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情根深種(倒v)
秦晚晴的神情太過奇怪,致使季卷關上門后,一邊拆信,一邊還在琢磨。等她將信展開鋪平,見到落款,才明白秦晚晴那表情的含義。
這竟是蘇夢枕寫來的信!
這信何以送至毀諾城,季卷尚且還能理解。她這一路大張旗鼓,要令全江湖人都知道她在京城情路受挫后,只過了個年就馬不停蹄地投奔毀諾城,作為緋聞中備受關注的另一位主角,自然也會知道她的行蹤。
但……為何要給她寫信呢?
季卷心知定是有事發生,且已緊急到等不到下回與她見面,于是神情一收,視線從他金鉤鐵劃的字跡上飛速滑過。
寧中則見她展開信件后神色越發嚴肅,問:“是誰的信?”
季卷將寥寥幾字的信遞給寧中則,同時道:“蘇夢枕。”
已經從八卦江湖客口中聽說過她倆傳聞的寧中則立即表情微妙起來,猶豫著接過信,卻見蘇夢枕在信中根本無一字寒暄,而是極為簡略且隱晦地告知收信人:雷損從埋在“小雷門”中的叛徒手上,拿到了他們近來暴露在武林人面前的新式“火器”,并打算將此獻給傅宗書,以獲得支持,重新奪回對霹靂堂的掌控。
蘇夢枕并未明言,但季卷料想他已猜到那奪去江湖人好奇目光的“火器”其實出自青田幫之手,否則,這一封信應當擺在雷卷案前,而非頂著毀諾城好奇的目光,千里加急送到她手上。
寧中則讀完信,皺眉問:“火器泄露,可會引來潑天禍事?”
季卷搖頭道:“還不清楚。如果傅宗書立即將此進獻給蔡京,或是遞給皇上換取封賞,趙佶無能,這東西在他手上沒有大用!
她停頓,又補充道:“可如果他將其暗扣下,意圖自己研究,就是對火器產生了興趣。那么他對小雷門產生懷疑,繼而查到我的頭上,就是計日而待了。對我而言,必會有一場大禍!
寧中則立即道:“不能將存亡之機寄托在他的抉擇上,必要主動出手,拿回決策權!”
季卷驚訝看向寧中則,片刻微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她又仔細讀一遍手間信,將其折好收入袖中,對著寧中則笑道:“雷損至少做了一件好事。他替我做了決定,現在我不僅要幫助毀諾城劫獄,還要在傅宗書對我下手以前,搶先令他倒臺!”
既然已做出決定,就不必再等明日,季卷立即出門去尋息紅淚,與她說定一齊劫獄之事,并向她說明兩件事:其一是,她答應此事并非全盤為息紅淚,其間也有自己算計;其二是,她需要向外界發一封信。
“給誰的信?季冷幫主么?”
季卷沉默一瞬,“蘇夢枕!
于是息紅淚也開始用微妙且難以言喻的眼神注視著她了。
……
河間府離京城要近得多,一封急書送抵,季卷幾人還未上路。
接信時蘇夢枕臥在象牙塔。
已是春日,屋內猶生碳火,開一道縫隙的窗戶往外直奮藥氣。在元月與六分半堂一戰中,他分別受了雷動天與雷損的一掌、一指,雖然他同時也各還他們一刀,令他們身上留下絕對刻骨銘心的印記,但他的身體還是在大戰之后急速衰弱下去,以至于在消化戰果的最好時機,不得不抱病在床。楊無邪登上樓時,裹在厚重毯子里的年輕人歪斜著頭,微闔眼的形態如一具枯骨,令他猶豫著是否要將他驚醒。
在他猶豫出結果以前,蘇夢枕已重新抬起了頭,如將盡的余火重新點燃,火光乍盛,不可直視。他向楊無邪伸出手,淡淡道:“給我!
于是蘇夢枕拆開毀諾城加急的信,僅兩張圖紙,一個名字。季卷似乎極為相信他的領悟力,連這兩張圖紙與一個名字該怎么運用都不提。
蘇夢枕讀完信,將只寫著名字的那頁紙丟入碳火,眼見著燒到半點不剩,便從床上站起身,咳嗽著,思索著,然后問:“前幾日都有誰邀過我見面!
楊無邪答:“六分半堂鎩羽后,朝中如楊戩、童貫、王黼幾方勢力都向公子遞過邀貼,想來是要扶持金風細雨樓,以制衡如今勢大的蔡相。我以公子舊病復發的理由,全部按下未應。”
“你做得好!碧K夢枕眼中閃過冰冷的笑意,說話間已披上黑領暗紋長袍,點頭道:“去告訴王黼,蘇夢枕今日來訪!
“還有。點起樓內兄弟。我養病期間六分半堂欠的債,該讓他們現在歸還了。”
他將兩張火器的圖紙掖入前襟,又按住胸口猛地咳了幾聲,拿帕子拭去嘴角暗色血漬,大踏步走出蟄居已久的象牙塔。
時任中書侍郎的王黼守喪期滿,遷居至昭德坊,又憑權勢將鄰居一家逼走,一府之地廣闊,修葺豪奢,金碧相輝,令路人不敢目視。
王黼正從一片金碧輝煌中迎出,金發金眼,連人也是豪奢態,唯有身上穿的是班衣道袍。自去年趙佶自立為教主道君皇帝后,朝中以獻媚晉升的官員紛紛做出虔敬慕道姿態,王黼即使居于如此逾矩的富貴鄉中,也依舊是虔誠的道士打扮。他迎上前來,笑道:“楊總管說蘇樓主病重,我倒擔心許久,特在道君前替樓主擺了供奉,圣君有靈,果叫蘇樓主痊愈了。”
蘇夢枕笑容可掬,拱手道:“侍郎有心!毙睦镌谙胧裁床惶,他面上不露半點,踏前一步:“蘇某人得兩件奇物,特來邀侍郎一賞!
王黼驚奇瞧他,似乎沒想到這個近來勢頭正盛的蘇樓主竟是這般沉不住氣的人,語氣還是親善的,溫文笑問:“哦?何等奇物?”
于是蘇夢枕自胸口拿出那兩張季卷拿著墨規連夜繪制的圖紙。一者長桿粗托,正是改良后的明代火銃,一者腹大口小,威風凜凜,豈不正是佛朗機炮?
王黼接過圖紙,看得不明所以。他是正統進士出身,只學經義、時務,更精于溜須拍馬、阿諛奉承,對這實務實在一無所知。蘇夢枕咳嗽幾聲,緩緩道:“上個月‘小雷門’門主雷卷搶奪江南霹靂堂堂主之位,靠的便是這兩物。細長者名為‘火銃’,粗重者名為‘火炮’,均是以硝石火藥催動,一擊如雷霆貫耳,催擊城池,易如反掌。”
王黼眼睛一亮:“蘇樓主,若你說是真,這豈不是絕佳的攻城拔寨之物?”
蘇夢枕噙笑道:“侍郎果然遠見!
王黼于是立即意識到這兩物的價值,雖看不明白,依然翻來覆去地鉆研兩張圖紙,喜形于色,隨口問:“這兩者應當是小雷門的不傳之秘,蘇樓主又是如何得到的?”
蘇夢枕淡淡道:“青田幫少幫主季卷,在江南亦有駐地,當日霹靂門內戰,她亦在旁目睹。”
王黼竭力回憶一番這個有點熟悉的名字,倏爾大笑:“原來是季冷幫主之女,我倒聽過些她的傳聞。殫精竭慮,將得手的珍貴之物癡癡送予樓主,當真是情根深種啊。”
蘇夢枕面不改色,淡定“唔”了一聲。
第44章 報喜鳥
王黼沒在意他的態度,畢竟他在朝中勢力不算最大,更不如蔡京蓄養江湖人、童貫手握重兵,他只一介光桿,全靠舌燦蓮花換來如今地位,對金風細雨樓嘗試拉攏也僅是潛做嘗試,未曾想蘇夢枕這一見面便給他送如此大禮。
他當然是不在乎什么攻城略地,什么戰事的。但是官家在乎!官家雖一心慕道,卻怎么會不慕唐宗宋祖,創不世偉業,留萬人稱頌?若這兩樣奇物真有其能……那么他與白日飛升,又有什么區別?
王黼想著,忽然色變,問:“蘇樓主可向我交底,這兩張圖紙,是否有他人過目?”
蘇夢枕掩唇咳嗽,身形搖晃,臉色更為蒼白。他拭去嘴角血跡,苦笑:“蘇某得此圖紙后,始終臥病在床,也知此物珍貴,昏沉間,未讓任何人近身。今日有了精神,便直入侍郎府中!
他頓一頓,又道:“但我聽聞早在前月戰罷,六分半堂內部已有霹靂堂內應偷出此兩物,暗送入京。”他很疑惑地低聲自語:“只是京內如今并無相關消息流傳?”
王黼臉色一變再變。他默思良久,心中已有決議,依然對蘇夢枕親切地笑:“蘇樓主待黼心意,黼已知悉。這些日‘六分半堂’趁樓主抱病,趁火打劫,侵占不少風雨樓業務,黼定要替樓主主持公道,叫那老匹夫把吃進去的,統統吐回來!”
蘇夢枕在心里唾一聲。他放出去那些地盤是因金風細雨樓如今體量并不易消化,兼之與雷損平息爭端的默契,哪需要王黼替他發什么聲?想拿這點蠅頭小利吞下兩張圖紙的巨大好處,這人雖未鵲起,竟比蔡京還要貪婪三分。他想著,仍是笑容滿面道:“多謝侍郎好意,不過蘇某另有所求。”
他上前與王黼喁喁私語,在王黼勉強的應答中笑了,這回笑得比剛才要真心得多。他笑拱手:“那便靜候侍郎佳音。”
蘇夢枕快步走了,簡直像嫌棄這奢靡地有臭氣,唯恐沾染衣襟一樣。
王黼仍在欣賞那兩張圖紙,看著看著,圖紙上忽而出現傅宗書、蔡京兩張令人憎惡的面孔,使他悚然從封狼居胥的美夢中驚醒。他合上紙,細忖:六分半堂得了這兩樣奇物,自不可能暗藏于室。雷損在朝中依仗,自是蔡京,那么這火器,是否已遞到了蔡京眼前?以蔡京討好官家的奴顏,他絕不可能將此私藏的。那為何直到蘇夢枕病愈,他也沒在朝中聽到任何風聲?
是誰私藏了這些東西?是蔡京?——如果是蔡京,他最好不要輕舉妄動,以免觸了人霉頭。但如果雷損并沒有把這東西送給蔡京……
他跪坐到梁師成面前時,已將此事弄得清楚明白,決意借他這位恩府先生、亦是因一筆好書法得官家恩寵的宦官的勢頭,為自己直上青云送一把力。
他說:“雷損并未得到此兩物的圖紙,僅是獲得了幾個造物,又因最近蔡相拒見,全部送到了傅宗書那兒!
“恩府先生應當耳聞,傅宗書在江湖中,也豢養了一大批打手,見到此兩物,又聽說霹靂堂舊事,認為此物在武林爭斗中大有裨益,因而廣尋天下工匠,嘗試仿制一二。”
“因此,此物如今還未被官家知曉吶!
王黼頓口,眼見梁師成臉上風云變幻,有抑制不住的野心翻涌,于是微笑。梁師成拈起兩張圖紙,瞇著眼,借夜明珠仔細研究,聲音擋在紙張后面幽幽地傳到王黼耳中:“將明。你在中書侍郎位已滿幾載了?”
“你看傅宗書那少宰之位,待得可好?”
王黼狂喜拜首。
梁師成自一介書藝局小宦官步至今天高位,自然對趙佶的脾氣摸得足夠透徹。他并未一得圖紙便立即上供,而是仔細斟酌,挑了季冷又來獻太湖石,一石之巨,拆水門、橋梁才得以過,官家見奇石,便更飄飄然覺自己受清華帝君所鐘,來日必要舉霞飛升的時候,上前一步,恭敬獻出此圖。
趙佶接過圖紙,第一句是:“這畫技落于匠氣,并非上乘!钡诙鄄乓姷搅簬煶稍趫D上密密麻麻寫的小字,仔細講解了兩物的用法。他看得驚奇,梁師成立即遣小宦官呈上一支連夜打造的模具,令官家揣度,隨即大聲稱頌:“自天祐之,吉無不利,是大霄帝君福緣深厚,亦是天官賜福,方有此奇物現世,令北伐可期!”
趙佶便飄飄然瞇起眼,全盤接受了這番吹捧,卻不忘問:“此物最初現于何處,被何人所得?”
梁師成一咬牙,不愿令近在眼前的金風細雨樓奪去官家恩典,瞧一眼木樁樣立在旁邊的季冷,模糊道:“似乎是季冷之女從江湖中尋得,輾轉托人入京!
于是趙佶更是哈哈大笑,撫掌道:“季家果然得天獨厚,深有福緣,季卿往江南兩浙搜羅山林竹石,屢有所獲,未料季卿之女,亦有福德!
有他這一句,無論季冷或是梁師成、王黼一系,來日厚賞,已是板上釘釘。
在官家幾度斟酌要怎樣封賞,因而產生的短暫靜默期里,季卷卻喬裝打扮,與息紅淚一行悄然入京。
她不知道蘇夢枕打算怎樣運作她的東西。京中局勢,她實在懂得不太多,也不屑琢磨。在她心里,最好是一炮把那皇宮和正在興建的萬歲山轟個稀巴爛——要不是這是個武俠世界,太多高手可以從劣化版炮彈轟炸下存活,她早就指揮“離”字部一路平推入京了。
對于京中局勢,她相信蘇夢枕可以處理好,也可以對她隨圖紙附上的那個名字:狠狠畫了橫杠,示意她定要令其失勢的傅宗書做出一擊。
所以她也不知道,她已因緣際會,成了官家眼中深有福緣的報喜鳥。
報喜鳥此時與息紅淚幾人躲在唐晚詞的青樓里,磨刀霍霍,做足了劫獄的準備。
唐晚詞向她們仔細說了事情經過:納蘭初見深恨官場昏暗,擬學柳永眠花宿柳,專替京中窮苦人治病,不慕功名。卻因詩中譏諷傅宗書,得罪了他,被尋了機會,以侮辱官家的罪名將他落入天牢。
“他入獄三天之內,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肉,足斷喉啞,一目已渺。”唐晚詞的聲音里滿是倦意,可她仍強撐著,絕不肯倒下:“萬幸文張仍想得他簽字畫押,保留了他一雙手,暫不取他性命!
她說到“萬幸”的時候,聲音一時哽咽了,閉了閉目,又道:“我知道初見的性格,極是鐵骨錚錚,不愿向狗官屈服的。若我們劫獄不成……若是不成……”
她要把“那便殺了他”幾個字說完,季卷卻搶先一步握住了她冰涼手指。
寧中則拭去眼角淚珠,誠懇道:“唐姑娘,你放心,我與季卷必定傾力相助。”
季卷點頭。她在心緒起伏時,臉上總是沒什么表情的。她只淡淡地說:“絕無劫獄不成的可能。”
第45章 劫獄
她們好好休息了一夜。這一夜多少人輾轉反側,多少人壓抑著嘆息與眼淚,對燈拭劍到天明?
季卷未想任何事。她是這樣的性格,在大考以前,絕不為自己的準備程度而焦慮。更何況今夜之后,面對的是非生即死的巨大挑戰。于是她晨起時神清氣爽,提劍在手,對眾人道:“我們走吧!
她們按計劃換好易容,從天明后反而更加寧靜的青樓中走出,毫不逗留地往天牢處走,仿佛趕著要去點卯上班的侍衛一樣。
今日的京城,似已提前感到將有大事發生,街中躁動不安,無數江湖客行色匆匆。季卷隨便攔了個人,問:“這位兄弟,城中氣氛古怪,是有什么事發了嗎?”
那短褐江湖人不耐地看她一眼,在見到她的官差打扮后霍然色變,陪笑道:“官爺有所不知,那金風細雨樓的蘇公子病愈后,惱恨六分半堂趁他養病咄咄逼人,今日又帶了部下在挑六分半堂的場子呢。”
“哦?哪里的場?”
“在破板門一帶!”
季卷一挑眉,放了江湖人離開,對息紅淚等人笑:“這可是好事。京城兩大勢力火并,大多數官差也得出動,維護京城秩序,對我們的行動,等于又多一成勝率!
她嘴上這樣笑,心里卻忍不住想了一瞬:病愈?
注意力也只游離了這么一瞬。她向眾人點頭:“千載良機,絕不可錯過!
大牢門前。
矗立此處的守衛正在困頓之際,等著同僚前來換班,忽聽一陣齊整腳步聲,文張手下的一員大將“酈速遲”龍行虎步,帶著五位親信,極速而至。
守衛立直了身,臉上那種頹廢的神色也不見了蹤影,恭敬道:“酈大人!”
酈速遲“嗯”了一聲,眼睛看也不看他們,驕狂道:“開門,文張大人傳我進去。”他又補充一句:“文大人又在提審重犯吧?以致都無暇出來找我!
守衛點頭哈腰道:“那是自然,這就放您進去!赡@些護衛……”
酈速遲冷而無情地掃他們一眼,在他們出汗以前,忽而哈哈一笑,道:“他們是我護衛。——但我當然知道天牢規矩,不令文大人為難!他們留在外面等我就夠!
那幾名面色冷淡的侍衛便立到守衛們身邊,不聲不響,一齊目送酈速遲大踏步走進獄里。這些守衛重新落了鎖,與那五個人相對陷入難堪的沉默,過了許久,有個靈光些的守衛想到可以巴結一番侍衛,于是陪著笑臉問道:“幾位爺,還未知你們高姓大名?”
一道倦怠沙啞的聲音答:“不知道我們的名字,反而是種幸運!
“哦,哦!边@個機靈的守衛立即像懂了一樣,唯唯諾諾道:“是傅老爺的人,那小的的確沒資格探聽了。諸位爺跟著酈大爺,是有什么要案要去破么?”
“有一樁極大的案子!贬B速遲自里面推門道。他撐著門,對幾個侍衛道:“已找到路了。”
“已找到什么?”
那幾位侍衛默不作聲地,將劍抽出了劍鞘。
為首的倦怠聲音問:“都殺了?”
另一道有些年紀的聲音道:“打暈就是。”
寧中則把擊中守衛后頸的劍柄翻轉,收劍入鞘,跟著季卷重新進了天牢,同時問:“出來的路線確定了沒?”
季卷苦笑:“大致摸清了,只是文張、舒自繡、龍八幾人仍在獄中,隨時可能與我們相撞,你們將門口守衛擊暈,又極大地加快了外人增援的速度,所以——”
“所以留給我們逃亡的時間更少了!”
“是這樣的!
“那些守衛要把我們留在外面,實在是很大的意外。”
“計劃就是這樣,實行起來總會有意外。”
“那還說什么?”息紅淚打斷了她們的對話,堅硬地說:“不成功,便成仁!”
她們喁喁私語間,足下并未慢上分毫,跟在季卷身后,從昏暗地牢里繞到最角落、最殘忍、最臭氣熏天的地方。
納蘭初見就在那兒。
人不人,鬼不鬼,像袋有生命的垃圾癱在黑色泥地里,僅微微的起伏昭示著他還有生命。
唐晚詞一見眼睛便紅了。
那爛泥一樣的人竟也有所感,抬起膿腫發炎的一只眇目,癡癡問:“晚詞!碓~,我在夢中么?”
唐晚詞顫聲道:“沒有。你不在夢中,我真的來了!
納蘭初見自喉嚨口發出“嗬嗬”的聲音,慘聲道:“你來做什么!——你就當我死了,好好活著,決不被傅宗書毀了生活……”
唐晚詞沙啞卻決絕道:“‘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他們對話間,季卷已解開天牢重鎖,唐晚詞與南晚楚閃身入內,全不嫌臟污地半跪在地,喂他一粒藥丸,小心將遍體鱗傷的納蘭初見扛在身上。季卷看著,心中驀然一沉:本是打算讓唐晚詞一人背納蘭初見離開,他傷重至此,非得兩人來負不可,這回又減損一員戰力。
她微笑。微笑著聽一聽牢內動靜,急聲道:“該走了!”
走,比來要難得多!
早在昨日,季卷為她們擬定行動計劃時便說過!拔矣邪俜种话俚淖孕牛軒銈冋业郊{蘭初見,但要把他活著帶出來,比找到他要難得多!
難在兩處:她們沖入天牢,是攻其不備,占據天時人和;等她們要帶著欽犯脫逃,再遲鈍的看守也已反應過來,而其外更有增援直撲,她們之中卻必須分出人保護納蘭初見,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在她們這邊。
但至少有一樣東西始終與她們站在一起:公義!
堅信自己所行是正義的人,往往能迸出比投入不義之戰的人更璀璨的光輝!
于是她們前沖!沖入一道濤濤不絕的刀勢!舒自繡的刀!刀如滔滔錢江潮一浪盛過一浪,斬向沖在最前的“酈速遲”的肩膀!
酈速遲不動。或者說季卷不動。她連半個眼神都未分給舒自繡一眼,腳步不亂,繼續往前沖去,護在她身側的息紅淚乍然抹出短劍,格住舒自繡的刀,逼得他不住后退。
她們繼續前沖!沖入兩股袖風!文張的袖!一手“東海水云袖功”使一青一白兩道袍袖如烏云蔽日,整個擋住她們前沖的路。
第46章 沖出
季卷仍不眨眼睛。她們來時早已做好分工。在更早的時候,還在毀諾城時,她們各自傾盡所能做了一次比試,以最終武功的結果安排各人的位置。
現在出手的是寧中則!她一柄快劍唰唰,迅若閃電,劍鋒灌滿內力,竟直接將一只袖袍割破!文張在其后“噫”了一聲,露出的赤/裸手臂里突然翻出一截短匕,陰毒地往寧中則手指割去。
寧中則一震,手間急急收力倒轉,腳步微錯,雖口吐鮮血,至少硬生生與匕首錯開毫厘之差。她冷叱:“暗箭傷人!”
文張動作陰毒,面上竟相當溫文,聞言雅笑:“爾等藏頭露尾,來獄中劫官家重犯,對鼠輩,可不必講江湖道義!
寧中則卻不聽他言語,當胸挺劍,一手華山劍法如連綿急風,撞上文張的水云之勢,便猶風入云、風出水,水云不盡而風勢不止,愈演愈烈,愈攻愈急,劍劍直抵文張咽喉,終于令他驚駭大叫,連連后退!
這時息大娘已在后面解決了舒自繡,提著血淋淋的短劍追上前來,繩鏢直刺文張左眼,清喝道:“走!”
兩人齊齊再向文張攻出一劍,旋即絕不戀戰,追向已奔出許遠的季卷幾人。
而季卷在片刻不止的前沖中也已拔出腰間長劍,因為守衛阻路。
天牢重地本就是守衛最多的地方,今日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的沖突已撥走一部分人,但依然殺不盡、殺不絕、殺不完!
寶劍長吟!一劍連點,掃落眼前諸般武器,劍尖在敵人咽喉處留一點血色,也僅一點血色!
一劍霜寒十四州!
季卷收劍,凜然目視眼前守衛,殺意之盛,如日中天,同時口中急令:“向前!”
她與秦晚晴、唐晚詞、南晚楚三人前沖,手中劍繼續掃蕩,偶有漏過之人,唯一還有戰力的秦晚晴立即補上,沖過重重包圍,眼見得天牢出口已在眼前,忽覺手背汗毛倒豎,秀眉微擰,忽而高高躍起,劍意凌厲,自上往下往守衛人頭最末刺去!
那是必殺的一劍,像天神的垂凝,像旭日的墜地,與她師父葉孤城的“天外飛仙”形雖似,神魂處卻注入季卷獨一無二的堅持,因而非是天際月升,更似金烏急墜。
這一劍既出,已似必殺,可被她劍意鎖定著的赤紅面目卻尖嘯出聲,一舉手、一投足,以莫名引力令季卷的劍尖偏向別處,去勢不盡,連劈倒三位守衛才堪堪止住。
季卷雙足踏于墻壁,重新調轉身體,不在乎血,不在乎守衛,不在乎她已沖入陣中,其他刀劍即將加于身,繼續向那個赤紅漢子沖去!
龍八!——龍八太爺。最為她所提防的自然是這位朝中一品大員、傅宗書身邊最親之信之的人。
這絕對是她生命中遇過最為可怕的敵手,現在她必須擊破他,至少擊退他,因為他正是擋在出口前的最后一道關!
因而季卷已注意不到環境,她神入心、心入劍,劍意通明,如光如熱灑向龍八太爺。
龍八太爺霍然變色。他不得不變色。在他的人生中也從未見過這樣孤絕的一劍,劍尖尚遠,劍氣已臨身。
所以他不得不“兵解”,頭和四肢像瞬間被劍氣割得四分五裂,讓過季卷這必殺一劍,又倏爾相合,并成活生生的人。
季卷忍不住皺眉,正待再追,卻聽陷入守衛圍攻中的秦晚晴發出一聲驚叫。
——在季卷去對付龍八、寧中則與息大娘剛逼退文張未歸之時,唯獨還能出手的只剩秦晚晴一人?蓧荷锨暗氖匦l都是好手,她出手相對便只能左支右拙,閃避間,見幾名守衛繞開了她,手上兵器往爛泥似的納蘭初見身上砍去。
捉住要犯不致逃脫,比攔住這群膽大包天的江湖人要重要得多。
南晚楚與唐晚詞背著納蘭初見意圖閃躲,可被拖累了的步伐何以躲得開四面八方天羅地網的武器?
在此電光石火間,秦晚晴想要保住納蘭初見的命,就只有一個辦法。她也毫不遲疑地選擇了這個辦法。
——撲上去,以自己身軀擋住四面八方的攻擊!
她撲了上去。
刀劍入體聲。
但是不痛。怎么會不痛?
秦晚晴睜開眼,見季卷滴著血,渾身發顫,鮮血淋漓的手臂翻折,長劍立時掃落所有加身的武器。
季卷嘔出一口鮮血,神色不動,把深深刺入肩背的短刺與長匕拔出。
這些武器都只是些皮外傷,傷她最重的是她掉頭回援時,龍八太爺擊在她后心的一掌之力。
龍八此刻仍在譏笑:“與我對敵時,還有看顧他人的心?”
“你不懂,”季卷冷靜地說,唇角上翹。寧中則與息紅淚就在這一擋間追了上來,拔劍在守衛中沖殺,她得以重新殺向龍八,同時清朗答道:“因為我早已發過誓,絕不再讓任何一個朋友死在我之前!
她再次沖向龍八,此時劍意帶血,如啼泣,如亂紅,殺意比之前更盛,在如此劍勢之下,龍八腳下也不得不后退半步。
半步已足!季卷流星般自他身邊掠過,洞穿落鎖的門,對緊緊跟在她身后的眾人道:“走!”
“走?”龍八笑。
天牢大門洞開,其外已聚齊數十位精兵強將,磨刀霍霍,只待她們一步踏出,便立即落刀!
“你們走不了!”龍八道。
季卷只是笑。一個無論在順境、絕境都只微笑的人是可怕的,因為無法估量她究竟有沒有陷入必殺陷阱之中。
她向前擲劍。
——擲劍?是看到前有堵路,徹底放棄了脫困的希望嗎?
但這一劍白虹貫日,力道無匹。
莫非是什么脫手劍招?
堵在天牢之外的精兵凝神應對。
而這一柄劍卻在他們眼前猝然炸開!
紛紛揚揚,碎成粉末,碎成煙塵,借暴裂之勢,瞬息裹住前方所有精兵。
“有毒!”精兵首領疾呼:“屏住呼吸!”
但嶺南老字號溫家的毒豈是屏住呼吸就可以抵擋的?
季卷一行前沖。沖入煙塵。沖過脫力癱倒的攔路虎。這是季卷最終的殺招,沒有人會想到這樣一柄鋒銳寶劍竟是中空,內藏難解的藥粉,一旦注入內力,使長劍從中暴裂,毒粉便會均勻灑向敵人。
葉孤城因此說她對劍不誠。
那又如何?季卷是十成十的實用主義。
實用的劍用在了實處。提早服過解藥的她們幾人眨眼闖過這最后一道關,重新沐浴在暖春二月的日光下。
但這還不算完。從天牢脫出,也只是逃亡的一半。還剩下一半是徹底甩脫氣急敗壞從牢中跳出的龍八、文張,以及從另一條沒有毒煙街道包抄來的酈速遲等人。
逃!
唯有接著逃。
逃去何處?
剛剛在獄中,季卷已早早與她們說定。
——向破板門!
第47章 默契與分歧
她們直撲破板門,直撲如今京城武林人聚首之處、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火并之處。
季卷在突圍時信手搶來一柄新劍,重量、長短都不趁手,但依然能發揮出九成實力,這一回逃脫不必站在最前突進,而是留在最后,劍光凜凜,將其后拋射來的暗器長鞭盡數擊落。
龍八、文張、酈速遲各領精兵緊隨其后,那毒煙并未阻住他們太久,而她們的速度畢竟被納蘭初見拖累,好不容易搶出的些許距離正在被逐漸拉進。
逃、逃、逃,只要能搶在被徹底圍住之前。
她們往破板門逼近!
往破板門逃去的時候,息紅淚已理解了季卷這個決策的目的。街上到處都是拼殺,從無名小卒,到小有薄名,或是江湖上享譽多年、如山岳般不可撼動的高手都在這一條同往破板門的路上動手,令她們的奔逃也毫不出格地融入廝殺之中。
天上地下,隨時爆發的戰斗影響她們的前進,可也同時影響追兵的前進!
龍八面色赤紅,驀地發出一聲大喝:“奉傅少宰之命緝拿要犯,閑人退避!”
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的幫眾連眼神都不給他一個,兀自沖殺。傅宗書、龍八太爺,自然也是京城中響當當的一位,可哪有眼前的死敵重要,哪有自家雷總堂主、蘇樓主下的命令值得聽從?
龍八氣得渾身發抖:“藐視朝堂——”
季卷聽見身后怒吼,禁不住冷笑回首,這一回首卻驀然色變。
因為被兩派火拼拖住了腳步的,只剩龍八太爺這一支!——文張呢?他那“小四大名捕”的手下呢?
季卷霍然低喝道:“快!”
快、快、快!她們能否趕在文張繞道截住前路以前突圍?
斜刺里殺出一座銅人!
季卷長劍一橫,截住酈速遲的獨腳銅人,劍刃敲在銅皮上鏘然有聲,收劍時見已有了一個豁口,眉心微跳。這劍并未精煉,再這樣硬碰硬下去,不到十招就會當中斷裂。
——逃!
季卷立即改變了策略,借獨腳銅人下一擊之勢倒飛出去,繼續往三條街交匯之處、一道破舊牌坊直沖!
如今離破板門只差一步之遙!她們沖入其中!
一張袖袍從街兩邊高墻上兜頭落下,同時落下的還有四柄刀、三把劍、兩支暗器、一桿長槍!
文張等人竟是早已抵達這條街終點,專等在此時向她們發出攻擊。
季卷卻笑。她是最后一個踏在破舊牌坊之下的人。
碧綠傘面張開。
文張的袖袍,以及四柄刀、三把劍、兩支暗器、一桿長槍的攻擊統統落在連結成片的傘陣之上。
而季卷一行被吞沒在傘陣之后,看見數十統一裝束的精銳,一位指揮他們的木訥青年,一位風度翩翩的高大美青年,一頂落地的軟轎,以及一個病懨懨的,看著就覺得活不久的皂衣公子,正從軟轎中踏步而出。
那皂衣公子身形瘦削,精神即使比起從天牢一路闖出的息紅淚等人都要差上些許,但卻莫名吸引住她們這隊人的目光,好像天生就該做所有人注意力的中心。
病公子咳嗽著,看也不看她們,而是專心致志地拿帕子捂住口唇,一揮袖,道:“進去!”
息紅淚皺眉,目光逡巡,正要開口問他在向她們說話嗎?季卷卻已收了劍,迅速道:“你們帶納蘭初見躲進去!”
這下蘇夢枕終于肯抬頭瞪她一眼了。
季卷幫忙把納蘭初見架進軟轎,迎著蘇夢枕冷冷的視線,理直氣壯道:“轎子太小,塞不下這么多人。”
她把蘇夢枕一噎,隨即又笑:“總不好真讓你頂這污名!
蘇夢枕堅決道:“留下。”
季卷比他更堅決地道:“我走了!
蘇夢枕這下完全不想理她了,轉開視線看向正御敵的“無發無天”。
季卷一笑,趕在“無發無天”尚未收傘,轉身往另一條街道翻去,霎時消失了蹤影。
文張正在“無發無天”的阻擋以外狂怒。他自然早已看到破板門下的這支隊伍——但他們怎么敢向他出手?
他狂怒的同時后撤,躲過傘面向前的一擊!盁o發無天”并不追擊,在他收身后撤時收傘,三十三柄遮天蔽日的傘面收做短桿,被他們齊齊撐在地下,露出護在身后的幾人。
那幾個劫獄之人何在?
文張的視線牢牢鎖在唯一一頂軟轎上。
他揮手喝住自己的屬下,忍住胸中翻起的怒火,換上一副笑臉。因為他已認出來這群人中最引人注目的病公子的身份。
他笑容滿面道:“朝廷追捕劫天牢的重犯,蘇樓主何以阻我?”
蘇夢枕仍在咳嗽,咳得專心致志,似乎沒有什么比手中帕子、帕上血漬更重要的事。文張的一張笑臉快要在他明目張膽的輕視中掛不住,上前半步,正待重復一遍問話,蘇夢枕卻收起帕子,倨傲問:“文大人看我像重犯么?”
“蘇公子既然不是,‘無發無天’何必攔我?”
“我既然不是重犯,文大人為何向我出手?”
文張咬住后槽牙,強笑道:“蘇公子誤會了。我們并非向你出手,而是——”
“我在破板門待了兩個時辰,”蘇夢枕截斷他的解釋,冷冷道:“期間向我出手的只有雷損的人。你想做雷損的第十四堂主?”
文張環顧,看到三十三位“無發無天”臉上露出的森然殺意,看到隨時準備號令出手的莫北神,看到站得筆直的楊無邪,最后看到蘇夢枕——蘇夢枕的手已收入袖中,那一柄驚世的刀隨時可能現出——臉上神情也多了幾分凝重。
他緩慢地、慎重地道:“蘇公子說笑了。方才有朝廷重犯逃至此處,在下為擒重犯,倉促之間,或許波及諸位,絕非在下本意,還望樓主海涵。”
他又看一眼那頂轎子,同時蘇夢枕側開身,讓出往另一條街走的路:“不送!
文張一愣,苦笑:“蘇公子是說那群逃犯往后街逃去了?”
蘇夢枕不答。他的生命相當寶貴,自認沒必要浪費在回答廢話上。
文張深吸口氣,道:“多謝蘇公子指路!”
他回頭對著自己的屬下喝道:“跟上!”
“無發無天”得到號令,從隊伍中裂開縫隙,令文張一行自他們夾擊間走過。文張領人往前,同時注意到莫北神、蘇夢枕的手依然扶在兵刃上,隨時可能對他們動手。
文張一步一步走出“無發無天”,走到那頂軟轎旁邊,腳步忽而微頓。
下一刻,他與屬下身形暴起,袍袖與劍刀往軟轎直沖而去!
第48章 劍刺槍擊刀下落
出手前文張已做過計量。只一頂軟轎而已,不值錢的死物,蘇夢枕只要不想在六分半堂以外同時與他們產生沖突,絕不會草率動手。如果真是他多心,至多再向蘇夢枕賠罪罷了!
可他的袖袍尚未卷開錦簾,一柄驚艷的薄紅短刀已殺至他眼前!
他自可前沖,前沖的后果便是要被刀切斷脖頸,所以他只能驚退!
一邊退,文張一邊暴喝:“蘇樓主無端出手,是做賊心虛不成?”
蘇夢枕落地,并未追擊,而是不耐地道:“文堂主對我動手,我自然要還擊。”
“我并未對你出手!”
“我身邊哪樣東西不代表了我?”蘇夢枕斜睨他,忽而冷笑:“你該慶幸沒有對著我的人出手,否則你現在已經沒命!
文張被蘇夢枕近乎跋扈的態度步步緊逼,任城府再深,也忍不住涌上一抹怒色。
他向后睨一眼。龍八太爺終于從整條街斗毆人群中擠了過來,正向他下屬了解情況,于是他又有了信心,沉聲:“蘇樓主屢次阻我搜查要犯,形跡可疑,望你好自為之!”
蘇夢枕明晃晃地翻了個白眼。
被一個年輕人小覷至此,忍無可忍,已不必再忍!文張深吸口氣,嘴上道:“得罪了!
于是他與龍八太爺齊齊沖入陣中!
無發無天又張開了他們的傘。只一張傘已將他們大多數人攔在戰局之外,僅有文張、龍八,以及新增援來的“神鴉將軍”冷呼兒、“駱駝老爺”鮮于仇四人沖破阻攔,齊齊攻向轎子!
自然是轎子。他們仍未下定決心要殺向蘇夢枕。
——雖則有他們四人聯手,應當也能輕松殺掉那個病死人吧?
那個病得快死的人又攔到了他們的面前。
文張心里已有些煩躁:這個蘇夢枕起勢的確很快,但也不至于狂傲至此。這京城中還有他放得進眼里的人么?
蘇夢枕抽刀。在不用語言交鋒的時候,江湖人僅以兵器說話。
蘇夢枕的“紅袖刀”恰好非常會說話。凄迷、冷艷、如詩的言語。如詩的刀!
一刀靡靡截住四道攻擊!
蘇夢枕低頭咯一口血,臉上已被勁風割出深深傷口,手中艷刀卻未軟弱分毫,順冷呼兒的長戟往上抹,要迅速削斷他的右手。
冷呼兒驚叫一聲,幸好鮮于仇的拐杖立即變勢點向蘇夢枕腰眼,逼得蘇夢枕避讓,那柄薄而冷的刀只在冷呼兒手臂上留下三寸長的血口,未能斬斷他的小臂。
一擊不成,四人重又退回原位,文張一拂袖正待再上,身后忽起驚變,他聽見酈速遲那粗獷的聲音發出凄厲驚呼,不由變色回望。
一柄劍從酈速遲喉間抽出,血色噴涌,執劍人笑得輕浮,竟長得和酈速遲一模一樣。
兩個酈速遲?
不。有一個是今天劫獄的首領。
從另一條街、從他們的背后發出突然襲擊。
怎么會是身后?
文張猛然看向身前軟轎!
軟轎只是軟轎。一件死物,靜靜待在蘇夢枕背后。
那些劫獄的人并不在軟轎中?
——難道蘇夢枕竟說的是實話,這些人借他視線被遮掩的時機,往另一條街上逃去了?
文張極目遠眺,似乎另一條街上,的確有幾個背負著納蘭初見的身影,自街角一晃而過。
他們明明都逃走了,這個“酈速遲”為何還要回來?
在他遲疑間,“酈速遲”長劍輕蕩,向他們直沖而來。
身后是雪亮劍光!
身前有緋紅刀光。
文張內心忽地雪亮:這人一定是見到他們與金風細雨樓莫名產生沖突,一副不死不休狀,便覺自己有機可乘,要抓住機會,剪去傅宗書一翼!
他立即大叫:“蘇公子,有誤會,暫時罷手!”
嗤笑與刀光同時臨身。
另一柄如金烏墜地的劍光逼在他們背后,令他們無路可退,龍八轉身再次迎向長劍,而文張三人不得不齊齊出手,以期阻住這腥風血雨的刀。
三人之力,要攔住蘇夢枕還算勉強,可背后應戰的龍八卻痛呼一聲,右側肩胛被長劍釘穿,不得不再次兵解,將那迅疾劍光讓到他們身后!
怎會如此?
龍八也想知道怎么回事!麄円豢嚏娗皠傇诶沃薪贿^手,那時他的實力還與這人相差無幾,怎么他換了一柄劍、受了一身的傷,反倒似臨陣突破了般!
季卷自然不會告訴他,在逃亡路中,寧中則已將龍八那牽引劍勢的一招拆解,并教給她該怎么應對。寧中則當初僅憑令狐沖演示便能信手破去田伯光刀法,如今破解龍八招數,自然信手拈來。
此時再去深究已無意義,因為季卷這劍已直刺文張后心,頃刻便能取走文張性命。如果少了文張,其余三人難道能從這兩人聯手中逃出生天?
在此性命攸關的時刻,重新拼合的龍八嘶聲怒吼:“動手!”
嘭、嘭、嘭!
一種金風細雨樓人極度陌生,而季卷卻極為熟悉的聲音響起!
這一聲響起,就連腹背受敵的文張臉上也顯出半點輕松。
蘇夢枕沉眉,心覺詭異,正待撤刀,一戟、一杖、一掌同時纏住他的紅袖刀,堅決不令他退開。
而呼嘯破空聲已近身!
蘇夢枕決意迅捷,左手去解大氅要兜暗器,右手果斷打算棄刀,好撤身退避,縱使無法避過全部,能少受一些傷也足夠。
但他未能棄刀。
因為他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捉住了。季卷的手。
蘇夢枕從不提防朋友,所以他從未料到這緊急時刻,季卷會來掐住他的手腕。
他錯愕瞪大了雙眼,見季卷如流云席卷上前,將他護到身后,同時劍法亂舞,竭力抵住自龍八太爺手下的槍膛中電射出的鐵彈。
她并未能盡數抵住,因為她已受了傷、正流著血,而手上劍已在交戰中岌岌可危,被鐵彈甫一擊中,便寸寸斷裂。
但至少她攔下了所有的鐵彈。
沒能用劍攔住的,她用身體攔住了。
她甚至為此略略勾唇,頗為得意地在笑。
紅袖刀驚怒之下乍然盛放!若說之前的刀是春雨下片片落紅,此時的刀便是驚風急雨,飛紅成瀑!
蘇夢枕一手扶住季卷,僅憑一只右手竟斬出無懈可擊、千軍萬馬的氣勢,已被刀氣劍氣屢屢刺傷的文張幾人竟似海嘯中浮沉的幾葉核舟,身形飄搖,無力抵御。
而蘇夢枕也沒有給他們抵御的時機,他一雙燒著寒焰的眼如九幽惡鬼牢牢鎖住四人,刀刀驚魄,刀刀致命。
龍八驚駭大叫:“——我是朝中一品大員,你不可殺我!”
刀下落!
文張亦驚駭大呼:“蘇公子難道真要與傅少宰為敵?!”
刀下落。
季卷在他臂彎中細聲:“師出無名,蘇公子不必為我如此!
兩只右臂下落。
第49章 顫抖
季卷在蘇夢枕停刀的第一時間從他臂間掙脫,重新躲向暗處,垂著頭,頗為可惜地看自己又只剩一截劍柄的武器。
一日之間她已失了兩柄武器,而今日未完,她必須得找到第三柄武器。
心中思索,她掌中運力,擊在肩膀、左臂、左腿,將深深嵌入肉中的鐵彈震出,同時慶幸:幸好傅宗書得到火器的時間尚短,這些屬下還沒能琢磨透用法的精髓。要是她的“離”字部親自操刀,她身上留下的就得是幾個洞穿燙熟的窟窿了。
這么想著,她又覺得自己反應實在很快,能在聽到火器聲音的一瞬間看穿鐵彈來勢,滑到蘇夢枕身邊,重新出劍把這一擊盡數擋住。
畢竟她沒忘記早上聽說蘇夢枕剛剛病愈。讓她一個活蹦亂跳的正常人受傷,總比讓個病秧子傷上加傷要好。
不過看蘇夢枕怒極劃下的刀勢,怎么感覺他病殃殃著還比自己全盛出劍更強。要不是她理性尚在,出言勸阻,他都差點當街襲殺兩位朝中大員了!
她反正掛著易容,想殺誰都無所謂,金風細雨樓殺朝廷命官的意義就截然不同。幸好蘇夢枕不是不聽勸的人。
這么想著,季卷連疼痛都感覺減輕不少,沾沾自喜地抬頭,見蘇夢枕臉色透著不正常的青灰,從她身上撤回視線,冷聲對失了一支右臂的文張、龍八,以及雖然完整,心神俱裂的冷呼兒、鮮于仇道:“是你們執意與金風細雨樓為敵!
文張臉上抽動,此時卻已不敢再與蘇夢枕硬氣說話,低聲下氣道:“是我錯誤。”他忽而轉身,一指悄悄匿到暗處的季卷說:“但此人膽大包天,竟敢當街刺殺朝廷重官,我必擒此人不可!”
蘇夢枕不語。但他的殺氣又升高幾分,那染了血的刀浮在袖口,蠢蠢欲動,似對另一只手臂垂涎。
季卷在暗處嘆一口氣,動作細微地與蘇夢枕冷冽視線對上一眼。她用眼神向蘇夢枕傳達了意愿,隨即粗聲嘎笑,陰惻惻道:“那也得獨臂文大人還能追得上我才行!”
說完這句挑釁,她身形如煙云霧繞,沿著日曬下墻根的陰影,迅速抽身退去。
文張厲聲:“追!”
他們幾人頗為忌憚地,怨恨地看了蘇夢枕一眼,旋即毫不留戀,領著各自屬下,往季卷沒身處追去。
蘇夢枕只是抱臂。
他抱著臂,見所有追兵退去,聽軟轎內發出幾聲輕輕嘆息。楊無邪挑開軟轎的簾,聲音帶笑道:“各位,城中今日必定戒嚴,一時不便出京,公子已替你們找好下一個藏身處。等過了今夜,各位必然安全了!
息紅淚說:“我們有青樓做藏身處!
寧中則問:“季卷呢?”
楊無邪和煦地道:“青樓一帶,如今已布滿傅宗書的人,正等各位自投羅網。新的藏身處在金水河上,季少幫主也會去那與各位匯合。”
息紅淚行事果決,立即道:“好!”
蘇夢枕背身而立。他聽見那幾個女人試圖向他道謝,被他不回頭的背影拒絕后也不矯飾,腳步堅毅地往金水河趕去。
他依然抱著臂。搭在大臂上的手指竟微微顫抖。是殺意?是惱恨?是疑惑?是因為有人竟自作主張,要把他看做需保護的弱者?
只是顫抖。
蘇夢枕將手藏入袖籠,對楊無邪與莫北神道:“去金水河!
他們走出破板門。
米公公走入萬歲山。
趙佶正待微服出門,斜倚軟榻,宮女們用柔軟的手替他更衣。米公公向他跪安,他眼也不睜,懶懶問:“何事?”
米公公膝行上前,道:“天牢今日發生劫獄,有江湖人從中劫出那位寫諷議詩的重犯,傅少宰已遣龍八、文張等人前去緝兇!
他頓一頓,又為難道:“追兇途中,也不知怎么的,竟和金風細雨樓的樓主打到了一起,反叫那群匪徒跑掉了!
趙佶從鼻子里發出懶懶哼聲:“金風細雨樓近來好威風。”
米公公立即凝神,留意起官家更多態度,趙佶掀開眼皮瞧他,看穿了他的留神,似笑非笑:“還有什么要報?”
米公公立即道:“還有要事!龍八在與兩人爭斗時,自知不敵,竟讓下屬用某種長桿的,從未見過的古怪武器向人轟擊,那武器的動靜,竟與煙花爆竹之類無異!
這件事在他心里并不重要。江湖人為出頭所研究的武器數不勝數,他只當這是傅宗書又一新研出的神奇武器,不值得對官家相提,但官家既已追問,他不得不將此事當做奇聞說出,以轉移官家對他窺探上意的不滿。
官家睜開了眼睛,官家坐直了身體。官家遣身邊宮女退下,又對他補充一句:“把她們換掉!
這個“換掉”背后的殺意令米公公汗透了后背。他唯唯地應,又被官家仔細問了關于那可以射出極快的鐵彈的武器的信息,片刻召來梁師成,問:“天賜之物入京,路上可曾泄露?”
梁師成看起來非常迷茫,仔細回憶,又堅定伏身答:“絕無可能!”
官家微微笑了:“我想也是。只是不知此物如何在傅宗書手上出現?”
梁師成渾身狂震,立即俯拜:“臣與傅宗書從未見面,絕無,絕無與之勾連的可能!傅少宰或有自己的江湖渠道,也未可知!”
留在旁邊的米公公心頭劇震,從梁師成這句話里聽到了百般掩飾后的惡意。他迅速垂眸看地,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令自己無意卷入一場險惡的斗爭中。
官家做出副并不甚了然的樣子,任由梁師成的話落在地上。他起身,負手遙望萬歲山中奇花異石,仙鶴靈芝生于其中,是他為自己選擇的修道飛升的好地方。
他望著這片道果所鐘之地,淡淡道:“朕乃昊天上帝元子,大霄帝君。上帝憫朕勤政,方有五色云出,天降洪福于朕,賜此機緣,令天下脫于金狄焚身之苦。”
他像在問人,又像自語,輕輕道:“何以傅宗書也能分此洪福呢?”
室中死寂,竟無人敢接話。
趙佶笑了,溫溫和和的,一派修道人模樣,藝術家姿態,道:“都起來罷。今日還要去親賞蔡京運來的太湖奇石呢!
蔡京運來奇石的花石船,正停在金水河上,今日正在卸運,圍來看熱鬧的京城百姓擠滿河堤。
蘇夢枕替毀諾城眾人選擇的藏身處,正在金水河畔。
第50章 金水河畔
息紅淚眾人又重新換了易容,粗布短褐,忙碌碼頭上最常見的苦力造型,幾人擔著個木箱,忙忙碌碌,隱沒在河畔平房。
季卷早在房中,正拿了段繃帶給自己包扎,依然做著酈速遲的易容,一柄看起來極為鋒銳的新劍擺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唐晚詞上前接過包扎的活,息紅淚上前拿起新劍打量,好奇問:“你從哪搶來這柄好劍?”
“怎么就是搶的了?”季卷佯裝不滿:“是金風細雨樓送的!彼钢缸约鹤拇舶,又補充:“這屋子也是他們的隱秘據點,床板下面有間暗室,等會你們就躲到下面,河邊還有得熱鬧呢!
息紅淚看她,突問:“等下的熱鬧,和對付傅宗書有關?”
季卷笑:“不愧是息城主!
息紅淚點點頭,道:“算我一個!
她說得極其自然,也全無商量的余地,于是季卷也爽快道:“好!
息紅淚這才露出微笑。她好奇問:“蘇樓主何時跟你商量好的,特意等在破板門接應?”
“沒有商量啊!奔揪砻H坏,“靠默契不就行了?”
息紅淚眼神古怪地打量她。
“只靠默契?那你如何得知接下來要對付傅宗書?沒有和人通氣,你擅自行動,不會破壞計劃么?”
季卷摸著下巴,露出了點為難的神色:“……說起來好像有點復雜。等今日之后,我再向你們解釋,好不好?”
她說著,見唐晚詞包扎完傷口,用繃帶綁了個漂亮的結,便站起來活動了下身體,對寧中則道:“前輩,你能破解龍八那牽引劍勢的招數,那能不能想個辦法,讓我也能學一學?”
寧中則正運功調息內傷,聞言深思道:“他的內功運轉定與這武功匹配,要學得十成十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處心積慮,突然運功,偏轉開某一劍的話,也有辦法!
說罷,她起身舞劍,劍光如云,頃刻已與季卷拆了二十幾招,忽有一劍極其粘滯,攪得季卷的劍鋒不由自主往斜處偏刺。
季卷拍手笑:“我要學的就是這個!有了這一招,等會的計劃簡直是萬無一失了!”
在她拉著息紅淚向寧中則拜“一劍之師”的時候,她們幾人藏身金水河畔的消息,已由龍八遞還給了傅宗書。
傅宗書按著腦袋。他今日起床就覺得偏頭痛,因此怒而處理了昨夜的侍妾,可處理完她之后,他依然覺得頭痛。
那時他便覺得,今天恐怕不會太走運。
在聽到龍八的匯報時,他知道自己的預感已經應在此處了。
“息紅淚、秦晚晴、唐晚詞、南晚楚!备底跁鴪蟪隽四菐讉易容的劫獄人的身份,冷笑:“看來毀諾城已不想在大宋立足了。”
——他停了停,心里有個示警始終在提示他,再多想想。
想想。劫獄的一共六人。剩下兩個身份未明的人是誰?
是息紅淚那一干追隨者之二?還是……沖他傅少宰而來?
傅宗書很跋扈。通常來說,像他這么行事跋扈的人,反而比別人更多疑。所以他已經開始懷疑這是個與他有關的陰謀。
而不同的人對于陰謀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他突然對龍八開口:“你說她們現在藏在金水河邊?”
龍八失了一只手,神色已有些萎靡,道:“是!
傅宗書仔細考量:“蔡相的花石船隊今日卸了貨,夜間就要起錨出京。你覺得她們有沒有可能是要混上船隊,偷溜出京?”
龍八鏘然道:“我正作此想!”
傅宗書臉色一冷,道:“蠢人才會這么想!
他起身,篤定道:“他們正是要給我營造今日不追,便會立即逃之夭夭的錯覺,惟其如此,才有機會誘我親自動手!”
他甚至已隱隱猜到了那兩個藏頭露尾之人的身份:四大名捕中,追命戲謔,冷血善劍,而恰有無情長于機巧,才有了那柄暗藏藥粉的劍。
諸葛正我在朝中奔走,以期救下納蘭初見,是朝中人盡皆知的事情,這回更是直接派座下弟子幫忙,恐怕正是做了前期藏拙,待他露面,便立即悍然殺人的打算。
兩個身份不明的人當街擊殺朝廷大官,與四大名捕當街擊殺傅宗書的意味完全不同。前者只要諸葛正我隨便丟出兩個替罪羊,便能將此事輕飄飄帶過。
傅宗書既然已看透此番算計,心里便立即有了將計就計的考量。他坐回椅子,道:“向師父去借‘六合青龍’,跟你一起去金水河畔抓人!
他鐵色臉上溢出抹冰冷笑意:“兩個無名無姓的人,就算被我殺了,諸葛老兒又能找誰評理去?”
他已決定將計就計,除去追命、冷血,斷諸葛正我一臂!
當季卷與傅宗書各自為計劃做著準備,唯有趙佶渾然無知,帶著位嬌艷名妓,漫步在金水河岸。
他是微服出行,因此身邊并無隨侍,僅米公公與梁師成兩人相陪,融在滿街百姓之中,也不算非常顯眼。
原本他只用等在萬歲山,等蔡京派人將太湖石運來即可,但他前幾日剛剛與這位艷動京城的名妓相遇,彼時他隱匿著身份,聽她溫言軟語,訴說的都是對道家奇珍的好奇。
趙佶是皇上,天下之物,任他取用。但他也是男人,對女人崇拜的眼神有超乎尋常的渴望。所以他怎么能抵擋在佳人面前顯擺身份的誘惑?
他也并非不謹慎的人,知道他今日行蹤的僅有隨侍的梁師成、米公公兩位宦官,而他自信借他權勢而起的宦官是普天之下最不會背叛他的人。
因此今日絕不會有任何意外發生。
他攜佳人漫步,聽她鶯聲燕語,因眼前所見,自船上流水運出的寶物高興得飛上薄紅,已在昏昏然計劃帶她登上花石船,再向她公布自己身份的一刻了。
正沉進在將至的溫柔遐思之中,趙佶忽聞河邊平民間生出騷動,一抬眼見幾個有些眼熟的人正挑穿岸邊民宅,追著三個捕快打扮的身影而去。那三人結成環陣,也抵不過六人合攻、兩人協助,接連吐血,不住往河邊倒飛而去。
趙佶皺眉。梁師成已湊了上來,細聲道:“官家,是傅相公手下龍八、文張,以及‘六合青龍’,應當仍是追緝劫獄匪徒。此處危險,官家先行離去如何?”
他的美人被騷動打斷,也驚慌看向那場江湖仇殺,眼中脈脈光彩盡去。他只覺氣悶,無聲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