝注意到這小動作,默不作聲的看了何意一眼。

    好歹給了臺階,廉勝也沒拿捏著,忙招呼院內的下人將他們的行李都給放好,他本想著數年未見與謝瀟瀾共飲幾杯,可瞧著對方的模樣顯然不愿與他多交談,便沒提此事。

    下人們手腳麻利,沒片刻的功夫就將他們的行李收拾妥當了,何意心中有疑云,若說謝瀟瀾從前和廉勝有齟齬對他沒好臉就罷了,可謝母那般好脾氣都這樣,顯然有問題。

    他本不欲多問,可謝瀟瀾的情緒實在太糟糕了,他此次是來辦正事,若是因為陳年舊事亂了心神,那才真糟糕。

    何意笑著湊到他眼前:“誰讓我們謝大人不痛快了?可能說與我聽聽?”

    “夫郎。”謝瀟瀾隱忍著情緒,眼睛都憋的有些紅,他抬手抱住何意,臉埋在他肩膀處,“兩江總督從前不是兩江總督。”

    這簡直是句廢話。

    何意沒打斷他,任由他說著六年前的事。

    謝瀟瀾那時十三歲,他無法對王家伸出援手,便只能先顧著自家,父親被下獄,他找遍了父親從前的至交好友。

    可沒想到那些人在得知謝家事后一個也沒出面幫著求情,那時廉勝的妹妹在后宮頗受寵,謝瀟瀾便求到他門前了。

    “廉勝冷言冷語將我趕了出去。”

    一句話里藏著的是說不盡的委屈,縱使他為人所贊嘆,將其夸的宛若文曲星下凡,可他那時終究只有十三歲,比如今只曉得樂呵的謝瀟瀟也只大兩歲。

    他能不亂心神找人求助已是不易,又怎會有其他的方法。

    但他卻屢次碰壁,次次被驅趕。

    想到那時的謝瀟瀾,何意忍不住跟著紅了眼,不怪他對廉勝冷臉相待,盡管只是情分與本分之事,可他視對方如救命稻草,卻被其視若草芥,是該難過的。

    何意輕輕拍打著他后背,嗓音輕柔:“委屈我們之淮了。”

    好一番溫存,謝瀟瀾才收斂情緒準備和廉勝聊聊水患之事。

    此時節多雨,內里不顯,但沿海處卻水勢上漲淹沒村莊,天災往往伴隨著人禍,且此行也是要查探先前銀子走向,到底是大工程,若不與廉勝共同做事,怕是難。

    何意將屋內稍稍整理一番,去其他廂房看謝母與謝瀟瀟了。

    謝母心情也有些低落,顯然和謝瀟瀾是同種煩惱,何意不欲再多問引起其憂思,便借口帶瀟瀟出去轉轉。

    謝母深吸一口笑:“也好,記得帶上小廝,外出注意安全。”

    “好,娘放心。”

    天災嚴重,死傷無數,尸體若得不到好的處理方式,很容易引起人禍疫癥,這才是更要命的事。

    總督府不沿海,因此城中還不曾出現病癥,但災民卻不少,否則之前也不會有一些跑到天河府城的官道上,怕是已經人心惶惶了。

    這邊天熱,但因為多雨,空氣總是悶悶的,極容易得病。

    城里的鋪子倒都是些有意思的鋪面,各式各樣的都有,畢竟是出來轉的,也該了解這邊的物價,何意便帶著謝瀟瀟各個鋪子都轉了轉。

    米鋪的小二笑問:“兩位是打北方來的吧?”

    “如何瞧出來的?”何意抬眼看他一眼,隨后便繼續挑看米。

    “若是南邊的,來都直點要某種精米,沒有客人您這樣對比著挑的,而且看您面兒生。”小二嘿嘿笑。

    何意微微點頭:“好眼力,先來二十斤精米,送到巡察御史府。”

    小二瞬間瞪大眼睛,圣旨一下,兩江早就知道最近要來一位巡察御史,他倒是沒想到直接讓自己碰上了,連忙殷勤的去稱米了。

    米面都是不可或缺的,逛完這些鋪子,自然就要去醫館藥鋪瞧瞧,連書齋都不曾落下,說不定就能淘到醫書古籍。

    “這些藥草集看著還不錯,基礎是一定要夯實的。”何意給他買了藥草大全,其他的便再沒有看到了。

    “嫂嫂,我會好好看的。”謝瀟瀟捧著醫書很是歡喜。

    何意曲起手指輕輕彈了彈他額頭,突然發現謝瀟瀟長高了些,這般歲數若是在前世都已經上小學了。

    城中好似是有書院,屆時可以去問問能不能讓哥兒也上學。

    和街邊的災民比起來,何意與謝瀟瀟實在扎眼,他們逛完便準備回去了,省的遇到麻煩。

    “喂!叫你呢!”

    起初何意沒在意,緊接著便又聽見這么一聲,他下意識扭頭瞧了一眼,就見一穿著樸素的姑娘正憤恨的瞪著他。

    何意有些詫異:“是在喚我?”

    “不是你還有誰?”那姑娘頗有些義憤填膺,“你難道看不見街邊這些災民在行乞嗎?”

    “能看到。”何意看著她微微點頭。

    聽他這么說,那姑娘更生氣:“你明明看到他們這般可憐,為何不能對他們施以援手,分明瞧見你買了這些東西,許多都十分昂貴,你卻連銅板都不分與他們!自私自利!”

    何意聽的滿頭霧水,他有銀子是自己賺的,給自己買東西有何不可?難不成要拿出來給所有人分享才是利人利己?

    他關愛的看了一眼那姑娘,轉身帶著謝瀟瀟繼續走。

    誰知那姑娘竟追上來雙手撐開攔著何意,清秀的面容上帶著因氣憤而升起的薄紅,姑娘皺眉:“你分明就是有錢人,為何不幫?”

    “我為何要幫?”何意蹙眉,“你為何不幫?”

    “我沒銀子,如何幫?”姑娘說的理直氣壯。

    “可笑,律法可有明文規定有銀子就一定要幫助人?幫與不幫都是我自己的事,用得著你在此處指手畫腳?慷他人之慨,你倒是有善心,你去賺銀子給他們。”何意怒極反笑。

    也不瞧瞧整條街道有多少行乞之人,若只有一兩個,他給點銅板碎銀也能打發,可放眼望去數十人,要他如何幫?

    姑娘像是從未見過何意這樣的哥兒,聽他這么說神情更加不耐,表情也帶了鄙夷:“你一個妾室哥兒,拿著夫家的銀子亂花,卻連好事都不做!”

    何意抿了抿唇,一句話都不愿意再和她說,只見他是哥兒,便覺得他是妾室,也覺得他的銀子都是夫君所給,讓他覺得很反感,也很悲哀。

    不欲與她有過多糾纏,何意繞開她便要走,哪知這姑娘竟不依不饒的,眼見攔不住何意,竟直接大喊起來。

    “這位夫郎說要給大家送銀子!有需要的趕緊過來!”

    眼看著那些聽了那姑娘話的乞丐們像瘋了似的朝他這邊跑來,何意立刻拽著謝瀟瀟就跑,小廝機靈也拔腿跟了上去。

    要甩開那些沒力氣的乞丐們很輕松,但這件事卻像一根刺一樣扎在何意的喉嚨,想發火卻又無處發泄,要他將此事忘卻又絕無可能。

    連何意自己都不知道,他越生氣表情便冷,謝瀟瀟看著他那模樣硬是將自己給嚇著了,大氣都不敢喘,咬咬牙想走,但又有點不太敢。

    “嫂嫂……”他有些心慌慌。

    何意低頭就瞧見小家伙驚惶的神情,他輕輕呼了口氣,扯出一抹笑:“嗯,你去玩,我歇會。”

    “好。”

    何意坐在椅子上把玩著茶杯,越想越覺得這事兒不對勁。

    他立刻將方才跟著出門的小廝叫來:“你去想法子查查那個姑娘和誰見過面,家住何處,最近做了什么。”

    小廝低低應了一聲快速離開了。

    謝瀟瀾回來時,就見謝瀟瀟神情嚴肅的在院子里踱來踱去,看見他立刻飛奔而來:“哥!”

    得知前因后果的謝瀟瀾瞬間就察覺到此事不對勁,但眼下當務之急是先哄好他夫郎。

    說來,謝瀟瀾從未見過何意真惱人,因此當真覺得有點稀罕,快步進了屋里,就見何意拿著扇子將自己的頭發絲扇的都亂飄。

    不悅確實都寫在臉上了。

    “方才已經都挺瀟瀟說了,我即刻讓人去查她,此事怕是并非沖你來。”畢竟不會有人當街做那種十分白癡的事。

    何意抿緊唇瓣,有些不痛快:“等我緩緩再和你說話。”

    謝瀟瀾有些想笑,但不太敢,只能板著臉僵硬的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第55章

    略休整了一日, 謝瀟瀾便和廉勝動身去了沿海州鎮,因著前幾日下雨,水勢蔓延, 已經淹沒了許多村莊,村民們只能暫住在簡易的棚子里。

    賑災銀不夠用, 平日里給他們喝的米粥都快沒有米了, 連饅頭都不夠分。

    剛一落腳, 州鎮的縣令們便全圍了過來, 早就聽說是新科狀元要來, 雖已經做好了準備, 不曾想竟是這般年輕的, 模樣瞧著還沒及冠。

    目光落在他身邊穿著淺青色裳群的何意身上,對謝瀟瀾便更加不屑了, 哪有人出門辦事都要帶著容貌艷麗的妓兒的?

    幾位縣令對廉勝態度諂媚:“此事怎好勞煩總督大人親自來,交給我們便是,只是這賑災銀并不夠用,因此百姓們只能先這般安置著。”

    “兩月前,朝廷便送了百萬兩銀, 怎的這會幾位縣令又說不夠用了?”謝瀟瀾故作疑惑,像是全然不知。

    “謝大人久在京中有所不知,先前吃穿都是給頂好的, 可災情越來越嚴重,難民也越來越多,那銀子像流水似的就沒了。”

    “是啊, 糧食都是省著給百姓們發, 可還是不夠, 所以才緊著希望朝廷能派發些銀子, 不知謝大人此行可帶銀子了?”

    這些人三言兩語的就要將銀子的事搪塞過去,只覺得謝瀟瀾新官不懂可欺,就隨意拿話敷衍他。

    何意看向廉勝,就見這個絡腮胡的大老粗也跟著點頭,顯然也不曾覺得賬不對勁。

    謝瀟瀾自然沒帶銀子,他就是來查銀子的,但他沒直接說,只意味深長道:“銀子的事都不打緊,這幾日要在鎮上暫住,希望縣令也能為本官找個暫住之所。”

    廉勝對他的話表示同意,畢竟謝瀟瀾是來幫著解決災情的,若是住在城里,還如何做事?

    縣令們聽罷互相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聊完這一茬,幾位縣令便帶著他們四處觀察。

    給百姓們臨時搭建的棚子很簡易,就是幾個木樁支起來再鋪上干草,吃的是稀的看不到米粒的粥,穿的是破爛不能蔽體的衣。

    若真像他們所說,將銀子都花在了百姓身上,那他們怎會像乞丐一般。

    “此次災情有多少傷亡?”何意突然出聲問道。

    從難民營一路轉來,雖說也看到了一些瘦弱無骨的,但肉眼瞧見的都是有力氣能走路的,這本身就不對勁。

    不是何意杞人憂天,而是天災人禍本就是分不開的。

    急著要銀子那位縣令趕緊說道:“沒有亡,處理的及時,有些傷著的已經醫治好了,但沒有死掉的。”

    他雖嘴上回答的殷勤,心里卻警惕起來,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妓兒還挺敏銳,因此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謝瀟瀾本就時刻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這人視線在何意身上多停留了一下,他立刻將何意拉在自己身側,隔絕了他們的目光。

    何意便緊挨著他,對那縣令說的話卻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他給謝瀟瀾使了個眼色,準備回頭再找個空閑偷偷來這邊問問那些百姓。

    看過這些百姓的住所,又去最近的被淹沒的村莊看了一眼,水勢上漲的厲害,那些地勢低的村莊已經淹沒了,連個頂兒都看不到,若是處理,得先將積水全都控干才行。

    最好的辦法便是開渠道,但這是大工程。

    “時辰也不早了,兩位大人不如先同我們去用些午食?”

    廉勝拒絕:“本官不用,帶謝大人去便是。”

    他想的簡單,這時候日子都難過,他飯量足,若是跟著去吃便是不小的開銷,到不如回府上隨便吃些。

    剛好謝瀟瀾也有些話想和這幾位縣令單獨說,便同意了。

    謝瀟瀾兩人還以為會被帶到鎮上的酒樓里,不曾想竟是直接去了本縣縣令賈啟鑲的宅子里,讓他們有些意外的是,縣令的宅子裝潢樸素,明面上連貴重些的擺件都沒有。

    就在謝瀟瀾兩人以為他們誤會時,小廚房開始陸續上飯菜。

    水中游的,天上飛的,地上爬的、跑的,樣樣齊全。

    和那些難民們吃的東西做比較……不,根本沒有可比性,他們這些飯菜簡直就是真金白銀,且看他們一臉淡定的模樣,分明就是司空見慣了。

    即便早就知曉銀子的去向可能不簡單,也沒想到這些人敢這般明目張膽,何意愛吃魚,可也是第一次覺得這費盡心思做的魚有些惡心。

    賈縣令忙招呼他們坐下,看向謝瀟瀾時帶著些殷切和討好:“謝大人快些請坐,這位也坐。”

    他們只當何意是謝瀟瀾帶的妓兒,便認定了謝瀟瀾是不學無術不知世道的傻白,想著先籠絡了他,京城自然好交代。

    兩人便將計就計,謝瀟瀾擺出一副松快的模樣,笑道:“可算是沒了外人,說來不怕諸位笑話,來此處是本官萬萬沒想到的。”

    賈啟鑲他們本就有試探他的意思,見謝瀟瀾如他們所想一般并沒有全信,聽他這么說也只是順著應了幾句,便招呼他們用午食。

    何意沒胃口,謝瀟瀾亦是吃不下去,他便干脆舉杯同他們碰,杯酒下肚,謝瀟瀾反而越來越清醒,看著他們也只覺得面目可憎。

    與男人做知己,只需在酒桌上推杯交盞便可。

    一群酒囊飯袋加一起都沒有謝瀟瀾酒量好,將他們各個灌的神志不清,謝瀟瀾才算是淺出了口氣,恨不得當場便將他們斬殺。

    但到底是在人家地盤,他自是要小心行事,強龍不壓地頭蛇還是有道理的。

    他便也裝著醉酒,從賈縣令府離開了,走時少不了在那些下人們面前做戲,故作輕佻的攬著何意的腰,臉上帶著曖昧的笑,光是看著都知道他們接下來要做什么。

    賈啟鑲給他安排的宅子倒是中規中矩,怕是一開始拿捏不準他的性子,不敢太放肆,但經過今天這頓飯,大概就要囂張起來了。

    廉勝是兩江總督,不止要忙災情的事,便沒再繼續帶著謝瀟瀾,但還是派了幾個人跟著他,省的他力不從心。

    只是廉勝一走,謝瀟瀾便將跟著的人都打發去巡視沿海了,而他自己則是穿著光鮮,帶著何意到鎮上去吃喝玩樂,一副將要緊事全然拋之腦后的樣子。

    東街糕點,西街茶樓,還要去聽聽那說書人今兒說的是什么故事,左右一整日都十分松快清閑。

    “跟著的人走了。”何意聽到興頭上,拿起糕點遞到謝瀟瀾唇邊,像是調笑般同他說著。

    “想必是去回稟了,且等著,晚些時候便會派人來請了。”謝瀟瀾張口將點心吃進嘴里,“茶點太甜,你少吃些,仔細牙疼。”

    何意仔細品了品:“我覺得還好。”

    待兩人看完了說書人這出戲,剛走出戲樓賈啟鑲府上的管家便來請他了,只說有話要同他說,言語間還有不許何意跟去的意思。

    何意聽罷有些不悅:“大人,何事要背著奴家商議?奴家偏要跟去!”

    “心肝兒,你聽話先回去,回頭我再給你買些你喜歡的寶貝物件,定叫你滿意,如何?”謝瀟瀾旁若無人的捏著他臉蛋。

    何意嬌嗔一聲:“那大人定要買給我!”

    “好好好,我再給你些銀兩,若是有看上的盡管去買!”

    謝瀟瀾說著便給了他一荷包銀子,這點銀子也就在京城吃頓食,但在這鎮上可是能買許多東西的。

    何意像是見錢眼開的,收了銀子便立刻歡天喜地的轉身進了旁邊的首飾鋪子。

    賈府管家將這舉動全都看在眼里,更加認定了謝瀟瀾就是個喜愛美色的。

    手里銀子足,何意便精挑細選了幾個小玩意,想著回頭給謝母和謝瀟瀟,待他們走遠了,才根據之前的記憶繞路去了難民營。

    這個時辰午食已過,那里除了難民便再沒有其他人,衙門派來的官兵也只是施完粥便離開,壓根不會多留,反倒是給了何意機會。

    他們不信那些縣令給百姓們用過好東西,那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就是貪墨的證據,但他還需要確切的證據,謝瀟瀾已經去找證據了,他也不能落后。

    “小心!”

    眼看著一個小孩兒晃晃悠悠的站起身,卻因為腳步虛浮就要跌在石頭上,何意趕緊跑上前把他給拎起來,好歹是沒傷到。

    他蹲下身子打量著小孩:“有沒有傷到?”

    “哥哥我認得你,你和壞人在一起。”小孩聲音又低又輕,嗓音全然不像正常七八歲小孩的清脆。

    何意見他面容慘白,皮膚蠟黃,嘴唇干裂的往外滲血,眼白處發黃,身上更是散發著潮濕的味道,這是極度饑渴饑餓造成的。

    孩子的父母跌跌撞撞的跑上前抱住他,哭著對何意求饒:“孩子還小,不懂事,不是有意沖撞貴人的。”

    “我知道。”何意心中不是滋味,“我有些事想問問你們。”

    那婦人似乎是沒想到他這般好說話,生怕他反悔要打人,趕緊點頭:“您問您問。”

    雖說心中早有猜想,可從婦人口中聽到事實真相,只恨不得立刻能找到證據殺了那些貪官!

    根據婦人所說,自從災情發生到現在,只有起初時得到過關照,能吃到新鮮的饅頭喝到有米的粥,就連住的木屋都是他們這些難民親自搭建的。

    可許是常有雨的緣故,那些木材根本經不住雨打風吹,沒幾日就全都倒塌了,還砸死了不少人。

    后來縣令就不許他們再搭建那樣的房屋,只能用干草當墻壁和屋頂,說是因為沒了銀子,只能讓他們先委屈著,等朝廷送了銀子再給他們挪好地方。

    他們等啊等,等到的只有一日比一日稀的米湯和填不飽的肚子,以及越來越少的人。

    婦人抱著孩子泣不成聲,旁邊聽到動靜的難民也跟著點頭,默默擦淚。

    何意用力眨了眨眼睛,他們明明是最根本的民……

    “那些去世的人都埋到哪里了?”何意最擔心的還是這個。

    婦人搖了搖頭,她不知道這個。

    小孩卻說話了,他低低道:“填海了。”

    何意像是沒理解這三個字一般緩慢而愣然的看著他,片刻后反應過來,胸口開始劇烈起伏。

    他們把尸體扔進了海里?!

    “……知道在哪邊嗎?”何意聲音哽了一下,先前去沿海的村莊看時,并沒有瞧見。

    小孩有些緊張的回頭看了一眼仰躺在干草垛里的老頭,搖了搖頭。

    意思是不能說。

    何意便起身欲走到老頭那邊,卻見對方動了動骨瘦如柴的手臂,阻止他過來,他雙眼失神的盯著頭頂的干草,輕聲道:“漁民世代有傳言,被束縛住腳扔進海里的人,死后渡不過奈何橋,喝不了孟婆湯,登不得閻王殿,無法向閻王爺訴說自己的苦難,自然也無法轉世。”

    苦了一輩子的人,死后也得不到安生。

    他們的尸體會被海里的魚蝦啃食,只余森森白骨。

    何意將頭扭到旁邊,使勁眨了眨才敢回頭看他們:“我需要去看看拋尸的海岸,若是誤食浸泡過腐爛尸體的海水,可能會有疫病。”

    “在最東邊。”接近太陽的地方。

    “哥哥,你會救我們嗎?”小男孩拽著他裳群一角輕聲問著。

    讓人心痛的是,其中并沒有期待,有的只是徹底麻木前的平靜。

    何意眼含熱淚,輕笑著:“當然,咱們大淵有很多好官。”

    暫時安撫了難民,他去沿海處找到了廉勝給他們留的侍從,五人一同去了老先生說的最東邊的沿海。

    有些遠,他們走了半個時辰。

    入眼所見的是漂浮在海岸上的破碎尸身和白骨森森,腐臭彌漫在整個東邊海岸。

    幾個侍衛都忍不住扭頭大吐特吐,何意鼻尖是民生耳畔是士兵。

    他也想跟著吐,但他不忍心讓那些在傳言里已經無法轉世投胎的人,到如今還承受這樣的“惡意”。

    東邊明明是最接近太陽的地方……

    “謝正君,我們需要立刻回稟總督大人。”一侍衛沉聲說道。

    何意輕輕眨了眨眼,視線從那片密密麻麻的腐爛中移開,他輕聲:“我和謝大人會親自與他說,你們幫忙盯一下給難民們煮粥的水是從哪里來的,不要讓他們接觸這些海水了。”

    說罷他拖著有些僵的腿往回走,他得把這些事告訴謝瀟瀾。

    謝瀟瀾剛回宅子便聽說何意不曾回來,腳還未邁出去大門,就瞧見兩個侍衛將他護送回來了。

    他見何意腳步踉蹌趕緊將人攬在懷里,鼻尖嗅到些奇怪味道,他輕輕拍打著何意的后背:“累著了,我陪你睡會。”

    “之淮,要出大事了,我需要藥材,好多好多藥材……”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掉紅包。

    第56章

    那些腐爛時時浮現在眼前, 何意想張口同他形容那景象,可話到嘴邊打轉,他硬是憋了半天才像那個小孩一般說了幾個字。

    填海了。

    他覺得自己此生都不會忘記這三個字。

    謝瀟瀾到底是重生過的, 前世便見過太多齷齪骯臟,如今只是聽何意這么一說, 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雖不懂此事關藥材何事, 但總歸是非用不可, 且這件事非同小可, 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 謝瀟瀾暫且安撫了何意之后便回書房提筆寫信了。

    他們如今處境艱難, 步履維艱, 必須得有人將此困局打破。

    廉勝便是最好的人選。

    謝瀟瀾雖對廉勝有意見,但那都是私事, 對方如今是兩江總督,這件事就必須得他出面,而且,他也想知道,在廉勝眼中, 那些賈啟鑲之流到底是何種人。

    “他們如今對我已經有半數信任,甚至揚言若這時能拿到朝廷的賑災款,便會與我分, 我沒直接答應,在他們眼中痛快答應才是最有問題的。”謝瀟瀾將兩封書信封好。

    如今他們在別人的地盤上,自然是要處處小心行事。

    一封走明路給朝廷送去, 寫的無非就是這里災情嚴重, 百姓民不聊生, 因此需要賑災銀, 而另一封則是悄悄送去給五王府,他和夜楚淵向來走得近,不會有人起疑心。

    將信送出去,謝瀟瀾便假借要帶何意去玩的由頭動身去了城里,更加讓賈啟鑲等人覺得他是個好色之徒,安心了許多不說,甚至更是鐵了心的要拉攏謝瀟瀾與他們同流合污。

    眼下當務之急便是先將此事同廉勝通個氣,有他在謝瀟瀾行事也能輕松些。

    只是何意沒想到,他掛心的疫病在他們離開第二日便爆發了。

    廉勝知道后果然勃然大怒:“我竟不知,他們瞞著我做了這些事!這群臟東西,我必要上報圣上,削了他們的腦袋!”

    “總督大人當真不知?”謝瀟瀾看向他,問的犀利,像是疑心他所作所為都是推卸責任一般。

    廉勝聽他一問,像是經受了什么重大打擊一般,粗獷的面容上帶了些難過,他喃喃自語:“你怎會這般看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總督大人所為下官自然不知,便只能出于自身位置去思考。”謝瀟瀾將從前廉勝對他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他。

    也只是一時之快罷了,到底是換不回他父親。

    廉勝顯然也想到了什么,他張了張嘴半個字都沒說出口,他不明白,謝恕明明說過會與謝家解釋的……

    “賢侄,從前之事,是你父親教我那般做的,你屢次被拒之門外,也是他授意的。”廉勝蹙眉解釋著,左右等謝恕解釋是等不到了。

    那時王家犯下滔天大罪,圣上大怒,王家滿門百余人悉數不曾落得好下場,謝恕和王家是世交,自然要為其求情奔波,可他亂了陣腳,全然沒察覺到自己已是自身難保,待他反應過來,即刻書信給其他至交。

    “不許求情,不許接見之淮……”謝瀟瀾眸子空乏片刻,再抬頭依舊清明一片,“他當真這么說?”

    “當真,所以那時朝中人心惶惶,求情的風吹到哪,就輪到哪家下獄。”廉勝沒再瞞著他。

    父親那時究竟拜托了多少人,謝瀟瀾并不知曉,他唯一能確認的便是,父親這一生的殫精竭慮都是為了謝家。

    幸而,他再次回京,也不允許謝家在他手上沒落。

    謝瀟瀾沉默片刻將過往的事暫時放到一旁,他沉聲:“過去暫且不提,如今災情嚴重,水位上漲,需要開閘放流,我會告訴賈啟鑲他們把水流引到未開墾的荒地里,屆時則需要大人發現東邊海岸的浮尸。”

    “好,此事交于我。”

    如果是謝瀟瀾出面發現那些浮尸,反而會讓賈啟鑲他們警惕,若是他假裝不知,讓廉勝出面,到時候那些人自然會亂了心神,找他商量。

    拿到實證才是最要緊的。

    何意見他們一會的功夫便達成了共識,心中反而涌出一絲不安來,直覺告訴他,一定有百姓喝了海里的水,或者吃了被污水浸泡的海菜。

    謝瀟瀾見他面色蒼白,便回了巡察御史府,謝母和謝瀟瀟見他們回來也沒多問,只說讓他們好好休息。

    像是真的累狠了,何意沾枕頭便睡著了,只是睡的不踏實,夢境光怪陸離,他甚至瞧見了那些水中的腐爛肉塊,像怪物一樣從水里爬出來,把岸邊的難民全都拽進去。

    撕扯,咬爛。

    水面上鮮紅一片。

    何意猛的驚醒,驚魂不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抓不住那些被拽走的人,就像他救不活死去的人。

    而州鎮沿岸則是悄悄爆發了疫病,百姓們先是覺得頭暈腹瀉,隨后便開始高熱不退,身上也開始起紅疹,有些嚴重的,皮肉腐爛,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賈啟鑲他們得知此事,立刻讓鎮上的郎中大夫們去看,死去的人先不說,若是這些人也都死了,他們還怎么得到賑災款!

    即便是這種時候,他想的還是如何貪墨銀兩。

    “大人!出大事了!”

    何意正欲下地,便聽得外面的呼喊聲,像是為了驗證他心中所想一般,那人繼續說道:“沿海的那些村民爆發疫病了!”

    此話一出,何意連鞋都來不及穿,立刻匆匆跑出去:“什么癥狀!”

    謝瀟瀾扭頭看他,見他赤腳,忙抬腳朝他走去,看了一眼來報之人:“進屋說。”

    他將何意帶進屋里,給他穿好鞋襪,報子有些震驚的看著蹲在地上給何意穿鞋的謝瀟瀾,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怪不得人人都說他懼內。

    穿戴好,何意繼續問:“把疫病說清楚。”

    報子趕緊將這事理清楚告訴何意,沒多久之前被何意派出去的兩個侍衛也來了,見他們神色匆匆,何意便知道恐怕那些人都喝了海水。

    廉勝得知消息也趕了過來,此時疫病之事大于貪墨,民為國本,定要先醫治百姓。

    何意看向廉勝:“總督大人,能否將城中大夫全都匯聚一堂,需要他們立刻去難民營救治百姓,還有藥材。”

    “好,我立刻著人去辦!”廉勝讓跟著自己的侍衛去辦此事。

    而他們也不敢再耽誤,立刻坐上馬車往鎮上趕。

    等他們到時,賈啟鑲他們已經派衙役將難民營圍起來,不許里面的人再隨意走動,若不是為了賑災銀,他們早就一把火把這些人給燒了!

    “賈縣令。”謝瀟瀾喊了一聲,意味不明,“這是做什么呢?”

    賈啟鑲面露難色:“謝大人有所不知,這疫病來的突然會過人,得把他們控制起來,不許再走動。”

    “可有讓大夫來瞧?”何意清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這……疫病會過人,若是大夫也染了病,那其他百姓如何是好?”賈啟鑲瞧不起何意,對他說話時自然沒有太客氣,“這位哥兒若是怕被過病,便去宅子里歇著。”

    這樣的臟東西為什么活著?

    何意緊了緊拳頭,若不是得等著廉勝那里,他絕對要一拳頭揮上去!

    難民營里時時傳出哀嚎和□□,何意聽在耳朵里,鼻子都跟著發酸,他動了動喉嚨:“我進去看看。”

    謝瀟瀾垂眸看他和他手里的箱子,他其實不想讓何意做這種危險的事,在他看來,何意就該在宅子里捻酒吃茶,做一個漂亮的“花瓶”。

    但他深知那樣不是何意想要的,因此即便他有千百種借口阻止他進去,但他一條都沒說。

    “里面危險,你該怎么護好自己?”謝瀟瀾輕聲問。

    何意四下看了一眼,在地上撿起快尖銳的石頭,將自己的衣擺劃破撕下一塊蒙在臉上,他笑:“我心中有數,不會讓自己置于險地,我得親自去看,才知道該如何對癥下藥。”

    “去吧。”謝瀟瀾隔著面紗輕輕摩挲著他臉頰。

    被廉勝派來的侍衛也有樣學樣的蒙好面紗遮住口鼻跟著進去了。

    看著何意幾人的背影,賈啟鑲蹙眉:“謝大人,這是不是不太好,里面疫病嚴重,已經有不少人死了……”

    “疫病死掉的尸體如何處理了?”謝瀟瀾問。

    “埋了。”他說的埋是埋地底下了。

    謝瀟瀾一路上聽何意說了許多,他神情微冷:“疫病去世的尸體一定要火燒,否則毒素會侵害田地,種不出東西。”

    賈啟鑲不想廢這個勁,可謝瀟瀾都說話了,他總是要給面子的,便派了兩個衙役去處理。

    另一邊。

    何意一腳踏進難民營便聞到了惡臭,他愣在原地看著那些身染疫病的百姓,本就無法遮蔽身體的破布被腐爛的傷口浸濕,紅一片,黃一片。

    難民們或躺或靠坐著,昏迷的人身邊還圍著哭喊的人。

    何意只覺得心口跳的厲害,甚至有些恍惚,從前只會出現在電視劇里的情形真真切切的顯現在他眼前。

    到處都是□□的人。

    “正君?”

    聽到侍衛喊自己,何意立刻回神,他揉了揉太陽穴:“無事,不要碰到他們的傷口,不要被血或是膿液濺到口鼻眼。”

    “好。”

    何意率先朝最近的病人走去,男人忍著難受靠在草垛里喘著粗氣,依稀能瞧出他從前身體強壯,所以他身上只是起了紅疹,唇色蒼白,估計是燒著。

    他蹲下·身子給他號了號脈,果然如他想的那般,他又給稍微嚴重些的都號了脈,根據身形來瞧,疫病嚴重的大都是抵抗力較差的老人婦幼。

    不禁讓何意想起實驗室時導師說的話,果然病毒都是挑宿主的,他也知道宿主自身的抵抗力過強會被免疫細胞清除。

    欺軟怕硬的東西。

    但這疫病并不好治,所需的藥材更是數不勝數。

    “爺爺,我要爺爺!”

    何意聽到動靜抬腳走過去,就見先前和他說話的小孩死死抱著那老先生的尸體,看了不少百姓,那老先生的肉身是腐爛的最嚴重的。

    他突然想到說話那日,他本來要走過去,對方卻揮著枯瘦如柴的手臂制止了他,也許那時候,對方就知道了。

    小孩露著的皮膚也已經起了紅疹,何意立刻上前將他拉開,安撫著:“爺爺現在病的很嚴重,我給他看病好嗎?”

    “哥哥……”小孩有些無措,“會好嗎?”

    會的。

    這兩個字卡在何意喉嚨里,老先生的身體早就爛沒了,他連騙人的話都說不出來。

    何意不止一次認識到這里的局限性,各方面資源都十分匱乏,連基本的就醫都做不到。

    不多時,廉勝手下的侍衛帶著大夫們過來,有些大夫瞧見這一幕都不愿往里面走,只恨不得趕緊離開這臟地方,有的則是趕緊去查看病人的情況。

    而這些百姓的父母官賈啟鑲,穿著錦衣,大腹便便,竟還神色諂媚的同謝瀟瀾說著話,全然不在意那些百姓的死活。

    憑什么?

    憑什么該死的人好好活著,而他們卻活成了這樣?

    何意氣的腦袋發蒙,恨不得拿沾膿水的破布塞進他嘴里,最好讓他也嘗嘗病痛無醫的滋味。

    “你有沒有事?”謝瀟瀾見他出來忙問。

    “我沒事,情況有些嚴重,必須要向朝廷要藥材,從前有沒有爆發疫病?”何意將手里的臟布藏在身后,免得沾到謝瀟瀾身上。

    謝瀟瀾蹙眉:“近百年都不曾有過疫病。”

    前世時也只是說南方災情嚴重,卻不曾說過有疫病,難不成是他的重生導致的情況加重?

    “只藥材怕是不夠,銀子也得要,這才是最重要的,否則吃喝如何解決?”賈啟鑲聽何意這么說臉都拉下來了,“你一個花樓里的妓兒,瞎說什么!”

    “你——”

    何意扯拽了一下謝瀟瀾沒讓他繼續說,只慢慢走近賈啟鑲,神色冰冷:“我有個方法能讓你要到銀子。”

    “什么?”賈啟鑲狐疑看著他,但眼底藏著的貪婪卻是一覽無遺。

    何意勾唇淺笑,眼疾手快的將手里的破布塞進他微張著的嘴巴里,惡臭侵襲,賈啟鑲立刻忍著惡心把布扯出來,還呸呸了兩聲。

    他怒瞪:“你個賤人!”

    “賈縣令。”謝瀟瀾將何意護在身后,語氣不善,“你要對本官的夫郎做什么?”

    “夫郎?”

    賈啟鑲眼睛瞬間瞪的老大,居然是謝瀟瀾的夫郎?

    誰會帶著自己夫郎去酒館去茶樓,去拋頭露面,甚至青天白日就做那種舉動?

    謝瀟瀾淡淡瞥他一眼:“是,賈縣令以為是什么?”

    當然是妓兒!

    可賈啟鑲如今哪里敢這么說,何況他嘴里還有惡臭味,方才舌頭舔到了一股腥咸,現在都有點反胃。

    “賈啟鑲!”

    廉勝突然出現,沖上去對著他就是拳打腳踢,他從前是武將,因受了傷無法再上戰場,可他曾保衛家國,一想到保護的人里有這樣的人,他就恨不得給自己兩個耳光。

    他怒吼:“那都是大淵的黎明百姓!你是他們的父母官!你竟將他們的尸首丟進海里!要他們永世不能輪回!你怎么敢!”

    廉勝急紅了眼,心一橫,竟是直接將他的腿給踹折了。

    聽著賈啟鑲驚天哀嚎,何意內心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痛快。

    醫術能救治的是身體有病痛的人,而不是腦子有病的人。

    “謝大人,請將今日所有事悉數送信回京,本官要上奏朝廷,砍了他們的狗頭!”廉勝咬牙切齒,若不是他沒有權利,定要來個先斬后奏。

    謝瀟瀾故作為難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對他使眼色的賈啟鑲,對廉勝拱了拱手:“下官遵命。”

    作者有話要說:

    怎么說呢,喜歡就看,不喜歡就去看自己喜歡看的,不強迫大家的,我寫我的,大家看大家的。

    帶個預收↓

    阮黎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碎嘴吐槽小說,只敢網上逼逼賴賴,現實被重拳出擊的他,到底還是穿書了。

    書中的內容他沒怎么看懂,反正就是家族聯姻,受被迫拋棄渣男友嫁給病弱老北鼻,卻不知渣男友背著他男女老少通吃了。

    而他花著老北鼻的錢穿金戴銀,開小跑住別ye,還不滿足,每天就是和病弱老北鼻黎兆赫爭斗不休,最后老北鼻實在煩了他,祭出了離婚協議。

    阮黎好巧不巧穿到這個節點,他盯著離婚協議上驟減的資產不高興了。

    “你沒看出來,我鬧就是讓你在乎我嗎?”

    “只有錢沒有愛的日子我過怕了!”

    “咱們老夫少妻,以后錢不都是留給我?哪有離婚就減半的道理!不離!”

    病弱老北鼻咳嗽不止:“我、咳咳,你不愛我,咳咳,這錢我捐——”

    阮黎大驚失色,伸出爾康手:“我愛你!我最愛你!”的錢了。

    第57章

    廉勝發現海里的浮尸, 重怒之下揍了賈啟鑲致使其腿折,此事被其他縣令知道都緊張起來,若是總督有意查此事, 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于是他們心一橫,便將此事全都推給了賈啟鑲。

    廉勝可不管他們是什么說辭, 總歸是一個好臉都沒有, 下定決心要嚴查拋尸一事, 并命令那些衙役們將浮尸全都打撈出來燒掉。

    鎮上的衙役們平日里作威作福慣了, 面對這樣的命令自然是敢怒不敢言的, 夾著尾巴去做事了。

    謝宅。

    “謝大人, 這可如何是好?”

    “如今總督氣勢洶洶, 即便我們將過錯全都推給了賈縣令,可到底是被總督給記恨上了, 謝大人可要救救我們啊!”

    其他州鎮的縣令得知此事都急了,他們就是個地方芝麻小官,對上正二品總督,他們就是有九條命都不狗用的。

    今日為了求助謝瀟瀾,特意在鎮上最大的酒樓設宴, 各式美味樣樣俱全,連裝菜的碟子都是鑲金邊的,這哪里是對待一個從五品監察御史的?

    他冷眼瞧著他們急的跺腳, 對桌上的吃食不為所動,對他們亦是不為所動。

    一想到何意廢寢忘食的翻看醫書救百姓,就是為了給這些人善后, 他就恨不得手刃這些惡心的東西。

    一縣令見謝瀟瀾不語, 以為他是覺得單有美食不滿意, 諂媚道:“若是謝大人覺得美食食不知味, 那花兒一樣的妙齡可喜歡?我有一侄女,模樣出挑,您若喜歡……”

    “我有夫郎。”謝瀟瀾施舍給他一個眼神,很淡,像是在看空氣,死人。

    “我們可以為您另安排宅邸,您累的時候便去瞧瞧,也算是下官們的一片心意。”

    謝瀟瀾忍不住冷笑:“你們這是要給本官養外室?且告訴你們,我雖與總督大人有交情,可這件事不是一般難做,你們倒是會給我惹麻煩!”

    意思便是心意不夠,需要再加些籌碼。

    貪官污吏,最怕的不是張口要條件的,而是什么都不要的,因此聽謝瀟瀾這般說,他們反而松了口氣。

    只要對方有想要的東西就好。

    “不麻煩不麻煩,我們愿意為大人獻上家財,只求大人能救我們一命!”

    謝瀟瀾可不會被他們這三言兩語給騙了,他淡聲:“口說無憑,你們把賑災銀藏哪了?”

    “這……”

    幾個縣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拿不準主意,他們不確定謝瀟瀾是真知曉災銀去向,還是詐他們,但對方既然提出銀子,那便是想要。

    銀子他們能給。

    “能自己的命值多少銀子,掂量著吧。”謝瀟瀾將拿在手里的筷子放下,丟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剩下他們幾個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辦,誰也沒發現謝瀟瀾的筷子干凈整潔,餐桌上的吃食他一口沒動。

    謝瀟瀾當然在賭,他一邊讓廉勝那里加大力度救治災民尋查真相,而自己則是坐地起價,逼的他們無路可走。

    有廉勝參與進來,情勢瞬間逆轉。

    大概是真的風聲鶴唳,那些縣令在各自府上縮了幾日,走投無路的找上了謝瀟瀾。

    另一邊,京城。

    走明路送到京城的書信已經被夜辛攥在手里,但他對上面的話卻是一個字都不相信,里面遣詞造句混亂不堪,絕不是一個狀元郎該有的水平。

    于是,當太子拿著謝瀟瀾的親筆書信求見他時,他這才松了口氣。

    夜辛見太子臉色難看,對信也不由得忐忑了幾分,他命太子將信中的內容念出來給議事殿的老臣們聽。

    上面字句都挖人心肺,聞著幾乎落淚。

    “荒唐……簡直作死!”齊太傅怒呵,當即跪下祈求,“圣上!此等小人該死!懇請圣上立刻拍人送藥材到兩江,并處死信中人!”

    夜辛沒理會,反而看向太子:“太子以為如何?”

    “兒臣與齊太傅一般心思,請圣上對其嚴懲不貸!”

    “請圣上嚴懲不貸!”

    議事殿的大臣們立刻跪了一地,夜霆淵心生不滿,明明都是兒臣,為何父皇只問太子的意見卻不問他的?

    只是眼下這種情況,他也只能默默跟著跪下,倒是沒想到這謝瀟瀾還有點本事,才多久的功夫就查到了這些。

    只是可惜了兩江的難民,他父皇這般酒池肉林之人,怎會愿意耗費力氣去救那些該死之人?

    夜辛語氣淡然:“既然諸位愛卿都這般說了,那便傳朕旨意,命兩江總督廉勝以及監察御史謝瀟瀾將其就地正法,所收得臟銀賑災難民。”

    說罷,他又看向夜霆淵:“至于藥材,便由老三來準備,屆時派人送到兩江給難民用。”

    “父皇——”

    “朕相信你能做好,去吧。”夜辛搪塞了他一句,便將議事殿的人全都遣退了。

    出了議事殿,夜霆淵步伐匆匆追上太子,他強扯出一抹笑:“皇兄,父皇讓臣弟去準備藥材,可藥材也不是憑空出現的,臣弟如何能弄到?”

    “用銀子買。”太子微微一笑,“老三你母家顯赫,此事父皇用到你,定要好好準備此事,莫要讓父皇失望。”

    說罷便匆匆離開了。

    夜霆淵一口氣憋在胸口,下不去上不來,這皇位最好是他的!

    只是他再氣也要著手準備藥材,京城醫館藥鋪很多,藥材倒是不缺,只是他自知和印家無甚來往,若是印家刁難,他怕是要耐不住性子。

    出乎他意料的是,印家不僅沒有為難,甚至以不虧本的最低價將藥材賣給了他。

    起初他以為印家是對他拋出攀結之意,不曾想只是因為要藥材的是謝瀟瀾。

    “京城來信,三王爺已經在運送藥材的路上,鎮上的藥材還能再堅持一段時日。”謝瀟瀾閱后即焚,轉身看向何意,“這幾日可愿歇歇?”

    何意抬頭看他,想說不歇,可對上謝瀟瀾的眼睛,他卻一句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對方想讓他歇。

    他便點頭:“歇,等藥材來了再說。”

    “廚房已經備好熱水了,我陪你?”謝瀟瀾雖嘴上這么問,但行動上卻已經牽著他的手往旁邊的屋子帶了。

    自從疫病爆發,謝瀟瀾每日都要和那些人虛與委蛇,何意則是在病人堆里打轉,彼此都累,就再沒有做那些事。

    如今都稍微松了口氣,自然是要湊一起好好親昵一番。

    結束之后,何意早累的昏睡過去,察覺到水溫漸涼,謝瀟瀾趕緊抱他出了浴桶,將人囫圇擦了擦,卷進了被子里。

    謝瀟瀾知曉京城收到他的信定然會下令處置那些貪官,幸好他如今也知道了臟銀所藏之地,只等京城來人了。

    那些縣令不敢再來找謝瀟瀾,只能成日里在府上待著,生怕出來就被廉勝的手下看到,把他們抓到暴打一頓,因此當京城來圣旨要將他們斬殺時,幾個人都嚇尿了。

    沖到謝瀟瀾面前跪地求饒:“謝大人您說過要保我們的!”

    “謝大人您不能言而無信啊!”

    “謝大人我們知錯了,您救救我們,我們已經把銀子都給你了!不能見死不救啊!”

    謝瀟瀾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們,對求饒無動于衷,甚至不愿多看他們一眼,一群只能在陰溝里藏著的老鼠罷了。

    夜霆淵是帶著圣旨來的,圣旨里沒有說要對謝瀟瀾如何處置,反而是讓他處置這些人,他即便心中有不滿,也不敢說。

    圣旨念完,廉勝當即命自己的兵拽著他們往難民營去,他要當著那些百姓的面,親手將這些臭蟲斬殺,讓他們看看,大淵是有好官的!

    難民的日子不好過,近百年都沒有過疫病,連藥方都沒有,每日喝的藥都是他們現配的,這樣的效率自然趕不上死去的人,可他們沒有別的辦法。

    好在何意之前瘋了似的成日看醫書,終于在一本破舊的醫書上看到了幾味藥草,若是混合在一起可以有效減輕□□腐爛,他只匆匆一瞥,發現是他那個冒牌師父左神醫的書。

    藥草相配確實減輕了皮膚受損,但疫病來勢洶洶,死了不少人,累壞了許多大夫。

    有些身體稍微強健些的病人看到昔日里的縣令被綁到跟前,甚至被強迫跪到地上,讓他們覺得痛快的同時心頭也涌出一絲委屈。

    還是有人惦記他們的。

    廉勝看著那些難民蒼白無力的臉,揚聲喊道:“百姓們!這幾個賊人貪墨了賑災銀,甚至害你們染了疫病,圣上英明,下旨將他們斬殺!諸位百姓瞧好了,咱們大淵有的是好官!”

    他說著從身邊的侍衛身上抽出長刀。

    手起刀落。

    伴隨著咚的一聲,鮮紅溫熱的血液噴濺在地面,瞬間便將地面浸濕。

    隨后也是在求饒聲里傳出幾聲“咚”。

    像是西瓜落在地上摔碎了。

    依舊是只會發生在電視里的場景,但與之不同的是,電視劇都是經過剪輯的,沒有那些血腥畫面。

    因此何意像是嚇傻了一般死死盯著那恐怖的一幕,即便離的那么遠,他都覺得有些血濺到了自己臉上。

    謝瀟瀾已經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卻被他擋開了,他心臟跳的厲害,有些驚惶的看著他:“我竟然很開心……”

    自從來到這里,他不止一次的在違背自己的醫德,他能對杏桃村的人見死不救,能利用醫術害葉紫珠生病,如今他也能看著死去的人感到開心。

    這樣不對。

    “是該開心的。”謝瀟瀾輕撫著他后背,“他們是自作自受,民為根本,是他們忘卻了,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何意緊抿唇瓣,如今對眼前這一幕有多難以接受,后來得知謝瀟瀾前世死法便有多心痛。

    作者有話要說:

    第58章

    人頭落地也不過眨眼間。

    廉勝早年武將出身, 很懂得獄嚴獄嚴如何激勵民心,他簡單的三言兩語便讓這些難民跪地磕頭泣不成聲。

    懲處了這些貪官污吏,還有最要緊的災銀也要找到。

    謝瀟瀾先前在他們走投無路求上門時就問到了銀子的去向, 這幾人倒是謹慎,沒敢把銀子直接存到錢莊里去, 畢竟銀子底端都刻著官印。

    抄家是必行之事, 不管去幾次那些縣令府上, 都不覺得他們會是貪墨之人, 表面功夫做的極好, 但每間屋子地下都暗藏乾坤, 成堆的金銀珠寶。

    抄家一事是夜霆淵看著辦的, 即使是從小在皇宮長大,金尊玉貴的他, 也沒有一次性見過這么多的珍寶。

    不怪人人都愿做那宵小貪官。

    也不怪朝廷震怒,要將其抄家問斬。

    “這些銀子我要押回京城。”夜霆淵突然說道,“當然該給謝大人留的賑災銀,自然會留下。”

    謝瀟瀾撩起眼皮看他:“三王爺怕是忘了,圣旨上說, 抄家所得的所有臟銀悉數用于民,所有。”

    夜霆淵臉色瞬間難看,他當然知道圣旨的內容, 可安頓這些百姓哪里用得著百萬銀兩?

    對上謝瀟瀾那張冷冰冰的臉,不管何時他都極其討厭對方,總是要和他對著干, 先前與琳瑯一事是這樣, 站在老五那邊是這樣, 如今還是這樣!

    這個人, 從未有一次是與自己站在一起的!

    廉勝才不管那些,他只知道這些銀子能安置百姓,便立刻吩咐手底下的人將金銀珠寶登記好,回頭使在百姓身上。

    “運送來的藥材是走的本王的賬!”夜霆淵依舊不愿吃這個啞巴虧,主要是即便當初所有的藥材都是按照低價所買,可數萬兩的銀子說沒就沒,他也跟著心疼。

    聽他這樣說,何意是有些瞧不上的,但銀子到底不同于其他,對方想要回去也無可厚非,他便看了一眼謝瀟瀾,希望夜霆淵能拿到銀子趕緊走人。

    雖說銀子都混到了一起,但謝瀟瀾還是從贓款里劃了數萬銀兩給夜霆淵,至于賑災銀,沒人會想著動。

    夜霆淵此行這一趟本就這點事,如今讓他肉疼的銀子也收回來了,閑下來便想著在這兩江一帶游玩幾日,左右京城也無人催他回去。

    知他有這樣的想法,何意只覺得來日若他榮登大寶,這天下該民不聊生,更嚴重些,不出數年,大淵便會不復存在。

    “沒有旨意,王爺并不能在京外逗留,勸您還是先回京城的好。”謝瀟瀾對他淡淡的,實在是有些瞧不上。

    夜霆淵來了不過兩日,便總聽謝瀟瀾教訓,心中實在不快,他惱怒:“他們好歹也是本王的子民,在此處多瞧幾日有何不可!”

    “那王爺不如便隨我一起去看顧身染疫病的難民吧?”何意微笑,“想必他們見著王爺你陪同,心中會格外溫暖,病愈的也快些。”

    看他們?

    身染疫病的難民?

    開什么玩笑!

    夜霆淵即使再隱忍克制,眼底流露出的厭惡和嫌棄還是被他人發覺,他搖頭:“不了,本王想起京城還有要事,得快些回去了,此處便交給你們了。”

    他可不要在這里多留,若是他染了疫病,皇位可不是要便宜他人了?

    早知道他是這樣的反應,幾人只覺得可笑,恭恭敬敬的把他給送走了,至于那些災銀自然一個子兒都沒帶走。

    眼下當務之急便是安頓這些難民,如今手里有了銀子,安置起來也盡可挑著好的,廉勝到底是兩江總督,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他自然也得時刻盯著。

    他拿了銀子,命人立刻去搭建房屋,去買被褥布匹,施粥時的米糧都是精細的,力求給他們最好的。

    只是不管如何精細,疫病到底都是來勢洶洶,何意和數位大夫忙的連軸轉,也只能堪堪將他們的體溫和腐爛程度降下去,可疫病的傳染依舊嚴重。

    幸好也只是會通過傷口或是□□傳染,也讓不少百姓們安了心。

    “何大夫,咱們得抓緊時間研制出疫病的配方,一來能解眼下困局,二來若百年后疫病再次爆發,也能讓后人有解決之法。”

    何意面色蒼白,這幾日因為疫病一口飯都吃不進去,他自然也知道這些大夫心力交瘁,可這種疫病本就不好控制,各個忙的焦頭爛額。

    “只能先對癥下藥,我這幾日也在翻看些奇異怪術,希望能有所得。”何意也十分頭疼,疫病若是再繼續蔓延,怕是連謝瀟瀾都要跟著受訓斥了。

    聽何意說起這個,一大夫突然問道:“何大夫前幾日是如何得知那幾味藥材混在一起研磨沖服外敷可以治腐爛的?”

    “翻了些舊醫書,是我……師父從前留的。”

    說了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圓。

    都怪他從前說什么左神醫是他的師父,萬一日后真遇見卻不相識,怕是要尷尬到地縫里了。

    大夫們從未想過何意為何會醫術之事,如今聽他這般說,也只是恍然他原來是有師父的,這都是常事,并不稀罕。

    見他們都不曾多問,何意才稍稍松了口氣:“如今藥材管夠,先對癥下藥熬煮著,嚴重些的便加重藥劑,若是體弱或婦幼,便小心用藥。”

    病人的體質也是很重要的。

    大夫們唯他馬首是瞻,自然是事事都聽何意的。

    更深露重,謝瀟瀾命這些大夫們先回去休息了,如今這幾個州鎮都沒了縣令,自然是謝瀟瀾說什么,那便是什么。

    待大夫們都離開,謝瀟瀾捧起何意的臉細細端詳,他微微嘆氣:“你先去沐浴,稍后我陪你一同看醫書,總會有辦法的。”

    “術業有專攻,你只管做自己的事便好。”醫書字多,圖也畫的不清晰,尤其是一些舊的醫書古籍,都是些費心神的,何意不想讓他跟著自己看這些。

    “眼下外面有總督大人看顧著,我愛看書,不嫌麻煩。”謝瀟瀾稍有些強硬的做了安排。

    沐浴過后,他便與何意一同看醫書,這幾日總聽他念叨著,也知道該如何“對癥找藥”,一摞一摞的醫書放在屋內,兩人靠著床緣一字字的翻看著。

    謝瀟瀾反倒是看的起勁:“葉上珠,葉下珠,這名字倒是有趣,圖上瞧著也大不相同,只差一字功效倒是天差地別了。”

    “那是自然,醫書里的學問大著呢,你這個門外漢可有的瞧呢。”何意說著打了個哈欠,還不忘幼稚的用胳膊撞了他一下。

    謝瀟瀾低笑一聲也跟著輕輕撞了回去,兩人便再沒有說話,他看的認真,回過神來便察覺肩膀微沉,身側也早已沒了翻書的動靜。

    他微微側頭就見何意已經抵著他胳膊睡去,眼下烏青一片,他不由得更加憐惜和憤怒,旁人的過錯,卻要他們來承擔后果。

    當真讓人覺得厭煩。

    謝瀟瀾沒將何意從肩側移開,直看醫書到深夜,在有些用處的藥草處隨意勾畫幾筆,這才將何意抱到榻上相擁而眠。

    如今七月中旬,天長還熱,謝瀟瀾熬到深夜起床時便見何意依舊睡著,想他是這幾日疲累,便沒叫醒他,起身吩咐小廚房準備早食。

    他先用過早食便出門去瞧新的難民營了,臨走時吩咐小廚房將飯菜都熱著,想著等何意起了便能直接用。

    有錢能使鬼推磨,新的難民營建的很快,幾日的功夫就已然要瞧出模樣了。

    廉勝在不遠處看著施粥施糧,此時的粥卻和之前大不相同,一勺子下去都是清甜軟嫩的精米,連饅頭都是白面的,松軟好吃。

    難民們吃的歡快,廉勝看著也欣慰。

    “賢侄,今日怎么沒見意哥兒?”廉勝如今已經掌握了和謝瀟瀾說話的技巧,只要提他夫郎,必定和顏悅色。

    果然。

    謝瀟瀾表情都柔和了,他溫聲道:“這幾日累,他還睡著。”

    “是該好好歇歇,再過幾日難民營便搭建好了,這陣子的吃食也不錯,真好啊!”廉勝滿臉雀躍的感慨著。

    試想一個絡腮胡的中年男人,滿眼赤誠,盡是對黎明百姓的關愛和照顧,這樣的人,為將,能保家衛國,為臣,能忠君愛民,為友,能兩肋插刀。

    謝瀟瀾突然在想,父親當初說了什么話,能讓他做到那般“冷血冷情”,將他拒之門外。

    但無論是什么,大概都是他們從前青蔥歲月中的一抹亮色。

    看過新的難民營,又看過眼下百姓們的吃穿,都是緊趕著做的新衣裳,雖然針腳不密合,但至少讓他們盡快的蔽體了。

    百姓所求,無非就是食能果腹,衣能蔽體。

    看過之后便又折返回了宅子里,見宅子里安靜,下人們說話都帶著氣音,謝瀟瀾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安,他小跑進屋里,就發現何意維持著他離開時的姿勢,依舊沉沉睡著。

    “來人!”謝瀟瀾站在門口喊,“快去找個大夫來!”

    “是!”

    下人們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觀謝瀟瀾臉色,便知道何意定然是出了什么事,忙不迭的跑到難民營去找大夫了。

    鎮上所有的大夫都在難民營那里,隨便喊一個都能給何意看病,大夫們聽到是何意身子不適,有一個趕緊拎了藥箱跟著下人上門了。

    謝瀟瀾喊了幾遍何意都沒有反應,他竟像是瘋了一般伸出手指在他鼻下探了一下,輕緩又溫熱的呼吸噴灑在指尖,他才稍微松了口氣。

    至少不是什么難以挽回的。

    大夫匆匆進來:“何大夫怎么了?”

    這話問的讓人覺得好笑,一位大夫來給另一位大夫看病。

    “他一直昏睡。”謝瀟瀾蹙眉。

    大夫看了他一眼,坐在床沿處給他號脈,感受著虛弱的脈搏,聽著淺淡到不易察覺的呼吸,他松了口氣:“只是累著了,身體有些受不住,我寫幾帖藥膳,給他補補。”

    幸好只是睡著。

    “可有其他病燥?”謝瀟瀾有些急迫,他怕有潛在的危險。

    幸好,大夫只是搖頭,并很明確的告訴他,何意只是累狠了。

    對謝瀟瀾來說這樣的回答實在動聽的過分,他扯下腰間的荷包給對方,感謝他來看診。

    大夫沒同他客氣,若他不收才是真的客氣。

    得了藥膳,謝瀟瀾便立刻讓下人去藥鋪抓藥,索性都是些算不上名貴的藥材,也和疫病不沖突,因此各家藥鋪都留有很多,下人買回來便給廚娘了。

    何意這一覺直睡到下午,醒來時像是有些反應不過來,還喊了幾聲從前他智能機里的機器人,竟是把謝瀟瀾給喊出來了。

    “可算醒了,藥膳已經熱三次了。”謝瀟瀾這時才真真切切的徹底松了口氣,短暫的昏睡,也讓他感受到了莫大的悲傷。

    他是離不開何意的。

    何意在他的攙扶下坐起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有些心疼的在他脖頸處落下淺淺的吻:“抱歉,我睡的太久了。”

    “你只是累了,我讓人將藥膳端進來。”

    何意自己也是大夫,聞著藥膳的味道就知道里面都放了哪些藥材,確實滋補,但按照他對中醫的認知,這藥必定極苦。

    但他不敢耽擱,能入口后便直接一口悶了,像之前一般無二,口中被塞進甜甜的蜜餞兒,中和了苦澀。

    是何意想要的甜。

    這一覺睡的十分痛快,臉色也不似先前那般蒼白,反而有了些氣色,眼睛里的紅血絲也消退了。

    他來了精神,便想著再去難民營瞧瞧那些百姓,每日都陸續有人去世,百姓們很慌張,對他們來說,大夫就是這世間僅存的神明了。

    他急著配好治疫病的藥。

    謝瀟瀾不愿他去:“你再多歇幾日,在府上看書也好,若再像這般累倒,豈非刻意讓我擔心?”

    “我就去瞧瞧,藥箱也不帶,真的。”何意舉著手指跟他保證,瀲滟的眸子帶著光彩。

    謝瀟瀾再說不出拒絕的話,卻也要求陪他一同去,省的他再勞累自己。

    何意自然無不可,難得兩人都能閑下來,他笑:“我昨夜看書時突然想到了治疫病的法子,等我去和那些大夫討論一番,便能有定奪,那時他們便不用再這般艱難度日了。”

    “那就好。”謝大人心里稍安,任誰也不愿自己的夫郎在病人堆里打轉不是?

    當做散步一般走到了難民營,天長,連黃昏都未到,他們去時大夫們還沒有離開,見著他們來,得閑的便與他們打招呼。

    何意便與他們說了自己的想法,疫病難治,但總歸要做出點東西來。

    “何大夫!您說的是真的嗎?真的能治?”

    聽到他們談話的難民像是收獲了莫大的喜悅,擠上前迫切的想知道結果,他們到底有沒有救。

    何意本就虛弱,被擠了個踉蹌,謝瀟瀾都來不及撈他,便跌倒在地上。

    謝瀟瀾趕緊將他拉起來帶在懷里,上下摸著:“傷著哪了?手腕疼不疼?腳有沒有扭傷?”

    “……沒有。”何意抬起一只手像是羞澀般推開他。

    另一只袖口下,因為手掌擦在骯臟的地面上,蹭出一片血色。

    混著不知道誰的血。

    作者有話要說:

    第59章

    何意是夜里燒起來的。

    當夜他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謝瀟瀾的親熱, 甚至還怕過病氣給他,提出要分房睡,哪怕是先前兩人剛認識時, 這都是從未有過的事。

    謝瀟瀾只以為自己做了哪些事惹他不高興,低聲下氣的磨了他好久, 才得到同床不同被的“恩典”, 他自然無不可, 歡天喜地的多抱了一床被子。

    畢竟對謝瀟瀾來說, 待何意睡著, 這多出來的被子便和沒有是一樣的。

    深夜, 果然如他想的那般, 身邊的人像是睡的不踏實一般往他身邊靠,往他懷里蹭, 謝瀟瀾心中偷笑,將人緊緊抱住,片刻后他便笑不出來了。

    何意身上很燙,是幾乎能將人灼傷的燙,偏他自己還在顫抖著, 像是墜入冰窖里。

    “何大夫這是染了疫病……”

    深夜來瞧病的大夫臉色難看,這段時日,治療疫病多有起色, 都是何意的功勞,如今連他都倒下了,怕是任重道遠。

    好在白日里地方曾告知他們新的配方, 待試過才知道藥效, 可眼下, 這藥卻是不敢亂用在何意身上的。

    謝瀟瀾眉頭緊蹙:“白日他跌倒時我曾問過他, 并未傷到!”

    “做大夫的有心瞞,大人又怎能知曉。”

    大夫說著示意他將何意一直攥著的拳頭掰開,謝瀟瀾跟著做,露出掌心的一片擦傷。

    本不該嚴重的,這樣的小傷連藥都不用灑,靜置半日都能好,但因為沾了疫病,掌心此刻已經化膿了,手腕處也有了些紅色疹子。

    謝瀟瀾的心瞬間吊起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有些抖:“那他說的藥方,可能醫治?”

    “這……”大夫面露難色,“藥方還在配制中,我們也不知能否真的有效,但這幾日聽了何大夫的話改善過的藥方確實有明顯成效,想來是有用的。”

    “那便快寫藥方,我即刻讓人去抓藥!”謝瀟瀾有些急,呼吸都沉重了很多。

    大夫有些為難,那藥方還不曾給其他病人用,但貿然用在何意身上也實在不妥。

    謝瀟瀾見他默不作聲,心也跟著沉了,他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一般深吸一口氣:“所有后果我一力承擔,去寫藥方。”

    他并不是擁有承擔這后果的能力,他只是相信何意的醫術,相信他若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輕易將那些話講給其他大夫聽。

    大夫見他這般說便去寫藥方了,再者,即便不是何意第一個喝這藥,也是其他人,都是一樣的。

    趁著大夫離開的功夫,謝瀟瀾這才敢將目光落在何意身上,自知道對方染了病,他整個人便心慌的厲害,自欺欺人的以為只要不去看對方蒼白的臉,就能當做他只是昏睡著。

    他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坐在床沿捧起他受傷的手掌,故作羞澀的推搡、裝模作樣的疲憊以及那兩床被子,都是在告訴他,何意有多怕過病給他。

    而他,竟沒有察覺。

    “怪我,都是我不好。”謝瀟瀾低聲呢喃,“若我那時扶住你,怎會發生這樣的事?”

    其實他最該做的便是在何意提出要去時,直接拒絕。

    謝宅一夜不安生,謝瀟瀾更是整宿沒敢合眼,親自喂了何意湯藥,又用軟布浸了熱水給他擦拭著身體,整整守了一夜,直到他體熱稍微降些才坐在床緣邊稍歇息了片刻。

    何意的高熱發現的早,且他喝的藥是自己親自配制的,藥效極其兇猛,卻也在常人所能承受的范圍,只一盅湯藥,他身上的紅疹便消退了許多。

    翌日一早,大夫再次來號脈時,便見謝瀟瀾依舊穿著昨日的衣裳,坐在一旁的椅子昏昏欲睡。

    他稍微加重了腳步,對方即刻醒了:“失禮了。”

    “大人也該顧著些自己的身體。”大夫說著伸手探了探何意的額頭,繼而去扒拉他的眼皮,“此藥效竟這般兇猛,紅疹和傷口不曾惡化,連體熱都退了,待他醒了再喝次藥,會好很多。”

    謝瀟瀾應了一聲:“多謝。”

    “說幾句不中聽的話,何大夫這一病反倒是讓我們踏實了很多,他先前說的藥,我們都不敢隨便用在病人身上,但見效如此之快,我們也放心了。”大夫說這話時自己都覺得臉上燒的慌。

    但也是真事兒。

    在他們看來,何意再有本事到底還年輕,知道的自然是不如他們多,但對他這般客氣尊重,一來是因為他不拿捏身份真心愛護百姓,二來便是他夜以繼日的苦心。

    他們都是年過半百之人,卻沒有一個后輩知多懂多,此次疫病竟也是要在這樣的年輕人手上渡過難關,讓他們更加佩服罷了。

    謝瀟瀾聽著他的話臉色微沉,說到底何意這一病,反而成了第一個試藥之人,幸好此藥能治,若不能治,這病要拖到何時去?

    他有些厭煩的瞥了一眼大夫,言語間再無耐性:“既如此,照舊喝著藥便是,來人,送大夫出去!”

    大夫似乎是沒想到他變臉這般快,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扇了自己一耳光,都怪他嘴快說這些!

    但當務之急是那些病人,有了何意的例子,其他大夫們便敢把那些藥用在病人身上了,只是此病治好也非一日之功,但至少是看到希望了。

    何意醒來后,見謝瀟瀾守在床邊面容稍顯憔悴,便知道他守了一夜,他倒是不想叫醒對方,不曾料到自己剛動了動,他便醒了。

    “可巧了,我剛要去看湯藥熬的如何了。”謝瀟瀾語氣溫和,像是同他說今日早食吃什么一般隨意。

    “好……”

    高熱的緣故,何意的嗓子燒的嘶啞,說起話來費勁,別人聽著也費勁,他只應了一句便不愿再說了。

    謝瀟瀾被他逗笑:“若是夫郎能寫一手漂亮字,不言不語倒也算得上是風花雪月。”

    即便何意前世聰明伶俐,一路保送,但沒學過的就是沒學過,來這里之后,那些字倒是識得,但原主不會寫,他更是不會了。

    偶爾寫一兩個字,讓謝瀟瀾瞧見也只會打趣他,若是用炭筆,可不會有被打趣的份,奈何在這里毛筆字寫的漂亮才是最重要的。

    何意忿忿瞪他一眼不愿吭聲了,大不了他就一句話也不說,且瞧瞧是誰先著急。

    自然是謝瀟瀾先著急。

    “夫郎,這湯藥苦澀,我給你拿了蜜餞兒。”

    “……”

    “夫郎,這幾日可要好生歇著,你給的藥方十分管用,大夫說很快就無事了。”

    “……”

    “我知錯了,不該笑話你,待你好些了,我教你寫字如何?總不能日日都帶著藥童做你的筆桿子,我可是要不高興的。”

    何意瞪他一眼,管你高興不高興?

    謝瀟瀾強壓著唇邊的笑意,伺候他喝了湯藥,扶著他躺下,手掌處的傷口大夫來時已經重新包扎過了,他輕輕摩挲著的紗布沒說話。

    小擦傷其實并不礙事,但因為高熱和疫病化膿,都不能握東西,遑論是用力拿東西了,幸好是左手,否則當真是要廢了。

    根據何意所說配制的藥方,熬煮后給病人們喝下,身強體健的見效倒是快,痛快的高熱了一日,出了許多汗,連帶身上的疹子都沒了,只是身體還是虛弱不堪。

    而嚴重些的,自然是要日日都喝著藥,依舊只能暫時躺在草垛里不能挪動,否則身上的破爛皮肉若是挨著大夫過了病,那更是麻煩了。

    何意的身體是排在“虛弱”里的,因此他喝了藥之后的反應,便是那些虛弱病人的反應,有他前車在前,大夫們用藥時更方便更斟酌。

    直到八月中旬,疫病漸漸得到控制,因著有先前的賑災銀和從那些縣令處挖出的臟銀,重新建設村莊的銀錢倒是足足的。

    廉勝也算是徹底安心了,新的難民營建好便讓他們搬去住了,而原來的難民營則是一把火燒了,只等他們徹底好全,再重新建造各家屋舍。

    火燒難民營第二日,天便不再像之前那般陰沉,但水勢上漲是真的,謝瀟瀾總歸要拿出章程來。

    “如今疫病雖控制,但水勢依舊不曾回落,既如此便按照我先前說的,挖條溝渠引到荒地,填海……便算了。”謝瀟瀾同廉勝說著。

    每每說到填海,總能讓他們想到不好的事。

    廉勝對此沒有異議:“此事本就是圣上交于你做,自然是聽你的,疫病之事本就突然,否則這水勢上漲早就解決了。”

    “還要在海岸兩邊多種些綠植。”

    想到何意同自己說的,水勢沖洗岸堤,導致地表裸露,得多種樹。

    謝瀟瀾并未多問他是如何知曉這些的,左右不過就是從前事,說來也只是徒增煩惱。

    八月底時,疫病徹底結束,新的難民營還是全新的,百姓們也舍不得燒,便聽大夫的燒了石灰水灑在地面,擦拭屋內的邊邊角角,形單影只的便繼續住著了。

    謝瀟瀾緊接著就忙了起來,沿海村莊的村子要重新建,但這次定不會再離岸邊太近,他出了銀子給百姓們,各個都干勁十足。

    而挖渠道疏散水勢也勢在必行,匠人們繪制了圖給謝瀟瀾看,他得時時盯著才行,免得出意外。

    何意疫病好了之后身體更虛了,謝瀟瀾便不許他繼續在鎮上待,讓謝母把他接回鎮上的監察御史府了。

    “先前那樣大的事也不知道與我們說一聲,你病著就算了,連瀟瀾也瞞著我,我又不是動不了了,何須你們這般照顧著!”

    謝母情緒復雜,有生氣有糾結,但總歸是擔心居多,她本也知道此行不是來享福的,因此總想著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可這樣被養在宅子中,并不是她的初衷。

    何意有些尷尬,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解釋,說來這是謝瀟瀾的生母并不是他的,他已經很久不曾切身的和長輩相處了。

    從前謝母總是和緩溫柔,他還能應對一二,如今驟然這般,他雖不討厭,但實在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謝瀟瀟機靈,立刻接過話:“娘,您也知道嫂嫂和大哥那般忙,咱們若驟然去了,豈非添亂?這是心疼你呢。”

    “……是啊娘,您若是去了,我和瀟瀾顧不到您,更讓您覺得無事可做。”何意只能順著說幾句,還不忘感激的看一眼謝瀟瀟,這小叔子真不錯。

    謝母也察覺到自己方才行為有些不當,但她是真拿何意當兒子看的,也不在意他是否能有孕,這樣大的事,竟沒有人告知她,自然是要生悶氣的。

    見何意身子骨弱她自是心疼的,便也不好再計較這些,聊了幾句其他的,去廚房吩咐人給他熬藥去了。

    謝瀟瀟碰碰何意,笑的一臉諂媚:“嫂嫂,下次帶我去鎮上吧?我想去瞧瞧。”

    “問你大哥,我做不了主。”何意捏著他臉蛋晃了晃,“幫我解了圍,在這等著我呢?”

    謝瀟瀟笑彎眼睛,還未長開的臉蛋已經隱約能瞧出美意,他湊著臉往何意懷里鉆:“嫂嫂,大哥最聽你的,我也會認藥草,下次帶我去可好?”

    莫約是仗著自己年紀小臉嫩,撒起嬌來無師自通,撒的何意心都化了,他無奈嘆息:“知道了,你也知道你大哥兇起來多可怕,到時候咱們兩個都乖些。”

    “好!最喜歡嫂嫂了!”

    何意看著他這般開心,也不由得想他和謝瀟瀾日后若是有孩子會如何,想了一會又覺得這事不能細想實在尷尬,好像他有多期待似的。

    疫病已經全然消失,京城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圣上并沒有即刻召回謝瀟瀾,甚至還下了一道讓所有人都震驚的圣旨。

    “圣上有旨,監察御史督辦有功,賞白銀百兩,其夫郎研制疫病藥方于社稷有功,封四品恭人。”

    “另,傳圣上口諭,如今州鎮動蕩不安,命謝大人承接臨洋縣縣令一職,依舊是五品監察御史。”

    若非萬民都知曉謝瀟瀾此次查出貪官有功,怕是所有人都要以為這圣旨是罰而不是賞,就連何意的“四品恭人”都比謝瀟瀾的職位要高。

    命婦也是有官職的,像常見的便是“誥命夫人”,這是一二品官員夫人可封的,按理說謝瀟瀾如今是五品監察御史,封何意的該是五品宜人。

    只賞了謝瀟瀾白銀百兩,再就是口頭表彰,不僅不讓他回京,還讓他在這小鎮上做縣令。

    這旨意,即便是瞧不上謝瀟瀾的都覺得荒謬的過分。

    “微臣接旨。”

    謝瀟瀾卻一臉平靜地接了圣旨。

    作者有話要說:

    何意:“是,我就是個試藥的!”

    第60章

    “這到底是何意?”

    “眼瞧著他揪出貪官污吏, 夫郎也研制出治療疫病的藥方,他如今還在為水患勞碌,父皇竟這般不肯安撫他!”

    “這是要告訴天下人, 他還為著先前王家事記恨謝家?豈不是將自己氣量之小昭告天下!”

    這番克制聲音又替人委屈的話出自夜楚淵之口,他萬萬沒想到謝瀟瀾于朝廷有功, 竟是連半點獎賞都不曾拿到。

    那百兩銀, 也不知道是在給誰難堪!

    先前莫名其妙逼著他離京, 如今本該給的獎賞反倒是像在懲罰, 倒是給了何意四品恭人, 可他又不是在朝為官的, 給這樣的職, 讓旁人看著眼熱不成?

    知他生氣,太子也并未多說什么, 他蹙眉安撫:“你就是這般急性子,坐下安靜些,如今木已成舟,倒不如想想接下來該如何做。”

    “皇兄!那之淮怎么辦?”夜楚淵哪里能咽下這口氣,“之淮如今脾性也太好了些, 若是換做之前,怕是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太子輕聲嘆息:“你既知他如今心性不同于從前,便該知道他如今也是如履薄冰, 謝家唯他一男子,若他再任性,家中寡母如何?幼弟如何?夫郎又如何?”

    他自然是有他的身不由己。

    夜楚淵亦是知曉這些, 所以才更加氣悶, 沒人比謝瀟瀾更希望他還在從前。

    “你也該沉穩些, 這兩日父皇還問起你平日做什么, 我隨意搪塞了過去,你平時也該上朝聽聽。”太子對他亦是恨鐵不成鋼,“怎能事事都由我告知你?”

    夜楚淵撇嘴:“我本就不愿管這些,有皇兄你在,父皇便已然安心。”

    太子對他向來是最沒有辦法的,但無論如何都得去上朝切身聽聽那些,說來此事也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反對的朝臣不在少數,偏圣上一意孤行,也不知是為何。

    太子本就是閑了來楚王府瞧他,見他依舊是這副不理世事的模樣,只恨不得敲他腦袋。

    他嘆了口氣:“那你這幾日便與之淮去幾封信,你也無須再多寬慰他,有他夫郎在,想必是不生氣的。”

    夜辭淵這番話說的倒是不錯。

    圣旨一下,謝瀟瀾便平靜如水的接了旨,他倒也并非不氣,只是知曉木已成舟,無力回天。

    偏還有個比他還生氣的,差點當場把送圣旨的內侍給揪起來揍一頓,好在謝瀟瀾攔的及時,否則以何意那體格,怕是只有挨打的份。

    何意氣的冷笑:“那是什么意思?百兩銀子寒磣誰呢?我們自己賺不到那點銀子嗎?”

    “沒什么意思,沒有寒磣咱們,我們當然能賺到。”謝瀟瀾一問一答,順著他的話好聲好氣的哄著。

    他倒是沒想到何意會這般生氣,從前只見他面色如玉冷,如今可也是更能直觀的表達自己情緒了。

    這圣旨究竟是何意無人知曉,但觀此情景,他一時片刻是無法歸京了,天高皇帝遠,也省去了許多麻煩。

    何意氣昏了頭,聽著他輕聲安撫才緩過神,他看向謝瀟瀾眉心緩緩蹙起:“該是我安慰你才對,這旨意實在讓人接受無能。”

    “無事,他能讓我在這里困一輩子不成?天高皇帝遠,他不會,也不敢讓我一直留在此處。”謝瀟瀾反而看得開,上位者都多思多疑,不會由著他在這里壯大。

    何況,挖渠引流之事還未做完,總要先將手頭要緊事解決。

    再者這般急著回京也無益處,朝廷里好些老東西對他虎視眈眈,那些閨閣里的亦是貪婪瘋魔,他久不回京,說不定還能擺脫許多麻煩。

    何意不了解這些朝廷紛爭,但見謝瀟瀾神情自若,他也不愿一直扯著這件事說不停。

    “這幾日讓你待在城中怕是膩味了,明日便跟我一同去鎮上,我先前瞧了處鋪子,如今剛好得了百兩銀,買了送給你。”謝瀟瀾笑說,“你如今揚名,開醫館自然無人敢置喙。”

    何意眼睛都亮了:“當真?那帶著瀟瀟一同去如何?他也能幫到我。”

    “鎮上剛太平些許,若是帶他,便要受累看顧他了。”話里話外還是不想何意累著。

    但好歹是先前便說好的,何意自然要為謝瀟瀟爭取一下,得了謝瀟瀾首肯,第二日再去鎮上時便帶著謝瀟瀟了,謝母則是留在城中宅子里。

    來了兩月余,可算是出了城,謝瀟瀟激動歸激動,也不敢表現的太得意,怕被他大哥教訓。

    先前水勢上漲只淹沒了近水的村子,疫病也因為控制的及時,只有那些難民,因此臨洋縣其他村子都不曾受到傷害。

    臨洋縣的縣令從賈啟鑲換成了謝瀟瀾,鎮上不少人都在暗中觀望觀望,想看看這新上任的縣令到底是和脾性,自然也有聽說他在處理貪官時有多快刀斬亂麻。

    因此,他們剛回到鎮上宅子第二日,便有不少商戶帶著禮登門拜訪了。

    客廳里,謝瀟瀾坐主位,商戶們端坐在他下方,瞧著是喝茶,實際上心思多的都成蛛網了。

    “謝大人如今成了臨洋縣的縣令,我們自是要先登門拜訪的,若是大人日后有用得著我們的,定要開口才是。”

    商戶們有些受不了這種焦灼氣氛,出于無奈的打破了平靜。

    謝瀟瀾微笑:“幾位說笑,我如今初任縣令一職,鎮上許多事都不知,都是要與諸位請教的。”

    商戶們隱秘的交換了目光,都覺得這新上任的實在有些難辦,若是從前的賈啟鑲,送些金銀財寶,便和顏悅色了。

    可對上謝瀟瀾,他們卻不知該如何。

    卻不知,若是平常心對待,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一商戶干笑兩聲:“大人說笑,若大人有想知曉的,小的們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若是縣衙中事,那須得問師爺了。”

    “如此,便多謝提醒了。”

    幾位商戶沒再多留,淺聊了幾句見不尷不尬的,便趕緊找由頭離開了,他們也都明白,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給他們下馬威瞧呢。

    但他們也只能受著,日后怕是還有得折騰。

    這些商戶里并非都是宵小之輩,只是謝瀟瀾不愿初次見面便顯得自己十分好相與,省的讓他們覺得自己好欺。

    “嫂嫂,我覺得那鋪子不錯,咱們何時招工?”謝瀟瀟磨拳擦掌,躍躍欲試,恨不得醫館即刻便開起來。

    “還需幾位坐堂大夫和藥童伙計,急不來。”

    兩人交談著進了宅院,迎面便瞧見幾位中年男子,何意倒是聽說了今日有客登門,目光輕輕掠過,便將他們的脾性了解大概。

    商戶們是知道謝瀟瀾有位清冷艷絕的夫郎的,眼下見著何意,登時便知道他的身份,趕緊同他打招呼。

    何意本就不喜這種場合,只微笑著應了,命下人將他們好生送出去,便進了廳里。

    見著他們回來,謝瀟瀾瞬間面露笑意:“看的如何?可還喜歡?”

    “喜歡,今日出門急不曾帶足銀子,已經與伢人說好明日去交付銀兩,這邊聊的如何?我瞧著有幾個不安分的。”

    謝瀟瀟不解:“嫂嫂就看了一眼,如何知道安分與否?”

    “感覺。”何意曲起手指輕彈他額頭。

    謝瀟瀟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左右等他長大了就肯定知道了。

    謝瀟瀾突然有些意動,也跟著曲起手指在謝瀟瀟額頭上彈了彈,只是力道沒把控好,他額頭紅了一片。

    謝瀟瀾幫何意看的鋪子在熱鬧街頭的,位置很好,因此鋪子并不便宜,但是伢人也知曉何意的身份,這可是有“四品恭人”的命婦,他自然要給最實誠的價兒。

    因此何意以最低價拿到了鋪子,便開始張羅著招坐堂大夫之事,他字跡不佳,便讓謝瀟瀟寫了招工帖貼在告示欄里,又去茶樓找了說書先生給他們宣揚一番。

    鬧市鋪子是人人都盯著的好地方如今冷不丁的就被人給買下了,還要開醫館,各個都想瞧瞧是哪家商戶買的,卻先被告示欄張貼的內容給吸引了。

    “何大夫要開醫館,還要坐堂大夫和藥童呢!連藥童都給銀子!”

    “何大夫能這樣做,肯定是謝大人準許的,真是好官啊!我得趕緊回去跟家里那小子說,還能來當伙計呢!”

    “誒你個婆娘,跑也太快了!等等我,我也去!”

    何意給的條件好,僅一日的功夫就有不少的藥童伙計登門,想來這里做事,但藥童定是要識得藥草的,因此來的人幾乎全都刷沒了。

    伙計倒是有幾個機靈的,何意便留用了幾個。

    這些倒是都不要緊,要緊的是一日過去都沒有會醫術的來詢問,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總不能是知道他開醫館,都不愿有人來?

    這事倒是冤枉那些大夫了,知道是何意開醫館他們自是想來,但大夫都是極講究的,一般不愿隨意更換醫館,否則反倒是會被人說閑話。

    因此,許多大夫即便瞧著那大好的福利都隱忍住了。

    但,也有不忌諱這些的。

    “聽說這里要大夫?”

    何意本和謝瀟瀟在院子里倒弄藥草,冷不丁聽到這動靜,忙讓做事的伙計去瞧。

    片刻功夫,伙計帶進來兩個人,一耳順之年的老者,一剛及冠的翩翩青年。

    青年身形修長矯健,只是那張本該俊美的臉上卻有一片燒傷,從右眉骨至唇邊,一半俊朗,一半驚悚。

    何意目光在他臉上劃過,溫聲道:“兩位可是來應征坐堂大夫?”

    “我兩位可都要?”老者捻著胡子隨口問著,卻時時都在注意著何意的神情。

    何意再次看了一眼老者和青年,他點頭:“若二位有真才實學,自然是要,年齡并不能限制人的見聞學識,我不在意這個。”

    老者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話,笑了幾聲,便開始與何意探討了幾句。

    他雖年老,但精神矍鑠,身上穿著也干凈利索,全然不像難民或是什么窮酸的貧民,再加上他談吐隨意,對各種藥草的性味歸經都如數家珍。

    順便還聊起了前陣子疫病的藥方,對方亦是侃侃而談,和他討論藥效,何意眼明心亮,知道這是有真本事的,態度便更加尊敬了。

    說話的間隙,何意總覺得旁邊人的視線過于突兀,雖無惡意,但實在太明顯,便下意識的看過去,正對上那雙清冷的眸子。

    他便淡聲詢問:“可是我有何不妥?”

    “并未,來時便聽說何大夫是謝大人夫郎,還以為會是位性情嬌縱之人,不曾想竟這般清淺隨和。”青年嗓音干澀沙啞,喉嚨里像是含著些粗糙沙礫,讓人十分難受。

    “夫君隨和,我自是不能丟他臉面。”何意說這話時忍不住心虛了一瞬,這話說著實在違心,謝瀟瀾若是知曉,怕是又要笑話他。

    這不,連對面坐著的青年聽到都彎了彎唇。

    何意反倒泰然自若,仿佛謝瀟瀾就是他口中說的那般人似的。

    幾人簡單認識一番,老者叫孔作,家中世代從醫,但因驟變,且不受拘束便做了游醫,幾年前在路上撿到了受傷的金四江,見他做事沉穩,便收做自己的藥童了,如今數年過去也已經能為人瞧病。

    “日后便要一起做事了,若是有何事需要商量,便及時告知我,我也會在醫館里。”何意笑說,“醫館后院有屋子,稍后我會讓伙計給二位收拾。”

    老頭笑:“不礙事,你若有事便先去做。”

    “我夫君這幾日忙著開渠放水之事,醫館的匾還未寫好,我會讓他早些回家,過幾日就能掛上匾額。”

    兩人分開忙著倒是互不打擾,但論起一手好字自然是當今的新科狀元,沒有人比他更合適了,好東西等等也是應該的。

    謝瀟瀟見人手基本足夠,也跟著激動:“嫂嫂,我要當你的藥童,你要再多教教我!”

    “何大夫自己還收徒弟?”孔作有些詫異,在他看來何意本人就已經太過年輕了,竟還有精力教徒嗎?

    “閑來無事便會教他認認藥草,小孩子學得快些。”

    金四江的目光落在謝瀟瀟身上,有些出神,何意見他這般神色,便趕緊解釋:“他只是做些雜事,不會影響平日的問診,且他識得藥草很多,總是做我的筆桿頭寫藥方。”

    金四江眨眨眼,勾唇沙啞道:“何大夫多慮了,我只是瞧著這孩子想到了我從前的友人,他亦有位十分聰慧的弟弟。”

    “金大夫和友人定會再見。”何意想到他如今的模樣,怕是已經和友人分開太久,便由衷的送上了祝福。

    金四江聽后抿唇微笑,面色淡然。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淺掉點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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