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心如擂鼓
視頻里的雌蟲一身西裝筆挺, 開門見山亮出自己的身份并且說明了來意,他家老板機緣巧合下觀看了明允謹的直播, 嘆為觀止,被音樂魅力深深折服的老板決定立刻招收明允謹為正式主播,不僅如此還會以頭牌頂流的定位宣傳明允謹。
對方言辭誠懇,立刻給明允謹發來了合同,仿佛天上掉餡餅,一切順利地出乎意料。
似乎看出了明允謹的猶豫, 視頻那頭的雌蟲微微一笑向明允謹解釋了自家老板對音樂癡迷的程度,亮明了明允謹直播間的榜一榜二就是他們家的菲落親王和蘭塔殿下。
被自家元帥大人指定親自聯系明允謹的秘書公關能力極強,他清楚地展現了誠意后,說出了最終的目的:“我們沒有絲毫惡意,純粹是出于對音樂的熱愛, 菲落親王愛音成癡, 尊重禮遇每一位音樂家, 親王非常看重明允謹先生, 如果可以,菲落親王期待和您的見面。”
談及對音樂的熱愛, 明允謹也有些許觸動,他很爽快地同意了對方的邀約,一通電話過后明允謹成了喜瓜企業力捧的新晉頭牌。
秘書先生并沒有忘記自家元帥的命令, 從視頻開始到現在,這位神秘大佬和直播間一樣沒有露臉, 東部的雌蟲大多雄壯, 但是也難免有極個別雌蟲清瘦苗條, 想到自己防賊一樣防雌蟲的長官,秘書先生狀若無意地說出了今天最重要的任務:“明允謹先生, 請問您方便露臉嗎?”
雌蟲和雄蟲的區別很大,聲音和身材可以假裝,但是容貌和蟲紋卻無可爭辯。
為了避免麻煩一直沒有露臉的明允謹沉默幾秒:“……抱歉,我不太想。”
秘書撒謊不打草稿,眼睛都沒眨一下:“如果您是害怕隱私泄露的話請盡管放心,喜瓜企業向來注重隱私保護,讓您露臉是因為主播需要錄入信息,系統需要為您開啟面部識別功能。”
秘書等待了幾秒后視頻對面的攝像頭突然調整,口中的話忘了個精光,見過了大風大浪的秘書先生有一瞬間失去了表情管理。
雄蟲……
對方竟然是一只雄蟲。
被別人這樣盯著,明允謹有些尷尬,他抿了抿唇正要開口說話,身側一直安靜的戈登突然上前一步,高大如同小山一般的身軀,嚴嚴實實把那讓他不適的目光擋住了。
“……”
面前忽然冒出的雌蟲像是護主的忠犬,無聲地守護著身后的雄蟲,碧綠的眼神宛如叢林中的野獸讓蟲膽寒。秘書意識到自己失了態,回過神后立刻道歉:“明允謹閣下,抱歉,是我失禮了。”
明允謹扯了扯擋在自己身前的戈登,指尖撓了撓寬厚的掌心,大狗狗下意識保護他的行動讓他暖心,唇邊翹起一抹弧度:“沒事,信息錄入成功了嗎?”
信息錄入本就是幌子,秘書面不改色點頭道:“已經成功了,謝謝您的配合。”
從秘書的視角,他看見那位漂亮的雄蟲閣下輕輕勾著身前雌蟲的掌心,動作親昵,高大沉默的雌蟲乖順地俯首,姿態柔順。秘書在元帥身邊待了多年,自然看得出來面前兩蟲之間關系匪淺,他心底默默道:元帥可以放心了,他的年終獎也保住了。
已經知道了今天直播間豪擲千金的榜一大哥是誰,明允謹深諳知恩圖報的道理,他開了口:“請問,菲落親王對我的直播內容有什么需求嗎?菲落親王有什么喜歡聽的歌曲嗎?”
他現在是菲落親王麾下的員工,讓老板滿意高興在某種程度上在他的職責范圍之內,點播幾首音樂是他的分內之事,況且對方還打賞了一大筆錢。
但是如果是其他的需求……他就無能為了。
明允謹神色微斂,他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秘書聞言一愣,隨后搖頭:“明允謹閣下,您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就好了,菲落親王他……他什么都喜歡。”
明允謹啊了一聲,這個回答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在心里暗道是自己想多了,他以為對方砸了這么多錢甚至派人急急忙忙聯系他是有什么訴求。要知道天底下免費的東西最貴,明碼標價反而更讓人安心。
想到自己親王一聽見音樂家就揮金如土、一件如故、熱情到讓蟲害怕的性子,秘書有些頭疼,擔心明允謹被嚇到,他提前打了個預防針:“明允謹閣下,為了以防萬一,我在這里先和您告知一下情況,菲落親王真實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愛音樂,甚至到了癡迷的地步,明天直播的時候……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請您不要擔心。”
秘書特地強調了三遍“非常”,明允謹有些奇怪,他沒有繼續追問,對方既然說沒有要求不管是真話還是假話,反正他當真了,他只按照合同上做事,沒有訴求也是好事,畢竟他也不喜歡別人對他指手畫腳。
明允謹又一次瀏覽對方發來的電子合同,確認無任何隱形條件后他簽好合同禮貌一笑:“很高興加入喜瓜企業,合作愉快。”
見明允謹簽了合同,秘書松了一口氣,圓滿完成了任務,他非常有眼力見地不再充當電燈泡,幾句禮貌性地寒暄后他結束了通話。
看著已經生效的合同,明允謹有些愣神,沒想到他也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頂流嗎?和以前一樣,會有很多人來聽他彈奏樂曲嗎?真是讓他期待呢。
“您很高興嗎?”
低沉的聲音在膝頭響起,明允謹垂眸,他揉了揉跪在他腳邊的戈登,他們的相處中,戈登總是刻意放低姿態:“嗯,很高興。”
戈登心疼明允謹辛苦,可看見明允謹笑著說很高興,口中歉疚的話語堵在喉嚨里,心事重重卻擠出笑容。
明允謹嘆了口氣,他摸了摸戈登的頭:“乖乖,別這樣,我有了工作是好事情,我喜歡音樂,也喜歡彈琴,有那么多朋友和我一起喜歡音樂,我感到很高興,這讓我很滿足。”
“奴知道了。”
大狗狗每次都是這樣答應得很快,可每次又要鉆牛角尖,明允謹用上了老辦法——轉移話題。指尖在鋼琴滑彈出一串條約的音符,明允謹歪頭笑道:“乖乖,我彈得好聽嗎?”
有問必答的戈登點頭,實誠道:“非常好聽,您彈得非常好。”
戈登不懂音樂,但是他有耳朵能聽,他有眼睛能看,坐在感情前的主人渾身都在發著光,看起來那樣的美麗圣潔。
明允謹的指尖靈活跳躍,鋼琴黑白塊上他的手指像是紛飛的蝶:“這樣好聽的聲音不被欣賞是不是很可惜?”
戈登點頭,他的眼神一瞬不移,訥訥點頭:“是的。”
明允謹十指張開,一個抬起后陡然落下,一段即興創作在靈巧的跳音后完美收尾,他仰頭閉眼,感受著尾音的蕩漾。
空氣仿佛都變得格外安靜了。
明允謹緩緩睜開了眼,他看著眼前空無一物的空氣,像是怕驚擾了什么一般輕聲道:“乖乖,你感受到了什么?”
戈登沒說話,他看著明允謹忽然起身。
指尖貼上了一片滾燙的胸膛,明允謹看著忽然來到自己身邊獻上胸膛的戈登,指尖下心跳快的幾乎連成一片。
“每次您彈琴的時候,奴這里跳的都很快。”
戈登抿唇,他恨自己笨手笨腳,嘴笨舌拙,他說不出來,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行動。他不知道,這正是他身上最打動明允謹的地方——這種毫無掩飾的淳樸情感,真誠地讓明允謹動容。
“……乖乖,你真是。”
明允謹撲哧一聲笑了,明明身體很疲憊,可是剛剛戈登的話卻讓他瞬間滿血復活,和大狗狗在一起總是能神奇地安撫他的疲憊:“要不要再聽一首?”
戈登眼中又一次浮現愧疚的神色,趕緊阻攔:“主人,真的太辛苦了!”
明允謹眨了眨眼,他捏了捏戈登的鼻尖:“不,這叫甜蜜的責任。”
明允謹喜歡音樂,不為任何別的,只是喜歡,現在這份喜歡中多了一份責任。
他的大狗狗不懂這些東西,但是沒關系,他喜歡就好了,人生在世短短數年,一句喜歡勝過千萬。
大狗狗又用讓他承受不住眼神看他了,明允謹扛不住敗下陣來,他笑著戳了戳戈登因為不贊同而變得硬邦邦的臉:“好啦好啦,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了,我不彈不彈,肚子好餓,想吃夜宵了。”
賺了錢就想要花錢,明允謹有了正式工作,手癢得厲害,總想要買點什么東西。
明允謹看著廚房里搗鼓夜宵的戈登,忽然開了口:“戈登你有什么心愿嗎?”
戈登搖了搖頭,他在圍裙上擦干凈了手上的水漬:“奴沒有什么心愿,現在的一切奴已經非常滿足。”
這么知足,一點都不貪心。
明允謹想要激起戈登的野心:“真的沒有心愿嗎,比如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或者是想玩的想去的地方?”
戈登搖頭:“沒有。”
思考還不到一秒,明允謹眨了眨眼睛:“一直待在家里不無聊嗎?”
戈登搖頭,他一邊把鍋里煮好的粥倒出來,一邊回答:“不會,能陪著您已經是奴最大的福分,奴喜歡和您待在一起。”
明允謹歪頭:“真的沒有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戈登忽然抬眼:“奴希望能一直照顧您,一直陪著您。”
雌蟲面容柔和,眼神繾綣,袒露情感時微微露出羞怯的模樣,偏偏眼神堅定明亮,明允謹呼吸一窒,回過神來的他倏忽別開眼,一向游刃有余的他忽然卡了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現在是在問你的愿望,你想要什么東西,不是讓你為我考慮……”
極其罕見地,戈登打斷了明允謹的話:“這就是奴想要的愿望。”
大狗狗總是這樣犯規,明明是讓他為自身謀福利,可是說出來的話三句不離自己,明允謹心軟的一塌糊涂,故做生氣:“你這樣是犯規,剛剛那些不作數,重新來。”
戈登張開口,眼瞅著又要一秒作答,讓他說自己想要什么東西他可能一個都說不出來,但是要是這個愿望和明允謹相關,他能頭口而出一堆。
眼看著戈登又要故技重施,明允謹重申規則:“你只有一次機會,這次不許說那些話了,好好思考一下自己想要的東西!”
在幾秒的沉默后,戈登重新開了口:“奴……想要您的喜愛。”
轟隆一聲,明允謹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如擂鼓。
第162章 真紫微星
喜瓜企業說要把明允謹捧上頂流, 明允謹當時只以為是對方的話術,并未放在心上, 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意識到對方口中的頭牌有多大威力。
傍晚六點,明允謹按照往常的習慣打開直播,直播間早早就蹲守了一大批蟲蟲,不少ID明允謹都眼熟,他記憶力超群,幾乎過目不忘, 準確無誤地報出了幾個老用戶的名字,親切熟稔地打招呼寒暄。
“大家好呀,看見好多好多熟悉的朋友們,非常高興,今天直播間來了好多新朋友……”
明允謹口中的話還沒說完, 直播間忽然彈跳出一連串消息, 直播間置頂顯示粉絲數和瀏覽量, 能實時播報有多少蟲進入直播間, 就在剛剛后臺提示他有三千多蟲同時涌入了他的直播間并成為了他的粉絲。直播間的人數不斷飆升,短短半分鐘, 竟然突破了五千大關,不僅如此,粉絲上漲速度只增不減。要知道昨天明允謹直播間的人數才在五百邊緣掙扎, 現在數量翻了十倍不止,新進來的粉絲們不停送花花, 彈幕一堆, 說話間就要直播間的粉絲數已經超過了一萬。
【哇哇哇, 今天好多蟲啊!雌父啊,我粉的神仙主播終于火了!】
【等等等, 這是什么直播?怎么從沒見過?】
【這個主播好眼生,再看兩年,什么東西,音樂直播?】
【聽說這個直播間有大佬撒錢,讓我看看那是不是真的!】
【開播到現在還不到一分鐘,瀏覽量已經達到一萬了,哇哇哇,這種飆升的速度,今天直播間怕是要一飛沖天上金榜!蟲神吶,這個主播不是新主播嗎?兩天前還是非正式主播,這是什么紫微星?!!】
【前面的大膽些,別怕是,我剛剛退出去了看了眼現在的頻道金榜,主播的直播間已經掛上金榜章了!】
【這種瘋狂漲粉的速度,主播背后怕是有大佬吧?】
彈幕上的消息五花八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非正式主播短短三天搖身一變成了金榜主播,人多是非多口舌也多,不少蟲揣測明允謹的身份背景。
事實上,他們的猜測也并非空穴來風。
喜瓜企業信息部,數十位西裝革履的精英正盯著面前的大屏幕,爭分奪秒指揮著各部門的員工做同一件事情。在這傍晚六點鐘本該下班的時間點,所有的員工被召集在一起,掏出自己的光腦設備登錄喜瓜直播間APP。有賬號的登陸賬號,沒賬號的立刻注冊,一聲令下,全部涌入了公司發出的那個名為“熱愛音樂”的直播間里。
“快點快點,彈出了就重新進去,”
“直播間的數量才剛剛超過一萬,離我們的目標還差的很遠,公司所有蟲都在這里里嗎?分公司的蟲呢,他們都在干嘛,趕快啊,都干什么吃的!”
“這才幾個蟲,都進去了?快快快,把直播間鏈接推給你們的親戚朋友,速度速度,別磨磨蹭蹭!”
西裝革履的精英面前,一個中年雌蟲正在揮斥方遒指點江山,他是喜瓜的代理總裁,表面上負責處理公司的各項事務保證公司正常運行,主要的任務就是尋找能讓菲落親王滿意的音樂家。雖說是總裁,但是說到底也不敢過是一個高級的打工蟲。就在昨晚他收到了頂頭上司的電話,電話里讓他捧紅這位叫做明允謹的主播,他是點頭哈腰趕緊應是。
一個星期前,這位叫做明允謹的主播往企業郵箱發送了個蟲簡歷,可惜當時的HR不以為意,簡歷投到分公司無蟲問津。因為菲落親王喜歡音樂,總是有些招搖撞騙的騙子把自己包裝成音樂大佬,誰想到對方竟然是真大佬。他不僅忽視冷落了真大佬,更要命的是,菲落親王比他率先發現了這位大佬,這不就擺明了他這個負責找音樂家的代理總裁辦事失職?
為了保住自己的金飯碗,代理總裁號召全公司上下,只要是個蟲能注冊賬戶的,全都一起發力。他,要把大佬捧上頂流!
“技術部禮物設置弄好了嗎,飛行器什么的太廉價了,菲落親王不喜歡,大氣,我們要大氣……鉆石島的價位,一百萬一個,對對對,動畫要漂亮,要那種不提那個變幻,五顏六色的,音樂也要大氣,喜慶!”
“對對對,都給我動起來,太慢了,跑起來,快快快!”
“已經開播五分鐘了,數量粉絲數才兩萬,這才金榜上第七名,什么叫做頭牌,頭牌知道嗎?!第一名才是頭牌,都守在我面前做什么,快點去找蟲啊,能上的都上!”
“送禮物,都去送禮物,錢什么的,走公司賬上,報銷!”
代理總裁扯著喊疼的嗓子,明明已經秋天了,他卻熱的渾身冒汗,幾下扯開領帶,摸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員工工位所有蟲聚精會神瘋狂刷禮物刷存在感,用上洪荒之力想破腦袋無腦夸,遇見噴子一言不合就瘋狂懟,還有一群正在朋友圈家庭群里頭分享鏈接,到處求蟲看直播,那模樣簡直就是員工組隊拼西西砍一刀。
這邊一堆蟲忙的焦頭爛額,明允謹絲毫不知,他只知道自己的直播間粉絲數瘋狂上漲,耳畔禮物打賞的提示音伴隨著錢幣落地的聲響,直播間上密密麻麻全是彈幕。買流量找水軍刷禮物在主播行業并非稀罕事,但是像明允謹直播間這種著實是太夸張了。
【我靠,這是在洗錢嗎?】
【誰家的公子哥出來玩了?】
【主播有什么厲害的,誰都知道喜瓜是親王名下,這些年一堆蟲打著搞音樂的名頭招搖撞騙,賺了錢就跑了,主播到現在連臉都不敢露,評論區一堆水軍,這到底是個什么操作?】
【有些蟲的錢真是好賺啊,往哪里一坐,隨便動動手,錢就來了,花了錢連臉都不露一個,在其他直播間起碼主播還會扭扭腰撒嬌說幾句好聽的,嘖嘖嘖,真是蟲各有命啊!】
【對啊,我以為是什么直播呢,裝模做樣彈幾下鋼琴,錢就來了,難怪這么多蟲想搞音樂,就這種來錢速度,誰不喜歡!改天我也弄架鋼琴,往那一坐,嘩嘩收錢!】
【上面的說什么鬼話,誰裝模做樣,主播的鋼琴彈的超級好,你們什么都不懂,亂說什么!】
【瞧瞧,急了,別對號入座啊,心里有鬼,說幾句都說不得,你們家哥哥真是嬌貴的很,呵呵呵】
【主播有種搞點厲害的,別弄什么七七八八假玩意,鋼琴這種東西會的蟲也不少,沒什么稀罕的,搞點牛逼的真材實料,哥哥不缺錢,做的好就給你打賞,哈哈哈】
【一股子油膩大叔味,誰稀罕你的臭錢了,憑什么你要聽什么就給你彈啊!你是什么貨色!】
【別假清高了,快點開始,砸了一堆錢到現在什么都沒看見,要是搞不來露個臉扭幾下屁|股也行!】
【他蟲的!你他蟲、你、我AN$%%^&*())草%……&*)&*】
明允謹發現有不少不太友好的言論一經發出就被壓了下去,他心中已然明白這不斷瘋狂的粉絲數和持續不斷的打賞應該和菲落親王脫不了關系。賺錢只是他直播的其中一個目的,比起一堆盲目跟風的“粉絲”,他更希望對方真心喜歡音樂。
為了直播效果,明允謹關閉了打賞禮物通道,他很感謝粉絲們為他怒懟噴子,但是比起言語他更喜歡用行動說明實力。
彈幕上送禮物的動畫突然全部消失,干干凈凈的界面上冒出的那串“主播拒絕了直播打賞”讓不少蟲傻了眼。
同樣傻眼的還有喜瓜的員工,他們面面相覷,不知接下來該做什么。與此同時,代理總裁桌前面前擺放著光腦忽然彈出一個號碼,他面色一變,趕緊起身畢恭畢敬接過了號碼。
*
竟然有蟲不愛錢?
面對直播間內粉絲的疑問,明允謹解釋道直播間的目的是為了分享音樂,不管大家出于什么目的來到直播間,他希望大家能從音樂中獲得快樂,他沒有過多解釋,說完就開始直播。
鏡頭一轉,直播間的觀眾們看見了今日參演的“主角們”,除了前兩次出現在直播間的鋼琴,還有一架通體銀白的架子鼓。
鼓棍在指尖靈巧地轉了個花,明允謹一改之前的柔緩的曲調,一聲鼓響,直接引爆全場,在一堆臥|槽臥|槽的彈幕中,鼓點漸密,宛如在耳畔炸開,直播間彈幕刷得飛起,一堆666。
【主播好厲害,我雞皮疙瘩都起來的,就這兩聲我直接夢回部隊!】
【樓上也是軍雌,那個部隊的,我99年808部隊三聯四排的!】
【我靠,遇到戰友了,我也99年的不過我是四聯八排!】
【主播真的神了,主播不僅鋼琴彈得好,竟然還會架子鼓,這是什么神仙大大,啊啊啊,要死了!】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曲激昂,鼻子卻酸得要命,心里好難受,像是被困住了。】
【等等,如果今天是架子鼓,為什么主播還要準備鋼琴?這是打算……】
一條評論劃過,分神留意直播見面的明允謹見狀唇角勾出一抹笑容,下一刻右手的鼓棒被他瀟灑朝后一揮舞,清脆的落地音和鋼琴鍵按壓的重音同時響起,鋼琴的聲音在炸開的鼓點聲中清晰分明地闖了出來。
明允謹曾有一大段時間被困在醫院中,那時候的他常常處于一片混沌中,他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睡著,他聽不清耳畔的聲音,那種刻意壓低聲音的急切嘈雜像是一只又一只螞蟻鉆進了他腦袋。
混沌的蒙昧中,他唯一能聽見的就是警報聲,因為病人心臟衰竭而驟然響起的警報聲,尖銳地仿佛要穿透頭顱,宛如尖刀刺破迷霧扎進了他的大腦。
疼痛……喚醒了他。
這是一首在生死線上起舞的曲。
當警笛聲出現的那一刻,仿佛紛亂的戰火中出現了一抹飄揚的鮮紅,穿過重重迷霧的煙塵獵獵作響,宛如天降救贖,被困頓的將士們九死一生后終于殺出重圍。
指尖下仿佛燒出火焰,每一次落下都用盡全力,明允謹閉著眼,仿佛和身前的樂器融為一體,在最后一段復雜的長音中,他抄起了被冷落的鼓棒。汗水順著他的下巴滴落,落在鼓面上綻開點點水花,他露出了笑容。
反抗命運的捉弄,一次次疲憊到精疲力竭后的勝利,這是他的治病良藥。
明允謹喘了一口氣緩緩睜開眼,他額頭臉上全是汗水,滴滴答答落下,這場盛大的音樂盛宴對于現在的他實在超出負荷,但他很高興。
直播間的彈幕一片接一片的彈出,不少蟲艾特之前挑事說明允謹裝模做樣的蟲,問他們現在是不是心服口服,沒想到有些蟲的殼子比城墻還厚,一口一個主播作秀,空口造謠是早就弄好的合成音,被蟲懟了就開始轉移話題,說主播心里有鬼,連臉都不敢露出來,一定是丑八怪。
精心準備的原創歌曲被這樣詆毀污蔑,明允謹就算是脾氣再好也有了氣性。
“直播間全程直播沒有造假,音樂曲譜都是原創,沒有合成,也沒有造假,如果你在出言詆毀,我會發你律師函。我一開始就申明了,我不是顏值主播也不是戀愛主播,我開直播間是為了分享音樂,如果你喜歡能欣賞來捧場歡迎留下,至于其他的項目,并不是我直播的內容,露不露臉是我的自由。”
【艸了,一個戲子而已,捧捧你還拽起來了?!白瞎了我的錢,老子花錢是為了爽的,你他蟲的讓老子不高興,老子搞死你!】
【就是就是,以為是什么好東西,沒想到搞了一堆破銅爛鐵,吵得我耳朵疼,退錢退錢!】
直播間的規則是只要打賞金額達到具體數額就會自動成為直播間的房管,有將觀眾禁言和踢出群聊的功能,榜一大佬菲落親王自然是當之無愧的房管1號,只可惜此刻的1號房管并不知道自己“手握重權”,看見明允謹被噴子圍攻,他氣得要死。
菲落親王抱著光腦咬牙切齒,他撥通了電話:“立刻馬上把這個幾個罵蟲挑事的家伙趕走,我不想在喜瓜名下的任何一個直播間里看見他!”
電話那頭連聲應是,一邊應是一邊寬慰,菲落親王一口銀牙都要咬碎了,光腦那邊急地滿頭大汗,趕緊聯系負責明允謹直播區的網管,打算把這幾個噴子封號,然而有蟲領先他們一步。
【用戶“懟天懟地我怕誰”被2號房管“我巨巨巨有錢”禁言】
【用戶“DFGHJ5666”被3號房管“我巨巨巨有錢”禁言】
【用戶“下巴戳死你”被2號房管“我巨巨巨有錢”禁言】
……
一通電話打進了菲落親王的光腦,蘭塔的聲音瞬間響起:“雄父,你把這幾個臭蟲踢出去,2號房管只能禁言,只有1號房管才能踢蟲!”
蘭塔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氣憤難當,今天的直播簡直就是吊炸天,他本來心情很好,偏偏有幾個不長眼的家伙出來鬧事!
菲落親王憋著一股悶氣,他掛斷電話按照蘭塔說的找到了踢蟲出群的按鍵,一個個把滿嘴惡臭的噴子踢了出去。噴子太多,他踢蟲出群的速度哪里比得過鍵盤俠的打字速度,把他氣得肺都疼了,索性網管雖遲但到。
【檢測到您的發言涉及暴|力淫|穢,您被網管封號30天】
鍵盤前一堆噴子忽然就閃退出出直播間,封號提示大字鮮紅,他們一個個都傻了眼,有些蟲切了小號打算繼續開噴,沒想到剛剛登上小號又被封了。此刻指天罵蟲的他們并不知在道未來的幾個小時后他們將為自己的行為痛哭流涕。
一番整治后,直播間干凈不少,直播間里一堆蟲夸網管給力,上網這些年,他們還是第一次如此喜歡網管。
明允謹并沒有把剛剛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他按照往常的步驟講解了彈奏中需要注意的難點和易錯點,把細致和耐心發揮到了極致。
直播間有蟲問起了這首原創歌曲的立意,創作和演奏之間的區別可不是一星半點,演奏高難度樂曲很難,但是更偏向技巧性,而創作則是靈感的迸發。評論區一堆蟲在感慨明允謹時神仙主播的同時,有不少蟲好奇歌曲背后的創作目的。
這首歌和前兩首輕快舒緩的調子截然不同。
明允謹沒說話。
有細心的蟲發現了明允謹的異常。
【曲子真的很震撼,尤其是警笛聲想起的那一瞬間,那種尖銳的聲音像是要穿透頭顱,靈魂都得到了升華!】
【有沒有友友發現,主播三首曲子里面都有警笛聲欸,警笛聲對博主是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主播為什么不說話了,感覺主播好像有些難過欸,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哎呦呦,主播寶寶傷心了,我們不問了不問了!】
網友一堆安慰,明允謹笑了,其實也沒什么不能說的,就是他瀕死的時候聽到的警報聲,那是那時候的他唯一能聽見的聲音,渾濁的昏暗中中唯一證明他還活著的聲音。
“生命的聲音。”
明允謹忽然開了口,雙手在胸前交握后攤開,他撫摸著面前的架子鼓,重復道:“對我而言,警笛聲是生命,痛苦中掙扎著朝前,被裹挾,被沖撞,最后沖出重圍,那種交織在紛亂和嘈雜中的是生命的重量。”
直播間忽然涌入一大批觀眾,回過神來的明允謹口中的歡迎剛剛說出口就被一堆惡意滿滿的言論堵了回去。
【就是你害我哥哥傷心流淚,臉都不敢露出來的丑八怪講幾句聽不懂的話,就這等貨色把我家哥哥擠下去??】
【一定是你在背后做了什么見不得蟲的事情!百分百是爬了誰的床,不會是一下播就陪睡吧,你有幾個金主,一個個睡過來累不累啊!】
【學音樂的家里都有錢,主播現在要靠音樂掙錢,不會是被誰玩膩了拋棄了吧?】
明允謹的直播間忽然殺入金榜,金榜欄一個蘿卜一個坑,明允謹這位后起之秀搶了別人的飯碗自然會被蟲眼紅。被明允謹擠下去的主播里有一位是以雄蟲身份作噱頭的顏值主播,最擅長的就是裝可憐博同情,他在直播間含沙射影地提起明允謹幾句,一堆腦殘粉就殺入了明允謹的直播間,甚至有正主開了小號來罵。
氣大傷身,和一群傻子置氣劃不來,況且碰到這種人,你越淡,不以為意,不搭理他們,他們越跳腳,你要是回答他們了反而是正中他們下懷。明允謹選擇性忽視這些惡臭言論,繼續講解相關音樂知識。
明允謹不在意那些噴子的言論,粉絲卻不一樣,明允謹越不在意,他們越為明允謹感到委屈。為了個彌補自家神仙主播,菲落親王選擇開外掛:他什么都不缺,錢這種東西更不缺!
資本的力量是恐怖的,即使明允謹關閉了打賞通道,有外掛支持的親王閣下掌握著規則的制訂權。
【用戶11111為你送上一座鉆石島!】
【用戶11111為你送上一座鉆石島!】
【用戶11111為你送上一座鉆石島!】
【用戶11111為你送上一座……】
直播間有一瞬間的停滯,下一秒滿屏密密麻麻的感嘆號,一個個都是疑惑這“鉆石島”是個什么東西。
【我靠,我他蟲的還以為我電腦壞了,滿屏的白光差點亮瞎我的復眼,這個鉆石島是個什么東西?!直播間的禮物打賞最高不是飛行器嗎?系統出bug了?!!】
【等等等等,主播不是關閉了打賞通道嗎?為什么他可以打賞?!!】
【對啊對啊,我這邊打賞按鈕還是黑的,根本打賞不了,這榜一大哥是什么來頭啊!】
【等等,一個鉆石島多少錢?一百萬????】
【不會是榜一大哥嫌打賞金額太低,連夜打電話個喜瓜企業投訴了吧,哈哈哈哈我瞎猜的……】
【說不準哦,畢竟有錢蟲的世界我們不懂(攤手)】
打賞入賬聲忽然響起,把他嚇了一跳,明允謹再次確認自己已經關閉了打賞通道。直播間界面上幾乎閃瞎眼球的鉆石島動畫效果還在重復,昨晚的一通電話,明允謹已然知道榜一大佬的真實身份,正是熱愛音樂的菲落親王。
看著不斷飆升的收益,明允謹總算明白昨天秘書先生為什么要囑咐他讓他不要驚訝,老總親自下場開撕砸錢絕對少見。
菲落親王的外掛太過牛逼,炸出了評論區一群潛水的蟲。
【樓上的兄弟,我覺得榜一大哥的ID有些眼熟,等等我去查個資料。】
【占個座,蹲一下榜一大哥的神秘身份(舉手)!】
【同蹲!】
【蹲,舉手+10086】
【盲猜一波,這么大手筆應該是王公貴族,王公貴族都喜歡玩音樂來著……】
【喜歡音樂的王公貴族,樓上的直接報菲落親王的身份證號得了,誰不知道菲落親王愛音成癡,哈哈哈】
菲落親王看見評論區有蟲猜測自己身份,他一個大氣又連發了十個鉆石島,直接自爆身份,他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要讓那些噴子知道,明允謹身后有他,他這個后臺硬得很!
【是我。】
榜一金燦燦的文字特效出現在鉆石島頂部,評論區一堆感嘆號,忙著打賞的菲落親王抽空打出兩個字:【我是菲落】
【真嘟假嘟,真的是菲落親王殿下嗎?!】
【哇咔咔咔咔,竟然是親王殿下,雌父啊我就說上網有好處吧,竟然讓我碰到親王閣下了!】
【親王閣下,您看看我,看看我,我超級超級愛您,我們一家都超級超級愛您!】
【要知道當年我就是被親王閣下的風采迷倒,才頭鐵的喊著要學音樂,飲冰十年,現在已經成功接受自己成為IT禿頭怪了(哭泣哭泣)】
直播間出現雄蟲閣下,還是蟲氣值極高的菲落親王,明允謹的直播間熱度再創新高,一條橫幅忽然在評論區炸開:【恭喜“享受音樂”直播間榮升金榜第一,獎勵抽獎1000次!】
這下子真的成紫微星了。
在一堆密密麻麻“親王閣下大氣”、“我愛親王閣下”的彈幕中,明允謹的直播間上一行大字格外博蟲眼球:“能聽見明允謹閣下的音樂是本王的榮幸,閣下若是愿意,本王誠摯邀請您做蘭塔的音樂先生。”
蘭塔殿下,那可是全名偶像,打小就有音樂天才的美名,能被邀請作為蘭塔殿下的音樂先生足以說明明允謹的實力有多強。
見自家雄父給力邀請明允謹做自己的音樂先生,一直潛水的蘭塔殿下主動出擊,他發出的那串言論閃爍著霸王票大佬獨有的特效。
【先生,我真的非常非常崇拜您,我希望您當我的老師!】
直播間的榜二大哥“我巨巨巨有錢”竟然是蘭塔殿下,直播間又一次炸開了花,一連串示愛加告白,妄圖引起直播間內這兩位尊貴雄蟲閣下的注意。
禮物打賞特效不斷,密密麻麻的彈幕壓都壓不住,一眼就能引起密集恐懼癥人群的恐慌,眼看著情況要脫離控制,這下直播間的網管們徹底坐不住了。在一串彈幕中,細心的網友們注意到了菲落親王的稱呼用詞,一句閣下暴露了明允謹的雄蟲身份。然而有菲落親王和蘭塔殿下在前分擔活力,發現端倪的細心網友的言論湮沒在一連串的彈幕中。
看著誠摯的邀請自己當老師的父子倆,明允謹有些發懵,此時的他還不知道,他碰到了這一輩子的貴人,哦不,是貴蟲。
第163章 直播間kiss
【閣下????】
【我粉的主播竟然是雄蟲?!!!】
【真的假的?!不是擬雄嗎?】
【樓上大膽!竟然敢質疑親王閣下和蘭塔殿下的判斷!你的意思是親王閣下和殿下都被蒙騙, 都是傻子嗎?!】
【呃呃呃呃,我不管我就大膽我不相信主播是雄蟲, 除非主播露臉!!】
【樓上的算盤響的垃圾星都能聽見,好不要殼,主播閣下您別理他,我比他要殼,我不貪心,只要您讓我看一眼后頸就行!】
【一進來被破褲子糊了一臉, 星網是什么法外之地嗎?一堆狂徒!什么?有雄蟲?!!一秒撐破褲子!】
直播間的話題已經21歲+,褲衩子滿天飛,甚至蓋過了菲落親王的鈔能力,這下可是徹底激起了菲落親王的勝負心,又是一波禮物打賞走起。
為了方便光腦直播, 明允謹買了一個類似手機支架的架子, 直播間每條禮物打賞和粉絲互動, 光腦都會震動。直播間炸了, 彈幕不停,打賞不停, 明允謹沒注意到支撐光腦的架子隱隱有了松動的跡象。
看著幾乎亂成一鍋粥的直播間,明允謹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事情早已偏離預期, 偏得八匹馬車都拉不回來,直播間的粉絲喊著讓他暴照, 菲落親王壕無蟲性, 看著他一陣頭疼。
又一串打賞到賬的音效響起時, 支撐光腦的架子夾終于不堪重負徑直滑落,鏡頭漂移, 直播間的鏡頭在伴隨著落地蜂鳴的短暫墜落中重新聚焦,不偏不倚地映出了明允謹驚訝的面容。
“嗡——”
【……】
鏡頭里的青年一身干凈的白襯衫,他坐在輪椅上,白皙清俊的臉上,那雙淺色的眼眸因為驚訝微微睜大,卷翹的睫毛顫了顫,那干凈到極致堪稱純粹的臉蛋,帶著略微慌亂,一出現就徹底奪走了直播間中所有蟲蟲的的呼吸。
那種看得見卻摸不到的美,能夠放大抓心撓肝的欲,最能讓人心癢難耐。尤其是,對方還是朝著他們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蟲族慕強,同樣地,他們也喜歡保護弱者。雌蟲油然而生的對雄蟲的渴望在捕捉到明允謹面容上一閃而過的慌亂時徹底沸騰。
【啊啊啊啊,好漂亮漂亮的大美蟲!!】
【我發誓,這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雄蟲閣下!!】
【蟲神在上,竟然是真雄蟲直播,這些天竟然是雄蟲閣下給我彈琴哄我睡覺?!我何德何能啊!!】
【這都什么年代了,竟然能看見雄蟲賣藝討生活?閣下您跟著我,我是軍雌,存款八位數,您只要和我在一起,以后我養您啊啊啊啊!】
【主播一看就是好雄蟲,雄蟲閣下怎么能這么辛苦呢,好心疼心疼啊,雄蟲閣下,我要把我的錢都給您,嗚嗚嗚!】
【真是要死了,主播閣下,看我看我快看我!您家里還缺雌蟲嗎?我上得了戰場下得了廚房,最重要的是我屁|股大,好揣蛋!】
【世風日下,蟲心不古,是我瘋了還是大家瘋了,竟然有蟲當眾調戲雄蟲閣下,說這種不要殼子的昏話,騷氣十足,簡直就是道德的淪喪,蟲性的敗壞!啊啊啊啊,主播閣下,我最騷了,我不要殼,他們都騷不過我!】
意識到自己暴露了真容,明允謹有些慌亂,光腦掉在了地上,距離他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他就算是想關閉光腦也不可奈何。要是明允謹想關閉直播間必須驅動輪椅去撿光腦,可這也就意味著他不良于行的身體狀況將眾蟲皆知。
這么多年了,明允謹本以為自己早已經接受了這副殘破身體,可此時此刻當他在鏡頭面前,面對著無數陌生的視線時,那種惴惴不安的不甘再一次彌漫。
明允謹抿緊了唇。
琴房外,一直守在門口的戈登數著時間流逝。樓梯上忽然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戈登抬頭就看見懷特慌慌張張地朝他跑來,在他身后跟著同樣慌亂的弟弟們:“戈登哥哥,不好了!”
懷特喘著粗氣,他向來守規矩,能讓他這樣慌張失措一定是出了大事。守在門口的戈登快步朝懷特走去,喘著粗氣的懷特舉起手中的二手光腦,那上頭播放的赫然是明允謹的直播間。
“閣下、閣下,他露臉了!!”
明允謹前幾場直播間都沒有露臉,小蟲崽們一直好奇,后來得知明允謹是為了避免麻煩不想露臉,可是就在剛剛直播間鏡頭忽然一晃,對方的真容瞬間暴露無遺。
直播間界面上,清瘦的雄蟲坐在輪椅上,他微微低著頭,像是在害羞,又像是在躲避著眾蟲的視線。
懷特咽了口口水,扯著干澀的嗓子道:“戈登哥哥,閣下不是不露臉的嗎?”
直播間內一條條飛快閃過的彈幕花孔雀求偶似的越說越顏色,甚至不堪入目,沖擊性的字眼像是一根針|刺痛了戈登的雙眼。
一條又一條彈幕像是貪婪的怪物將直播間內的雄蟲密密麻麻地覆蓋,像是被放在透明展示柜中待價而沽的商品,鋪天蓋地的彈幕中,戈登看見了明允謹攥在輪椅扶手上緊繃到發青的指骨。
他看見明允謹撐著扶手站了起來。
“咔擦——”
門鎖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后扭曲變形,懷特和弟弟們受到驚嚇后抬起頭,剛剛還蹲在他們身前看直播的戈登已經推開了琴房的門。
明允謹并不是殘廢,他的腿沒有任何問題,只是因為心臟的原因導致供血時常不足,最終結果就是不良于行,他每走一步都要耗費比普通人多上好幾倍的經歷。
像是第一次上岸的小美人魚,明允謹走向光腦這幾步堪稱艱辛。當小腿因為轉筋傳來熟悉的疼痛,明允謹一個不穩,身形踉蹌。
直播間前的蟲蟲們:【天崩地裂!!!!】
直播間的彈幕以一秒鐘上百條上千條的速度劃過,每一條都在大喊救命和不要。
“主人!”
一聲焦急的呼喊,踉蹌不穩的明允謹落入了熟悉的懷抱,不用睜眼明允謹也知道是戈登來了,因為疼痛和疲憊冒著冷汗的身體微微顫抖,他往戈登胸膛上一靠,低聲嘆了一句:“乖乖,我腿疼。”
戈登懷抱著明允謹,心尖都在發顫,推門而入看見明允謹往地上摔去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臟都快要爆炸了。他嗓音沙啞,聲音顫抖,一顆心全撲在懷中發顫的雄蟲身上,心神因為雄蟲的一聲疼動蕩不安,小心翼翼地揉著明允謹轉筋的小腿。
明允謹嘶了一聲,往戈登胸膛里縮了縮:“疼……”
在戈登面前,明允謹總能肆意地表露自己的一切,無需絲毫隱藏。
小腿上的疼痛因為嫻熟的按|摩逐漸緩和,明允謹喘了口氣,他瞥了眼已經黑屏的光腦,又看了眼狼狽的自己,在戈登嚇得幾乎要碎了的眼神中沒心沒肺地笑了笑:“怎么了,有這種眼神看我,我沒事,真沒事。”
戈登看著明允謹的眼神幾乎稱得上譴責,那模樣簡直就是無聲控訴明允謹騙蟲。
明允謹手頭沒鏡子,要是他看一眼鏡子、看見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模樣,就會知道自己說這話有多么沒有威信里。
他的額頭上綴著虛寒,小腿因為不久前的轉筋還無法徹底伸直,眼神有些微渙散,唇色發白,活脫脫就是個病人模樣。
“擔心我?”
明允謹捏了捏戈登的鼻子,笑著逗他,以往他這招向來見效很快,但是今天卻失了靈。
戈登抿唇,一把將明允謹抱起來。
陡然的凌空感來臨,明允謹倒是沒有驚慌,他信任戈登,對戈登一百個放心,他能把自己摔了,但是戈登絕不會把他摔著碰著。
明允謹不僅不擔心,他還在戈登的懷中翻了個身。果不其然,下一刻沉默的雌蟲將他摟緊了些。
有些太緊了,明允謹拍了拍戈登的胸膛,剛想要說話,戈登已經讀懂了他的意思,調整好了雙臂的姿勢,雌蟲把尚且留著牙印子的脖頸送到了明允謹的眼前。
明允謹眨了眨眼,他覺得戈登在勾|引他。
“乖乖,你看看那邊。”
明允謹彈了彈戈登的胸,他說話時呼吸掃過戈登的后頸,帶著絲絲縷縷的癢。順著明允謹的示意看去,戈登看見了一張沐浴在燈光下的軟榻。
明允謹被抱上了軟榻,戈登跪在他的腳邊,指尖揉上他的小腿。呆呆的大狗見不得主人受傷,他心里時時刻刻惦記著主人的身體。
明允謹笑著逗他:“怎么這么急,一上來就脫褲子?”
戈登卷褲腿的手指一頓,看清明允謹眼中的笑意,他意識到對方在逗他。
可他笑不出來。
明允謹捏住了的戈登的臉:“乖乖,你這褲子是不是脫反了?”
說話間,明允謹的腳尖踩上了戈登的腰,腳趾踩著松散的活結輕輕一勾,就散開了。
蔥白的指尖順勢勾上了戈登脖頸上的項圈,在對方明顯停滯的呼吸中,明允謹貼上了自己的唇畔。
“乖乖,謝謝你剛剛救了我。”
明允謹捏了捏指尖下□□的觸感,雙唇貼在戈登的嘴唇上,雙眼微瞇狀若漫不經心,掃過面紅耳赤的雌蟲,如情人間的喃喃細語:“要是沒有你,我可怎么辦啊……”
“您……您擁有奴,奴會……永遠……在您身邊。”
戈登被明允謹的眼神看的渾身都要冒出火,像是潑灑在地的酒精,一點火星瞬間就燃了起來,他的信息素外泄了。
明允謹聞到了熟悉的味道,計謀得逞的他眼中自得的笑意一閃而過。
還好還好,親親這招沒有失靈。
明允謹微微勾唇,舌尖靈活地撬開了怔愣雌蟲的雙唇:“乖乖,把舌頭伸出來,動一動。”
戈登聽話照做,他在明允謹面前向來是乖狗狗一枚。
小腿的疼痛忽然喚回了明允謹的思緒,他抱著戈登,細細密密的吻忽然變了味道,鈴鐺晃動,他蹭著戈登的脖頸,忽然張口咬了一口。
脖頸上的刺痛讓戈登回神,他細心地注意到了明允謹情緒的變化,他的主人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為什么?
戈登想著,雙臂已經將明允謹摟緊,手臂輕輕安撫,他對明允謹的好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反應。
像是小孩子被哄著騙著,幼稚但卻有效,埋在戈登脖頸磨牙的明允謹抬起頭,淺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著戈登,幾秒鐘的沉默后他忽然露出一個笑容,明允謹再次壓上了戈登的嘴唇,碾磨:“戈登,我們出去玩好不好?”
明允謹沒有給戈登回答的幾乎,他啄著戈登的下嘴唇,咬著唇內的那塊嫩肉磨了磨:“把小家伙們都帶上,我們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呢。”
“你說我們去什么地方玩?游樂場怎么樣?我們可以拍很多很多照片,我看過了未來一個星期天氣都很好,適合出去玩。”
戈登被親暈頭轉向,只能胡亂從鼻尖哼出聲音,明允謹把這些聲音當作對方的同意,他親了親戈登的臉。明允謹直起身靠坐在軟榻上,迷瞪瞪的戈登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什么,他跪好身體貼上了明允謹的腰。
明允謹靠在軟榻上,那雙蔥白的手指此刻沒入戈登的頭發中,有一下沒一下地穿插著,他看見了戈登探出的舌,舌尖的艷色一瞬顯露后沒入口腔。
“你同意了對吧,那我們想一想去哪里玩……嗯,不著急……慢慢想,現在把嘴巴再張開些……”
明允謹抓著戈登的頭發忽然收緊了,他揚起了頭。
明允謹的乖狗狗什么都好,就是在侍奉明允謹的時候總是太心急,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可是戈登總是急功近利想要把自己塞滿,就算口齒都溢出唾液也顧不上。
唾液一滴滴墜落,滴落的細微水聲別遮掩在細細簌簌的摩擦中。
……
琴房內一切祥和,然而這似乎都是表象。
不遠處的光腦確實一片黑屏,但是直播卻并沒有結束。直播間除了有控制直播開關的總按鈕,還能分別控制音頻和視頻的開關,這三類型開關都在同意欄目,而且都是同一個顏色。陰差陽錯,明允謹以為自己剛剛點了總開關,但實際上他僅僅只是關閉了視頻,音頻仍舊開著。
光腦的收音效果很好,以光腦為圓心,100米距離內發出的所有聲音都能被清晰地收入。明允謹此刻壓在戈登的身上磨著對方的嘴唇,衣料摩擦發出細細簌簌的細小聲響,口齒間含含糊糊的水聲,還有時不時冒出的清淺笑聲……一切的一切都無比精準地集中直播間蟲蟲的神經。
想象向來是最好的加色劑,直播間炸開了鍋。
聽墻角的網友們那叫一個羨慕嫉妒恨啊,他們面對著黑屏的直播界面,耳朵里頭全是那些細碎刺|激著神經的聲響。他們心里頭滴血,使勁渾身解數去猜他們的主播閣下在和那只該死的雌蟲做什么事情,滿腦子都是不可描述,偏偏心里越否定就越肯定。
被迫吃了一嘴狗糧的網友們被嫉妒扭曲的面目全非,心里氣地恨不得順著網線爬來,一口把和明允謹親熱的幸運雌蟲咬死,可他們偏偏又舍不得關掉直播,嘴巴都快咬爛了,只能瘋狂打字發泄自己的憤怒。
彈幕上一堆血|書求戈登的個蟲信息,那模樣恨不得是要把戈登生吞活剝咬碎了咽下去。
【黑了?黑了??!!】
【網管在哪里,是不是直播出Bug了?喜瓜不知大企業嗎?怎么會出現這種低級錯誤?!】
【啊啊啊啊,我瘋了,我要瘋了,那只雌蟲到底在對我們閣下做什么事情!】
【什么舌頭,到底在做什么需要伸舌頭?!】
【啊啊啊,我的耳朵,我聽見了什么,是吧唧聲嗎?那只雌蟲在做什么,他在親雄蟲閣下嗎?!!】
【家蟲們,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出現幻聽了,我總覺得有誰在我耳邊哼哼,就是那種哼哼,那種那種!啊啊啊,不要啊,我剛剛戀愛就要失戀了嗎?為什么我愛的蟲都有對象了?!!嚎啕大哭哇哇哇哇】
【為什么黑屏,為什么黑屏了!主播閣下您是忘記了您還在直播了嗎?那只雌蟲到底是使了什么陰謀詭計竟然把您迷得神魂顛倒!我不服,我不服,您讓我也試一試!!】
被網友喊著出來解釋的網管:好大一口鍋,這鍋他們不背!
“直播間無任何技術問題”幾個大字咯噔一下彈出,這下子網友們的心是徹底涼了,得了,直播間爆改廣播劇。
【蟲神在上,單身蟲的命也是命啊!!】
【為什么我當年不好好學習技術科,我就應該當黑客,現在就不會苦守在小黑屋等待著閣下的回眸!】
【報警,我要報警,雄蟲保護協會在哪里,我要舉報,有蟲猥褻雄蟲閣下!!】
【放我出去,我要吃了那個霍霍主播閣下的臭蟲!】
琴房外,捧著光腦守著直播間的懷特和弟弟看著直播間內叫罵一片,全在聲討自家哥哥,甚至還喊著要報警找雄蟲保護協會,小孩子不經嚇,根本分不清觀眾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們只知道要是雄蟲保護協會來了,猥褻雄蟲閣下的罪名會讓他們全都完蛋。小蟲崽子們一個個嚇得臉色發白。懷特年紀尚長,知道網友們在開玩笑,可小家伙們卻當了真,麻吉心里著急害怕,急急忙忙去敲琴房的門。
小家伙不知道琴房的門鎖被一時沒有控制住情緒的戈登大力捏壞了,門合不上,麻吉一推直接開了。
房門嘎吱一聲被打開,麻吉一個不穩摔在地上,他顧不上摔疼的膝蓋,開口喊道:“漂亮哥哥,他們要抓戈登哥哥!!他們要把戈登哥哥吃了!”
正抓著戈登吃嘴唇的明允謹:“……”
這下可真是鬧大發了,懷特手心出汗,一把抓過麻吉捂著他的眼睛,小小的身板堅定地擋住了弟弟們好奇的目光,他視死如歸地閉上眼,用最簡短的語言喊了一聲:“閣下,您的直播沒關!”
明允謹的視線唰的一下凝在被冷落在地板上的光腦上,已經從他身下坐起來的戈登默默站起身,他朝光腦走去。
熄屏的光腦被重新打開,明允謹看見了后臺運行正在運行的直播間,上頭的彈幕一刻不停地彈出,很顯然直播間的觀眾們聽了一場由明允謹和戈登即興發揮的廣播劇。
明允謹:……
懷特顫顫巍巍地交代清楚麻吉闖入的原因后,小心地退了出去,他非常有眼力見地合上了門:“您只關閉了視頻,聲音、聲音一直都在。”
琴房內,徹底關閉直播間并幾次確認后的明允謹正在觀看后臺回播記錄,滑動屏幕的手指幾次打滑,無聲的幾秒后,他的臉騰的一下紅透了。
“丟死人了……”
戈登掀開毛毯,明允謹埋頭鉆了進去。
鴕鳥式躲避風暴的明允謹同學頭枕大胸脯,他整個人都被裹緊了暖烘烘的毛毯中,鼻尖都是熟悉的味道,像是被護在了堅固的堡壘中,安全感十足。
戈登無聲輕拍明允謹的背脊,他的耳垂凝著兩抹化不開的酡紅。
明允謹瘋狂回憶光腦熄屏時自己干了什么說了什么,幸運的是他和戈登情難自禁只是親了個嘴,還打了個滾,不幸的是,他們在近千萬的觀眾面前親了個嘴還打了個滾。
直播間瘋了。
不停碎碎念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的明允謹躺平擺爛,決定趁機給自己放個假。
欲蓋彌彰行不得,繼直播親嘴后明允謹打算斷播兩天。
第164章 明允謹的靈丹妙藥
想要實現全家出行的愿望, 明允謹面臨的首要任務就是吉蘭。
受傷的小家伙自從住進三樓之后,幾乎隔絕全部社交。明允謹實時跟進吉蘭的病情, 近兩個月的恢復期,吉蘭的傷口已經恢復大半,半月前就能夠自行下床走動,可是小家伙依舊沒有踏出房門半步。
明允謹覺得吉蘭他鎖住了自己。
陽光明媚的早晨,當懷特照常給吉蘭送完早飯,明允謹敲開了吉蘭的房門, 他看見了床上躺著的少年。
少年扭著頭背著臉,像是鴕鳥埋頭般,他將自己縮在被子中,聽見開門的聲音也沒有反應,仿佛無知無覺。
房間里頭沒有開燈, 明明窗外陽光正好, 可屋內卻窗簾緊閉, 少年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單薄瘦弱的背脊撐不起衣服,空空蕩蕩的衣服里仿佛塞了些隨意搭起來的木頭架子, 像個隨時會散架的木偶。
看著這樣的吉蘭,明允瑾有一瞬間的恍惚。
陰暗潮濕的地方不適合病人的恢復,恢復期保持良好心態很重要。明允謹給吉蘭挑的房間采光很好, 正對著小洋樓的花園,只要抬手拉開窗簾就能得見灑金的天光。明允謹控制著輪椅前進, 他沒有打擾神游天外的吉蘭, 他來到窗戶旁拉開了窗簾。
窗簾鏈子滑動發出一聲刺啦聲響, 明媚的陽光迫不及待地從簾布縫隙間擠進來,爭先恐后地灑下一片金。
陽光斜斜地落在床腳邊, 驅散了房間內的冷沉氣,床上的少年似有所覺,下意識扯緊了身上的被子,他將自己縮的更小團了。
“曬曬太陽對身體好。”
因為吉蘭的傷,戈登和弟弟們時時刻刻考慮吉蘭敏感的心情,只要吉蘭開口他們有求必應,沒有誰會拒絕吉蘭的要求,可明允謹和他們不一樣。
陌生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一直縮在被子里渾身寫滿了拒絕的吉蘭愣了愣,這聲音屬于小洋房的主蟲,他意識到了房間里的不速之客是他和弟弟們的衣食父母,明允謹閣下。
細細簌簌的聲響后,像是蚌殼一樣緊閉的被單終于露出一條縫隙,明允謹終于看清楚了吉蘭的真容,營養不良的年幼雌蟲經歷了一場幾乎奪走他性命的傷害,但他似乎并沒有生出尖利的棱角,那場慘痛的傷害似乎不存在一樣,他依舊是從前的模樣。
瘦弱的雌蟲朝明允謹露出一個蒼白的微笑,他很乖巧也很有禮貌:“早安,明允謹閣下。”
他現在的樣子和明允謹從小蟲崽們口中得知的吉蘭幾乎沒差,善良溫柔講話細聲細語,時時刻刻都在為身邊蟲考慮。但是明允謹敏銳的直覺告訴他,有什么東西發生了變化。
明允謹眸色漸深,他緩緩開口:“身體好些了嗎?”
“勞您掛心,好多了。”
“在這里住的還好嗎?”
“很好。”
“吃的東西都和胃口嗎,有什么想吃的東西?醫生說你現在飲食沒有忌諱。”
“都可以。”
“……”
小家伙很有禮貌,明允謹的每個問題他都有答復,可明允謹卻有一種錯覺,就仿佛吉蘭是個上了發條的八音盒戳一下動一下,不戳就不動,問一句回一句,句句都能把天聊死。
明明在笑著,可明允謹卻沒有在他眼中看見光亮,他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頹喪,那種熟悉的自暴自棄濃郁的幾乎凝成實質。
明允謹瞥了眼吉蘭,年幼的雌蟲坐在陰影中,他身前就是明亮的陽光,可他卻縮在床沿邊緣刻意避開所有能接觸到光的地方。
“房間里太暗了,今天天氣很好,我們打開簾子曬曬太陽……”
明允謹說著重新去拉不遠處的窗簾,一直沉默寡言的吉蘭罕見地有了反應:“閣下,請您不要拉開窗簾。”
年幼的雌蟲固執地坐在陰影中,因為瘦弱顯得過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明允謹手中的床簾,明允謹唇角的笑容微微收斂,他嘆了口氣,開門見山擺出了自己的目的:“吉蘭,醫生說你現在可以自行走動,一直待在房間里不利于病情的恢復,這兩天天氣不錯,我們打算出去走走,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話音落下,床上一直不咸不淡無所謂的少年忽然反應劇烈,他想都不想直接拒絕:“我不去!”
他說的太著急,因為太過抗拒,講話時帶著下意識后退的動作,先前裝出來的冷靜和無所謂瞬間破功。
這模樣還真是眼熟。
經歷了重大打擊的人總是會性情大變,他們常常會變得敏感多疑,自怨自艾,甚至偏執走向極端。
窗簾被拉開了一半,灑金的光落在柔軟的床塌上,不偏不倚在吉蘭的身上留下一道明顯的分割線,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明允謹松開窗簾,說話間罕見地帶上了點強制的意味:“吉蘭,醫生說你應該出去走走。”
吉蘭咬緊嘴唇,固執道:“我不走!”
并不是誰都是戈登,對于吉蘭的小脾氣,明允謹可不慣著,況且吉蘭現在的情況必須有人推他一把:“你現在是病蟲,病蟲就要遵循醫囑,曬太陽多走動有益于你身體機能的恢復,你為什么抗拒?”
吉蘭的嘴唇被他咬得泛白:“……我感覺很累,我…走不動。”
明允謹:“你受了傷恢復自然需要時間和精力,感到疲憊是正常的,只要加以鍛煉,體能會逐漸恢復。”
吉蘭沉默的聽完明允謹的話,他低聲道:“我現在的身體和大家一起出門不好,會給您和哥哥造成負擔。”
“不會。”
明允謹搖頭,想都沒想就否定了吉蘭的想法,戈登有多么心疼在意吉蘭,明允謹是再清楚不過了,想當初他們初見的時候,戈登為了救吉蘭甚至不惜違反犯罪,那樣的重視程度用一命抵一命來形容都不為過。
又是一陣沉默。
沉默許久的吉蘭忽然冷不丁得抬起頭,他咬著牙,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滿眼豁出去的倔強:“閣下,您能別管我嗎?”
聞言,明允謹皺眉,對方的話聽起來多少有些不是好歹了。但是明允謹從不輕易下結論,他打算聽聽對方的解釋:“為什么?”
又是沉默。
明允謹眸光沉沉,面前沉默的年幼雌蟲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孩子一直垂著頭,雙手因為不安不停絞著衣角,從對方的反應中明允謹品出了一些端倪,他想起剛剛吉蘭拒絕出行時的理由,他試探開口道:“吉蘭,你覺得自己是負擔嗎?”
吉蘭沒有回答,但是他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明允謹的猜想是對的。
不僅是對的,還一陣見血,狠狠地戳破了年幼雌蟲這些天固執的別扭。
吉蘭是個乖孩子,總是想著對方,有時候甚至忘了自己。每次戈登提起吉蘭的時候,明允謹就會聽見這句話,他的乖乖真的很心疼他這個弟弟。
明允謹的視線落在吉蘭不停絞著衣角的手指上,他沒有安慰而是開啟了另一個話題,一個因為太過敏感所有蟲都避而不談的話題:“吉蘭,你覺得你自己可憐嗎?”
絞著衣角的手指陡然用勁,幾根被線頭被拽斷了掉落。
明允謹自顧自道:“你會不會想,為什么是我經歷這一切,要是我那天沒有去那個地方就不會遇見那些蟲,我就不會受傷,要是當時有誰能幫一幫我,朝我伸出手,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一句又一句要是的假設中全是無用的遺憾和悔恨,人買不到后悔藥,蟲也是一樣。假設無濟于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還是忍不住去想,要是這一切都沒有發生該有多好。
吉蘭咬緊了牙齒,灼熱滾燙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竭力忍住口中的嗚咽:“閣下……,求您、求您別說了。”
吉蘭知道自己不該想這些,后悔有什么用,每一次回憶都是折磨,他應該感謝,感謝戈登哥哥,感謝他的弟弟們,感謝明允謹閣下,他該感謝自己還活著,受了這么重的傷還活著已經是萬幸了不是嗎?有那么多蟲擔心牽掛他,為他付出,他應該學會感恩,他要變得懂事,安靜的不打擾他們,不給他們增加任何負擔。
受傷之后的兩個月,這樣的話吉蘭對自己說過無數遍,他一遍遍要求自己,可是他的腦子像是生病了,他控制不住的在想為什么自己那天要出門,為什么他要圖方便走那條小路,為什么沒有蟲來幫幫他。他覺得自己不知好歹,這讓他越發的愧疚自責,積壓的情緒在心中發酵最終變成了自我厭棄。
吉蘭再也忍不住喉中的哽咽:“閣下,我知道錯了,我不該想,我應該感恩,我錯了。”
明允謹口中的話頓住了,看著哭得止不住顫抖的吉蘭,他緩緩伸出手,掌心落在了對方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你沒錯,你可以當然想。”
頭頂微微一沉,滿眼淚水的吉蘭渾身一顫,聽見明允謹的話,他愣愣地抬起頭,從來沒有誰告訴他,他可以想如果他可以后悔。可現在卻有蟲告訴他,他沒有錯。
明允謹揉著吉蘭的腦袋,低聲道:“后悔沒有錯,一點錯都沒有,你受了委屈當然可以說出來,沒有誰會責怪你。”
兩個月內每當夜深人靜時都控制不住回想的壓抑和痛苦在明允謹的寬慰中盡數爆發。淚水像是潮濕的雨在他臉上肆意蜿蜒,滴滴答答在被單上洇出圈狀的深色。
低聲啜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明允謹看著將自己裹進被子的吉蘭,手心落在對方顫抖的背脊上輕輕拍著:“沒事,哭出來就好了。”
情緒崩潰并不總見得是一件壞事,大哭一場有時候比憋在心里好太多,情緒這東西向來靠疏不靠堵,小家伙太懂事,什么東西都憋在心里,放著不管早晚有一天會憋出毛病。
哭聲漸息,重新從被子里鉆出來的吉蘭雙眼通紅,但是積壓的情緒好了不少,他始終很有禮貌,微微紅了臉:“閣下,謝謝您。”
明允謹笑了笑:“想和我說一說嗎?”
吉蘭搖頭,小臉上那抹因為不好意思泛出的紅暈淡去,化為了木然,他低聲道:“您沒經歷過我經歷過的事情,您不懂。”
明允瑾唇角微斂:“經歷相同就能感同身受嗎?”
吉蘭被明允謹的問題問懵了,面對著對方的沉默,明允謹指了指窗外的樹木:“吉蘭,你有見過兩片同樣的樹葉嗎?”
吉蘭不知道話題為什么會偏到這里,但他誠實搖頭:“閣下,我沒有注意過樹葉。”
貧民窟的小孩沒有玩耍的時間,吉蘭沒有玩過樹葉,在他眼中樹葉就是樹葉,不知道樹葉之間有什么不一樣。
明允謹感慨于吉蘭的誠實,他笑了笑:“世界上沒有兩片同樣的樹葉,就像世界上只有一個你,也只有一個我,我們當然不一樣,我們的所見所聞所感都不一樣,面對同樣的一件事,我們的反應可能天差地別。”
“我們的經歷不同,所以我們理解事情的角度和感受也不同,吉蘭你和懷特年紀相仿,遭遇相同,你們對每件事情的認知和處理方式難道就一樣嗎?沒有誰能真正理解誰,我們能做的只是共情,但是同情和憐憫改變不了什么,能幫你的只有自己。”
吉蘭訥訥道:“能幫我的只有我自己……”
明允謹摸了摸吉蘭的頭:“我們的一生中或多或少都會碰上一些很難過去的坎,但是一切既然已經是既定的事實,沉陷于過去毫無作用,當然我并不是想要剝奪你傷感的權力,你當然可以傷心,也可以抱怨,發泄情緒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傷心以后我們該做什么。”
“別覺得自己是累贅,你的哥哥弟弟們都很擔心你,你以為強迫自己對他們笑,他們就不會發現你在難過嗎?真正關心你的蟲一眼就能看出你的偽裝,別折磨自己,被讓關心你的蟲難過。”
吉蘭的病幾乎成了戈登的心病,明允謹見不得戈登日夜提心吊膽擔心的模樣,心病遠比身上的傷難治得多。
“小家伙,別擔心,我們都在。”
窗外的太陽一點點偏斜,灑落的光一點點朝著吉蘭的方向蔓延,藏在陰影中的他被一點點探出了頭,他被明允謹輕輕拽到了陽光下。
看著吉蘭從僵硬到逐漸適應,明允謹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暖和吧?”
他們坐在陽光下,明允謹笑著偏頭朝吉蘭眨了眨眼,空氣中原本有些沉重的氣氛在這一句暖和嗎中化開。坐在輪椅上的雄蟲堪稱瘦弱,吉蘭的視線忍不住落在明允謹身下的輪椅上,片刻的沉默后他試探地開了口:“閣下,您從前遇見過這些事情嗎?那些會后悔一遍又一遍想的事情……”
明允謹垂眸,他看了眼自己搭載輪椅上的雙腿,輕輕嗯了一聲:“遇到過。”
充滿消毒水味的病房、時刻檢測的心電儀器、冰冷的觸感、鉆心的疼痛,每天一層不變的天花板,被困頓在病房中的他也曾怨天尤人。
“那……您是怎么做的?”
怯怯的聲音喚回了明允謹的思緒,他看著面前虛心求教的吉蘭,他在小家伙的眼中看見了對生命和美好的渴望,那是每一個物種的本能。
微微晃神,明允謹敲了敲手下的扶手,他伸手探進了衣服口袋,片刻后兩個小圓球出現在他的手心里:“我有神丹妙藥。”
“這是什么?”
明允謹招了招手,示意好奇的吉蘭湊近些看,在對方好奇的眼神中,他慢慢攤開掌心的紙丸。這是一張長條型狀的紙條,因為被反復搓揉變得皺皺巴巴,紙條上寫著一串小字。
吉蘭自學過一些文字,他能看懂一些簡單常見的字,他下意識讀出了紙團上的字:“……賺……生中的第一……金。”
明允謹將吉蘭不認識的字補齊:“對,賺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看出了吉蘭不懂這句話的意思,明允謹解釋道:“這是我最近的愿望,掙錢養家。”
雄蟲掙錢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吉蘭前幾天聽懷特提起明允謹開了直播賺錢,雖然不知道自己的傷到底花了多少錢,但是吉蘭知道費用一定不便宜,他本就不算輕松的小臉越發低落了。
明允謹摸了摸他的頭:“這是紙藥丸,我的治病良方。”
在重癥監護室的那些日子里,明允謹幾乎見不到活人,家人的探望只是很短暫的一小會兒,剩下的大把時間必須被無聊地打發過去。明允謹向護士要了一本筆記本,那時候,每一天他的病號服都在變大,他拿著筆在筆記本上寫下幾句話,然后塞進病號服的口袋里。慢慢地,小紙片就會變成硬硬的小紙球。裝滿病號服的口袋變得鼓鼓囊囊,明允謹會等著口袋里頭裝滿小紙片,等著小紙片們變成硬硬的小紙球,然后把這些紙球一個又一個丟掉。
病人每天都重復著同樣的日子,他們的時間看起來很多,但又很少,在那段時間內,明允謹養成了這個習慣,紙片上寫著一個又一個念頭,念頭的終結,念頭的誕生。
一個接著一個,那些不斷從大腦里冒出來的念頭,像是一個扭曲畸形的龐然大物,侵蝕著他的思維,腐蝕著他的心臟。恐怖的龐然大物被他一點又一點拆分肢解,被裝進了一個又一個硬硬的紙藥丸中,最后消散。接著,小小的念頭重新涌現,被拆解消散,不斷循環。
“我們總會遇見一些事,有些事可能難以啟齒,有些事可能無法傾訴,又或者我們的身邊沒有能傾訴的對象,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把它們寫下來,我會把它們放進我的口袋里,時不時搓一搓揉一揉,慢慢地它們就會變成皺巴巴的紙藥丸,拿出來攤開看一看,揉皺放回去,等到口袋里裝滿了紙藥丸,我就把它們一個個攤開,然后把它們一個個丟掉。”
在病重的那個冬天里,明允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躺在床上讀自己胡亂寫在紙片上的零星雜念,讀完之后,他會笑著把它們塞回口袋,等著它們變成一個又一個硬硬的紙藥丸。
“你可以在紙藥丸上寫任何話,愿望也好悔恨也罷,它是最好的傾訴對象,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了想一起分享紙藥丸的蟲,他可以和你一起讀紙藥丸上的內容,那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想到從前的一些事情,明允謹有些悵然,他閉了閉眼將自己從情緒中抽離出來,他看見了吉蘭盯著自己手中另一個沒打開的紙藥丸,眼巴巴的樣子有些可愛,他忍俊不禁道:“好奇?”
吉蘭看著明允謹,猶豫片刻點了點頭。
明允謹摸了摸吉蘭的頭:“作為對你誠實的獎勵,打開它。”
吉蘭眼睛一亮。
在明允謹鼓勵的眼神下,吉蘭從他的掌心拿過另一個紙團,小心翼翼地拆開,這一次紙藥丸上的字他全都認識:“全家出去玩一次。”
吉蘭愣住了,他的指尖微微發顫,仿佛手中握著的不是輕飄飄的紙藥丸,而是什么沉重到無法承受的重擔。
“大家帶著我不方便的……”
吉蘭被明允謹捏住了臉,口中拒絕的話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憋了回去。
小家伙瘦的厲害,臉上沒二兩肉,幾乎就是一層薄薄的皮,明允謹沒敢用力捏:“小孩子家家的,別想太多,被擔心錢,也別擔心自己會成為誰的累贅,活著就是麻煩,可是我們總是拼了命地想要活著。天塌下來高個兒頂著。”
明允謹注視著吉蘭的眼睛,格外認真,一字一句道:“吉蘭,你不用這么懂事。”
吉蘭的眼眶漸漸紅了,他聲音哽咽,嘴唇顫顫許久吐出一句話:“閣下,謝謝您。”
明允謹摸了摸他的頭,笑道:“作為謝禮,笑一笑。”
吉蘭的眼睛紅得像是兔子,聽見明允謹這么說,他眼淚都還沒有擦干就朝明允謹揚起一個笑。濕漉漉的笑容看著明允謹心都軟了,他揉了揉吉蘭的頭:“真好看,小孩子整天愁眉苦臉的都不好看,多笑笑,吉蘭你看你笑得多好看。”
吉蘭臉皮薄,被明允謹毫不掩飾的幾聲夸贊弄得臉紅,他羞怯地又露出一個笑容,這下他擦干了眼淚。
兩顆揉開的紙藥丸被重新揉成團,完成使命的紙藥丸即將功成身退落入垃圾桶的懷抱,吉蘭見狀怯怯開了口:“閣下,您可以把它送給我嗎?”
“當然。”
小小的紙藥丸從明允謹的大手中落到吉蘭小小的手心,比起垃圾桶紙藥丸已經找到了更好的歸宿。
第165章 他不再孤單
自從談心之后, 吉蘭的精神狀態明顯好多了,時隔兩個月他第一次邁出房門, 這可讓戈登和幾個弟弟們又驚又喜。
“吉蘭哥哥,你好些了嗎?”
“吉蘭哥哥,你能出門了!”
“吉蘭哥哥,抱抱抱抱!”
面對著弟弟們熱切的招呼,吉蘭笑著揉了揉他們的頭,他朝著手握碗筷的戈登走去, 低聲喊了句哥哥。他們之間什么都不用說,一句哥哥就已經代表了一切。
戈登嗯了一聲,低頭把手中的碗筷放下,伸出手臂攬住了吉蘭瘦弱的肩膀,片刻的沉默后他開了口:“飯已經好了, 快吃吧。”
吉蘭重重點了點頭, 回答聲中帶了點鼻音。
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和菜肴, 戈登卻匆匆回了廚房, 明允謹注意到了對方微微泛紅的眼圈。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無所顧忌地表露自己的情感,戈登的情感向來是內斂, 在他這,行動遠遠勝過言語。
飯桌上,小家伙們的情緒明顯比從前亢奮, 往常全神貫注享受美食的他們此刻都有些心不在焉,亮晶晶的眼睛一直黏在吉蘭身上, 戈登則是忙著給吉蘭夾菜。大家誰都沒說話, 就仿佛一鍋浮著油花的熱湯, 表面上不見騰騰熱氣,油層之下全是滾燙。
安靜的有些過分了。
明允謹眨了眨眼:“我打算把游玩時間定在明天, 大家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一聽見出去玩,小家伙們的眼睛全亮了,六雙大眼睛全部匯聚在明允謹身上,一張張小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激動,一個個欲言又止卻都沒有開口。他們悄悄瞥了眼正在夾菜的戈登和安靜吃飯的吉蘭。
小家伙們自從來到小洋房后就沒有出去玩過,正是好玩的年紀,雖然嘴巴上不說,但是心里總歸是想著能出去玩的。視線轉了一圈,明允謹在腦海中把小蟲崽們這個年紀一般喜歡去的地方過了一遍,繼續問道:“你們想去游樂園嗎?”
話音剛落,小蟲崽們下意識點頭,他們像是小鴨子一樣,點頭的頻率都在一個道上,明允謹忍俊不禁,正要拍板做決定,一直安靜的吉蘭忽然開了口:“閣下,游樂場太過喧鬧,蟲多眼雜,怕是會沖撞到您。”
明允謹雄蟲的身份本就十分晃眼,他又坐著輪椅,身邊帶著七個年幼雌蟲,其中的吉蘭又是病號,他們一行去游樂場絕對是吸睛的存在。
吉蘭向來細心,被吉蘭這么一提醒,明允謹也覺得自己剛剛考慮不周,他捏著下巴嗯了一聲,有些頭疼要去哪里。
明允謹上輩子總是孤單一人,現在的他越發喜歡熱鬧,這次全家出行的計劃他期待了很久。明允謹支著下巴敲著輪椅扶手,決定為自己找個幫手:“吉蘭,你覺得我們去哪里合適?”
一時間飯桌上所有蟲的視線都匯聚在吉蘭身上,他手中的勺子一顫在盤子上發出輕微聲響,猶豫片刻開了口:“閣下您的身體不宜遠行,現在是初春,風大,有太陽的地方還好,一旦到了陰處溫度依舊很涼,我建議我們去的地方有能遮風擋雨的地方,累了還能休息一下。”
吉蘭心細如發,除了考慮明允謹的身體情況還考慮了很多,但是他畢竟只是個孩子,一直待在貧民窟,沒去過什么地方,也不能給出具體去哪里的建議,不過他的話給了明允謹一些靈感。
“我們去放風箏怎么樣?”
明允謹覺得自己這個提議非常好,他一邊想著明日的計劃安排一邊說:“我們去一個有湖水有草地的地方,我們可以放風箏,可以捉蝴蝶,還能野炊!”
“好!!!”
這一次沒有誰提出異議,一切都愉快地決定了。
暖陽沐浴春風拂面的日子,最適合放風箏,當風箏在奔跑的腳步中乘風飛起,明允謹聽見了銀鈴般的笑聲,風箏越飛越高,像是掙脫束縛的鳥兒翱翔天際。
自由的味道,甜的好似糖漿濃蜜。
“主人……”
肩上多了些重量,明允謹扭頭,他看見了正在給他披衣服的戈登,對方的動作輕柔細致,眉眼舒展,眼角的溫柔柔和了雌蟲的棱角,渾身上下都充滿了人夫感。
“天涼,您小心著涼。”
小家伙們在草坪上跑得滿頭大汗,笑聲不斷,明允謹拍了拍戈登的手背,笑著道:“天不涼,乖乖,你可別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春風桃李拂面,多舒服!多快活!”
有些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早,張開手臂感受春風拂面的明允謹口中大話剛剛說完,鼻尖一樣,連打好幾個噴嚏。
這可真是嚇壞了戈登,他一邊為明允謹系好外套的紐扣,一邊用身體擋住吹來的風,他開口勸道:“主人,我們去旁邊休息一下吧,這里風太大了。”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的明允謹:……
明允謹:小狗生悶氣jpg.
戈登什么都聽明允謹的,然而在身體健康面前他卻固執得要命。明允謹自知理虧,他揉了揉發癢的鼻子,嘟囔一聲:“我沒感冒,一定是有誰在我背后說我壞話,對,就是有誰在說我壞話!”
明允謹他們放風箏的地方叫做湖濱公園,附近有專門的休息室,明允謹和戈登來到他們訂的雅間包廂,戈登找到水壺打算倒杯熱水給明允謹驅寒,但房間里沒有熱水。
戈登拿著水壺,低聲:“主人,您稍等我一會兒,我去倒熱水。”
明允謹打量著雅間里的裝飾品,他壓下喉嚨間的癢意,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咳咳——”
本以為只是因為風大打了幾個噴嚏,緩緩就會好了,沒想到喉嚨越發得癢,一咳嗽起來聽都停不下來,明允謹捂著胸口,伸手進口袋摸索出一個藥瓶。
“咕嚕嚕——”
他咳嗽地太急,呼吸都喘了起來,他太著急,抓藥瓶的時候口袋里的東西被他一股腦地抓出一把,幾個紙藥丸從他手中滾落,指尖顫抖地倒出藥片囫圇吞下,舌根上漫開一陣苦澀。
紙藥丸滾落在地上,明允謹聽見了開門聲。
幾乎是下意識地,明允謹將手中的藥瓶藏進了身后,略帶慌亂地抬起了頭,看清進來的蟲是誰,明允謹松了口氣。
還好,不是戈登。
吉蘭的身體還沒有恢復到能和弟弟們一起跑跑跳跳,他一邊坐在湖邊曬太陽一邊看弟弟們玩,一扭頭忽然看見戈登推著明允謹往休息室走,他知道明允謹的身體不好,他心里放心不下,就跟了上來。
“閣下,您不舒服嗎?”
不知道光線的緣故,吉蘭覺得明允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
明允謹啊了一聲,他搖了搖頭,悄然將藏在背后的藥瓶放回口袋里,他先發制人轉移了話題。明允謹朝吉蘭招了招手:“吉蘭,你來的正好,我不小心把東西掉到桌子底下了,你能幫我撿起來嗎?”
吉蘭在桌子底下看見了五六個紙藥丸,他彎下腰把紙藥丸一個個全撿了起來:“閣下,給您。”
明允謹接過紙藥丸,他揉了揉吉蘭的頭:“謝謝吉蘭。”
吉蘭被揉的瞇起眼,他的注意力成功被明允謹轉移,他好奇地盯著明允謹手中的紙藥丸,它們看起來很新:“閣下,這些都是新的嗎?”
明允謹點頭,他看著掌心一顆又一顆糖丸似的紙球,唇角微微勾起:“對。”
吉蘭抿唇,他還記得明允謹和他說過,紙藥丸里頭寫的都是些不能說的秘密或是愿望,他猶豫片刻后開口道:“閣下,您覺得孤單嗎?您是不是有很多話想說?”
聞言明允謹微愣,他摸了摸吉蘭的臉:“為什么這么問?”
吉蘭抿唇,他的視線落在明允謹鼓鼓囊囊的口袋上:“您衣服的口袋滿了。”
明允謹的口袋比上一次見面時鼓了許多,短短幾天口袋里多了很多新的紙藥丸。
吉蘭滿臉認真:“如果您想要找蟲說話,可以找我。”
“……”
明允謹沒說話,只是摸了摸吉蘭的頭。
“小吉蘭,別擔心,我并不孤單。”
明允謹把紙藥丸裝進了桌子上的玻璃杯中,晶瑩剔透的玻璃杯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像是一個裝滿了愿望的許愿瓶,明允謹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唇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這里面裝著我的愿望,我有些貪心,所以寫了很多很多愿望。”
吉蘭:“閣下,您的愿望是什么,我能做些什么嗎?”
明允謹笑:“你已經實現幫我實現一個愿望了,我們不是一起出來旅行了嗎?”
在明允謹充滿笑意的注視下,吉蘭紅了臉,他說著感謝的話,認真表示自己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事實也的確如此,他安靜細致,情緒價值直接拉滿,明允謹覺得吉蘭是個做心理咨詢師的好苗子。
“閣下,只要您不嫌棄,我們都會一直在您身邊。”
“好哦,”明允謹說道,他聽見了開門聲,抬頭,他看見了匆匆回來的戈登,對方左手拎著出去時帶走的水壺,右手拿著一個類似飯盒的東西,大步走來,那雙碧綠的眼眸中盡數全是明允謹。
“主人,這是熱湯,您趁熱喝。”
“有你們在我怎么會孤單……”
一聲清淺宛如嘆息,明允謹希望時間走的慢些,慢些,再慢一些,慢到等他把愿望都一一實現。
等到冬天的時候,他能躺在溫暖的房間里,靠在戈登寬闊的胸膛上,將那些揉皺的紙藥丸一個接一個地打開,聽對方給他讀曾經寫下的愿望。
那是明允謹能想到最美好的結局。
第166章 他為戈登寫了一首歌
明允謹這邊全家旅行快快樂樂, 每晚準時守在直播間的粉絲們坐不住了,每天都在明允謹置頂的請假公告下徘徊, 哀聲連連,而其中第一個熬不住的就是頭號玩家親王父子。
元帥大人很憂心,他家雄主和雄子已經悶悶不樂兩天了,為了家宅安寧,元帥大人決定不再坐以待斃,選擇主動出擊。他帶著菲落親王和蘭塔直接去了明允謹的住址。
根據得到的住址信息, 元帥大人一行蟲來到了小洋樓外。老式的建筑款式,繁復花紋的鐵欄桿已經生出了些銹跡,拋光的彩漆也有些許剝落,三層的獨棟小洋樓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
透過鏤空的鐵欄桿,能一眼看清小洋樓里的花園, 放眼望去綠意盎然, 幾條綠藤羅悄然爬上了圍墻和欄桿, 混著姹紫嫣紅的小花朵, 看上去很溫馨。這處住宅被蟲精心打理著。
元帥大人瞥了眼身側的秘書,后者瞬間明了, 抬手按響了門鈴。
“叮鈴鈴——”
門鈴沒有回應,但是大門內傳來了腳步聲。
“誰呀?”
屬于孩童特有的清脆嗓音,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年幼雌蟲小跑到門口, 他似乎被門口仗勢嚇到了,怯怯地把探出的頭縮了回去。
看著下意識后退幾步的小雌蟲, 秘書擠出了親切笑臉:“小朋友, 你家大蟲在嗎?”
不能隨便相信陌生蟲, 麻吉警惕地退后,他扭頭朝里頭喊了一聲:“戈登哥哥!”
聽見戈登的名字, 坐在星際車內的元帥大人抬頭,他目力極佳,遠遠地看見一個身材魁梧高大的雌蟲朝他們走來。
戈登,劫持雄蟲閣下后反被救下的貧民窟黑戶。
聽見麻吉的呼喚,戈登快步走來,他將麻吉護在身后,他認出了朝他微笑的秘書,他們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明允謹接通喜瓜企業的視頻電話時,他就在一側。
秘書擺出官方的微笑:“您好,我是喜瓜企業的,我們曾見過一面,因為明允謹閣下這兩天暫停直播,評論區有很多蟲關心,我們企業也非常記掛,因此特來問候探望。請問明允謹閣下在家嗎,方便……我們進去看一看嗎?”
戈登沒說話,他的視線透過秘書落在他身后的星際車上,那里坐著的蟲才真正掌握話語權。
戈登看見了一雙銳利好似刀鋒的眼睛。
“你們是誰?為什么要見我家主……閣下?”
秘書一愣,他注意道戈登口中所指的是誰,有些驚訝對方的敏銳,他正要開口將這話題輕飄飄帶過,忽然聽見身后車門打開的聲音。
“我是蘭塔,親王殿下的雄子,我今天來為了跟老師學習!”
蘭塔幾天沒看明允謹直播,心里火燒火燎的,好不容易來到明允謹的住宅擺放,臨門一腳被堵在外面,那是一刻都坐不住,哐當一下打開車門,開門見山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他不知道戈登是誰,對方唯一一次露臉就是在最近一次直播,直播間明允謹和這個雌蟲舉止親密,很顯然對方能聯系到他老師。
蘭塔坐不住,菲落親王也無法再強裝高冷,哐當一聲門響,菲落親王也下了車。元帥大人不過思考片刻,一回神自家雄子和雄主已經自報家門說明來意,他也坐不住了,只能打開車門下車。
“法克·安德魯,我家雄主和雄子對明允謹閣下非常仰慕,特來拜訪。”
在東部沒有蟲不知道法克·安德烈的大名,這位鐵血元帥的故事對于東部雌蟲而言向來是耳熟能詳的,戈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親眼見到這位活在傳聞中的領袖。但是即使對方是元帥親王,在戈登心中明允謹的意愿仍舊高于一切,如果明允謹不同意,無論如何他也不會開門。
戈登說了聲稍等后蹲下在麻吉耳邊說了幾句什么,麻吉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他雖然年紀不大,但是也知道對方應該大有來頭,他點了點頭小短腿跑的飛快,一溜煙就鉆進了小洋樓里。
生平頭一次,元帥大人體會了一把被攔在門外等蟲的待遇,他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自家兩位閣下,他們金尊玉貴也是頭一遭等蟲,但是兩位愛音成癡,絲毫沒有覺得自己被冷落虧待,在他們看來,音樂家有些古怪脾氣是理所當然。
菲落親王是一位優秀的雄蟲閣下,他教出來的雄子自然也不會差,溫和有禮,很有教養。
看見自家雄主終于好轉的臉色,元帥大人松了一口氣,他輕輕攏住了自家雄主的肩膀,后者此時此刻還沉浸在馬上就要見到音樂大家的激動中,面對自家雌君忽然的親近有些發懵,皺眉:“法克,你干嘛?”
昨晚故意勾|引把蟲騙上床吃干抹盡、今早一起床就被甩臉子的元帥大人:……好像沒哄好。
菲落親王可不知道自家雌君心里的小九九,他拉開一步距離,擦了擦臉,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一面小鏡子打量整理自己的儀容儀表:“等會兒要見老師,弄亂了怎么辦!”
忐忑不安的元帥大人在心底暗暗舒了口氣:“……您現在特別好,風度翩翩,非常好看。”
聽了一耳朵彩虹屁的親王閣下傲嬌的抬了抬下巴,把小鏡子遞給元帥大人,那眼角眉梢的洋洋得意像是兩把勾人的小刷子,元帥大人蹭著親王不注意偷了個香。
被偷香的菲落親王震驚,還沒來得及發脾氣,跑回去傳話的麻吉邁著小短腿回來了,他身后跟著明允謹。
“戈登,把門打開。”
明允謹清潤的嗓音響起,守在門邊的高大雌蟲立刻按下開門按鈕,轉身來到了明允謹身邊,像是個守護國王的鐵甲侍衛,沉默卻可靠。
明允謹一出現就成了全場焦點,視線或明或暗劃過他的臉最后落在他身下的輪椅上,直播間一晃而過的神顏被神通廣大的網友們截圖保存,憑借著一張模糊的剪影明允謹的直播間徹底火了。如今親眼見到這盛世美顏的沖擊,就連一向被譽為東部瑰寶的菲落親王也不禁感慨對方的美麗。
那是一種不屬于東部的美,干凈純粹,同樣地,也脆弱蒼白。
天妒英才,如此俊美多才的一位雄蟲閣下竟然不良于行。
菲落親王率先回了神,他輕輕拍了拍身側同樣怔然惋惜的蘭塔,提醒他不要失態。
蘭塔回過神,收回了自己顯得冒犯的視線,他有些懊惱自己的失態,初次見面的給蟲留下的一個好印象很重要。一路上做的所有準備因為第一步的偏差全部被打亂,蟲一緊張起來,滿腦子里頭所有的漂亮話都變成了空白,剩下的全是肺腑之言,蘭塔脫口而出:“老師好,我是蘭塔,今年十六歲,我喜歡您,非常非常喜歡您,我想做您的學生,我想要和您學音樂!”
蘭塔這一出不僅驚到了明允謹也驚到了他的雌父雄父。菲落親王一路上目睹自家雄子緊張忐忑地反復準備,沒想到一見面這么勇,愣了幾秒跑出來打圓場:“明允謹閣下,讓您見笑了,我家這孩子一向真誠,他就是太喜歡您了。”
明允謹笑了笑,說了聲沒事,從蘭塔的眼睛里看得出對方是一個實心眼的孩子,招呼著門口一行蟲進來。
明允謹沒有當過老師,面對蘭塔的請求他心中有些許顧忌,但是架不住蘭塔的真誠和熱情,而且他在蘭塔身上看見了對音樂的熱愛。
蘭塔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學音樂的天賦很重要,但是持之以恒經久不滅的熱情更重要。
明允謹點了頭,后續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臨行前,一直安靜默默當背景板的元帥大人找借口支開了自家雄主和雄子,他有話要對明允謹說。他這個身份的蟲見過刀光劍影也見過腥風血雨,他唯一的軟肋就是自己的雄主和雄子,他會帶著蘭塔和菲落親王上門擺放顯然事先做過萬全的準備。
他調查了明允謹的一切,他知道對方曾經是個賭徒,為了賭差點將命都丟掉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忽然醒悟,金盆洗手。他身邊忠心耿耿的雌蟲是個曾經挾持過他差點要了他性命的貧民窟黑戶,神奇的是,明允謹不僅沒有起訴對方,反而收留了他,同時還收留了七個幼年雌蟲,其中一個還身染重病。雖然和雌蟲舉止親密,但是元帥大人調查的信息顯示,明允謹和戈登之間毫無關系,不是雌君不是雌侍,他們的關系欄上空空蕩蕩,倒是幾個幼年雌蟲記在明允謹名下,后者是前者的監護蟲。
這樣神奇的組合,不得不讓元帥大人在意。
“明允謹閣下,恕我直言,您為什么要做直播,以您的身份,您完全可以過上輕松的生活。”
元帥大人的話很委婉,但是暗示意味很足,聰明人之間講話向來不用說的太清楚。事實就是如此,只要明允謹愿意,有大把雌蟲愿意上門,他們的財產就是他們的嫁妝,足夠明允謹輕輕松松過上躺平生活。
明允謹笑了笑:“我更喜歡我現在的生活。”
聞言元帥大人看了明允謹一眼,后者看著他目光坦然,元帥大人見過很多雙眼睛,像這樣干凈的目光著實罕見。
明允謹:“每個蟲都有每個蟲的活法,我們在這里養花種樹,玩鬧生活,元帥大人,您不覺得這樣的生活很愜意嗎?”
聽著明允謹說的話,元帥大人想起了他們進門前路過的那片小花園,他看見了搖晃的秋千,才種了一半的花草,還有剛剛摘下的槐花,他聽見了無憂無慮的笑聲。片刻的沉默后,元帥大人掏出一張支票,再次開口:“明允謹閣下,蘭塔很敬重您,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您收下,如果您有什么其他的需要,請您盡管開口。”
不是一家蟲不進一家門,元帥大人同樣出手大方,支票上一連串的零讓人咂舌,明允謹啞然,沒有誰不喜歡錢多,但他沒有收下支票。迎著元帥大人詫異的目光,明允謹斟酌字句,緩緩開了口:“元帥大人,我有個不情之請,我弟弟受了傷,需要治療……”
*****
明允謹搖身一變成為了蘭塔殿下的老師。
因為擔心明允謹出行不便,蘭塔主動提出來明允謹家里上課,每天都來,風雨無阻。短短半個月不到,蘭塔的水平突飛猛進,他和小洋樓里蟲蟲們的關系也有了質的飛躍。
蘭塔長得好,脾氣也好,他沒有架子,在他眼中雌蟲和雄蟲沒什么區別。每次來的時候總是會帶一大堆小禮物小零食,不消多久就和小蟲崽們打成了一片。
“小麻吉,好吃嗎?”
蘭塔靠在沙發上,在他腳邊,麻吉坐在自己獨屬的小馬扎上,正一口又一口啃著甜餅,甜餅有酥又脆,一口下去還帶著夾心,讓蟲吃了還想吃。親王府大廚的手藝自然是頂尖的,麻吉嘴里塞滿了甜餅,一邊點頭一邊含含糊糊地說好吃。
看著吃的滿嘴掉渣渣的小蟲崽,蘭塔笑著抽了幾張紙巾幫他擦嘴,元帥大人和菲落親王這幾年一直在努力,但是總是差那么一點,蘭塔還挺想有個弟弟的,在明允謹家里的這段時間,他好好過了一把當哥哥的癮。
蘭塔收回手,看著吃的高高興興毫無防備的麻吉,狀若無意地問了一句:“小麻吉,你那個哥哥怎么一直不下樓啊……”
麻吉一心撲在吃上面,聞言啊了一聲,下意識問道:“哪個哥哥?”
忘記麻吉是最小的、有一堆哥哥的蘭塔:“……就是那個高高瘦瘦,皮膚挺白、總是笑著的哥哥啊!”
“高高瘦瘦、還白,喜歡笑……”麻吉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忽然啊了一聲,福至心靈道:“殿下您說的是吉蘭哥哥嗎?”
半個月了終于知道對方名字的蘭塔眼睛一亮,點頭:“原來他叫吉蘭啊,吉蘭吉蘭,真好聽的名字。小麻吉,為什么總是很少見到你的吉蘭哥哥?他不喜歡見蟲嗎?”
蘭塔好幾次帶禮物來,都是由懷特代收,都半個月了他才只見過對方兩次,每次都是匆匆一面,連話都來不及說。
麻吉搖頭:“不是不是,吉蘭哥哥身體不好,要臥床休養,所以很少下樓走動。”
聞言蘭塔臉色微變:“身體不好?哪里不好,因為什么,他生病了嗎?”
麻吉眼神閃爍,欲言又止好幾次后閉緊了嘴巴,他搖了搖頭:“麻吉不說,吉蘭哥哥不高興,麻吉嗚嗚……”
蘭塔捏著麻吉的臉,像是揉面團一樣,假裝生氣道:“小麻吉,你過分了哈,吃蟲嘴短拿蟲手軟,你嘴巴里頭甜餅渣還沒咽下去呢!”
麻吉唔唔嘟囔著什么,大眼睛轉啊轉尋求幫助,他看見了朝他們走來的明允謹,當即朝對方投去了求救的眼神:“漂、唔唔哥哥!”
蘭塔沒聽清,揉著麻吉的臉蛋,把耳朵湊近了:“你說什么?”
麻吉嘴巴泛酸,口水差點都要流下來了,他唔唔幾聲朝蘭塔背后指去:“老、老師來唔了!”
蘭塔一愣,隨即笑道:“小麻吉,你什么時候也學會捉弄蟲了?騙蟲可不是個好習慣!我告訴你,我最近琴彈得可好了,我閉著眼都能彈出來,你可別拿老師嚇我!我不怕!”
蘭塔來了半個月,已經知道了明允謹的作息習慣,老師中午有午睡的習慣,現在正是老師的午休時間,他不可能出現在這里。
“蘭塔,你在做什么?”
明允謹的聲音從背后響起,正在“欺負”麻吉的蘭塔當即渾身一僵,唰的一下收回了手,站起來瞬間變成乖乖寶寶,趕緊問好:“老師,您醒了啊,您休息得好嗎?”
明允謹點了點頭,假裝沒看見蘭塔因為心虛藏在身后的手,他看了連揉著臉跑到自己腿邊的麻吉,拍了拍對方的頭:“臉怎么紅了?”
蘭塔:緊張到手心出汗。
當了明允謹半個月的學生,蘭塔深切地知道了一件事:他的老師雖然溫柔包容,但實際上很有原則。不管蘭塔上一秒前在做什么,一見到明允謹下意識就擺正姿態,瞬間正經。總而言之,明允謹非常有當老師的潛質。
無聲安撫好麻吉,明允謹招呼著蘭塔進來上課,他的學生天資聰慧,突飛猛進,年輕人意氣風發,有了點成績容易翹尾巴,明允謹決定挫一挫蘭塔的銳氣,不過做什么驕傲自滿都是要不得的。
此時的蘭塔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會面臨什么,他興高采烈地跟著明允謹走進琴房。
兩個小時后,蘭塔哭唧唧地倒在沙發上,看著自己仿佛下一刻就要抽筋的雙手欲哭無淚。
看蘭塔仿佛霜打了的茄子,明允謹唇角微微揚起一抹弧度:“累了?”
勤學苦練從來不是嘴上說說,不下苦功夫還想要成就,一步登天從來都不存在,放在誰身上都一樣。
蘭塔舉著自己酸疼的手,可憐巴巴地湊近了些,點頭實誠道:“累。”
明允謹笑,意有所指道:“閉著眼睛都能彈?”
聞言,蘭塔知道明允謹把聽見了自己先前吹得牛皮,一張臉臊紅了,他低下頭小聲說自己錯了。
看著湊到自己身邊撒嬌的蘭塔,明允謹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蘭塔你記住,要想走得遠,就要腳踏實地,驕傲自滿會讓我們迷失腳下的路。”
蘭塔嗯嗯幾聲,點頭應是,他湊到明允謹身邊撒嬌耍乖,眼尖地看見了明允謹手邊露出一角的白紙,白紙被壓在書本下,露出的一角上涂涂畫畫,寫著一串串音樂字符。
“老師,這是什么?您新寫的歌曲嗎?”
蘭塔眼睛一亮,滿臉好奇地看著那幾張紙,明允謹點頭:“對,我這幾天隨便寫的,只是初稿,還要修改。”
明允謹說話時,蘭塔的眼睛像是沾了膠水一直黏在紙上,堪稱目不轉睛。看著這樣的蘭塔,明允謹忍俊不禁:“想看?”
蘭塔飛快點頭,一刻都不帶猶豫的:“想看!”
“想看啊……”
明允謹故意賣關子,把蘭塔的胃口掉足了后搖了搖頭:“這曲子現在還沒寫好,等下好了再說。”
蘭塔小臉一下子垮臺了,他啊了一聲倒回沙發上,用眼神無聲控訴明允謹。
雖然心癢癢,非常想看明允謹新作的曲子,但是蘭塔是個乖學生,幾秒后他一骨碌爬起來坐好,滿臉認真:“老師,等曲子寫好了一定要給我看哦!我可是您的親親學生,第一個開山弟子啊!”
明允謹笑著點頭:“好好好,到時候肯定忘不了你,我的大徒弟!”
等這首歌完成了,明允謹絕對忘不了他的開山大弟子。但是這首曲子的第一位聽眾只能是戈登,他要把這首曲子彈給戈登聽,因為,這是他為戈登專門寫的歌。
明允謹給這首歌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煙火。
第167章 淺淺撒一波狗糧
【主播閣下身體不舒服嗎?感覺閣下的臉色不太好欸……】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我總覺得閣下看起來很疲憊。】
【有沒有蟲蟲覺得閣下最近瘦了些,聲音聽起來也感覺有些氣虛, 主播閣下最近是不是累著了?】
【雖然看不出來,但實際上彈琴什么的很費體力的,主播閣下真的很辛苦,打賞打賞!】
【雖然我非常非常喜歡主播閣下,每天必須聽到主播閣下的聲音才能安心睡覺,一天不聽渾身難受, 但是我更看不得主播閣下受累,要是……要是主播閣下身體不舒服的話,還是請假休息幾天吧,我……我沒關系的,我會把碎掉的自己一點點拼起來, 主播閣下幸福就好了!】
【每天都要上兩個小時的音樂課, 太辛苦了, 主播閣下不直播也沒關系, 就讓我們看一看您的臉就好,不上課沒關系, 沒有好聽的歌曲聽也沒關系,只要您上線,坐在那里就好!】
直播間的彈幕清一色, 全在擔憂明允謹的身體情況。明允謹自從直播間意外露臉后忽然消失了一個星期,這可急壞了直播間的粉絲們, 他們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把明允謹盼回來了。
明允謹雄蟲閣下的身份已經實錘, 前段時間蘭塔殿下格外反常地發了聲明, 大致就是自己尋到了一位非常厲害的音樂家。親王和殿下這種身份尊貴顯赫的蟲,若是有誰敢碰瓷, 半小時內律師函沒有發到對方的光腦上,皇室特聘每年薪資百萬的公關們全都不要混了,直接卷鋪蓋回家好了。蘭塔殿下特地發了聲明,再結合之前明允謹直播間發生的事情,明允謹顯然就是那位神秘的音樂大佬。
能讓皇子老師坐在光腦前溫聲細語給自己直播上課,粉絲們哪里還有什么要求,無論明允謹做什么他們都說好,他們這群蟲滿心滿心、最關心的就是明允謹的身體健康問題。
直播間的粉絲們簡直就是金牌媽粉,每時每刻都在注意明允謹的情況,什么臉色不太好了,沒有氣血;聲音聽起來有些啞啊;說話帶了點鼻音,是不會是感冒了?看起來瘦了,下巴都尖了……
總而言之,粉絲們現在是敏感的不得了,一有什么風吹草動立刻就老媽子上線。
明允謹笑了笑,他確實有些累,但是直播間粉絲們的說法也太夸張了。他是音樂直播,哪有音樂主播開播了,不說話往那一坐,坐等打賞,像什么樣?他不是顏值主播,不露臉,往那一坐不說話不彈琴,那就只能看得見一雙手。
“大家不用太擔心,我就是最近睡得晚了,有些累,身體……并沒有什么大問題,咳嗽什么的也不是感冒了,嗯……老毛病了,不過不嚴重。”
見明允謹溫柔解釋讓粉絲們不要擔心,直播間的粉絲們放心不下又囑咐了幾句讓明允謹不用勉強,隨后又是一堆嘩嘩打賞。
自從成了蘭塔殿下的老師,明允謹手頭已經不缺錢了,他已經和粉絲們說過不用再給他打賞,但是他越這樣說,粉絲們打賞的越勤快,明允謹見自己勸不動甚至有些適得其反,他干脆就不說了,他會在直播結束后給那些送上打賞的粉絲返紅包,算是他的一點小小心意。
【主播為什么最近睡得晚了啊!】
【親愛的主播閣下,為了您尊貴的身體,我“命令”您早早入睡(口叼玫瑰花挑眉斜眼看)】
【熬夜對身體真的超級不好,傷胃傷肝,主播閣下請您好好愛護您尊貴的身體,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讓您熬夜傷身?!請您說出來,讓我們為您分憂吧!!】
“其實也不算是什么大事,我最近在寫一首新曲子,很好聽的曲子,已經快要完成了……”
明允謹面前沒有鏡子,所以他不知道他說這話時眼角眉梢上的溫柔都快要溢出來了,眉眼微微低垂,繾綣又神情,看的直播前的粉絲們心尖發顫。
【閣下剛剛的表情好溫柔啊!好像順著網線瞬間出現在閣下面前!】
【啊啊啊啊,主播閣下的新曲子,聽說之前那首架子鼓混鋼琴的曲子也是閣下自己寫的,這是什么神仙主播啊!簡直就是我的夢中情蟲,我好像聽閣下的新曲子!】
【我也想!】
【舉手舉手,我也超級想聽!】
雖然已經直播了半個多月,但是粉絲們的熱情還是讓明允謹有些招架不住,他笑著說好,直播界面上忽然冒出一條彈幕:【主播閣下,請問新曲子的名字取好了嗎?】
明允謹回應了對方:“名字我已經想好了,叫做《煙火》。”
【煙火?好好聽的名字,之前那首曲子叫做生命,曲子超極有魅力內涵十足,這首曲子的名字也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明允謹的唇畔揚起一抹笑容:“煙火絢爛,一簇又一簇飛上天時,前一秒還在猜想它是什么顏色,會變成什么形狀,下一刻漫天都是燦爛的流光,漫天的煙火很美很漂亮,我想要紀念那種喧鬧中綻放的美麗。”
【哇哇哇,主播閣下的描述聽起來好美,我腦子里已經有畫面感了!】
【我也一樣,無數小煙火3D式在我腦海中旋轉,噗啪,嘿咻,噗啪噗啪!】
【聽起來好美,不過煙火易逝,雖然絢爛但是一瞬間就消失了,十秒都撐不過,這種美麗又脆弱的東西讓蟲感覺很難過,全是遺憾。】
【等等,前面的那位朋友,明明大家還在感慨主播的新曲子,怎么到你這里就畫風突變了?整起傷感來了?】
【樓上的朋友你是想我死嗎,剛剛還覺得煙火超級漂亮,還笑嘻嘻,現在……不嘻嘻。】
【對啊對啊,漂亮的東西讓蟲心情愉悅,剛剛氛圍好到爆炸,朋友你能不能不要多想啊,提什么易逝、失去的,說不定主播就是喜歡煙火的漂亮呢?!】
【對啊對啊,主播閣下千萬別想多!】
比起“熱鬧”的直播間,明允謹顯得有些過分安靜,他沒有反駁剛剛那位網友的猜測,而他這一奇怪的反應也讓剛剛“抨擊”網友多心的粉絲們心里戈登。
【不會吧,主播閣下的新曲子真的是傷感款啊?!!】
就在粉絲們猜測紛紛中,明允謹開了口:“的確,煙火雖絢麗卻容易消逝,但是當煙火劃破天際沖上云霄綻放的那一刻,瞬息間,黑夜都宛如白晝,那一簇簇流光般的花火,足夠讓所有觀眾驚艷,燃燒生命留下的痕跡在那一瞬間會映入每一雙眼睛里,那一瞬間,他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像煙火,短暫易逝,生命更是如此,所以我們才會苦苦追尋意義的存在。在我看來,短暫的美好遠勝過漫長的空寂。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但那剩下的一二美好雖然短暫卻足夠讓我們回憶終生。”
直播間有片刻沉寂,直播對面的觀眾對明允謹這番話有何想法,明允謹不得而知,可能是想到了某些短暫的瞬間,那些被深深埋在記憶中的片段;或者是想起了曾經被自己忽視的某些美好,因為習以為常被隨意掩埋在日常的瑣碎中。
一條彈幕忽然冒了出來:【音樂家們創作曲子都需要靈感,煙火的立意這么深刻,您創作“煙火”的靈感是什么?】
聞言明允謹微愣神,他沒說話,像是忽然浸入某種回憶。他想起了那天湖濱公園的夜晚,小家伙們白天瘋跑玩得很累了,吃過晚飯一個個眼皮子耷拉哈氣連連,困得不行,說是要一起看月亮,實際上坐在椅子上沒幾分鐘就睡過去了。
明允謹靠在戈登的胸膛上,一起仰頭望著月亮,那天晚上的月亮不太亮,天上云很多,月亮一會躲進云層一會冒出尖尖,惱人地和明允謹玩起了捉迷藏。
其實月亮根本不惱人,只是明允謹心煩,因為他的身體。
他的悶悶不樂被戈登盡收眼底,那天晚上戈登罕見得縱容他,他們偷偷溜出來去了星空頂,在那片仿真的郝瀚星空中,明允謹見到了煙火。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被星空頂的隔音玻璃減弱,漫天的煙火絢麗,一簇接著一簇,流光溢彩。那晚,明允謹感受到了夜的如水微涼,更讓他忘不了的是,始終貼在他背后滾燙的胸膛。
戈登帶給了他太多的第一次,被困頓的生命在一次又一次新奇的體驗中逐漸變得豐富完滿,填補了過去那些蒼白的空缺。
明允謹見過很多種眼神,有佩服到五體投地的,有惋惜到搖頭感慨的,當然也有幸災樂禍感慨老天是公平的。少年英才卻注定英年早逝,哪怕你再厲害又如何,百年難遇千年難遇又如何,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
明允謹不怕死,他曾在生死線上徘徊數次,既然他注定要離開,為什么要讓自己短暫的一生如此空白,他不能選擇怎樣死,但能選擇怎樣生。
戈登帶給了他新生。
“因為一個蟲,煙火是我為他做的歌。”
此言一出,直播間里頭直接炸開了鍋。粉絲的眼睛是雪亮的,看明允謹這副宛如熱戀般的神情,他們怎么可能猜不出明允謹講的蟲是誰。
上次直播間事故最后有蟲入境,雖然沒看清臉,但是就憑那一拳能打死一頭牛的身材和聲音,如假包換絕對是雌蟲!主播閣下和他親親我我,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小情侶的身份板上釘釘!
【說句實話,我酸了!】
【啊啊啊啊啊,誰懂啊,誰懂啊,看見主播閣下臉上的笑容我的心都在滴血,牙齒都要咬爛了!】
【給大家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后我要黑皮的全部信息!】
【恨不得拿起我的加特林把方圓八百里的黑皮全都突突了!】
【主播閣下這么溫柔單純,說不定是被黑皮騙了!不行,我還是不放心,主播閣下這么好的蟲,萬一被騙了可怎么辦啊?!】
明允謹被粉絲可愛的互動逗笑了,他知道粉絲們說的不過是玩笑話,他笑道:“感謝大家的關心,我家乖乖是真的很好,他從不騙我,每天都會為我準備愛心早中午餐,照顧我的飲食起居,要是沒有他,我真的不知道我現在會是個什么樣子。”
明允謹垂眸,他說的全是真心話,要是沒有戈登的悉心照料,他的身體此刻可能早就撐不住了。
明允謹說的雖然沒一句假話,但是這真話落在直播間粉絲蟲的耳朵里,那就是潑天的狗糧,一大堆彈幕全都是酸得冒泡泡。
【冷冷的雨水在我臉上胡亂地拍,黑皮真他X的幸福,天底下幸福的蟲這么多,多我一個不行嗎?!】
【越聽越覺得黑皮是渣蟲!】
【雌蟲養家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煮飯做菜照顧雄主都是分內的事,主播閣下還怎么感謝對方,啊啊啊,我真的要變成檸檬精了!】
除了有蟲滿肚子酸水,還有一批蟲稍顯“理智”,他們思考的顯然更成熟長遠。
【守護主播閣下美好生活蟲蟲有責,別讓我知道有哪里黑皮一絲一毫對不起主播閣下,要是給我抓到小辮子,他絕對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
【給樓上豎大拇指,我拉群,群號XXXXXXX,入群申請填“保護我方主播閣下”!歡迎大家踴躍報名!】
【我出力,如果黑皮是渣蟲,我帶上我的八百米狙擊槍申請出戰!】
【親友團+10086!】
他們心里或多或少羨慕嫉妒,但是出發點都是好的,他們希望明允謹過得好,明允謹一一感謝了對方的好意,幾次表明戈登和他天下第一好。他還向直播間的蟲蟲們保證,等到自己的新曲子大功告成,他會開直播分享。
和直播間的粉絲們一樣,明允謹對新曲《煙火》充滿了期待,現在的他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意外總是突如其來,猝不及防,瞬息間就打得人毫無招架。
第168章 痛恨
手腕陡然落在琴鍵上發出沉重的音節, 像是嗡鳴斷裂的弦,悠揚的琴聲突兀地被打斷, 兩滴鮮紅的液體滑落,落在白鍵上。
滴答——
鏡頭前暈開一片猩紅,昏紅晃眼。
直播間的彈幕卡頓片刻后彈出一連串彈幕,彈幕的四周散射出一圈光暈,像是近視的人摘下了眼睛,模模糊糊看不清。
明允謹覺得鼻子下面癢癢的, 像是有什么東西黏在上面。
他下意識伸出手,擦了一下。
鮮紅,帶著熟悉的粘稠。
明允謹一愣,四周似乎都變了顏色,鋪天蓋地的光圈中, 只有指尖的鮮紅格外明顯。
明允謹聽見了一聲急切的呼喚, 他看見了朝自己跑來的身形。
鼻下的濕潤匯聚, 在一串止不住地咳嗽聲中驟然涌出, 明允謹渾身脫力,向后倒去, 他落入了滾燙顫抖的懷抱。
在即將沉入黑暗的前一秒,明允謹不禁在想:
怎么這么不爭氣呢?精心準備的歌曲,本打算當作驚喜, 到頭來卻成了驚嚇。
明允謹不知道的是,對于戈登而言, 他的昏迷絕對不只是一句驚嚇就能簡單帶過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 戈登率先做出了反應, 他什么也顧不上,奪門而出。琴房內, 小蟲崽們被明允謹的昏迷嚇得六神無主,反應過來后趕緊追出去。
他們迎面撞上過來上課的蘭塔。
蘭塔輕車熟路來到小洋樓旁邊,忽然一道殘影沖進視線,蘭塔被嚇到后退一步,等他反應過來時,對方已經跑出幾十米了,他拍了拍衣服暗罵一句對方沒素質后,繼續朝小洋樓走去。
來到門口,蘭塔正要輸入密碼,忽然發現門沒鎖,他滿臉疑惑,以為是誰忘記關門了,他沒有多想,按照往常朝里面走去。
推門而入,蘭塔看見了匆匆朝他方向跑來的小蟲崽們。
蘭塔來小洋樓這么些天,這倒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陣勢,還搞個迎接隊伍,迎面跑來的隊伍中還有蘭塔一直想見的吉蘭,他下意識揚起微笑擺出溫和有禮的模樣,抬手揮了揮。
“你們好……”
好字還含在嘴巴里沒有說完,“迎接隊伍”已經和蘭塔擦肩而過。沒有蟲回應他的笑容,他們神色慌張,一個個跟沒有看見蘭塔一樣往前跑去。
蘭塔的笑容僵在臉上,他有些尷尬地放下手,少年的自尊心讓他心底泛起不高興,他理了理衣角朝里面走了不到十米,懷里撞進個小炮彈,他哎呦一聲,下意識抓住懷中的蟲,朝后退了兩步穩住身形。
“誰啊,走路不看路啊?”
蘭塔深色不愉地低頭,就看見麻吉要哭不哭的臉,對方像是被他嚇著了,看著蘭塔眼睛一眨,兩泡眼淚混著鼻涕就掉了下來。
蘭塔:“……”
蘭塔:“!!!”
“你別哭啊,我沒有罵你,小麻吉,好麻吉,你別哭啊!我、我、我給你買糖吃!”
看見自己把小孩兒弄哭了,蘭塔手忙腳亂,忽然想起自己口袋里還塞了糖,趕緊掏出一顆來哄,沒想到對方搖著頭,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嗚哥、哥哥,摔倒了,嗚嗚嗚哥哥倒了……”
麻吉一邊抹眼淚一邊往前走,蘭塔察覺出了不對勁,他半蹲下來盯著麻吉的眼睛,問道:“出事了?”
麻吉哭的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不停點頭。
蘭塔心里一凜,他一把撈起麻吉的屁|股抄在懷里,抱著他就往門外跑去。門口,蘭塔的專車司機正在等候,蘭塔一把拉開車門:“快,追上前面的蟲!”
司機得令,一腳油門。
蘭塔一邊盯著前方,一邊安撫麻吉:“小麻吉,別哭了,快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情!”
從抽噎的麻吉口中,蘭塔大致知道了現在的情況:就在剛剛,他的老師昏倒了,他在門口碰見的殘影是老師的雌蟲。
“兩條腿怎么跑得過車輪子?!”
意識到戈登是打算抱著明允謹跑去醫院,蘭塔暗罵一句,他知道事態緊急,趕緊叫司機加快速度。
雖然說兩條腿跑不過帶輪子的,但是戈登的速度顯然超出了蘭塔的預計,短短不到十分鐘竟然跑了這么遠,蘭塔看著前方狂奔的身影,探頭大喊一聲道:“上車!”
然而雌蟲像是聾了一樣,仍舊朝前大步狂奔,蘭塔咬緊牙暗罵一句,縮回頭坐好甩給司機一個眼神,下一刻油門踩死。
雌蟲小麥色的臉此刻幾乎青白,他雙臂緊緊抱著懷中的雄蟲,大步狂奔,眼神空洞好似渙散。就他此刻的模樣,要是被不知情的蟲看見了,還以為他是加害雄蟲閣下的不法分子,正在瘋狂逃命中。
傷害雄蟲閣下,可是能被隨時處決的重罪。
蘭塔猛地拍打車窗:“喂,上車!”
戈登依舊大步狂奔:……
蘭塔快將半個身子都彈出車窗了,他扯著嗓子大喊:“你想他死嗎?!”
死這個字眼宛如一記重錘,狠狠砸醒了充耳不聞的雌蟲,他猛地停下腳步,低頭護住臂彎中的雄蟲。
蟲神在上,總算是聽得進去話了!
蘭塔命令司機攔停在戈登面前,他一把推開車門朝著站在原地的戈登厲聲道:“快上車,我們去醫院!”
……
“雌父,對的……我老師昏倒了…流鼻血還吐血…現在的情況很緊急…,救護車來不及,我們已經在路上了……讓交警派蟲過來,調整路段……好…最近的醫院是XX……幫我安排床位,謝謝雌父……嗯,我沒事,我知道的。”
蘭塔掛斷電話,他下意識抬頭去看明允謹的情況,車后座上高大的雌蟲格外沉默。他懷中的雄蟲昏迷不僅,鼻腔和唇角帶著星星點點的血跡,他看起來像是一朵即將凋謝的花,蒼白又脆弱。
雌蟲木訥地坐在那里,似乎變成了一尊雕像,他護著懷中仿佛隨時會失去的寶物,明明迫切地想要抓緊,可卻不敢多用一絲一毫的力氣。
小麻吉捂著嘴巴不敢發出聲音,他已經把眼睛哭腫了,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緊緊地望著明允謹。
眼前的一幕讓蘭塔心中焦灼,他深吸一口氣,沒有說話。
這時候,他們誰都沒有心思分神。
一路不知道闖了多少個紅燈,醫院門口,秘書已經趕到現場,他身后站著安排好的醫務人員。明允謹被送上醫療床,一路狂奔不停送進急救室,紅燈亮起。
“殿下,請您稍作歇息,元帥和親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啊……嗯,好。”
蘭塔被秘書的聲音喚回神智,慢半拍地點了點頭,抬腿時才驚覺腿腳發軟,他看了眼守在門口的戈登,咬咬牙,沒坐下。
他是老師的學生,他要肩負起責任。
醫院門口的等待是漫長的煎熬,但是元帥并沒有讓自家雄子煎熬太久。
“蘭塔!明老師怎么樣了?到底什么情況?”
菲落親王急匆匆趕來,滿臉焦急張口就是一連串的問題,蘭塔看著他抿緊了唇,他搖了搖頭:“不知道。”
菲落親王驚訝地睜大眼睛:“不知道?什么叫做不知道?”
蘭塔沒說話,他低下了頭,他的手還在發抖,抖得連字都寫不整齊,他剛剛用這只手簽了手術同意書。
元帥大人看出了自家雄子情緒不對,雖然掩飾得很好,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個孩子,生平頭一遭一件這種事情自然會局促和慌張,不過蘭塔已經處理得很好了。
一只大手輕輕攬住了菲落親王的腰,向來發號施令的元帥大人說話時總是帶著一股莫名的強有力的安撫力:“雄主,您別著急,明允謹閣下已經在搶救室了,剩下的就交給醫生。”
幾句話安撫好身側忐忑不安的雄主,元帥用他沉穩有力的大手拍了拍蘭塔的肩頭,輕聲道:“蘭塔,你做的很好。”
此言一出,剛剛還努力假裝大人的蘭塔終于繃不住了,眼眶泛紅,無聲縮進了朝那敞開的臂膀,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忘安排事情,悶悶的聲音隔著布料傳來:“雌父,有個小家伙還在車上,其他幾個……”
元帥點頭,他知道蘭塔說的是什么,無聲安撫示意他不用擔心,他給秘書使了個眼神。
比起蘭塔這邊的溫情,急救室門口另一側的等候椅上至始至終彌漫著沉默。將雄蟲送上醫療床的雌蟲僵直地坐著,雙臂保持著懷抱的姿勢,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他不說話也不動,就這樣一直盯著急救室緊閉的門。
不久前暫離的秘書回來時手里牽著麻吉,小蟲崽沒有乖乖聽話坐在車上,他心里著急等不住偷偷溜了出來,他不認識醫院,到處亂走,正巧碰上了去接他的秘書。終于見到了熟悉的蟲,麻吉下意識就朝戈登跑去,他跑了幾步后忽然回過頭朝秘書乖乖道謝,做完這一切,他跑到戈登身邊小心喊了一聲哥哥。
聽見麻吉的聲音,木頭蟲一樣的戈登終于有了點反應。他看了麻吉一眼后收回視線,繼續盯著那扇不知何時會打開的門,麻吉沒說話,他乖乖地貼著戈登坐好。
見狀秘書退到一側,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明允謹昏倒的時候恰巧在直播,此刻直播間里頭已經亂成一鍋粥了。因為明允謹的直播不露臉,所以直播間的蟲并沒有看見他暈倒的全過程,但是他們看見了血。因為雄蟲閣下的身份和音樂的魅力,明允謹的直播間向來是蟲滿為患,好巧不巧這一次又趕上了新歌發布,直播觀看量更是格外的多。這樣多的瀏覽量放在往常那就是潑天的富貴,可要是遇上了直播事故,真可謂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遠比眼見的真相更加難以掌控,現在屬于緊急情況,必須有公關出面平息這場風波,這項任務的重擔由秘書負責。
秘書收到指示后離開,被落在小洋樓的幾個小蟲崽也派了蟲去照顧,能做的事情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只有等待。
漫長的四個小時后,急救室的紅燈終于熄滅了。
門打開的一瞬間,死寂的空間仿佛一瞬間活了過來。
“怎么樣了?”
“情況如何?”
“老師生了什么病?”
“主人他怎么樣了?”
等待的蟲齊齊涌到門口,出來的醫生被嚇了一跳,七嘴八舌的問題核心只有一個,他說出了大家都希望聽到的答案:“明允謹閣下的搶救很成功,還請各位放心。閣下是突發心悸導致的休克性昏迷,幸好及時送醫,要是中途延誤了耽擱了搶救時間,后果不堪設想。”
此言一出,緊張不安的幾顆心終于稍稍安定。
得知明允謹脫離了生命危險,蘭塔終于松了一口氣,心神微定,他才意識到自己像是小蟲崽一樣縮在雌父身旁尋求安定,他面頰微微泛紅,揉了揉發紅的鼻子,假裝若無其事地往旁邊邁了一步。
蘭塔變回了往日里沉著穩定的模樣,他點頭致謝:“辛苦了。”
元帥大人知道自家雄子臉皮薄,沒有戳破,他朝醫生問道:“我們什么時候能見到閣下?”
醫生:“閣下此刻麻醉還沒有過,一小時后會會被送往重癥監護室。”
聽見重癥監護室,幾個蟲剛剛平穩一點的心臟又高高提起,菲落親王急急開口道:“怎么是重癥監護室,不是說治療很成功嗎?”
就算醫學知識再匱乏的蟲也知道,和重癥監護室掛鉤就沒有好事,住進那種地方的蟲多半命在旦夕。
“……”
醫生微微沉默后,他的話并沒有說完,在眾蟲的視線中,他斟酌開了口。無論前半句多么花團錦簇,聽話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后半句話開頭的那個“但是”。
“恕我直言,明允謹閣下的身體情況并不理想,檢查發現他心臟瓣膜發育不全,不僅如此在他的瓣膜壁上有一個罕見的鼓包,此次造成險情的原因正是鼓包外壁發生細小破裂。我們在他的衣物口袋里發現了相關治療心臟病的藥物,但是這些藥物對明允謹閣下的病情屬于治標不治本,從目前的身體狀況來看,閣下他并沒有得到良好有效的治療。”
明允謹的身體算不上健康這件事并不是什么秘密,他身形瘦削又坐著輪椅,單是看著就和東部的健康標準相距甚遠,只要是見過明允謹的蟲都知道。可是他們不知道明允謹竟然身患重病,不僅如此他還隱瞞了所有蟲。
本以為只是個突發狀況,沒想到竟然炸出個絕癥來,在場的蟲臉上也是五彩紛呈,半響說不出什么話來。
身為醫生,自然知道病蟲的家屬親友最想知道的是什么,醫生摘下了口罩,他臉上的神情實在算不上好看,甚至能用凝重來形容:“明允謹閣下的病癥實屬罕見,目前幾乎算得上是第一例,按照現有的醫療水平成功治療的把握較低……”
醫生說了很多話,講話的地方從急救室變成了診室又變成了醫療會議室,雄蟲閣下的身體健康本就是大事情,況且還是個首例罕見病,無論是出于對雄蟲閣下的守護還是對醫學領域的貢獻,醫生們都是責不容待。
過了麻醉監控的明允謹會被專門的醫護人員推出來送往重癥監護室,八小時內不允許家屬探望,空等無用,元帥、親王和蘭塔都跟去了醫療會議室旁聽,病房外只剩下戈登和麻吉。
麻吉仰著頭,輕輕扯了扯戈登的褲腳:“戈登哥哥,他們、他們為什么都走了?閣下不是在里面嗎?為什么說我們見不到?我們不是一直等在這里沒有離開嗎?”
消毒水的味道陌生又刺鼻,看著手術室上暗淡的紅燈,麻吉有些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戈登哥哥,我們能見到閣下的對不對?我想見閣下、想見漂亮哥哥嗚……”
小孩兒說話時已經帶上點哭腔,一直被拉著褲腳的戈登后知后覺地有了反應,他僵硬地摸了摸麻吉的頭,碧綠的眼眸仿佛發了直,一眨不眨地盯著墻上的時鐘,距離一個小時還剩下五分鐘的時間,他的嗓音沙啞得厲害:“能等到的。”
緊閉的手術室終于再一次打開,看見還守在外面的戈登和麻吉,護士皺眉:“你們怎么還待在這里,說了八小時內不能接觸,趕緊離開!”
空氣中有很多病菌,沒有經過消毒的衣物上更是數不勝數,戈登他們沒有穿防護服自然不能接觸明允謹,護士本來還在擔心對方不顧醫囑造成嚴重后果,沒想到對方很聽勸。扛不住眼巴巴看著自己的眼神,護士在心底嘆了口氣,假裝自己看不見默認戈登他們的跟隨。
戈登和麻吉跟到了重癥監護室的門口,從這里開始他們不能再進一步。
之前送明允謹進病房的護士繞了一圈回來查房時,看見戈登還帶著個蟲崽守在門口望眼欲穿,他暗自搖了搖頭,在醫院里最不缺的就是憂心的家屬。看著一大一小守在門口的蟲,護士最終還是沒忍住,他走到戈登面前開口道:“守在這里也是無濟于事,八小時內家屬不能探望,這是醫囑必須遵守。”
戈登沒說話,只是木然地點頭。
手術到現在五個小時多了,小蟲崽一看就餓壞了,大蟲不聽勸,小崽子跟著受罪。護士皺眉,他看不下去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根棒棒糖,他們干這行的工作量大,他習慣性在口袋里放一根棒棒糖以防低血糖。
“你就算熬得住小蟲崽也熬不住,還沒吃飯吧?收拾收拾自己,總不能你家雄主還沒好,你也栽進去,那你家蟲崽怎么辦?”
護士想當然地把明允謹和戈登當成了一家子,麻吉自然而然就成了他們的孩子。但是此刻已經沒有誰在乎這是不是個誤會。
看見麻吉手中的棒棒糖,戈登終于有了些反應,護士見狀露出欣慰的笑容:“對啊,這樣才對,你得撐得住,身為雌蟲得有擔當。現在站起來,跟我去拿你家雄主的衣服。”
住院部會給每位病蟲安排同一病號服,明允謹被送進醫院搶救時穿的衣服被換下丟在了手術室里,這些衣服自然要交給家屬處理。
護士指著架子上那疊衣服,開口道:“這些就是你家雄主的衣服,這些紙團裝在衣服就口袋里,我們找藥的時候都倒出來了,不知道是什么,你看看是不是有用的東西,一起收走吧。”
置物架上,戈登看見了堆在衣服旁的小紙團,一個又一個被揉成了硬邦邦的小球,和之前麻吉給他的紙團如出一轍。當時的他并沒有打開紙團,他把它們收了起來。
戈登把明允謹的衣服領走了,他帶著麻吉吃了飯又打包了幾份,他們回到了小洋樓。
小洋樓里吉蘭他們早已經等急了,他們沒有追上戈登又不知道明允謹被送往那家醫院,只能被迫返回,不安的他們等到了蘭塔派來照顧他們的侍衛。雖然知道明允謹已經及時就醫,但是沒有親眼見到,他們依舊惴惴不安,直到戈登回來。
面對弟弟們的詢問,戈登顯得異常沉默,像是疲憊至極、無力招架,他簡單回答了幾句后,說了句醫院離不開蟲后離開了小洋樓。
戈登說謊了,醫生明確說過親屬八小時內不得探望,他現在去醫院根本無濟于事,就算真的發生了緊急情況,他的身份也無法做任何事情。
手術同意書上簽的不是他的名字。
那一刻,他無比痛恨自己的無力。
他不是主人的雌侍,就連雌奴都算不上,法律上,他們沒有任何關系,他沒有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字的資格。
可是他就是想要回到醫院,他想要離明允謹近一點,再近一點,哪怕無法觸摸,能看見也是好的。
坐在空洞的的樓梯間內,回過神來的戈登發現自己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個紙團,他當時收拾明允謹的衣物時順手塞了紙團在口袋里,他回到小洋樓里的時候急著走,紙團放在了口袋里忘記拿出來了。
這些紙團到底是什么東西,主人為什么要把它們裝進口袋,隨身攜帶?
戈登從口袋里將紙團一個個摸出來,他數了數,總共有七個。
樓梯間略顯得昏暗的燈光下,紙團上透出墨跡暈開的痕跡,那是明允謹的筆記。
戈登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抽動一瞬,一股忽然的沖動讓他指尖顫抖,心中隱隱有一種預感,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潘多拉魔盒,打開它所有的東西都會不一樣。
戈登打開了紙團。
第169章 乖乖,別忘了我
#六張風箏在空中飛舞, 夕陽的照耀下一條長河波光粼粼#
#人生是一場加法還是減法?#
#我們生活在時間中,時間掌控并塑造我們, 我們能夠真正了解時間嗎?不是那些折疊扭曲的理論,也不是平行時空的設想,生活在日常鐘表滴答聲中的我們能否了解它的本質?滴答作響的秒針是永恒不變的客觀嗎?錯了,寥寥的痛苦和歡樂就發現時間的韌性,某些情感會讓時間加速,某些則會減速, 剩下的可能在某一瞬間如雨水落入海中,一去不復返,消失的無影無蹤……#
#生活是生洋蔥,一個勁的重復,吃了會打嗝、流眼淚, 比起洋蔥我更喜歡乖乖做的糖醋里脊, 要多放一勺糖, 酸酸甜甜的最好吃, 當然了當醋排骨也不錯!#
#不可靠的記憶和不充分的材料相遇塑造了生活,記憶的底色從來都是模糊不清, 越想念越模糊,最后反而暈出了最寶貴的顏色,死亡的終點是遺忘, 可有時候遺忘也是幸運的特權。#
#數學多么復雜最終都離不開加減乘除,現在的我用到的只剩減法, 從年到月, 從月到天, 從天到分鐘,最后到每一秒, 直到抵達最終答案。人生是一道算術題,我只是算得比他們快了些。#
#屬和弦永遠會找到主和弦,除非它找到了藍調,就像我找到了乖乖,哇,好土的真心話,如果可以,我希望和乖乖走遍大江南北,東部的冬天太冷了……#
七個紙團被一一打開,有的紙條只有寥寥幾句,有的則細細碎碎寫滿了話。那些話,很多戈登都看不懂,這兩個月他一直在自學閱讀,可仍舊吃力。昏暗的樓梯間里,他用手指一個個指著紙條上的小字讀過來,他讀了很多很多遍,他讀出了字里行間無聲的告別。
原來早在很久以前,他的主人就已經在準備和他們的離別。
今天本來應該是很美好的一天,他的主人笑著招呼他們到琴房坐好,說自己準備了一個驚喜。
戈登知道明允謹的驚喜是什么,他寫了一首新曲子,想要彈給他們聽,為了這首新曲子,明允謹已經連著勞累好些天了。雄蟲創作時幾乎什么都不顧,戈登勸過好多次,可是一向溫和的明允謹在這件事上罕見地強硬,那種迫切想要完成某件事的感覺,像是有豺狼虎豹在身后追著,仿佛遲一分鐘一秒鐘就做不完了。
當時戈登還不理解明允謹為什么把自己逼得這么緊,現在他明白了,因為明允謹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
明明這么明顯,可他卻從沒有發現。
……
“什么?丟了?!!”
這邊蘭塔接到了手下打給自己的電話,剛剛被戈登送回小洋樓的麻吉不見了,蘭塔一聽頭都大了,活生生的一個孩子在七八個高馬大的護衛眼皮子底下不見了,這事情聽起來像話嗎?
現在已經很晚了,外頭黑燈瞎火,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誰都付不起責任。
蘭塔顧不上生氣怪侍從們看顧不利,當即加派蟲手讓他們去找。這邊明允謹還在重癥監護室情況危急,另一邊孩子還丟了,簡直就是屋漏偏逢下大雨。蘭塔壓著脾氣走來走去,最后還是沒忍住朝著角落里的垃圾桶發了難。
被踹飛的垃圾桶撞到了樓梯間安全通道的大門發出哐當一聲,在安靜的走廊上格外突兀,蘭塔暗罵一句,走過去扶起了垃圾桶。
安全通道的大門被垃圾桶撞開一道縫隙,蘭塔聽見了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有誰在哭,他心里一凝,伸手推開了門。
站在通道口,蘭塔看見了蜷縮在角落里的雌蟲,赫然是他找不到的戈登。
從蘭塔的角度他只能看清戈登的背影,雌蟲縮在角落里,頭顱深深埋下,背脊上的筋骨清晰可見,他微微顫抖著,像是一條緊繃到極致的弦。
蘭塔聽見了壓低的哭聲,他靜靜地站著。
蘭塔對戈登并沒有什么好感,他對戈登的態度純粹是出于禮貌,只因為明允謹喜歡對方。
可能是上位者的通病,蘭塔的骨子里有著傲慢,他看不上戈登,他覺得戈登老土愚笨,一看就是沒有接受過任何文化教育的低等雌蟲,他和富有才華詩意、精致淡雅的明允謹簡直就是兩個極端。在蘭塔心中,戈登根本就配不上明允謹。
可明允謹對戈登的喜愛毫不掩飾、沒有任何理由,他身為學生自然不會觸老師的眉頭,他把他的輕視掩飾得很好。
可戈登在急救室前的表現讓蘭塔再難壓抑自己的不喜,那種緊急關頭前,連他都急得哭了,可戈登卻沒有流一滴眼淚,他表現得格外冷靜幾乎稱得上冷漠。
可現在,當蘭塔看見戈登縮在樓梯間哭的渾身顫抖,毫無察覺身后有蟲的瞬間,他忽然想起了一句曾經讀不懂的話。
并不是表現出來的才叫做悲傷,有些情感浩大無聲卻會在某一瞬間將你吞沒。
蘭塔碾著腳尖,深吸一口氣后,扣了扣安全通道的大門。
“喂,別哭了。”
聽到聲響的戈登驟然回頭,看見蘭塔的一瞬間他猛地一愣,瞬間站起,下意識就往上沖:“主人他怎么……”
猛地站起來眼前發黑,戈登身形踉蹌,他沒站穩,一手撐住了墻壁,碧綠的眼睛死死盯著蘭塔。
蘭塔下意識往下走了幾個臺階,趕緊開口:“老師沒事。”
戈登避開了蘭塔扶他的手,他撐著墻壁緩緩低頭:“那就好……那就好……”
蘭塔看見了他手背上被咬出來的深深齒痕,他別過眼:“你得回家一趟,小麻吉……”
聞言,戈登倏忽抬頭。
迎著那雙碧綠的眼眸,蘭塔用牙齒磨了磨嘴唇,決定如實相告:“我手下的蟲說小麻吉不見了。”
戈登和蘭塔回到了小洋樓,小洋樓此刻燈火通明,一群蟲舉著手電筒到處找,見到蘭塔回來了,他們戰戰兢兢地上前解釋,他們說自己只不過是去上了一個洗手間的功夫,三五分鐘的時間,轉頭小麻吉就不見了,他們已經里里外外都找了一圈,一無所獲。
“蘭塔殿下,我們發現明允謹閣下的房間不知道被誰翻了,好像還丟了一些東西……”一個侍從忽然湊到了蘭塔面前,陰陽怪氣地開了口,說話時還特地看了一眼戈登和他身邊的弟弟們。
正說著孩子丟了的事情,忽然冒出個丟東西的事情,蘭塔皺眉,下意識就覺得說這話的蟲主次不分,卻聽著那個侍從再次開口道:“明允謹閣下的東西一定很貴重,也不知道丟了什么,是誰拿了,怎么剛巧這時候麻吉又不見了,您說……”
蘭塔眉頭一皺,抬手打斷對方的話:“你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覺得他偷了東西跑了?小麻吉根本就不會干這種事情,得了得了,別說這些廢話,有時間說這些不如趕緊去找!”
無論在哪里都少不了踩低捧高,刻板影響總是難以改變,在侍從的眼中,戈登他們就是一群貧民窟的低等賤蟲,手腳難保不干凈,就算幸運至極靠著明允謹逃離了貧民窟,骨子里一樣改不了。
侍從見蘭塔發了怒,咬著嘴唇把準備好的詞咽了回去,他柔順地應是后退開。
蘭塔派侍從過來看著他們完全是出于好意,為了他們的安全著想,可是侍從們打心底看不起這群走運的“賤民”,言語行為間難□□露情緒,小孩子對情緒的感知最為明顯。侍從向蘭塔匯報時,他們像是鵪鶉一樣一個個縮著頭,年紀小的那幾個憋不住情緒,眼眶都紅了。
聽著侍從這一通含沙射影的說法,戈登沒說話,他看了眼對方,碧綠的眼眸宛如野獸一般讓蟲不寒而栗,后者一瞬間忘詞,訥訥閉上嘴,他看著戈登徑直進了樓內。蘭塔見狀揮開面前擋路的蟲,緊跟其后。
根據侍從們的說法,麻吉跑出去的可能性不大,按照侍從的說法小洋樓里頭上上下下都找遍了,連沙發都被翻了個底朝天。
蘭塔:“小洋樓里頭都找過了?”
侍從們點頭。
蘭塔皺眉:“三層樓每個房間都找過了?”
侍從互相看了一眼點頭又搖頭。
蘭塔發怒:“又點頭又搖頭的,這是什么意思?說話!”
侍從囁嚅道:“三樓還有一個房間沒有找過。”
蘭塔火氣上涌:“不是說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嗎?是哪個房間沒找?”
侍從看了蘭塔一眼道:“三樓朝東面第二個房間還沒有找。”
蘭塔:“……”
三樓朝東面第二個房間是吉蘭住的地方,蘭塔曾特地要求侍從注意不去打擾,想到自己之前下的命令,他頭疼捂臉,場上所有蟲的目光都朝著吉蘭看去,吉蘭有些不知所措,小麻吉不見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臥室,吉蘭自然去自己的房間里找過。
“吉蘭,我、我們…去你的房間找一找麻吉,可以嗎?”
眾蟲的目光讓吉蘭有些無所適從,吉蘭不知道蘭塔殿下為什么特意詢問自己的意見,他總覺得這些侍從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誣陷懷疑小麻吉偷東西的那個蟲,他的眼神格外的可怕。吉蘭搖搖頭,心里暗道是自己想多了,點頭帶著戈登他們上了三樓。
他們在吉蘭的房間里頭找到了“失蹤的”麻吉,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時候溜進了吉蘭的房間,他縮在角落的毛毯上睡得正香。
當初出于對吉蘭的病情考慮,明允謹給他挑的臥室隔音極好,麻吉正是貪睡的年紀,今天又受了驚嚇累著了,睡得格外的沉,種種原因導致他沒有聽見眾蟲的呼喚,才有了今天這場“鬧劇”,眼下虛驚一場,眾蟲都松了一口氣。
“把我們嚇了個半死,你睡得倒是香!”
看著睡沉的麻吉,懷特氣不過地伸出手捏了一把他的臉,感受到“騷擾”的麻吉扭了扭身子,下一刻他懷中咕嚕嚕滾出一個圓罐子。
看見那個圓罐子的時候,侍從的目光當即變了,臉上有種信誓旦旦的自信,在他看來,麻吉手中的圓罐子就是對方偷東西的證據。
懷特臉色難看,他打心底不相信自己弟弟會偷東西,可這個圓罐子還真的不是麻吉的東西,看著侍從那副果然如此的小蟲模樣,懷特當即就要把麻吉叫起來當場對峙。
懷特就在麻吉旁邊,他一個巴掌拍在麻吉的屁|股上,就算其他蟲想要阻止也晚了。
麻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迷瞪瞪地看了一圈圍在自己身邊的蟲,眼皮子像是粘了膠水,迷糊的目光游走一圈后落在戈登的臉上,他揉著眼睛,朝著戈登舉起了手中的罐子。
“戈登哥哥,我找到了閣下的紙團,好多好多……和醫院里一摸一樣的紙團,我都找到了……”
圓罐的盒子被打開,戈登看見了如出一轍的紙藥丸,侍從的臉色變了又變,忽然一個箭步沖上去搶過圓罐子,罐子里的紙藥丸全被倒了出來,咕嚕嚕滾了一地。
“這、這不可能……怎么會是這些破爛玩意,一定是他把真正偷了的東西藏起來了!”
侍從指著麻吉喊道,他的狀態看起來非常不對勁,灰色的眼珠子隱隱現出些瘋狂勁,吉蘭瞳孔一縮,趕緊擋在了小麻吉的身前。
帶著掌風的巴掌迎頭襲來,吉蘭害怕地閉上了眼睛,然而下一刻他聽見了一聲痛叫。吉蘭下意識睜開眼,他看見一只大手從自己身后伸出,死死地扣住了對方朝他揮舞的巴掌。
手下的侍從忽然發瘋,蘭塔也吃了一驚,看著對方被捏緊了手腕痛叫的模樣,他趕緊回神示意其他侍衛把他拉下去:“這是做什么?!把他拖下去!”
“吉蘭,你沒事吧?沒有受傷吧?!”
發瘋的侍從被帶走,蘭塔趕緊朝受了驚嚇的吉蘭噓寒問暖,吉蘭對于蘭塔的熱情有些發懵,他訥訥地搖頭說自己沒什么事情:“感謝殿下您的關心。”
吉蘭對待蘭塔的態度一向有禮,可是這種有禮未嘗不是另一種疏離,蘭塔避開蘭塔的手,他蹲下身,他認得罐子里的東西,那些紙藥丸是明允謹未曾說出口的秘密,可現在這些秘密被隨意地傾倒一地,像是一地破碎的心。
蘭塔不明白這一地的紙球是什么東西,有一顆紙球正好在他腳邊,他蹲下身去撿,他和吉蘭的指尖剛好碰到了一起。
他們同時抬頭,四目相對,吉蘭率先移開了目光。
“殿下,請您松手。”
蘭塔啊了一聲后松開了手。
吉蘭微微抿唇,說了一句低聲的謝謝,他將撿起來的紙藥丸全部捧在手心,他朝戈登走去。
散落一地的紙藥丸被重新撿起收好,一場鬧劇也終于走到了尾聲。
在少了明允謹的主臥內,戈登靠在冰涼的門板上,懷中緊緊抱著裝滿了紙藥丸的圓罐子。
吉蘭說這些紙球叫做紙藥丸,明允謹告訴他可以把自己的秘密藏進紙藥丸里,把那些不知道該和誰說、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的話,那些傷痛和悲觀的想法、所有的胡思亂想都藏進紙藥丸。
麻吉說他在明允謹的房間里發現了很多這樣的小球,他說他發現閣下總是喜歡在衣服里塞這些小球,從最開始的兩三顆到之后的七八顆甚至裝不下。他一直很好奇,他問了閣下,閣下只是笑著告訴他這是秘密。閣下說,如果哪一天,他很久很久沒回來,就讓他打開這個罐子,想他的時候就拆開一個小球。
戈登捧著懷中的圓罐,很久之后他打開了蓋子。
#喜歡和你們待在一起的每一天#
#想我了嗎?今天有沒有吃紅燒排骨?#
#讓我猜猜是誰發現了寶藏,一定是聰明的小麻吉!#
#好愛你們!#
#就想對你們好~#
#小家伙們長高了嗎?有沒有好好吃飯長得壯壯的?#
#懷特現在還會特別容易害羞嗎?摸摸頭就會紅臉蛋?#
#想和你們出去玩,放風箏,吃大餐,每一天都開開心心!#
#好想我的乖乖呀~#
#每天都在心底說愛你,每天一百遍,防止忘記!#
#乖乖,別忘了我#
……
豆大的淚水滾燙,徑直從眼眶中向下砸去,不偏不倚落在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戈登用顫抖的手指想要擦干凈,卻暈花了筆墨,本就被反復揉捏變得皺皺巴巴的紙團一片泥濘。
這一瞬間,一直沉默的戈登終于繃不住了,抵在嘴邊的手背壓不住口中的嗚咽,木訥的臉因為痛苦無比鮮活,那些擠壓的情緒宛如泄洪。
他終于,放聲大哭。
第170章 小明答應治病了!
術后24小時, 明允謹終于醒了。
緊扣在面部的呼吸罩綴著呼出的水汽,熟悉的束縛感和四肢血脈不通的沉重讓明允謹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清醒。
他昏倒了。
突兀地在大家眼前昏倒了。
明允謹費力地抬起頭, 四周無人,房間里輕悄悄的,只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他朝著門口僅有的玻璃看去,從他的角度他看不見門外有沒有人。
他的病情掩飾不住了。
乖乖一定著急壞了。
這些想法涌入明允謹遲鈍的大腦,一瞬間的情緒波動被床頭實時監測生命狀態的捕捉,它盡職盡責地發出提醒, 幾秒后病房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病房門被猛地打開,一大堆醫護人員涌入病房,接下來是熟悉且繁瑣的檢查。
“閣下,請問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閣下,請問您能看清這是幾嗎?”
“您的血壓暫時正常, 后續可能會有頭昏的情況, 這是正常的, 術后24小時您最好吃一些流食。”
醫護蟲檢查完畢后簡單說了些話就知趣退到一側, 在他們身邊蘭塔和親王早就等不及了。
“老師,您現在怎么樣了?您忽然昏倒我真的擔心死了!”蘭塔說著說著就帶上哭腔, 他抿緊唇不愿意在明允謹面前露出怯懦的一面,他身側的親王適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明老師,您的身體更重要, 教課什么的都先放在一旁,好好養病, 什么都別擔心, 我們會找到辦法的。”親王最愛才, 明允謹在音樂方面的造詣至今無蟲能敵,無論如何他都是要治好他的, 他已經打聽過了西部有個叫做麥克考的醫生對心臟方面的疾病有些研究,麥克考如今是西部醫學首席,手下治好過一大堆疑難雜癥,他已經派蟲聯系對方了。
菲落親王提起了麥克考的名字,明允謹之前的主治醫生惠特蘭也曾對他說過這個名字,但是明允謹并沒有心動,他并不懷疑這名叫做麥克考的醫生的水平,但是他更了解自己的身體。
他的病曾難倒了一大堆的“醫學首席”。
一側的元帥將明允謹的反應盡收如眼底,他品出了怪異的味道。明允謹曾請求他尋找在修復方面本領高超的醫生,為了給他的“弟弟”治病,可是他卻完全隱藏了自己的病。現在菲落告訴他他們找到了能專攻心臟方面的專家,他的表示也并無正常蟲的欣喜,這實在是太奇怪了。元帥覺得明允謹根本就不想治療。
菲落親王并沒有元帥那樣敏銳,蘭塔倒地也好使小孩子心性,他們并沒有想太多,下意識以為明允謹是害怕他們擔心才隱瞞病情,可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病得有多嚴重,他們笨拙地隱瞞一切,積極地尋找解決辦法。
明允謹表面上似乎是在聽他們講話,實際上心思已經飄到了醫院病房的角落里。
他身邊圍著一群蟲,卻沒有他的乖乖,大家都圍著他噓寒問暖,可他的乖乖為什么離他這么遠?
他只想要他靠近些。
菲落親王不停地介紹著麥克考有多么厲害,他說得口干舌燥停下來咽咽口水緩緩,這才發現面前的明允謹一副游神的狀態,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他看見了縮在角落里的戈登。經過蘭塔的介紹,菲落親王知道了戈登是明允謹的雌蟲,這幾天戈登寸步不離地守在明允謹的病房口,剛剛也是他最先發現明允謹醒了叫來了醫生,足可見的他對明允謹的忠貞。明允謹看雌蟲的眼神足以見得他對這只雌蟲非常上心,身體在這里,心已經飛走了。
菲落親王忽然有一種打攪了小年輕的尷尬。
“啊,時間不早了,看看我們見明老師醒了,實在是太激動了,拉著你說了這么多話,老師你剛剛醒應該多多休息,我們就不打擾了!”
“我不唔——”
一側的蘭塔不知道自家雄父為什么忽然提出要走,他還沒和明允謹說上幾句話,不情愿就這樣走了,他正要開口說不,就被菲落親王一巴掌捂住了嘴巴:“瞧瞧,蘭塔這孩子太懂事了,知道你擔心明老師的身體,好好好,雄父和雌父這就走,不打攪明老師休息!”
元帥收到了自家雄主的眼神示意,并不拖沓,他們左右夾攻,把蘭塔妄圖防抗的蘭塔夾了出去。見此情狀,醫療蟲也不好久待,交代幾句醫囑后跟著走了出去。
病房的門被關上,房間里終于恢復了安靜,現在只剩下他和戈登了。
“乖乖,怎么不過來?”
明允謹開了口,語調還是熟悉的溫柔,只是多了幾分難以掩藏的疲憊。
戈登抬起眼后又匆匆壓下,他朝明允謹走去,卻并沒有向往常一樣把臉親昵地湊到了明允謹的手邊,明允謹唇邊的笑意微微收斂,湮沒在呼吸罩的水汽中。
戈登帶了棒球帽,帽檐遮住了他上半張臉,明允謹看不見他的眼睛了。
戈登垂著眼,他的眼睛紅腫刺痛,他盯著呼吸罩上的白氣一言不發。
“乖乖是不是被嚇到了?”
此言一出,沉默異常的雌蟲忽然匆匆別過頭,可還是晚了,兩滴豆大的淚水突兀地落在了明允謹的手背上,滾燙的溫度讓人指尖一顫。
明允謹很少見戈登哭,除了偶爾在床上,那種無意識的溢出的些許眼淚。
看見戈登哭,明允謹心里不好受,他想要起身,可是身體束縛了他,此刻的他再一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無能為力。
“乖乖,那你湊近些,”明允謹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澀,他的手費力地抬起,讓他這樣的人承人自己的無能為力是殘忍的,可生活卻一次次向他殘忍地揮了刀:“我沒力氣幫你擦眼淚了。”
棒球帽被丟在地上,戈登湊上了自己的臉,顫抖的雙手捧起了明允謹抬起的手,他再難壓抑自己的情感,這一天一夜的等待讓他幾近崩潰:“主人,疼嗎?”
聞言,明允謹微僵。
他試想過戈登會問他的問題,比如為什么要隱瞞病情,為什么不愿意治療,為什么不告訴他們等等,這些似乎才是知道真相后的正常反應,可他沒想到戈登第一句問的是他疼不疼。
“不疼,打了麻藥,沒事感覺,就像是睡了一覺。”明允謹摸著戈登的臉,他的手指還有些僵硬,他摸著戈登消瘦憔悴的臉龐,眼中有心疼。
“都瘦了,這次一定嚇壞你了。”
戈登沒有說話,淚水滾落,他看著明允謹再次開口:“從前的時候……您疼嗎?”
明允謹再次一愣,他意識到戈登問的到底是什么。
“……不是很疼,只是偶爾。”
明允謹撒了小謊,其實挺疼的,有好幾次晚上他被疼醒了,他吃的藥都有鎮痛的功能。
明允謹不知道戈登信沒信,隔著呼吸機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空:“乖乖,你不用太擔心,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前幾天累著了……”
明允謹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罕見的疾病在他的口中像是一場風熱感冒,輕飄飄地被揭了過去,戈登沒說話。明允謹昏迷的24小時,他已經把所有的紙藥丸都看了一遍,他知道明允謹從來就沒有治療的打算。
戈登埋首在明允謹的手背上,咬緊牙關壓住喉間的嗚咽。
其實他曾有過無數次機會發現明允謹的異常,他們朝夕相處,同住同吃,他曾好幾次見過明允謹坐在明亮的落地窗看著漸褪的夕陽。
他仿佛是割裂的,被困住了,仿佛下一刻就永遠地停留在時光中,像是一樹花,明明枝頭花繁葉茂,可深不見日光的根子卻被一點點蠶食。
房間里變得格外安靜,只有戈登略顯粗重的呼吸聲,明允謹感受到了手背上的濕意,他費力抬起另一只手撫上了戈登的頭,他沒開口。
他能說什么?
他也不知道。
現在他的無能為力變成了雙份,就是因為不想看見現在遮掩的情況,他才選擇隱瞞病情。
頭頂的撫摸讓戈登再次紅了眼,他抬起頭,紅腫的綠眼睛里遍布血絲,他費力扯出一個笑容:“主人,東部的冬天太冷了,我們去西部看看,好不好?”
明允謹曾在紙藥丸上寫下他的心愿,他想和戈登出一趟遠門,他想和戈登度過今年的冬天。
明允謹看著戈登眼底的紅,他明白了,戈登已經看過了他寫的紙藥丸,也是,他送他來醫院自然能接觸到他的衣物。
戈登見明允謹不說話,情緒越發地激動,他的姿態幾乎卑微,他跪在地上,挺拔的脊骨彎曲著,看起來像是個誰都能踩一腳的可憐蟲,笨拙地說著以為能騙過明允謹的謊話:“主人,您不是一直想出門看看嗎?西部很大很繁榮,一年到頭四季如春,我們去看看好嗎,就當散心,求您了……”
明允謹看著戈登許久沒說話,時間仿佛一鍋熬煮的沸湯,熱氣騰騰,讓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明允謹是樂觀的悲觀主義者。
他活不了多久了。
他受夠了待在狹窄不見日光的病房,他受夠了刺鼻的消毒水和冰冷的手術臺,他早已經下定了決心,往后的日子他要隨心所欲,這是他對自己重獲新生的補償。他這個人一向固執,做了決定從不動搖,可現在,當戈登跪在他面前紅著眼變相地求著他治病時,他堅如磐石的心第一次動搖了。
“好。”
回應很輕,輕到幾乎聽不見,戈登猛地睜大眼,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幻聽了。
“您……您答應了?”
戈登說話時小心翼翼,他的表情落在明允謹的眼中惹得忍俊不禁,明允謹伸手揉了揉戈登的頭:“這是什么表情,有這么難相信嗎?”
戈登像是愣住了,他看了看明允謹唇邊的笑容,忽然伸手使勁捏了一下自己的臉,他的力氣很大,沒輕沒重的,留下一大片深紅的手印子。
“這是做什么?”
明允謹驚呼一聲,抬手想要拉戈登的手,但是后者更快,戈登如獲至寶般捧住他的手,眼眸中難掩欣喜:“您答應了!”
明允謹無奈地笑了笑:“對,我答應了,就這么高興?”
戈登飛快點頭,像是一頭被順了毛的大型犬,只要主人一個摸頭他就一瞬間恢復了活力。
“能出去玩這么高興?看來這些天是我拘著你了。”
明允謹故作難過地搖了搖頭,病房的氣氛實在太壓抑了,他故意說些打趣的話逗逗戈登,被冤枉的戈登眼睛瞪得老大,趕緊搖頭否認,他是真怕明允謹傷心。
現在的戈登最見不得明允謹捂住胸口的模樣。
“主人,這不是的,奴不貪玩,和您待在奴就開心,奴只是……只是……”
只是覺得我的病有了希望,明允謹在心里悄悄補充道。
“嗯,我知道,我們家乖乖一刻都離不開我,對吧?”明允謹摸著戈登的臉頰,他臉上自己捏出來的手印子還沒消,明允謹感慨,明明戈登對他一直小心翼翼,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這樣沒輕沒重。
“嗯!”
他們的相處總是這樣,明允謹能一句話讓戈登急地百口莫辯也能一句話把對方哄好,明允謹揉著那塊紅印子,緩緩開口:“開心就好。”
明允謹答應了去西部就意味著治病這件事有了轉機,戈登干勁滿滿地開始籌備去西部的計劃,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明允謹眼中流露出一絲苦澀的惆悵。
戈登永遠都不知道他說出這句“好”需要多大的勇氣。
對于明知治不好的病,堅持不懈的嘗試堪比刑。一遍遍嘗試,不過是平添痛苦,彌補未亡人的遺憾和悔恨,回首往事,他們無愧于心,只剩惋惜。明允謹不想自己一次次于廢墟中建立起來的希望再次崩塌。
重活一世,他選擇隨心所欲。
死亡的終點是遺忘。時間是個詛咒,漫長的歲月會帶走很多東西,包括那些曾經痛徹心非的感情。明允謹不想就這樣被遺忘,他自私地想把痕跡留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他固執又自私,溫水煮青蛙一般,故意把戈登的生活填滿了回憶,未亡人總是比逝者更痛苦,可他們的痛苦何嘗不是一種紀念,比起委屈自己,明允謹任性地選擇了讓自己濃墨重彩地擠進戈登的記憶,他要讓戈登記住他,永遠都忘不了他。
可是看到戈登跪在他的病床邊滿臉淚痕祈求他的時候,明允謹動搖了,看見戈登如此痛苦,明允謹嘗到了后悔的味道。
算了,由他去吧。
渺茫希望后的失望堪比絕望,明允謹不想看見戈登那種模樣。
明允謹不知道以后的自己會不會后悔,但是這一刻看見戈登的笑容,他覺得高興。
光陰短暫才更應珍惜當下。
高興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