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大婚【正文……
夜間就寢時,令漪即將臨清縣主的所托說了。嬴澈一面體貼地替她擦著足上的水珠,一面有些詫異:“不會吧?”
“她沒事讓寧靈去教她武藝做什么?她們從前不是……”
他可還沒有忘記,去年這會兒,崔婉玉欺負溶溶不成,反被寧靈打了一頓的事。
彼時崔婉玉不依不饒,一副要殺了寧靈的樣子,好在姑母是明事理的,只叫溶溶帶著寧瓚兄妹上門賠罪便了結了。
但,既有此事在,崔婉玉怎么會突然讓寧靈去教她武藝?那件事后,她也有許久不與他們往來了。
真是個呆子!
令漪腹誹。
她用雙手抱著他肩膀,俯在他耳畔柔柔地道:“王兄難道瞧不出,縣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知好色而慕少艾,這對女子來說也是一樣。”
“她喜歡寧瓚?”
“是啊。”女郎笑得有些得意,“上次我帶他們上門去道歉可就看出來了,縣主那時肯松口,全然是因為寧瓚。”
“這我倒是真不知曉。”嬴澈道。
那件事之后,他先是幫著備婚,后又忙著去涼州抓她回來,哪有工夫去關注這些。
更想不到,臨清平素看著眼高于頂的一個女郎,竟會看上寧瓚這小子,并不囿于門戶之見。
他原是不喜臨清的,聞此,對她的印象都好了不少。回眸瞧見妹妹笑眼盈盈全然一副等他夸獎的得意模樣,是少有的小女兒撒嬌的情態,眼中慢慢漾開溫軟明朗的笑。
他慢慢抱住她,暖熱的手輕輕摩挲著她手背:
“那,溶溶這么聰明,連旁人對阿瓚的心思都能看明白,怎么從前就沒看明白過為兄的?”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到她身上?
令漪臉上一紅,原本嬌波流轉t的眼中霎時多了幾分羞赧。她伏進他頸下,輕輕地嘟噥:“王兄從前理都不理我,我怎么會知道。”
紅綃軟帳,軟玉生香。嬴澈情不自禁地吻她:“我怎么不理你了。”
“你就是不理我啊。”令漪抬起臉來,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小時候,你老是冷著個臉,好像很討厭我一樣,我見了就害怕。”
嬴澈失笑:“我怎么又討厭你了。”
“自你進府以來,好似,我也不曾虧待過你吧。依我看,是你自己心虛。”說著,他輕捏了捏她臉頰。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她沖到自己腳下的樣子,跌散了的雙丫髻,系著紅頭繩,小小的、倔強的、滿是淚水的一張臉,抱著他求他救她和她爹爹,哭得極為傷心。
瞧上去弱不禁風的一只小不點,那抱著他腿的手卻無論如何也不肯松開,除了這一點倔強,和如今的她真是半點也不像了。有時候,他想起來還會覺得恍如隔世。
“你那么兇,誰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令漪小聲地嘀咕著,卻是把臉重新埋進他頸窩,不想讓他看到此時的落寞。
心里一陣突如其來的難過。因她想到,如果他早點說,她原本是不必舍近求遠,把宋郎牽扯進來的。
害他淪落涼州,離家三千里,有家難回,日后只怕也難被重用……她還是覺得,是她對不起他。
嬴澈尚不知她在想什么,攬著她躺下,把被子替她蓋上:“那,要是有下輩子,我一定早些說,一定早點把溶溶娶回來,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又開始油嘴滑舌了……
令漪默默地在心間抱怨著,心內卻很甜蜜。她把臉貼在男人緊實火。熱的胸膛上,纖指一圈一圈繞著他頭發:“不說這個。”
“王兄,你把宋郎調回來好不好。”她紅唇貼著他下巴,近乎撒嬌地求,“涼州那么遠,那么冷,又是塞上,風土殊異,他一個土生土長的洛陽人,水土不服會很難受的……”
“……”
嬴澈不期她這時竟還能提起那八竿子打不著的宋祈舟來,涼涼橫她一眼:“掃興。”
旋即坐起身,將她放在了腿上,開始去剝她的衣物。
男人結實粗壯的手臂緊緊箍著她,不容逃離。令漪的腰一下子軟了:“那我們不說這個!”
所有的姿勢中她最怕的就是這個,何況是一開場就來。她紅著臉求道:“唔,我們方才說到哪兒了?說到縣主和寧瓚了是吧……王兄……別、別脫……”
就這一句話的工夫,她寢衣已被剝去大半,露出玉白的肩頸鎖骨,于燈下泛著瑩瑩柔光。
凌亂的小衣之下,一對兒飽。滿挺。翹的雪玉欲露不露,格外誘人。
原就是嚇唬,他到底是住了手,只冷冷瞥她。她心虛地咽了咽口水,自顧說回方才的話題:“……其實寧瓚人也挺好的,就是身份低了些,縣主不會是想收他做面首吧??”
畢竟,臨清縣主身份尊貴,又有大長公主做后盾,怎么看也就是玩玩啊。
她本是隨意一句,豈料又給了嬴澈無理取鬧的機會:“什么面首。”
他扶著她重新躺下,開始親吻她泛紅的臉頰:“溶溶一個女孩兒家,怎么將這樣的虎狼之詞時時掛在嘴上,該罰!”
“總不會,溶溶也想要面首了吧?”
灼熱的指已經探入小衣里,似捻著一簇火,令漪怕癢,被他吻得一陣陣往帳里縮,笑聲如銀鈴:“對啊,王兄不就是我的面首嗎?”
“那為兄這就來服侍溶溶。”
嬴澈順理成章地俯身,堵住那張還欲說出更多掃興之辭的柔潤紅唇。令漪被吻得心口酥軟一片,白皙如玉的手臂柔柔地回抱住他后背,開始回應起他。
快了。
嬴澈在心里對自己道。
一切事都已結束,等后日的朝會,他便請求陛下給他和溶溶賜婚。
再不用扯什么兄妹情深的遮羞布,也不必欺騙世人說她是鄧家的女兒。他就是要昭告全天下人,裴令漪就是他最愛的女子,無論她微賤還是高貴,貧窮還是富有,欺騙還是真心,美貌還是丑陋,他都愛她,像愛自己一樣愛她。
芒種將至,首夏清和。婚禮的一應事情備好后,端陽前的最后一個朝會上,嬴澈便欲請旨賜婚。
不想朝會之上,他還不曾開口,御座上的天子便先命宦者頒布了一道詔書:
“予聞皇天之命不于常,惟歸于德。故堯授舜,舜授禹,時其宜也。
相國晉王,天誕睿圣,拯傾提危,澄氛靜亂,匡濟艱難,功均造物。既而光啟憲章,弘宣禮教,道邁于重華,勛超乎文命。
朕雖寡昧,暗于大道,稽覽隆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遺則,人神至愿乎?便遜位別宮,敬禪于晉王,一依唐虞、漢魏故事。”
竟是一封禪讓詔書。
突如其來的禪讓書打斷了嬴澈的全部計劃,更有些驚訝,天子如何會突然退位。
但一幫部下與嬴灼卻不會允他推辭。宦官宣讀旨意的話音剛落,群臣尚處于震驚之中,嬴灼便率先出列:
“臣等恭迎新君即位!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話音剛落,清河大長公主也站了出來:“妾也愿追隨新君,誓死效忠大魏!”
其余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清河大長公主同涼王這樣的宗室代表均已臣服,也不得不出列,紛紛叩首。
金殿之中,群臣聲若洪鐘,繞梁不息。嬴澈宛如被突然架上戲幕的伶人,若非他的確事先不知情,便要懷疑,這是否真是自己事先策劃好的一出好戲。
禪位之事沒有半分意外地被定了下來,下朝之后,嬴澈跟隨小皇帝進入寢殿,不明所以地問道:
“陛下為何要這樣做?”
把持朝政這么多年,若說他對那個位置沒有一分一毫的覬覦,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的確沒有做好準備,更擔心禪讓過后有可能到來的叛亂。
——天子無罪,怎么看,這都不是禪位的最佳時機。
小皇帝立在書案前,背對著他,一縷余輝自菱花格的窗外打進,滿室流金中,少年人單薄的身姿顯得格外寂寥。
他沉默了片刻才答:
“王叔不是告訴我,做天子,就必得以天下為己任、背負起對萬姓的責任么?”
“所以我不想做天子了,我沒有這個能力去平衡我的責任與我個人的私欲。我只想同小曦在一起,像從前她陪著我一樣去陪著她。”
竟是為了虞曦。
嬴澈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陛下,天底下的女子多的是,您何必執著于一個罪臣之女?”
小皇帝卻打斷了他:“她是不是罪臣之女對我來說都無分別,在我眼里,她只是我的妻子。丈夫保護妻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么?”
“再說了,”他語聲微頓,“王叔,曾經不也喜歡一個罪臣之女么?”
仿佛石破天驚,嬴澈豁然開朗,他有些慚愧地喃喃:“是臣愚鈍了……”
當局者迷,他總還習慣性地將天子當作小輩,并習慣性地替他做一切決定。卻全然疏忽,他已經長大,已經到了懂得情愛的年紀。
“王叔,”小皇帝卻回過神來,很認真地看著他道,“朕是心甘情愿退位的,你就不要推辭了。于公,這個位置本就不該是我的,它應當是那位大哥的。于私……”
小皇帝嘆息一聲,看向窗外沉郁的落日,面色頗為傷感:“于私,我也不想同王叔走到兵戎相見的那一天。”
至高無上的權力是會讓人上癮的,它能令夫妻反目、父子相殺、手足相殘,讓人喪失良知,變得冷血無情、殘暴癲狂。
他不愿獻祭自己,也始終珍惜幼時王叔帶給他的溫暖,更萬幸自己還未能真正嘗過權力的滋味——否則,他今日便不會這樣心甘情愿。
在王叔面前,他本就沒有任何勝算,若要連這最后一絲維系彼此體面的情誼都失去,那才是什么都沒有了。
“王叔,自我坐上這個位置以來,萬事都是你替我做決定,如今,我想自己決定一次。”
“我只有一個請求,退位之后,還望王叔給我一安身立命之所,讓我能與小曦優游終老。”
話已然說至這個份上,再拒絕,倒顯得自己口不應心。嬴澈心思復雜,只好默認了。
他退步些許,最后一次向這位侄兒行了為臣的禮節:“臣,領旨。”
六月初一,嬴澈正式即位,定年號為建昭,將于次年正月正式改元。并追封已故先太子為奉天皇帝、追封已逝的父母為帝后,神主皆入太廟。
同日,小皇帝降位為東海王,歸還王邸。
權力交接得極t為平和,并無異動,畢竟虞氏一族倒臺后,朝中本就是他的天下。北方邊境上,叱云氏同公孫家牢牢把持著幽并二州的軍隊,西北涼州也有涼王的部下同宋祈舟主理軍政,外敵自無可乘之機。
作為回報,嬴澈下旨,晉清河大長公主為趙國大長公主,加食邑為萬戶,比一等親王的食邑還要高。又破例將臨清縣主崔婉玉封為清河郡主,賜國姓為嬴。
至于嬴灼——也加了食邑,至于他事先討要的“涼州永為世封”卻沒給。
——不僅沒給,他原想討要的安西地界也沒給,甚至降下旨意,要他迎娶叱云氏的女子為正妃,明擺著是要當年被太宗皇帝遷出涼州的叱云氏重回故土,去蠶食他的權力。
嬴灼雖不滿,但看在他追封先太子為帝的份上,到底忍住了沒同他算賬。只隨便找了個“柔然未滅,何以家為”的理由搪塞了他,拒絕了婚事。
做完一切事情之后,擺在嬴澈前面的,就只剩下同令漪的婚事。
婚禮的諸多事項雖已備好,卻皆是以親王規格備下的,自然不符合如今的帝后禮制。他只得命人一一改制,命宮中織室全力縫制大婚所用的帝后冠冕。
如是,一切穩妥之后,已然是年底。
這一年到底還算是升明年間,嬴澈索性便將婚禮放在了次年正月、自己正式改元之后。其時璇穹周回,三朔肇建,就在這新春伊始之際,朝廷點了太尉為使,司徒為副,持節前往晉王府,奉璽書迎親。
一直到禮官臨門之際,令漪都還有些不切實際的眩暈之感。一年前的此時她還只是個罪臣之女,怎么短短一載的時間,竟成了新君的皇后。
巨大的珊瑚鸞鏡臺前,令漪已然按品大妝,簇玉最后替她正了正花冠上的流蘇,笑著問道:“娘子,你緊張嗎?”
她點點頭,莞爾一笑,有如夏花盛開:“有一點點。”
但除了緊張之外,她心間堆積更多的卻是對兄長的想念——為著大婚,她不得不離開住了半年的皇宮回到王府待嫁,與王兄已有好幾日不曾見面了。又是在這樣的、人生最為重要的時刻,自然瘋狂地想念他。
“沒事的。”簇玉笑著安撫她,“陛下肯定比你還緊張。”
陛下。
令漪默默咀嚼著這兩個字眼,心中微微甜蜜。
王兄登基已經半年了,可在她心里,還是很難將他視作天子來對待。因為他待她很好,還和從前一樣,并沒有因了登上那個位置而變得高貴起來。甚至,因他即位后后宮一直空置,不斷有大臣上奏,請求他廣納后宮開枝散葉。
結果,他拒絕了不說,有那懼內的,他反手賜給人家七八名美姬,鬧得人家家中雞犬不寧。反之,則賜給人家夫人七八名壯男,引得那些大臣個個都覺得自己頭上綠云罩頂,在同僚面前甚是抬不起頭來,一來二去也就沒有人再敢提此事了。
他們甚至——聯合起來上奏,請求他早些成婚。這樣也好早些誕下皇子,國本早定。
初聽到此事時,令漪簡直哭笑不得。
可稍稍一想便能明白,他是在履行昔年對她的承諾。當初她向他提的那些“不能有旁人”的條件,即使如今他做了天子,也有一一做到。
他是全天下人的陛下,但在她心里,卻只是她一人的王兄而已。
她現在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她能不能做好這個皇后……
“好啦。”見她出神,簇玉笑瞇瞇地拉起她的手寬慰道,“女郎別多想了,有什么事,都還有陛下呢!陛下還在含元殿前等你。”
是啊……王兄還在等她。
令漪怔怔望著鏡中,唇角微彎。
似乎無論何時,何事,只要她肯向他邁出一步,剩下的幾千幾萬步就都會是他向她走來,替她擺平。
而今日,她就當行過大半個洛陽城,去嫁他。
儀仗如長龍,浩蕩出王府,一路穿街過坊,向皇城駛去。
宮中已然懸紅結彩,處處赤色飾旗飛舞,大紅喜綢映曜燈月。燭火煌煌之中,端門、應天門、永泰門、乾元門次第打開,容納皇后的重翟車與盛大的儀仗隊伍進入。沿途笙歌笑語,百官山呼。
含元殿外,七折九重御階之上,嬴澈一身莊重的大婚冠冕,正凝神看著玉階之下越來越近的皇后車駕。
春風微涼,將他繡著龍紋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
月暫晦,星常明。今夜無月,月兒都悄悄躲在濃厚的云層之后,唯有漫天河漢清淺,倒映人間喜事。
紛綸暉映互明滅,金爐星噴鐙花發。借著御階兩旁高張的龍鳳燭火,他也終于看清重翟車下盛裝麗服的妹妹。
四目相對,她對他露出清淺溫婉的笑。
有如一只美麗驕傲的鳳鳥,輕盈婀娜又堅定不移地朝他行來,大紅喜服都被燭光染作清潤柔和的玉色。
她一步步走上臺階,就好像是海上的明月,正在眼前冉冉升起。
——而這,是獨屬于他的一輪明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