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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閑談

    反正到最后, 柏鬼王還是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嚴平安不會忘記當他說自己帶了先生的衣服時,自家先生想要刀了他的眼神。

    嚴平安:“……”

    他說錯什么了嗎?

    所以這衣服,他到底是該帶還是不該帶。

    他又為何要承受這么多。

    不僅如此, 柏云兮還被以體寒為由, 強行關在屋中,哪里都不準去,更別提什么逛青樓了。

    柏鬼王憋屈得很, 抓心撓腮地想出門,他在屋里轉了又轉,蹦了又蹦,幾經屋門而不開。

    柏云兮覺得自己的身體根本沒有事,差點就再次跳湖來證明自己。

    但是當他一對上君無殤的眼睛, 堂堂鬼王立馬慫了, 只能懨懨地老實地回去坐好。

    至少是相安無事地到了婚禮前夕。

    冼桓松也是很反常,在那日被從青樓抓回來后,竟規規矩矩地配合冼臨舟安排的各項婚禮事宜。

    大婚臨近, 滿目朱紅, 鑼鼓喧天。

    滌霜城一片熱鬧繁華之景,數不盡的祥和安寧。

    “小姐,您真好看。”侍女站在菱歌旁邊,望著鏡子不由地夸贊道。

    菱歌害羞地低頭笑了笑。

    她穿著火紅的嫁衣,頭戴奢華的冠飾,眼中露出點點光影。

    鳳冠霞帔伴朝陽, 佳人美景鎖時光。

    菱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她要結婚了。

    她是今天的新娘。

    菱歌抬手摸了摸肚子, 似乎也能感受到小生命的激動。

    她溫柔地垂眸,輕輕地問:“寶寶, 你是不是也替媽媽高興啊?”

    侍女在一旁適時出聲:“所有人都替小姐高興。”

    菱歌眸光一閃,撫摸著肚子的手頓住了,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真的嗎?”

    “小姐小姐!”另一個侍女敲了敲門,“時辰到了。”

    “好,”菱歌道,“我們走吧。”

    由于新娘子的強烈要求,接親儀式是沒有的,自然也沒有了花轎。

    新娘子希望,婚禮一切從簡。

    菱歌蓋著紅蓋頭,被侍女攙扶著走進廳堂。

    蓋頭底下,她笑得幸福又燦爛,當然還有一些緊張。

    奉子成婚,本不是她認為愛情的模樣,但是,只要結果是好的,她就滿足了。

    更何況,她愛他。

    紅蓋頭是半透光的,菱歌隱約間瞧見了前面同樣一襲紅衣的冼桓松,只是站在那里,就能撩動她的心弦。

    可是,她的眸光一轉,發現主位上空無一人。

    菱歌皺了皺眉,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按道理說,清家嫁女兒,清家人不會不過來,可菱歌執意不肯邀請,一來是她認為清家人沒資格,二來是她的目的就是擺脫。

    所以,主位就安排了一個,歸冼臨舟。

    而現在,冼臨舟沒有坐在上面,人也不在廳堂里面。

    事實上,在菱歌來之前,先桓松就已經注意到這件事。

    是他逼著自己結婚,而此刻又不出現。

    冼桓松百思不得其解。

    賓客大多都已經坐在了位子上,各自扭頭聊天低語。

    君無殤被安排在離主位最近的位子,柏云兮則覺得自己還是該有一些仙侍的自覺,于是就沒急著落座,而是站在君無殤身后。

    君無殤回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朝君無殤挑了挑眉,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我看別人家的侍從都是站在身后,我是不是也應該站在這?”

    聞言君無殤皺了皺眉,對他說:“過來坐。”

    “哦,好。”柏云兮笑了一下,沒有任何推脫就挨著君無殤坐下。

    裝一會兒就夠了,逗逗人。

    柏云兮心里那一點老老實實當個好仙侍的想法煙消云散。

    “段冥仙君。”

    這時閆鈺走了過來,朝君無殤行了個禮。

    他看向坐在段冥身邊的另一位,戴著面具看不出樣貌,他有些猶豫地開口:“柏……先生?”

    柏云兮先是一愣,然后微微點頭。

    閆鈺莫名松口氣:“方才我又怕認錯了人。”

    想起那天落水的事,饒是柏鬼王這么厚的臉皮,也尷尬地笑了笑。

    真挺丟人的。

    最后君無殤把他抱走的時候,他有瞄見閆鈺僵硬地站在那里,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也不知道在震驚什么。

    反正柏云兮倒是想先找個地縫鉆進去。

    閆鈺正巧被安排在柏云兮旁邊的座位,他坐下后側過身子,低聲問:“柏先生您沒有受寒吧?這個天的湖水還是很冷的。”

    柏云兮確實畏寒,這次萬幸沒有在冰水里泡太久,才扛住了沒有生病。

    柏云兮聽出來對方語氣中的關心,溫聲道:“我沒事,勞您費神。”

    閆鈺點點頭道:“那就好。”

    說罷他又瞥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段冥仙君,道:“您與段冥仙君又是一同來的嗎?”

    柏云兮張了張嘴,又咽了回去。

    閆鈺知道自己的鬼王身份,再稱仙侍不太妥當。

    于是,柏云兮只得微微點頭。

    閆鈺挑挑眉,似乎對這個答案有些驚訝,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他重新坐正了身子,垂眸自言自語道:“坊間的傳聞不可信啊……”

    “什么不可信?”沈秋剛坐到閆鈺旁邊,湊過來問了一句。

    “沒什么。”閆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順手也給他斟了一杯。

    沈秋沒糾結太多,而是繞過閆鈺往隔壁桌看了一眼,就一眼,像做賊一樣。

    他偷偷地對閆鈺說:“師哥師哥,你看段冥仙君身邊那位是誰啊?我聽聞段冥仙君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散發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怎么今日卻和那人挨得那么近?”

    閆鈺見過柏鬼王的樣子,但大部分人只聽過“柏先生”、“柏鬼王”的名號,有的甚至連柏云兮的大名都叫不出來,所以沈秋認不出來也正常。

    閆鈺想著既然柏先生特意戴上了面具,那一定是不想暴露身份。

    因此閆鈺本想隨便糊弄過去,不料師弟突然連拍了好幾下他的手臂。

    “哦哦哦,師哥,我想起來了,這兩天都在傳段冥仙君帶了個仙侍過來,想必就是他。”

    閆鈺一口酒差點嗆在喉嚨里。

    仙侍?

    柏鬼王什么時候成了段冥仙君的仙侍了?

    這倒是頭一回聽說。

    “你說是吧,師哥?”沈秋問。

    閆鈺放下自己的酒杯,看向這個同師門出身的親師弟,食指隔空點了點他的腦門,不承認也不否認道:“少聽些傳聞八卦,多看看書,抄些經文。”

    沈秋“哦”了一聲,不再說話,端起師哥給倒的酒喝了一口。

    閆鈺督了眼垂頭的沈秋,心中嘆了口氣,問他:“師尊又罰你什么了?”

    沈秋悶悶地說道:“還是老樣子,禁閉兩天,經文十遍。”

    閆鈺:“剛放出來?”

    沈秋搖搖頭:“沒,等婚禮回去再關。”

    閆鈺有點好笑道:“那正好趕上我把你帶出來?”

    沈秋:“嗯,差點就被師尊抓走了。”

    閆鈺:“又惹什么事兒了?”

    “就……”沈秋結巴了一下,撓了撓頭,“就是在晨讀抄寫經文的時候,我……傳了個紙條,被師尊看到了,當場抓獲。”

    沈秋說到最后還有點委屈:“然后,被罰抄經文十遍,要在兩天禁閉內抄完。”

    “你自己犯的事,應當受罰,況且這罰也不重。”

    沈秋哀嘆一聲:“這還不重啊!”

    閆鈺笑了笑:“我當初有被關過兩個月禁閉,房門都出不去,每天只能靠師兄弟送飯活著。”

    “什么!”沈秋明顯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不是啊師哥,你干啥了啊被關這么久?”

    閆鈺抿著唇搖搖頭,不重要。

    沈秋見他不想說,就也沒多問,只是還有點震驚:“可是……師尊平日里不是最喜愛你的嗎?你犯錯了他有時候都當做沒看見,怎么會……”

    閆鈺:“寬容是心疼,嚴苛是看重。師尊寬容我,也是在一些無傷大雅的地方,此外,他對我和你們一樣嚴苛。”

    閆鈺推了一碟點心到沈秋面前:“我知道任誰挨罰都不好受,但是,別過心,罰過了就好了,要記著為什么挨罰,而不是記恨誰罰的你。”

    沈秋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當然不會記恨,我知道師尊其實對我們很負責。”

    閆鈺:“嗯,知道就好,師尊不能把情緒都顯露在臉上,你們要理解他。”

    沈秋的語氣輕松不少:“好。”

    他默默拿起面前的點心咬了一口。

    婚禮還未開始,越來越多的賓客落座,閑談聲也逐漸放大。

    柏云兮剛和閆鈺打完招呼,君無殤的聲音就從耳邊傳來。

    “怎么認識的?”

    柏云兮剛想張口,猛然發現不對,若是他說實話,不就把翻墻這事兒暴露了么。

    不行,這件事絕對不能讓君無殤知道。

    于是,柏云兮又把嘴閉上,卡了一會兒,等到君無殤看過來,他才磕磕絆絆道:“額……可能是幾年前吧……見過一面。”

    應該吧……他記得閆鈺是這么說的。

    君無殤沒說話。

    柏云兮這時候還沒反應過來,只是心虛地朝他笑了笑。

    不過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只聽見君無殤的聲音很沉,沒有任何起伏:“幾年前?你記得?”

    哦,救命,他說這話時忘記了自己正處于失憶的狀態。

    有點慌張,導致腦子短路。

    完蛋了完蛋了。

    柏云兮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眼下只能故作鎮定道:“不是我記得,是閆鈺跟我說的。”

    他偷偷瞄了一眼君無殤的臉,內心莫名感到緊張。

    幸好君無殤“嗯”了一聲以后,就沒有再繼續追問,柏云兮重重地松了口氣。

    似乎這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至少柏鬼王現在是這么認為的。

    第24章 失蹤

    冼桓松垂眸看著自己身上的婚服, 袖中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

    很合身。

    金絲銀線像蝴蝶在火紅的薔薇上停駐,而對他來說, 這身婚服更像是滾燙的明火, 灼傷了皮膚,他卻沒有勇氣脫下。

    冼桓松哪里不怕,這火燒得越烈, 他就越怕。

    他甚至不敢碰,怕燙傷了手指,留下點點斑駁的罪證,洗不掉的痕跡。

    冼桓松自嘲地搖搖頭。

    他重新將目光放在手中的玉佩上,正綠色的岫巖玉雕刻著一條盤旋的龍, 不似張牙舞爪, 只是直起了龍身,淡漠疏離,藐視眾生。

    他的拇指不斷撫摸過龍紋, 猶豫著。

    這是段冥仙君送給他的玉佩, 他一直很寶貝,不肯離身。

    可是,他今天卻不想戴著。

    因為他計劃著今晚的逃婚,所以這根本不能算是真正的婚禮,反而顯出荒唐。

    冼桓松覺得,他不能臟了這塊玉佩。

    但是冼桓松猶豫的點就在于, 這塊深沉的綠色玉石下藏了不少他與宋知倦的回憶,以至于每次他都會盯著發呆, 腦袋里充斥著那些動心的時光。

    或許……戴著這塊龍紋玉佩,拜堂, 會有不一樣的意義。

    就像宋知倦從未離去,穿著和他一樣的婚服,站在他身側,手里握著花球的另一條紅帶,和他相視一笑,然后躬身拜堂。

    因此冼桓松還是將它佩在了腰間。

    從屋子走到廳堂的路上,新郎官拿著紅帶花球,身后跟著兩排侍從,一步一步,踏碎冬日暖陽,和滿地落石。

    廳堂內陸陸續續地有賓客落座,侍從小廝忙里忙外。

    冼桓松站在廳堂中央,看著空空蕩蕩的主位,不禁皺了皺眉,心中泛起疑惑。

    按道理說,冼少主的大婚之日,冼臨舟肯定是第一個到的,可現在卻遲遲不見人影。

    又逼婚又消失,冼桓松有些看不懂父親的做法。

    他正欲派人去尋一下,有小廝匆忙跨過門坎跑到冼桓松身邊,焦急卻刻意壓低了聲音:“少主,家主不見了!”

    冼桓松一下子看向他:“什么?”

    小廝從袖口中掏出一張紙條,冼桓松立馬拿過來看。

    “婚禮照常進行,結束后去潮汐谷谷底找我。——冼臨舟”

    冼桓松又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最后確定這是父親的字。

    他心中的疑惑更大,看字條的語氣,是留給自己的沒錯,但父親此刻去潮汐谷,實在不合情理。

    潮汐谷是滌霜城和洛水鎮的分界線,雖然有座寬闊的橋,但不少人還是沒有勇氣越過這道深不見底的山谷。

    多年前,滌霜城和洛水鎮實際上是完全隔絕的。

    因為,但凡有想過橋的人,都會被潮汐谷冒出來的綠鱗蛇攻擊,跌落谷底,再無音訊。

    民間傳聞不斷,卻無人真正見過綠鱗蛇,而見過的人再也沒有回來。

    只是有孩童跑到潮汐谷邊上玩兒,也會落得失蹤下場,凡是失蹤,兇多吉少,直接歸結為被綠鱗蛇吃了。

    久而久之,潮汐谷又稱死亡谷,幾乎沒有人敢靠近,更別說穿過去了。

    這事兒鬧得人心惶惶,很快便傳到了仙京。

    天君聽聞事情的嚴重性后,想也沒想,立馬讓段冥去滌霜城一趟,解決禍患。

    段冥也是沒有一絲猶豫就領了命,孤身一人站在潮汐谷的橋邊,冷風蕭索,黑衣飄蕩,持劍挺立。

    他御劍直達谷底,找遍了三個黑漆漆的洞穴,在最后一個里發現了沉睡的綠鱗蛇。

    這條蛇體積龐大,渾身上下都是亮晶晶的綠色鱗片,周邊圍著數不盡的白骨。

    饒是段冥仙君,也被這里陰森可怖的氛圍震了一下,眉頭皺得更深。

    綠鱗蛇被吵醒,睜開眼睛,祖母綠的瞳孔像是要把人吸進去,“嘶嘶”地吐著蛇信子,警惕地盯著面前的來訪者。

    段冥穩住心神,集中精力去與綠鱗蛇周旋,讓它盤著的身體打開。

    綠鱗蛇幾次差點兒咬掉段冥的胳膊,都被對方擦著衣角堪堪躲過。

    好幾回合,綠鱗蛇不占上風,也不處弱勢,它有些煩躁不安,幅度逐漸變大。

    段冥瞬間抓住了它的漏洞,在它沖向自己時迅速躲開繞到它脖子后面,先是刺入它的頸部,趁其晃神之際,再刺入它的腹部。

    綠鱗蛇“哐當”一聲癱倒在地,鮮血染紅了鱗片。

    段冥微微松口氣,看了眼昏死過去的蛇。

    綠鱗蛇本就不常見,強大到這種程度的更不常見,也不知道是吸了多少人的精氣。

    完全殺死毀尸滅跡是不太可能的,眼前最好最快的辦法,就是將綠鱗蛇封印在洞穴里。

    除非有人刻意而為,否則這個封印永遠不會消失。

    況且,潮汐谷谷底的洞穴不可能有人會來,所以這個辦法也比較保險。

    段冥緊握天明劍,抬手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印記,再注入大量法力,一條巨大的綠鱗蛇變成一根頂天立地的龍紋石柱。

    這個封印不是不能解開,但很難看出來。

    為了更加具有迷惑性,段冥又造出了幾根一模一樣的石柱,分散在洞穴中。

    做完這一切,段冥稍稍用劍撐了一下地面。

    應該是沒問題了。

    段冥仔細檢查過后離開了潮汐谷,返回仙京復命。

    往后,人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通過潮汐谷上的橋面,滌霜城和洛水鎮才有真正意義上的聯系。

    雖然沒有了綠鱗蛇的威脅,但沒人會主動跑到潮汐谷谷底。

    因此,冼桓松覺得冼臨舟的字條有點奇怪。

    小廝看著漸漸坐滿的廳堂,急切地說:“少主,那我們現在怎么辦?直接開始嗎?”

    冼桓松折好字條放進袖中,道:“繼續派弟子去潮汐谷橋邊找,我們先開始。”

    “是。”

    小廝快步離開廳堂。

    正巧菱歌踏過了門檻,松開了侍女的手,獨自緩緩走來。

    熱鬧的廳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菱歌的身影。

    待兩位新人正對著堂前站定,鑼鼓響了三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小廝的聲音洪亮,鑼鼓的響聲清脆,貫穿了整個廳堂。

    門上和柱子上貼滿了“囍”字,奪目又美好,讓人覺得心臟被填滿。

    柏云兮難得正襟危坐,看著眼前夫妻對拜的畫面,腦袋里不由地開始幻想君無殤如果穿上婚服會是什么樣子,肯定很好看。

    隱隱約約間,他好像聽到有杯子倒下的聲音,很輕,他沒有在意,也可能是聽錯了。

    堂前圓滿,濃情蜜意,上演一出絕美的婚禮。

    對拜直起腰的瞬間,冼桓松的身體猛地一震,透過紅蓋頭,他能看到一點模糊的面孔。

    太像宋知倦了。

    太像了。

    他太思念他了,恍惚間以為他就在身邊,和自己拜堂。

    冼桓松愣了半天,眼睛直直地望著蓋頭,望著模糊又熟悉的臉,喉嚨里像是被塞滿了刀片,那個名字說不出來咽不下去,又癢又痛,只能咳出泣血的傷口。

    直到菱歌輕聲開口,他才猶如大夢初醒,立馬垂眸,轉身面對堂前,沒有任何人看見他微紅的眼眶。

    “送入洞房——”

    又是滿堂鑼鼓,一聲聲敲在冼桓松的心上,醒了假象,醒不了遺憾與念想。

    賓客掌聲雷動,送新人踏出廳堂。

    冼桓松感覺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很抖,都很虛。

    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心中卻酸楚泛濫,無比空落。

    冼桓松咬咬牙,寬慰自己,再熬一會兒,先在洞房花燭夜前找到父親,然后再借著月色星光,逃婚。

    儀式結束后,新娘提前到婚房候著,新郎官會去廳堂敬酒閑聊。

    冼桓松沒有回到廳堂,而是跟小廝交代安排好賓客后,在一處偏屋坐著。

    不一會兒,君無殤推門進來,身后跟著柏云兮和兩只小鬼。

    冼桓松立刻起身行禮,再從袖子里拿出冼臨舟留下的字條遞出去。

    君無殤接過看了一眼,抬頭皺著眉問:“是你父親留的?”

    冼桓松點點頭。

    君無殤的目光再次回到字條上。

    潮汐谷谷底。

    洞穴。

    綠鱗蛇。

    君無殤只希望不是自己想的情況。

    “仙君,怎么辦?”冼桓松懇切地看向這個自己從小就敬愛的人。

    君無殤聲音沉穩:“谷底有三個洞穴,最好結伴同行,還差……”

    君無殤突然噤聲,轉頭看柏云兮。

    他心里是不想讓他去的。

    他經歷過,知道是什么情況,知道有多危險。

    可某個鬼王好像沒有意識到這件事,只是堅定地對上君無殤的眼睛。

    君無殤一眼就知道,他肯定是要跟著自己了。

    他扭過頭繼續道:“還差一個人。”

    柏云兮低頭同嚴平安說道:“去把閆公子找來。”

    嚴平安點頭,拉著時小喜跑了出去。

    過了一會兒,跟著嚴平安進來的不止閆鈺,還有沈秋。

    “這是我師弟沈秋,偏要跟過來。”閆鈺一進門就先對著屋內眾人解釋,語氣中竟帶著一絲無奈。

    他還不清楚柏先生找他過來干什么,解釋完了才察覺到屋子里怪異的氣氛,眨了眨眼,看向柏云兮:“您找我?”

    未等柏云兮說話,冼桓松率先行禮道:“閆公子。”

    閆鈺馬上回禮:“冼公子。”

    冼桓松:“是這樣,家父可能在潮汐谷遇到了危險,現在毫無音訊。我需要您幫個忙,一起去找他。”

    閆鈺瞪大了眼睛,張了張嘴說不出話,還是身旁同他一樣震驚的沈秋開了口:“冼家主他……失蹤了?”

    冼桓松搖搖頭:“不完全是。家父留下了字條,說讓我們去潮汐谷谷底。”

    閆鈺:“那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可能是個誘餌。”

    冼桓松:“想過,可是剛剛小廝說在潮汐谷邊上發現了家父的印章。”

    他看向桌上靜靜躺著的白色印章,是二十分鐘之前那批去潮汐谷找人的弟子帶回來的。

    閆鈺和沈秋默默交換了一個眼神。

    冼桓松:“就算是陷阱,我父親也在那里,我必須去。”

    閆鈺深深地看了眼冼桓松,對方的眼睛蒙了一層霧,看不出任何情緒。

    “好,我幫你。”

    第25章 潮汐

    眾人來到潮汐谷的橋邊, 閆鈺、冼桓松和沈秋先一步御劍飛到谷底。

    嚴平安喚出自己的劍,對柏云兮說道:“先生,我們先下去了。”

    柏云兮點點頭。

    嚴平安站在劍上, 一把拉過時小喜, 扶著他肩膀讓他站在自己前面。

    時小喜還沒有反應過來:“嗯?什么?等等,你干嘛?”

    嚴平安:“別亂動。”

    時小喜:“不是,你要帶著我御劍?”

    嚴平安沒好氣地說:“難不成你自己會?”

    時小喜當然不會。

    時小喜:“那你別讓我站前面啊!我害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等時小喜說完, 嚴平安就施法升起了劍,帶著他快速往下沖。

    時小喜的叫聲響徹山谷,提前到達谷底的沈秋都已捂起了耳朵。

    橋邊只剩下君無殤和柏云兮兩個人。

    君無殤喚出天明,柏云兮自覺地湊到他身邊,悄悄地跟他說:“我也不要站前面。”

    君無殤沒回話, 主動先站上去。

    柏云兮的嘴角忍不住勾起, 他算是跳到君無殤身后,直接用胳膊環住了君無殤的腰。

    果不其然,他感受到了對方身體的僵硬。

    “柏云兮。”君無殤警告般喊了一聲。

    柏鬼王慫得立馬松開手, 換成了抓住君無殤腰間的衣服。

    柏云兮有些失望, 因為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抱一下。

    不過他在心中咂舌,雖然只是一瞬,但段冥仙君的腰是真好摸。

    柏云兮看著面前人寬大的黑袍,竟然想再來一次。

    可惜君無殤并沒有給他這個機會,確定他站穩后,就御劍升騰, 飛向谷底。

    雙腳離地重心失控,柏云兮猝不及防地抖了抖。

    君無殤低頭看見自己腰上那雙白凈修長的手用力抓著衣服, 指尖有些泛紅。

    他不由地放慢了飛行的速度。

    等他們兩個到達谷底,人就齊了。

    看著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從同一把劍上下來, 還靠得很近,冼桓松和沈秋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他們只當那位白衣服的是段冥仙君的仙侍,沒有想過其他的。

    原來,段冥仙君對仙侍這么親近的嗎?

    只有閆鈺抱著手臂站在旁邊,瞧見身邊兩個驚訝的人,心中不免泛起一股優越感。

    若是他們看過段冥仙君橫抱著這位“仙侍”,怕不是下巴都要掉下來。

    閆鈺哼了哼,心情舒暢地低聲說:“大驚小怪。”

    兩個人聞言一起轉過頭看他。

    沈秋狐疑道:“師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沒告訴我?”

    閆鈺裝作很懂地挑挑眉,沒說話。

    沈秋看他這表情就明白師哥肯定瞞了些東西。

    “師哥。”

    沈秋拽著他的袖子搖晃。

    閆鈺摸了摸下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

    迎著沈秋期待的眼神,閆鈺最后還是故作神秘地搖搖頭。

    “切,”沈秋癟了癟嘴,松開了手,“不說就不說。”

    閆鈺往他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少關心這些。”

    “哦。”沈秋揉了揉自己腦袋,有點委屈,“師哥你老是喜歡敲我腦袋,都敲傻了。”

    閆鈺笑得眼睛彎了彎。

    “閆公子……和師弟關系很好啊。”

    “啊,”閆鈺看向忽然開口的冼桓松,“對,我們關系很好。”

    一提到這個,沈秋就來了精神,他對冼桓松說道:“那可不,我跟師哥最要好了,同師門的師兄弟里只有我們這么親。”

    “是吧師哥?”說罷他又去征求閆鈺的贊同。

    閆鈺“嗯”了一聲,把沈秋的臉推遠一點,不然都要貼上來了。

    冼桓松笑了笑,眸光中很是羨慕。

    從他們身上,他貌似看到了另外兩個人。

    這時,君無殤走了過來,看向左邊的三個洞穴,幾乎一模一樣。

    他深知當年他親手封印的綠鱗蛇在哪個里面,于是君無殤站定在最后一個洞穴前面,柏云兮則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嚴平安:“先生,那我們……”

    君無殤看了眼一個人往第一個洞穴走的冼桓松,跟柏云兮對視一眼,喊住了冼桓松。

    君無殤:“讓閆公子跟你一起。”

    冼桓松愣了一下,然后說好。

    沈秋:“師哥我也跟你一起吧?”

    閆鈺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你和那邊兩位一起。”

    沈秋知道他指的是嚴平安和時小喜。

    沈秋:“可是……”

    閆鈺:“我不會有事,你自己要當心。”

    頂著沈秋擔心的目光,閆鈺安撫地笑了笑,然后便轉身走到冼桓松身邊,朝他點點頭。

    柏云兮也給了嚴平安一個放心的眼神:“跟著沈公子,都不要受傷。”

    嚴平安咬了咬唇,重重地點頭,拉著時小喜走向沈秋。

    時小喜的臉色比平常更加慘白,可能是剛剛飛太快還沒緩過來,也可能是對于未知的恐懼而感到害怕。

    嚴平安一步三回頭地看了好幾眼自家先生。

    柏云兮朝他們兩個揮揮手,還指了指君無殤,表示自己跟在他后面不會有事。

    嚴平安這才收回目光。

    先生跟著段冥仙君,肯定沒事。

    嚴平安對沈秋說:“沈公子,我是嚴平安,這是時小喜。”

    沈秋點頭,看起來也是心不在焉。

    嚴平安跟著先生這么久,多少更加精明一些。

    嚴平安:“閆公子有冼公子陪著,你不必太擔心。”

    沈秋長舒口氣,笑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掛心我師哥?”

    嚴平安心道,都寫在臉上了好嗎。

    嚴平安:“猜的。”

    沈秋:“……”

    不過嚴平安又道:“看得出來閆公子也很掛心你。”

    沈秋的臉色這才好了些,他整理了一下衣袖:“走吧。”

    洞穴里比外邊更加陰冷潮濕,“滴答”的水聲在空寂的環境下更為明顯,一下下敲在時小喜的心上。

    他身體發抖,亦步亦趨地跟在嚴平安身后,抓著對方袖子的手不斷收緊。

    嚴平安往后看了一眼,心中嘆了口氣,然后握住了時小喜冰涼的手。

    時小喜先是被他的動作嚇得一震,等手上逐漸傳來軟乎的觸感后,才漸漸放松下來。

    他稍稍用力回握住,溫暖從手心流入,驅散了滿身寒意。

    時小喜又往前靠近了一點,跟嚴平安的后背,只差一個拳頭的距離。

    時小喜覺得自己跟了先生出來這么久,膽子至少變得大很多,換作以前,他可能連谷底都不會下來。

    他也不能說一直依賴嚴平安或者先生。

    洞穴里的氣氛太詭異太恐怖,沈秋默默喚出自己的劍攥在手里。

    走著走著,沈秋突然開口問:“你們……也是和段冥仙君一起來的?”

    嚴平安在腦子里好好組織了一下語言:“對,我們是段冥仙君的仙童。”

    其實這話他自己都不信,哪里有人家的仙童邪氣比仙氣重的。

    沈秋看起來不怎么相信:“真的假的?怎么從未聽說過。”

    嚴平安:“我們……剛來。”

    沈秋:“那位仙侍呢?總不見得也是剛來吧?”

    嚴平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糊弄過去:“我們也不知道。”

    沈秋雖然不信,但也沒有繼續追問。

    沈秋換了個他更感興趣的話題:“段冥仙君……和他的仙侍關系很好?”

    嚴平安:“……”

    嚴平安:“嗯。”

    “怪不得呢,倒是件新鮮事兒。”沈秋像是自言自語地嘀咕,“今日一見,段冥仙君與傳聞中的大庭相徑。”

    越往里走洞穴越暗,三人的腳步逐漸放慢,四周靜悄悄的,沉默無盡地蔓延。

    沈秋從乾坤袋中拿出了兩盞燈籠,用靈力點亮,拋了一個給嚴平安。

    時小喜哆哆嗦嗦地捏了一下嚴平安的手,問:“還沒到頭嗎?”

    嚴平安的聲音還算平靜:“沒有。”

    “等等,這是什么?”

    沈秋停下腳步,蹲下身子,用燈籠照亮地面上一小截像是被折斷的荊條,上面帶著尖銳的刺。

    沈秋剛剛差點踩上去。

    嚴平安拉著時小喜一起走過來蹲下,他借著光仔細觀察起那一截荊條,總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時小喜則沒有嚴平安那么敏感,他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覺得是普通的帶刺荊條。

    “不對,”嚴平安松開牽著時小喜的手,拾起來摸了摸,“這不是荊條,而是藤條。”

    沈秋:“藤條上怎么會有刺?”

    嚴平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沈秋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聽聞鬼都有一片血藤林很有名,不過我還沒有見過,會不會這就是血藤?”

    嚴平安毫不猶豫道:“不會,血藤上沒刺。”

    沈秋看了他一眼:“你見過?”

    嚴平安被噎了一下,道:“對,曾經去看過。”

    沈秋:“我以為仙童一般都沒什么機會離開仙京。”

    嚴平安:“……”

    這句話倒也沒錯。

    “肯定不止這么一點,”嚴平安放下藤條,拍拍衣服站起來,“抓緊,我感覺快走到底了。”

    他撿起地上的燈籠先往前走,時小喜趕緊跟著他。

    沈秋看著前面兩個小小的背影,心中有點好笑。

    體積不大,膽識倒不小。

    沒想到就連段冥仙君的仙童也與別人的不一樣。

    還真如嚴平安所說,越往前走地上的藤條越多,甚至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雖然都是些被截斷的,但密密麻麻的還是有點瘆人。

    沒過多久,三人走到了一個掛滿藤條的洞口前。

    嚴平安怔愣了一下,撥開藤條邁進去。

    山洞里不算太暗,能剛好看清楚中央有一棵巨大的藤樹,藤條張牙舞爪地往外延伸,根根帶著粗硬尖銳的刺,頂端長著紅色的藤葉。

    嚴平安瞪大了眼睛,嘴巴張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里蹦出四個字。

    “這是血藤。”

    第26章 從心

    這棵參天的血藤樹占據了近一半的空間, 樹干粗壯枯燥,相比鬼都,這兒的藤葉是深紅色, 像是血液在空氣中滯留了太久。

    嚴平安僵硬地往前走了兩步, 在他的手將要觸碰到藤條上的尖刺時,時小喜喊了出來:“嚴平安!”

    嚴平安才回過神來,被時小喜拉著往后退。

    時小喜:“你怎么了?”

    嚴平安甩甩腦袋:“沒事。”

    沈秋也走了過來:“血藤?不是只有鬼都才有嗎?”

    他又看向嚴平安:“你不是說不帶刺嗎?”

    嚴平安:“我見過的是沒刺的, 而且,我從未聽說過除了鬼都以外,別的地方也有血藤。”

    沈秋摸了摸下巴:“真是奇怪……”

    地上布滿了垂下來的藤條,血紅帶刺,很難讓人感到舒適。

    時小喜咽了口口水, 咬著自己的舌尖, 踮著腳跟在嚴平安身后,因為害怕踩到藤條上的尖刺,走得慢而仔細。

    嚴平安讓時小喜站在原地別動, 他自己先上前摸了摸樹干:“怎么會……”

    潮汐谷荒蕪了這么久, 這棵血藤是如何長成這樣茂盛不衰的。

    “當心!”

    剎那間,嚴平安感到一陣烈風從他耳邊穿過。

    一根蠕動的藤條被梅花鏢釘在樹干上,沈秋放下手臂:“剛剛那個藤條在動。”

    嚴平安心有余悸地扭頭看了一眼,趕緊退出了樹枝密集的地方。

    嚴平安對沈秋說:“謝謝,梅花鏢練得不錯。”

    沈秋挑了挑眉毛:“厲害吧,師哥教的。”

    不過沒等他得意多久, 嚴平安的瞳孔忽然放大,指向他身后:“看你后面!”

    沈秋立馬轉頭, 看見地上耷拉著的藤條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沈秋皺著眉道:“這下有些要命了。”

    ————

    最后一個洞穴不如其他兩個昏暗,至少能夠看清眼前的路。

    柏云兮反常的沒什么動靜, 一路上都沉默著低頭走。

    君無殤看了他一眼:“想問什么?”

    柏云兮猛然抬頭,一臉“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君無殤沒再開口,而是靜靜地等著。

    柏云兮收回視線,繼續盯著自己腳下的石頭:“想問很多事,但不知道從哪里開始問。”

    他又抬頭:“我估計就算我沒有失憶,也會想問。”

    想問你和冼家主怎么認識的,想問你和冼家有什么關系,想問為什么你對冼少主不一樣……

    這些都想問。

    其他的也想問。

    柏云兮的眼睛干凈透亮,沒有任何雜質,君無殤能在里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他情不自禁地開口:“為什么?”

    柏云兮:“因為我想知道所有關于你的事,無論我有沒有失憶,無論我以前是否知道,我都想再聽一遍。”

    柏云兮這話不知真假,君無殤也辨別不出來,他只是感覺到自己沉重有力的心跳。

    君無殤默默攥緊了手,指甲掐進肉里,可痛感全無。

    柏鬼王可能說得無心,君無殤卻聽得真切。

    按道理說,君無殤清楚柏鬼王是個沒心沒肺的人,說話不過腦,更不一定會過心,所以他不應該相信,不應該被影響。

    可事實上卻是,君無殤無法控制自己強烈的心跳,就算之前聽過好多遍這種話,可每當再來一遍時,他照樣淪陷。

    君無殤記得,某個鬼王以前一直沒個正形兒,總把“喜歡”掛在嘴邊。

    他以為自己已經習慣了,到頭來卻發現每每聽到都會心動。

    柏云兮見對方不說話,于是自顧自道:“其實失憶這事挺不舒服的,眼前的很多東西似曾相識,卻總有種什么也不知道的無力與心慌。”

    柏云兮:“至少現在我要盡量記住每一個人和每一件事。”

    君無殤眨了眨眼,所以……不是只想了解他一個人,而是所有人。

    塵封的箱子傷痕累累,誰也打不開,漸漸地,就算里面裝著多好的寶物,也不過是一堆破爛木頭。

    柏云兮察覺到了身邊人的表情有點不對勁,他疑惑地眨眨眼。

    他有說錯什么話嗎?好像也沒說什么吧。

    雖然只有一瞬,但柏云兮還是捕捉到了,君無殤剛剛肯定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是因為自己說想更加了解他,所以才不舒服的嗎?

    和其他人相比,君無殤確實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對于柏云兮而言,君無殤一直披著一層“前男友”的身份,可是這僅僅代表了他們過去可能有些不好的經歷,但不能代表他們現在的關系。

    自從柏鬼王失憶以來,只跟從自己的內心做事。

    像是在與君村初見時對君無殤無條件的信任與依賴,一切從心。

    此刻,他的心告訴他,沒有任何緣由,他就是想要了解身邊的這個人,無論是他的喜樂憂愁,還是傷痛悲憫,對他來說都有意義。

    柏云兮咬了咬唇,矛盾的心情源源不斷。

    他既想要讓君無殤明白,又害怕君無殤困擾。

    空氣沉寂了許久,兩人各懷心事安靜地走著。

    就在柏云兮終于受不了想開口說些什么時,君無殤突然停了下來。

    柏云兮:“……怎么了?”

    君無殤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瞳孔微微放大,若有所思地看著黑暗的前方。

    柏云兮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卻什么也沒看到。

    這讓他感到周圍的氣氛更加奇怪。

    柏云兮:“君……等等,你干嘛?!”

    一股氣流猛然擊中柏云兮,他被“哐”的一聲壓在了墻壁上。

    下一瞬,柏云兮就覺得自己的腳像是被膠水粘在了原地,根本無法動彈。

    然后,他低頭看看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出來的一捆繩索,再不可思議地看向冷眼站在那兒的段冥仙君。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君無殤:“在這兒待著,別跟過來。”

    柏云兮:“不跟就不跟,你把我綁起來干什么?”

    君無殤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

    柏云兮:“……”

    他就這么不可信嗎?

    好吧雖然他肯定沒有那么老實,并且有很多前科。

    君無殤沒有過多停留,轉身一頭鉆進無盡的黑暗。

    柏云兮掙扎了一下,發現自己被捆得死死的,肯定不是普通的繩索。

    柏云兮看著逐漸消失的人影,急切地喊:“君無殤!”

    沒有任何回應。

    嘖,該死。

    柏云兮不明白,之前君無殤都會讓自己跟著,怎么這次不行了?

    他想起剛才君無殤奇怪的神情。

    該不會……是君無殤提前察覺到前面有危險,所以不想帶著一個什么都不會的拖油瓶吧……

    柏云兮立馬搖搖腦袋排除這個原因。

    不會的,君無殤不可能認為他是個拖油瓶。

    那就只能是……

    君無殤拿不準危險的程度,無法保證他的安全,因此把他留在這里。

    而在什么情況下,段冥仙君會不能保護他呢?

    是在段冥仙君自己會受傷的情況下。

    柏云兮暗罵一聲,伴隨著心中的不安感越來越嚴重,柏云兮的手臂使勁往外撐,卻還是不能掙脫這個繩索。

    怎么辦啊,他不能讓君無殤一個人去面對。

    柏云兮失憶以來第一次感到這么無助。

    等等,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

    君無殤又是一個人走在洞穴里。

    又是……一個人。

    數不清天地間多少年,他都是一個人,沒有顧慮和牽掛,早就習慣了。

    可是……這次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君無殤看似閑庭信步地走著,實則腳步沉重。

    他堅信他的預感沒有錯,那條綠鱗蛇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蘇醒,而且貌似變得更強大了。

    君無殤不知道是誰把綠鱗蛇的封印解除的,況且他竟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能做到這些的人,實力絕對不會差。

    君無殤停在洞口前,他隱隱約約聽到綠鱗蛇吐信子的聲音。

    看來沒讓柏云兮跟來是正確的,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夠分出精力保護他。

    柏云兮待在那里,很安全也很保險。

    君無殤收好心思,邁入泛著綠色幽光的洞口。

    雖說他心里做好了準備,但當再次看見這條龐大的巨蟒時,他還是吃了一驚。

    它的瞳孔綠得發黑,像是深淵一般能吸走人的魂魄。

    它看見了“老朋友”,嘴角不自覺地裂開,白森森的牙齒露出來,尖銳得能把“老朋友”刺穿。

    君無殤默默換出天明握在手里,沒有著急沖上去,而是在觀察。

    顯然,當年綠鱗蛇被君無殤弄出來的傷口已經不復存在,不僅如此,它的鱗片甚至更加堅硬,很難有突破口。

    君無殤有點頭疼,這些年到底是發生了什么?一條被封印住的蛇精怎么可能有這么多的精氣來幫助自己變強。

    只能說……它被人喂養得很好。

    一個多年的封印被解開,一條更強大的綠鱗蛇,一次離奇的失蹤。

    事情越來越詭異了。

    還會有什么呢?

    君無殤持劍躍到綠鱗蛇的面前,囂張地對上它的眼睛。

    綠鱗蛇吐著蛇信子,差點就要忍不住見到“老朋友”的激動,身體扭動著,似乎下一秒就要咬上去。

    但段冥仙君沒有給它這個機會。

    ————

    柏云兮慶幸自己的手指還是可以送的,他喚出微霜,控制著它劃開自己身上的繩索。

    第一下沒有成功。

    柏云兮看著白色的劍身,想起這個繩索是君無殤設下的,可能需要君無殤的靈力才能解開。

    對了,羈絆結!

    羈絆結上肯定存在著君無殤靈力的氣息。

    果不其然,掛著羈絆結的微霜立馬就劃開了繩索。

    他被“粘住”的腳也是用同樣的方法。

    在身體解放的一剎那,柏云兮握著微霜,一絲一毫都沒有猶豫,直接朝著君無殤消失的地方奔去。

    第27章 婚禮

    冼桓松和閆鈺這邊更加安靜, 兩人不過是今日才見面,兩家的交情又淺,自然沒有多少話題可以聊。

    與其說是安靜, 不如說是一種尷尬。

    冼桓松嘆了口氣, 畢竟閆鈺是客人,他是主人,不能讓客人感到不適。

    于是冼桓松主動開口:“閆公子和師弟一起來的?”

    閆鈺好像被嚇了一跳, 放空的眼神逐漸聚焦,答道:“對,師尊讓我挑個人帶著,我就把他帶來了。”

    閆鈺扭頭看向冼桓松,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新婚快樂。”

    這下子換成冼桓松愣了一愣, 很快便抿唇淺笑:“謝謝。”

    新婚快樂。

    冼桓松細細琢磨著這四個字。

    搭配自己身上火紅的婚服, 還真是刺耳,他不怎么愛聽。

    冼桓松轉換了話題:“閆公子在滌霜城還習慣嗎?”

    閆鈺似感慨道:“挺習慣的,想來也很久沒有吃到這里的菜了, 果真與紅楓市的不一樣。”

    冼桓松好奇地瞥了一眼:“閆公子以前來過這兒嗎?”

    閆鈺笑了一下:“很久之前了, 在滌霜城住過一段時間。”

    “哦?”冼桓松提起了點興趣,“我不曾料到這個,什么時候的事?”

    閆鈺:“額……大概是小時候吧,記得那時候我一有空就愛往城東跑,因為那邊有一家鋪子,專門賣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我特別喜歡在里面逛。”

    冼桓松的眼睛亮了亮:“那個鋪子是不是叫‘天下第一坊’?”

    閆鈺眨了眨眼:“好像是叫這個,冼公子怎么知道?”

    冼桓松看著閆鈺說:“是不是那里的老板一直會念叨著一句話?只要買了我們的東西……”

    閆鈺順著他的話跟他一起說了出來:“就會變成天下第一。”

    冼桓松激動地要跳起來:“對, 沒錯,就是這句!”

    閆鈺:“我怎么會不記得?這可是他們那兒的招牌, 來一個人老板就會說一遍,他第一次跟我說的時候我還真信了。”

    兩個人同時笑了出來。

    冼桓松側頭去看閆鈺,不由得愣住了。

    這個笑容明媚刺眼,他似乎好久沒見過了。

    眼前的影像模糊不清,有什么東西在慢慢重合。

    至少現在,他抓住了那一瞬間。

    閆鈺:“你也喜歡去那兒嗎?”

    “哦,我經常和……”冼桓松頓了一下,“和一個朋友去那里,雖然老板很奇怪,但是東西都挺好玩的。”

    閆鈺輕笑了聲:“一個朋友啊……”

    冼桓松不愿過多提起這個。

    冼桓松:“既然你連‘天下第一坊’都去過,那你肯定也知道隔壁有家小酒館,里面的……”

    閆鈺接上他的話:“青梅酒,我知道,很好喝。”

    冼桓松:“對,青梅酒,你也愛喝?”

    閆鈺點點頭:“滌霜城就他們家釀得最好了,我每次路過都會帶兩壺。”

    冼桓松:“你不會覺得酒味很少,不好喝嗎?”

    閆鈺看起來有些訝異:“不會啊,青梅酒本就要求酒味少而香,口味酸甜,只有那家酒坊可以準確拿捏住這個感覺,其他家的不是酒味過重就是酸味過重。”

    冼桓松低頭踢著腳下的石子,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更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以為……除了我和他以外,沒有多少人會喜歡。”

    “什么?”閆鈺問,“除了誰?”

    冼桓松搖頭笑了笑:“沒什么。”

    閆鈺看了他一眼。

    冼桓松:“與我有相同品味的人并不多,也算是酒逢知己,改日我們一定要一起去喝一杯。”

    閆鈺:“好。”

    回答完后他伸手拉了一下對方:“當心。”

    一直看著閆鈺的冼桓松才發現自己差點一頭撞到墻壁上,前面已經沒路了,是一個窄一點的洞口。

    閆鈺松開了他的袖子。

    冼桓松不好意思地笑笑:“謝謝。”

    閆鈺:“沒事。”

    進入洞口以后,印入眼簾的首先是地上一圈的骷髏白骨,陰森可怖,再是滿墻的藤蔓纏繞,密布在每一個角落。

    冼桓松長這么大還沒有見過這番場景,不免有些被震住了:“這……這是哪兒?”

    閆鈺倒還算鎮定,他輕輕拍了拍冼桓松的肩膀。

    冼桓松身體僵硬,腳上像被綁了千斤重,一步也挪動不了。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

    閆鈺邊走邊環顧四周,這里是個地洞一樣的地方,除了剛才的洞口沒有其他路了。

    他喚出自己的劍,碰了碰地上的白骨。

    冼桓松緩過來后立馬跟上閆鈺的步伐。

    閆鈺挑了挑眉,看向身后那個幾乎貼著自己的人,問:“害怕?”

    冼少主的眼睛瞟向其他地方,臉上有些不自然,說:“誰……誰害怕了,我……我只是在保護你。”

    閆鈺低低地笑了一聲。

    冼桓松突然皺眉道:“等等,你有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什么?”閆鈺不自覺壓低了聲音,“我沒聽……”

    “噓——”

    冼桓松擺出噤聲的動作,隨后警惕地觀察四周。

    “喀噠喀噠……”

    冼桓松趕緊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喀噠喀噠……”

    很像骨頭碰撞的聲音。

    等等,骨頭碰撞???

    冼桓松心中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地上堆著的白骨開始劇烈晃動,各個碎片拼成了一具完整的人骨。

    冼桓松:“……”

    救命。

    這是冼桓松小時候在話本上才能看到的內容,沒想到長大后能夠親身體會一遍。

    他去尋閆鈺的眼睛,發現對方已經被三具人骨圍在正中央。

    冼桓松:“……”

    好吧。

    閆鈺能當上大弟子,功法肯定不差。

    況且他現在也無暇顧及其他了,因為人骨在慢慢“蘇醒”,一個個“站起來”,目標顯然就是他。

    雖然不知道是誰在背后搞鬼,也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是什么,但冼桓松不可能坐以待斃。

    他喚出了自己的劍。

    劍身一掃,邪氣散掉大半,人骨瞬間散落。

    正當他快速解決這些人骨的時候,冼桓松的玉佩從腰間飛到了對面地上,在一群人骨的腳下。

    冼桓松懵然地看著無故“離開”的玉佩,想不通怎么會變成這樣。

    那是段冥仙君送的。

    自己隨身戴了二十多年。

    這下子人骨們也不朝著冼桓松走過去,而是圍著玉佩,似乎在等他自投羅網。

    冼桓松咬咬牙,揮劍斬刃。

    只可惜,這次被他打散的白骨迅速重新“組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冼桓松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怎么會……”

    他看了看地上孤零零躺著的玉佩。

    不行,他無論怎樣都要把玉佩拿回來。

    冼桓松收回劍,打算一人闖過去。

    這時,兩條不知道從哪里沖出來的藤蔓纏繞住了他的雙臂,把他吊在了地洞中央。

    藤蔓上的刺緊緊刺入皮膚,本就是紅色的袖子變得深紅。

    冼桓松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手臂掙扎一下莖刺就會扎得更深,于是他便不敢繼續亂動,幸好他的腳還在地上。

    “閆鈺!”冼桓松扭頭喊了一聲,看到的卻是對方的背影。

    閆鈺后背挺直,步伐堅定,一級一級地踏上臺階。

    冼桓松肯定閆鈺剛才聽到了自己在喊他,但他沒有回頭。

    這個背影是那么的熟悉,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人……

    冼桓松:“閆鈺……”

    閆鈺踏上最后一級臺階的時候,腳步一頓,然后像下定了決心,毅然決然地踏上去,站在最高處。

    閆鈺一直沒有轉身,直到洞穴頂部落下來一個被藤蔓完全包裹的人,吊在他背后。

    幾根藤蔓縮回頂部,露出了被綁著的人的臉。

    冼桓松:“!!!”

    他不敢相信地確認了好幾遍。

    冼桓松:“父親……”

    冼桓松:“父親!!!”

    藤蔓只剩兩條,和冼桓松一樣,冼臨舟被吊著兩只手臂,身上卻沒有一絲傷痕,只是人昏迷著。

    閆鈺不緊不慢地轉過身,錯開冼臨舟看向冼桓松,之前和藹溫順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換上的是一副更具有攻擊性的凌厲面孔。

    冼桓松就算再傻也應該反應過來了。

    冼桓松的聲音顫抖:“這……是你干的?”

    閆鈺挑起一抹危險的笑容,沒有回話,而是握著手中的劍,利刃緩緩滑過冼臨舟的臉,然后五指用力,一道新鮮的傷口添在臉上。

    冼桓松大吼:“你在干什么?!”

    閆鈺見他氣急的模樣,竟然有點享受,慢悠悠地開口:“我與冼家主留有私仇,今日想要一并解決。”

    說完,他在冼臨舟的肩膀上劃拉了一個大口子,血肉翻開。

    “什么……”冼桓松攥緊拳頭,“我父親是你綁走的?這就是你的目的?”

    閆鈺朝他挑釁地說:“對啊。”

    冼桓松:“那你把我引過來干什么?”

    “當然是為了……”

    閆鈺舔了舔干裂的唇,笑著翻轉手中的劍,眼睛看都沒看,直直地向后刺入冼臨舟的腰腹,鮮血頓時擴散開來。

    “當然是為了讓你親眼看見我是怎樣殺了你父親的。”

    “爹——”

    冼桓松紅了眼睛,狠狠地盯著閆鈺。

    “喲,還挺兇,”閆鈺對冼桓松說,“放心,我不會讓他死得這么快的。”

    閆鈺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變暗,瞥了一眼冼臨舟,再一下子拔出自己的劍。

    冼臨舟雖然處于昏迷狀態,但身上劇烈的疼痛讓他的肌肉下意識地痙攣,呼吸斷斷續續的,臉色比紙還白,仿佛隨時都會一命嗚呼。

    冼桓松警告般瞪著對方。

    因為冼桓松母親走得早,所以是冼臨舟一手把冼桓松帶大的,冼桓松也很少違背父親的意愿,一切都隨冼臨舟的設想。

    這很可能導致了冼臨舟對冼桓松偏強的控制欲,他認為冼桓松必須照著他的想法行事,如這回的婚禮一般。

    冼桓松并不是沒有主見,只是從小到大一直懶得和父親去爭論。

    他知道父親很不容易,一邊養他,一邊還要打理整個冼家,因此他能不添麻煩就不添麻煩,順著父親的意思也無妨。

    但冼桓松是有底線的。

    既然這次婚禮觸碰了他的底線,他就絕不松口。

    可這次“叛逆”并不能否認他對父親的感情。

    于是冼桓松再次嘗試著掙斷手臂上的藤蔓,任憑鮮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眼睜睜看著閆鈺似切肉般對待自己的父親,冼桓松內心的怒火逐漸升到頂峰。

    “這就氣急了?”閆鈺悠哉悠哉地欣賞著浸滿血的劍身,“我還有個禮物沒送給你呢。”

    閆鈺:“今日是你的婚禮,據我了解,是奉子成婚吧。”

    閆鈺笑著道:“你就這么確定,你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你的?”

    冼桓松的大腦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確實不記得那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只記得第二天是和菱歌在同一張床上醒來,后面菱歌就開始說自己懷孕了,父親立刻請了名醫過來把脈,摸出來是真的喜脈。

    “哦,我說錯了,不能這么說,”閆鈺歪頭一笑,“應該說你夫人的肚子里根本就沒有孩子,懷孕是騙你的,為了和你結婚。”

    “她還挺有本事的,騙過了冼臨舟,也騙過了你。”

    “可惜啊……她愛錯了人。”

    冼桓松僵硬地搖搖頭:“不……不會的。”

    閆鈺看起來像是耐心被耗盡了:“信不信由你,我沒空陪你玩兒了。”

    他掂量著手中的劍,旁邊的冼臨舟整個人都已經被折磨得不成樣子,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下一秒,閆鈺握著劍深深刺入冼臨舟的心臟。

    “爹——”

    冼桓松雙眼猩紅,指甲嵌進肉里,崩潰地大喊。

    綁住他手臂的藤蔓突然消失,他立馬沖了過去把閆鈺壓在墻上,同時喚出自己的劍也抵在對方的心臟處。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說啊!”

    閆鈺的劍落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作投降狀,盯著冼桓松的眼睛,口吻輕松道:“我說過,我與冼家主有仇,現在我終于……”

    “不可能!冼家和閆家本就沒什么往來,我父親怎么可能會與你結仇!”

    閆鈺諷刺地笑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抵在左胸口的劍,一點一點地往前挪動。

    “你——”

    冼桓松的手猶豫了一下,但始終沒有縮回去,就這么看著這個瘋子自己把劍穿過心臟。

    閆鈺的表情開始松動,嘴角流血,臉上有什么東西在改變。

    易容術是最難的法術之一,不是所有人都能學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維持很久。

    顯然,閆鈺不一樣,他的易容術維持了十年。

    閆鈺感受到了體內靈力的流失,以及,易容術的失效。

    他強忍著胸口撕心裂肺的痛,自虐一般想要努力看清冼桓松此時震驚的臉。

    冼桓松不可置信地一字一頓道:“宋……知……倦……”

    淚水不受控制地滑過臉頰,眼前正是那個他刻骨銘心的人,那個五歲就跟了他,十八歲卻不告而別的人。

    宋知倦貪戀地看著對方的臉,說出的話卻如同蛇蝎一般毒傷了兩個人的心。

    “看你……功法不錯……身體……咳咳……應該調理好了吧……”

    “我的靈核,好用嗎?”

    冼桓松愣住了,心臟的跳動在這一刻被放到最大。

    是靈核的位置。

    他回過神,顫抖著想把劍拔出來,而宋知倦卻按住了他,握著他的手,把劍更深地刺進去。

    宋知倦悶哼一聲,閉了閉眼再睜開,是冼桓松最熟悉的溫柔繾綣。

    冼桓松身上是還未脫下的婚服,紅色奪目迷人,也染上眼眶。

    看見對方流淚,宋知倦還是不免心尖一疼,他緩緩抬起手,顫抖著抹去冼桓松臉上劃過的一滴淚。

    “婚服……很襯你。”

    “新婚快樂,小松。”

    “阿倦!!!”

    長劍“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冼桓松腿一軟直接跪下,雙眼積滿了淚水,看著宋知倦魂魄消散。

    他雙手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可以說這輩子的眼淚都在今天流干了。

    冼桓松眼前朦朧一片,沒想到宋知倦留給他的最后一面竟還是那樣柔和。

    在大婚之日,他穿著火紅的婚服,親手殺了他最愛的人。

    第28章 受傷

    冼桓松五歲的時候遇到了宋知倦。

    從小他的靈核就很脆弱, 因此父親很少讓他出去玩,平時連師兄弟都很少接觸。

    可是有一天,父親突然帶回來一個和他一樣年紀的男孩子。

    那個男孩第一天來冼家時, 渾身臟兮兮的, 像是剛被人從野外撿回來的沒人要的小黑貓。

    而事實上,他確實是被撿回來的。

    那個男孩說他叫宋知倦。

    養尊處優的冼少主一開始很嫌棄這個突如其來的野孩子,可父親卻要求他們兩個作伴。

    冼桓松不是很高興, 天天帶著這么一個悶葫蘆在身邊可難受了。

    可宋知倦脾氣很好,也很能忍,無論冼桓松說什么都不生氣,準確點來說,是一直低著頭悶不吭聲。

    后來冼桓松才知道, 宋知倦是在害怕, 對于周圍的一切他都很陌生,本能反應就是不說話。

    除此之外,宋知倦想留在冼家, 不為了什么名頭, 或是修煉,只為了能夠吃口飽飯,喝口熱湯。

    他流浪了將近一個月,每日靠著殘羹剩飯過活,餓急了的時候還會跟貓咪搶食。

    冼桓松發現自己拿宋知倦沒辦法后,就隨他去了, 從此冼少主屁股后面多了一根“小尾巴”。

    兩人拜在不同師門底下,卻不妨礙他們像連體嬰一樣整天形影不離。

    漸漸地, 冼少主對這個“小尾巴”不再有反感,并立志要改掉他悶葫蘆的性格。

    挺成功的, 至少宋知倦變得越來越開朗,少年的光芒慢慢顯露出來。

    年年歲歲,歲歲年年。

    青春的每一次心跳,都代表了少年的心動。

    可惜好景不長,冼桓松十七歲那年,他的“小尾巴”不打一聲招呼就離開了冼家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十二歲這年,他親手殺死了他最愛的人。

    他的“小尾巴”死在了他的劍下。

    連同他的心一起。

    冼桓松如鬼魂般走下臺階,那些人骨在宋知倦消散的時候就已經碎裂,他跨過白骨,撿起地上的玉佩。

    玉佩沾滿灰塵卻完好無損,可在冼桓松的眼里,它成了一地碎屑。

    ————

    柏云兮趕到的時候,看見一條綠色鱗片的巨蟒了無生氣地倒在地上,周圍的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君無殤正在單手結印,這次他不能再讓綠鱗蛇跑出來了。

    柏云兮朝著君無殤跑過去,君無殤先是一驚,沒想到他會解開繩索。

    君無殤悄悄地把右手藏在身后,側過身問:“不是讓你不要動?”

    柏云兮上上下下地掃視著對方,道:“我不放心你,萬一你受傷了,我作為仙侍不就失職了?”

    君無殤不動聲色地拉開了一點距離,問:“怎么解開的?”

    “什么?”柏云兮光顧著檢查君無殤身上有沒有傷口,沒注意他說的話。

    君無殤:“繩索。”

    “哦,那個啊,”柏云兮不知怎么的還有點心虛,“就是……我用羈絆結……解開的。”

    君無殤難得給出了肯定:“挺聰明。”

    “那當然了。”

    柏云兮本來還像個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神氣地挑挑眉,結果他一轉眼,瞟見了君無殤藏在身后的那只手。

    柏云兮狐疑地問:“你的手怎么了?”

    君無殤生硬地想轉換話題,他卻忘了自己的語言水平有多差,一個字都憋不出,可想而知這只會招來柏云兮更大的猜忌。

    柏云兮瞬間收起笑容,臉色冷了下來,他想去拉君無殤的手,被對方后退一步躲了過去。

    柏鬼王沒有碰到人,很不開心。

    他也不說話,也沒有其他動作,就這么看著君無殤。

    最后還是君無殤率先投降,心中嘆了一口氣,將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拿了出來。

    柏云兮翻開他的手掌,有一道血肉模糊的傷口,又長又深,皮肉直接翻開,還夾雜著細小的鱗片,觸目驚心。

    他立馬抬頭看向君無殤,毫不掩飾眼中的擔憂與責備。

    柏云兮語氣不算好:“怎么弄的?”

    君無殤任由對方捧著自己的手:“鱗片劃的。”

    柏云兮:“這就是你不讓我跟過來的理由?怕我受傷?”

    柏云兮:“可你有沒有想過,我跟你是一樣的想法。”

    柏云兮:“我也會擔心你,會害怕你受傷。”

    面對掏心窩的柏鬼王,段冥仙君頭一回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

    柏云兮擰著眉,仿佛痛的是自己。

    他輕輕撫過君無殤的手,滲血的傷口開始慢慢愈合,但只是緩兵之計,誰知道那條蛇的鱗片有沒有毒呢?果然還是要用草藥治療。

    柏云兮上方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抱歉。”

    柏云兮猛地抬頭,正好對上君無殤漆黑的眼睛,他錯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所以……君無殤是在跟他道歉嗎?

    段冥仙君在跟他道歉?!

    柏云兮心中的不快立馬煙消云散,他朝對方彎了彎眼睛,笑著搖搖頭。

    然后,柏云兮小心地翻過君無殤的手,幾近虔誠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柏鬼王的潔癖貌似在段冥仙君這里從來都沒有犯過。

    君無殤的身子猛地一下僵住了,條件反射地想縮回手,卻被柏云兮按住了。

    柏云兮:“手別握緊。”

    君無殤沒有任何反應。

    柏云兮笑了笑道:“這就傻了?”

    君無殤抿著嘴唇,不自在地看向別處。

    柏云兮被他的樣子可愛到了,拍了拍他的手背,然后再松開。

    柏云兮:“最好不要讓我看見你的傷口被碰到,否則……”

    他掰過了對方的臉:“我就一直牽著你的手腕,說到做到。”

    君無殤側身躲開柏云兮的手,點點頭。

    柏鬼王這下子滿意了,也就沒在意君無殤刻意的疏離。

    封印開始生效,綠鱗蛇逐漸消失,最后化成了墻上的一道綠色蛇紋。

    君無殤粉碎了其余三根石柱,并且在蛇紋前面加了一個結界。

    這樣的話,就算有人想解除封印,必須要先破壞結界,他就能第一時間知道。

    柏云兮:“我們去找一下嚴平安他們吧,估計……”

    連段冥仙君都會受傷,那他們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兩人迅速進入第二個洞穴。

    剛進入洞口,他們就看到一棵參天的血藤樹,以及……三個被藤條緊緊裹住,只露出腦袋的人,而那三雙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

    柏云兮:“……”

    柏云兮:“你們怎么……被綁住了?”

    嚴平安:“……沒打過這些藤條。”

    柏云兮:“都沒打過?”

    嚴平安:“嗯……”

    沈秋不太好意思地把臉轉向一旁。

    只有時小喜興奮地感嘆:“先生您終于來了!太好了我們有救了。”

    柏云兮給了君無殤一個眼神,君無殤揮了一下劍,藤條斷裂。

    那三個人都被綁得血液不流通,差點猝死在這。

    他們靠在墻上緩了好一會兒。

    嚴平安順過氣來:“先生,您沒事吧?”

    柏云兮:“沒事。”

    嚴平安點點頭:“也幸好綁我們的藤條是不帶刺的,我們都沒有受傷。”

    柏云兮湊近瞧了瞧,覺得有些眼熟:“血藤?”

    嚴平安:“對,很奇怪,我不知道除了鬼都之外還有其他地方有血藤。”

    柏云兮掃視著整棵血藤樹:“這棵……長得很像最原始的血藤樹。”

    嚴平安:“難不成……鬼都的血藤都是這棵的分支?”

    柏云兮眨了眨眼:“不清楚,我也是猜的。”

    嚴平安:“可這里又不如鬼都的血氣旺盛,它怎么長成這樣的?這是我見過最大的一棵。”

    柏云兮朝著樹干走了兩步,避開地上的藤條,指尖沿著樹干的紋路一點點向下。

    這棵藤樹散發出一股古老而又神秘的氣息,與其他的不一樣。

    沈秋在旁邊一頭霧水,他本就沒見過血藤,對他們說的話更是聽不太懂。

    他忽然間想起了什么,問:“你們沒找到冼家主嗎?”

    柏云兮趕忙轉頭看向他們三個:“你們這里也沒有嗎?”

    三個人同時搖頭。

    柏云兮:“我們遇到了……額……”

    他想起來他被君無殤關在了外面,根本不知道洞穴里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是最后看見了一條綠色的巨蟒倒在地上。

    君無殤:“綠鱗蛇的封印被解除了,但不是它抓走了冼家主。”

    時小喜大喊:“綠鱗蛇?那個遠古神獸?它不是早死了嗎?”

    嚴平安無奈地對他說:“那都是書上亂寫的,其實綠鱗蛇一直被封印在此。”

    時小喜:“它不是很厲害嗎?神獸也會被封印嗎?”

    嚴平安湊到他的耳邊:“它是被段冥封印的,這下還覺得不可思議嗎?”

    時小喜馬上就冷靜了,仿佛一切都變得合理了起來。

    既然是段冥仙君,那就沒事了。

    嚴平安看向柏云兮:“聽聞綠鱗蛇毒性烈,被咬到的話活命幾率很小,先生您沒有受傷吧?”

    柏云兮擺擺手:“沒有沒有……”

    然后他頓住了,走到君無殤身邊急切地拉過他的手腕。

    柏云兮仔細檢查著傷口:“你確定是被鱗片劃到的嗎?”

    君無殤:“嗯。”

    柏云兮又去問嚴平安:“鱗片有毒嗎?”

    嚴平安回答道:“按道理是沒毒的,但放在綠鱗蛇身上就很難說。”

    柏云兮有些焦急道:“怎么辦?”

    君無殤安慰他:“沒毒。”

    柏云兮望向對方:“你怎么知道?”

    君無殤:“我能感覺到。”

    段冥仙君不會感覺錯的。

    柏云兮稍稍松了一口氣,但終究不太放心。

    柏云兮:“等你一回仙京就去找人看一下。”

    君無殤順從地點頭。

    沈秋本來摸著下巴,抱著雙臂,饒有興致地觀賞著這“美好”的畫面,想了想還是開口打斷道:“那現在是不是可以去找我師哥他們了?”

    柏云兮牽著君無殤的手腕,轉身道:“走吧。”

    他們一起離開洞穴,正巧冼桓松也走了出來,不過他是一個人,并且像丟了魂魄一般,肉眼可見滿身的頹唐與悲傷。

    第29章 起始

    看見冼桓松是獨自一個人出來的, 沈秋探頭探腦地問:“冼公子,我師哥呢?”

    冼桓松什么也沒說,低著頭, 手里緊緊攥著玉佩。

    沈秋察覺到冼桓松有些不對勁, 雙手雙臂沾滿鮮血,狀態如同游魂一樣。

    他心里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我師哥呢?”

    柏云兮拍了拍沈秋的肩膀,讓他稍安勿躁, 再扭頭看向冼桓松:“冼公子,找到您父親了嗎?”

    冼桓松還是一言不發。

    柏云兮:“冼公子?”

    君無殤厲聲道:“冼桓松。”

    冼桓松這才像如夢初醒般抬頭,眼中露出無法掩蓋的破碎。

    他的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父親……我找到他了……我一會兒派人來取他的尸體。”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尸體?死了?

    他們沒聽錯吧?

    柏云兮重新確認道:“尸體?您這是什么意思?您父親……”

    冼桓松看起來像丟了三魂七魄:“對,他死了。”

    沈秋立馬沖上前, 顫抖著聲音問道:“那我師哥呢?”

    冼桓松:“也……死了。”

    沈秋:“什么?”

    沈秋雙目通紅, 揪住冼桓松的衣領:“你再說一遍。”

    冼桓松仍由對方抓著,口中的話如利刃刺穿了兩個人的心:“閆鈺……宋知倦……都死了……”

    沈秋松開了手,難以置信地往后退了幾步, 震驚地喃喃道:“不……不可能, 怎么會……”

    他轉身朝洞穴方向跑去,被冼桓松喊住了。

    “別去了,他已經消散了。”

    沈秋放慢步子停下,還是不敢相信。

    沈秋:“誰干的?”

    冼桓松從來沒覺得這一個字說出來會這么艱難。

    “我……”

    沈秋猛然回頭看向對方:“為什么?”

    冼桓松聲音低啞:“他殺了我父親,在我面前。”

    沈秋徹底混亂了。

    冼桓松沒去管其他人,他望向君無殤:“聽聞仙京有個地方, 叫恩怨臺,可以回放人的一生, 我能去嗎?”

    君無殤:“恩怨臺需要一樣與本人關系緊密的物品。”

    冼桓松舉起手中的玉佩:“這個玉佩雖然是您送我的,我一直佩戴在身上, 但我和阿倦以前形影不離,有玉佩出現的地方就會有他,這個行嗎?”

    君無殤搖搖頭:“不算。”

    冼桓松身形一頓,默默把玉佩別回了腰間。

    沈秋走過來開口道:“我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沈秋從袖中拿出來一個梅花鏢,拇指摩挲著道:“這是師哥來這里的前一天晚上給我的,他說他很小就隨身帶著了。”

    那晚,閆鈺特地把這個梅花鏢送給沈秋,沈秋沒想那么多,只以為是一個普通的禮物。

    他認得這個梅花鏢,是師哥最寶貝的東西。

    所以當師哥送給他的時候,他還驚訝了好一陣。

    現在看來,有可能是師哥早已決定了自己的結局,提前交代給他。

    這個梅花鏢,是師哥唯一留給他的東西。

    自從沈秋拿出來那一刻,冼桓松的眼睛就沒有離開過。

    他直直地看向沈秋的手:“他怎么會給你?”

    沈秋語氣不算友好:“就是給了,師哥親手交給我的。”

    冼桓松伸手想去碰一下,沈秋卻攥著梅花鏢背過手,他落了空。

    沈秋看向君無殤:“仙君,這個行嗎?”

    君無殤“嗯”了一聲,又道:“去恩怨臺。”

    ————

    柏云兮不是第一次來恩怨臺,他還記得上次是陰差陽錯找到這里,得到了青影扇。

    而這次,完全不一樣。

    沈秋走上臺階,把手心里的梅花鏢輕輕放在恩怨臺的最中央,似乎是不舍地多看了兩眼,才退到臺階下。

    君無殤喚出天明劍,對準恩怨臺,注入靈力。

    剎那間,云霧升騰,仙氣繚繞,眼前逐漸模糊。

    待到仙霧散去,場景才慢慢清晰起來。

    這是一片樹叢中,前面有一只黑色的小野貓在吃地上不知誰扔在這的魚頭。

    突然,他警惕地弓起背,朝著右邊的樹叢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那里冒出來一個大約只有五歲的小男孩,頭發亂糟糟的,身上穿著破破爛爛的布衣,臉頰瘦得凹陷進去,兩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野貓面前的魚頭。

    “喵——”

    小男孩咽了咽口水,他實在是太餓了,自從他被拋棄以來,就沒有過一頓飽飯。

    小男孩趴在地上,剛往前挪動了一點,就被野貓一爪子拍了上來。

    小男孩立馬往后仰,堪堪躲過去。

    這時候有一輛馬車駛過,輪子在地上發出摩擦的聲音。

    小男孩被嚇到了,顫抖著爬回樹叢后面擋住自己。

    冼臨舟從馬車上下來,讓車夫在原地等著,自己走到了男孩兒前面。

    他遞過去一個糖饅頭,男孩兒眼睛都亮了,搶過去直接塞進嘴里,幾乎沒有嚼就咽下去。

    冼臨舟笑了笑,等男孩兒吃完后朝他招招手。

    小男孩猶猶豫豫走到他面前。

    冼臨舟和藹地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宋知倦。”

    冼臨舟說道:“宋知倦,要不要跟我走?保證你每天都能吃飽。”

    這個條件不算豐厚,但是對于宋知倦來說足夠了。

    他懵懂地點點頭,跟著冼臨舟上了馬車。

    宋知倦第一次見到這么豪華的地方。

    從踏進冼家大門的那一刻起,他就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除了冼臨舟以外,冼桓松是他遇到的第二個冼家人。

    冼桓松看見父親回來了,張開雙臂跑過去。

    冼臨舟笑彎了眼,俯身抱起他。

    這時冼桓松才注意到父親身邊多了一個不認識的臟兮兮的小男孩。

    他疑惑地看向父親。

    冼臨舟對他解釋道:“桓松,這是宋知倦,以后你們兩個要好好相處。”

    冼桓松從父親身上下來,站在這個比他低一頭的男孩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

    冼少主嫌棄地皺眉,而后朝他昂昂下巴:“把頭抬起來。”

    宋知倦瑟縮地看了他一眼,又把頭埋到胸前。

    冼少主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嫌棄地癟癟嘴。

    冼臨舟對宋知倦說道:“你以后就拜在顧長老門下吧,除了修煉以外的時間都跟著桓松,知道了嗎?”

    宋知倦點點頭。

    冼臨舟:“桓松,你院子里有一處偏屋還沒有人住,那讓宋知倦住好了。”

    冼桓松:“我才不要。”

    說完他就跑開了。

    冼臨舟深知兒子“我行我素”的少爺脾性,卻也拿他沒辦法,都是自己寵出來的。

    宋知倦明顯感受到了冼桓松的厭惡,冼臨舟朝他笑笑:“你只管住進去,桓松不會為難你的。”

    宋知倦低著頭沒說話,是個人都能看出來冼桓松怎么可能不為難他,但他不在乎。

    能吃飽飯,就行。

    冼臨舟領著他走到冼桓松的院子,指著左邊的屋子道:“你往后便住在那里。”

    等到冼臨舟拍了拍他的背,宋知倦才慢吞吞地開始挪動步子,同時說了他今天的第二句話。

    “謝謝。”

    冼臨舟:“屋子一直有人收拾,還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小廝。”

    “哦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宋知倦回頭看向他。

    “桓松的脾氣被寵壞了,你記得要讓著他點,別跟他計較。”

    宋知倦:“嗯。”

    冼臨舟欣慰地點點頭,看著宋知倦走進偏屋,又駐足思考了一會兒后才離開。

    宋知倦輕輕推開屋子的門,側身鉆進來后再關上。

    待他掃視了一圈后,嘴巴差點合不上。

    太豪華了,他一輩子都沒有見過這種地方,而且這只是一個偏屋而已。

    也有可能是他沒見過什么大場面。

    反正,宋知倦更加害怕了,他甚至不敢碰這里的任何東西。

    這時,冼桓松從里屋走出來。

    “喂,你還是住進來了對不對?”

    宋知倦本來就有些不知所措,直接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身子抖了抖,腦袋更低了。

    冼桓松背著手走到桌子旁邊坐下,看對方活生生像個見到貓的老鼠,皺著眉道:“說話。”

    宋知倦握了下拳頭后松開,答道:“對。”

    “這么害怕干什么,我又不會吃了你。”冼桓松嘀咕道,“我還以為是個啞巴。”

    冼桓松:“把頭抬起來。”

    宋知倦照做。

    冼桓松:“我叫冼桓松,你得喊我少主。”

    雖然剛才父親說過一遍,但冼桓松還是開口問:“你叫什么?”

    “宋知倦。”

    “哪個字?”

    “知道的知,疲倦的倦。”

    冼桓松默念了一遍,再道:“那我就喊你‘阿倦’。”

    宋知倦聽后懵了一下。

    娘親就是這么叫他的。

    娘親喜歡喊他“阿倦”。

    可冼少主沒想那么多,純屬是因為這個稱呼好記。

    冼桓松習慣性擺出了少主的架勢:“既然爹爹讓你以后跟著我,你就要守規矩。”

    “首先,沒有我的同意,不準進我的屋子。”

    “其次,要有一個跟班的自覺,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簡單來說就是要聽我的話。”

    “然后,不準和我靠太近,要保持三米以上的距離。”

    “最后,”冼桓松看了他一眼,“把你‘啞巴’的習性給我改掉,我問什么你答什么。”

    “還有其他的我目前想不出來,等想到了再跟你說。”

    “剛才那些記住了嗎?”

    宋知倦剛想點頭,聽見冼桓松“嘖”了一聲,于是他立馬開口:“記住了。”

    冼桓松這下才滿意了,他撐著下巴望著對方:“你是孤兒嗎?”

    “不是……”宋知倦想了想又改口道:“是……”

    冼桓松:“為什么猶豫?”

    宋知倦咬了咬嘴唇,低聲道:“我沒有父親,母親一個月前拋棄了我,我流浪到現在。”

    冼桓松張了張嘴竟沒有說出話來,他看著這個孤苦伶仃,并且渾身沒有一件好衣裳的男孩,也不知怎么的莫名生出了一點惻隱之心。

    冼桓松裝作嚴肅道:“看你身上臟死了,趕緊去洗洗,弟子服都在衣柜里。”

    說完他就跳下了長凳,甩甩袖子離開了偏屋。

    只不過,在他經過宋知倦身邊的時候,順手塞給他了一個用油紙包好的小包裹。

    宋知倦拿到桌子上打開,里面躺著三只小小的芝麻酥餅。

    聞著很香,他卻愣著看了好久。

    冼少主表示,他原來是打算自己吃的,只是……只是看對方可憐,才給的。

    第30章 尾巴

    從此往后, 冼桓松身后就多了一條“小尾巴”。

    冼桓松剛剛結束了修煉,回頭便看見宋知倦一個人靠在柱子上發呆。

    宋知倦沒有修煉的時候就會隨便找個地方等冼桓松。

    當然是冼桓松一眼就能看得見的地方。

    他走過去咳嗽了一聲,宋知倦回過神來看向他。

    冼桓松:“你練完了?”

    宋知倦:“嗯。”

    冼桓松徑直越過他, 道:“走了, 去吃飯。”

    “好。”

    宋知倦眼睛亮了亮,立馬跟上。

    膳堂里面人已經挺多了,兩人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

    冼桓松看著對面的盤子上堆成小山的米飯, 嘴角抽了抽。

    這是得有多餓啊。

    罷了,身上多長點肉也好,不然太瘦了全是骨頭。

    宋知倦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冼桓松皺眉道:“慢點吃。”

    宋知倦扒飯的手一頓,然后放慢了速度。

    冼桓松把手邊的雞湯推過去, 宋知倦疑惑地抬頭。

    冼桓松慢條斯理地咽下一口菜, 沒有看對方,道:“吃不下了,你吃。”

    宋知倦笑了笑, 雞湯還是熱的, 他雙手捧起喝了一口,很暖。

    他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兩人吃完飯后回到屋子里,冼桓松坐在桌邊,面前是一碗黑乎乎的中藥,整個空氣中都彌漫著苦味。

    這是冼桓松每天最討厭的時刻。

    他沉默地看著桌上的中藥,大腦飛速思考著是把它喝掉還是倒掉。

    因為靈核脆弱, 冼桓松每天都要喝下一碗中藥。

    可這藥太苦了,又苦又澀, 冼桓松每次都不想喝。

    有時候實在是喝不進,他就會耍點小聰明, 趁沒人的時候偷偷倒掉。

    原來他可以讓送藥的小廝出去,但現在,冼桓松看了眼杵在那里的宋知倦,小廝換成了小尾巴。

    冼桓松:“你先出去。”

    宋知倦:“家主讓我看你喝完。”

    冼桓松:“你出去我就喝。”

    宋知倦:“你喝了我就出去。”

    冼桓松:“你這是不聽我的話了?”

    宋知倦雖然搖搖頭,但也沒有動。

    兩人對峙著,誰都不肯退讓,最后冼桓松先敗下陣來。

    他嘆口氣,壯士赴死般端起了碗,刺鼻的苦味一下子沖上來,他差點兒把碗摔了。

    冼桓松一手捏著鼻子,一手直接把藥灌進了嘴里。

    他松開手,把空碗“哐當”一聲扔在桌上,嘴巴中的苦味返到鼻子里,他咬住舌頭試圖減少這種味道。

    突然,一顆糖被塞進了他嘴里,牛奶的香甜味爆發出來,蓋住了苦澀。

    冼桓松含著軟糖,臉色都好了不少,問:“你哪里來的糖?”

    宋知倦:“昨日師尊給的,沒舍得吃。”

    冼桓松不理解,一般他拿到糖果就會第一時間吃掉。

    冼桓松:“為什么不舍得?”

    宋知倦:“因為以前沒吃過,也沒人給過糖。”

    冼桓松嚼著軟糖,看著宋知倦,半響后才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宋知倦往后退了兩步:“那我先出去了。”

    冼桓松:“去哪兒?”

    宋知倦困惑道:“不是你讓我出去嗎?”

    冼桓松:“……”

    冼桓松:“先在不用了,過來陪我看書。”

    宋知倦:“那你剛剛……”

    冼桓松心虛地打斷了他:“剛剛看你不順眼,現在不了。”

    宋知倦沒跟上對方的腦回路,只能小聲嘀咕:“我還以為你不想看見我。”

    冼桓松聽見他這可可憐憐的語氣,良心稍微有些不安,但他沒有表現出來,裝作兇巴巴道:“跟我去書房,快點。”

    宋知倦:“哦。”

    兩人走出屋子來到書房。

    冼桓松身體不好,所以修煉的任務不多,大約一個星期一兩次,要學習的基本都是書上的內容。

    而宋知倦則不同,他每天都會跟著師尊進行高強度的修煉,學習不同的劍法或招式。

    冼桓松盤腿端坐在書案前,攤開了一本歷史書,津津有味地讀著。

    宋知倦在他側邊,趴在案上陪著他,也不發生聲音,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對方。

    氣氛祥和而美好,偶爾有兩聲蟬鳴穿過窗欞,清風拂過少年的臉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就像兩個一起生活了很久的人,悠閑恬靜。

    等到冼桓松讀完了這本書,再次抬頭時,他發現宋知倦已經趴著睡著了。

    冼桓松撐著下巴端詳起他的“小尾巴”來。

    宋知倦的腦袋擱在手臂上,碎發擋住了一點眼睛,臉上的肉很少,看起來卻又白又軟。

    午后陽光正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年的身上。

    宋知倦本身長得就很可愛,如果把他畫到畫卷上,會更可愛的吧。

    冼桓松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隨即又笑了笑,要是歲月凝固在這個時刻就好了。

    —— ——

    很多時候宋知倦都是要去修煉的,不能跟在冼桓松身邊。

    宋知倦是個骨骼驚奇的孩子,雖然瘦弱但是身手很好,腦子聰明,學起來也快,因此他深受顧長老的喜愛。

    其實顧長老的弟子有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跟了他很久的,對于宋知倦的突然加入,難免會有一些不好的聲音。

    按照平常來說,宋知倦不想和他們發生沖突,所以會屏蔽掉這些聲音。

    可今日,宋知倦在剛修煉完準備離開時,被三個人堵住了。

    他們都是顧長老的普通弟子,資質平平,并且對宋知倦的天賦異稟嫉妒很久了。

    宋知倦想繞過去,為首的那個推了推他的肩膀,不讓他離開。

    宋知倦皺起了眉:“干什么?”

    “看你平常悶不作聲,還以為是個啞巴,原來你會說話啊。”

    宋知倦沒理他。

    “裝什么清高啊?別以為師尊喜歡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見了我們你還是得叫師哥。”

    宋知倦心道你們也配。

    “快叫啊!”

    “就是啊快叫,來了這么多天了都沒聽你叫過。”

    “你叫不叫啊?”

    他們好像找到了可以讓宋知倦放下身段的辦法,語氣逐漸變得狂妄起來。

    宋知倦不想得罪任何人,草草喊了聲“師哥”就想走,但他們沒有放過他。

    “誒我讓你走了嗎?聽說你的劍法練得不錯,教教我們唄?”

    宋知倦默默握緊了拳頭,被為首的瞧見了,笑著威脅道:“呦,生氣了?生氣了也不能動手哦,不然我們馬上就去告訴師尊,說你無故毆打同門師兄弟,讓你在冼家待不下去!”

    “你畢竟是新來的,我們跟著師尊已經好幾年了,你猜他會信誰?”

    這正好戳到了宋知倦的痛處,他無奈地垂下了眼眸。

    “你平日里不是很高傲的嗎?怎么不說話了?害怕了?”

    三個人像發現了新大陸一般,上前把宋知倦圍住。

    宋知倦感到胳膊上傳來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胳膊上被劃出了一道口子,血色很快染上了衣服。

    那個人把玩著手中的刀片,毫無誠意道:“啊抱歉,手滑了。”

    宋知倦閉了閉眼,真是夠了,他沒空陪他們玩了。

    宋知倦無視了三人不懷好意的眼神,撞開了他們抬腳想離開。

    “切,不就是那個病秧子的一條狗嗎?哪里有什么真本事,隨主人嘍。”

    宋知倦猛地頓住步子,扭頭看向那個出聲的人。

    “你再說一遍?”

    “說什么?病秧子?狗?”

    三個人同時笑了。

    宋知倦勾了勾唇,轉身直接一拳揍上他的臉。

    另外兩個人趕緊過去幫忙。

    雙拳難敵四手,再加上剛才“在冼家待不下去”的警告,宋知倦沒有用盡全力,很快便落了下風。

    身上被打出了很多傷痕和淤青,肚子上還被提了好幾腳,宋知倦都沒有去管,只逮著那個說“病秧子”的人狂揍。

    “你們在干什么?!”

    一聲大喊有效地阻止了這場搏斗。

    “阿倦!”

    冼桓松跑過來,看見宋知倦臉上身上都有血,雖然有些只是擦傷,但還是讓他升起一股無名的怒火。

    冼桓松給了他一個眼神,宋知倦立馬從地上站起來,走到他身后。

    冼桓松冷冷地掃過那三個人的臉,問:“為什么打架?”

    “少主,是……是他先動手的。”為首的那個把矛頭指向宋知倦。

    宋知倦想開口解釋,結果冼桓松看都沒看他一眼,就說道:“那他為什么先動手?你們是不是說了什么?”

    那三人瞬間噤聲不再說話,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都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腳。

    看他們的樣子,冼桓松心里已經有個大概了。

    他們只是喜歡在背后說說閑話,這會兒真正的少主來了,他們根本不敢造次。

    冼桓松舌頭抵了抵上顎,剛上前了兩步就被宋知倦拉住了袖子。

    宋知倦:“算了,不然我會被趕出冼家的。”

    “什么?”冼桓松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這是他們說的?”

    宋知倦點點頭。

    冼桓松被氣笑了,盯著瑟瑟發抖的三人:“現在隨便什么人都能這么囂張了嗎?誰給你們的膽子踩在我的頭上?”

    “少主……我們錯了。”

    “對,我們……我們不該欺負宋師弟。”

    冼桓松:“晚了,等著吧。”

    說完他就扭頭就走,宋知倦立刻跟在對方身后三米遠的位置。

    宋知倦察覺到了冼桓松在生氣,但他不知道為什么。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路,等進了屋子,冼桓松一腳踢開凳子,雙手叉腰順了口氣。

    宋知倦:“少主……”

    冼桓松一個眼刀掃過去,瞧見宋知倦臉上的傷痕,和胳膊上尚未干涸的血跡,越看越來氣,走過去揪著對方的領子把他摜在地上。

    宋知倦“嘶”了一聲,冼桓松聽后抿了抿唇,又不自在地把他拉了起來。

    宋知倦:“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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