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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孫遲鵬也不隱瞞。

    他說,想讓專利換一個主人。幾位大學生恍然大悟,這里涉及專利授權,在發明創造、科研領域上,專利允許轉讓。轉讓這種事有問題嗎,完全沒問題!這種事完全是一錘子買賣,錢拿到手之后,他們才不在乎,對方拿了專利要去做什么呢。

    孫遲鵬想花一筆錢買斷這項發明,完全沒問題!眼前是合同,幾名大學生再也克制不住,一目十行地掃過合同,上面沒什么陷阱,只按照常規說了,“技術轉讓人”必須教會“獲得者”技術。

    這條款項沒什么。

    哪怕“獲得者”是一只貓一只狗,在這么多錢的驅使下,他們三名大學生都能和顏悅色地抬起貓咪的爪子,溫柔可親地道:“來,貓貓,我們發明的這個東西叫做聯動式……你學會了嗎?沒學會我們再教你一遍!

    感覺不出什么問題。

    他們徑自在紙的最后簽下名字。

    三名學生心里還激動萬分:寫名字,他們這輩子寫過無數次名字,這一次卻是最激情澎湃的一次!他們憑借自己的智慧、勞動和鉆研,為自己贏來了一紙合約!如果消息傳回大學,一定會引發學校的轟動!

    在場全都是成年人,從簽下名字的那一刻開始,法律合約就生效了。

    孫氏集團聘請的律師也在現場,他默默旁觀,見證這一切,偶爾提點幾句。

    鄭揚也想簽,只是在落筆時,他的動作停了,他腦子里一直徘徊著那句話。

    天上不會掉餡餅、天上不會掉餡餅……縱使天上掉餡餅,為什么會砸到他?他有什么過人之處?

    于是謹慎如他,難免多問了一句,“我想請教一下孫先生,能否告知我們技術獲得者和他的使用用途嗎?”

    孫遲鵬訝異地挑了一下眉。

    他一眼判斷出,這場合作中,其他三人能被他掌控在手心里,唯有一個意外,最有可能形成絆腳石阻礙的是眼前這名叫鄭揚的學生。

    他有所保留:“是小犬!

    “孫先生,那令郎持有技術的用途是什么呢?”鄭揚又多問了一句,下一刻他被三位好友同時拉住了衣袖。

    這一扯力氣極大,三友朝他使眼色,似乎在說,有什么好問的?

    他們很急,生怕鄭揚多問幾句,孫遲鵬會反悔,不愿意出錢購買這些技術了。

    鄭揚正是全場唯一有理智的年輕人,他所在的地方是江州市中心最高建筑物之一的龍興大廈,他在最頂層,這里是無數白領夢寐以求的金融大廈。和藹可親的集團董事長、精明美艷的女秘書、加長版的豪車接送、黑色的會議桌,包括這筆談判資金,這些發展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他這個窮學生有好幾個瞬間心生動搖。

    最終在理智的驅使下,他瘋狂搖擺的心,短暫地回籠,他把潔白的合同書往外一推:“我們這份發明確實不怎么厲害,只能在市政道路設施領域有所幫助,如果孫董不說明用途的話,我不會簽字!

    半個小時后,四人陰沉著臉回到了大學。

    “舍長!你在想什么啊,那可是幾百萬!幾百萬!你數學一向很好,你今天怎么了,是突然不識數了嗎?”

    聽說鄭揚不同意,其他三人瘋了,他們內心焦灼,神色氣急敗壞,其中最暴躁的一個人,隨著寢室門合上,伸長手臂,一出手就粗暴抓住鄭揚的衣領,“你知道幾百萬是什么概念嗎舍長,你是本地人你可能不懂,要是有幾百萬我能一畢業就在江州市買一套房了。”

    一畢業就是人上人了,擊敗99%的大學生。

    鄭揚氣短:“我……我們應該理智一點,這事發突然,孫氏集團董事長為什么會找上我們呢,在整場比賽中,我們在復賽就被淘汰了啊,也許我們應該去找導師問一下,多一個商量的人!

    萬一其中有什么陷阱呢?

    剩下揣度人心的話,他沒有說出口,畢竟人家是集團董事長,一旦傳出去,律師告他誹謗怎么辦?

    其余人一聽這話不干了,他們不傻。

    那一張支票上的數字金額,足以讓人趨之若鶩。

    分給四個人,還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可是一旦導師介入,這事還能善了嗎?導師一旦介入,學校也會下場,很可能每個人都要分一杯羹。

    這么一塊蛋糕,他們都不夠吃,怎么舍得分給別人?

    所以鄭揚一開口,招致了三人的激烈抨擊。

    “鄭揚,你就是太多心了!我們幾個窮學生,賣腎都賣不出多少錢,人家集團董事長日理萬機,有什么需要專程來騙我們,更何況這是一錘子買賣,我們又不是大豆油,能榨出什么價值?”

    鄭揚心里說:莫要妄自菲薄,大豆榨完油,剩下的大豆渣也是能再加工。

    捫心自問一下,大學生最好騙的地方在于什么,他們防備心弱,比精明的社會人士好糊弄。

    “是啊舍長,你別把自己太當回事了,孫董看得上我們,愿意跟我們合作,是給我們面子。”一名舍友已經陷入了瘋狂自貶模式,這個餡餅砸得他暈頭轉向,他被香暈了,只想狠狠叼著不放口。

    這時候他什么都聽不進去,如果有人想從他的嘴里出手奪食,這比什么還糟糕?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即使是同寢三年的舍友兄弟,如果擋了他的路,那也是……

    另一個同寢室的學生,是鄭揚的上鋪兄弟。

    兩人上下鋪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一個梯子聯系了兩人,感情更為深厚,對方見鄭揚如此固執,直接打起了感情牌:“揚兒,你小我二歲,我叫你揚兒可以吧?”

    江州市的人文習慣,能叫比自己年齡小的人x兒,這是拉近關系表示親密。

    “揚兒,老四,你知道為什么,你們一個個都是年齡一到上大學,而我比你們大兩歲?因為我老家在農村、山路十八彎的地方,教育資源極為落后,我九歲才上一年級,電視機形容我們那里是山溝溝,貶低的話說我們那里窮山惡水出刁民……我爸媽辛辛苦苦每年種地,砸鍋賣鐵供我上大學,就想我鯉魚躍龍門,有朝一日能夠出人頭地……我不怕你們嘲笑,大一那年,我第一次坐地鐵,我完全沒經驗,差點跌倒在地上。你們這些城里人,每天坐地鐵坐出租車,早已習以為常,我第一次坐地鐵坐動車都驚呆了,我小學在農村讀的,中學在城鎮讀的,從沒見過這么快的交通工具,我好自卑好敏感又痛苦。我爸媽提出幾次坐車來看我,他們要帶鄉下的土特產過來,我趕緊給拒絕了。”

    “當時咱們寢室還不熟,我努力掩飾自己,我怕被你們看出窘迫,換來你們對我的奚落嫌棄……”

    話音落下,鄭揚還沒什么反應,其他人眼神都變了,變得小心翼翼不知所措。有人想沖上來抱他,被他止住了。

    “沒事,我已經自我調節好了!闭f話人口氣充滿豁達和意氣風發,他的意氣風發全部來源于今天那張支票,“這些真心話,我從沒敢告訴你們。揚兒,你是本地人,也許不知道我們外地人,一畢業想在江州留下,要付出多大的力氣。我希望你多為我們著想,我們真的很需要這筆錢。”

    這話說得,仿佛鄭揚如果不點頭答應,就是無視在經濟拮據火坑里水深火熱的舍友一般,是一個沒良心、沒道德的人。

    “我、我……”鄭揚果然被架起來了,全身心都不知所措,“我只是認為,我們不要急著簽合同,萬一……”

    “有什么萬一呢?”舍友再度打斷道,“我爸媽常年干農活,已經傷了腰,我得到錢的第一時間,我就會打回鄉下,讓他們去治病。”

    實際上并沒有,他爸媽在鄉下田地里身體剛猛,精神矍鑠,鄉下生活也不如他描述的那般糟糕,但不妨礙他拿父母扯謊,給鄭揚再下一道猛藥。

    如果不是這個隊伍,是鄭揚帶隊,包括技術也是他提出的,其余三人也不會好聲好氣地解釋。

    在金錢面前,人心意志力極為薄弱。

    比紙還要單薄。

    尤其是第一筆定金到了,銀行轉賬記錄一到手,三人眼睛都直了,他們相約著去某餐廳慶祝一下。

    而鄭揚沒有簽字,那筆錢沒到賬。

    這一天,他還是反對簽字,于是他被三人丟下了,這種被排擠的感覺令他如坐針氈。

    他又不敢把這件事外泄出去,為什么。

    舍友那一副你要敢說出去,萬一有人來分羹,我會殺人的眼神,讓他下意識三緘其口。

    又過了幾天,三位舍友過了幾天瀟灑日子后,忽然著急了:“孫先生說,我們之中有人沒簽字,不配合!

    鄭揚當然還是沒同意。

    他懷疑其中有詐,他事后也去調查了孫家的一些新聞,互聯網上沒什么秘密,很快就調查到了孫遲鵬口中的“小犬”,赫然是之前有故意傷害罪前科、又自導自演騙取重大立功的孫楠宸,這個事實讓他恐懼,從椅子上驚坐而起。

    他連忙提醒舍友說:“趕緊把錢退了,其中八成有詐!”

    雖然不知道一個技術發明,能導致什么糟糕后果。

    可孫家的發家史并不干凈,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多次提醒,并讓他們把錢退還,取消這次合作,這點讓舍友們極為惱怒:有詐有詐,你那么多疑,顯得你聰明謹慎有能耐是吧?而我們頭腦簡單不思考是吧?

    孫家每年進行那么多合作,哪里出事了?

    “你忘記了嗎?蔡哥已經把錢打回鄉下,給爸媽做手術了,卡里已經沒了十幾萬,你怎么讓他把錢吐出來?你說得倒是輕巧!

    鄭揚臉色大變:“怎么那么快?你、你們……”

    他不由懷疑這是不是孫遲鵬在玩弄人心,錢不是一筆到賬,而是先打定金后付尾款,鄭揚從不高估包括自己在內的年輕人自制力,否則校園貸怎么在學校里大肆猖獗,收割著一筆筆青春血債。

    巨款到賬,他三名舍友沒管住自己,早已經花了一部分了。

    “你們等等!我、我去問一個人!”三名舍友咄咄逼人,寸寸緊逼,不讓他問老師、不讓他問同學,不讓他問父母,鄭揚別無選擇了,只能問——

    “你去問誰。俊比嵊汛篌@,見鄭揚沖出去,連忙激動地抓住他,“你瘋了,你想讓外人參與嗎。俊

    “不是,我去問那個treasure。”在查孫楠宸時,這個treasure相關詞條也在旁邊,存在感何其驚人。

    “誰?”

    等鄭揚講清楚后,他本以為舍友會冷靜一下頭腦,誰知道對上了三人冷漠的眼神,他們呵了一口氣,冷嘲道:“一介嘩眾取寵的網紅,你要去問他?他的話也能信?”

    什么?你們去年看新聞時,還夸過treasure是深淵屠龍者,事情到自己頭上了,treasure就變成網紅了?

    網紅這個詞并不完全是貶義,客觀來說,是互聯網上擁有影響力的網絡紅人。奈何這個群體烏煙瘴氣,導致大多數時候是貶義。舍友這個語境之下,完全是把treasure往這一處貶了。

    舍友的前后反差,讓鄭揚霎時感覺自己被潑了一盆冷水。

    接下來半小時里,他聽了三名舍友輪流對他和treasure的大肆抨擊,還是那句話,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條路上擋者死。

    他們完全瘋魔了。

    “你如果再不簽字,那你也沒必要當這個隊伍的隊長了,我向導師說,你退賽了,資料上也改了。”

    鄭揚徹底被孤立了。

    三年感情,就這樣破裂了。他明明還歷歷在目,三年前的九月份,他們一起在宿舍里齊聚,當時關系還不熟彼此試探,一起參加軍訓被太陽曬得皮膚黝黑,一起躲避臺風,一起儲備糧食,許多真摯的回憶還歷歷在目。

    下一秒,他已經被踢出寢室群了。

    金錢到底是什么魔鬼啊?難道真的是他謹慎多疑錯了嗎?

    鄭揚心情大悲,哭了不止一回,還是去問了treasure,他本來沒指望得到回復,畢竟treasure名氣太大了,據說幾千萬的粉絲,每天都給他發私信,尋求幫助和發送騷擾,他的私信箱常年癱瘓。誰知道半天之后,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急切焦慮,treasure真的回答他了:“別簽,眼前是違法犯罪的深淵。”

    得到這個回答,鄭揚心里大定,因為心潮起伏太過,下一秒他淚如雨下:“可是我舍友們已經簽了,他們跟我說,很需要這筆錢!

    不管是借口還是真話,反正錢都花了。

    鄭揚對舍友的境遇很同情,可違法的那條線依然高懸在他頭頂,他輕易不敢跨越雷池。當然了,舍友那番話也讓他羞愧,他這幾日在深夜里不斷自責自己:難道真的因為我是本地人,我無法共情經濟窘迫的舍友嗎?不在乎這筆錢的嗎?

    他心中羞愧萬分。

    可內心深處,又有一道聲音在高聲道:不!并沒有!你也很想要這筆錢!

    如果你有了這筆錢,家里會過得更舒適,他一畢業就能有小轎車,父母親可以放下繁忙的工作到處旅游。他想創業,也能有一筆啟動資金等等。

    只是你欲望之余,心里殘存一份警惕,沒有被沖昏頭腦而已。

    還好treasure很快給他支招:“事情到什么地步了?如果簽了,這是第一步,那把定金退了毀約,一切當做無事發生,那條款項是最大的陷阱……”那幾名大學生不是罪犯,江雪律無法觸發精神共振。

    簡而言之,事情到這步還能救。

    “總之,不要為了剩下的全款,鋌而走險!

    這句話給了鄭揚希望,“謝謝你treasure!他們還沒有!這能救!”他決定把他跟treasure對話截圖下來,發給三名舍友,誰知道下一秒treasure發來消息:“是嗎?可似乎太遲了!

    歷史長河無數次證明了一切。

    人心是經不起考驗的。

    treasure為什么這么說,完全是——這一刻他跟那三名學生精神共振了。江雪律透過他們的雙眼,發現一個忙碌奔波的場景:學生A焦急地教孫楠宸操作,學生B試圖教會孫楠宸原理,學生C發現孫楠宸怎么教都教不會,只能放棄了,正在替他奮筆疾書。

    孫楠宸早就習慣了有人幫他當槍手,樂得把這件事交出去。

    他們的背景是藍泊山監獄。

    跟陸鳴等人一樣,三名年紀輕輕的大學生,上了孫家這艘野心極大的賊船。

    以這個監獄為舞臺,正在上演一出亂象。江雪律嘆了一口氣,他登上警務系統,屏氣凝神地尋找著監獄長的電話號碼,隨后一個數字一個數字地摁下撥通……

    喂你好,是監獄長嗎,有人在你眼皮子底下一手遮天、隨便亂來,這件事您知道嗎?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江同學?”你在說什么?

    這是監獄長的聲音,大晚上他接到內部聯絡電話時十分詫異,側耳聽了片刻,聽到是江雪律的來電,心中涌出幾分微妙。尤其是江雪律講了一個在他看來十分離奇荒誕的故事,藍泊山監獄里有外部勢力插手,收買了大批獄警,給一名囚犯開綠燈這種事。

    正是太離譜了,他忍不住就層層質疑。

    “你說,那名犯人能出去監獄望風?這不可能,按照我國《刑法》和《監獄法》規定,服刑期間除了特殊情況外絕對不允許走出監獄……”

    這是正常情況下,除非有人偏要凌駕于法律之上。

    “你還說,犯人的牢房里有電視機?”監獄長以手抵額,下意識地恍惚出聲,感覺這更荒謬了。也許是荒謬透頂,在聽江雪律說這些都真實存在,并告知牢房里還有一只寵物時,荒謬至極之后就是笑,他朗笑出聲,把江雪律當一個孩子,江雪律的年紀也確實比他本人的孩子還小,“不可能的小江同學,服刑人員是罪犯,他們一旦進了監獄就被剝奪人身自由。”

    什么養花養倉鼠看電視機的,這是什么舒坦生活。

    電視劇都不敢這么亂來!

    監獄長不相信有這么離譜的事情。江雪律的描述過于匪夷所思,導致他都不認為這是真實的。

    江雪律心想,如果不是自己跟一群罪犯“精神共振”,他也不敢相信。他有辦法讓監獄長相信,他道:“每周三,請問是監獄的固定開門時間嗎?”

    監獄長沉默了,面色微微凝滯。

    這確實是。

    監獄工作人員不止獄警,因為藍泊山監獄里設有醫院、學校、食堂等,在內部崗位工作的人員一律統稱為工作人員。

    每周三要固定外出一次。

    江雪律道:“監獄長,你該知道,我能看到過去未來。之前的周三、這周三,包括下周三,我都看到一個場景,他混在工作人員隊伍里外出,他已經不止一次擁有如此特權,他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沒有人注意他。他未來還會做出更破格的事情,請監獄長先生千萬引起重視!

    對方就如同一個颶風螺旋槳,把包括監獄執法人員在內的全部卷進去,卷出層層血肉。

    此話一出,監獄長心頭陡地一寒,他一開始還認為不可能。異想天開程度,好比有人給囚犯安了一雙翅膀,讓他飛出去。

    可當江雪律提到了工作人員,不知道為什么,監獄長眼前浮現了一個極為生動的場景畫面,他忍不住推演了一下,想象著:推推搡搡的人群中,孫楠宸如果換掉囚犯的衣服,穿上體面鮮亮的衣服,混在工作人員隊伍里,他能隨大流地出門嗎?這樣的出獄方式能成功嗎?

    能成功——

    門口的獄警只負責攔截犯人,不會攔截同事。

    可這一切前提是什么?

    前提是有人為孫楠宸違規辦理了一張工作人員的證件,讓他能夠謊冒工作人員,一路暢通無阻!

    思及此,監獄長唰地站起了身,大半夜的他頭腦開始隱隱發脹,血液倒流,這一切竟不是不可能!不需要安插一雙翅膀飛出牢籠高墻,只需要內部有人為他提供便利。

    江雪律一直在說,孫楠宸的事,一點也沒牽涉旁人,監獄長一開始才好笑,這一刻他才發現,少年并非有意不提,而是對方早已看穿了他剛硬護短性格,話里話外隱晦地暗示一切——在告訴他,監獄長,你執法嚴厲,可你燈下黑,你的手底下有蛀蟲。

    那么問題來了,誰給孫楠宸提供了庇護,為什么廣大囚犯都沒有吱聲?

    監獄長再也無法冷靜,他面色一沉,緊繃著心神,連忙給下屬張如英打電話,低氣壓隱隱籠罩在他肩頭。

    他希望這一切不是真的。

    奈何等電話一個小時重新打過來后,張如英的語氣同樣震驚和惶恐,監獄長就知道了,江雪律講述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

    沉默是今晚的夜色,是今天的藍泊山監獄。

    監獄長駭得渾身發顫,整個血氣猛地都往頭上沖涌,他氣得一夜未睡。連夜寫了一封材料上達天聽。

    睡睡睡,發生這么荒唐的事誰敢睡覺,一旦捅出去就能震動社會的大案。

    恰好為了迎接夏天,這個晚上城市暴雨如注,少年的話語如同一記強勢的閃電,撕開層層烏云,驚雷聲緊隨其后,注定要在江州市上空發出轟隆作響。

    直到天光大亮,幾縷晨曦透進屋內,這封材料才堪堪收尾。

    而此時監獄長發熱的腦子也冷靜了下來,他給下屬打電話:“收集證據,不要打草驚蛇!”

    他們選擇了,暫時引而不發。

    一切的隱忍,只為暗中調查,等待掀起更猛烈的風暴。

    ——

    時間一轉眼到了下周三,孫楠宸又出去了。

    他果然沒穿囚服,是光明正大走出去的。

    監獄長看著監控里戴著口罩的孫楠宸邁出新修的鐵門,腳步洋洋得意。親眼看到這一幕,他的理智差點沒全線崩盤,心里最后一絲僥幸心理也消失了。

    辦公室里

    “如英!北O獄長說,他緩慢地取下自己的警帽,當眾表態:“我自認秉公無私,可監獄里有漏網之魚,我卻一直毫不知道,我嚴重失職,我不配戴這頂帽子。”

    他很羞愧,自己真是治理無方,一些妖魔鬼怪在他手下興風作浪,他卻什么都不知道。

    聽小江同學說,孫家的運作會持續十年。

    這十年他是一直像聾啞人被蒙在鼓里呢,還是他也被腐蝕了?

    他心里堵著一口氣,是自我懷疑和難言的疑慮。

    辦公室里,不止監獄長和張如英兩人,還有一群臂戴徽章的藍色制服男女。如果外人恰好踏入這地方,一定會驚訝:監獄來了新面孔?

    這些制服男女的面孔很陌生,聽到監獄長自我審判的話,果然像是被啟發了新思路,一個個也若有所思看著監獄長,一雙雙眼睛透著強烈的懷疑。

    他們筆鋒在動,似乎想隨時給監獄長記上一筆。

    張如英見狀慌忙搖頭。

    “獄長,您不要這樣說,您信不過自己,也該相信小江同學。小江同學能看到未來,如果未來您真的被腐蝕了,小江同學前幾天是不會給您打電話的!”

    此話一出,氣氛倏地一松。

    監獄長神色怔松,眼神訝異:是啊,如果在江雪律看到的那十年光景里,他也被腐蝕了,江雪律會給他打電話嗎?

    不會。

    小江同學只需要給檢察院打電話,檢察院第一時間就會調查他,把他這個最大的蛀蟲帶走?尚〗瑢W卻沒有第一時間打給檢察院。

    給他打電話,說明他這十年里人品通過了鑒定。

    張如英說了這話,這一群臂戴徽章的男女品出了其中邏輯,似乎也深感有道理,默默點頭。

    這群人轉頭去了D區監獄牢房。這個時候犯人們都在勞動改造,這棟樓里冷靜無人,于是幾乎是一踏足,就發現了無數違規的東西。

    張如英掀開床鋪,發現夏日薄被下是一臺嶄新的游戲機。他拿手套和透明袋裝起來,不出意外的話,這上面應當滿是孫楠宸的指紋。

    另一個制服男人也有收獲,他在枕頭下發現了遙控器。

    他訓練有素地把遙控器裝入02證物袋中,一旁有人自然開始工作。

    有人掀開了墻上隱蔽的黑布,只見墻上真的如小江同學所說,有一臺高清電視機。制服男人吃了一驚,忍不住拿遙控器打開,發現電視機一開就呈現昨天晚上播放的節目:

    《大宅門》07集,是否要繼續觀看?

    所有人都沉默了。

    另一個人從角落里翻出一箱子價格不菲的煙酒,張如英又給吱吱吱的倉鼠拍了照,這是05號證物,看著這一幕幕,監獄長努力控制內心的怒火。

    這就是孫家的滲透力嗎,什么人能在監獄里過得如此瀟灑?這是坐牢嗎!這是在挑釁司法的威嚴!

    ——

    孫楠宸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老巢被掀了,出獄后,他還是如往常一般,回了一趟孫家,隨后跟女朋友約會。

    只是不知道怎么了。

    他的女朋友西西,每周一次見面,她向來都是光鮮亮麗,妝容清美,這一次卻蹙著眉頭心事重重,眉眼也憔悴萬分。

    “你今天怎么了?”孫楠宸不滿喝道。

    他唯我獨尊慣了,不喜歡有人在他面前擺臉色,哪怕是女朋友。

    西西不好說自己一夜未睡。

    她想起前天直播間里誤入的那個人,想起對方的告誡,她心慌意亂,連續兩個晚上未曾合眼。

    滿腦子不斷回蕩著對方的話。

    “結束吧,不要引火燒身。與豺狼共舞,不一定會富貴險中求,但一定會一起墮入深淵。”

    對方一語就道破了她隱秘的心思。

    直播事業的不穩定,她本人風格辨識度不高,直播界競爭激烈,永遠不缺年輕漂亮或者特點鮮明的新主播,大浪淘沙之下,她不過是其中比較平庸的一個。所以她跟許多主播一樣,滿腦子只想往上爬。

    孫家恰好在此時,拋來通向富貴階梯的橄欖枝。

    她自然迫不及待地接住。

    可treasure暗示她,這是在自尋死路。

    西西當然不愿意相信,她很生氣,treasure在她的直播間里胡言亂語,導致不少網友嘩然,她驚慌之后匆忙下播。

    她面色沉郁,猶豫之后還是選擇拋到腦后。這一刻她見孫楠宸沒戴口罩,不由心慌,“宸哥,你趕緊把口罩戴上,路上有人。我幫你戴上吧?”

    你到底是罪犯,不能這么堂而皇之暴露面容。

    孫楠宸睨她,手背青筋暴起,口氣很不善暴躁,“女人,我戴不戴口罩,要你管?你知不知道這個天多熱?三十五度了!你讓我戴口罩,你是想把我悶死嗎?”夏天要來了,他心情就不爽利,還聽到這種管教的命令,孫楠宸自然炸了。

    被訓斥了,對方還舉起了拳頭,西西嚇了一跳,連忙收回了手。想起那句與豺狼共舞,心臟狂跳了幾瞬。

    她心心念念想嫁入孫家,可怎么忘記了。

    眼前的人是罪犯,他犯的其中一項罪名可是故意傷害……treasure提醒她,難道說的是這個?可是,一個人想要承受潑天的富貴,難免也要付出點代價不是嗎?她想起前段時間的一個新聞,某國的財閥夫人在記者面前,依然挺直脊背,在人前維持著光鮮亮麗的外表,每一次盛裝出席都佩戴奢侈品珠寶首飾,隨身攜帶名牌衣服皮包,在世界各地購物使用全是黑卡,閉口不談婚后生活的不幸。

    而孫楠宸家里同樣有錢,每一次給她砸個禮物都是百萬起步。富貴富貴,這種東西很重要的,那個treasure到底懂不懂啊,他一定還年輕吧。

    西西恍惚了一下,她薄唇緊抿,心思在瘋狂搖擺,不知道在想什么。

    孫楠宸也不會去考慮她在想什么,他只樂意自己高興了。這對情侶,一人我行我素,一人精神恍惚,完全沒發現,周圍人流攢動中站了無數的便衣。

    事實上,警方早就掌握了孫楠宸違規出獄的證據,這一次還讓對方出去,只是為了拍攝證據。

    在行動開始之前,這個小組做了充足的準備和考量。他們本以為作為一名罪犯,孫楠宸可能有最基礎的反偵察能力,取證會有一定阻礙和困難,誰知道孫楠宸完全不把這所有人看來得之不易的自由當回事,他自己把口罩摘下來了。

    這也太囂張了,某種意義上也能說愚蠢。

    導致怎么拍。

    全部都是高清特寫,調查取證無比順利。

    這一路把江州市刑警都弄沉默了。

    孫楠宸一直在外游蕩半天,直到要晚點名才坐車趕回監獄。而另一邊女主播西西也回了家,她卸了妝發呆了一瞬,后續她發現,其實警方給了她許多投案自首或者舉報孫楠宸的充足時間。

    可她沒有珍惜。

    她選擇花一個晚上的時間卸妝、敷面膜甚至開直播,也不愿意花一分鐘打報警電話。

    如果她在treasure踏入直播間的那一天,就選擇反手把孫楠宸舉報,她非但不會有罪,不涉及包庇隱瞞,還能重大立功,也許她還能憑借這一波東風炒作自己人間清醒、獨美的人設,只是損失一波金錢,可直播事業蒸蒸日上。

    可惜她沒有聽,她選擇駁斥了treasure蹭熱度,關閉了直播間,不給對方跟自己多說話的機會,非要執迷不悟。甚至長達三天內,她再怎么糾結猶豫,也沒有選擇報警,所以當警方帶著一連串證據找上門來時,她心情無比震驚。

    被戴上銀手銬時,她眼淚克制不住地往外流,前所未有地后悔了。

    而她再三否認自己事先并不知情也沒用,不僅警察手里有當天的拍照,她手里有保存有大量她和孫楠宸的合影,充分說明了不存在她被欺騙的事實,她清楚知道孫楠宸的身份,一切純屬自愿。

    堪稱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當天晚上,“網紅西西被捕”這個詞條上了熱搜,引發全城轟動,所有網友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怎么一個好好的小網紅,居然被警察帶走,直播間也被為了撇清嫌疑的平臺封停。

    網友們更不知道,“treasure”、“孫氏集團涉黑”、“孫楠宸”、“正常人不敢想象的驚天運作”、“藍泊山監獄”、“網紅西西涉嫌包庇”、“她的豺狼男友竟是他”等將要承包接下來至少半個月的熱搜。

    第一百八十三章

    事發時間,她正在開直播,女主播開直播的時間比較固定,基本上都是晚上六七點,最近幾周的周三有些例外,她延后兩個小時。

    她謊稱,周三要跟父母吃飯。

    粉絲們都夸她孝順。

    今天照例如此,她與觀眾互動,粉絲見鏡頭里的她明顯匆匆忙忙回家,洗過澡,頭發還未干,就坐在電競椅上開了直播間,紛紛給她砸禮物,“剛見完爸媽就給咱開播,西西好敬業!

    “這個天氣很熱,西西你在空調房里吧,頭發沒干,千萬別著涼了。”

    “西西今天和爸媽去什么地方吃飯?”這是一波同城想偶遇的男粉絲,完全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哪里有跟父母見面,她是跟男朋友見面。西西不想多談,隨便扯了一家餐廳的名字搪塞糊弄過去。

    作為一名主播,她看了一眼直播數據,松了一口氣。她剛開播十分鐘,這數據不算太差,甚至可以說非常好,榜單的第十名,掛在吊車尾的位子?瓷先ゲ惶鹧,可如果點開前九名的粉絲體量看,會發現前九名的頭部主播基本都坐擁千萬、數百萬粉絲,這些都是不可撼動的體量。

    打不過她們是正常的。

    她已經是小主播中一騎絕塵的佼佼者了。

    更別提,接下來隨著她開播時間超過二十分鐘,各項數據忽然又暴漲了一波,這段時間可是黃金八點,各大主播為了流量搶破頭,而她今天的數據居然是平時的三倍!經歷過之前公布戀情狂掉粉后,這一場事業回春,讓西西感到受寵若驚。

    這似乎是平臺給她做了一波引流。

    無數的路人都點進來,流量十分驚人,哪怕這數據摻雜了一些水分,她已經心滿意足充滿驕傲了。連西西的粉絲都心生震驚:“好多人啊,西西你火了?”

    但是馬上她甜美溫婉的笑容微微一滯,她發現豪砸禮物的一條七彩彈幕飛過:“主播,我是treasure的粉絲,他前幾天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你能解釋一下嗎?我就想吃口熱乎的瓜!

    剛看完這一條,少頃又一條青龍裹挾著金光祥云,以無比酷炫的特效飄過:“我也是!你們的內部加密通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好像整個天下,他知你知我們都不知,急死我們了!

    她心里一驚,她沒想到有人給她砸禮物是為了問這個問題。

    她握住鼠標的手在顫抖,坐在椅子上如坐針氈,以往感覺享受回味的禮物特效,恨不得多放兩秒吸引更多人注意,如今連多忍受一秒都感覺煎熬。

    好不容易等祥云特效消失后,又一個豪華游輪的禮物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汽笛聲在直播間里揚帆起航,吸引了不少的路人網友狂呼震撼。豪華游輪也是一個數額不小的禮物。舉個簡單例子,砸禮物的金額會轉換成相應的粉絲牌子,一級到三十級不等,這個禮物下去,直接升級到二十級牌子。

    而這個網友,豪擲千金只為了吸引女主播的注意力,說一句話:“主播主播,treasure說他被你拉入黑名單了,無法跟你說話,請問這是怎么了?他做錯了什么,你為什么要拉黑他啊!”

    這個土豪網友自認自己是別人的嘴替,說出了廣大群眾深感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是真得罪了你嗎,你拉黑他的理由是什么?如果真的是胡言亂語,你為什么情緒如此激動。

    對方是不是真的說中了什么?

    想到treasure過去一年的豐功偉績,協助警方履破大案,各種不好的猜測齊齊浮現心頭。

    注意到這些言論,西西才知道,平臺八成給她做了數據推送,更大的可能是treasure那邊導致的引流。要知道treasure的關注量跨越國界,數量千萬不止,就像是握在手里的沙,指尖稍微漏一點,都足夠她這里活躍度驚人。

    隨著這些人大規模涌入。

    那可怕的榜單上,她居然擠下去了兩三人,更有不斷往上爬的趨勢。這讓女主播感到不安,她感覺自己似戴著鐐銬在火焰中跳舞,這一切該不會是猛烈暴風雨前的預兆吧?

    更別提,她的粉絲中,也有不少人說:“西西你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我做記者的叔叔說treasure大概率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似乎不想你變壞,想你及時悔改,你快把他把黑名單里放出來吧!

    “西西,我很喜歡你,你真的不要翻車啊!贝蠹疫@個時候想法還比較單純,認為女主播應該是好的,一個每周三都不遠路途、精心打扮去跟父母見面的女孩子,集溫柔、美麗、獨立和戀家孝順于一體,多少網友的理想型啊,會壞到哪里去呢?

    根據treasure的豺狼共舞論,一定是女主播找的對象不對!

    西西的粉絲們也在群里瘋狂討論了三天三夜,“西西說是交換照片認識的,她對照片一見鐘情,臥槽一定是渣男!還是一個有錢的渣男,劣跡斑斑的公眾人物,treasure是在告誡她!

    這也把大家整迷糊了,“西西,你到底是跟什么人在交往。恳环质职伞!

    他們猜測過女主播的男朋友是誰,畢竟女主播突然公布戀情,還曾說過男方是公眾人物,有名氣,導致猜測了這個對象名單上囊括了無數劣跡斑斑的藝人或者法制咖,什么疑似隱藏的偷稅漏稅、劈腿出軌、吸毒慣犯等窮極想象的猜測層出不窮。

    “姐你千萬不要出事,我真的很喜歡你。”

    “主播,我不知道treasure要說什么,可他如果下場,必定有事要發生,主播你要聽勸!

    越是閱讀這些觸目驚心的文字,發覺因treasure的下場,好多網友的猜測幾乎逼近了真相。

    可網友們不知道,她早就知道孫楠宸是誰,她是主動遞交照片的,她更不可能分手。

    西西臉色一陣白過一陣,她腦子有點發熱,完全不知道要說什么。直播間里除了砸禮物的各種特效之外,她整個人僵硬詭異,沉默了許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語氣強硬,很不高明地開口轉移話題:“感謝你們的禮物,接下來是唱歌時間,大家想聽我唱什么,我給你們唱。今天晚上的安排就唱七首歌,然后跳半小時舞,我們就打游戲吧!

    只字不提treasure相關的話題。

    直播間網友路人們包括粉絲:???

    你以往都是要聊一個小時左右,怎么現在立馬唱歌了。不過網友都很精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立馬操控點歌臺,于是等到女主播發現歌單出爐時,上面的歌曲名單一點也不吉利:

    第一首:《不要沉默》

    第二首:《愛上一個不能愛的男人》

    第三首:《你的秘密他知道》

    第四首:《致幻》,這首歌看上去很正常,不過稍微了解背景的都知道,這首是癮君子林修杰入獄前的那首新歌,大家事后都發現這首歌里他所呈現的精神狀態完全是磕嗨了。

    ……

    第七首:《執迷不悟》

    看清這個歌單,女主播臉色一白,嘴唇顫抖,流露出幾分情緒,在鏡頭面前,她是真的生氣或者說委屈了:“你們別這樣,讓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treasure!他三天前要在我直播間里亂說話!

    大家都是常年混跡互聯網的人士,西西知道怎么樣扭轉輿論,她不舍得treasure粉絲為了探尋真相豪擲的禮物,但她也能狠下心,暗示treasure在網暴自己。

    即使對方根本沒有,海角平臺顯示他上一次登錄時間是三天前。熟悉treasure的網友都知道,treasure經常不在線。

    果不其然,她成功了。

    粉絲們為她打抱不平:“這是西西的直播間,treasure的粉絲和吃瓜路人能不能滾出去,滾得遠遠的。一句故弄玄虛的話也讓你們激動成這樣?要是真有事了,自然會有警察來約談主播,如果沒事,你們就是在逼迫人家主播,引導網絡暴力!”

    網暴論出來后,直播間果然為之一靜。

    接下來整個晚上無事發生,西西松了口氣,臉上重新揚起甜美的笑容。她給直播間開了屏蔽詞,除了零星幾條彈幕是漏網之魚外,她一直在唱歌、打游戲,全程做到充耳不聞。

    時間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大家準時蹲在主播的直播間里,卻發現今天直播沒有開啟,一條封禁框浮現上面,“因違反法律法規,直播間暫時封禁!

    直播被封禁,在直播界是常有的事情,絕大部分原因是直播的時候存在一些違規行為,包括涉嫌澀情或者侵權他人作品等。

    可大家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那句“因違反法律法規”,心驚肉跳了幾瞬,感覺這不是普通的違規。

    尤其是昨天事情鬧那么大……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心想不會吧不會吧,不會那么巧吧?現實不會那么魔幻吧。

    也有不少人比起擔憂,持觀望態度,認為這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炒作。

    這時候網絡上開始出現了各種小道消息,有人說是炒作,有人說主播被抓了,每個人言之鑿鑿,大篇長篇小作文充斥互聯網。無論真假,直播界都發生了輕微震動。

    尤其是許多高級粉絲實際擁有主播的軟件聯系方式,少數幾人也擁有電話號碼,她們非常擔心主播,發現這個情況后一直給主播打電話,希望對方能站出來報一句平安或者去處理平臺違規事情。

    結果電話撥打過去,長久沒有人回答。

    嘟嘟嘟的聲響掛斷后,手機屏幕光芒逐步黯淡下去,一片沉寂。

    這種詭異的沉寂,讓人感到心慌。

    如果這是一場操作,毫無疑問成功了,全網都在討論無緣無故消失一天多的女主播。更多的人則是涌向了海角論壇,在treasure的評論區里各種留言,“treasure,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主播她怎么了。”

    Treasure沒有登錄賬號,他的上次登錄時長,從顯示三天前。變成了四天前。

    他沒登錄,自然也沒法做解釋,只剩下一些更加好奇觀望的網友和急如熱鍋上螞蟻的粉絲群體。不過事情真相也沒讓人多等,很快一條“網紅西西因涉嫌包庇被捕”的熱搜以風卷云涌的虎狼之勢,力壓炒作論,在網上掀起了軒然大波,無數媒體下場。

    一個直播平臺小網紅抵達了她今生最熱的高度。

    吃瓜群眾都驚呆了,完全無法理解這種事。涉嫌包庇,網紅女主播包庇誰了?

    而與之相對的是粉絲的態度,別說路人猝不及防了,粉絲們也感覺天都塌了,好一陣天崩地裂。

    要知道她們昨天才罵了treasure一通并說,“如果主播做了什么,自然會有警察來約談”。怎么第二天,主播就被逮捕了?這句話簡直是明晃晃的打臉,啪地一下打在所有人臉上。為什么她會被警方傳喚,為什么她被帶走,熱搜說她涉嫌了包庇罪,那么問題來了,她包庇誰了?主播性格單純天真溫柔,她怎么會做出這種事,大家都不相信。

    這條熱搜下還帶了treasure,包括昨天晚上的直播視頻和截圖,以極高的點擊率不斷往上爬。本來這條熱搜沒有“爆”字,可帶了treasure和公安局發布聲明后,一個爆字就出現了。

    警方本來不想解釋。

    正常流程不會解釋,奈何粉絲們戰斗力驚人,她們不斷地在各種平臺上躥下跳、四處騷擾,想要一個原因,從而引發出了小規模的陰謀論。江州市警方只能發布聲明,否定了陰謀論,說案件正在偵破中,請耐心等待。

    警方的聲明剛落下,廣大的福爾摩斯就挖出來了。

    有人陸陸續續放出了一些照片,是一對男女在某些場合牽手的模糊照片,拍攝時間是周三。也有人放出了一段無聲的短視頻,是女主播戴著口罩踏入警局,她的模樣淚眼朦朧,眼角似乎還殘留著深深的悔恨,她在說什么,似乎在為自己解釋,她身旁是一名身穿制服的女警。

    發布照片的人說:“這張照片叫陽光下的罪惡!甭啡瞬幻靼祝掌袼馗吆,可這游樂場里,這一對望過去男俊女美天作之合,哪里罪惡了?

    有人開始拿放大鏡研究每一處細節,企圖找出罪惡的原因。

    這一找人人脊背寒涼,難以置信,把熱搜進一步推向了高潮:“大家!這個男人的眉眼,跟前段時間的某個罪犯很像!這個罪犯家世驚人,不是很像,不是同胞兄弟,根本就完全一個人!”

    而一個早被法院判處了二十年監禁的人,是怎么能在明亮的陽光下行走,宛若自由人的呢?這種魔幻程度堪比死而復生。而主播跟他牽手,她又是怎么想的呢?她怎么會愿意和這種人談戀愛?周三見面,這不是她說去見父母的日子嗎?大家直接被搞瘋了。

    更別提他們之前瘋狂猜測女主播男朋友是誰,是什么樣的身份,猜了無數種可能性,卻唯獨沒想到,現實比他們猜測得還要離譜,居然是一名監獄犯人。

    第二張發布者說,“家附近樓下就是警察局,昨天吃燒烤時無意抓拍的,感覺像是主播。本來不敢認、不敢發,怕粉絲追著我打,現在確鑿我才敢發。Ps如果干擾了警方辦案,我會刪掉。”

    什么?刪掉,你一說刪掉,大家肯定火速保存了。

    這時候再有人翻出treasure當時進入直播間的話,要知道treasure當時似乎暗示了什么,直至今日逐一分析對應,大家才恍然大悟,理解了當時兩人之間在打什么啞語,在無聲地交流著什么。原來那個時候treasure已經知道了,他在勸主播收手。

    可惜她沒有做什么。

    大家不明白,到底是利益太重了,還是什么鬼迷心竅的原因,這三天還不夠她想清楚嗎。

    最后竟真走向了那個結局——一起墮入深淵。

    后續大家發現,互聯網上像是在下了一場雪,雪崩一般全線崩塌的鎖鏈上,遠不止落了主播一個人。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女主播如今人在警局,審訊室里她眼眶通紅,眼角猶有淚痕,她表現得十分后悔,尤其是一名小警員告訴她,警方調查花了三天,這三天完全給她留夠了自首坦白的時間。這句話讓她感覺如晴天霹靂,如果一個人在知道,自己曾經站在十字路口上,左右兩邊是截然不同的選擇,稍有不慎就是天壤之別,她悔恨程度會更深。

    沉重的痛苦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攝像頭面前,她坦白了一切,說自己確實在treasure進入直播間那一刻就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么,富貴險中求,這句描述真是精準,她確實在冒風險在博一個未來。

    她也后悔沒采取treasure的提議,treasure勸她停止,可她沒有停下。

    明明她知道對方每一句在說什么。

    為什么不接受?

    恐怕還是僥幸心理和骨子里對于富裕生活的瘋狂渴望,這些在她心里層層疊加占據上風,最終凌駕在了法律之上。更甚者,直到她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她才驚覺,自己的潛意識不對勁,不知道為什么孫家的行事作風,一直給她某種特權階級理所當然能擺平一切的錯誤念頭。

    所以無數網友強烈質問,她在想什么。

    她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曾經的她相信,如果沒有treasure出現,孫家可以繼續一手遮天,孫楠宸不會坐牢,即使坐牢了也能十年后就出來,還能繼續肆意妄為。

    為什么呢……

    她曾這樣鬼迷心竅的篤信。

    而另一間審訊室里。

    分別坐了三個年紀二十出頭,神色十分緊張的男大學生,他們大概也沒反應過來,自己好端端在教室里上課,怎么一轉眼警察驅車來到了大學。兩名身材高大的男警官,向他們出示了證件后,將他們一起打包帶走,帶回警局里配合談話。

    這一幕像極了去年少女綁架案和斷魂谷自殺案時發生的場景,柯君儀綁架了一名未成年少女想要跟她一起私奔,全網鬧得沸沸揚揚。如果不是警車來到大學調查,整個大學都沒有發現某專業有一名學生曠課多日。

    而斷魂谷的案子,則發生在兩個同樣年輕漂亮的女大學生之間,一場由嫉妒惡意衍生出來的網戀詐騙案,差點以香魂隕落的結局作為代價。當事人許薇薇也是同樣在學校里被帶走,她剛下宿舍樓就遇到了警察,堪稱狹路相逢,下一秒就被帶進了公安局,她當時的心情完全猝不及防。

    這三名學生也差不多。

    案發時,鄭揚正在上課。

    如今是六月,臨近大學馬上邁入考試周節奏,他正兒八經地聽課。這段時間被舍友三人集體孤立,他無法與他們同行,只能借著上課和書本的熏陶努力轉移注意力,麻痹自己的神經。

    等到下課回寢室,他才發現,他的三名舍友都不見了。

    什么警察來了,帶走了他的舍友!?

    理由是什么?

    甚至下一堂大課間,缺勤人不少,對著集體大名單點名時,鄭揚發現,教授像是看不到課堂有三名學生失蹤了一樣,有意跳過了這三個相連的學號,只點了鄭揚的名字。

    這種有意忽略明顯是知情人士。

    鄭揚頓時滿腦子胡思亂想,下課鈴一響,同學都在聊去何處消磨時光,或者去圖書館搶位子,如果是往常他也會這樣做。畢竟下一年他大四了,浪蕩了差不多兩三年,也該為未來考慮一下。

    正如他參加大學生創業創新比賽,一個目的是混學分,另一個是給自己實習增添履歷。

    他越想越恐慌,誰讓這三人都是他舍友。顧不上放東西,他急急忙忙跑去問教授老師。

    可教授和輔導員在內等人皆諱莫如深,教授不僅沒告訴他,還拍了一下桌子,口氣不善地問他:“有人想要買斷你們比賽的專利成果,為什么不早早跟學校說?你們主意太大了!”

    不讓老師加入,當然是舍友特別囑咐交代,“不能讓別人加入,多分一杯羹”,他本人很傾向于求助師長。

    事到如今,鄭揚心中有苦說不出,苦澀酸楚輪番來,他合理表達自己的疑問,“教授,請你告訴我,我三個舍友怎么了?”

    Treasure告訴他:“別簽,眼前是違法犯罪的深淵。”

    當時鄭揚就隱隱猜到了,這句告誡背后隱藏了什么,可具體會發生什么事,他不知道。今天倒是終于知道了——他三名舍友被帶走了!

    他不是警察,treasure沒有義務告訴他,在案件偵破之前,警察也不能泄露任何與案件相關的細節。

    教授一聽這話,恨鐵不成鋼地又罵了他幾句,“你們不知道,還敢簽。亢炓簿退懔,居然幫人……糊涂。∫蝗捍髮W生,受過高等教育,明明法律意識應該最強,誰知道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為什么在該淡薄時又如此淡薄。

    在利益面前,法律的底線就是這么靈活橫跳的嗎?

    鄭揚被罵得狗血淋頭,他語無倫次,“幫、幫人什么?我舍友他們是不是被孫氏給坑了?”

    最后一句鄭揚明顯帶了激動的情緒,直到這一刻,他還是相信他舍友,認為三名學生好騙容易糊弄,一定是孫氏集團野心勃勃坑害了他們!

    “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全部都是蠢貨!”

    “還好,你還算懂事,你是唯一一個理智有腦子的,沒有亂簽什么合同!一個人做過什么,痕跡無法抹消,如今這些在警方那里都是證據,哎我真是不明白,一個個都是成年人了,這般不懂事,完全被錢財迷了心竅!”這些話說得鄭揚極為糊涂,他忍了好久才沒有追問,只讓教授先把怒火發泄出來。

    教授罵過癮了,終于愿意松口幾句,“警察朝咱校方要走了你們的學籍檔案、家庭背景資料,還有你們這一次比賽記錄,糊涂啊你們!”

    “你們知道,自己發明了什么嗎?”

    “如果你們好好去申請專利,畢業后都會有不錯的前程,誰知道你們哎!將專利拱手讓人也就算了,價格合理,可是你們為什么還要幫別人犯罪?”

    鄭揚被劈頭蓋臉一通亂罵,幾乎找不到能夠插嘴的地方。

    他想知道舍友到底做了什么,結果被罵半天還是沒有頭緒,還好下一刻教授終于透露了口風,愿意告訴他了。事實的真相讓他驚駭,腦袋一陣眩暈。

    “你還不知道他們做了什么吧?警察還在偵查中,你不要將事情泄露出去,你三個舍友幫人不法減刑,還替人手寫了專利材料和滿口謊言的思路文稿,事情還鬧到檢察組同志面前去了,哎讓人說什么好呢……”

    話音落下。

    鄭揚雙腳發軟,直直落座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終于明白了,警察為什么帶走了他們。他的舍友們并不無辜,他們完全是自愿的,明知道眼前是火坑,還抱著僥幸心理往下跳。

    他們八成以為火坑之下,迎接他們的是富裕優渥的生活,誰知道是一副副嶄新的銀手銬和未來的牢獄生活。

    可這誰又能猜得到?人性啊為何總是如此幽深復雜。

    鄭揚嘴角溢出一聲苦澀的嘆息,完全不敢相信,他那三名舍友竟如此膽大包天,幫人弄虛作假到這種地步!這一幕簡直跟電視劇一樣,最大膽的編劇都不敢這么編,偏偏事實就這樣發生了。

    事情回到之前。

    三名大學生進入藍泊山監獄,這是合約上所說的,“技術轉讓人”必須教會“獲得者”技術。

    他們一開始不知道,獲得者居然是孫楠宸,一名年輕的罪犯。

    他們還要教對方技術。

    不過心驚之后又順理成章接受了,他們都拿了一筆巨款了,這時候教誰不是教呢?他們摩拳擦掌,心想哪怕是一只貓一只狗在這里,他們都要讓他們成為貓中博士、狗中碩士,更何況是一名罪犯。

    于是三人合作,手把手教孫楠宸畫圖,首先是結構立體的設計圖。

    看吧,這圖很簡單就畫出來了,結構嚴絲合縫,每一個螺絲釘都有它的用處,瞧瞧這張充滿理工設計感的圖紙,是不是一目了然?畫的過程,如同建筑師看自己的圖紙,美術生描繪自己的作品一般流暢。

    三人志得意滿。

    他們雖不是原作者,卻絲毫不懷疑鄭揚提出這項技術的合理性,也一同幫忙完善了這個發明。

    這個發明全稱叫“聯動鎖緊式防盜井蓋”,鄭揚為什么設計這個東西,大家都以為他是為了遏制城市里下水道井蓋被大量惡意偷盜現象①。

    誰知道是鄭揚說他設計理念除了這個,還有另一個原因,他說自己是去年從新聞上看了那起轟動全城的六億贖金綁架案后升起的念頭!拔矣洃洩q新,那個綁架犯隨意就撬開了城市井蓋,把昏迷的孩童身體放進去,他認為家屬一輩子也找不到。綁架犯還說,等到幾年后,他缺錢了,會好心告訴家屬父母,孩子的尸體在哪里。”這段話是記者后來采訪周霽的語錄。

    當時記者毛骨悚然,手掌心差點捏不住話筒,感覺周霽真是一個冷血心狠的魔鬼,這樣的人還好沒遠走高飛就被警察逮捕了。

    試想一下,如果你的孩子被綁架了,作為家屬你已經交付了巨額贖金,滿腦子只期望孩子回來,結果孩子沒有平安歸來。隨著時間一點一滴流逝,你心中已經萬念俱灰,破除所有幻想,認清孩子已經死亡的現實,這時候你只希望綁匪告訴你,孩子的尸體在什么地方。

    結果綁匪還要你付出一筆錢,才愿意告訴你。等你付清一筆“情報費”后,綁匪告訴你,你的孩子在下水道。

    他年僅八歲的小小尸骨浸泡在污水中,臨死前無比的痛苦,身為家長,誰能不崩潰?綁匪算計人心,冷血至極,他完全想逼瘋摧毀一個家庭。

    地下水道沼氣縱橫,四處蔓延著毒氣,一個成年人躺在里面不到半小時都會陷入中毒昏迷,更別提一個年幼的孩子。所有成年人完全能想象出那個孩童瀕死前的狀態。如果沒有treasure的介入,那個被綁架的富家小孩下場會如何?

    恐怕一年后就是一具小小的白骨。

    萬幸的是,這起轟動全市的綁架案,最終是以圓滿的結局收尾:三名孩童平安歸來,流向海外的贖金回收,幕后黑手周霽遭到審判逮捕。

    命運總是如此,一環接著一環,靈感啟發來源于生活。鄭揚正是看了這起案子,想要改進井蓋,他正義凜然說:“假使,我只是讓從今往后的殺人犯,拋尸時失去一個選擇呢?”

    這種回答充滿理想主義的色彩,像極了一個年輕學生能說出的答案。

    想起這段關于涉及初衷的往事,三名舍友都恍惚了。

    心潮微微起伏,過往的兄弟情也一一涌現,奈何感動不過幾秒,下一刻他們又下意識想起了鄭揚的嘮嘮叨叨。對方三番五次的阻攔規勸,瞬間溫情脈脈的氣氛消失了,重新涌上胸膛的是對舍友的煩躁和厭煩。

    學生A:“鄭揚是有才華,可他也是真有毛病,昨天又給我打電話了,我煩得不行,把他拉黑了。我也不想排擠他,是他非要如此!

    學生B:“他是有毛病,簽一個字怎么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后續也把合同發給我律師朋友了,他們都說沒問題。我看鄭揚就是太把自己當回事,陰謀詭計之類的案件看多了,總有被害妄想癥,認為自己的肝脾胃腎每一顆都很寶貴,人家大集團日理萬機也要迫害他!

    要不讓鄭揚問一問treasure?學生C猶豫一下,見兩名舍友如此激烈,最終把話吞了下去。

    尤其是他們提起鄭揚,又開始沒完沒了的翻舊賬和自我說服,學生A:“這項技術沒問題,可惜復賽就被淘汰了,決賽圈子都沒進去,有人愿意出資購買,已經是給我們兜底了!

    學生B:“就是啊,世界上怎么會有他這種有錢不掙的傻子。我都說把錢打回鄉下了,他還讓我吐出來,完全聽不出我的言下之意,我真是服了他!

    學生A:“算了算了,別提那家伙了,教書吧。”

    回歸正題,三人繼續教孫楠宸,誰知道,事實并不按照他們所想的。

    他們的教學水平沒問題,不是原作者,也和原作者是一個組合。他們很快遇到阻礙。

    他們這項發明根本不復雜,三名大學生自認為有手就會,教個幾天差不多了。

    差不多就是一天畫圖、理解原理和復雜構造。

    一天動作實操,用螺絲釘和錘子組裝他們的成品。最后一天寫自己的設計思路、專利申請等材料。

    換言之,這項技術教會孫楠宸后,孫楠宸需要怎么做?

    他自己畫一張圖,然后自己組裝東西,最后寫自己為什么發明這個東西的心路歷程,這樣就算是“買斷成果”了,他不僅可以自我洗腦,還能吹噓這是我自己設計發明出來的東西。

    別人不知道的話,會真以為這是他發明創造的。

    這也不是剽竊,這是合理用金錢贖買。

    結果就那么簡單的事情,孫楠宸居然不會,他在原理那一步就卡住了,實操環節更是亂七八糟,畫圖水平十分稚嫩,不會用工筆繪圖,更不會用游標卡尺等等。

    三名大學生快氣吐血了。

    這不是有手就會嗎!稍微讀過高中理科就會了吧?

    誰知道孫楠宸怎么學還是學不會。而孫楠宸學不會,導致一個什么結果?導致他們這仨大學生,每天都要來監獄報到。

    這一刻三人才清楚知道,這筆錢為什么金額數量如此龐大,原來真不是好拿的。

    他們這么努力當家教,自我感覺是頭豬都要學會畫圖了,都可以報考大學,孫楠宸還是學不會。

    三名大學生快急瘋了。

    他們在教書過程中,也能感覺出來:除了孫楠宸本身基礎不行,是九年義務教育的漏網之魚外,還有一點,這個大少爺的性格有問題。

    明明是跟自己息息相關的東西,能幫助自己減刑,可面對他們三名老師,孫楠宸的態度就跟學校教室里坐的差生一般,愛聽不聽愛學不學。你努力教他游標卡尺怎么用,手把手教他畫圖,他也隨便比劃,主打一個敷衍。

    這樣的學習態度,他們怎么可能完成那白紙黑字合同上的那一條“技術轉讓人”必須教會“獲得者”技術。

    怎么能拿到剩下80%的尾款?

    偏偏孫楠宸是誰,他是孫家的少爺。

    是金主的兒子。一個祖宗。

    他們三人再怎么生氣憋屈,也打不得罵不得,只能窒息一般地認命了,他們不想被孫楠宸耗死在監獄里,他們三名年輕有為的學生反反復復進監獄,這像什么樣子啊,像是提前熟悉未來自己所在地似的。

    他們晦氣地暗罵一聲,心中下了一個決定:算了!我們自己來!

    于是這一幕正是江雪律精神共振的地方,也是他發現,三名比他年長的大學生踏入深淵之門的原因。

    那是一個何其忙碌奔波的場景,學生A開始畫圖,學生B組裝東西,學生C在絞盡腦汁,把自己代入“孫氏集團少爺”的身份,奮筆疾書地書寫著材料:你好監獄長,你好江州市專利局,我是孫楠宸,藍泊山監獄里的一名犯人,我發明了一個實用新型專利,這項技術有利于社會,是我個人發明……

    眉清目秀的大學生,自然有一手俊秀凌厲的好字,他們心甘情愿為孫楠宸當槍手,像教科書級別保姆一般幫他手把手作弊。

    這一瞬間,他們從教授口中“前途無量”的大學生,變成未來的藍泊山監獄罪犯。

    命運啊。

    永遠充滿無常。

    他們動手之后,江州市同一片蒼穹之下,掃黑除惡風暴也在行動。一群制服男女豎起手臂,他們之中,有人身穿黑色西裝,筆挺昂揚的黑色搭配紅色領帶。有人身穿藍色制服,領口是端正黑色領帶。

    一張張精神奕奕的臉上戴著口罩,手臂線條劃出一個利落的弧度,他們敬了一個禮。

    為首最前面檢察長伸長手臂,高聲道:“本次行動,藍泊山監獄!”

    “是!”齊齊落地。

    正好有路人經過,見到這一幕,一個渾身激動,差點替他們念出某部大熱電視劇里膾炙人口的臺詞,“我們是人民檢察官,我們調查監督一切違法犯罪!”

    不知道什么情況,但看了就是好燃。

    第一百八十五章

    藍泊山監獄內部,看到完美的圖紙、傾盡所有人之力制作的模型和數份書面材料,陸鳴心中連連贊嘆,他對孫楠宸道:“你做得不錯,我明天就幫你提交申請!

    他知道,孫楠宸在這件事上他什么都沒做。

    可這件事重要嗎?

    不重要,大少爺只需要坐在那里,自然有無數人為他鞍前馬后、為他打點好一切。

    三名大學生松了一口氣,他們藏了藏自己長了水泡的手。這段時間他們辛苦是辛苦,不過想到剩下八成的錢,瞬間所有辛苦疲憊都煙消云散。三名學生急不可耐,希望專利申請立刻通過。

    陸鳴淡淡道:“別急,一般要等上一段時間。”

    誰知道沒過一天,上邊就發來通知,說專利局的人不日將會到場。陸鳴心里一驚,心想怎么會這么快。

    一絲訝異劃過他的心頭。

    他處理過監獄犯人重大發明的事情。

    二十年前他手底下有一名叫紅濤的天才犯人,這個天才犯人聰明到什么地步,就是喜歡越獄,正是一次次越獄讓自己刑罰不斷加重。對方沒有專門測過智商,卻從小到大都是在旁人贊美聲長大。最后一次越獄,這個紅濤因為屢教不改被判處死刑,結果在死刑前一天,他發明的一個東西獲得了國家專利,他在所有人的瞠目結舌中,通知下發,他被免除死刑,成功逆轉了生死,實現積極自救,逃過一劫。

    大家本以為,這樣就不錯了吧?

    死刑變成無期徒刑,已經很厲害了,人能留下一條命,哪怕失去自由也沒什么,好死不如賴活著。

    誰知道這個天才還能再次突破,他屢屢發明東西,一個比一個好用,從死刑變成無期,從無期減到了十六年。十六年后他出獄了,神話還沒停下,無數公司企業紛紛朝他拋來了高薪橄欖枝,連國家系統內部都有些可惜這個人才,認為這樣聰明絕頂的腦袋不該被埋沒在監獄里。

    這個紅濤的事跡,給不少人建立了靈感和榜樣:我也可以依靠重大發明減刑!

    《刑法》第七十八條,有發明創造或者重大技術革新,能夠減刑。

    正是陸鳴處理過,他才清楚,專利申請遞交上去,要慢慢走流程,快一點要一個月,慢一些走半年乃至一年都有可能。

    那個紅濤運氣好,專利申請在死刑前下來了,成功救了天才一條命。

    陸鳴也以為,這一次依然如此,沒想到幾天就來了。

    他趕緊讓孫楠宸準備。

    孫楠宸本來勝券在握,一聽說上邊有人要專門來監獄里考察,混世魔王登時心里也慌了,仿佛學生時代學渣遇到突擊考試一樣,“我要怎么做?”

    陸鳴指點道:“專利局的人收到了你的專利申請,眼見為實,他們要實地考察你的發明,這段時間我都教你了吧!

    “人家問什么,你就答什么!

    孫楠宸:“不會問我很難的問題吧?”他怕答不上來。實際上孫楠宸想多了,他是百分百答不上來。

    陸鳴有過經驗:“不會。專利局的同志又不是警察,他們不會咄咄逼人,人家只是來看成品,是否符合標準,是否存在夸大其詞、弄虛作假,最多問你幾句,你是怎么發明出來的,你是怎么想的!

    簡單來說,專利局的人,重點在于專利。

    大家圍繞的是專利本身在轉,你整個人是圓是扁是胖是瘦,人家不是很在乎。如果運氣不好,遇到幾個較真的,才值得注意。

    “好嘞!贝笊贍斝睦镉袛盗。這還準備啥啊?什么都不需要準備!完全可以隨便應付。

    陸鳴不敢大意:“你也復習一下,把三名學生教你的知識回顧一遍,千萬不要露餡了!蹦侨髮W生天真的以為三天能把孫楠宸教會,陸鳴也這樣認為,三天時間能做許多事情了。

    但凡學渣有一點羞愧之情和對考試的敬畏之心,都會在考試來臨前,稍微臨時抱佛腳一下,增加幾分底氣。水平不如何,起碼態度擺出來了。

    可孫楠宸什么都沒有。

    他學渣得坦坦蕩蕩,理所當然。他早就習慣,萬事不準備了。反正天塌下來都有旁人為他撐起。

    聽陸鳴說,專利局的人來走一波流程,他更加躺得理所當然。

    孫楠宸意氣風發地回了監獄里,他不僅沒發現,自己的牢房被人進出過,自己的東西被動過。回想起陸鳴說,“不出意外的話,能減刑起碼三年!

    他還舒爽地大吼了一句:“爽啊!”

    仿佛專利局的人還沒來,減刑這種事已經板上釘釘,是收入囊中的事情了。

    尹思影倒是注意到了,每天在牢房里打掃衛生的是他,他第一時間,發現了自己床被人動過了,心中難免涌現一絲微妙警覺。

    “孫哥,我感覺不對勁,我們的房間被人動過。”

    張如英等人再怎么小心謹慎,摸索過床鋪尋找證物時,難免會落下一點痕跡。

    尹思影發現了,忍不住就出聲提醒。

    不是監獄里每一個犯人都有囂張跋扈的本錢,尹思影習慣了謹小慎微,萬一在監獄里發現一根不屬于他們的頭發絲,他都會忍不住撿起來,懷疑是不是壞事了。

    孫楠宸不以為意:“八成是陸警官他們吧,被動過就動過了,你大驚小怪干什么,我們房間里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嗎?”他下床,去喂倉鼠,嘴里模擬吱吱吱的聲音,十分游手好閑。

    尹思影:“……”

    他無言以對。

    他們牢房里難道沒有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這么一大堆。

    包括墻上那臺電視機,這全部都是。

    見孫楠宸不當回事,尹思影一個人又無法改變什么,只能把惴惴不安的心放回胸膛里,接下來幾天無事發生,他漸漸以為是自己多心了。

    誰知道,風暴不過偃旗息鼓,一切只是在醞釀之中。

    —

    三天后,陸鳴嚴陣以待,孫楠宸興致缺缺。

    中年獄警有過處理相關事務的經驗,這一次他依然如此,只是情況有些出乎他意料,一群身穿黑西裝的專利局成員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當對方的身影漸漸顯露人前,陸鳴心中一驚。

    “……監獄長!您、您怎么來了?”

    上司領導的突然駕臨,打了陸鳴這個中年獄警一個猝不及防,他狂跳的心臟憑空飛出幾分凌亂。

    監獄長雙手背在身后,假裝自己路過:“我怎么不能來了?如果不是在門口遇到這群同志,我都不知道,咱們藍泊山監獄,又出了一個紅濤!

    “什么紅濤,那是天才,尋常人何德何能。” 陸鳴臉上勉強扯出一點笑容,藏著一絲隱隱不安,“只是我手底下一個犯了故意傷害的小子投機取巧,搞了一個小發明,還不知道有什么大用處呢。我也是想等審批下來再跟您說,這才剛遞交申請。”

    誰知道事情尚未塵埃落定前,招來了您這尊大佛。

    大庭廣眾之下,陸鳴必須撇清對孫楠宸的特殊關照。

    今天監獄長的出現,完全在他預料之外,陸鳴忍不住往后看,難道是暴露了?

    他目光落在一群西裝男女身上,察覺這群人氣質不凡?啥ňσ豢,又心想莫非是自己多疑了。

    這群男女作社會精英知識分子打扮,白襯衫打領帶,臉上戴著嚴肅黑框眼鏡,眸光十分冷淡,手里一摞厚厚的材料和藍色文件夾,其中一份十分眼熟,陸鳴定睛一看,赫然是孫楠宸的專利申請資料。

    男女手里拿著專利資料,胸口還掛有職務牌子。

    這應該是專利局的同事沒錯了。這些專利局的人,聽到他們倆的對話,微微頷首,并沒有什么反應,聲調平平道:“專利在哪里,請帶我們去看,聽說犯人是在機械加工車間做出來的?”

    “我們看過藍泊山的機械加工區,如此簡陋的環境和缺少材料,能做出這樣的東西,真是了不起!

    話音未落,為首的女子先一步走,其余人相繼跟上,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樓里走,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聲響。

    連監獄長都沒等,高姿態端得十足。

    如此不給監獄長面子,果然是沖著專利來的,看來是真的偶然在路上跟監獄長碰上了。

    陸鳴心弦微松。

    他剛松一口氣,下一秒被冷落的監獄長又道:“那個發明防盜井蓋的犯人呢,他在哪里?把人提出來見一見!

    陸鳴剛松的一口氣又硬生生懸起來,“他在……”

    專利局來了,孫楠宸本來就該出場。

    他要向所有人證明,這個東西是自己發明創造。

    可計劃之中,是沒有監獄長這號人。陸鳴擔心,孫楠宸這小子在監獄長面前藏不住事,會暴露什么。

    還好孫楠宸曉事,沒有爛得稀里糊涂。

    在人前,混世魔王收斂了盛氣凌人的嘴臉,他像遞交畢業設計的學生一般低眉順目,“您好監獄長,您好專利局的同志們,這是我發明的防盜井蓋……”

    這些都是事先準備好的臺詞,他照本宣科,孫楠宸也以為,這一切都是走流程,于是他夸夸其談起來,一點也不費力。

    他這段時日也陶醉在時髦新人設“發明家”中,性情日益膨脹。

    絲毫沒注意到,一群制服男女包括監獄長,銳利專注的目光壓根沒放在發明上,而是落在他身上,眼神微冷,仿佛攜著千鈞之重。

    第一百八十六章

    孫楠宸還在夸夸其談,他不能背多了。

    他的儲存庫有限,脫稿最多只能背三段,再背下去就露餡了,他聰明地止住了話頭,給自己的陳述總結收尾,“敬愛的監獄長,親愛的專利局同志,以上就是我的發明陳述匯報!

    他自信感爆棚,完全忘記了監獄長在場,滿臉期待地望向專利局的人。

    陸鳴也期待結果,他稍微藏了心思,不敢太明目張膽,畢竟孫楠宸只是他手底下數百犯人中的一個,他太關心這件事,有失偏頗。

    人群之中,唯獨監獄長臉色鐵青,他想起了上個月發生的事情,每月一次的思想匯報。

    當時孫楠宸上臺進行演講,拿了一篇格式滿分的文章,其中的文字感情充沛,充滿頓悟悔過之心,他作為整個監獄的領導,見全場掌聲雷動,在這種熱烈氣氛的推動下,給了孫楠宸滿分。

    那個時候的他完全被瞞在鼓里。

    如今才知道,當時鼓掌的獄警恐怕都被孫家收買了,坐在臺上的席位陣營里,就他一個人沒被染指。他保證自己沒被金錢腐蝕,沒收過孫家一份禮物,可是結局如何呢,他沒有受賄,依然在被腐蝕群體的鼓動驅使下,鬼使神差地給了孫楠宸滿分。

    如果不是小江同學把事情捅出來,他本人都沒發現,自己在無形之中做了推手,猶不自知。

    監獄長心里也清楚,他并不是給孫楠宸滿分,他是給寫出這篇文章的人滿分。

    經過幾天時間調查,檢察組很快鎖定了槍手——大概率是孫楠宸同寢的犯人尹思影。

    尹思影,入獄之前曾是一名大學生,會寫一手好文章。

    檢察組的人,不是光鎖定嫌疑人就完事了,他們還去調查了尹思影的家庭背景和真實情況,發現尹家一直以來家境較為窮困拮據,自上個月家境開始好轉。尹思影的父母不僅新買了一輛代步工具,尹思影下面的弟弟妹妹都穿上了新衣服新鞋子。簡單來說,尹思影通過獄中為孫楠宸作弊,換取了一筆不菲的經濟交易。

    檢察組再走訪了尹思影過去的學校,找到了他在大學時的手寫作業。

    對比過字跡后,確認無疑——正所謂字如其人,一個人多年來的寫字習慣難以改變,無論是標點符號還是橫豎撇捺都會反應一個人。

    孫楠宸的思想匯報原稿,字跡跟尹思影過往如出一轍。

    這份證據自然被檢察組里記錄下來,收入013號證物袋。

    正是完完整整調查過孫楠宸。

    如今大家看孫楠宸這一次關于發明的匯報,理所當然地通過那言辭懇切的表述,確認了背地里又有一名槍手的存在。

    這一次槍手不是尹思影,但水平應該不相上下,又可能是一名學生。

    ——

    陸鳴的直覺沒有錯。

    這些專利局的來賓確實來歷不凡,他們都是司法系統里的精英,一名來自法院,剩下全部來自檢察院。

    他們在前一段時間前受理了這個孫氏集團涉黑行賄問題和監獄系統內部存在“保護傘”舉報材料時,檢察長就從公訴、偵監等部門抽調了骨干近十名,組成了這一次行動小組。

    本次行動,主要圍繞以孫楠宸為運作核心的孫家勢力,順便清查以陸鳴為首的貪腐人員。如今要判斷犯罪事實,下面列舉了一二三四五。

    毫無疑問,這個案子一旦捅到社會上,會是石破天驚的程度,熱度絕對居高不下。監獄系統內部的腐敗,有錢集團的運作,高校生知法犯法的墮落等,程度不亞于某局長別墅藏錢貪污一個億。

    恐怕連尋常人家里知道這件事,都會放在餐桌上當談資,晚飯時分一邊聊天,一邊多吃兩碗飯。

    一次抓不完的蛀蟲,污染的是整個水源,破壞的是職業形象。

    這個組總共十名男女,每一個都是人中精英,大家為了這一次機會都搶破頭了。被抽調時,行動組的成員內部心情都十分高興:一直以來,只有刑偵的人有功勞,誰知道小江同學還能幫我們立功。

    天降大任于檢察院。

    一旦事情圓滿解決,龐大的黑惡勢力被鏟除,江州市檢察院一定大大揚名?傊〗瑢W都事情捅出來,又把立功機會遞到他們嘴邊。

    他們自認再抓不住,那是自己無能。

    正是這個組里的男男女女,大家都是人中龍鳳,每一個人都擁有火眼金睛,挑刺起來無比犀利,后續陸鳴和孫楠宸才雙雙招架不住。

    孫楠宸還期待著呢,誰知道為首的那名冷臉女子環顧左右,看了一眼天花板,率先道:“這個機械生產車間,條件如此簡陋,聽說犯人每天勞作八個小時極為辛苦,你是怎么利用這些剩余的材料做出這樣的裝置?”

    陸鳴和孫楠宸大吃一驚。

    這竟是不相信,孫楠宸能做出這樣的東西,一個解釋不清楚,性質挺嚴重。

    兩人還沒有發現,女子這一挑刺,直接調轉了節奏,令他們從主動方淪為了被動方。

    孫楠宸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一個男人問了,“在發明過程中,有人幫你嗎?”

    孫楠宸瞬間忘記了前面的問題,急急忙忙道:“沒有,這是個人發明!”他咬重了個人兩個字,言下之意,這是我自己發明的,趕緊給我減刑。他怕多提幾個人,會把功勞給分了。

    他說得太快。

    陸鳴察覺這話有些不對勁。

    這種話術像極了警察對口供,收集證據,詢問是否有人參與。又像是專利局在質疑,發明的純凈性,一時之間,分不清是前者還是后者,不妨礙他腦中拉響警報。

    陸鳴是人精,怕說得太死落下話柄,立馬道:“有人的!

    “哦?不是獨立完成的嗎,是誰幫他呢。”男人眉毛微微一挑,“能確保個人專利的獨立性嗎?如果不能確定是個人,無法審批通過!

    一聽這話,還是圍繞著專利,陸鳴再度松了口氣,為自己上了年紀的謹慎多疑而好笑。

    “能的,這小子提出點子,他人緣好,有幾個關系好、懂技術的獄友自發地幫他打下手,在這個車間做出來的!标戻Q幫忙圓了圓。

    藍泊山監獄是江州市第一監獄,有機械加工車間,從技術到材料都有便利條件,有幾個懂技術的犯人協助,制作出模型不難,這一點圓得上。

    “原來如此!

    專利局的人確認情況后,再度點了點頭。陸鳴回過神,發覺剛剛這一刻,他心弦緊繃,手心沁出了一層汗。

    以為掀過了這一篇,誰知道專利局的人,并沒有簡單看過成品,他們開始挑刺其他地方,“這申請資料是你自己寫的嗎?”

    陸鳴頭腦發脹。

    這一次審核似乎無比嚴厲。

    孫楠宸語無倫次,“是我啊!蹦睦锟闯霾皇撬藛?

    話音未落,組里又一個人拿起那封書寫材料,面無表情地打斷他,“你是怎么想到要發明這個東西的?”

    “我看申請書,你是看到路上井蓋失竊,想到要發明這個東西?”

    七嘴八舌的詢問下,孫楠宸有點無力招架,他磕磕巴巴地復述:“對啊,我看到過井蓋被偷,行人自行車掉下去,可危險了!”

    “我在材料里有寫!”

    【你好,監獄長!……我是孫楠宸,我在監獄服刑期間,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犯罪對社會造成的危害,我想向曾經那些被我傷害的被害人及其家屬道歉……】

    【我把刑期當成學期,在監獄服刑期間,發明了實用新型專利‘鎖緊型窯井蓋裝置’,這項技術是我個人發明,我希望能申請國家新型專利,為社會做出貢獻……現將我發明該項專利的構思過程做出以下說明!

    這些都是固定格式的套話。

    可格式之下要寫一點貨真價實的東西了。

    【我為什么會發明這個東西,因為我從小就時常收看江州2臺的《我愛發明》節目,海州電視臺的《街頭巷尾》欄目,這個欄目里經常播放窯井蓋失竊導致的人身傷害和經濟損失的報道,我深感痛心……】

    這樣一份寫了心路歷程、無可挑剔的申請資料文書,落在紙上的字跡十分雋秀凌厲,明顯不是孫楠宸的筆跡。

    監獄長看了,心里越發厭惡,如果不是為了保留證據,他恨不得把這張報告揉了,撕開一切虛假的東西。

    專利局假作不知,依然自顧自詢問。

    “你從小看《我愛發明》這個節目?”他們問。

    我怎么可能會看這種枯燥無聊的節目,他連聽都沒聽過。這句話在孫楠宸腦海里一閃而過,他面上老老實實道:“是的,我就是愛看發明類的節目,長大后才動手操作這項發明!

    孫楠宸把謊話幾乎說出花。有人說最大的謊言,就是欺騙別人時也把自己騙過去。

    這段時間,他在監獄里聽了天才犯人紅濤的故事,深受感染,喜歡這個“監獄發明家”的全新人設,他陶醉其中無法自拔。

    是啊發明家從小耳濡目染,喜歡這種節目,長大后自己動手,這不很正常?他們那一代孩子小時候寫長大后想當什么的作文,位列第一的是宇航員,第二就是科學家了。

    他唯獨不知道,在場的檢察組同志都已經通過牢房里的電視機瀏覽記錄確定了他的口味,孫楠宸喜歡一些狗血倫理劇,其次是喜歡各種暴力血腥犯罪美學電影、速度與激情賽車元素等。

    總之,他的口味,跟發明創造絕對沒關系。

    所以專利局拆穿起來也毫不費力,他們假裝閑聊,“那你還記得,我愛發明是早上、下午還是晚上的節目?街頭巷尾又是什么時候播出的?”

    “……”孫楠宸干巴巴道:“我看的是錄播!

    氣氛瞬間僵下來。

    陶醉于人設的發明家再怎么陶醉,也得直面一個現實,他說不出自己壓根沒做過的事情。

    陸鳴維護了一下,“可能時間太久遠了,他記不住了!

    另一邊,三名學生遲了十分鐘知道這件事。

    學生A瞪大了眼睛。

    學生B開始指責學生C:“你是蠢貨嗎?你為什么要寫,你從小愛看發明創造?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既然提到了這個節目,為什么不把播出時間也寫出來!

    “你還寫,你家在鄉下,有許多井蓋偷竊事件!

    學生C臉色煞白,他受不了被指著鼻子罵,連忙為自己辯白道:“寫材料本來就要寫自己是怎么設計出來的啊!這是專利申請的格式,難道發明創造這玩意兒,是一拍腦袋憑空就能想出發明嗎,蘋果不砸牛頓頭上,牛頓能提出萬有引力?”

    總需要一個理由!

    學生C緊張到舌頭打結,他自認沒做錯,回答起來也有理有據:“而且我們發明的就是井蓋防盜裝置,一個人為什么會去注意井蓋有問題,想去改良它?”

    六億贖金綁架案太血腥敏感了,不能提,更不能落在紙質報告上。

    咱要政治正確。

    剩下只能提:“因為我看到社會上各種不好的亂象,我深感痛惜,想要改變!薄ⅰ拔覐男〖依镒≡卩l下,井蓋時常被偷,有行人沒注意看路,掉進井里,摔斷了腿,還影響道路交通!

    這些理由合理正當。

    那么問題來了,學生C是鄉下人。

    遇到鄉下井蓋被偷是符合他家庭背景和客觀邏輯的。

    但孫楠宸這種嬌生慣養之人,他怎么可能前往鄉下。他會關注社會上“井蓋被偷”的新聞嗎,肯定不會。

    學生C也不傻。

    他編造的故事經歷是自己本人和孫楠宸的結合體。他寫孫楠宸在鄉下有親戚,曾經下鄉住過,這段鄉下經歷給了他啟發。

    大少爺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鋼鐵城市里,總有幾個遠房親戚吧。

    這確實沒毛病,他這槍手當的,已經面面俱到,把所有可能性都考慮到了。

    唯一出現差錯的是,他們遇到了一個瘋狂挑刺的專利局,而孫楠宸這三天連準備工作都懶得應付。

    硬生生踢到鐵板了。

    質疑完通篇的發明理由,專利局又開始質疑能力和學歷了。

    “這個圖紙很復雜,我們看你的資料,你學歷背景是高中輟學,你是怎么畫出這樣圖紙的呢?”

    這不是學歷歧視。

    而是正當質疑。

    為什么紅濤能發明專利,因為人家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經歷擺在那里,父母是知識分子,家中學風濃厚。紅濤本人,在那個學歷稀缺的年代又是理工科大學生,像金子一般寶貴。

    他腹中有真才實學的墨水,拿出一個又一個發明,沒有人去質疑真假,頂多是揣測對方的智商上限。

    孫楠宸的學歷背景卻止步高中。

    “你這發明設計看起來錯綜復雜,你是潛心研制了多久?”

    “……”

    孫楠宸傻了,該說多久合適,三天?七天?一個月還是三個月?因為他完全是一個門外漢。

    剛剛在說這個專利的優點時,他能說得頭頭是道,什么“防盜功能”、“一定的實用性”、“比較新穎”、“目前社會上國內外沒有檢索出類似的技術,具備新穎性”、“能用于市政設施方面”等等。

    如今卻多次啞口無言。他六神無主,飄忽的眼神不斷瞟向陸鳴。

    “你怎么回答不上來,這真的是你發明的嗎?”另一個人音量微微高了八度。

    “是我發明的!”孫楠宸知道自己被懷疑了,他習慣了唯我獨尊,什么時候被這樣質疑過,他又氣又急,咬死道:“學歷不代表一切,我雖然學歷低、起點低,可我有一顆熱愛發明創造的心,你們不能歧視我!”

    孫楠宸簡直要瘋了,這玩意兒確實不是他發明的,可為什么專利局這般難纏,把他從頭到腳批了一遍。

    陸鳴不是說,專利局的人不是警察,不會咄咄逼人嗎?

    為什么他好幾個瞬間恍惚以為自己就坐在審訊室里,被七八個白熾燈照著臉,人也被七八雙眼睛釘在原地,對方似乎想透過他的皮囊,把他的骨髓皮肉敲出來。

    在他瀕臨失控的邊緣之前,專利局的人又道:“我們在某比賽里也見過防盜井蓋!

    此話一出,心虛作祟,孫楠宸硬生生壓下暴怒的脾氣,好一陣心驚肉跳。

    正常人聽到這句話,心理素質不高的八成早就繳械投降了,在場除了孫楠宸略顯慌張之外,陸鳴反應良好,“我就說這小子拿出來的發明不是多厲害。”

    他看似批評孫楠宸,話鋒一轉卻是維護:“不過這玩意兒也不稀奇,大家都是人,沒有什么三頭六臂,井蓋這種東西隨處可見,大家見多了也許也想過發明同樣的東西。”

    潛臺詞:創意是有可能雷同的。

    這話不假,你發明一個東西,別人也能發明,最重要的是,誰的速度更快一步,誰先申請專利。

    專利局的人對視一眼,看出危急關頭,陸鳴的態度到底是暴露了。

    殊不知陸鳴心里也不平靜,他心下不斷涌現濃烈的不安,他感覺很不對勁,如果不是監獄長在場,他幾次想中止這一次談話,決定改日再談。很快,不好的預感成真了。

    專利局道:“既然你說這發明是你個人的點子,那請你把圖紙畫一遍吧,重新組裝一次成品給我們看可以嗎?”

    陸鳴心里打了個突。

    “?”孫楠宸驚恐地退后幾步,暗地里的執法記錄儀,記錄下了他這一刻無比震驚無措的面容。

    “嗯?你怎么不動筆?不會嗎?你到底是不是原發明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桌子,聲響巨大如平地一聲驚雷,說話聲更嚴厲至極,毫不留情,敲得兩人心肝顫動,“你知道在技術發明上弄虛作假是什么性質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是什么性質?想也知道后果很嚴重。

    “我、我會!睂O楠宸慌忙點頭,怎么想也知道,不能承認自己弄虛作假,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著他。

    眼神充滿了懷疑和探究,他被激起了情緒,拼命咬死了專利屬于自己:“我是原作者,我當然會畫……”

    在場不是警察就是檢察官,輕而易舉透過他抓撓脖頸、觸碰鼻子和講話結巴的動作,百分百篤定他在撒謊。

    眾人也不拆穿他,順著他說。

    “那你畫吧,你需要什么制圖工具,我們給你準備。”檢察組的成員早就看不慣孫楠宸,如今還能忍著,只因攝影機開著,要記錄下專案成員和孫楠宸的對話過程,后續每一句話在法庭上都是證據。

    一個完全不會畫圖制作的人,是怎么竊取別人成果為自己徇私舞弊減刑的。

    需要什么?

    因為太過緊張,孫楠宸甚至沒聽清楚前后銜接,慢一拍才聽明白他們問的是,重新畫圖紙需要什么工具。

    那么問題來了——畫圖紙需要什么工具?

    孫楠宸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他怎么知道制圖需要什么工具。直至這一刻,他才清楚,用金錢贖買的交易產物,明面上的主人是他,可不是他的東西就不是他的東西,不僅心路歷程回答不上來,通篇充滿了矯飾的謊言,他連畫圖需要什么都不清楚。

    “我、我要一支筆、紙……”還有什么呢?

    他絞盡腦汁回想,他父親雇傭了三名大學生,那三名學生挺負責任,前段時間一直奔波在監獄里,手把手教他,試圖教會他,可他的態度呢完全愛答不理,如今腦子怎么搜腸刮肚也找不到需要什么制圖工具。

    見他臉色又青又白,額頭滲出冷汗,有人在旁邊插了一句嘴。

    “需要游標卡尺嗎?”

    一聽這個玩意兒,孫楠宸如蒙大赦:“需要!”對對對那些學生教他用過,孫楠宸瞬間感覺天穹破開了一道光似的敞亮,可當專利局的人真拿來了紙、筆和游標卡尺等物后,他發現——他對著白紙一片空白。

    沉默。

    無窮無盡的沉默,淹沒了他,更覆蓋了今天的藍泊山監獄。

    “畫啊,怎么不畫?”專利局的人好整以暇,見孫楠宸坐如一尊僵硬雕塑,低頭看手表,禁不住地催促他。

    時間過去了半小時,白紙上一道痕跡也沒有。

    給孫楠宸再多的時間,他還是畫不出來,發明原圖紙錯綜復雜,包括鄭揚在內的四名學生為了參加比賽都潛心研制了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是原作者,原作者教他時,他更懶得記,不愿意吸收知識轉為己用,事到臨頭怎么能畫得出來?

    他誠惶誠恐,低頭看白晃晃的紙,感覺頭暈目眩,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只能時不時去看陸鳴,眼波發出求救。

    兩人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孫楠宸倒了,他有什么好處?陸鳴也很急,奈何形勢如此,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也救不了他。

    他有心說什么,千言萬語只能化作一句,“你畫吧,壓力太大畫不出來,別人也怪不了你!

    竟把孫楠宸的一片腦子空空粉飾成壓力太大。

    檢察組成員挑了一下眉,大發慈悲道:“可能真的是壓力太大了,那你把原圖畫一遍吧。”有人拿來了原圖紙,徐徐展開攤開在他面前,“這是你的發明,照著重新畫一遍應該可以吧?請證明你是原作者!

    我當然要證明!

    照瓢畫葫蘆誰不會啊——

    孫楠宸看了一眼圖紙,剛剛一片空白的腦子,總算如撥云見日有了清晰答案?辞迳厦娴慕Y構后,他不禁面色一愣,事實證明,哪怕是照著畫,他還是不會。

    孫楠宸不吭聲,他攥緊了筆,手背青筋暴起,許久沉默中透著一絲窘迫的尷尬。

    他根本畫不出來。

    而一個原作者,怎么畫不出來他的東西呢?

    “如果還是畫不出,組裝成品你總會吧?我們把材料都給你備好了,你重新組裝一個防盜裝置,我們便算你過關。”

    檢察和刑偵不一樣,沒有環環相扣的偵破工作,更沒有什么百轉千回曲折離奇的過程,只有反反復復的查驗,無數枯燥的文件資料,詢問查看光盤紙質等證據。在這上邊,他們有的是無窮無盡的耐心。

    無數的螺絲釘、零件和錘子工具放在孫楠宸面前,孫楠宸慌慌張張,心里罵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就又要組裝成品了,他根本不會啊!三名大學生都幫他做完了,他怎么可能會這些!

    孫楠宸如同一個不會做飯的人,在菜市場里挑揀蔬果,思緒極為混亂,完全沒有章法。

    一會兒拿起這個鐵錘,一會兒拿起這個零件。

    最后一塌糊涂。

    陸鳴以手扶額,實在無能為力,哪怕他恨不得推開孫楠宸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廢物,自己上也做不到。他的身份是一名獄警,怎么能幫一個犯人做到這份上。

    他看了監獄長一眼,發現對方神色未變,只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這就是你說的,發明了實用新型專利,認為重大立功能夠報請減刑的人?這完完全全造假啊!

    “……是的,不知道怎么出了差錯!北娔款ヮブ拢戻Q擦了擦腦門上的汗,不敢明目張膽地維護孫楠宸,只能任由對方被釘在恥辱柱上。

    沒有人知道,他抽屜里已經寫好了一張報告,按照孫家人要求填寫,只要專利證書下來,立刻向上申請減刑。

    一旦事情成功,孫楠宸能減至少三年。如果后續孫家還買斷什么發明,還能再減。偏偏這眼瞅著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成功,還敗露了。

    陸鳴恨不得邁開腿,返回自己的辦公室,把這份報告撕毀,撇清自己與孫家的關系。

    “把他的資料拿過來!

    話音落下,四周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陸鳴呼吸微微停滯,他不知道監獄長要做什么,按照孫楠宸如今的表現,那些檔案根本見不得人。

    他怕監獄長看出什么異樣。

    形勢卻不容他掌控,監獄長正盯著自己,“怎么不去?”

    陸鳴硬著頭皮去了

    孫楠宸的檔案很快就呈了上來,一水兒十分,“居然還是一個勞動改造月度優秀分子,挺厲害啊,誰給他打的分?”監獄長的話裹了幾分濃重的情緒。

    “……”

    他知道事情終于來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孫楠宸的問題,尤其是孫楠宸的手,指腹居然一片平坦,一點繭子都沒有。監獄長怎么看不出這點細節。

    沒有人知道監獄長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這些打分不止陸鳴一個人,他不知道,監獄什么時候被孫家滲透了,平白進了那么多蛀蟲。

    監獄長果斷語氣強硬道:“一項項來,把人拎過來,先從重視勞動質量開始!边@一欄被打了十分,孫楠宸的工作是踩縫紉機,說明什么,說明孫楠宸不僅會踩縫紉機,他還勤奮能干,工作能力起碼超越了監獄90%的犯人,否則他怎么能夠打十分。

    孫楠宸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秒他就被兩名身穿制服的獄警架住胳膊,被抓到一架縫紉機面前。

    縫紉機邊堆滿了要處理的布料。

    孫楠宸還不知道要做什么,肩膀被鉗住,他憤怒地大吼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繛槭裁醋ノ襾磉@里?”

    兩名警察冷臉:“做什么?把你平時的勞動做一遍,監獄長要檢測你的勞動質量!

    什么。縿趧?

    他不會!

    大少爺踩過幾次縫紉機,很快便向父親哭訴著辛苦,孫遲鵬就為他運作了。孫楠宸連針線都搞不明白,平時這方面的工作,他都是交給尹思影來做,尹思影每天要完成兩個人的工作量。

    所以他根本不會。

    如今在兩名獄警的控制下,孫楠宸被壓制在椅子上無法動彈,只能按照要求,手狼狽地捋著布料,雙腿生疏地踩縫紉機,他的腳心踩在踏板上,一前一后笨拙地踩。他是真不會,于是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一個踩踏,踏板突然失控了,無法控制,像蹺蹺板一般飛速翻動。

    他壓制不住,差點被兇猛的踏板掀翻,一個后仰摔在地上。

    下一秒他重心失衡真摔了,摔得暈頭轉向,臉龐疼得有些扭曲。

    兩名獄警把他扶起,孫楠宸剛爬起來,發現他又被架去一個地方。

    孫楠宸大吼時,兩名獄警站在遠處心情無比緊張,擰了無數把冷汗,他們正是給孫楠宸開了后門的。見孫楠宸在眾目聚集之下,連縫紉機怎么使用都不會,他們絕望地閉上了眼,心想完了,開后門被抓了個正著……

    監獄長一一將現場暗潮涌動盡收眼底,他怒極反笑,扯了一下嘴角,怒火怎么都壓制不住,他竟不知道,各路妖魔鬼怪在藍泊山興風作浪,為一個犯人撐起了一把保護傘。

    僅勞動一項,粗略一數,涉案人員已經多達四人。

    見監獄長要來牢房,又有兩三名獄警慌了。

    很快抵達牢房內,孫楠宸已經徹底沒了折騰的力氣,他手里被人塞了拖把和掃把,他滿臉錯愕,不明白要做什么。

    等發現尹思影也被兩名獄警架著,他才后知后覺,意識到大事不妙。

    “這一項是生活衛生,我看他每一天都是滿分,他會整理內務嗎?”

    “報告監獄長,他應該不會!”一名警察快準狠地抓過孫楠宸的手,將手心往上,展示給所有人看。在場沒有一人是瞎子,都看得清清楚楚,這雙手一點薄繭都沒有,這是嬌生慣養的一雙手。

    “他會!”獄警之中有人害怕了,連忙道。

    這時候孫楠宸不會也得會,即使大家都知道,孫楠宸就是一個無法吃苦耐勞的廢物,孫家有錢有勢,花錢為他擺平一切,只為了讓兒子在獄中也極近優渥。

    什么?要做內務?

    孫楠宸被趕鴨子上架,他雙腿戰戰,身體抖如篩糠。

    所有人都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看他是如何疊被子、如何掃地,如何收拾生活用具,毫無意外,一個生活不會自理的人,他什么都不會。

    一直以來,都是尹思影為他做好一切。

    尹思影掃地時,孫楠宸在床上打游戲,尹思影拿拖把沾了水,他在床上吃零食,尹思影疊被子時,他在喂倉鼠。

    他享受了多大的優待,如今就要變本加厲地償還回來,沒有人能幫他。

    所以孫楠宸第一次感到這么無助,他先疊了一個破綻百出的豆腐塊。

    又頂著監獄長暴怒的目光,笨拙生澀地拿起拖把,擰開水龍頭,別說拖把浸水了,開水龍頭的過程中,他甚至不知道多少水合適,一通操作下來,把自己頭發都打濕了。

    夏天烈日炎炎,混世魔王第一次感受身體寒涼,一種毀滅般的直覺告訴他,他好像要出事了。水痕涼意透過衣服激起雞皮疙瘩,是對未知的恐懼。

    他頂著一身濕漉漉的衣服,回了自己的牢房,開始表演拖地,從東邊拖到西邊。

    他根本不知道,拖把需要擰干,滿地的積水。

    于是這衛生也是一塌糊涂,所有人不忍直視,孫楠宸也知道自己搞砸了,拖地過程中,他不斷抬頭看向陸鳴,一步三抬頭,眼神帶著驚慌、恐懼和嗔怨,似乎指望陸鳴能繼續擺平一切,帶他脫離現在的苦海。

    監獄長早就憋著一股火,他情緒洶涌澎湃,連做了三個深呼吸想控制一下,終究沒控制住,爆發出來,把一疊資料狠狠摔在桌子上:“這衛生的糟糕程度,你們是怎么給他打滿分的?閉著眼睛給的嗎?”

    他越想越生氣,他想起江雪律給他打電話時,他還認為孩子就是孩子,世間怎么可能有這么荒謬的事情。偏偏世間就是有這么荒謬的事情,還發生在他眼皮底下。

    如果說前段時間的越獄是天災,孫楠宸的荒唐就是人禍!

    監獄長表情暴烈堪稱電閃雷鳴,生怕被臺風掃到,在場獄警全部都低下頭。唯有張如英在旁邊站著,他的目光充滿了鄙薄,不屑與這群人為伍。

    詭異的死寂中,一道“吱吱吱”的聲音響起。

    監獄長知道這是什么,滿腔怒火噴薄欲出:“這又是什么東西?”張如英轉身去提了一個籠子,孫楠宸一看就緊張了,“別動我的倉鼠!”

    別、動、我、的、倉、鼠。

    監獄長直接氣笑了。

    完了。

    居然被監獄長親手逮到,犯人在獄中飼養寵物。陸鳴閉上眼睛,如今只能壯士斷腕,“監獄長,這違規物品,我們之前也沒發現,我立馬處理掉。打分這件事我也會好好調查。”

    陸鳴這話說得,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精都知道這個意思,調查一圈后找出一個替死鬼。

    接下來的事情默不默許,全看監獄長的意思。

    誰知道他抬起頭,對上了監獄長平靜的目光,對方高深莫測的眼神盯著他,口氣嫌惡:“這些話你留著對別人說吧,我管不了!

    監獄長這是什么意思?

    在這目光的注視下,陸鳴猛然驚醒。

    孫楠宸被拿下了,他雙手雙腳被戴上銬子,他一邊掙扎一邊吶喊:“干什么?我做錯了什么!?”他還不知道,他被拷住,緊隨而來牽動了無數個獄警的心。所有上了孫家賊船的人都在恐懼后悔,生怕拔蘿卜連帶泥,扒出一連串不可告人的東西。

    監獄長也不吊他們胃口,這一刻終于開始恭恭敬敬地介紹起了,跟他一起同行的人,“陸鳴,你知道他們是誰嗎?”

    既然監獄長這么說,說明這些人另有身份。陸鳴才意識到,是他先入為主了。

    這群人打扮得像精英分子,可他們從來沒有說他們是專利局的人,他們只是詢問了專利。

    不會吧,難道……

    中年獄警身體僵硬,心快得紊亂,無數糟糕的聯想浮出了腦海,

    監獄長下一句話佐證了他的猜測,“他們是檢察院的同志!你們好自為之吧!”

    話剛擲地,所有人動作整齊劃一地脫下了黑色西裝,解開了白色襯衫,部分人摘下了黑框眼鏡,暴露出了瀟灑外表和內里制服。充分告訴所有人,他們果然不屬于專利局,無論男女,他們鮮紅的臂章令人感到刺眼至瞠目欲裂。

    這一大變裝,所有人皆猝不及防。

    第一百八十八章

    藍泊山監獄絕大部分獄警,都以為來人是專利局,負責審核專利,沒想到竟是檢察院。檢察院什么性質大家都知道。

    正是清楚知道。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摁下了暫停鍵,所有人表情僵硬到慘白,瞪著這群制服男女,如同大白天見了鬼。尤其是檢察組還朝他們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說請配合調查。

    猜測得到驗證,陸鳴一直高高懸起的心倏然跌了下去,其他人也是,眼中接連不斷地閃過震驚,嚇得連連后退,一眼也不敢多看。什么時候他們身邊一直站了檢察人員,他們竟一點也沒發覺!?對方觀察了他們多久?又……他們不可能無故到訪,他們查了多久,暗中又收集掌握了多少證據?眾人不敢深想。

    這一瞬間陸鳴想了許多,脊背透心涼,原來監獄長早心知肚明了。

    他迅速為自己辯解:“監獄長,請聽我解釋!這一切都是誤會!”

    “你不要向我,你應該向檢察院的同志們解釋!”監獄長臉色難看得如同刷了漆,他狠心揮開了陸鳴的手,“你們忘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嗎?”

    “我很痛心,我們隊伍里有人被腐蝕了!”

    誰被腐蝕了?

    不知情者茫然左顧右盼,知情者面容羞慚難堪地泛紅,面上作燒,當真無地自容。陸鳴想解釋,他想說自己沒做多過火的事情,他只是給孫家提供了一點便利,讓孫楠宸在監獄里過得舒坦點。他想說為孫楠宸徇私舞弊,其實也沒什么,他有底線,沒有在其他犯人身上也放水。他想說年輕人沒有家庭受累,可能不知道他們這些中年人養家糊口多累,收幾份禮物只是為了改善家庭……

    他想說很多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忽然發現一件事,瞧瞧他身上穿了什么——他身上穿著警服……

    是啊,他還穿著警服,他是什么身份,他是警察,可他做了什么?

    警徽、警號和黑色锃亮外套入眼,陸鳴如同遭遇了迎頭一擊。

    他腦中閃過了許多畫面,他想起了許多年前從警那一日,他意氣風發,他才二十三歲,時間再確切地說,他從警校那一年,他就以警察自居了。他大一時就獲得了三等功,在城市公交車上,他抓到了一名小偷,他與小偷搏斗過程中傷到了右臂。他絲毫不畏懼,凜然又無畏,說:“我是警察!”后來他在入職第一年,還高高宣誓。

    那一腔一調,一板一正,言猶在耳。

    恍惚如同跨越了世紀。

    現在呢……他在干什么?他這個滄桑的中年人,在即將邁入晚年時失去原則,在為匪徒、為罪犯徇私舞弊。

    他怎么會變呢,他之前明明比誰都要鐵面無私,好像是從孫家探監開始,看到了一捆捆嶄新的粉色鈔票開始,他的心就扭曲地變了。

    啊啊啊啊不等檢察組來審問他,陸鳴早已掩面痛哭,徹徹底底羞愧得無地自容,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和肩膀上的徽章,他發覺自己不配……除了他之外,D區不少獄警不約而同地摘下了警帽。在同行面前,他們的神色充滿了悔悟。

    他們自覺地伸出了手腕,等待一聲冰涼的“咔嚓”聲落下。

    這種滋味并不好受。警匪,這是兩種非黑即白陣營,當他們被腐蝕時,他們成為自己過去最厭惡的人。手銬這種工具,明明他們以往都是用來銬住別人,這一次警鐘敲響一般,銬向了自己雙手。

    他們明明應該是最正義的化身。

    偏偏沒有戰勝內心的誘惑,這一刻屠龍者終成惡龍。

    再怎么樣也是同事,當這群人被檢察組帶走時,張如英有些受不了,他說:“陸哥糊涂。 

    監獄長也別開臉。

    藍泊山監獄里有腐肉他也不愿意見到,清創的過程難免有所陣痛,可這是一件好事,早早剃掉腐肉,總比壞到流膿、爛到生瘡才去治愈,造成的影響更大。

    這一天,尹思影、孫楠宸包括多名獄警被帶走。

    在一系列運作過程中,孫楠宸背后所有槍手均被挖出。警車一刻不停地駛向了大學。

    —

    孫遲鵬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帶走的,當時他受邀參加一處大型商場的開業儀式,在場來賓皆是業內有頭有臉的人物,現場高朋滿座沒一虛席。

    主持人大聲歡迎他:“有請今天最大的來賓孫遲鵬,孫董事長,來為我們剪彩道賀,共同慶祝這一場盛大的開業儀式。相信在他的操剪之下,未來的商場發展會紅紅火火,越來越好!”

    一串妙語連珠落地,現場掌聲雷動,孫遲鵬矜持地朝臺下的記者揮了揮手,往臺上走。舞臺的階梯并不高,他似乎沒注意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跤。

    “董事長,小心路面!”助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孫遲鵬大度地笑了笑,一點沒在意地爬起來,實際上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倒霉了。他早上出門時眼皮一直在跳,預感會有不好的事情會發生,這一路也印證了他的判斷,他的車堵在路上,差點發生交通碰撞。他在公司時,簽字出了問題,千萬合約作廢。還有許多林林總總的事情摻雜在一起,他焦頭爛額,以至于來剪彩現場差點遲到。

    這些微妙的體驗在他心頭不斷堆積。

    孫遲鵬問助理:“我讓你注意那個treasure,你盯著了嗎?查到他身份了嗎?”早從二十年前他就習慣了運作,許多東西運作著,其實都在他掌控中,唯獨這個賬號的主人,是一顆不定時炸彈。

    助理絲毫不敢大意:“董事長,我盯著了,他一直沒有上線。他似乎很有來頭,我們根本人肉不到他身份!

    他盯很久了,唯獨與董事長的如臨大敵不同,不管他怎么觀察treasure,都捕捉不到對方上線的頻率,對方也沒什么動作,每一天皆是風平浪靜。

    孫遲鵬揉著腫脹疲憊的太陽穴,“你繼續盯著!

    說話間他已經抵達高臺,兩名身穿旗袍的禮儀小姐走了過來,其中一人捧著剪刀,一人端著紅綢。

    助理禮貌地退后一步,把光芒讓給老板。

    手機正貼身放在西裝口袋,他沒發現,在這時,他一直關注的人上線了。對方發動的威力,常常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等意識到時,一切遲了。

    警車鳴笛開道聲震長天,紅藍車燈駛向現場幾乎要刺破耀眼的陽光,所到之處,車流紛紛默契避開,一群浩浩蕩蕩的警察下了車,F場的賓客們被警笛聲驚擾,紛紛將脖子往后仰,神情十分緊張,“怎么回事,警察來了?”

    突然圍觀人群更加嘈雜喧嘩。

    只因警察下車后,目標明確地往臺上走。這一走,驚起沿途無數風浪,不少人頭皮發麻。

    要知道臺上不止孫遲鵬一個大老板,其余幾名也是房地產開發商,一時間他們汗流浹背,短短幾步路之內,迅速把自己的生平全部回顧了一遍:我偷稅漏稅了嗎?我違法犯罪了嗎?那一次經濟糾紛解決了吧?上個月拖欠項目工地的錢我發了嗎?包養情人不犯法吧?

    總之,看到制服人員的第一眼,所有心虛者腿都嚇軟了。

    “那個……來這么多警察,是發生什么事了嗎?”

    所有人震撼得失語。

    臺上不會有警察的目標吧,觀眾的猜測很快變成了現實,一雙雙警靴齊刷刷邁向高臺,走向了還未剪斷的紅綢,所有人都愣住了。

    現場一陣凝固般的寂靜,禮儀小姐臉上甜美的微笑僵硬在嘴角,神色不知所措,這一刻她們手中托盤都顯得沉重。

    孫遲鵬手里還拿著剪刀和紅綢,他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亂跳,五米之外,他五官微微扭曲,所有平靜遭遇了反噬。三米之內,他臉色如灰,心頭涌現一陣果然如此的塵埃落定感。等他與警察的距離縮短至一米,已經足夠他做好心理準備了,所以他被帶走時,他的表情比所有人都平靜,仿佛已經知道了東窗事發,他拒絕了遞過來的手銬,理由很正當:“我是一名體面的社會人士,我會配合你們,手銬就不必了,要知道在法院審判下來之前,我還是一名合法公民。”

    孫遲鵬被押上警車。

    開業第一天遇到這種事,也太不吉利了,主辦方臉都綠了。禮儀小姐雙手僵硬,其余來賓臉色也不好看,他們哆哆嗦嗦道 :“這開業剪彩還繼續嗎?”

    “繼、繼續——”主持人高聲,他努力想找回節奏。

    奈何形勢不受他控制,被他們受邀而來的電視臺記者,一看到警車和孫遲鵬被帶走,像打了雞血一般激動,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動快門,瘋狂拍照。體力好的還扛著長槍短炮追逐警車而去,完全拋下了盛大的開業儀式和一地的嘉賓。

    另一邊監獄里,明鶴予也回了自己的牢房,她因包庇罪入獄,后來在丈夫的庇佑下,她的監獄里過得十分滋潤。孫遲鵬也給她雇傭了一個仆人,為她收買了一群獄警,她不需要勞作不需要悔改。

    只需要天天想念丈夫和兒子。

    這一天,一群女警走進來,收繳了她一堆護膚品和違禁品,列入了許多個透明證物袋。

    她滿臉錯愕,不禁失聲道:“你們干什么?為什么要動我東西?”

    你的東西?女警挑了挑眉,證詞到手。

    明鶴予被帶走了,后來她才知道,本來她身上最大的是包庇罪,如今又多了明知故犯的徇私舞弊減刑罪。監獄里正掀起一場場風暴。

    一年后,江雪律年滿十八歲了,他正在跟從國際刑警,剿毀了一處暗網建設的地下堡壘。

    這場轟動全社會的案件,在江州市中級人民法院被審理,社會廣泛關注。

    陸鳴上了法庭,因證據確鑿,他淪為了階下囚,這起事件鬧得很大,在接受采訪時他羞慚低頭道:“法院怎么處理我,我都接受。如果沒有人阻止,這個案子最后會給社會造成很惡劣的影響,真的太壞了。判決拿到那一天我掉眼淚了,做了一輩子的警察,我沒想到最后成了罪犯。①”

    這個時候孫遲鵬也一身頹唐跟他在法庭上,記者故意調轉矛頭問道:“陸警官,你恨不恨孫家?”媒體正是要挑動對立矛盾來增加爆點,據說這個案子已經被某改編為一部掃黑除暴電視劇,不少觀眾看到監獄里,以陸鳴為原型的警察給孫楠宸為原型的囚犯打開電視機、孫楠宸能出獄行走,差點還減刑成功時,彈幕都在破口大罵:“有沒有搞錯啊,現實里不可能有離譜的橋段!”

    編劇被罵上熱搜。

    陸鳴苦笑道:“別叫我警官了,我已經不是了。”

    “我不恨,我怪得了誰呢!惫謱O家有大筆大筆的鈔票腐蝕他嗎,怪把一切捅出來的treasure嗎,他在鏡頭前頹廢又釋然:“心理學上有一句話說得很好,你心里面有這個鉤子,別人才能夠掛東西,如果沒有這個鉤子,別人也掛不上這個東西,是我自己沒經住考驗。①”

    說完他被兩名司法警察押走了。

    留下這名記者在原地,咂咂嘴品了品這句話,越品越韻味深長。

    其他獄警就沒有那么高的造詣了,他們在鏡頭前只痛哭流涕,說自己踐踏了法律,沒有守住底線,車轱轆來車轱轆去都是一樣的詞。

    孫遲鵬的身份比較轟動,在入獄之前,他是江州市首屈一指的富豪,他是叱咤風云的財經報人物,他不需要過多頭銜彰顯自己的身份地位。隨著他一朝入獄,曾經輝煌的企業瞬間垮臺,公司股東連續召開了多次緊急會議,想要解除孫遲鵬的職務,也防不住在討伐聲中的股價暴跌,短短數月內,原本的龐然大物,如今皮囊之下只剩了骨架,又強撐過了半年,一口氣倏地散盡了。

    記者采訪他,問他感想,問他是否后悔當初的運作,后悔自己愛子之心,后悔自己運作后身敗名裂。當初在做下一連串事情時,是否料想到了今天。

    孫遲鵬垂下眼,態度始終避而不談,奈何話筒都豎過來了,他想了想道:“怎么會后悔,沒有不擇手段,哪里來的家財萬貫。至于愛子之心……”也許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樣做。成年人本就是一切利益的集合體,運作不該脫離他的掌控。

    唯一的不穩定因素只有——

    偏偏就是這個不穩定的因素,強勢地拔起了一連串的泥土,把他也送入了監牢。

    從中央派來的調查組,還在盤查他的發家史,發現孫家往下挖全是不堪入目的過往。

    整個法庭上,無數人都在哭泣。

    孫楠宸暴躁得歇斯底里,知道從今以后不能再鉆漏洞,甚至法律條文因為他變得嚴苛,他驚恐得全身顫抖,他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感覺他應該過得很好,他應該瀟灑放肆。

    可如今是什么?他出獄之路被截停,他未來的妻子、他的父母、包括給他當槍手的三名學生、利用職務之便給他提供庇護的警察,所有人都跟他在一起上了被告席。席位上還有一個白發老頭,這是誰啊孫楠宸不認識,很快他知道了,這老頭是前監獄長,他被控利用影響力受賄、徇私舞弊、違規減刑等罪名,大家都說他晚節不保。孫楠宸知道外面輿論的評價,這些人已經被扣上了“一群保護傘”的名字,他父親被比喻為盤踞江州市的黑惡勢力,還說這背后水太深。

    孫楠宸對此十分暴怒不服,他還沒干什么壞事,怎么就黑惡勢力了,水哪里深了。他還來不及黑,來不及惡呢!那個treasure到底是誰啊,怎么老是揪著他不放?

    他的不服氣,慢慢隨著思緒紛雜,交織出了幾分怨恨、茫然神色。

    一年多前,treasure揭露他的罪行,整個法庭上陪他坐牢僅有母親明鶴予一人,如今他坐牢,一連串的人陪他。平均一人搭配兩名法警,導致放眼望去,整個法庭都差點站不下,現場無比熱鬧。

    這場面真是太壯觀了。

    treasure到底送了多少人入獄,或者說孫楠宸這個案子,到底牽連了多少人,粗略一數,司法和前司法監獄系統內部13人,企業1人,社會4人等。法官宣讀時,念到最后嗓子似乎都啞了,大家也聽累了。

    正是人數太多了,旁聽席上噓聲不斷,大家不敢相信,如果孫家再運作下去會是什么局面。

    法官耳朵嗡嗡作響,只嫌吵鬧,小錘子敲了無數次:“肅靜!”

    這真是他職業生涯中,審過的要案人數最多的一起案子了。

    為首的自然是孫家一家三口。

    明鶴予哭得鼻涕眼淚都下來了,孫遲鵬刻意避開了記者鏡頭,昔日光鮮亮麗的集團夫婦,如今雙雙入獄。孫楠宸整個人都茫然了。

    在無數人鄙夷奚落的目光中,他漸漸也意識到了未來的處境,他難堪地低下了頭,肩膀顫抖。在他身后,還有一連串的人,講真的電視劇都不敢這么拍。

    記者看都看不過來了。

    鄭揚坐在聽眾席上,眼淚幾乎克制不住,他看到自己的三名舍友對孫氏恨之入骨,不斷聲稱自己是被坑蒙拐騙。

    鄭揚心情難受:“我就知道他們是被騙的,早知道我該勸一勸。”否則也不至于一個寢室,三人即將面臨牢獄之災,幾乎無法逆轉。

    鄭揚痛惜的心情滿溢,當他走出法院時忽然又想起來,他是沒勸過嗎?這群站在被告席上的人,包括舍友在內,他們誰不是鬼迷心竅了,有一個人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記憶猶新的事情是他勸過的,他們不愿意聽從。早從他被踢出群的那一刻,這段感情就有了裂痕。

    陽光之下,鄭揚走出了法庭,似乎是艷陽太刺眼了,他情不自禁用手擦拭了一下眼尾。三名學生戴著手銬,身邊站著法警,在得知鄭揚的身份后,一名記者鬼使神差地拍下了這個畫面,一人站在陽光下,三人處在黑暗中,并配文:昔日同寢,共同參與大賽,大家原本都有著美好光明的未來,如今卻駛向了兩個截然不同的軌道。

    這場審理最后將近兩天才落下帷幕。

    這是屬于未來的光景。

    眼下檢察組才走入藍泊山監獄,監獄內部所有犯人還維持著日常,他們不是毫無察覺,忙碌之余心下惶恐不安,“最近咋回事啊,我們監獄好多事啊。老大你發現沒有,陸警官不見了,聽說他被革職處理了,一直以來管我們的那個老王也不見了,負責巡邏的那個也沒了,哎我就說外面的人不能進監獄,我不是說那個姓孟的學生晦氣,只是事情趕巧都是他進監獄后才爆發的……他一進監獄,咱監獄玄學氣場就不對了,真是雞犬不寧……哎老大,鄧哥,你到底聽沒聽我說話?”

    “別吵吵,我還有三塊布!

    鄧龍踩縫紉機,他做事認真,縫紉機可是危險東西,熟手都可能受傷,更別提是一邊聊天一邊做事了。

    等做完他抬起頭,掃視一圈左右,心下恍惚,小弟說的居然是真的,一群熟面孔的警員不見了。

    取而代之都是一臉正直的生面孔,難怪大家心神不安。

    “……”

    鄧龍這時候還不知道,事情跟自己捅了出去有關。

    他結束一天的工作,被張如英叫去監獄長辦公室,穿過層層走廊和武警巡邏地時,他還不知道即將發生了什么。

    結果一個大禮就砸到他頭上。

    因他檢舉有功,符合《刑法》第七十八條規定之條目二的“檢舉監獄內外重大犯罪活動,經查證屬實”,他被法院批準了減刑。圍繞著這第七十八條,藍泊山監獄最近發生了許多大大小小風波不斷的故事,真是令人唏噓。

    消息一出,鄧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監獄長,我?減刑?”他何德何能。

    監獄長說:“沒錯就是你,在所有人對特權沉默不語時,只有你敢檢舉,這是你應得的!

    他居然有這么勇敢嗎?

    鄧龍激動得呼吸急促,他大聲道:“謝謝監獄長!謝謝法律!從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萬幸的是,隨著案件落幕,一切鉛華洗盡。

    ……

    微風停滯不透,幾道半死不活的蟬鳴聲響,拉開了屬于夏日的序章。

    一個相貌生得極好的少年,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走來,他身材清瘦,沒有打傘,似乎不耐灼熱日光,他微微低垂著黑發和面容。

    黑色睫毛也如靜止一般無聲,連一絲顫動也無,下一秒。

    “啪”的一聲。

    少年動手了,他攤開白凈的掌心,發現自己變了——他的雙手不再無辜,沾滿了血腥—因為他拍死了幾只蚊子。

    這也不能怪他。

    這些蚊子就如同全世界的罪犯一般屢禁不止,何其猖狂。

    少年抽了濕紙巾,仔細擦拭過手心,才翻過一頁書。

    他的背景是犯罪率頻發的都市,是人心浮躁的夏日,這名能預知犯罪的少年,猶如一柄懸頂之劍,屹立在城市上空,給予所有不法者震撼與威懾。

    第一百八十九章

    犯罪之都,今日依然經歷著暗潮洶涌。

    盛夏的烈陽張揚,夏日的蟬蟲聲激烈高亢,叫得人身上出汗、心頭也跟拱火一般不舒服。

    新一年轟轟烈烈的高考結束了,英華教學樓人去樓空,騰出了一大半。高三學生歡呼著把書丟向空中,紙片般的白色卷子紛紛灑落,宣告他們的高中生涯解放了,高一學生暑假不補課,領著新鮮出爐的作業開開心心回家了,

    偌大學校里只剩下一個特殊群體:高二升高三。

    教室墻潔白無瑕,黑板倒是烏漆嘛黑,只右上角多了一行新字,“距離高考結束還有350天”,數字每一天都在跳動,可畢竟是3開頭,大家也都不急。

    剩下許多粉筆印都沒擦過干凈,充分反映值日生今天的敷衍。

    少年迎著窗戶吹風,一只骨節分明的手翻過一頁書。

    其實大家也沒有多少時間飛快流逝的具體感覺,誰讓他們每天早上七點半到校,車棚那里停滿了車,眾人忙忙碌碌地跑,在狹窄走廊你追我跑,扯著嗓子嬉笑怒罵,日日如此,之前咋過,現在還是咋過。

    除了高三和高一走了,稍微有點不適應之外。

    其余跟往常沒什么兩樣。

    尖銳的上課鈴一響,眾人打鬧之后,規規矩矩坐在教室里。班主任老姚臉色陰沉地走進來,他手里拿著幾本教材書,從后面往前走,一步步直接走上講臺。

    中年教師面容儒雅溫文,戴著一副黑色邊框眼鏡,他在講臺站定,第一個動作就是前傾身體,身軀如同一座山峰,喉嚨里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一開口便是無形的威壓。

    “剛剛,我在后門觀察了你們十分鐘!你們知道,這十分鐘我看到了什么?”

    這是暑期補課的第一句話。

    明明語氣和善,沒有呵斥,平鋪直敘中還有幾分彬彬有禮的溫柔,給人的感覺卻比劈頭蓋臉的訓斥嚇人多了。

    眾人心里一驚,手心微微冒汗。

    我們被觀察了十分鐘,我們咋不知道。老班你不厚道啊,像間諜一般在后門瞅我們,咋也不打聲招呼。

    “我看到了你們之中,有人在睡覺,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零食,還有人在調戲男同學……”

    不少人心虛愧疚地低下了頭,好半會兒后他們才想起,不對啊,十分鐘前那不是他們課間嗎?下課不睡覺不聊天不吃零食,要干什么,瞬間一群人又理直氣壯抬起了頭。

    順便到底是誰在調戲男同學啊,一雙雙火眼金睛在四處尋找。

    封陽心虛地收回了自己戳前面同學細瘦脊背的筆。

    “距離高考還剩下三百多天了,見你們這么懈怠,老師我心情很不好受!三百多天能做什么?能做很多事情!”

    姚老師總算放下了自己的課本,切入正題,“今年高考結束了,我們課研組分析了一下今年的難度,得出了一個結論:今年的題比較簡單,大家拉不開差距,這說明什么?說明來年的高考難度不會低!”

    話音落下,臺下一片嘩然。

    大家都慌了,慌得手足無措,咋地啊他們這么倒霉。

    江雪律頓了一下,他心中一些恍惚,感覺這句話有點耳熟。好像他們高一升高二時也聽過。

    “不是老師我危言聳聽,你們數學老師說了,明年大概率題型會比較復雜,基礎差的同學遇到就完蛋了……你們再抱有僥幸心理只會自取滅亡!”

    風扇吊在天花板上,吱呀吱呀地吹,老姚還以為眾人沉默是因為心里拔涼拔涼。

    誰知道眾人的心思是:“還有三百多天,那不急!可以再浪一百天!”

    “還有三百多天呢,制造啥焦慮啊,老師真煩!

    “教育局壓根沒說要補課,好想炸學校。”

    十七八歲的孩子正處在思維活躍叛逆的年紀,他們一個個最擅長的就是面上乖乖巧巧,實則心里瘋狂頂嘴。其實是老姚來晚了,同樣的話大家已經車轱轆攆來攆去聽過三四輪了。

    數學老師一進教室就道:“距離高考還剩下不到365天了!一些人還在松懈!題型都不會,你們是在為我考試嗎,你們是在為自己考試!我必須給你們緊緊皮!”

    物理老師則拍桌子:“我的課堂只歡迎認真學習的人!”

    疾風驟雨的批評講話,每一個老師都要講一遍,一開始同學還羞愧,嗚嗚我確實是懈怠了,天氣好熱,沒有空調根本不想學。

    到后來,每一個老師都這么說,大家也回過味來了,好哇你們是統一話術。

    手動去敏。

    叛逆之心漸起。

    當然了叛逆歸叛逆,課還是在聽。

    一節課開始了。

    距離下課還有幾分鐘,姚老師看了一眼鐘表,想起今天還有任務,連忙緊急停了今天的講話:“今天就先上到這里,老師提前跟大家說個事兒,本來這件事該由其他老師說,奈何這一次全程由老師帶隊,干脆就我來告訴你們!

    大家伙兒仔細聆聽。

    一些早早收到風聲的同學七竅通透,心中了然,大概率是那件事了……

    果不其然。

    “M國每年都會舉辦高中生英生數理化競賽,這是一場面向國際級別的比賽,只限高二學生參加。如果有幸能拿一等獎,是可以爭取保送名額。幾年前咱們英華就有一名學生保送江大了。”

    什么?

    保送名校?

    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醒了,所有學生瞬間脊背挺直、精神抖擻,雙眼炯炯有神,仿佛在聆聽什么了不得的訊號。

    “大家也不要怪老師沒有提前說,報名有條件,競賽方要求學校必須是市重點,名額每一年也都不一樣,今年咱學校只能派兩到三支隊伍,差不多十到十五人,這競爭不是一般的激烈。”

    班里同學紛紛交頭接耳,心思浮動。

    紛紛看向班里的年級前十。

    “今年比賽時間是七月底八月初,感覺單科成績胸有成竹、想要報名的同學,去找自己想報名的學科?晒┻x擇的科目一共是五科。”

    話音落下,不少人都感覺心里舒坦了。

    如果要求總分前十五名的數理化天才,那大家八成都選不上,如果是挑選單科拔尖者,每一個人都有幾分把握。

    尤其是一些偏科生。

    我總分打不過你,論單科成績,我不一定輸給你!

    “當然了,丑話說在前面,歷年比賽難度不低。大家要報名可以,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成績,不清楚的可以回家上網搜索往年的競賽題庫,試著做一下!

    姚老師說:“還有不明白的同學,可以下課來老師辦公室,接下來幾天,各科老師可能會找一些同學商量!

    “一切采取自愿報名,自愿繳費的模式,大家回家先跟爸媽商量一下,爸媽允不允許你出國,允不允許你參賽,愿意給你繳納競賽費用嗎,不要自己盲目瞎報啊!

    此話落下,那么多現實條件一出,眾人被保送和競賽等字眼沖昏的頭腦漸漸熱度冷卻,他們被提醒了。

    “往年很多同學都是交了錢,去M國旅游了一趟,大家今年就別浪費錢了。”生怕一下課,一窩蜂的人涌來報名,姚老師狂說注意事項,幾乎把嗓子都快說干了,舉起杯子猛喝了幾口水,“先這樣,事后有補充的另外說,從今天開始,給大家三天報名時間!

    他一結束講話,下面油鍋不等歇息沸騰了。

    大家都討論起來:“哇出國比賽,豈不是還要護照?”

    “需要特殊簽證,學校會幫我們負責的!

    不少人瀏覽起了官網,發現確實公布了賽程,眾人搜起了題庫。

    稍微一做學霸們紛紛擰起了眉頭,爭強好勝的心被憑空潑了一盆冷水,他們發現,這些題目根本不是普通人能應對,最低的門檻恐怕是英語。整張高逼格的試卷,連圖形和公式,皆是全英文命題。

    換言之,看似英生數理化的比賽。

    最先要求英語必須拔尖到口耳交流出類拔萃的地步,否則參賽選手連題目都不一定讀得懂。又有人點開了互聯網上比賽現場一段視頻,發現在高聳的白色禮堂中,來自世界各國的少年烏泱泱齊坐一堂,果然是全英文的答題,現場氣氛沉默緊張又扣人心弦。學生們觀看這則視頻,情不自禁自我代入了,腦補自己置身現場該如何反應?這時候必須直面一個事實,他們如果參加比賽,會和一群來自世界各地,母語是英語的外國學生競爭。

    賽事極為殘酷,不會給選手太多反應時間,這不僅要求了極高的心理素質,還考驗了臨場反應。

    不少人連題目都沒聽清楚,就在主持人的惋惜聲中慘遭淘汰,哭著揮淚離開現場。

    發現這一點后,全班80%的人已經自動放棄競爭。

    剩下20%的人猶猶豫豫,蠢蠢欲動。

    江雪律其實還沒決定好報名,等班級里傳閱報名表時,他發現自己的名字早就在上邊了。見到字跡清晰的三個字,少年禁不住怔愣數秒,神色困惑驚疑,說好的自愿報名呢?

    誰填了他的名字?

    少年還不知道,他的成績太好,即使他不參加,學校會想辦法鼓動他參加。

    姚老師見狀,走下講臺,來到他身邊,以為他皺眉是擔憂費用。

    江雪律父母雙亡的家庭經歷,在學校不算什么秘密,不少老師都知道,曾經一度擔心這孩子遭遇旁人的霸凌,比較上心。

    而一個孩子怎么負擔得起這筆費用呢?

    “江雪律你別擔心,你報名了就行,你的報名費、機票住宿費學校都會給你提供,你不要有什么壓力!

    江雪律歪著頭看老師,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大睜,清凌凌的光仿佛一汪池水,他愣了好幾下。

    其實他還沒正式決定要不要參加,費用的事情學校就給他出手解決了,這時候,他還能說自己不出國嗎?思忖半晌,江雪律誠實道:“謝謝你姚老師,不過我有錢,請學校不要為我墊付費用……”

    還沒說完,他的話被打斷了。

    “你有錢?你一個小孩子哪里有錢?”姚老師低頭望了一眼江雪律簡樸的穿著,心中隱隱流露出幾分嘆息,眼中神采滿是不贊同,禁不住說了,“好孩子你別擔心,學校給你出了,你別有什么憂慮,你如果能代表學校拿獎,校長都會樂開花!

    “謝謝老師,拿獎我會盡力。”江雪律回答了后面一句話,預備重啟之前的話題,“可是老師……”

    他確實有費用,這是他協助警方破案得到的獎勵金,一年時間,一筆一筆累計,都快卷出一筆天文數字。

    “別可是了,老師跟你一樣的,學校會為我們兩人單獨報銷費用。”

    姚老師教語文,不過他是今年的帶隊老師,學校自然要承擔他的差旅費。

    “你決定好報什么了嗎?”

    “想報數學!逼鋵崝祵W、物理和化學,江雪律都可以,最終還是選擇了數學。

    “對了,你說你有錢,你什么錢呢?”

    “……”江雪律正準備回答,倏地語塞了。

    這該怎么說,白色收入還是灰色收入。

    這些收入基本都是受害者家屬的單獨酬謝、公安局的獎勵金,逃犯的通緝懸賞獎勵等,這能說嗎?那該怎么說呢?江雪律有點煩惱,秀氣的眉微微皺成小山峰。

    見江雪律沉默了,姚老師心領神會,體察一個少年的心情,他心中不受控制地充滿了憐愛,拍了拍少年校服下清瘦的肩膀,放柔了語氣,貼心道:“如果有錢,就好好存起來,你上大學還需要呢。小小年紀,不要太過勉強自己。”

    “……”

    離開教室,姚老師坐在辦公桌前,舉起水杯感嘆:“哎咱英華成績最好的學生,差點因家境原因不能參加,還好我給他做了不少思想功課。”

    校長聽到這句話,特地表揚了他,“辛苦你了姚老師,今年就麻煩你帶隊了!

    第一百九十章

    江雪律報名了,他工工整整地填了報名表。

    周眠洋也報名了,他報的是化學,他數學一般,化學比較拔尖。面對別人的詢問,他振振有詞:“我英語是一般,但是咱重在參與,贏了就是去比賽,為校爭光,輸了就是出國旅游,總歸不虧!”這樂觀豁達的話,似乎給了旁人啟發,班里不少同學都被鼓動出了莫名勇氣,真去報名了。

    報名表一傳十,十傳百。

    夏天來了,班級氛圍熱火朝天。

    江雪律注意到,周眠洋的手機屏幕頁面沒停留在M國競賽官網上,他根本沒有刷題庫,直接搜起了當地旅游美食攻略。

    手指不停地在草稿本上書寫,似乎在標記一些景點。

    班長沈明謙神色透露出幾分為難,江雪律看得出,沈明謙沒有特別想參賽的意思。奈何姚老師說,各科老師可能會找一些同學商量,這居然不是一句空話。

    接下來兩天時間內,數理化三科老師陸續找了沈明謙,鼓勵他去參賽,作動員工作。

    沈明謙作為班長,面對來自多科老師的拳拳厚愛,他根本無法拒絕。不止一些成績好的苗子,江雪律本人也處在漩渦之中,他不僅被數學老師約談,剛走出辦公室,物理老師朝他親切招手,開口就是替他惋惜,“數學這個項目競爭太激烈了,你要不要換一下科目!

    “名單還沒交上去,你想換隨時可以,老師在物理班里等你!

    數學老師正好走出辦公室就聽到了這番話,見自己看中的香餑餑被堵走廊,被同事撬墻角,少年黑湛湛的目光甚至還流露出幾分動搖,這一刻數學老師動手殺人的心都有了。

    曲蔓枝、江雪律和沈明謙,是多科拔尖選手,自然成了老師激烈爭奪的焦點。如果不是一名選手只能報名一個科目,老師們都希望江雪律能多報幾門,獎項拿個手軟。

    封陽沒有這樣的煩惱,笑死,根本沒有老師要他。

    他想倒貼報名費,老師都說,“學校名額有限,你就別湊熱鬧了!

    與他交情好的狐朋狗友也笑道:“封哥別鬧了,這競賽都是年級前十去的,跟我們這群學渣有什么關系?”

    “我英語好,怎么不行?”封陽冷哼一聲,少年黑發凌亂,眉梢挑得老高,他大手一揮填了英語,一手凌厲的字跡幾乎穿透報名表。

    狐朋狗友嘖嘖稱奇,忽然感覺好友這打小養尊處優培養的自信驕傲放光芒性格,搞不好還挺適合參賽,起碼作為參賽選手出了國,氣勢不會落于下乘。

    他的眼光不錯,封陽果然被選上了,他被選入了英語競賽班。

    —

    周一到周五江雪律去上課,雙休日到了,大家天然以為烈日炎炎的午后,學霸會坐在空調房里刷題,實際上江雪律乘坐公交車,他熟門熟路地等待公交車到站,走入了江州市公安局。

    蔣飛早早在門口迎著了,見了他就笑,“今天你也來了!快找個地方把東西放下,今天我和你小齊警官一起教你!這一套動作很簡單。”

    江雪律點頭,跟隨眾人去了訓練場,那里早早鋪了幾層綠色軟墊,方便他在哪里摔摔打打。

    所到之處,每一名警官都對他笑得見牙不見眼,慈祥包容如上了年紀的長輩。

    江雪律習慣了這樣的態度,他也眉眼彎彎。

    今天蔣飛教他,一上來就扣他的手腕,動作也不敢重了,如同電影里的慢動作一般幀幀入微,講解仔細,把所有動作如糕點一般掰碎了分析:“這一套擒拿格斗術,動作比較簡單,你學了幾天差不多領悟了吧,動作基本要領就是出其不意。”

    江雪律點頭,一雙眼睛捕捉每一個動作。

    蔣飛見他明白了,為他的冰雪聰明而心中欣喜,“那我要摔你了——”

    有人提前預告,江雪律對于即將要發生什么早早做好心理準備,下一秒他果然摔倒在地,手肘先落在墊子上,緊隨其后是后背。

    蔣飛:“疼不疼?”

    “不疼!苯┞奢p聲道,他很快爬起來,除了褲子上有點灰塵,除此之外毫無感覺。

    蔣飛心里也清楚,怎么會疼呢,他手都沒舍得使勁兒,“那我再陪你練一下,教學是相互的,這一次輪你摔我,我看你長進沒有!

    江雪律很認真,一聽這話,真上手了。

    “蔣哥,那我要摔你了,如果疼,請你告訴我!鄙倌曷曇羧缛话,干凈透徹又嗓音清越,他特別擅長照本宣科。

    “好嘞,你來吧!笔Y飛感覺,一只細白的手伸了過來,按照他的要求鎖喉擒拿,他已經努力故作嚴肅,奈何少年這軟綿綿的力道,堪比撓癢癢的力氣,差點沒讓他繃不住沉穩的表情,直接笑出聲,“沒錯,你的動作很標準,就是這樣,如果我是犯罪分子,現在我已經不能動彈了,對對對我會這樣摔在地上……”

    話音落地,蔣飛就仿佛導演喊了咔一聲,顫顫巍巍倒在地上。

    仿佛一名犯罪分子,真被江雪律抓到了。

    江雪律很認真,他記住了動作要領和人體弱點,唯獨沒想到實際上手異常艱難,成年人塊頭大,他擰腕滑落,也擒不住對方的胳膊。

    他踉蹌了兩下,摔在墊子上,膝蓋先著地。

    沒過幾分鐘,他烏黑的頭發絲下滲出了汗,整個人如同湯鍋里撈出來的一顆餃子。

    一瞅他出汗了,蔣飛連忙撤了手,心疼道:“今天就到這里吧,這鬼天氣這么熱,如果受不住了,一會兒我請你吃雪糕!币娊┞善鸩粊恚Y飛也不忸怩,曲腿坐下,配合少年氣喘吁吁地坐在綠色墊子上。

    “你已經很厲害了,體能跟不上,但動作很標準!

    “真的?”

    江雪律難免信以為真,實際上他已經學了快一周,每天回家也有錄下教學視頻努力復刻,他自我察覺,距離行云流水差了一些,也基本上把這個動作掌握得七七八八。

    “沒錯,這套動作練熟,后面擒拿術都是簡單的了!

    “你還有力氣沒有?接下來換齊警官教你!

    齊翎警校剛畢業,一年期將滿,他馬上要從見習警轉正了,他與江雪律年齡只差幾歲,訓練時氣氛更為融洽。江雪律會問他很多事情,當下就問警校生學什么。

    齊翎先慢動作教了一套,隨后道:“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剛畢業時警校要學槍械技能、警務格斗、擒敵術和散打自由搏擊,什么都要學……現在市局不缺人手,想進有點困難,要么專業成績第一,要么有學校推薦信,我要摔你了,痛了跟我說。”齊翎跟上司一起,收了許多力氣。

    按道理江雪律不會摔,只是他腳后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往后栽倒。

    底下有墊子。

    江雪律不是摔在堅實的地面上,而是仰躺在帶著幾分青草氣息的綠色墊子上,所以他毫無感覺。

    倒是齊翎看到他摔了,臉色白了一度,趕緊將人給扶起來,“沒事吧?痛不痛?”

    江雪律水潤的黑眸茫然了一瞬,他應該痛嗎?人的上限和下限似乎自己無法控制,被這樣一問,江雪律明明是一個忍耐力極強的人,這一刻他也感覺自己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不過他清楚知道,這似乎是心理作用。

    他搖了搖頭。

    齊翎見狀,松了一口氣:“不疼就行,我們休息五分鐘,來下一個動作。”

    “……”

    秦居烈在遠處看著,一絲不茍的黑色襯衫包裹著他高大的身軀,他五官冷冽,見到這一幕他英挺的眉宇緊皺著,深深壓抑著某些極為復雜的情緒,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一幕在他眼里像什么樣子,幾名警官在陪一個孩子過家家,一時之間他連手里的尸檢報告都看不下去了。

    他把報告隨手遞交給法醫,便往外走了過去。

    江雪律站起來時,發現身邊站了人,他打了一聲招呼,對上了一雙淡漠冰冷的眼睛。

    少年訝異。

    秦居烈沒有看他,他只盯著齊翎和蔣飛,目光深邃而犀利,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一行字——“你、們、在、瞎、搞、什、么”。

    他冷冷詰問道:“這就是你們說的嚴厲?”

    上個月時發生了什么。

    辦理出院手續時,蔣飛還跟張局信誓旦旦保證什么,說我辦事您放心,我特別會教人。這原則還能一退再退的?

    “……”蔣飛也想起了,登時氣短,他說:“這不有的是時間,慢慢來!逼鋵嵥婚_始也打算對孩子嚴厲一點,可一碰上對方,嘿你猜怎么著,百煉鋼下意識就化為繞指柔,秋風掃落葉的態度變為柔和的春風,總想著把人摔壞了怎么辦。

    沒錯沒錯,小江同學能隨便摔嗎?齊翎有心想辯解兩句,結果對上秦隊那冰渣一般的視線,一時間震得沒有下文。

    江雪律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他擅長察言觀色,敏銳感到氣氛幾分微妙。

    秦居烈始終沒有盯江雪律,語氣微微下沉,仿佛在說一件公事公辦的事項,“接下來我教他。”

    這意思是換人。

    “……”蔣飛神色猶豫踟躕,“孩子還小,不能太嚴厲了!”

    如果說,江雪律還猜不到,這一周的訓練他被嚴重放水了,他枉為年級第一。紙片一般現實被戳破,只需要一分鐘。

    一開始他沒有察覺。

    秦居烈朝他走來,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被拉近,近到突破心理防線。秦居烈面無表情,江雪律并不怕他,也不感到如何有威脅,頂多是被男人那雙狹長的眼眸專注盯著,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作為一個審美正常的少年,他還抬頭多看了兩眼。

    秦居烈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江雪律怔了一下,終于收回了視線,他不明所以,還認真地調整了一下姿勢。

    他大腦緊急調動,這一招他知道,接下來是他的腕骨。脖子、鎖骨、膝關節、腳腕等地方都是人體致命弱點。

    四目相對時,兩人氣息流轉,少年眉宇還殘留著幾分天真。

    以為會按照教科書一般的來。

    下一秒,他:“?”

    好一陣天旋地轉,江雪律摔懵了,他目光微微凝滯,脊背摔在綠色的墊子上,渾身的茫然都被點燃了。

    他感覺不對勁……

    第二次,江雪律開始反抗了。

    他再度被抓住手臂,這個快準狠的姿勢,少年猝不及防,心中一處的警鐘敲響。場景在短短瞬息間變幻,江雪律似乎回到了許久之前那狂風呼嘯的茶樓天臺,噩夢般的場景,他作為人質,被一名持槍匪徒指著腦袋,細瘦的脊骨差點被戳爛。

    于浩俘虜他,只要對方想,高高扣下扳機,他會如何?他的耳膜會被震耳欲聾的槍響震破,他的鮮血恐怕會貫穿天地。

    我該反抗——

    江雪律心中凜然。

    他這樣想,不過落在實際行動,少年心性使然,微弱的搏擊意識還是輸給了情感,江雪律遲疑了,因為是熟人,他下不去手。

    蔣飛教了他一周,明確告訴過他,如果遇到危險時,該如何自救抵擋。秦居烈手一伸過來,正常來說,少年第一反應該是用手肘虛擋,奈何江雪律心中一遲疑,便慢了一拍,沒有動作,短短瞬息之中,自己的致命部位再度落入敵手。

    于是他第二次被摔在地上。

    江雪律烏黑柔軟的頭發朝后滑落,脖子也拉出一條脆弱的弧線。少年抿著唇,終于意識到其中差距……

    蔣飛扣他的臂膀時,全程面帶懶洋洋的痞氣笑容,眼神充滿溫和,這種熟人親近的愉悅感令他感到放松安全。當施教者換了人,面對的是冷酷無情的教官,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兩道鋒利英俊的劍眉之下是一雙冰冷的眼,嘴唇略薄,沒有任何弧度。

    好像沒有任何寬厚優待,他成了萬千人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江雪律感到無所適從。

    秦居烈極有耐心,等著江雪律自己爬起來,全程一言不發。

    江雪律被摜倒在墊子上,這一次不僅是衣服臟了,他的頭發也臟了,形容有些狼狽。

    他輕輕悶哼了一聲。

    這一聲與其說是他疼痛,不如說他有點難以招架。

    ——蔣飛聽到這一聲哼,心都要碎了。

    “老秦!你這……你要悠著點!”

    少年這一聲輕輕如同幼獸的悶聲,秦居烈自然也聽到了,他站在原地,沒有給出任何反應,眼神平靜毫無波瀾,他只宣布:“明天由我來教他!闭f完,他面無表情轉身離開,他摔了孩子兩次,衣服沒亂氣也沒喘,黑發一絲不茍,那張英俊冷酷的臉上完全看不出絲毫心軟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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