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皇妃
多吃了幾口石榴,祝珩抱著打瞌睡的燕暮寒,柔聲問道:“連夜趕過來,王廷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王上身死,作為義子的燕暮寒手握兵權(quán),是繼承王位的不二人選。
“基本處理好了,我暫代王上之位。”燕暮寒哼哼唧唧,往他懷里拱了拱,嗅著那股淡淡的檀香氣,心里安定又寧靜,“如今我在北域里橫著走,再沒有人能拿你的身份來做文章了。”
比起他所受的欺辱,西里塔拿祝珩的身份來威脅他,顯然更讓燕暮寒印象深刻。
之所以這么快対王上下手,也有這個原因。
祝珩為他高興,狼崽子一路走來吃了太多苦,如今終于徹底翻身,擺脫了像狼神那樣被排斥驅(qū)逐的命運。
“明霽好厲害。”祝珩低下頭,親了親他還發(fā)紅的眼角,那里不久前還淌著淚,濕紅得令人心動,“那佑安和長公主,你最后是怎么處理的?”
燕暮寒上次傳回來的信中有提到,王上很早以前就準備好了詔令,保長公主不死。
提及此事,燕暮寒的眼神冷了幾分,他想起在大牢里和長公主対峙的場景。
大牢里昏暗無光,長公主被關(guān)押在濕冷狹小的牢房里,神志恍惚,素來威儀的面容變得蒼白。
看到燕暮寒,她平靜的眸子里起了波瀾,嘶啞著開口:“我生下你,將你養(yǎng)大,你難道想殺了我嗎?”
長公主被關(guān)在大牢里已經(jīng)整整三天了,沒有人來過,她的銳氣和傲氣都被磨滅了,無法抑制的產(chǎn)生慌亂。
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里待了三天,她想了很多事,想王上的死,想他臨死前的話,想當年的種種,想她生下孩子又丟棄,想她在延塔雪山上找回燕暮寒……
往事隨風,卻不會煙消云散,歲月里留下了痕跡,一筆一筆都有代價要付。
她恨王上,也恨燕暮寒。
身為娘親的天性讓她無法看著燕暮寒流落在外,但恨意郁結(jié)在心,除了対著這個亂倫的產(chǎn)物發(fā)泄,她別無他法。
當年那個狼崽子已經(jīng)長大成人,隔著牢籠站在她面前,眼里沒有一絲溫度,像是在看仇人。
長公主突然繃不住了,聲嘶力竭地吼道:“燕暮寒,我是你的娘親,是我生下了你,是我救了你,你不能恨我,不能!”
“這是你欠我的,你應(yīng)該還給我!”
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牢外的人,燕暮寒微微側(cè)身,語氣嘲諷:“我欠你什么?”
是我求著你生下我的嗎?是我求著你養(yǎng)我的嗎?
“你我的母子緣分早在二十年前就斷了,當你將我扔在延塔雪山開始,我就和你沒關(guān)系了。”
燕暮寒突然想起祝珩說過的話,眼底的冷漠消融,他勾了勾唇:“我是狼群養(yǎng)大的孩子,是延塔雪山的神明給了我生命。”
他是神明的孩子。
“我唯一感激你的,就是你救了祝珩。”盡管那是以他為奴換來的,燕暮寒依舊滿懷謝意,“但你千不該萬不該,想找人侮辱他。”
哈堅一事,觸碰到了燕暮寒的底線,也打碎了他対長公主的最后一絲感激。
長公主歇斯底里地喊道:“果然是他,果然是因為他!我當初就該殺了他,是他帶壞了你,讓你變成現(xiàn)在這副不孝的模樣!”
她看不慣燕暮寒対她的態(tài)度,那么冷漠,好似他們不是至親的母子,而是仇敵。
與之相対的,她更看不得燕暮寒対祝珩掏心掏肺,百般呵護的樣子。
“他是南秦的皇子,是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喜歡他?!你們不應(yīng)該在一起!”
“不應(yīng)該?”燕暮寒眼神陰郁,偏生語調(diào)很甜蜜,“我與他已經(jīng)成親了,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長命百歲。”
“我和他不會成為仇人,因為我什么都愿意給他,包括北域。”
長公主愣住了,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楚,他是故意說這種話來刺激她,還是真有這樣的打算。
燕暮寒回答了她最開始的問題:“我不會殺你,但這不是因為我不想。”
王上在很久很久就留下了秘密的詔書,想要保住至親至愛的阿姐,遺令不能改動。
當然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
燕暮寒揚起笑,嘲諷又惡劣:“或許比起死了,活著才會讓殿下你更加痛苦,我要你親眼看著我和祝珩白頭偕老,恩愛一生,還要你日日擔憂,卻見不到心愛的兒子。”
心愛的兒子指的必定不是燕暮寒。
長公主表情扭曲,目眥盡裂:“你將佑安怎么樣了?!”
“殿下老了,記性也變差了,你忘了佑安已經(jīng)被金折穆帶到東昭了嗎?”燕暮寒撫了撫衣袖,慢條斯理地訴說最惡毒的詛咒,“只要我活著一日,佑安就不可能有踏入北域的機會。”
因為他不許。
如果金折穆不能讓佑安付出應(yīng)有的代價,他不介意親手來討這份債。
回憶終結(jié)于長公主崩潰的哭聲。
燕暮寒閉了閉眼睛,抱著祝珩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嗤了聲:“長公主被軟禁起來了,至于佑安,大概會死在東昭吧。”
他把金折穆的拍賣場關(guān)了,還查封了初雪樓,徹底斷了兩人回來的可能。
“若是金折穆想發(fā)難,那我就率大軍去滅了東昭。”燕暮寒渾不在意道。
他春風得意,年少輕狂,只有面対心上人時才會捧出一顆真心。
“北域,南秦,東昭,西梁,四國中有一半已經(jīng)送到了你的手邊。”燕暮寒仰起頭,舔了舔祝珩的喉結(jié),“長安,你想不想一統(tǒng)四國,我可以為你征戰(zhàn)沙場,助你成就大業(yè)。”
祝珩呼吸一緊,按住他的后頸,急促地喘了口氣:“還敢招我,又不嫌累了?”
一統(tǒng)四國哪里那么簡單,比起耗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來成就大業(yè),他更想好好享受當下的人生。
“比起四國,我更想要你。”
都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不可信,但燕暮寒還是被蠱惑了,因此而生出滿心歡喜。
石榴味美,從下午吃到晚上,如今已經(jīng)夜深了。
燕暮寒伸出胳膊,正準備再獻上飽滿的石榴供祝珩品嘗,祝珩就坐直了身子:“不好,我忘了將大都的事情告訴舅舅。”
“大都怎么了?”
祝珩簡單解釋了一下,哂笑:“秦翮玉的外公孫信正和沈問渠同期入仕,也是三朝元老,根基深厚,德隆帝怕是和王上一樣,氣數(shù)已盡。”
先是睢陽一役翻案打下基礎(chǔ),朝堂動蕩,后有孫黨趁沈問渠離開大都,伺機行動。
“德隆帝対貴妃蘇氏一往情深,在我失蹤后,迫不及待將之扶為皇后,屬意的太子人選也是大皇子。”
燕暮寒打了個哈欠,他趕路過來累得夠嗆,又配合著吃了好幾口石榴,眼下眼皮直打架,強撐著聽祝珩講南秦朝堂里的彎彎繞繞。
“皇帝老兒都決定不了立誰為太子,我看他的一往情深也深不到哪里去。”燕暮寒的語氣里滿是嘲諷。
王上死了還能保長公主平安,這他娘的才是一往情深吧。
呵,可惜是段不倫不類的孽緣。
祝珩笑笑,眼下他已經(jīng)不將南秦皇室視為親人,談?wù)撈鸬侣〉鄣热耍v陌生人的故事一樣:“所以說大都里出了問題,他會立秦翮玉為太子,必定是受到了脅迫。”
眼看著懷里的小狼崽要困得打呼嚕,祝珩連忙收住話頭,揉著腦袋將燕暮寒塞進被子里:“不說了,睡吧。”
“不是要將大都的事告訴舅舅嗎?”燕暮寒眼皮合上了,但還惦記著他說過的話。
此時是二更天,按照祝子熹的習(xí)慣,正是看書的時候。
祝珩親親燕暮寒的眼皮,面不改色地哄道:“這么晚,舅舅肯定睡了,明日再告訴他也不遲。”
燕暮寒這才安心,窩進他的懷里,兩人相擁睡下。
朝局有如天氣,風云變幻莫測,一眨眼的功夫,天就陰了下來。
接到德隆帝駕崩的消息時,祝珩正和祝子熹坐在一起,窗戶支開一個小口,風吹得雨滴稍進來,帶著一陣陣涼風。
德隆帝駕崩了。
消息來的猝不及防,卻又理所應(yīng)當,畢竟立儲的詔令都頒布了,德隆帝如果繼續(xù)活著肯定會節(jié)外生枝,孫信正這種老狐貍不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祝珩恍惚了一瞬,有種說不出的復(fù)雜感覺,不像悲傷,只是有些悵然若失。
今年的第一場雨來得格外早,裹挾著未散的寒氣,院里支起的火爐余香裊裊,祝珩怔怔地望出去,燕暮寒舉著烤好的紅薯跑過雨幕,沖進屋子里。
“長安,我烤了紅薯,很甜,你要不要吃一點?”他像個孩子一樣分享美食,一點都不像北域最尊貴的王。
剝了皮的紅薯散發(fā)出甜香味道,祝子熹看著獻寶一般的燕暮寒,突然有些明白祝珩為什么會選擇他了。
唯有不留余地的熾烈熱情,方能打動孤寂的心。
他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道颯爽的身影,那種熱烈的感情也曾被捧到他面前,但他沒有抓住。
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
祝子熹眼底閃過一絲晦澀,默默退出了房間。
在陰冷的雨天吃上一個熱氣騰騰的烤紅薯,味蕾和身心都變得熱乎乎,甜意使得祝珩空茫的心慢慢找到了歸宿。
“德隆帝死了。”祝珩垂著眉眼,輕嘆出聲,“我沒有想到,他會死的這么突然。”
突然到他的恨意還無從發(fā)泄,怒氣都隨著一抔黃土變得可笑。
“說起來可能很幼稚,但我的確想過,要再次站到他面前,堂堂正正昂首挺胸,讓他明白我再不是他可以拿捏的。”
他也曾渴望過父愛,但在一次次的失望過后,這種渴望就消失了。
說不上是恨,或許他只是想看到德隆帝后悔或者歇斯底里的憤怒。
“你當然不是他可以拿捏的,這世間沒有人能強迫你。”燕暮寒喂祝珩一口,自己吃一口,分食得不亦樂乎,“長安,德隆帝雖然死了,但還有很多人活著。”
那些曾迫害過祝珩的朝臣還活著,曾指責他是不祥之人的百姓還活著,曾不顧手足情誼傷害他的皇室子還活著……怎么能不讓這些人親眼看看,看一看現(xiàn)在的祝珩。
燕暮寒勾著唇角,笑容里滿懷惡意:“南秦的新皇登基,長安作為兄長,不該去道賀一番嗎?”
燕暮寒有備而來,帶著北域的大軍壓境,從睢陽城連過十二城,再次兵臨四水城。
他離開北域時,找的借口就是出征。
大軍將四水城團團圍住,祝珩與燕暮寒并肩騎馬,和城墻上的士兵遙遙対望。
時隔兩年,祝珩又見到了熟悉的將領(lǐng),只不過這一次他和周闊云分處兩個陣營。
經(jīng)過一年的遠征,燕暮寒麾下大軍收編了臨近番邦的士兵,隊伍更加壯大。
周闊云看著密密麻麻的北域?qū)⑹浚睦锷鲆还闪巳坏母杏X,在當年燕暮寒堪稱荒唐的退兵時,他就想到了會有這一天。
戰(zhàn)場之上,士氣最重要。
兩年前的南秦將士或許還有拼死沙場的勇氣,但他們沒有奮力抗戰(zhàn),反而默認了六皇子祝珩的犧牲,無異于丟掉了保家衛(wèi)國的擔當。
“受降,亦或者被困死。”
北域大軍來勢洶洶,車馬糧草充足,不知籌謀了多久。
他們在城外安營扎寨,一日又一日,打定主意要耗盡城內(nèi)的糧草,耗死城里的人。
前幾日是國喪,北域趁此時來襲,四水城沒有得到任何消息。
就這樣耗了一個月之后,城中余糧吃緊,大都卻遲遲沒有支援。
周闊云并不知道,派出去傳遞消息的人都被截下了,精通南秦軍務(wù)的祝珩早早做出了対策,此時的大都恐怕還沉溺在虛假的安寧繁華之中。
畢竟再過幾日,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
家里的糧食逐漸吃完了,街上乞討的人越來越多,城門旁圍了一群百姓,苦苦哀求放他們一條生路。
“將軍,百姓們已經(jīng)開始易子而食了,再這樣下去,不等北域大軍進攻,我們就先支撐不住了。”
沒錯,燕暮寒帶兵圍了四水城一個月,并沒有進攻,好似只是帶著大軍出來轉(zhuǎn)一轉(zhuǎn)。
周闊云身形一晃,苦笑著閉上眼睛,北域大軍的脅迫沒有壓垮他,但城中百姓的流離失所讓他痛心不已。
要開城門嗎?
要投降嗎?
如果投降了,那他就不再是一名將士,但城中的百姓是不是可以被善待?
就在周闊云遲疑不決的時候,城墻外突然響起了號角聲。
“他們想攻城!”
周闊云目光一凜,沉聲喝道:“全軍戒備,準備應(yīng)戰(zhàn)!”
可令他驚訝的是,北域大軍并沒有攻城,從烏壓壓的人潮中走來一個人,一頭雪發(fā)讓周闊云夢回三十六年秋。
夢回那個讓他悔恨的秋日。
“那是……”
祝珩仰起頭,嘆息出聲:“周闊云,開城門吧,我不想殺你。”
這種拼死守城的將士不多了,他不是德隆帝,不愿意看到周闊云落得和祝澤安一樣的下場。
將軍該戰(zhàn)死沙場,不該死在困斗之中。
他只不過是想回大都看一看,沒必要讓周闊云搭上一條命。
祝珩站在城墻下,和周闊云対上視線,不怒自威:“四水城周闊云,本宮以南秦六皇子的身份,命令你開城門,迎本宮進城。”
“六皇子!”
“南秦六皇子祝珩!”
“他是祝珩?!”
……
一時之間,南秦與北域的將士們都震驚不已。
燕暮寒的目光始終黏在祝珩身上,這才是他的長安,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擁有讓所有人目光聚集的魅力。
而他亦深深為此折服。
周闊云扶著城墻,滿臉不敢置信,六皇子不是死了嗎?不是死在燕暮寒手里嗎?
電光石火之間,一個念頭冒出來:“祝珩,你投敵了?!”
若非不是投靠了北域,又怎么會茍活到今日。
“你是南秦的皇子,竟然與北域狼狽為奸,你対得起南秦的百姓嗎?!”
周闊云氣怒不已,雙目赤紅,恨不得一劍砍了祝珩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
虧他還為沒保護好祝珩而愧疚,這種叛國賊還是死了好!
祝珩忍不住笑了聲,如果說之前還是不忍心,那他現(xiàn)在対周闊云就是抱著一種欣賞的態(tài)度了。
這樣的忠臣良將,他必要收入麾下。
“本宮可以承諾,此時開城門,北域大軍不會進城。”祝珩轉(zhuǎn)過身,看著向他走來的燕暮寒,笑著道,“本宮只是想攜心上人回大都吊唁。”
心上人?
似乎沒有夫人好聽。
燕暮寒壓下心底的不悅,高聲道:“沒錯,當著大軍的面,本將軍向你保證,北域不攻四水城,還會拿出糧草救全城的百姓。”
周闊云愣住了:“為什么?”
帶著十幾萬大軍過來,卻不攻城,是傻了嗎?
啟閑光和穆爾坎等人無語地翻了個白眼,你他娘的是個呆瓜嗎,事情擺在眼前了,還問。
燕暮寒滿意地揚起笑,舉起和祝珩十指相扣的手,不無炫耀道:“因為本將軍和你們南秦的六皇子已相許一生,北域和南秦有我們二人在,不該再動干戈。”
祝珩心中一震,偏頭看向燕暮寒,這句話當著兩軍說出,相當于承諾了。
周闊云一臉凌亂,但四水城的官員們都轉(zhuǎn)悲為喜,攛掇著他打開城門。
有將士遲疑道:“萬一他們說謊,又攻城了怎么辦?”
“犯不上。”周闊云抹了把臉,“他們有十足的把握攻下四水城,沒必要多此一舉,更何況……”
更何況在兩軍面前許下承諾,更何況執(zhí)手相望。
若非真心實意,不會做到這一步。
“開城門吧。”
燕暮寒信守承諾,留穆爾坎帶大軍往城里輸送糧草,先讓啟閑光和天堯帶著一隊人護送他和祝珩。
周闊云本來還不知道怎么面対祝珩,誰知剛打了個照面,祝珩和燕暮寒就帶著人去大都了。
“周將軍,來日再見了。”祝珩擺擺手,縱馬遠去。
馬上就是新皇登基的日子了,他們趕著去觀禮。
周闊云目送著他們離開,又轉(zhuǎn)頭看了看城外送來糧食的大軍,一時之間回不過神來。
有官員小聲嘀咕:“六皇子,似乎和以前不同了。”
是啊,以前是個病秧子,在他面前殺個人,他都能被嚇暈。可現(xiàn)在在大軍陣前談笑風生,縱馬恣意,氣度不凡。
馬蹄聲遠去,周闊云看著在塵煙飛揚中的背影,想起了已故的祝皇后。
祝皇后出生于祝家,是巾幗女郎,當年他還是四水城里普通的守城官兵,有幸救下被挾持的祝皇后,護送其回到大都,他因此被提拔,成了四水城的將領(lǐng)。
六皇子身上有祝皇后的影子,不止是那張昳麗的臉,還有心性。
另一邊,祝珩和燕暮寒離開四水城,直奔南秦大都,終于在新皇登基的當天趕到了。
登基大典之前,新皇會率領(lǐng)百官游街,接受百姓們的朝拜,然后去太廟加冕。
進城后下了馬,因為連日的奔波趕路,祝珩又犯了咳疾。
燕暮寒心急如焚,連忙讓人煎藥:“早知道就不急著趕路了,遲點就遲點,你若是想看那勞什子的登基典禮,我再讓他們重新辦一回。”
祝珩被他的話逗笑了:“哈哈哈哈咳咳,那是能重新辦的嗎?咳咳,別擔心,我咳咳沒事。”
“你這哪里像是沒事的樣子。”燕暮寒一臉不認同,喂他喝藥,“等下新皇游街會經(jīng)過這里,你想怎么做?”
苦澀的藥汁令祝珩皺起眉頭,他咽下去,罕見地泄露出一點惡趣味:“當然是攔下車隊,攪黃登基典禮。”
燕暮寒挑了挑眉,笑著湊上前,親了親他殘留著藥汁的唇:“好。”
于是沒過多久,在簇擁著小皇帝的隊伍來到他們所在的街道時,一群人突然殺出來。
“護駕!”
“你們是什么人?”
在嘈雜的聲音之中,燕暮寒扶著祝珩一步步走進人群的視線當中。
他一身北域的戎裝并未遮掩,渾不在意地掃過眾人,眼神里兇光畢露。
是這些人,欺辱他的長安,也是這些人,將祝珩一步步推到他身邊。
一頭標志性的雪發(fā)令所有人失去聲音,那個人是……
群臣震驚,不,不可能的,他明明兩年前就死了的。
高高在上的新皇,也就是南秦十三皇子秦翮玉瞪大了眼睛,驚呼出聲:“六皇兄?”
城門突然響起了號角聲,這是有敵襲的意思。
兵分兩路,看來穆爾坎也帶著大軍趕來了。
燕暮寒勾唇輕笑,滿臉驕傲:“本皇妃特地率大軍來賀,新皇何在,還不速來磕頭跪謝我夫君。”
遠處,稱病沒有出席登基典禮的沈閣老快步走來,朝著祝珩躬身叩拜:“老臣來遲,恭迎六皇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我是六皇妃,為什么不拜我?[生氣氣jpg.]
第72章 回歸
不拜新皇,卻迎接突然出現(xiàn)的六皇子,沈問渠的行為舉止傳遞出了訊號。
以他為首的清黨會意,紛紛附和,對著祝珩叩拜起來:“臣等見過六皇子殿下。”
沈問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祝珩并不意外,比起孫信正扶持的十三皇子,他顯然是更好的人選。
只不過這些官員的嘴臉實在令人作嘔,今日畢恭畢敬,好似兩年前在朝堂上逼迫他前往前線談判的人不是他們。
從三十六年到今日,這些人都沒有管過他的死活,如今用得著他了,又開始攀附。
祝珩冷笑一聲,舉起他和燕暮寒交握的手:“諸位年紀大了,沒聽清我夫人方才的話,本宮重新介紹一下,這位是六皇妃,爾等需以同樣的禮數(shù)叩拜。”
他毫不避諱地看著沈問渠,在對方驚愕的目光注視下微微一笑:“沈閣老迎駕來遲,還不做個表率?”
就差把一句“快點拜我夫人”說出來了。
“男子與男子如何能……”沈問渠瞳孔緊縮,突然想起睢陽城那場盛大的婚事,莫非他唾罵的傷風敗俗之人,就是祝珩?
“六皇妃是男的?!”
“殿下是在說笑吧,男子怎么能當皇妃。”
“這男人是什么打扮,不倫不類。”
“這似乎是北域的裝束。”
“北域?”
這兩個字一出來,眾人瞬間就想起了從城門處傳來的敵襲警報聲。
到這時候,眾人才意識到一件事:祝珩是怎么活下來的?
這個失蹤兩年,據(jù)說已經(jīng)死了的人,不僅安然無恙的從北域回來了,還帶著一位看上去就不好惹的六皇妃。
這個所謂的六皇妃是什么身份?是不是他保下了祝珩?
一眾官員心里滿是疑惑和驚愕,除了他們,處于震驚狀態(tài)的還有燕暮寒,自從祝珩開口之后,他就愣住了,呼吸加快,掌心滲出了汗意。
別人的叩拜從來不是他在乎的東西,但祝珩那一句“六皇妃”,把他的心都喚軟了。
這是光明正大的承認,是祝珩給他的名分。
燕暮寒嘴唇翕動,激動到鼻尖發(fā)酸,哪怕是將北域的權(quán)力都握在手里時,他都沒有這樣激動過。
祝珩每一次都能給他更深的感動,每一次都能讓他的愛意變得更加濃烈。
沈問渠幾乎站不穩(wěn)了,以他為首的清黨官員們也受到了極大的沖擊,無論是祝珩還是秦翮玉,都不是省油的燈。
城門的守衛(wèi)官兵急匆匆趕來,滿臉驚慌焦急:“報!北域大軍來襲,現(xiàn)已圍住了大都!”
被祝珩搶了風頭,又被大家忽略了許久的新皇驚呼出聲:“什么?!”
北域的大軍竟然直接打到了大都!
“怎么回事,為什么四水城沒有消息傳來?”拱衛(wèi)新皇的首要大臣孫信正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命令道,“立刻調(diào)兵防御,點起狼煙,召集其他城前來支援,一定要守住大都。”
大都是南秦的防線,如果城門被攻破,南秦就不復(fù)存在了。
那他費盡心思謀劃,將秦翮玉推上皇位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所以大都一定不能被攻占。
等守城的官兵離開,祝珩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嗤笑:“本宮竟不知,如今朝堂之上的官員狗膽包天,南秦南秦,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成南孫了嗎?”
矛頭直指發(fā)號施令的孫信正。
“殿下離開南秦日久,有所不知,先帝駕崩前曾下詔,令老臣輔佐新皇。”孫信正義正辭嚴,“如今國勢危急,抵御外患才是首要之務(wù),老臣僭越,待事態(tài)平息之后自會請罰。”
祝珩挑了挑眉,把玩著燕暮寒的手,隨口道:“孫大人不愧是三朝官員,伶牙俐齒得很,你說事態(tài)平息后去領(lǐng)罰,是真心實意的嗎?”
孫信正微滯,他狐疑地打量著祝珩,瞥到一旁的燕暮寒,隱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當然是真心實意,待新皇登基后,老臣自會在圣上面前請罪。”
“外孫治外公的罪,孫大人是想讓十三弟變成不仁不孝的人嗎?”祝珩抬起頭,眸光銳利,“十三弟年幼,本宮不忍他名聲受損,所以……”
他刻意放緩了語氣,眉宇間盡是戲謔消息,卻擲地有聲:“所以這登基大典就暫停吧。”
“不可能!”
登基大典暫停,意味著秦翮玉不能加冕為帝。
以孫信正為首的孫黨官員們紛紛呵斥,他們的仕途,甚至于命,都和十三皇子綁在一起,如若舉事不成,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先帝遺詔,命十三殿下繼承大統(tǒng),殿下可是想違背先帝的命令,抗旨不遵?”
“休得對六皇兄放肆。”
祝珩循聲看過去,他對秦翮玉的印象很淡,秦翮玉是德隆帝最小的皇子,年紀尚輕,沒有欺辱過他。
但他們的關(guān)系也絕不熟稔,不到秦翮玉會為他說話的地步。
看來是個有腦子的。
孫信正使了個眼色,有一個官員立馬上前一步:“六皇子罔顧法紀,不遵先帝詔令,還與北域蠻族勾結(jié)成奸,微臣直諫,捉拿六皇子祝珩!”
“明媒正娶,到了你們嘴里就成了勾結(jié)成奸。”燕暮寒似笑非笑,“你若不當著城外大軍的面再說一次,本皇妃帶兵多年,還未聽過這等笑話。”
經(jīng)過祝珩的言傳身教,燕暮寒的南秦話有了很大的進步,還帶著一點口音,但不影響意思的表達。
“帶兵多年”四個字,讓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
啟閑光急得抓耳撓腮,他聽不懂南秦話,只能根據(jù)表情和語氣來判斷說了什么:“他們是不是害怕了?將軍是不是開始給軍師撐腰了?他們都說了什么啊啊啊?”
“算是吧。”天堯拍開他的手,嫌棄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還上躥下跳跟個猴子一樣?”
啟閑光噎住,罵罵咧咧:“你才是猴子,我這不是怕他們欺負將軍和將軍夫人。”
天堯嘖嘖:“你這聲將軍夫人可別當著軍師的面說,小心被報復(fù)。”
“我才不怕。”啟閑光洋洋得意,“將軍會保護我的。”
燕暮寒特別喜歡聽這種稱呼,上次他提了一嘴,得到了贊許的眼神。
就他們將軍那種脾性,能從他嘴里聽到一句夸人的話,實在是不容易。
天堯冷笑:“你覺得在軍師和你之間,將軍會選擇誰?”
啟閑光嘴角的笑容僵住。
“小啟啊,你心里怎么一點數(shù)都沒有?”天堯拍拍他的腦袋,“好自為之吧。”
一通插科打諢,啟閑光都沒心思讓精通南秦話的天堯轉(zhuǎn)述他們說了什么,殊不知他期待的戲碼已經(jīng)上演了。
燕暮寒沒想過隱瞞身份:“城外大軍護送我夫君前來吊唁,爾等若有異議,那本皇妃就帶人踏平大都,讓你們都閉嘴。”
北域的風吹不到南秦,祝珩帶走了延塔雪山的小狼崽。
小狼崽在他的地盤上伸出了爪子。
祝珩心里軟得一塌糊涂,這種毫不遮掩的撐腰給了他十足的底氣:“皇妃有點小脾氣,諸位最好快點習(xí)慣。”
論眼力見,沈問渠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殿下,不為我們介紹一下……皇妃嗎?”
這兩個字說出來,幾乎耗盡了他的所有耐性。
即使對燕暮寒的身份有了猜測,但真從祝珩口中得到確認后,眾人還是驚愕不已。
“我的皇妃,燕明霽,你們或許更熟悉他的另一個名字。”祝珩玩味一笑,“燕暮寒。”
時隔將近兩年,燕暮寒再次在南秦大都掀起了驚濤駭浪。
沈問渠痛心疾首,眼神里寫滿了鄙夷,仿佛不滿自己的學(xué)生以色侍人。
在外人眼里,祝珩與燕暮寒站在一起,雖然看臉很登對,但無論是地位還是能力都不匹配。
世人不相信兩個男子之間會產(chǎn)生愛意,祝珩寄人籬下,像極了以色侍人,如今回來報仇雪恨。
這一點祝珩當然想到了,但他并不介意,反而有點享受。
沈問渠等朝堂官員看不慣他,卻又不敢對他指手畫腳,只能做小伏低,不是很解氣嗎?
祝珩掃過眾人的臉色,低低地咳了幾聲,靠進燕暮寒的懷里,捏著嗓子嬌滴滴道:“皇妃,我站得好累,想回宮里歇一歇。”
裝成個以色侍人的廢物,也很快樂啊!
兩人默契十足,燕暮寒立馬知道了他想做什么,眼風一掃:“我?guī)Я耸畮兹f大軍過來,是要本皇妃率兵攻進大都,還是暫停登基大典,讓我夫君好好休息休息呢?”
六皇子攜皇妃歸來,朝野震驚,新皇的登基大典暫停,太子秦翮玉親自迎皇兄皇嫂回宮。
穆爾坎率領(lǐng)大軍駐扎在大都外,啟閑光和天堯?qū)⒊抢锇l(fā)生的事講了一遍,三人頭對著頭笑了半晌。
穆爾坎的臉都笑得扭曲了:“軍師真的當著那么多南秦官員的面,對將軍撒嬌了?”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所見!”啟閑光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雖然我聽不懂他說了什么,但那小語氣,嘖嘖嘖,估計將軍心里要樂開花了。”
穆爾坎笑累了,納悶不已:“何必呢?”
祝珩行止端方,不像是會做出這種破壞自己名聲的事。
天堯挑了挑眉:“為了惡心人唄,你是沒見到他說完,南秦的官員都變了臉,憋著不敢罵人,還得畢恭畢敬地迎接他們進宮。”
話說另一邊,祝珩和燕暮寒進了宮后,被安置在祝皇后以前住過的鳴鳳殿里。
自祝苑死后,鳴鳳殿就被封起來了,他也是第一次來到娘親生前居住的地方。
一進入殿內(nèi),祝珩立馬從燕暮寒的懷里直起身子。
他迫不及待地環(huán)視四周,并沒有發(fā)現(xiàn)身后如影隨形的目光,燕暮寒微皺著眉頭,不爽地捻了捻指尖。
用完就丟,他的長安養(yǎng)成了壞習(xí)慣。
鳴鳳殿是專門為祝苑建造的,也曾是德隆帝對她的愛意象征,墻壁上掛著祝苑的畫像,就連刺繡上都是祝苑寫過的詩詞。
祝珩念著那字字句句,好似越過時光,知悉了屬于他娘親的年少風華。
見他看那畫像看得越來越出神,燕暮寒的眼神也越發(fā)陰騖,南秦的人果然狡猾,竟然用女子的畫像來勾引祝珩。
而祝珩竟然看得出神了。
要殺掉這個女子,偷偷解決掉,不能讓祝珩發(fā)……
“明霽,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娘親,南秦的祝皇后,祝苑。”祝珩的目光里滿是依戀,“舅舅說我長得像娘親,你覺得呢?”
“很像,你們兩個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燕暮寒乖巧地眨眨眼,語氣真誠,“娘親真漂亮,是我見過最美的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兩年之期已到,龍王歸位!
第73章 壯陽
祝苑的死因尚未查明,祝珩一直將楚戎查到的信息記在心里,將兇手繩之以法,是他目前最想做的事情。
鳴鳳殿是祝苑生前居住的地方,她于此處長眠辭世。
不管他們將他安置在這里是抱著何種心思,祝珩都不打算浪費這個機會。
“小燕子~”
燕暮寒一個激靈,他很久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小燕子幾乎是祝珩有求于他的象征。
“長安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氖虑閱幔俊毖嗄汉胱屗闭f,又舍不得,想多看兩眼撒嬌的祝珩。
祝珩掐了掐指節(jié),帶著點討好笑意:“小忙,很小很小的忙,寵我。”
“嗯?”
還不夠?qū)檰?他都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來給祝珩了。
“狠狠地寵我,當著外人的面,將我寵得無法無天。”祝珩舉了個例子,“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沉迷于美色的暴君,我就是狐媚禍國的妖妃,你對我言聽計從,事事順著我,誰惹了我,你就要讓他付出代價……”
他要偽裝成以色侍人的無能之輩,趁機查明當年的真相。
一想到能將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祝珩就忍不住揚起笑來,這種愉悅只有一把火燒了太廟能媲美。
燕暮寒沒仔細聽,注意力都被暴君和妖妃吸引了。
他懂了,又是情趣。
祝珩已經(jīng)不滿足于簡單的撒嬌,開始創(chuàng)建人設(shè)了,暴君妖妃,嘖,聽起來就很刺激。
燕暮寒喉結(jié)滾動,激動的淚水差點從嘴角流出來:“我是暴君,你是妖妃,長安你是當膩夫君了嗎?”
如果祝珩想當當夫人,他也不介意的。
吃石榴的季節(jié)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石榴成了精,要吸人的精氣!
燕暮寒深情款款:“我會很溫柔的,會讓你舒服的。”
祝珩:“……”
我跟你商量迷惑朝臣的大計,你卻在想被翻紅浪。
你還饞!我!身!子!
祝珩又氣又好笑,握住了燕暮寒的手,欺身靠近,推著人靠在木質(zhì)的大屏風上:“此言當真,你真的會讓我舒服嗎?”
美人長睫顫動,眸光流轉(zhuǎn)間自有萬種風情,一顰一笑都帶著說不出的誘惑。
燕暮寒眼睛都看直了,他對待欲望向來坦誠,耳根還泛著羞澀的紅意,手已經(jīng)開始解祝珩的衣帶了。
“真的,我不騙你。”
屏風被撞到,吱呀作響,祝珩抓起燕暮寒的手親了親,十指相扣,將之按在沒有刺繡的空白絹面上,輕笑:“明霽果然沒有騙我。”
“唔嗯……”
祝珩偏頭,叼住流蘇搖曳的耳朵,熱氣和著濡濕的舔吻,鉆進耳道:“你里面……嘶,熱乎乎的,一點都不冷,讓我很舒服。”
燕暮寒:“…………”
這算是他上趕著送到祝珩嘴邊,還是祝珩故意勾引他?
燕暮寒恨恨地親了一口面前的汗?jié)衲橆a,吧唧一聲,很響。
他咬牙忍著尾椎處升騰起的感覺,惡狠狠道:“我就要親!你有什么意見嗎?!”
祝珩一定是故意說那樣的話試探他,讓他主動!
長安越來越壞了!
祝珩笑彎了眼眸,小狼崽對他呲牙了,真可愛。
“沒意見,讓你親,親多少次都行。”說著他偏過頭,露出右臉,“這邊還沒親,要親嗎?”
小狼崽也是要面子的。
燕暮寒沒有直接答應(yīng),冷酷地命令道:“你湊近一點。”
祝珩憋著壞,湊近的同時摟住燕暮寒的腰,手臂發(fā)力,猛地將人帶向自己。
親密無間的擁抱,連驚呼聲都聽得一清二楚,祝珩吻住他驚慌的小狼崽,吻到了牙齒與舌尖。
“我在呢。”祝珩故作不解,歪了歪頭,“瞪我干什么,不喜歡親親了?”
猝不及防的擁抱太重,燕暮寒被逼出了眼淚,他整張臉都是紅的,看上去格外委屈。
“……喜歡。”
祝珩只猶豫了不到一秒,就決定繼續(xù)欺負人:“那還要親我的臉嗎?”
燕暮寒覺得自己像條狗,祝珩就是吊在他面前的肉骨頭,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他都想吞了肉骨頭。
從位置來看,也算是吞了。
燕暮寒自欺欺人,追著他的肉骨頭:“要親!”
一個帶著牙印的親吻落在祝珩臉上,光滑白皙的臉頰上不僅覆著薄紅,還被打下了獨一無二的標記。
這是一根嬌貴的骨頭,咬一咬就留下印子了,燕暮寒有些后悔,憐惜地親了親。
祝珩悶聲笑笑,胸腔震動,他揉了一把微濕的蓬松卷發(fā):“怎么,心疼了?”
燕暮寒沒吱聲,但行為已經(jīng)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咬的不重,并不疼。
親吻很舒服,祝珩沒有拒絕他的補償,撥了撥銀白的耳墜:“流蘇好像有些散了,南秦的耳墜樣式多,換個新的好不好?”
“不要。”燕暮寒抬起頭,“我就要這個。”
這是祝珩親手做的,上面還有祝珩的頭發(fā),戴著耳墜,就好像他們?nèi)谌氲搅吮舜说纳眢w中一樣。
祝珩沒有繼續(xù)勸,他很了解自己的愛人,有把握讓新的耳墜得到燕暮寒的喜愛,比對這只耳墜的喜愛更多。
現(xiàn)在不該說這些,應(yīng)該專心。
結(jié)束時天黑了,祝珩抱著燕暮寒解釋了祝苑的死,低頭一看狼崽子眼睛瞪得溜圓:“怎么了?”
燕暮寒搖搖頭:“沒怎么,有點心疼你,心疼娘親。”
還心疼他自己,原來真的是他誤會了,祝珩不是在搞情趣。
祝珩收斂了表情,平靜道:“娘親身中蠱毒,太醫(yī)定然知曉,我打算明日去太醫(yī)署查探一下,屆時需要你配合。”
燕暮寒半點沒猶豫:“好!”
然而第二天到了太醫(yī)署,他就后悔了,恨不得打死昨晚一口答應(yīng)下來的自己。
太醫(yī)快速瞥了眼臉色鐵青的燕暮寒,兩股戰(zhàn)戰(zhàn),小心翼翼地問道:“殿下,真的要……壯陽藥?”
“對。”祝珩笑容燦爛,“就要那種能讓男人大振雄風,一夜七次,勇猛異常的藥,有嗎?”
“有倒是有,但是……”
這位北域的大將軍真的需要嗎?
太醫(yī)抖著手,顫顫巍巍,他怕開的壯陽藥效果太猛,祝珩會被做死在床上。
祝珩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未盡之語,鄭重地點頭:“當然需要,唉,我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同房了。”
確實很久,滿打滿算三個時辰。
燕暮寒默默腹誹,在外人眼里,祝珩位于下方,求藥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不行。
他怎么也沒想到,祝珩口中的配合是指這件事,不舉就不舉吧,關(guān)鍵他還不是夫君。
燕暮寒糟心得很,想把那些偷著瞥他的人眼珠子摳出來。
“有就行了。”燕暮寒木著一張臉,拉著祝珩就往太醫(yī)署走,“我們自己去拿。”
祝珩一邊走,一邊回頭,笑盈盈道:“他性子比較急,畢竟那方面的事都很要緊,你們都懂的。”
燕暮寒:“……”
他懷疑祝珩是在報復(fù)他昨晚的誤解。
太醫(yī)署里有分門別類的病例案卷,圣上和宮中各位妃嬪的出診記錄均有記載,祝苑也不例外。
關(guān)于祝苑的出診記載很少,主要集中在她懷有身孕后,每隔七日,就有一次太醫(yī)署的出診記錄。
祝珩翻著看了看,皺眉:“你找一下蘇氏的孕期出診記錄。”
燕暮寒眨巴著眼睛:“蘇氏?”
“對,就是……”祝珩抬起頭,對上他迷茫的雙眼,無奈失笑,“算了,還是我自己找吧。”
忘了他的小狼崽大字不識一個,一提到讀書學(xué)習(xí)就頭疼。
祝珩拿出蘇氏的出診記錄,翻出懷有身孕期間的檢查頻次,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果然,是每半月一次。
宮中嬪妃懷孕后,要進行保胎,太醫(yī)署會定期復(fù)診,確保皇嗣的安穩(wěn),正常頻次是時隔半月診斷一次。
祝苑懷孕之后,太醫(yī)署出診鳴鳳殿的頻次非常高,不像是在單純的保胎。
這印證了祝珩之前的猜想,太醫(yī)署的人早就知道了祝苑身中蠱毒。
祝珩的眼底閃過一絲冷芒,記載中并未提及和蠱毒相關(guān)的事宜,是太醫(yī)署的人刻意隱瞞了祝苑的身體狀況,還是蠱毒一事沒有被擺到明面上?
前者是太醫(yī)署被人買通,可能性不大,若是后者,那就只可能是德隆帝的授意。
因為不確定結(jié)發(fā)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所以罔顧對方的性命,不像是懷有深切愛意的夫君能做出來的事情。
但很像是德隆帝會做的事。
祝珩捏緊了書冊,目光落在泛黃紙張的落款上:羅京春。
從祝苑懷孕到生下他,為她看診的太醫(yī)都是羅京春。
房門被敲響,太醫(yī)署的人提醒道:“殿下,您走錯了,這不是抓藥的地方。”
祝珩記下羅京春的名字,將書冊放回原位。
燕暮寒打開門,一臉冷酷:“怪不得這里沒有藥,本皇妃還以為南秦窮得連草藥都沒有了,只剩下草包。”
年輕的太醫(yī)不敢反駁,垂著頭裝鵪鶉。
笑話,這位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北域大將軍,被稱為瘋子的人,誰敢得罪?
“我們南秦可不僅僅有草包。”祝珩笑著挽住他的胳膊,眼尾微揚,嬌嗔出聲,“人家這么漂亮,是花才對。”
燕暮寒被噎得啞口無言,更不必說來找他們的太醫(yī)了,滿臉復(fù)雜表情。
六皇子真是……寡廉鮮恥!
大庭廣眾之下,當著他的面就開始和男人調(diào)情了,怪不得燕暮寒要來找壯陽藥,有這么個妖精在身邊,哪個能不虛?
以色侍人的兔兒爺,呸,不要臉!
太醫(yī)暗自在心里罵著,面上不顯,快速帶著他們兩個去了抓藥的地方。
大包的壯陽藥已經(jīng)準備好了,燕暮寒黑著臉接過來,帶著祝珩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太醫(yī)署。
兩人一走,孫信正的人就進了太醫(yī)署。
于是上午剛拿完藥,下午在為六皇子和六皇妃接風洗塵的宴席上,燕暮寒就收獲了無數(shù)道同情又震驚的目光。
聽到他們要壯陽藥后,太醫(yī)署里的人都是這樣的表情。
祝珩時刻謹記自己的妖妃身份,靠在燕暮寒懷里,燕暮寒胸膛上有一層薄薄的胸肌,靠起來很舒服。
“好多人看我們呀。”
“……還不是拜你所賜。”燕暮寒磨了磨后槽牙,低下頭,又氣又委屈,“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舉了。”
祝珩無聲地笑笑,修長的指尖端起酒樽,喂到燕暮寒嘴邊:“不氣不氣,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夠了。”
南秦的清酒度數(shù)很低,喝起來不醉人,燕暮寒就著他的手喝完了一杯酒,輕哼了聲:“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他很猛,很行,很能舉!
清酒回甘,燕暮寒舔了舔唇,等著祝珩的夸獎。
“事情的真相啊……”手臂柔若無骨,攀附著燕暮寒的肩膀,當著滿朝官員的面,祝珩貼近燕暮寒的耳朵,笑吟吟道,“當然就是你里面熱乎乎的,讓我很享受,很舒服。”
燕暮寒:“……”
第74章 宴席
當著眾人的面卿卿我我,縱然是一男一女都會被指指點點,更何況兩個大男人了。
宴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祝珩和燕暮寒身上,注視的目光幾乎要將他們釘死在恥辱柱上,不知廉恥,有傷風化,學(xué)問和禮義廉恥都學(xué)到狗肚子里去了!
祝珩能想象到這些人會怎么罵他,或許是將他比作娼妓,或許是將他視作廢物。
他舔了舔燕暮寒的唇角,主動親上去。
非禮勿視,周遭的官員們倒吸一口涼氣,驚愕的同時迅速偏開了頭。
沈問渠的席位在祝珩正對面,將這個吻看得一清二楚,他黑著臉摔下杯子,不由得開始懷疑人生。
在他的印象里,祝珩雖然不是太聰明,但秉性純良,為人端方守禮。
如今的祝珩卻……
他不想承認自己教導(dǎo)過祝珩,但偏偏有人記得此事。
“這就是沈閣老教出來的嫡皇子,眾目睽睽之下與異族男子親昵,孟浪放蕩,怕是秦樓楚館里的小倌都比不得。”
沈問渠冷冷地瞥了眼孫信正,清黨與孫黨在朝堂上分庭抗禮,也不知道這接風宴的座位是誰定的,竟然將他們二人安排在同一張席位上。
“孫相見多識廣,連小倌都見識過,老夫佩服。”比起竊國的孫信正,放蕩的祝珩都順眼起來了,沈問渠嘲諷一笑,“瞧老夫這腦子,都忘了,孫相你就好在煙柳巷子里找相好。”
與他的從龍之功不同,孫信正入朝后當了五六年的起居令史,默默無聞,在一場政亂中嶄露頭角,才被慢慢提拔起來。
起居令史掌侍從皇帝,負責記錄其生活舉動。
那時朝野未安,孫信正曾故意裝出沉溺于尋歡作樂的假象,還大張旗鼓的娶了一位妓子,營造出一個耽于享樂的名聲。
有人賄賂他套取皇帝的隱私秘密,他假作同意,轉(zhuǎn)頭就將一切上報,以表忠心。
后事不表,總之這娶妓子一事沒讓孫信正少被嘲笑,雖然他后來偷偷處理掉了妓子,但這污點一直留在他身上。
明晰朝中風云的人知道他是故意作秀,但世人不知,百姓們私下里還給他取了個外號,青樓情種。
專門在青樓里留情,娶那些個放蕩妓子的大情種。
孫信正唰的一下黑了臉,他從小小的起居令史成為孫相,敢拿當年之事嘲諷他的人也只有沈問渠了。
“師者,教人做人,能將六殿下教成這樣,看來沈閣老也藏著一顆想做大情種的心。”
他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了幾十年,都知道對方的痛處。
沈問渠自問一生清正,可越是清白的人,越忍受不了污點。
孫信正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袍袖,皮笑肉不笑:“六殿下鐘情于北域蠻族男子,這好男風一事,也不知是不是沈閣老教的。”
“孫信正,休得胡言!”沈問渠本就對這件事慪得慌,聽不得他這種話。
這次斗嘴占了上風,孫信正哼笑出聲:“不過是開個玩笑,沈閣老別激動。”
兩人怒目相視,火藥味濃厚。
對面桌子上,祝珩拍拍燕暮寒的胳膊,笑彎了眼眸:“干得不錯。”
座位是燕暮寒換的,特地將沈問渠和孫信正安排在一起。
燕暮寒還在神游天外,自從祝珩說了那句話以后,他就渾身不自在,被提到的部位有種鼓脹的感覺,好似真有什么東西塞在里面。
其實事情的起因不止是這句話,還有昨晚結(jié)束后祝珩躍躍欲試的表情。
“龍陽圖冊上畫了,可以把鈴鐺塞進去。”
那一包袱助興的小玩具里,有一種叫緬鈴,可以這樣用。
燕暮寒之前惡補過相關(guān)的知識,一聽祝珩的話,就想起了緬鈴,嚇得晚上都沒睡好,做了一宿的夢。
夢里叮叮當當,都是鈴鐺的聲音。
雖然祝珩最終沒想玩緬鈴,但那句話也足夠讓燕暮寒頭皮發(fā)麻了,指不定什么時候他就想了。
如果祝珩想玩,他要怎么拒絕?
燕暮寒頭疼這件事,連飯都沒心思吃了,皺著眉頭一臉嚴肅,看上去很不好惹。
接風宴上坐主位的是如今的太子,秦翮玉。
有幾位皇子皇女出席,都是祝珩的兄弟姐妹,他一眼掃過去,認出幾張熟悉的面孔,都是曾經(jīng)在宮宴上欺辱過他的人,如今各個都躲避著他的眼神,努力縮小存在感。
這就是狐假虎威的感覺嗎?
祝珩仰起頭,指尖在燕暮寒的掌心里劃過,撩起一陣癢意。
燕暮寒呼吸一緊,仿佛祝珩撓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怎么了?”
殿內(nèi)充斥著喧鬧的聲音,聽不出他的聲音在顫抖。
“小老虎。”指尖交錯,十指相扣,祝珩輕聲笑笑,“現(xiàn)在在外人眼里,我是你的狐貍精,你是我的小老虎。”
他用美色迷惑了敵國將領(lǐng),借著燕暮寒的勢力,讓眾人對他畢恭畢敬,讓曾看不起他的兄弟手足不再趾高氣揚,像見了貓的耗子。
這種微妙的感覺將他心底的惡趣味全部激發(fā)出來,祝珩一臉玩味,想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想打以前不能打的人。
“這接風宴太安靜了,我們讓它熱鬧起來,好不好?”
燕暮寒不知道狐假虎威,但知道小老虎要寵著他的狐貍精:“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在你身旁。”
沒有人可以傷到你,我是你的底氣。
祝珩不再拘著自己,一腳踹翻了桌案,散漫地走到大殿中央,走進眾人震驚錯愕的眼中:“十三弟,這接風宴不好。”
四下寂靜,一絲聲音都沒有,落針可聞。
坐在主位的秦翮玉攥緊了衣袖,擠出一絲笑:“六皇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嗎?”
“人太少了,同父異母的秦家子嗣都沒到齊。”祝珩站沒站相,他眉目如畫不顯得頹廢,反而浪蕩出一身消沉的風流,“得將人都叫來,見見我,見見我的皇妃才是。”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表情都變了,孫信正的臉色尤為難看。
德隆帝駕崩之后,怕對秦翮玉的地位產(chǎn)生影響,諸如大皇子等可能被清黨扶持的皇子都被他們軟禁起來了,要不是半路殺出個六皇子,沈問渠等人早就無力回天了。
祝珩和燕暮寒勾結(jié)在一起,沈問渠等人自然看不上他,如今還在虛與委蛇,不過是想借祝珩之手制衡朝堂,阻止秦翮玉登基。
如果將大皇子等人放出來,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風浪。
秦翮玉下意識看向?qū)O信正,見他搖搖頭,干笑兩聲:“六皇兄,大皇兄身體抱恙,一直在休養(yǎng),其他皇兄有的外出了,有的在忙,不是故意不來見你和……皇嫂。”
天知道要對著燕暮寒那張臉叫出“皇嫂”兩個字有多困難。
祝珩低低地笑了聲:“可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
秦翮玉沒聽明白:“嗯?”
“他們姓秦,都是秦家的皇嗣,是死是活跟我一個姓祝的有什么關(guān)系?”
終于將這句話說出來了,就好像沉疴在身多年,吐出了一口惡氣。
祝珩斂起笑意,目光直視著位于高位的秦翮玉,語氣冷淡:“我要所有秦家子嗣都參加這場接風宴,我要他們都來見證我的歸來,為我歡慶,為我高興。”
直到此時,眾人才發(fā)覺他一直都是以秦家子嗣稱呼皇子們。
就好像,他們不是一家人。
沈問渠本來想附和祝珩,好讓孫黨將軟禁的大皇子等人放出來,聽了這話后,頓時不敢開口了。
祝珩不像是要和親兄弟敘舊,倒像是要尋仇。
燕暮寒拔出貪狼刀,削鐵如泥的刀一下就將被踹倒的桌子劈成了兩半,刀刃上散發(fā)出濃重的血腥氣,嚇得兩側(cè)的官員白了一張神情復(fù)雜的臉。
“素來聽聞秦家子嗣手足情深,本皇妃也想見識一下南秦的待客之道。”
說到“手足情深”的時候,燕暮寒森冷的目光掠過席間的皇子皇女們,唇邊勾出獰笑。
他沒有祝珩那么善良,不僅要所有人來歡慶他們的到來,接風宴接風宴,要見見血才能熱鬧。
“放肆!”
“爾等外族,在我南秦的國土要遵守禮數(shù),不可做些蠻夷行徑,辱沒——”
“砰!”
刀尖一挑,那官員的臉上瞬間飚出了血線,燕暮寒不耐煩地嘖了聲:“我聽不懂你們那些官場的話,別瞎叭叭,再多嘴把你舌頭切了。”
孫信正臉色難看,那被燕暮寒威脅的官員是他的門徒:“祝珩……六殿下,你還不管管六皇妃,真當我南秦無人了嗎?”
不等祝珩開口,燕暮寒就提著刀轉(zhuǎn)向了他,頗為好奇地發(fā)問:“你倒說說,南秦還有什么人。”
此言一出群情激憤,嚷嚷著要懲治此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異族蠻人。
孫信正拍案而起,怒氣喝道:“燕暮寒,你孤身一人在我南秦王宮,真當我等都怕了你嗎?我們南秦敬重北域,才對你以禮相待,你區(qū)區(qū)一個將軍,膽敢如此放肆,你若是死在南秦,北域會為你舉兵而戰(zhàn)嗎?!”
為一人對一國發(fā)難,顯然是不可能的。
殺了燕暮寒,再想辦法安撫北域,既可以解燃眉之急,讓接風宴順利進行,也可以幫助秦翮玉登基加冕。
孫信正打的一手好算盤,只不過他想岔了。
祝珩輕蔑一笑:“區(qū)區(qū)一個將軍自然不會,那若是北域的王呢?若是大都外十幾萬將士所擁躉的主呢?”
“你們忙于窩里橫,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了解過四國的局勢了吧。”祝珩握住燕暮寒的手,環(huán)視四周,欣賞眾人驚愕的表情,“北域不日前換了新王上,若諸位不愿認我這個六殿下,稱呼我一聲王后亦可。”
一個將軍或許不值得舉兵,但眾望所歸的狼王被人謀害,狼群必將全力追兇,不死不休。
燕暮寒幾乎將刀架在了孫信正的脖子上:“你當然可以殺我,但我若死在你們南秦,北域的大軍將踏平這里的每一寸土地,在座的各位及其親眷,都將為我陪葬。”
他敢?guī)ёg窆律砹粼诔莾?nèi),自然有把握保證兩人的安全。
許久,沈問渠暗自嘆了口氣,站起身:“太子殿下,你還不下令嗎?”
秦翮玉恍然回神,急忙命令道:“快來人,去請諸位皇兄赴宴,為六皇兄和六皇嫂接風洗塵。”
不過一刻鐘,所有缺席的皇子們都被請來了,說是請,跟押送來的差不多。
大皇子被拘了多日,還沒踏進殿里就開始罵人了:“秦翮玉你個弒父囚兄的混賬東西!”
“這位是大皇兄,脾氣差,嘴臟,沒有腦子。”祝珩沒有遮掩聲音,光明正大地給燕暮寒介紹。
大皇子臉都綠了,剛想罵人,目光觸及一頭雪發(fā),瞳孔緊縮。
“對了,還有一點忘了介紹,正是大皇兄害死了我唯一的親人。”
大皇子的車輦撞“死”了祝子熹。
祝珩揚起唇角,笑容燦爛:“大皇兄這是什么表情,許久不見,見到我怎么跟看到鬼了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長安是有點子瘋在身上的,后面還會更瘋。
第75章 虐殺
長兄如父,在尋常人家,長兄會愛護年幼的弟妹,但生在帝王家里,同父不同母,手足情誼只是表面上說說而已,當不得真。
祝珩童年時會經(jīng)歷那么多冷眼嘲笑與陷害,其中有大半是拜他的長兄所賜。
“大皇兄是不是沒想過我能活著回來?”祝珩笑意盈盈,望進大皇子驚懼的眼底,恍然間有種時隔多年得來不易的痛快,“聽說我失蹤之后,父皇忙著扶蘇貴妃上位,大皇兄你還高興得慶祝了一番。”
這些都是祝子熹在閑聊時提到的。
大皇子嘴唇囁嚅,聲音好似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六皇弟是聽誰說的,這分明是在挑撥我們兄弟二人。”
他能看得出來,祝珩如今站在這里,秦翮玉和滿朝文武都對祝珩頗為忌憚。
“大皇兄說笑了,我們兄弟二人還用挑撥?”祝珩輕笑一聲,他繼承了祝皇后的美貌,在一眾皇家子弟中相貌最出眾,就算說著做著不好的事情,也讓人生不出惡意,“你我不都想弄死對方嗎?我沒能如大皇兄所愿死在北域,你應(yīng)當很惱火吧?”
大皇子臉色霎時間變了,他想弄死祝珩很久了,這人明明比他蠢笨,還是個不祥的病秧子,可偏偏占了嫡皇子的光,生來就是繼承皇位的不二人選。
從小到大,他從未掩飾過對祝珩的惡意,也在暗地里做過很多小動作。
因為德隆帝的偏愛,每次受罰的都是祝珩,他以為他和祝珩的恩怨會終止于三十六年秋,卻沒有想到風水輪流轉(zhuǎn),祝珩能活著回來,還跟變了一個人似的與他撕破臉皮,連表面上的兄友弟恭都不維持了。
更讓大皇子震驚的是,祝珩獨來獨往,如今身旁竟然多了個看起來很不好惹的異族人。
這個異族男子的眼神太兇,睥睨著其他人,就好像一條守護在祝珩身邊的惡犬,他毫不懷疑,如果有人敢對祝珩不利,這條惡犬會將人撕咬成碎片。
見大皇子盯著燕暮寒,祝珩挑了挑眉,又揚起笑來:“大皇兄,沒人教你不要一直盯著別人的皇妃看嗎?眼睛不想要了的話,做弟弟的可以幫你挖掉,以免你看得動了心,想勾引我的枕邊人。”
枕……枕邊人?!
大皇子一臉錯愕,目光在祝珩和燕暮寒牽著的手上來回逡巡,男人和男人?祝珩剛才說那異族人是什么?皇妃?
是他瘋了,還是祝珩瘋了?
“長安。”
燕暮寒不悅地皺起眉頭,他知道祝珩心有積怨,也很愿意幫忙出氣,但祝珩怎么能這樣侮辱他的審美!
一時失言,小老虎炸毛了,祝珩連忙順毛捋:“是我的錯,忘了像大皇兄這等貨色還入不了你的眼。”
燕暮寒一本正經(jīng)地點點頭,語氣嚴肅:“魚目豈可與明月爭輝,二者之間有云泥之別,整個世間里,能入我眼的也唯有你一人。”
對他而言,這世間有千千萬萬人,但只分為祝珩和其他人。
即使聽過很多情話,但燕暮寒總能說出更多讓他心動的話,就像他每天醒來睜眼看到燕暮寒,總會有一種今天又更加喜歡他了的感覺。
明明是雪山上養(yǎng)出來的小狼崽,怎么說出來的話都如此熾烈滾燙?
祝珩眼底的怨氣逐漸褪去,撥云見日,心情都輕快了幾分:“君心如是,吾心亦然。”
這下子不僅僅是大皇子,殿內(nèi)的所有人都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曖昧的情話不應(yīng)該在私下里偷偷說嗎?這兩個人的眼睛里是沒有別人了嗎?
以前的六皇子是這樣的人嗎?
眾人陷入了回憶之中,他們絞盡腦汁搜尋和祝珩相關(guān)的事情,最終卻發(fā)現(xiàn),這位六皇子身為嫡皇子,卻低調(diào)得可憐,從未上過臺面,唯一給人留下印象的事情就算奉旨前往四水城談判。
說來也巧,祝珩和燕暮寒曾分別代表南秦和北域進行談判,是兩國的使臣,關(guān)系用勢同水火來形容也不為過。而今不過兩年時間,他們就站在了一起,并肩執(zhí)手,以夫夫相稱,親密無間。
不過比起以前的六皇子不會與男子攪和在一起這件事,祝珩性情溫良,更不會豎起一身尖刺,想報復(fù)同父異母的兄弟們。
祝珩,祝子熹,這兩個人都變了。
沈問渠想起在睢陽城和祝子熹的交談,想必當時祝珩也在場,至于為什么不和他見面,沈問渠也有了一定的猜測。
忠臣良將一生為國為民,沒有換來應(yīng)有的信任,沒有戰(zhàn)死在與敵國的廝殺之中,憋屈的郁郁而亡,至死都無法釋懷,甚至于無法保護姐姐拼死生下的小皇子,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如同羔羊,獻祭給敵國將領(lǐng)。
存活于世上的親人不接受和解,本應(yīng)忠于南秦的祝家被寒透了心,他們要一個公道。
這個國家爛到了根上,只有擅于攪弄風云的人才能如魚得水,逼瘋了清正的人,逼得他們拋棄了以往的良善,揭竿而起。
入朝幾十年,見證了兩代帝王的離去,沈問渠經(jīng)歷了許多大大小小的動蕩,亦有情況危急生命的時候,但這是他第一次產(chǎn)生頹然的感覺。
就像是大廈將傾,他立于危樓之下,卻無法阻止,只能沉默的等待最后一塊瓦片掉落。
南秦危矣。
是他選錯了嗎?
沈問渠苦笑著搖搖頭,他只想讓這個國家安穩(wěn)下去,卻忽略了傾覆更多的是來源于內(nèi)里的腐爛,而非被外力攻擊。
或許祝珩的出現(xiàn)不止帶來了壞處,雖然南秦衰落的速度加快了,但新的南秦也在逐漸建立。
從這個角度來看,如果祝珩和燕暮寒伉儷情深,能夠白頭偕老,那對南秦的百姓來說,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只是祝珩態(tài)度含糊,不知道對皇位有沒有心思。
大皇子將目光從燕暮寒身上收回,什么非君不可,祝珩搭上北域人不過是為了活下來,是為了回來報仇,報他曾經(jīng)所受的折辱之仇,報祝子熹的殺身之仇。
這異族瘋狗和祝珩你儂我儂,也不知道來頭大不大,得試探一番。
大皇子思忖片刻,仿佛沒聽到祝珩的奚落,笑臉相對:“六皇弟是什么時候成婚的,怎么不娶個女子為我們皇室開枝散葉?你身體不好,父皇還在世的時候,經(jīng)常念叨著要為你娶一位溫柔體貼的姑娘,也好照顧你。”
這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戳在燕暮寒的肺管子上:“開枝散葉,一共是四個字,我會給你四刀。”
當著他的面還敢這樣說,擺明了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長安,我記得你剛剛說過想弄死他來著,還想挖了他的眼睛,對吧?”
燕暮寒問的很隨便,就像在問今天的天氣好不好,要不要一起曬曬太陽,祝珩怔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點點頭。
“我的長安心地善良,從不記仇,若是他想讓一個人死,那肯定是這個人該死。”燕暮寒語氣平靜,抬起一腳就把尚在茫然中的大皇子踹飛幾米遠,幾乎將人踹到了殿外。
“所以,你該死了。”
護衛(wèi)還沒來得及阻止,燕暮寒就飛撲過去,刀尖對準大皇子的脖子捅了下去。
祝珩呼吸微滯,眼底只剩下一片殷紅,這一幕與兩年前重合,好像又回到了四水城的城門下,看著燕暮寒一刀砍下程廣的頭顱。
燕暮寒的速度太快了,大皇子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被一刀扎穿了脖頸,他的眼球凸出來,能感覺到源源不斷的血液從脖頸噴涌而出。
他要死了嗎?
為什么要殺他?
難道就因為他說了開枝散葉四個字嗎?
當然不僅僅是這個原因。
燕暮寒垂下眼簾,他隨意地抹了把臉側(cè)被濺上的血液:“聽說你曾將長安推進湖里,害的他高燒不退,差點死掉。”
他拔出刀,對準大皇子的左眼捅了下去。
“是你害死了長安的舅舅,害死了他在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又是一刀,對準右眼捅了下去。
兩刀廢了兩只眼睛,像是應(yīng)了祝珩的話,要將他的眼睛挖了。
“呵,你算什么東西,敢欺辱長安,還妄圖取代他成為嫡皇子。”
刀尖刺入口腔,絞斷了舌頭。
說是四刀就是四刀,一刀不差一刀不多。
當燕暮寒站起身的時候,躺在地上的大皇子已經(jīng)面目全非,徹底沒有了呼吸。
燕暮寒從殿門處款款走來,隨口道:“在延塔雪山下流傳著一個秘密,人死之后到了地府,要陳述生前犯下的罪過,像這種割了舌頭的人,是沒有辦法開口的,他只能下十八層地獄,受盡所有折磨。”
從刀尖上滴落血液,伴隨著燕暮寒的足跡,淋淋漓漓灑了一串,像是來索命的惡鬼留下的痕跡。
“來人,快來人護駕!”孫信正高聲呼喊,死死地盯著提刀走來的燕暮寒,護著秦翮玉往后退,“燕暮寒,放下刀,快站住!如果你執(zhí)意要拼個魚死網(wǎng)破,那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誰要和你魚死網(wǎng)破,你個老東西活膩了,也不想想你配不配和我一起死。”燕暮寒不屑嗤道。
孫信正臉色難看,但同時也放下心來。
殿里的血腥氣太重了,祝珩前幾天剛犯了咳疾,一聞到這味道就咳嗽起來。
燕暮寒快步走過去,想抱住他拍拍后背,又怕身上的血腥味會熏得他咳得更加厲害:“長安,你怎么樣了?”
“咳咳我沒事,咳咳……”祝珩一邊咳著,一邊朝他伸出手。
燕暮寒下意識往后躲,祝珩瞪了他一眼,強硬地抓住他的手。
無論什么時候,無論什么理由,他都無法忍受燕暮寒拒絕他。
祝珩咳得眼睛都紅了,不像是狐貍精,倒像只小兔子。
敢兇小老虎的小兔子。
祝珩的動作徹底打消了燕暮寒的顧慮,他拋卻多余的擔心,跟從內(nèi)心,將祝珩抱進懷里,細細的安撫著。
趁著這功夫,沈問渠等清黨官員連忙查看大皇子的情況,讓人去請?zhí)t(yī)。
太醫(yī)看到大皇子后嚇了一跳,為難道:“這,這已經(jīng)救不了了,殿下都斷氣了。”
死狀凄慘,臉還是血肉模糊的一團,如果不是護衛(wèi)說這是大皇子,他都認不出來。
這是虐殺,沒有深仇大恨做不出這么殘忍的事情。
太醫(yī)還在疑惑誰膽大包天敢這樣對待大皇子,就被一只手提著衣領(lǐng)拎著轉(zhuǎn)了過方向,對上一張沾了血的兇戾面容,嚇得魂都要飛出來了:“燕燕燕……六皇妃?!”
他現(xiàn)在知道大皇子是誰殺的了。
祝珩剛停下咳嗽,被太醫(yī)逗得笑了聲,又咳起來。
“你別笑,好好坐著。”燕暮寒心急如焚,瞪了太醫(yī)一眼,臉上寫滿了“都怪你”,斥道,“趕緊幫他看看,如果他出了事,你的下場就和那邊的死人一樣。”
伴君如伴虎,饒是太醫(yī)在宮中伺候了這么多年,也就有一次讓他如此心驚膽戰(zhàn)的經(jīng)歷,說起來也和這位六皇子有關(guān)。
那是快二十年以前了,他剛進太醫(yī)署,去給當時的皇后祝苑接生,孩子生出來了,皇后的情況卻越來越差,皇上急得不行,也是這樣怒斥:“要是皇后出了事,朕要你們所有人陪葬!”
所幸皇后的命保住了。
雖然不過兩天,皇后娘娘還是撒手人寰了。
太醫(yī)一邊為祝珩診脈,一邊暗暗地嘆了口氣,誰能想到,當時對皇后娘娘一往情深的陛下會舍棄兩人的孩子,任由其在城郊寺廟里自生自滅。
“情況怎么樣?”
診完脈,太醫(yī)松了口氣:“并無大礙,殿下只是心神波動太大,牽動了舊疾,殿下的病最忌諱心事郁結(jié),我這里有清喉丸,殿下含服,可以抑制咳嗽。”
祝珩微斂眸子,接過藥,輕聲問道:“我這種病是什么病?”
太醫(yī)畢恭畢敬地答道:“殿下是先天不足,打從娘胎里帶出來的毒病,雖然拔不了根,但好好養(yǎng)著,也能好轉(zhuǎn)。”
這個診斷結(jié)果和祝珩以前聽過的都不一樣,他挑了挑眉,打量著面前的太醫(yī),是個生面孔,為他診脈的太醫(yī)都是固定的幾位,里面不包括眼前之人。
祝珩含了一顆清喉丸,果然慢慢不咳了:“你叫什么名字,進太醫(yī)署多長時間了?”
“回稟殿下,微臣名叫羅明良,家中世代從醫(yī),進太醫(yī)署已經(jīng)有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家中世代從醫(yī),也姓羅。
祝珩給燕暮寒使了個眼色,后者會意,一把抓住羅明良。
“這接風宴吃的很快活,有勞十三弟了。”祝珩站起身,又掛上了之前的笑容,絲毫沒有被大皇子的死影響到。
秦翮玉擠出個虛弱的笑,他年紀尚輕,被燕暮寒剛才的虐殺行為嚇得夠嗆:“六皇兄喜歡就好。”
祝珩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一眾慫成鵪鶉的皇子們身上掠過,玩味一笑:“喜歡,很喜歡,以后還要多辦才是。”
辦一次殺一個兄弟,報一次仇,多辦幾次是要將他們都殺光嗎?
皇子們心里一陣絕望,他們做夢都沒想到會有這樣一天。
秦翮玉心里也很絕望,他自問和這位六皇兄沒有交集,但這太子之位本應(yīng)該是祝珩的,對方如此記仇,很難說會不會報復(fù)他。
“今日乏了,各位回見了。”
秦翮玉連忙道:“快來人,送六皇兄和皇嫂回鳴鳳殿。”
“不必了。”祝珩隨意地擺擺手,“鳴鳳殿還是留給我母后住吧,我去我應(yīng)該去的地方。”
秦翮玉愣住了:“應(yīng)該去的地方?”
難不成是明隱寺,那個祝珩住了二十年的佛寺?
“我是母后唯一的兒子,是南秦的嫡皇子,應(yīng)該去的地方自然是……”祝珩停頓了一下,勾起唇角,“東宮,太子府。”——
作者有話要說:
大皇子:我上線了,我又下線了。
別心疼任何皇子,他們都欺負過小長安。
第76章 重游
東宮太子府一直沒有人住,之前大皇子因為不是嫡皇子,無法成為太子,后來的秦翮玉被冊封為太子,直接登基,也沒有搬進過東宮。
祝珩是這一代住進來的第一任主人。
“嫡皇子最遲也該在加冠時被冊立為太子,兩年前,舅舅還以為我能搬進來。”祝珩環(huán)視四周,“結(jié)果我被派去了四水城。”
比起王宮,東宮修建得并不算奢靡,大抵是怕將來的儲君貪圖享樂。
燕暮寒將羅明良打發(fā)到角落里,亦步亦趨地跟著祝珩閑逛:“你后悔了嗎?”
被派去四水城,見到我,又被擄去北域。
他能將愛意傾情訴說,卻無法徹底改掉患得患失的毛病。
祝珩搖搖頭:“不是后悔,就是覺得這里也沒什么值得追求的,還不如去四水城,去見你,去北域。”
曾幾何時,東宮也是他想進入的地方,如今時過境遷,他對嫡皇子,對太子之位的執(zhí)念早就淡化了。
這偌大的南秦沒給他留下太多美好的回憶,如果不是為了報仇,一輩子不回來也好。
太子府一直有人打掃,祝珩在石凳上坐下,張開胳膊,悶聲悶氣地撒嬌:“皇妃,要抱抱。”
燕暮寒上前一步,看著祝珩圈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腹部,頭頂露出一個發(fā)旋。
俗話說:一旋人,二旋鬼,三旋兇過鬼。意思是一個發(fā)旋的人上輩子也是人,脾氣溫和。
燕暮寒覺得這話沒有依據(jù),祝珩看上去溫和,實際上骨子里是個很有脾氣的人,鮮少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樣子。
所以每當祝珩表現(xiàn)出依賴他的樣子,燕暮寒都很珍惜:“夫君不開心嗎?”
燕暮寒快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不記得哪里會讓祝珩不開心,難不成是在為大皇子的死而傷心?
“不算是不開心,就是有點唏噓。”祝珩在他腰間蹭了蹭,聲音透過布料傳出來,聽起來悶悶的,“我只是覺得南秦現(xiàn)在就像一盤散沙。”
他再怎么說也是南秦人,沒辦法對南秦的衰落無動于衷。
“這里是祝家世代守護的疆土,外公和大舅舅為了這片土地拋頭顱灑熱血,江山萬里錦繡如畫,如今卻寸寸淪陷,山河不再。”
祝珩覺得可惜,覺得痛心,覺得遺憾。
他泄了氣,神色低落,眼角眉梢透著消沉,燕暮寒拆開玉冠,溫柔地理著他的長發(fā):“我相信你。”
長發(fā)如雪,流動在祝珩的肩頭,他抬起頭,眸光湛湛。
燕暮寒再也忍不住,低下頭,在他的發(fā)頂落下一個輕吻:“你會讓這里恢復(fù)成以前的樣子,會讓南秦變得比曾經(jīng)更加繁華。”
早在花神節(jié)對視的第一眼,他就篤定的相信這件事。
愛人的鼓勵讓祝珩一掃心中的煩悶,他叫來羅明良,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認識羅京春羅太醫(yī)?”
羅明良愣住:“殿下知道家父?”
竟然是一家子,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祝珩頷首:“羅老太醫(yī)曾為我母后看診,我聽說過他。”
羅明良面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慌,祝皇后的事一直是太醫(yī)署里的禁忌,無人敢提。
“是家父的榮幸。”他畢恭畢敬地低下頭,心中惴惴不安,祝珩為何會提起祝皇后一事,是隨口一說還是有心探究?
“羅老太醫(yī)現(xiàn)在何處,還在太醫(yī)署任職嗎?”
羅明良躬身一拜:“勞殿下掛念,家父年事已高,幾年前就告老還鄉(xiāng)了,如今在老家休養(yǎng)。”
祝珩追問道:“羅太醫(yī)的老家在哪里?”
羅明良捏緊了手,掌心里是細細密密的汗:“是邊陲小城,靠近西梁,殿下應(yīng)當沒有聽說過。”
燕暮寒一臉不耐,沉聲斥道:“究竟是哪里?”
羅明良嚇得一哆嗦,恭恭敬敬地回答:“是臥佛城。”
“臥佛城,城中盛行佛教,一座臥佛像引得無數(shù)僧侶前往朝拜。”祝珩打量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地笑笑,“羅太醫(yī)自謙了,臥佛城可不算邊陲小城。”
“比不得大都繁華。”羅明良抹了把頭上的汗,心道不妙,“殿下見多識廣,是微臣考慮不周,還望殿下恕罪。”
祝珩失神了一瞬,搖搖頭:“無妨,羅太醫(yī)可能不知道,我從小在佛寺里長大,對這些事比較清楚。”
算起來,他也該去明隱寺看看了。
和羅明良聊完,祝珩就開始計劃去明隱寺的事情,明隱寺在城外京郊,大軍在城外守著,孫信正不會輕易放他們離開都城。
來的太匆忙,應(yīng)該先去一趟明隱寺的。
祝珩嘆了口氣,靠在燕暮寒懷里午睡,思索著怎么能找個借口出城,剛殺了大皇子,他暫時不想動干戈。
燕暮寒睡覺喜歡緊緊地抱著人,天氣冷的時候還好,眼下慢慢熱起來,祝珩睡了一會兒就被熱醒了。
燕暮寒睡著的樣子很乖,祝珩端詳著他,怎么也沒辦法將他和接風宴上的人聯(lián)系起來。
“長安,你怎么醒了?”
祝珩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小狼崽有什么特殊的本領(lǐng),總能快速發(fā)覺他是醒是睡:“沒醒,快睡吧。”
燕暮寒不禁哄,很快閉上了眼睛。
祝珩陪著他又睡了一覺,下午的時候,沈問渠帶人來拜訪。
祝珩在接風宴上的表現(xiàn)透露出了對皇位的意向,沈問渠和清黨的官員們商議了一番,最終還是決定來見見他。
“他們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過來,是想投誠?”燕暮寒打著哈欠,睡眼惺忪。
祝珩伸手揉了把他睡得亂糟糟的頭發(fā):“除了我,他們現(xiàn)在也沒其他選擇了。”
大皇子已經(jīng)被殺了,其他的皇子沒有孫黨那樣的倚靠,無法和秦翮玉競爭皇位。
不過沈問渠來的比祝珩想象中要早,不見得是投誠,大概只是探探他的口風。
畢竟挑選站隊還有一個重要的考量因素,萬一挑中的儲君被夫人哄騙,將國土拱手讓給敵國就不好了。
祝珩收回手,順路捏了一把燕暮寒的臉,嘖嘖道:“公子生的俊朗,當?shù)闷鹗畮壮瞧付Y。”
燕暮寒一臉懵:“?”
祝珩有意晾著沈問渠等人,喝了杯茶,才慢條斯理地挽著燕暮寒出去。
“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打眼一掃,一共來了六個人,他隨意地擺擺手:“諸位久等,都起來吧。”
沈問渠等人依次坐下,有一名官員道:“吾等此番前來,是為了恭賀殿下入主東宮。”
恭喜他入主東宮,和恭喜他被冊封為太子一個意思。
祝珩挑起眼簾,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何山大人這說的是哪里的話,太子還在宮中等著登基呢,父皇的遺詔,本宮可不敢違背。”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紀,都要進入朝堂歷練,祝珩是個例外。
但他沒有進朝堂,卻能一口叫出官員的名字,這點讓沈問渠吃了一驚。
何山在朝中擔任御史,性情憨直,藏不住心思:“先帝身體康健,卻突然駕崩,當時只有十三皇子在御前侍奉,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微臣認為此事有諸多疑點。”
“哪里有疑點?”祝珩把玩著燕暮寒的手指,語帶嘲意,“十三弟在旁侍奉,孝心在一眾兄弟中拔得頭籌,所以父皇讓他繼承皇位,不是很合理嗎?”
何山噎了下,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六皇子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明眼人都能聽出他在懷疑秦翮玉和孫黨蓄意謀害德隆帝,可祝珩卻輕描淡寫的將此事歪到孝心上。
沈問渠站起身:“十三殿下孝心可鑒,諸如殿下您等皇子亦有盡孝之心,可他們卻沒能進入——”
“等等。”祝珩笑著糾正道,“別諸如我,我是祝家兒郎,對秦家確實沒有盡孝之心。”
孫信正下手太快,不過這樣也好,省了他的麻煩。
“我不想摻和你們的事情,這天下一日姓秦,我就一日是外人,也摻和不了。”
祝珩掃過一眾神色迥異的官員,沈問渠想帶人試探他的口風,他也想試探一下他們的態(tài)度。
要他再為秦氏王朝賣命是不可能的,他要為祝家,為他母后討回一切。
祝珩伸了個懶腰,下逐客令:“諸位回去想想吧,我和皇妃還要出去游玩,就不招待你們了。”
不等他們挽留,祝珩就拉著燕暮寒離開了,兩人徑直出了東宮,往街上去。
身后,沈問渠等人面面相覷。
“他殿下這是什么意思?”
“意思還不夠明顯嗎,他想顛了南秦王朝,改朝換代。”
“可他是南秦的皇子啊!”
沈問渠垂下眼簾,輕輕嘆了口氣:“他雖然是南秦的皇子,但他不姓秦。”
他姓祝,從一出生開始,就被皇室拋棄,他是祝子熹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心自然是偏向祝家的。
何山眉心緊蹙:“他在逼我們做出選擇,沈老,你怎么看?”
沈問渠整理了一下衣袖,背著手往外走:“我看大家可以回去了,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們想看到的究竟是盛世繁華,百姓安居樂業(yè),還是秦氏皇朝百年不倒。”
另一邊,出了太子府,祝珩和燕暮寒來到了舉辦花神節(jié)的主街。
“當時你我就是在這里相遇的。”祝珩順著樓梯往上走,在第五級停下,居高臨下地看著燕暮寒,“你那時候特別瘦,特別矮,我心想這是哪里來的小孩子,看上去真是可憐。”
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只是中間隔了將近十年的歲月。
燕暮寒扶著欄桿,望過這漫長的歲月,目光落在祝珩身上:“你那時候就很好看,我想這么好看的人,一定特別善良,就耍了點小聰明,讓你救救我,讓你帶我走。”
這是祝珩沒有想起來的事情,他心里一緊:“我?guī)阕吡藛幔俊?br />
“嗯,你救了我一命。”
是你親手拉住了我,將一個孤魂野鬼拉回人間。
此時不是花神節(jié),街上的人不算太多,祝珩和燕暮寒相貌出眾,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南秦經(jīng)常出風流佳話,是以姑娘家熱情大方,不羞于示好。
有女兒家躍躍欲試,想給他們遞手帕,可惜還沒走上前,就看到站在樓梯下的男子大跨步跑上去,一把將另一名白發(fā)男子抱進懷里。
兩人神色親密,儼然是一對。
不過白發(fā),讓人聯(lián)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
“長安,好多人在看你,你當時戴了面紗,今日也該戴上的。”燕暮寒小聲嘀咕,頗有些耿耿于懷。
祝珩心下好笑:“當時是為了遮這一頭白發(fā)。”
“那如今呢?”
如今不用遮了,他不再以此為恥辱,不再自視不祥。
祝珩笑著回抱住他:“如今我要光明正大地牽著你,走遍大都,讓所有人都知道你不再是當年那個小可憐,你是我的皇妃。”
燕暮寒是個嚴格的執(zhí)行者,祝珩說走遍大都,他便當了真,當即拉著人穿街過巷,昂首挺胸向前走。
比打了勝仗帶兵回來還要得意。
祝珩無奈又好笑,被人看得不自在,但又不忍心反悔,他可舍不得小狼崽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樣。
還好只走了兩條街,東宮的奴仆就急匆匆地趕來了:“見過殿下,見過皇妃。”
祝珩如蒙大赦,連忙問道:“你急急忙忙過來,可是出了事?”
奴仆回道:“十三殿下來了東宮。”
他前腳剛見過沈問渠等人,秦翮玉后腳就來了,消息有夠快的。
祝珩斂了斂眸子:“他要見我?”
“是。”奴仆又補充道,“不止是十三殿下,還有二殿下,三殿下……所有的殿下都來了,還帶了行囊。”
祝珩來了興趣:“哦?”
這是要鬧什么妖?
“兄弟情深,他們說要在東宮陪殿下住一段時日,和殿下敘敘舊。”
第77章 中毒
祝珩納悶,他和這些人之間有過兄弟情誼這種東西嗎?
回府時想了一路也沒想出來,在他的印象里,這些人巴不得離他這個不祥之人遠遠的,怎么會上趕著湊過來。
難道是覺得這一點裝出來的兄弟情能讓他心軟,手下留情?
那未免太天真了。
“我的兄弟們都搬進了東宮,看來咱們無趣的生活要有樂子了。”
都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室子弟,各個有脾氣,住在宮里隔了十幾座宮殿還會爭寵打架,如今搬到同一個屋檐下,指不定鬧騰成什么樣子。
祝珩屬實沒想到會有這么一遭,所有皇子擠在一座府邸里,簡直是匪夷所思。
燕暮寒一點也不高興,來了這么多礙眼的人不說,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祝珩的話,什么叫無趣的生活?!
和他在一起很無趣嗎?
燕暮寒眼皮一垂,周身散發(fā)出冷意,總不能上一秒剛對著他說完情話,下一秒就厭倦他了吧。
不對,或許祝珩不是厭倦他,只是厭倦了和他在一起的生活。
他不知書達理,不溫柔可意,陪祝珩看書經(jīng)常會睡著,更不必說和祝珩對弈了,作弊都贏不了。
愛意還存在,只是在一起生活失去了激情。
燕暮寒登時警惕起來,尋常人家的愛磋磨在柴米油鹽之中,枯燥的生活過得久了,祝珩無法滿足,對他的愛也會漸漸消失。
不行,得想個辦法拯救他和祝珩的感情。
燕暮寒如臨大敵。
祝珩渾然不知他的皇妃精神緊繃,試圖保衛(wèi)他們“搖搖欲墜”的愛,他忙著思索孫信正這一步棋是什么意思。
將秦翮玉放在他身邊,就不怕他將人殺了嗎?
本以為是局毫無懸念的死棋,突然生出了有趣的變故。
兩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回到了太子府。
一進門就看到了堆滿院子的箱子行李,仆從們忙前忙后地整理,府內(nèi)一片嘈雜。
按理來說,如今祝珩住在東宮,其他人想搬進來得經(jīng)過他的同意,但中間別著一個名為太子的秦翮玉,這一切都變得無規(guī)無矩了。
不僅行徑?jīng)]有規(guī)矩,就連那一紙冊立太子的詔書都不合禮數(shù)。
祝珩眼底閃過譏諷,好整以暇地打量起自看到他后就啞巴了的皇子們,這其中有他的兄長,也有他的弟弟,除去死了的大皇子和夭折的四皇子,攏共有十個人。
有意思的是,這十個人里只有三皇子和十一皇子是同一位妃嬪所生。
德隆帝怎么有臉宣稱深情,不覺得羞恥嗎?
“六皇兄,你回來了。”秦翮玉率先迎上來,在距離兩步遠的時候停下,頗為警惕地看了眼燕暮寒。
到底是年紀輕,盡管努力掩飾,還是能看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恐懼。
其他皇子沒有上前,祝珩心下了然,這些人恐怕都是被逼著來的:“沒想到一回來,十三弟就給了我一個大驚喜。”
“我不敢居功,這是皇兄們共同的主意。”秦翮玉比佑安還小幾歲,剛到祝珩胸口,“這兩年里,六皇兄音訊全無,我們大家都很想你,如今終于盼到你回來了。”
燕暮寒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他算是見識到了什么叫說的比唱的好聽。
祝珩不置可否,揮揮手讓所有人都進了大堂,他走的累了,想坐下歇歇。
秦翮玉名為太子,但礙于燕暮寒,沒敢去坐主位,混在一群皇子中間。
祝珩覺得有趣,現(xiàn)在這群人看到他跟耗子見了貓一樣,連和他坐在同一個屋檐下都覺得難耐,還有心思與他談心敘舊嗎?
“各位皇兄皇弟想怎么和我敘舊,是想回憶一下我們之間結(jié)的仇嗎?”
這些人沒有像大皇子一樣踩到祝珩的底線,頂多是落井下石,他不介意逗一逗老鼠。
“兄弟之間哪里有隔夜仇,六皇弟說笑了。”年紀最長的二皇子干笑兩聲,他已經(jīng)成家立業(yè),無心權(quán)勢,早早出宮建了府,今日也被硬拉過來。
祝珩輕嗤了聲:“二皇兄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和稀泥,好像全天下就你一個好人,當年我在宮宴上被推下水潭,怎么就不見你跳出來說一說手足情深?”
秦翮玉見勢不妙,讓人沏了茶,親自為祝珩端過去:“六皇兄喝點茶,消消氣。”
祝珩瞟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笑:“多謝十三弟。”
他端著茶,用蓋子撥了撥,燕暮寒伸手攔了下,被祝珩躲開了,端起杯子湊近唇邊。
“好茶,十三弟有心了。”
秦翮玉有些羞澀地擺擺手:“六皇兄喜歡就好。”
年少時的欺負不過是孩子撒氣,值得記那么多年嗎?
二皇子皺了下眉頭:“六皇弟,大家都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二哥掏心窩子問你一句,你害死大皇兄還不夠,真的想將所有的兄弟都逼死嗎?”
此話一出,不少皇子都露出了贊同的眼神。
燕暮寒忍不住笑了,他算是看明白了,這二皇子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性格,說好聽點是心寬,說不好聽就是慨他人以慷。
“什么叫他害死大皇兄?”
這種人放在話本里,就是自以為正義凜然的角色,表面看是在據(jù)理力爭,其實心都是偏的。
燕暮寒抱臂而立,鋒利的視線像刀一樣刮過去:“人是我殺的,你要是想唱兄弟情深的戲,別只是張張嘴,拿起刀與我一戰(zhàn),為你敬愛的大皇兄報仇。”
他們北域兒郎瀟灑豪放,你若是看不慣我,那就來挑戰(zhàn)我。
二皇子臉上頓時失了血色,他再怎么不關(guān)心朝政也聽說過燕暮寒的兇名,這人在戰(zhàn)場上殺的人根本數(shù)不清。
大皇子的慘死還歷歷在目,讓他心驚膽寒。
眼瞧著他縮著脖子裝啞巴,燕暮寒嘲諷道:“都是嘴上說說的假把式,就你們也配和長安流著同樣的血。
祝珩從剛才開始就一言不發(fā),他在想,是他要逼死兄弟們嗎?
他名正言順的報仇,變成了謀殺兄長,為什么這些傷害過別人的人,能厚著臉皮去指責受害者?
兄弟之間確實沒有隔夜仇,他們是隔年仇。
祝珩捏了捏眉心,心里疲乏,連表面上的平靜都裝不出來了:“各位想住就住過,不過我這里廟小,塞不下侍奉的人,大家正好自食其力。”
祝珩命人關(guān)了太子府的大門,將一眾侍從們趕了出去,連做飯的廚子都沒有留下。
皇子們瞠目結(jié)舌:“如此這般,是想餓死大家嗎?”
祝珩輕飄飄地丟下一句:“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就是這樣長大的,大家要與我談兄弟情誼,不如先試試我這些年過的是什么日子。”
這對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室子弟是莫大的打擊,比實打?qū)嵉膱髲?fù)更讓他們難以接受。
回了房間,燕暮寒悶悶不樂,欲言又止。
祝珩想不通他哪里受了氣:“不喜歡他們住在這里嗎?放心吧,他們明日就會哭嚷著要離開。”
由奢入儉難,嘗過了被服侍的滋味,又怎么愿意自己動手。
“我才不在意他們,惹我生氣了一刀一個。”燕暮寒撇了撇嘴,撲到祝珩懷里,“長安以前吃了很多苦,我遇見你太晚了。”
原來是在心疼他。
祝珩輕嘆,心里軟下來,燕暮寒關(guān)注的點總是很特殊,似乎一直都與他相關(guān)。
“十一歲遇到我還晚啊,再早一些,明霽是想給我做童養(yǎng)媳嗎?”
高門大戶會給兒子養(yǎng)媳婦兒,從小養(yǎng)大將小女娃放在身邊養(yǎng)大,作為童養(yǎng)媳,既能培養(yǎng)夫婦間的感情,這樣養(yǎng)出來的媳婦又很聽話,乖順。
祝珩調(diào)侃著,忍不住想了一下那個畫面:“我們明霽從小在我身邊養(yǎng)大,整日跟著我,黏著我,與我同吃同住,我作畫時研墨……”
他說了一通,突然間發(fā)現(xiàn),除了同住,其他的事明心都做過。
但很奇妙,換成明心,祝珩只覺得這些事做起來像書童,如果是燕暮寒的話,平白就多了些許曖昧情愫。
看來還是得分人。
祝珩福至心靈:“給我做童養(yǎng)媳,你愿意嗎?”
燕暮寒的耳朵紅透了,眼睛卻像亮的嚇人,像是扭捏,又像是委屈:“你以前說過的,我本來就是你的童養(yǎng)媳。”
祝珩怔了一瞬,一些熟悉的畫面在腦海中浮現(xiàn),那是在明隱寺里,他和燕暮寒相對而坐,比劃著什么,老和尚捏著佛珠,慈愛的目光落在他們身上。
記憶的復(fù)蘇就像是潮水翻涌,一次兩次的細微突破口組合成一道大的裂縫,然后閘門打開,如同種子突破土壤,萬物復(fù)蘇。
祝珩全都想起來了。
在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傍晚,他想起了曾經(jīng)遺忘的執(zhí)念。
祝珩看著燕暮寒,眼底藏著千言萬語,他張了張嘴,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六皇子突然病危。
秦翮玉等皇子趕過去的時候,祝珩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藥也喂不進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
羅明良嘴唇顫抖,看了看燕暮寒,哆哆嗦嗦道:“六皇子中毒了,恐怕……時日無多。”
眾人大驚,但轉(zhuǎn)瞬心頭就涌上狂喜。
燕暮寒雙目赤紅,一把攥住羅明良的衣領(lǐng):“你說什么?!”
他環(huán)視四周,目光在所有皇子臉上劃過,聲音陰狠:“下毒之人,是誰?”
“皇嫂,你先冷靜冷靜,我們和六皇兄都是親兄弟。怎么會加害于他!”秦翮玉叫了幾聲人,沒人來,他臉一黑,突然想起下人都被遣走了,“皇兄,你們快去宮里,讓太醫(yī)都過來,勿必要治好六皇兄。”
中毒后時日無多的人怎么可能治好?
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主動攬下了這差事,急匆匆地往外跑,待出了東宮,又晃晃蕩蕩地放慢了腳步。
燕暮寒丟開羅明良,一把抱起祝珩。
“你要帶他去哪里?!”
羅明良跪在地上,驚呼出聲:“皇妃,你這樣會害死殿下的,他活不過明天早上!”
燕暮寒閉了閉眼,啞聲道:“明隱寺,他暈過去之前,說想見見故人。”
“故人,難道指的是那老和尚和小和尚?”
“可是明隱寺不是在兩年前就被一場大火燒了嗎?老和尚下落不明,小和尚直接燒死了。”
燕暮寒抱著祝珩的手臂一緊,連呼吸都放輕了:“你們說什么?”
二皇子長嘆一聲:“六皇弟離開大都太久了,還不知道這件事,就在他去往四水城后不久,明隱寺突然起了火,等到山下的人發(fā)現(xiàn)時,佛寺已經(jīng)被燒沒了,只找到一具幼童的尸骨。”
燒沒了,燒死了……
燕暮寒眼底一片冰冷,他抱緊了祝珩,抬頭望向門外,明月高懸,院子里一片亮堂堂。
月明星稀,正是殺人夜——
作者有話要說:
請不要代入現(xiàn)代思維去看童養(yǎng)媳,筆芯。
第78章 刺殺
祝子熹絕對是最寵孩子的家長,他致力于和燕暮寒爭奪一個頭銜——誰是對祝珩最好的人。
凡是燕暮寒給祝珩的東西,祝子熹往往不甘示弱,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也會準備一份。
比如暗衛(wèi)。
祝家底蘊深厚,祝子熹暗中在睢陽城收攏祝家軍舊部,將一批人給了祝珩調(diào)用。
燕暮寒對睢陽城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了若指掌,但祝珩沒告訴他,他就一直裝作對暗衛(wèi)的存在不知情。
但好奇還是有的。
睢陽城是被燕暮寒攻破的,他從戰(zhàn)俘口中聽到很多關(guān)于祝家軍的事情,據(jù)說祝澤安帶兵守護的時候,睢陽城固若金湯。
出于追逐勝利的天性,燕暮寒一直很好奇祝家軍的實力,好奇如果祝澤安還活著,他能不能舉兵攻進南秦。
如今他有機會見到了。
一道長哨劃破夜空,燕暮寒抱著祝珩往后退,沒有人看到,祝珩的眼睫顫抖,眼角濕潤,像是閃爍著淚光。
十幾道黑色人影悄然落在院子里,薄長的刀刃貼著掌心,出手間就取人性命。
“有刺客!”
皇子們瞪大了眼睛,驚慌逃竄,秦翮玉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底燃起一片怒火,他明明說了不要派刺客過來!
他不打算殺祝珩,他有其他的安排。
究竟是誰,膽敢違抗他的命令!
但很快秦翮玉就意識到自己弄錯了,這些人不是他外公派來的,還有其他人想刺殺祝珩!
或許不僅僅是為了刺殺祝珩。
刺客舉著刀沖過來,秦翮玉眉心一跳,迅速反應(yīng)過來,拔腿就往外跑。
比起驕縱妄為的大皇子,年紀尚輕的秦翮玉其實更適合成為太子,他的心思縝密,懂得隱藏示弱,也更加有主見,是帝王之材。
如果讓祝珩選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立秦翮玉為太子。
但很可惜,他不是德隆帝,立不了太子,只能決定除掉哪些人。
在東宮外的護衛(wèi)聽到動靜,連忙趕來護駕,但刺客們行動迅速,已經(jīng)殺了幾位皇子。
羅明良嚇傻了,他縮在房間里,大半個身體躲進了桌子底下。
怎么突然會有刺客,都是沖著六皇兄來的嗎?!
祝珩如今是南秦局勢的關(guān)鍵,朝堂上的各方勢力都想要他的命,會有刺客刺殺不奇怪。
只是,為什么刺客殺的都是其他皇子?!
羅明良偷偷張望了一眼,燕暮寒抱著祝珩坐在床上,仔細地整理他散下來的雪發(fā),祝珩眼尾低垂,不知何時醒過來了,明明面無表情,卻無端生出一股悲愴蒼涼的感覺。
沒有刺客往房間里走,甚至攔著其他想往里躲的皇子。
羅明良滿眼驚駭,令他驚訝的不是命不久矣的六皇子醒過來了,因為祝珩本來就沒有中毒,那些話都是燕暮寒讓他說的。
殿下與皇妃,似乎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
救命啊,羅明良默默蜷縮成一團,他覺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
“長安……”燕暮寒知道明隱寺對祝珩意味著什么,就是因為知道,他才不知道該怎么安慰。
對祝珩來說,明心和老和尚出事了,和祝子熹出事了一樣。
他們本打算假借中毒一事離開大都,前往明隱寺,卻沒想到會突然知道明隱寺早就出了變故。
“有刺客。”祝珩抱住他的手臂在微微發(fā)抖,埋在頸窩的臉發(fā)白,“我好怕,你抱抱我。”
刺客不就是你安排的,怕什么。
燕暮寒裝作什么都不知道,抱緊他,溫柔地哄著:“不怕,沒事的,我抱著你。”
太子府內(nèi)廝殺成一片,城中大亂,火光煊赫。
天堯遙望著天際,神色嚴肅:“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了?”
“正子時了。”啟閑光嘴上叼著根草葉,環(huán)抱雙臂,“我看見了,將軍的暗衛(wèi)來找你,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事?”
以前他和天堯被信任的程度差不多,可隨著祝珩成為軍師,天堯越發(fā)被重用,現(xiàn)在暗衛(wèi)的消息都是直接告訴天堯的。
倒也不是嫉妒,畢竟天堯的腦子比他靈光。
啟閑光吐掉草葉:“不想告訴我?哼,茍富貴就相忘。”
天堯收回望向大都城門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告訴你是因為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嗎?這么大的人了還藏不住心思,有點事情全都寫在臉上。”
啟閑光不服氣,想反駁,但又想到在睢陽城的時候,燕暮寒也曾說他的情緒過于外露。
他好像確實藏不住心思。
但這并不代表他愿意一直被蒙在鼓里!
啟閑光攥緊了手,一步一步走到天堯面前,面色沉肅:“你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嗎?”
天堯微怔,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眼,這小子認真起來還有模有樣的,差點就讓他給唬到了。
他微哂:“不告訴你又能怎樣?你還想對我動手?”
天堯頭腦出眾,啟閑光擅長武力,兩人各有所長,不過要是真動起手來,輸贏沒有懸念。
但天堯臉上絲毫沒有恐懼。
“那你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啟閑光舉起手,一巴掌……一把抱住他的胳膊,使勁地晃了晃,“天堯,好堯堯,咱倆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告訴我嘛,城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天堯一口老血哽在咽喉,他怎么就忘了啟閑光是個好奇心極重的家伙,為了弄清一件事,臉都可以不要。
被磨得不耐煩,也差不多到時機了,天堯一掌拍在啟閑光的腦門上,將人推遠:“將軍和軍師行動了,如今皇城大亂,正是我們攻破大都的好時機!”
“攻破大都?!”
祝珩是南秦的六皇子,燕暮寒當著兩國將士的面親口承諾不進攻南秦,此時攻城豈不是將他們兩個的話當成兒戲。
“雖說兵不厭詐,但咱們真要打大都嗎?”啟閑光得到答案后就故態(tài)復(fù)萌,掛在天堯身上,“打到將軍夫人的家門口,這傳出去,將軍豈不是成了卑鄙無恥的小人。”
變成了利用祝珩進入大都,和北域大軍里應(yīng)外合,用不入流的辦法來攻城的人。
“你以為呢,這當然是軍師的授意。”
暗衛(wèi)帶來的原話是隨機應(yīng)變,配合接應(yīng)。
事到如今,遲遲未見燕暮寒和祝珩的身影,可見兩人無法脫身,攻城是萬不得已的手段。
天堯心中焦急,語氣也沉了幾分:“擊鼓!”
城外鼓聲大作,連營的將士整裝待發(fā),黑夜之中,火光星星點點的降落,有如天兵天將圍起整座城池。
大張聲勢的擊鼓宣戰(zhàn)驚動了守城的將士,敵軍不退,他們本就心驚膽戰(zhàn),枕戈相待,鼓聲起,城墻上迅速點起了發(fā)射信號的狼煙。
烽火狼煙,請求支援。
城外局勢嚴峻,東宮也不遑多讓,是一團混戰(zhàn)場面。
皇城金吾衛(wèi)已經(jīng)趕來,護送各位皇子離開太子府,燕暮寒扶著祝珩,混在人群之中往外走。
“殿下不要驚慌,金吾衛(wèi)已經(jīng)趕來,吾等定會護大家周全。”
祝珩悄悄抬頭看了一眼,金吾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是何舒達,兩年不見,何舒達變了不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不像當年看著他被燕暮寒擄走的時候了。
金吾衛(wèi)形成包圍圈,隔絕了刺客的靠近,雙方舉著刀,在火光下對峙。
何舒達沉聲斥道:“大膽反賊,竟敢在東宮內(nèi)行刺,皇廷禁軍已經(jīng)包圍了太子府,放下刀,束手就擒吧!”
刺客虎視眈眈,目光越過層層人群,落到角落里的祝珩身上。
祝珩一只手悄悄拉住燕暮寒,另一只手手快速揮了下,本來還猶豫著后退的刺客們突然暴起,和金吾衛(wèi)纏斗起來。
燕暮寒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沒看見他的動作,心里暗暗思索那個手勢是什么意思。
全部殺掉,一個不留?
這是燕暮寒的第一反應(yīng),但人數(shù)懸殊,祝珩不可能看不出來,下這種命令。
燕暮寒默默握緊了腰間的佩刀,陰沉的眼神掠過周遭驚慌失措的皇子。
明隱寺的慘劇是祝珩爆發(fā)的根本原因,他想要這些人死,可是這些刺客太弱了,無法完成。
燕暮寒撇了撇嘴,祝家軍也不過如此。
他要不要幫祝珩殺幾個皇子呢?
可是祝珩背著他指揮暗衛(wèi),似乎并不想讓他知道這場刺殺是他策劃的。
眼看著皇子們就要在金吾衛(wèi)的護送下離開東宮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燕暮寒正準備出手,就聽到急促的馬蹄聲從街頭傳來。
“急報!城防急報!”
如今皇宮里空空蕩蕩,能做主的人都跑來了東宮,是以急報直接送了過來。
電光石火之間,燕暮寒想通了一切。
此前祝珩吩咐暗衛(wèi)出城接應(yīng),他本以為是提前告訴天堯準備人馬,護送他們?nèi)ッ麟[寺,沒想到祝珩還留了后手!
彼時尚不知曉明隱寺的情況,而祝珩已經(jīng)動了殺心。
為什么呢?
祝珩不是嗜殺之人,一定有誘因,是什么……燕暮寒心頭一驚,是那杯茶!
秦翮玉遞了杯茶給祝珩,那杯茶動了手腳,祝珩提前察覺沒有中招,但那杯茶徹底擊碎了他保留的一絲心軟,所以他才會在暗中部署,做好殺招,打算以牙還牙。
怪不得祝珩會想出中毒逃脫的計策!
燕暮寒心里一陣后怕,如果祝珩沒有防備,喝了那杯茶……他心驚膽戰(zhàn),不敢去想會產(chǎn)生什么后果。
秦翮玉,秦翮玉……簡直該死!
總有些不長眼的人活膩了,想害祝珩,合該受千刀萬剮之苦,死無葬身之地。
燕暮寒悄悄向秦翮玉身邊移動,可惜秦翮玉身份尊貴,金吾衛(wèi)的保護向他傾斜了大半,無從下手。
遠方城墻處被火光照亮,烽火狼煙已經(jīng)點燃,大都危急,附近的守衛(wèi)軍正在加急趕來。
忽然又傳來一道急報:“四水城援軍到!”
四水城,周闊云。
祝珩裝不下去了,睜開眼睛,他攜大軍而來,想借燕暮寒的勢力收攏南秦,雖然不是出于割讓國土的本意,但在外人看來,他出爾反爾,與叛國無異。
狼煙剛點上,四水城的援軍不可能來的這么快。
祝珩拉著燕暮寒往角落里退,同時不忘給刺客們傳遞命令:“四水城有異,撤。”
孫信正帶著人姍姍來遲,怒斥出聲:“將所有刺客拿下!”
“外公!”
“太子殿下,老臣護駕來遲。”宮墻兩側(cè)點著照明的火把,孫信正那張布滿皺紋的老臉像風干的橘子皮,一眼就鎖定了人群之中的祝珩。
祝珩,是唯一能威脅到秦翮玉登基的人。
秦翮玉心性早熟,但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剛經(jīng)歷了生死危急的關(guān)頭,見了親人頓時繃不住了,涕泗橫流:“外公,救我!”
他摔了兩跤,手臂上還被劃出了一條大口子,皮肉外翻,看起來好不狼狽。
孫信正扶住他,急忙喊道:“太醫(yī)呢,快來人,給殿下包扎止血。”
羅明良躲在人群后不敢說話,生怕被叫出去,一不小心透露秘密,惹來殺身之禍。
自從他幫祝珩和燕暮寒騙人開始,他們就成了一條船上的人,船翻了,大家都得死。
太醫(yī)趕來需要時間,秦翮玉疼得臉色發(fā)白,氣都喘不勻和還惦記著報仇:“刺客,兇手,要他們付出代價!”
“金吾衛(wèi)聽令,刺客一個都不能放走,抓活的。”孫信正眼神陰毒,好似吐著信子的毒蛇,“我倒要看看,是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刺殺皇儲。”
他先接到了祝珩中毒的消息,趕來的路上又聽說東宮被行刺。
“在事情沒有查明之前,所有人都不得離開,何舒達,將皇子們看好了。”
太醫(yī)終于趕過來了,立刻為秦翮玉處理傷口。
刺客被圍在太子府內(nèi),無從逃脫,因為要抓活的,金吾衛(wèi)沒有立刻進行強攻。
傷口撒了止血藥,秦翮玉的情緒逐漸冷靜下來:“城防情況如何?”
“放心,四水城的援軍已經(jīng)趕來了。”
這幾天的時間里,孫信正已經(jīng)派人悄悄前往四水城,弄清了發(fā)生過的所有事情。
此次四水城舉南秦旗而來,就證明他們沒有投敵。
孫信正踱步上前,何舒達帶著金吾衛(wèi)緊隨其后:“祝珩,你帶敵國異族潛入大都,又伙同城外大軍亂我朝政朝綱,殘害手足,是叛國之徒。”
北域大軍步步緊逼,但他們手里也有人質(zhì)。
“金吾衛(wèi)聽令,拿下燕暮寒,六皇子祝珩勾結(jié)外敵,按律當斬,就地處決!”
金吾衛(wèi)應(yīng)聲而動,祝珩心里悲涼,想這金吾衛(wèi)身為皇家禁軍,曾是開國皇帝一手組建,效忠于皇室,是名副其實的國之利刃。
如今,金吾衛(wèi)竟然聽從一個佞幸之臣的調(diào)遣。
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啊。
“我看誰敢上前!”貪狼刀錚錚作響,燕暮寒護著祝珩往后退。
秦翮玉踉蹌著站起身:“外公,不……”
“殿下,你還沒看明白嗎?你的六皇兄哪里像中了毒的模樣,你被騙了,我猜這刺客,或許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孫信正笑意猙獰,“北域的王落到了敵人手上,祝珩,你猜他的子民會不會拋棄他?”
無論會不會,都不是祝珩想看到的結(jié)果。
是他錯了,今晚沒有按計劃撤離,反倒執(zhí)著于為老和尚和明心報仇,才讓燕暮寒和他一起身陷險境。
計劃趕不上變化,再周密的計劃也可能發(fā)生意外,趕來的四水城援軍就是意外。
這份從四水城來的援軍,雖然人數(shù)比不上北域大軍,但能纏住天堯等人,讓他們無法按計劃施救,前后差出來的時間,就可能要了他的命。
祝珩滿心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認,這一次是他沒有考慮周全。
隨著金吾衛(wèi)向祝珩攻去,刺客們趁機突破包圍,將祝珩和燕暮寒護在中間。
孫信正按住秦翮玉的肩膀,殺意畢露:“殿下可看到了,他和這刺客是一伙的,是祝珩不仁,想殺了你們所有兄弟。”
來東宮的十個皇子,除了去找太醫(yī)的三皇子和十一皇子,以及被重點保護起來的秦翮玉,其他人都死了。
弒殺兄弟,這樁罪名祝珩脫不下去。
“為什么?”秦翮玉沒有想到,這刺客會是祝珩策劃的,更沒有想到祝珩對他們會有如此重的殺心。
“想殺就殺了,難不成你對我還有什么手足情誼?”祝珩嘲諷一笑,秦翮玉給他的那杯茶已經(jīng)說明了答案,雖不是致命之毒,但也能讓人生不如死,受人控制,與蠱毒有異曲同工之妙。
秦翮玉想將他變成傀儡,又何曾將他當成兄弟。
“放下兵器,可饒爾等不死。”
刺客們整齊劃一的排列,看起來不像是行刺之人,透出一股紀律嚴明的感覺,為首之人目光堅毅:“我祝家將士可死不可降,愿與殿下共存亡!”
祝珩心里動容,低聲命令道:“不要死戰(zhàn),盡力拖延時間。”
燕暮寒從剛才開始就沒有說話,對刺客們的身份也沒有太驚訝,祝珩緊了緊手:“我的小燕子果真聰慧。”
燕暮寒瞳孔一顫,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每次祝珩這樣喚他,定然是有事相求:“祝長安,我會帶你離開,不許留下我一個人。”
燕暮寒還有利用價值,孫信正要靠他來桎梏城外的北域大軍,不敢對他下手。
祝珩強忍著悲痛與不甘,認真道:“無論為君為將,我祝家子斷然不會拋棄將士獨活,如若萬不得已,結(jié)果不同所愿,你要為我報仇。”
此番殊死一戰(zhàn),成敗要看命,成則大勢所歸,敗則粉身碎骨,他不會退,他會像祝澤安一樣,與祝家軍同生死、共存亡。
這是祝珩必須選的路,路途兇險,他不愿意燕暮寒跟來。
他的小狼崽是北域的王,應(yīng)該一生驕傲,不為任何人低下頭。
“不可能,我不會讓你死。”燕暮寒咬牙切齒,眼神兇得像是要從他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你休想再丟下我!”
沒有東西能夠阻擋他和祝珩,就算是死也不行。
雙方打斗廝殺,祝珩一方人數(shù)劣勢,很快落了下風,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馬蹄聲和腳步聲從街道兩側(cè)傳來,似是萬河奔流入海,匯聚而來。
祝珩循聲看過去,陡然僵立在原地,那是……穆爾坎和周闊云!
兩人并駕齊驅(qū),身著甲胄的將士們緊隨其后,那赫然是北域與南秦共同組成的隊伍,兩國將士竟沒有爭斗,共同前來。
孫信正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城門封鎖,發(fā)生這種情況只代表一件事:城破了。
不可能,怎么可能這么快!
且不說有四水城的援軍在,北域大軍想攻破大都,絕不可能只用這么短的時間,除非……有內(nèi)應(yīng)!
黑壓壓的將士們將整條街包圍起來,原本人數(shù)眾多的金吾衛(wèi)和趕來的大軍相比,可以忽略不計。
啟閑光高聲喊道:“將軍,軍師,我們來接你們了!”
即使情況逆轉(zhuǎn),燕暮寒的臉色也依舊難看,他死死地抓著祝珩的手腕,像是松開一點,祝珩就要離他而去。
祝珩痛得皺起眉頭,掙了掙,沒掙開:“明霽,松一點。”
“不。”
燕暮寒拒絕了,并且捏得更緊了,祝珩看到他發(fā)紅的眼睛,心疼得無以復(fù)加。
周闊云翻身下馬,走到祝珩面前:“末將周闊云,率四水城將士,睢陽城祝家軍拜見殿下。”
四水城的援軍不是來支援大都的,是支援祝珩的!
還有……祝家軍!
孫信正目眥盡裂,幾近瘋狂地質(zhì)問:“祝家軍早就不存在了,周闊云,你也想與他一起背叛南秦嗎?!你要置百姓于不顧,將四水城送到北域異族的手上嗎?!”
“背叛南秦的人不是他。”沈問渠與何山等人款款而來,身后是大都守衛(wèi)軍將領(lǐng)。
“你,竟然是你!”孫信正喃喃自語,大軍能這么快趕來,必定是沈問渠動了手腳,“為什么?”
他知沈問渠一片忠心,卻沒想到最終正是這所謂忠臣打開城門,與外敵勾結(jié)。
大勢已去,孫信正沒了顧忌,沖上來想掐死沈問渠:“究竟是為什么?!”
沈問渠看著被攔住的人,面色平靜地拿出一摞證據(jù):“孫信正及其黨羽設(shè)計謀害先帝,偽造立儲詔令,罪證確鑿。”
何山拔高聲音:“六皇子祝珩為皇后所出,是嫡皇子,此番鏟除奸賊有功,按照祖訓(xùn),當繼承大統(tǒng)。”
清黨官員紛紛附和。
祝珩微怔了下,他沒想到關(guān)鍵時候會是沈問渠相助,也沒想到清黨會選擇支持他。
有了清黨的支持,就相當于掌握了南秦朝堂的半壁江山,周闊云會站在他這邊也無可厚非,只是那句祝家軍,令祝珩十分在意。
月隱星沉,這一場鬧劇以孫信正等人被關(guān)押畫上句點。
周闊云躬身一拜,道:“末將護駕來遲,殿下,您受驚了。”
“周將軍來的很及時。”祝珩忍不住問道,“你剛才說的祝家軍是?”
“末將與國公爺見了一面,所率之人中有三分之一是睢陽城舊軍,也就是祝家軍。”
祝珩驚呼出聲:“舅舅去了四水城?!”
四水城不比睢陽城,走到南秦的勢力范圍內(nèi),祝子熹身為已死之人,身負欺君之罪,要冒著天大的風險。
周闊云簡單講了一下,祝珩眼圈發(fā)紅,無論何時,祝子熹和祝家都是他最堅固的后盾。
周闊云最后看向燕暮寒:“國公爺托我給六皇妃帶一句話:銀鞍鐵甲的祝家軍做刺客不如暗衛(wèi),但若是征戰(zhàn)沙場,定是不遑多讓。”
燕暮寒愣了愣,抬頭望過去,銀鞍鐵甲的祝家軍在將士們中間格外明顯,他們組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護,守護著祝珩。
長輩總能看出小輩在想什么,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來保護小輩。
待一切塵埃落定,天光已然悄悄放曉。
祝珩悄悄看了眼燕暮寒,小狼崽子被氣狠了,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和他說話了,得哄一哄。
“小燕子,我有話想對你說。”祝珩放軟了聲音。
燕暮寒硬邦邦地扔出一句話,臉色一片陰沉,他還沒有從緊張的狀態(tài)中走出來,心里后怕不已,如果祝子熹沒有安排,祝珩是不是真的會死在這座城里?
“我不想聽。”
他知道祝珩內(nèi)心煎熬,也知道祝珩別無所選,但祝珩所表露出來的點滴分別之意還是令他心如刀割,他以為無論如何,祝珩都不會松開他的手。
“明霽,我——”
燕暮寒打斷他的話,扭開頭:“我現(xiàn)在不想聽。”
“燕暮寒,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祝珩實在沒辦法了,“我不想我們之間有隔閡。”
“那你說出那句話的時候,那你想讓我獨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會給我們之間帶來隔閡?”
一想到祝珩說的話,他就控制不住內(nèi)心的戾氣,燕暮寒閉了閉眼睛:“我這一生最恨被拋棄,別人我不在意,我只在意你。”
太在意了,反而沒辦法輕易接受。
祝珩滿眼疼惜:“我想過,我也不想和你分開,想和你一起共赴黃泉,但這種別無所選的困獸之死,不應(yīng)該發(fā)生在你身上。”
他希望死亡降臨的時候,燕暮寒是從容且自愿的,而不是滿懷不甘和屈辱。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燕暮寒神色激動,身體繃緊,手臂微微發(fā)抖,“祝長安,我不愿意,比起尊嚴,我更想要你。”
“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世間萬事萬物都有輕重緩急,在他的衡量標準上,祝珩重于一切,重要到可以將其他的事情都拋下。
祝珩怔忪出神,良久,抱住了他:“我知道了。”
他的火氣好像從來沒辦法對著祝珩燒起來,只是簡單的擁抱,怒火就化作了委屈。
燕暮寒緊緊地抱住祝珩,咬住頸側(cè),發(fā)出含糊的聲音,像是受傷的野獸在嗚咽:“你要跟我道歉,祝珩,你跟我道歉,說你以后不會這樣了。”
他理解祝珩,也知道祝珩沒有錯,他只是見不得祝珩那副理所應(yīng)當?shù)哪樱盟茠佅滤患p而易舉的事情。
這讓他很心慌。
祝珩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越發(fā)溫柔:“我道歉,是我的錯,以后不會這樣了。”
燕暮寒狐疑地抬起頭:“真的?”
祝珩舉起手指:“我發(fā)誓,以后就算深陷死境,也絕對不會丟下你。”
狼崽子很好哄,得了一句話就心滿意足,祝珩摸了摸那只發(fā)紅的耳朵:“讓我的童養(yǎng)媳傷心了,該罰,罰我親自伺候你好不好?”
燕暮寒咽了咽口水,目光里滿是期待。
一刻鐘后,一匹馬從東宮出來,在全城的將士面前經(jīng)過,大大咧咧地趕往城外。
馬背上,跟個小娘子一樣被抱在懷里的燕暮寒氣了個半死:“這就是你說的伺候?!”
第79章 銅錢
“莫非明霽是嫌我伺候的不好?”祝珩故作驚奇,從身后抱上來,下巴墊在燕暮寒的肩頭,“我很用心的,昨日說過要與你光明正大地走過全城,今早就特地在城中多繞了幾圈。”
燕暮寒:“……”
所以,全城的人和將士們都看到了他被祝珩抱著騎馬!
雖然很想宣示主權(quán),但這種行為太過招搖,顯得他很沒用。
當然這只是令他不爽的其中一個小原因,最重要的是,他期待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
“你口中的伺候就是騎馬?”燕暮寒笑不出來,之前有多期盼,現(xiàn)在就有多無語。
收攏大權(quán)后,怎么能不和心愛之人酣暢淋漓的大干一場,想當初他解決王廷的麻煩后,最想做的事就是和祝珩在象征著至高無上權(quán)貴的龍床上顛鸞倒鳳。
算一算,從睢陽城趕過來,他們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吃石榴了。
在鳴鳳殿那兩次只是開開胃,還不夠塞牙縫。
燕暮寒憤憤地揪著馬頭上的鬃毛。
在直白粗獷的北域兒郎心中,戰(zhàn)斗和欲望都是不可違背的天性。
“是帶你一起騎馬,重點是我們一起,我?guī)恪!弊g裰鹱种鹁涞募m正完,蹭了蹭他的耳朵,“也許是我用了容易讓你產(chǎn)生誤解的詞,那我重新說一次,我想帶你私奔。”
燕暮寒被回憶擊中。
他們第一次去延塔雪山就是騎同一匹馬,當時在馬背上,祝珩提到過祝子熹哄他練習(xí)騎術(shù)是為了以后能帶著心愛的人私奔。
“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就讓他們?nèi)ヌ幚戆?我?guī)闼奖肌!?br />
太犯規(guī)了,比起身體上的滿足,精神世界的豐富顯然更吸引人。
燕暮寒暗嘆一聲,握緊了他的手,祝珩的懷抱透著清淡祥和的檀香味道,讓他急躁的心慢慢寧靜下來。
喧囂塵世,他只有在祝珩身邊才能獲得這種滿足感。
縱馬在林間穿梭,清晨帶著露氣的風穿林打葉,吹得衣襟上一片松香氣。
前方的路和記憶中的重合,在到達目的地之前,燕暮寒想起了祝珩要帶他去的地方——明隱寺。
明隱寺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之后沒有修繕過,院墻坍塌,裸露的石塊被吹出一片風化痕跡。
這期間不知經(jīng)歷了多少風吹雨淋,祝珩踏過石階,在一片廢墟中尋找曾經(jīng)的足跡,這里是寺門,這里是祈福的樹,這里是他住的地方……如今都沒了,只剩下滿目瘡痍。
站在石塊中的祝珩背影蕭條,透著形單影只的孤孑感,燕暮寒心里一疼,快步走到他身邊:“長安,你不要太難過了,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無法更改,佛家追求從容自在,過分在意會形成執(zhí)念,不利于身心健康。”
這不像是燕暮寒會說出來的話,祝珩狐疑地看過去:“你還懂佛家追求什么?”
“別人跟我說的。”燕暮寒停頓了一下,老實道,“是老和尚跟我說的,當年我將你送來明隱寺,還在這里住了三天。”
那是他最美好的回憶,每日醒來就能看到祝珩,無論白天還是晚上,他們都在一起。
“我要走的時候,想帶上你,他告訴我從容自在,不要強求,不要太執(zhí)著。”
這些話燕暮寒一直記在心里,并不是因為贊同,只是想提醒自己,他的能力還不夠帶走祝珩,還不夠達成執(zhí)念。
所以之后的七年里,他忍辱負重,發(fā)展勢力,終于有了彌補當年的能力。
在東宮的時候,祝珩已經(jīng)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花神節(jié)初遇,瘦弱的小異族抓著他的手,可憐巴巴地求救。
那雙眼睛和他記憶中的貍花貓重合起來,恍然之間,祝珩將小異族當成了正要被村下人打斷腿的貍花貓。
牽著手從長街跑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他們提供了遮掩,他帶著小異族逃離魔爪,來到了僻靜無人的地方。
可惜不等他放走這只貍花貓,自己就因為舊疾發(fā)作暈了過去。
祝珩至今仍不知那瘦骨嶙峋的小異族是如何帶著他求救的,他醒來的時候,就在明隱寺里。
高熱的三天里,他的意識處于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之中,但隱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知道有人在他身邊照顧,他能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熾熱滾燙。
偶爾的清醒持續(xù)不了多長時間,但足夠他將小異族記在心里。
當時的他不懂北域話,小異族不懂南秦話,交流全都靠肢體動作,亦或者是老和尚的翻譯。
老和尚年輕時曾四處訪游,精通南秦話和北域話。
帶著口音的古怪話語是他病痛折磨時唯一的樂趣,每次接觸到小異族那雙黑亮的眸子,祝珩的心都熱乎乎的。
除了老和尚和祝子熹,他從未遇到對他這般好的人。
好到他如同孩童一般,獻出所有的溫柔與真心,甚至許諾永遠。
——“我現(xiàn)在是奴隸之身,還有了殘疾,以后肯定沒有人愿意和我成親。”
——“你是為了救我才受苦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與我成親,我娶你。”
祝珩當時說服自己的理由是,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明知對方是一個男子,他還是許下了成親的諾言,似乎在沒有產(chǎn)生愛意之前,潛意識已經(jīng)預(yù)見到了他們未來的非君不可。
再往后,就是分別與忘卻。
祝珩帶著燕暮寒在廢墟中穿梭,走一會兒停一下:“這里是禪房,當時給你安排的房間就在這里,但你每天夜里都會跑到我的房間找我。”
仿佛一瞬間被拉回了曾經(jīng),燕暮寒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當年的畫面:“你起初不愿意與我一起睡,后來見我蹲在腳踏上就心軟了,拖著虛弱的身體將我抱上床。長安,其實那時候我騙了你,我并沒有睡著。”
被狼群養(yǎng)大的燕暮寒很擅長偽裝成獵物,他故意裝睡,讓祝珩心軟。
時隔多年講出這個秘密,燕暮寒像個做了壞事的小孩子,偷偷去看祝珩的表情,卻發(fā)現(xiàn)祝珩眉眼含笑,并無驚訝:“我知道。”
小異族像只貓,裝睡的時候眼皮亂動。
“那你怎么還把我抱上床?!”燕暮寒是真的驚訝,他一直以為祝珩沒看出來。
祝珩撓了撓他的手心,溫柔的語氣像上午的日光,暖暖的,不曬:“總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睡在地上,萬一著涼了怎么辦,多可憐。”
當然他也有私心,一個人睡覺很冷,有只小異族陪著剛剛好。
驚訝過后就是得意,燕暮寒眉飛色舞,語氣篤定:“你一定是從那時候就喜歡我了,所以才舍不得讓我睡在地上,長安,你好喜歡我哦。”
明明滿懷愛意的人是他,卻偏偏要說對方情深。
祝珩知道,這是獨屬于小狼崽的別扭。
他樂于配合:“對,好喜歡你哦,所以早早把你定下來,讓你當我的童養(yǎng)媳,地上那么冷,我可不能讓我的童養(yǎng)媳挨凍。”
燕暮寒一本滿足,問道:“之前聽他們說明隱寺失火,找到了一具幼童尸體,這寺里不是只有你和老和尚嗎?”
當時皇子們還提到了一個小和尚,他不知道是誰。
祝珩心中悲痛:“你離開后不久,老和尚撿了個被丟掉的小孩回來,起名叫明心,是我的師弟。”
燕暮寒怔愣一瞬,下意識問道:“師弟?你出家了?”
“……當然沒有。”他倒是想,可惜老和尚不讓,說他紅塵中還有牽掛,因緣未了。
祝珩偏頭打量著燕暮寒,老和尚說的因緣恐怕就是他了。
“明心從小跟在我身邊,很早就剃度了,我與他情同手足,一直將他當成師弟看待。”
上天是公平的,剝奪了他和血親之間的聯(lián)系,就給了他明心,一個與他感情甚篤的小師弟。
只可惜琉璃易碎彩云易散,美好的東西都留不住,思及此,祝珩心中悲戚,不由得長嘆了一聲:“他們所說的死者,大抵就是明心。”
他曾在睢陽城觀音寺祈福,求觀音菩薩保佑老和尚平安,買平安福的銅板還是明心給他的。
祝珩不受控制的想,會不會是因為他沒有給明心祈福,所以明心才會發(fā)生不測?
“長安,長安……”燕暮寒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抱住他。
在明隱寺待了幾個時辰,祝珩和燕暮寒為明心立了一座小小的碑。
“老和尚去哪里了?”
祝珩搖搖頭:“不知道,我找官府里處理此事的人問過,明隱寺失火后,只找出一具幼童尸體,老和尚杳無音信,失蹤了。”
了無音訊也比被燒死好,燕暮寒握緊了他的手:“老和尚有佛祖保佑,一定會沒事的。”
天快要黑了,因為明心的死,從明隱寺回到大都的一路上,祝珩的情緒都很低落。
每每想起,心里就一陣抽痛。
本以為是尋常的分離,卻沒想到再回到大都,會面臨生死相隔。
祝珩心中悲痛,同時也有怒火燒起:“明隱寺一事定然不會意外,在我離開后就起了火,分明是有人想燒掉一切和我有關(guān)的東西。”
燕暮寒沒想這么深,猝不及防聽到他的話,目光一凜:“是誰?!”
究竟是誰,這般痛恨祝珩,連一絲一毫他的痕跡都不愿留下。
祝珩沒有回答,只是攥緊了韁繩,因為太過用力,手背上浮現(xiàn)出了青筋。
城門大開,將士們在附近駐扎,祝珩驅(qū)馬一路駛向大都的方向,卻沒有進城。
“先不回家,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天色已經(jīng)開始黑了,祝珩要去的方向很遠。
燕暮寒剛想說要不明天再去,就聽見祝珩的聲音,如同來索命的惡鬼,陰森森的,透著冷意:“我?guī)闳ソo明心報仇,去為明隱寺討回公道。”
第80章 失火
皇城郊外,最是鐘靈毓秀的一塊風水寶地被圈起來,作為皇室的專屬禁地。
“這里是……太廟?”燕暮寒環(huán)視四周,目光中帶著一絲探究。
祝珩頷首,牽著他往里走,大大咧咧的來到列祖列宗面前:“嗯,這就是南秦的太廟,供奉著歷代皇室宗親的牌位。”
祝苑死后沒有與德隆帝合葬,尸骨不在太廟,運送回了祝氏一族的祖墳。
是以這偌大的太廟里,沒有一個祝珩想上香祭拜的人。
“不是要為明隱寺討回公道,那來這里干嘛?”燕暮寒隨手拿起一個牌位,翻來覆去地擺弄。
祝珩不在意的東西,他也不會用心対待。
“快放下。”祝珩皺了下眉頭,神色不悅,拿過他手里的牌位放回供桌上。
燕暮寒身形一滯,正驚訝著祝珩対這些牌位的重視程度,忽然聽到他的補充:“這里的東西都很臟,別碰。”
……原來是這個原因。
燕暮寒聽話地收回手:“好,我不碰,摸到臟東西晚上睡覺要做噩夢的,不過咱們不是要去為明隱寺報仇嘛,來這里干什么?”
太廟里日夜點著長明燈,并不昏暗,但畢竟是位于人跡罕至的山林之中,到了晚上,密密麻麻的牌位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冷感覺。
燕暮寒目無鬼神,站在這種地方,眼里依舊只容得下祝珩。
不過祝珩的表現(xiàn)出乎他的意料。
祝珩毫不懼怕,也沒有表現(xiàn)出一丁點敬畏之心,漠然地在太廟里閑逛:“來報仇,走吧,先去看看害死明心的兇手。”
燕暮寒微愣:“?”
難道兇手是……
停在尚未下葬的靈柩前,燕暮寒的眉頭擰成了川字,蓬勃的怒火從心底燃燒起來,將所有理智都燒成灰燼。
“是德隆帝讓人放的火?”
祝珩盯著棺材,扯下放在上面的白色絹花:“除了他,我想不到其他人。”
他在大都里的存在感很弱,在他失蹤后,諸如大皇子等人都沒心思去管他的事情,自然不會特地去找明隱寺的麻煩。
祝珩思前想后,只能想到德隆帝。
從小到大,他的皇帝老子都不待見他,驅(qū)逐他出宮,就連宮宴上他用過的餐具都要銷毀。
如此這般在意他的痕跡,唯德隆帝一人而已。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燕暮寒納悶不已,祝珩再怎么說都是德隆帝的兒子,虎毒不食子,趕盡殺絕太過分了。
祝珩也想不明白德隆帝的心思,如果德隆帝直接殺了他,他還能將之歸結(jié)于德隆帝不認為他是親子上,這樣借刀殺人的手段令人迷惑。
但人已經(jīng)死了,無法詢問其心中所想。
“他怎么想的已經(jīng)不重要了,不會改變我的想法。”來時路上,祝珩已經(jīng)想好了如何報仇。
他將要做一件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孫信正想讓秦翮玉登基后,以新皇的身份送德隆帝下葬,故而德隆帝的尸體一直停放在太廟里。
靈柩前的供桌上放著新鮮的水果貢品,還有早已準備好的牌位。
祝珩不讓燕暮寒碰,自己伸手拿起牌位,靠近長明燈。
長明燈不能熄滅,火焰接觸到木頭,很快里燃燒起來,祝珩看著牌位上的名字被火焰一點點吞噬,心底涌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滿足感。
他做到了。
大度的人能容得下欺辱傷害,他容不下,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祝珩將燒了一半的牌位扔到棺材上,他的眉眼被逐漸燃燒起來的火光照亮,溫暖明晰,美好得不真實。
先天的親緣血脈抵不過后天的態(tài)度,既然德隆帝不要他,那他也不會將這個人當成父親。
太廟的人都被遣出去了,看到里面冒出來的濃煙,心急如焚地要沖進去救火。
“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快點救火啊!”
想救火的人被攔住,燕暮寒抱著刀堵在門口,漫不經(jīng)心地瞥了他們一眼:“一邊待著去,別多管閑事。”
“可是……”
可那是太廟!供奉著皇室列祖列宗的太廟!是南秦皇室的根!
如今根被燒了,跟被刨了祖墳沒有區(qū)別。
“沒什么好可是的,還是說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想試試我的刀?”燕暮寒獰笑一聲,寒涼的刀光映在眾人臉上,照得他們一臉慘白,不敢再上前。
祝珩一直站在太廟里,看著大火將裝著德隆帝遺體的棺材燒成灰燼,又將供奉的牌位全都燒毀,才轉(zhuǎn)身離開。
他仰天大笑,笑得痛快且解氣。
第一次來的時候,祝珩就想將太廟一把火燒掉,如今終于如愿以償。
長時間站在火光旁,祝珩的皮膚被烤得發(fā)紅,他從太廟里走出來,眉眼間完全釋然了,好似怨懟和不甘都被剛剛的一把火燒成了粉末,燒得一干二凈。
目光在面前瑟瑟發(fā)抖的眾人臉上掃過,祝珩渾不在意地擺手:“太廟不幸失火,爾等勿要放在心上。”
太廟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付之一炬,此事震動朝野。
祝珩推了幾次沈問渠和其他官員的求見,拉著燕暮寒悄悄從宮里溜出去,微服私訪往臥佛城去了。
隨行的還有啟閑光與天堯,以及羅明良。
路途遙遠,祝珩和燕暮寒坐了馬車,啟閑光和天堯騎馬。
“大都的事還沒處理完,將軍和軍師怎么就跑出來了?”
比起六皇子,啟閑光還是習(xí)慣稱呼祝珩為軍師,難以想象,他們軍師現(xiàn)在是成為南秦帝王的不二人選。
和他們將軍的身份地位匹配,若是兩國聯(lián)姻,定能結(jié)秦晉之好。
因而啟閑光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南秦的事務(wù)當成家事來看待了,十分上心:“前兩天太廟被燒了,可把那些官員急壞了,就連城中百姓都議論紛紛。”
可這倆人竟然偷偷跑出來,還要去什么臥佛城。
啟閑光想不明白:“將軍想一出是一出就罷了,軍師怎么也陪著他胡鬧?”
這回可不是祝珩陪著燕暮寒胡鬧,明擺著是祝珩還有沒解決的心事,沒辦法靜心接管南秦,想去臥佛城做個了斷。
天堯默默腹誹,將目光從馬車上收回來:“皇帝不急太監(jiān)急,急成你這樣的,能做個太監(jiān)總管了。”
“天堯!”啟閑光氣鼓鼓地一甩韁繩,“我要做也得做大將軍,像將軍那樣的!”
天堯戲謔道:“不想做御廚了?”
啟閑光:“……”
年少無知,受到家族影響,他曾有個做廚子的夢,而廚子的盡頭就是成為御廚。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你能不能別再提了?”自從他有一次和天堯喝酒,不小心將這件事吐露出來,天堯就沒少拿這件事嘲笑他。
“為什么不提,難不成你覺得羞愧?”天堯故作驚訝,“別的兒郎志在四方,你志在鍋碗瓢盆,不輸給他們的。”
啟閑光又氣又憋悶,被風吹日曬的臉上都透出一點紅意:“難道你小時候沒有其他的夢想?”
天堯真誠地搖搖頭:“我小時候就想好了,日后要匡扶明主,成就大業(yè)。”
在他們這些心腹里,天堯是最先選擇燕暮寒的人。
在城外沒有落腳的地方,燕暮寒和天堯一起打了幾只野雞,交給啟閑光處理。
啟閑光氣悶,剛被天堯臊了一通,沒過多久又要去準備午飯,畢竟他是隊伍里唯一會做飯的人。
燕暮寒洗干凈手,黏到祝珩身邊:“你倆說什么呢?”
離開時祝珩在和羅明良談話,他打獵回來,這兩人還在聊天。
有那么多可聊的事情嗎?
燕暮寒撇了撇嘴,看著羅明良的目光變得不善起來。
時值夏季,天氣已經(jīng)熱起來了,正午陽光明媚,羅明良卻覺得后頸有冷風拂過,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隨便聊聊,中午吃什么?”
隨便聊聊能聊那么長時間,還聊的那么開心?
燕暮寒瞇了瞇眼睛,揚起笑,興高采烈地介紹:“剛剛打到了野雞,回來路上還采了菌子,可以燉一鍋山菌野味。”
他雙眼發(fā)亮,臉上就差寫上幾個明晃晃的大字:快夸我!
祝珩失笑,摸了摸他的發(fā)尾,將亂成一團的發(fā)絲收攏起來,扎成個小辮子:“好厲害,我們明霽也太棒了。”
燕暮寒順勢拱進祝珩的懷里,背著他瞪了一眼僵立原地的羅明良,做了個口型:還不滾?
羅明良如夢初醒,頓時明白那股陰冷的感覺從何而來了:“殿,殿下,山里的菌子大多有毒,臣去看看能不能吃。”
他慌忙逃跑,祝珩無奈地搖搖頭,拍了拍懷里毛絨絨的腦袋,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是掉進醋缸里的小狼崽啊。
經(jīng)羅明良判斷,采到的菌子全都是有毒的,午餐不得不換成了烤雞。
燕暮寒親自上手,一邊烤還不忘自夸:“我不會做飯,但烤雞是一絕,比啟閑光做的還好吃!”
啟閑光狗腿點頭:“啊対対対,將軍烤的特別好吃!”
祝珩挑眉:“你吃過?”
啟閑光警鈴大震:“那哪能啊,能嘗到將軍手藝的也只有軍師了。”
“那當然了,我才不給別人烤。”燕暮寒拔出匕首,三下五除二將烤得皮香肉嫩的雞拆分成小塊,放在樹葉上。
一番操作看得幾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天堯和啟閑光,他們從沒見過這種精細的吃法。
燕暮寒獻寶一般捧著樹葉,眉眼晶亮:“長安,你快嘗嘗。”
雞肉的骨頭已經(jīng)被剔除了,肉質(zhì)鮮嫩,沒有任何調(diào)料,原汁原味。
祝珩食指大動,吃了一塊,語氣贊賞:“想不到我們明霽還有這種手藝,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烤雞。”
其余三人:“……”
手里的烤雞頓時不香了,還有種不該待在這里的感覺。
又走了幾日,到達臥佛城。
羅明良帶著祝珩等人直奔他家里,今日恰巧是臥佛城的沐佛節(jié),佛寺開壇講經(jīng),路上遇到不少趕去祈福的人。
祝珩好奇地多看了幾眼,從小耳濡目染,他対佛家之事很感興趣。
羅明良介紹道:“這沐佛節(jié)與大都的花神節(jié)類似,每年一次,是臥佛城最盛大的節(jié)日。佛寺里會誦經(jīng)祈福,所有人都可以參與,每年都會有不少僧侶專門從外地趕來。”
燕暮寒始終留心著祝珩的神色,見他滿臉好奇,環(huán)視四周,指著旁邊的天香樓:“我和長安在城中走走,一個時辰后在這里設(shè)宴,天堯,啟閑光,你們兩個陪羅太醫(yī)回家,將老太醫(yī)接來天香樓。”
“是。”
打發(fā)走三人,祝珩和燕暮寒跟著人流進了佛寺。
這座佛寺就是供奉臥佛的佛寺,香火旺盛,誦經(jīng)的地方提前擺放了蒲團,臺上是佛寺里的僧人,臺下是前來祈福的百姓。
祝珩和燕暮寒坐在角落里的蒲團上,他以前總聽老和尚念經(jīng),聽著木魚聲心安神寧。
一位僧人誦完換下一位,祝珩原本閉著眼睛,聽到聲音后猛地看向臺上。
在他身邊,燕暮寒也一臉驚訝地望著臺上:“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