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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一章

    孟冬臣有點詫異,他下意識反駁:“不可能啊treasure,他在我面前哭得十分凄慘,他告訴我,他是為了醫藥費鋌而走險,他還給我講述了一個很感人的故事,說在九七年的冬夜,他罹患某種病癥,他母親背著他去縣醫院,當時巴士因暴雪不通車,他母親背著他一路前進,落下了病根,所以他很愧疚……”

    況且男人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恐怕唯有那久病臥床的老母親,才能激起對方那么大的情緒。

    一提到加重的老母親,這個采訪的罪犯立刻就潸然淚下,泣不成聲。

    孟冬臣說那么多,純粹是想告訴江雪律,他這個采訪真的是隨機,不存在專門來騙。更何況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有最基礎的識別能力,不會輕易被簡單的謊言騙過去。

    treasure感應了一下道:“孟哥,臥病在床的老母親是真的,但是為母親搶劫的動機不是,更何況,他也不是孝子!

    這個謊言成立,也許是因為其中一半的事跡完全真實,另一半有選擇的避而不談。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啃老族,他的母親確實臥病在床,也送了醫院,可事實并非如此……”

    夜晚的臺燈發出幽幽熒白光,映照在少年安靜的側臉上,勾勒出流暢精致的光影。江雪律面前不是習題冊,作業他都做完了。

    他眼前是孟冬臣發來的采訪稿,稿子內容是那名搶劫犯的內心自訴,對方提到很多細節,江雪律與他“精神共振”后發現,很多細節是真的,但人物完全對不上,簡單來說,對方在說謊。

    說謊也是一門學問,什么樣的謊言能夠使人信服,自然是情緒飽滿、細節生動,令人感到身臨其境。

    偏偏這么一顛倒,他從“加害者”變成“可憐的受害者”。

    孟冬臣:“這個男人說,他母親患有糖尿病,不能吃任何帶糖食物,為了母親他連玉米都不敢吃。后來他母親還是演變成了尿毒癥,他悲痛萬分!

    treasure:“他母親沒有糖尿病,這個故事是他剽竊隔壁床的故事。如果孟哥你懂醫學常識多問幾句,他就說不下去了!

    孟冬臣當時確實自然沒有多問,他對糖尿病、尿毒癥的了解不多,聞言傻了:“那男人說,他在家里過得十分樸素,家里常常一菜一湯!

    treasure呵了一聲:“一菜一湯的是他那可憐的老母親,真正的他葷素不忌,餐餐都要大魚大肉,如果老母親無法滿足他,他就拳打腳踢。”他那可憐的老母親連飯都吃不上。

    “孟哥,根據我感應到的畫面,他母親人生就是兩個字大寫的悲哀。”

    接下來的過程中,孟冬臣就聽江雪律講了一個版本完全不同的故事。這個故事里,真正的主角不是那個因搶劫入獄的罪犯,而是一個叫王招娣的鄉村姑娘。

    她是怎么嫁到這個村子里,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她第一胎是女兒,在上個世紀醫療條件落后的診所里,她差點因血崩而難產,瀕臨死亡的恐懼讓她對生育有了心理陰影,她不想再生了。

    可她這態度招致了丈夫的拳打腳踢。

    “我娶你就是為了生兒子,不然娶你干什么?”

    她的人生價值落在別人嘴里仿佛只為了傳宗接代,于是她只能生。

    她是一個偉大的母親,暴怒的丈夫要給女兒取名叫做“盼娣”,她沖出去,強行給女兒取名“雪梅”。因為女兒出生時梅花和雪花紛紛落下,天地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間唯有梅花傲立枝頭,王招娣沒讀過什么書,只能給襁褓中的女兒取這么一個很鄉土的名字,總比“盼娣”好聽。

    她是真心愛女兒的,并不想這個名字成為女兒一輩子的枷鎖,走到哪里都要招到嘲笑。

    第二胎懷孕期間,超生游擊隊來到鄉下,每個村鎮搜查超生產婦,烏泱泱的動靜嚇得王招娣和一些同樣懷孕的女子驚魂未定,她含著眼淚怯怯不安地躲到樹林里一躲一個月。

    還好這一胎是兒子。

    她以為自己的人生解脫了。

    小兒子的出現讓她生活好過很多,可惜好景不長,因為冒著超生的風險都要生,并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丈夫被罰了一大筆錢。

    從那以后,他們家的生活條件一落千丈,這是誰的錯?

    孟冬臣聽到這里,呼吸都要停滯了,他激動地抓緊了手機,通話視頻還在繼續,“他們不會認為,是她的錯吧?”

    江雪律點了點頭,“明明是她丈夫冒著風險也要生,可她遭到了丈夫的拳腳相加,丈夫認為都是她的錯!

    原話更加難聽,“如果你第一胎生的是兒子,那咱不就不用被罰了。”這個如果論,更是在模糊重點,把過錯全部摘在對方頭上。

    她悲哀的一生才剛剛開始,好不容易丈夫死了,結果一個在嬌生慣養中長大的兒子,接過了“家暴”的大棒——什么大孝子,根本不存在——他的暴力習性完全源于童年父親對母親的毆打,這種劣等習性的繼承,在相似基因中延續——

    母親被毆打時,他不僅一點也不同情,還說“媽,你少惹爸爸!、“媽你應該反思一下,爸爸為什么不去打別人,總是打你和姐姐!

    這種暴力與淚水的循環持續了一生。

    孟冬臣無法掩飾自己復雜憤怒的心情,他克制不住深吸了好幾口氣,“他沒告訴我這些,他只告訴我,二十幾年來,他多么孝順。因為母親年齡大了,多年來的儲蓄,他都用來給母親買保險、保健品和保養品!

    江雪律道:“孟哥,他母親生前賬戶上每個月都有養老金,性格也是一分錢恨不得掰在兩半花的節儉。這個男人以擔心母親年紀大糊涂了,會亂買東西為借口,強行扣留了母親名下的養老金。一個月有多少就花多少。”

    可能有人很難想象,一個有養老金、生活還算富足的老人,是怎么淪落到上街乞討的。如果不是女兒出手相助,老人甚至無法逃離魔爪。

    江雪律看著面前這虛假至極的采訪稿,幾乎將其全篇推翻,每一個段落、每一處細節幾乎都能指出違和之處。

    換言之,這個男人根本沒一句實話。

    人老,實話也不多。

    最后,江雪律蓋章道:“為母犯罪?完全就是一個笑話!他一生好逸惡勞還虐待親母,到頭來,母親還要成為他違法犯罪的遮羞布!

    什么為了給母親填上醫藥費去搶劫,舉著這種大義的旗幟,是想洗白誰,又想感動誰?造成她一生苦難的分明就是他。

    “他還好意思說,自己很愧疚,沒有來得及見母親臨終前最后一眼。我明明看到的是,他母親臨終前,是在女兒的眼淚前帶著笑意離世,撒手人寰時她很開心,沒見到帶給她一生不幸的兒子。”

    江雪律描述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場景,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躺在潔白的病床上,她身上插滿了管子,她身軀很瘦小,瘦得整張床都顯得寬大,小到讓人疑惑她當年是怎么孕育出兩個健康的孩子并撫養他們長大。她整個人幾乎要陷入床單里,她的眼神渾濁。

    她那取名雪梅的女兒在痛哭,悲慟得難以自持。

    醫院方給小兒子打電話,根本沒人應答。

    孟冬臣震撼了,他久久沉默,直到一滴眼淚砸在西服上,他顫顫巍巍地撫上眼角,才發現自己掉淚水了。

    他喉嚨微堵,喉間發出一聲長長嘆息,原以為故事到這里就算結束了,誰知道treasure話鋒一轉:“孟哥還沒結束呢……他那叫雪梅的姐姐,一手出錢操辦了葬禮,而在母親要火化時男人又來了!

    他爹的,這什么畜生,有完沒完,一向涵養極佳的孟冬臣眼含怒火,血壓蹭蹭蹭往上漲,嘴里想說臟話。

    也許是江雪律講述的主角是老母親,他幾乎代入了那個角色,一輩子過得這么慘了,連死后都無法安生,如果是他,氣得要從棺材里站起來了,暴打這個不孝子。

    “雪梅女士在幾年前曾給母親買過一份保險,保險受益人填寫的是自己,如今母親過世了,他作為兒子想來分一杯羹。”

    即使他在撫養母親上一點心力都沒盡,保險也不是他買的,但母親死了,他是母親的兒子,索要賠償他也要一份!

    頂級的無賴,滿口謊言的男人。

    “后續呢?”孟冬臣簡直像聽一個故事般心情跌宕起伏,他不斷出聲催促,江雪律知道他想聽什么,大家都想聽大團圓爽文結局,可惜生活不是爽文。

    “后續啊,就是他進監獄了!

    “。俊泵隙寄X子一團漿糊,“這是不是跳過了什么?”

    江雪律面色淡然,指出了他一開始犯的罪行,是一起金額極高的搶劫案:“母親死后,養老金就停了,他徹底失去了生活來源,他也不想去勞動。他搶劫的對象不是什么路人,正是自己的姐姐。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面持刀搶劫,劃傷了女子的手臂,他以為姐姐不會報警,可他姐姐勇敢地選擇了報警。”

    “他姐姐早就恨透了他對母親的虐待。醫生也曾說過,患者如果不是早年生活太過艱苦,實際上還能再活十年。這句話他姐姐一直銘記于心。他完全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才是真正的事實,一向欺軟怕硬的男人,怎么可能去搶劫路人呢。

    要知道搶劫是有風險的,這內在的邏輯根本填不上。

    “…………”

    還行,勉強算一個惡有惡報的結局。孟冬臣臉色稍霽,微抿的唇角還是有些不悅。直到夜晚降臨,年輕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無法安眠。

    他干脆掀起薄被,翻身下床,把treasure版本的話全部記錄下來,這下子文檔的頁面就變了。變成了兩節,形成對照組。

    前面那個版本就放他的采訪、男人的原話,后面就是treasure逐步揭穿謊言的版本。

    前后兩個版本對比一目了然。

    相信每一個閱讀過采訪稿的人,一定會跟他一樣,先被男人的“孝順之心”感動,后面會被事實真相氣到吐血。

    ——

    后續孟冬臣又采訪了不少罪犯,采訪對象有男有女,整個采訪周期持續了一個月,基本都在循環“白天采訪—晚上treasure揭穿謊言”的階段。

    等到積攢了厚厚一摞,孟冬臣突發奇想,一些稿子拿去做實驗課題足夠了,導師那里也稱贊有加,剩下的不如……

    “treasure,你跟我一起出書吧。我在上面放采訪稿,你在下面辟謠,我們聯名撰稿,少不了你的潤筆費。我家有出版社渠道,我可以自費腰包出版!泵隙寂d致勃勃。

    江雪律不在乎出不出版這種事。

    因為監獄類的采訪文學,真的很無聊,大家每日埋頭一日三餐,誰沒事會去探究一些監獄犯人的內心世界,是明星娛樂八卦不有趣嗎?是國際局勢不緊張刺激嗎,這種書出版只是為了滿足孟冬臣個人,縱使樣書極為精美,真出版了恐怕都賣不出去。

    估計出版社老板都要叫苦不迭,想讓小少爺不要隨意插手。

    江雪律生活閱歷少,他不太懂這些,也不想潑成年人冷水。

    “看你吧孟哥!

    等到實際出版后,江雪律勸孟冬臣少印一點,孟冬臣也沒全然把握,他說:“要不然第一版就出一萬冊好了!

    江雪律:“……”

    一千冊就足夠了,一萬冊這得賣到天荒地老啊。

    等樣書到了,他會給周眠洋他們一人一本,不錯了,剩下的九百九十六冊就慢慢賣吧。他腦子里閃過江州市公安局里跟他交情好的警官,想過要不要也給他們寄一本,可是給別人寄這種東西,光是想一想,少年耳朵尖都開始滾燙了,握著筆刷題的手指也開始不自然地蜷縮。

    孟冬臣一意孤行:“我找了行家幫我們潤色修改了,這是我和你的第一本書,怎么也得出一萬本,未來我會去申請調查那些重刑犯,北美那鼎鼎大名、專門采訪重刑犯的記者肯德是我的偶像。他的研究和著作滿足了世人的好奇心,每一次出版都登上北美暢銷圖書排行榜!

    當然了,孟冬臣也清楚知曉自己跟偶像的距離,“賣不出去就放著,幾年內慢慢出。”

    有時候出書不一定是為了暢銷,是一個敲門磚,一份履歷,出版社年年都會自掏腰包出一些賠本書。他以后向那些教授領導自我介紹時,順手就能遞過去一本。

    至于那些教授領導看不看書,帶回家很可能是擺在書柜上吃灰這種事,結果并不重要。

    出版商也這樣認為,他們一開始也沒當回事,他們要到了版號,兩個月后,他們在宣傳時也很低調,唯獨書封比較用心,把全書的內容概括一下。

    “驚天大案、人性罪惡、內心探索!

    “為母犯罪?蛇蝎美人心?宗教兇殺案?如果你好奇他們作案的動機,如果你擔心他們滿口胡言,請不用擔心——孟冬臣和treasure聯合出品,這并非是破案實錄,沒有驚心動魄的緝兇過程,只有他們作為采訪人,走進藍泊山監獄,走進危險,走進各類犯罪人的隱秘世界!

    “包括月前的驚天越獄案,那數名犯人他們內心在想什么,探索人性之奧秘,就等你來閱讀!”

    這本書真的定位十分尷尬。

    孟冬臣本來采訪的內容是紀實文學,可以分到刑偵紀實,非虛構文學,結果treasure一一戳破謊言后,就硬生生把紀實文學變成了幻想類。勉強可以分去犯罪心理學,但犯罪心理學的書架上全都是國內外知名資深學者的著作。兩個年輕人的作品放在上面,簡直格格不入。

    可你要說它的定位是幻想小說,那肯定不是。

    一開始分類就遇到了問題。

    他們沒有選擇在市中心鋪貨,也沒有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擺放樣書。

    出版商傻了才會浪費這么好的位置,出版這種冷門書。

    而是在一些警校、醫校門口多鋪貨,果不其然,他們的判斷沒有錯,一開始購買的皆是警校生、法醫專業的學生或者冷門破案類愛好者,他們本身就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未來也會從事相關職業,自然會為自己的興趣職業慷慨解囊。

    一名警校生在翻閱時,甚至還遇到了同校的教授。

    這位戴教授是華南警校的犯罪學教授,他在書店里看書,一開始似乎神色挺不以為然,結果翻了幾頁漸漸看入迷了,為此還去華南大圖書館申請借閱了上世紀的報紙,找到了當年的記錄相互佐證。

    這名戴教授解答了內心疑惑后,第二天上課就給大家安利了新書。

    “在座的各位同學,你們未來有一半以上的人會走向社會,成為審判席的一員或者成為一名警察,你們還稚嫩,可以閱讀這本書。這本書很適合入門級別的你們閱讀,最起碼讓你們知道,不要輕信犯人的證詞。凡事相信證據!

    “正如書中這個treasure說的,不要相信一個犯罪分子滿嘴的謊話,如果形容一個人叛逆,可以用二百零六根骨頭,二百零五根反骨。那形容犯罪分子的謊話連篇,便是他們一張嘴巴再說,腦子里無數神經都在急速調動,在教他編謊話。說謊已經成為了他們的本能。”

    如果這個世界上,每個犯人都實話實說,很多案件也不會有疑點了。

    教授安利出去,購買的學生更多了。

    正好趕期末考試,一些學生根本不想讀厚厚的磚頭書,反而把這本書讀了。稍微一讀如癡如醉。

    與此同時,隨著treasure名聲越來越高,這本書開始出圈。一名破案類愛好者在海角論壇上破口大罵:“這本新書好冷啊,我找了好幾家書店都沒問到,根據一個小道消息,在警校門口總算買到了!”

    “請問這書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嗎,悄無聲息地進渠道,壓根沒宣傳,最后還要我根據情報才能買!

    [曬圖1:艷陽高照之下,一位大汗淋漓的年輕小伙子戴著遮陽帽,站在書店門口拍了一張]

    [曬圖2:隔壁警校生們在踢正步,小伙子在舔冰棒,他懷里胳膊露出書塑封一角]

    “加一,沖著treasure和人性罪惡大揭秘買的,結果根本買不到書,出版社這是低估了treasure的名氣吧,出貨量那么少!

    “加二,我就想知道,那些越獄犯在想什么,他們真的在行動前有過三個計劃嗎?我什么都想知道,結果一個下午乘坐巴士跑了三十個站才買到。鋪貨這么不均勻的嗎?@出版社”

    “歡迎閱讀,我看書了!

    [曬圖:一本嶄新的書,白紙黑字印刷整潔,墨字清晰,一小片花朵般的書簽夾在其中]

    “這群人心中真的有三個計劃,他們一開始物色團伙,每個人分工明確,每個計劃都有可實施性。他們最后選擇了一個看上去最不可能的,偏偏天時地利人和……真的厲害,我只能說老天爺都在幫他們!如果這一切沒有treasure,他們很可能就成功了! ”

    [曬圖無人機視角:一個男人在快艇上,海浪起起伏伏,面對無數警察的槍口,他高舉雙手做投降狀]

    “這種執法者和犯罪者的巔峰對決永遠精彩,結局是不是能成功,不好說。這種自找死路的結局我很難評價!

    “你們記得那一章章標嗎,‘你是想當五分鐘的英雄,還是一輩子的懦夫’!他們不想做懦夫,想轟轟烈烈!

    “提到這里,我必須要吐槽一波,這些人才在什么崗位不能發光發熱,偏偏要去違法犯罪……”

    “違法犯罪來錢快啊!有一句老話說得好,賺錢快的辦法都寫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刑法里了!

    “書剛到手,我才看了第一個采訪者,很成功被氣得吃不下晚飯!

    “不想吃飯加一,這個大孝子屬實把我看笑了。在采訪的結尾,采訪人說,自己在監獄里系統里翻出來卷宗,發現罪犯檔案上赫然寫著‘陳耀祖’持刀搶劫‘陳雪梅’,這一刻藝術已成,生活真是諷刺啊!

    “好一個光宗耀祖!”

    “孫楠宸那一章,大家看了沒,后續發展也挺炸裂的,上一次這么炸裂還是自導自演毒販案!

    “說到買書……嘿你猜這么著,我是網購的,一開始庫存還有997,結果馬上缺貨了可還行,首印這么少的嗎?”

    “我是沖著主播西西的后續事件來的,treasure真的鐵口直斷,那個時候如果主播選擇報警,說不定就變成重大立功了,可惜西西她執意如此,斷送自己的生涯!甭啡藬德湟欢押螅匦虑谢卣}:“書呢?怎么買?誰能發我一個鏈接!

    “treasure很多粉絲是外網翻墻來的,聽說他出書了,瘋狂私信我能不能幫他買一本,說愿意給我一筆不菲的小費,說全中文也沒關系。我跟他說,兄弟,我很想幫你,可我也買不到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出版社在海角上被各種艾特,內部開了一場小會,會議內容圍繞著要不要擴大出版生產,結果沒等他們討論出一二三四五,這本書的銷量爆炸了。

    它以“缺貨”、“預約值”登上了北美、歐美等各大國家的暢銷圖書榜首,各大電視臺和網絡媒體爭先追逐報道,所有人都跟瘋魔了一樣想瀏覽他的著作。

    為什么。

    因為treasure火了,他沖向了世界,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他令舉世震驚-

    這一邊藍泊山監獄,孟冬臣開始采訪,又進去一個囚犯。

    此處是監區,即生活、學習、勞動生產、改造的區域,藍泊山監獄共有三個工作區:零件組裝區、機械加工區和縫紉區。這名囚犯原本正在踩縫紉機,被獄警叫到名字時,他還挺高興,在無數獄友羨慕的目光中,他站了起來問:“那張警官,我這些布料完不成怎么辦?”

    他眼睛落在自己面前的縫紉機上,一副很想接受指令,但一顆心依然牽掛工作的樣子。

    他旁邊一名踩縫紉機踩得要冒火花的獄友,口氣嫉妒:“完不成就回來繼續干!”

    在場都是千年聊齋狐貍精,誰不知道你問這句話是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張如英如他所愿道:“今天不用完成了,算你指標完成,會給你打十分的,你配合孟先生采訪就夠了,你也可以拒絕,我換一個人!

    這話一出,在場人心思游動,幾乎想喊選我、選我。

    這名囚犯心里歡呼了一聲,心想忙里偷閑小半天,聽了后半句發現要換人,立馬道:“別換,我愿意接受采訪。”

    張如英見狀,就咔嚓一聲,給他戴上了手銬。

    這名犯人發現自己一路從監區,走向了管理行政樓,中途還穿過警衛區和警戒地帶。警衛區即武警駐區,警戒地帶則是戒備森嚴,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輕易入內的地區。

    他走過時,甚至還注意到天花板上一個紅外線監控攝像頭悄然移動。藍泊山監獄雖外墻設施老舊,一些現代化的設備、管理和模式應有盡有。

    他們一路穿行,最終在一扇冰冷的鐵門停下。

    罪犯一開始想過,能不能直接推門進去,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告訴他,不可能。鐵門上的電子屏幕很快亮起,響起了一串機械電子音:“非警務人員禁止入內,否則后果自負。警務人員,請輸入密碼。”

    一聽這種話,囚犯心里就緊張。

    帶他過來的張如英把手掌往上貼,只見電子屏幕閃爍,從指紋到掌紋進行掃描比對,幾乎是瞬間,鐵門開了。

    “……”囚犯。

    好現代化的東西。

    每一名罪犯進入藍泊山監獄可能想過一件事,越獄這種事是不是真實的,唯有身處漩渦其中,才能清晰感受到其中的差距。他只是一名小小的囚犯,如果他想越獄,就要面臨眼前這些現代化關卡:紅外線監控攝像頭、高聳的瞭望塔、二十四小時輪值的武警力量以及巡邏車,高墻上通著電網,包括眼前這扇必須用掌紋打開的門。

    高墻之巍峨,人力怎么能攀越。

    更別提旁邊人高馬大一米八的年輕獄警,一個過肩摔格斗擒拿術,分分鐘就能把他摜在地上。

    在藍泊山越獄,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胡思亂想中,他們抵達了目的地。

    這一路上囚犯都很老實,張如英微微低下頭,對他說:“接下來就是采訪了,結束后我會送你回監區!币娗舴咐侠蠈崒嶞c頭,張如英又交代了一句:“孟先生不是警察,也不是記者,如果你認為采訪內容侵犯你的隱私,你可以拒絕回答,不想說就不說,我們也不會勉強你。一旦你選擇了回答,盡量說實話。別怪我丑話說在前頭。”

    想說就說,不想說就別說。

    如果想回答,就別撒謊。如果你的謊言被treasure揭破了,那是你的事。

    囚犯心里明悟了,小張警官這是喊他別說謊。

    這個時候,囚犯還沒意識到這句囑咐的重要性。

    因為他早在□□罪入獄后,就面臨無數句警察的嚴厲審訊,“受害者報過警,說連續好幾天下班被人尾隨跟蹤,那個人是不是你?”、“我們調查到,你家人每年清明節去大堤,留下水果鮮花,口里念念有詞,你是不是給人家上墳?”

    警方事后在那個河堤附近掘地三尺后,也沒有什么發現,可對他的懷疑一直沒有停過。

    囚犯知道,警方想知道什么,想要找到骸骨。

    因為他不僅牽涉到了一起性侵罪,還牽扯到了一樁年輕女性失蹤案。那名女方下落不明,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家屬苦苦找了多年未果。多年過去,家屬們和警察態度已經不見樂觀,但因沒有找到骸骨和明顯被殘害的證據,目前在官方檔案里,那位年輕女性的下落依然定義為“失蹤”。

    這名囚犯想了很多。

    進采訪室后他發現,孟冬臣的桌子上都是他的報紙,犯人驚訝地瞪大眼睛,嘴巴微張,呼吸下意識急促起來。

    他坐下后,一開始雙手雙腳因束縛了手銬腳鏈,顯得比較規矩。

    很快,他的手顫抖起來,這些都是當年舊報紙,上面記錄了他的惡行,沒想到這個似乎很有來頭的學生仔,居然能搞到這些東西。要知道他當年迅速被逮捕后,引起了全城轟動。

    他還來不及看電視臺、報紙媒體怎么說他。

    該名囚犯盡管竭力壓抑,依然無法控制住顫動的肩膀,報道上的每一個關于他的評價,都讓他心情激動。

    對于一名罪犯而言,世人的懼怕是最好的榮譽勛章。

    等他平復心情后,采訪開始。

    不出他所料,孟冬臣翻閱他的卷宗后,不僅問了他作案動機,還問到了那起至今沒找到下落的尸骨。

    “聽說,有一名女性的失蹤跟你有關,那名女子跟你是同事,你曾經秘密追求過她,遭她拒絕了。后來她在某一天下班后失蹤了,這件事跟你有關系嗎?據說警方一直在調查你!

    “……”囚犯心里嗤笑一聲:我就知道,真特么沒新意。

    警察想知道這種事,何必派一個年輕的學生仔來試探,要知道無論問幾百次,他都是不會回答的——

    他傻了才會告訴警察,自己在下班尾隨那名女子,把她殺了,然后把她埋在了一個地方。

    殺人是要挨槍子,現在沒有牽涉殺人罪,他被關十年后就能出獄。十年就能出去,他不傻,為什么要承認自己做過那件事。

    他想說話時,張如英那句話閃過他眼前。

    “孟先生不是刑警……你沒有回答他全部問題的義務,你可以拒絕回答,不想說就不說,這方面人權還是有的,一旦你選擇了回答,盡量說實話。別怪我丑話說在前頭!

    什么丑話說在前頭。

    張如英冷冰冰的話語猶在耳畔回蕩,好似在給他提醒,給他打一劑預防針,又像是在執法記錄儀面前一封責任聲明書。

    囚犯不懂,他只想:小張警官懂什么,我怎么能不回答,這學生仔都這么直白問了,問我跟那個女人失蹤案有沒有關系,就差戳著我脊梁骨質問了。

    我要是說:“這是我的隱私,我拒絕回答。”

    這不擺明了他做賊心虛嗎?

    沒有嫌疑的都因為拒絕回答,變成有嫌疑了。

    肯定要回答!

    “孟先生,我之前已經回答過警方問題,也做過很多次筆錄了。我跟小倩是同事,她是廠花,我是一名保安,當年我確實追求過她,可她的失蹤跟我沒關系,我還記得當年的事,那幾天她魂不守舍,一上班就說被人跟蹤,當年還是我勸她去報警。如果我跟這件事有關,我會主動勸她報警嗎?這不是自投羅網嗎?哎,都因為我追求過她,在警察那里身份一直不做好,身上有洗不干凈的嫌疑,平白沾了一身腥!鼻舴缚拊V道,他一邊為自己撇清嫌疑,一邊賣慘。

    發現攝像頭開著呢,這種被采訪、全場焦點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感覺,讓人感官十分刺激,表演欲望一旦起來了,男人忘記了張如英一開始的交代“可以拒絕回答”,他忍不住越說越多。

    也是直到這個時候,孟冬臣才發現。

    并不是每一個人在情感上都適合從事這種類型的研究,尤其是遇到很可怕的犯罪細節上,你不得不駕馭自己的理智,你更不能表現出你很害怕或者想要逃離的樣子,否則你什么都得不到。①

    這些罪犯面對采訪,他們在努力當一名好演員,而你必須做一名好聽眾——一個敢采訪,另一個自然也敢撒謊,這是一場采訪雙方兩人都必須全力以赴的游戲。

    尤其是treasure那冷靜的聲線通過他耳麥傳來,逐字逐句地推翻:“他撒謊,他勸女子報警,接受委托的是工廠保衛科,而他當時正是保衛科的一員。假裝接受報警后,他反而光明正大地得到了全廠職工夜班時間表……當時警方忽略了一個致命錯誤,調查了工廠所有人,卻唯獨忽略了保衛公安科,讓他有機會毀滅證據!

    “當時他一個人值夜班,他的值班時間是晚上十八點到早上六點,那名叫倩倩的女子下班后,他尾隨其后將其殺害,重新回到值班室已經是凌晨四點。我看到他很平靜地躺在床上,像一具沒有呼吸的木乃伊。躺了兩個小時,同事來接班了。”

    江雪律看到的場景,男人在夜色中靜默久坐,嘴角扯起一個快樂饜足的笑容,他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距離晨曦還有兩個小時。

    他假裝小憩般瞇上眼睛,很快敲門聲響起,是同事來了。

    在這趟交接中,隨著天色變幻,黑夜變成了白晝,從此一名女性下落不明,沒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

    這些細節太真實了,導致孟冬臣對上眼前囚犯還在夸夸其談的臉。如果不是強大的自制力讓他喜怒不行于色,門口也有獄警保護他,他恨不得拔腿就走。

    孟冬臣也深刻理解了,他進監獄第一天,張如英說過的話,“孟先生,犯人的內心世界沒什么好走進的,他們品行惡劣,滿口謊言!

    一開始孟冬臣還以為是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年輕警察,對犯罪者的偏見,原來不過是閱盡千帆后的一場實話實說。

    孟冬臣把這些東西一五一十全部記錄下來。

    如果不是treasure,他也會被這些“演員”給騙過去。

    思及此,孟冬臣忽然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采訪稿,心生了一個念頭:我不如出書吧,也讓世人知道,這些滿口謊言的罪犯內心到底有多可怕!

    而后續警方也有收獲——他們找到尸骨了!這名囚犯還想回去踩縫紉機,下一秒就被一群刑警帶走了,他人傻了。

    當他出了監獄,在警察挾持下,坐車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看到挖掘工作者,并發現一具沾滿泥濘的女性骸骨時,他整個人臉色煞白,冷汗浸透衣衫,心下驚濤駭浪。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等到法醫在女子骸骨上檢測到DNA后,他雙腿發軟,一個不穩,竟直直跪了下去。

    —

    另一邊,在藍泊山越獄,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這個事實認知,在所有人心里深深烙印,唯有幾個人心里不認同。他們的目光穿越高墻,落在了墻外的飛鳥之上。那些鳥兒振動翅膀,發出撲棱的聲響,直直飛向蔚藍剔透的天空,它們似乎被一只無形的手托舉,才能翱翔得那么高。

    飛出這座冰冷白墻的牢籠。

    牢籠內外,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正如人骨子里對呼吸的渴望和對自由的向往,他們一心也只想去那墻外的世界,縱使飛蛾撲火——也心甘情愿——

    第一百七十三章

    在藍泊山越獄不可能。

    “就是要挑戰不可能——”

    牢房里,獄警例行檢查一波后,一名叫蔣文林的囚犯安安靜靜坐在椅子上,室內的光線日漸西垂,昏暗日光勾勒出他過分蒼白的皮膚和一雙瘆人的眼眸。

    旁人在討論:“活動報名打排球,誰上?”

    “有人喊我了,我不能加入你們隊!、“嘿強子你這樣不厚道,上次打籃球的時候你是怎么說的,你求爺爺告奶奶我才加入你們隊,你現在翻臉不認人是吧……”

    “你愛怎么說怎么說。”

    “拜托了求你加入吧,D區來了一個叫孫楠宸的新人,那個新人個子魁梧行動兇猛,聽說是故意傷害進來的,賊特么厲害。在籃球場上橫沖直撞,球拍人身上差點要廢,是一個硬茬子。這新人太囂張了,打球一點分寸感都沒有,我們這些老人的臉都掛不住,沒你咱真的扛不了。”

    “我考慮考慮,至于嗎那姓孫的小子,為了幾根王中王拼成這樣!

    為了犯人的身心健康著想,藍泊山監獄每周末都會不定時舉辦各項活動。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的活動有閱讀書籍、看電影、看新聞聯播,活動筋骨的會組織體育比賽,比如放風箏、打籃球、羽毛球等,主打一個有益身心,獎勵也不多,只是重在參與。誰贏了,所在小組能得到幾桶方便面火腿腸或者薯片外加一百塊錢獎勵。

    這些東西,監獄外的自由人也許看不上眼。

    監獄里,為了泡面火腿腸這些物質獎勵大打出手的囚犯還真不少。

    “這周末是什么味道?”

    “應該是火雞面!

    “可惜了我不吃辣!

    旁人冷笑:“瞧瞧你這口氣,好像你贏了一樣還嫌棄上了,我看你不是不吃辣,是贏不了……”

    “你別激我,激將法對我沒用!

    這些關于活動的討論一點也沒有吸引蔣文林的注意力,確定所有人都走了后,他獨自坐在牢房里,很快十分鐘內,三名伙伴聚攏來到他身邊。

    蔣文林無聲無息地看了他們一眼,從一個隱蔽的角落中拿出一本筆記本,仔細看筆記本上寫滿了加密信息,換了外人都看不懂,在場的三人卻都看明白了。

    這是寫滿了各種地形情報的筆記本,再翻開一頁,是藍泊山附近的地形圖,上面用黑筆標注了一些隱秘地點,包括哨所、山下警署、汽車旅館和老廢墟,附近的農田民房等,上面添加的每一筆都來之不易,凝聚了一個人多年的心血。

    也為在場三人還原了墻外的世界。

    再翻一頁,這是藍泊山監獄的內部區域結構圖,在場三人倒吸一口氣。

    藍泊山監獄占地遼闊,分為現場區域、邊緣地帶、交叉區域三個重點。在三個重點之下,包括會見室、醫院、教學樓、監舍等,如果拿糕點比喻,這個地方就是夾心餡兒。

    犯人在這些地方活動。

    夾心餡兒外圍是層層疊疊的勞作區、學習區。最外圍的邊緣地帶,是囚犯不能去的地方,包括東西兩扇大門、武警駐區以及獄墻通道,通道之外則是監獄的圍墻和瞭望塔。

    這些建筑群,都以紅藍黑圓珠筆的形式落在了一份筆記本上。

    讓人嘆服一聲精彩,不愧是高材生。

    不是藍泊山監獄內部囚犯自夸,而是一個現實。他們藍泊山監獄,處處都是頂級罪犯和行業人才,什么分分鐘轉走老板千萬人民幣的經濟犯罪類人才、搞境外詐騙的頭目,婚戀殺豬盤心理學專家,靠宗教信仰騙人錢的法師,也有開鎖大師,黑客精英,天才炸彈客等等,整個監獄里人才濟濟。

    隨便拎出去一個,對社會的危害性都不小。

    蔣文林就是其中一個人才。

    他是江大高材生,履歷有點神奇,他從小就被父母抱去研究機構測智商,一測發現他智商高達170,望子成龍的父母欣喜若狂。

    為什么?

    兒子的智商完全到達了能進入門薩的標準。門薩是世界頂級智商俱樂部,只在世界范圍內招收高智商成員,他們的入會智商門檻是148。

    而蔣文林在兒童時期就有170,更別說智商這種東西,可以后天深耕培養,通過腦力活動比如下棋、打牌、算數等運動再拔高。

    蔣文林真實智商不可預測。

    也許比童年高了,也許比童年低了,誰也說不準。

    可惜蔣文林長大后,沒有如父母所愿,成為一名精英人士,他對世俗的無聊厭倦,讓他高考直接第一年棄考,第二年保送上了江大。

    人世間許多事情對他來說,失去了挑戰性。

    江州大學這個世人眼里充斥著神圣光環的高等學府,在他眼里也不過是一個隨隨便便就能得到的玩具。還是違法犯罪的事情刺激,于是他就進監獄了。

    剛進監獄時,他被評估“危險性極高”,得到了許多獄警的各種關照,連他上廁所都要過問。結果他進監獄好幾年后,因表現良好沉默寡言,危險性評估下降,獄警放棄了對他的盯梢。

    實際上,“危險”不是消失了,而是藏起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暗地里在策劃什么。

    —

    蔣文林在進監獄里第一天就有了這個念頭,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一句話:“有些鳥兒是關不住的,它的每一根羽毛,都閃耀著自由的光輝!

    在蔣文林看來,他就是那只關不住的鳥兒。

    進監獄的他失去了自由,淪為平庸,而平庸就是一條死路。

    當然了,越獄這個決定注定了艱苦,他選擇物色同伴,第一個被他盯上的是曾嘉禮。這個曾嘉禮同樣是江大學生,人很瘦,身上有一種學術研究的清俊文弱氣息。

    蔣文林看上他,因為這個人智商同樣很高。

    兩個獵物幾乎是第一眼就碰頭了,全因他們身上擁有同樣的氣息。

    曾嘉禮在后續果然給了他驚喜,這個小子居然會高科技和觀測天象。

    第二個被蔣文林用言語哄騙的男人是鄭思源,鄭思源是一個老實巴交的開鎖師傅,他因入室盜竊入獄,從懦弱的面相看,真的看不出他是一名兇犯。

    一開始知曉意圖時,鄭思源老實巴交說:“不可能的,這里又不是看守所,幾年前還有一起越獄的。”在場人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案子,二零一四年九二驚天大案。

    可蔣文林輕而易舉用一句話勾引了他。

    “你是想做五分鐘的英雄,還是一輩子的懦夫!

    這句話十分熱血,鄭思源一個腦袋發熱就上了賊船。

    鄭思源加入后,立刻展現了自己卓絕的天賦,他一雙巧手會開各種各樣的鎖,包括密碼鎖、指紋鎖、汽車鎖還有老式鎖,更包括了……束縛住他們自由的手銬和腳鐐。

    最后一個加入的是一名被判了無期徒刑的重刑犯孔松,對方的肌肉發達,身高足有190公分,在監獄里經常打架斗毆,常進醫療室。他什么都不會,只有一身力氣,單薄囚服下是一具強健的體魄,身體十分威猛。他加入的原因很簡單,他都無期了,必須得給自己博取一個未來。

    而他也很厲害,厲害到什么地步,無論什么特殊地形,他爬墻攀越如履平地,打架斗毆如家常便飯。

    蔣文林想也不想,直接給對方在團隊里定了一個崗位:駕駛員。

    這四位年齡、出身、刑期不同的人湊在一起,只有一個共同目的——他們要翻越高墻,挑戰所有不可能。

    孔松人高馬大,負責武力,唯獨有一點不好,孔松人有點迷信。跟人物經歷有關,據說剛出生時孔父孔母找人給他算了八字,說八歲那年有一道坎兒,結果他八歲那年真的差點被水淹了,導致他特別信這些。

    包括這一天,他們已經定好了計劃。

    孔松拿了兩個月牙形狀的杯子握在手心里,往地上神色虔誠一丟,隨后他臉色凝重地對蔣文林說:“蔣哥,我問神明了!

    在場三人不懂這些,只見兩個杯子落在地上,一次是兩凸面,第二次是兩平面。蔣文林問:“這怎么解讀?”

    孔松說:“放棄吧,第一次神明不認同,這種情況下,可以重新再擲一次請求請示。我就丟了第二次,說清楚了我的訴求,神明給我的回答是,前路變幻,行事恐會不順,莫要輕舉妄動!

    “去年九月前,神靈給我的答案是可行!

    這意思是我之前問過神靈了,去年九月前還是能成的。

    “我不知道這一年時間,結果怎么變了,但我有預感這一次會失敗!

    話音落下,另外兩人瞬間望向了蔣文林。蔣文林的智商讓他可以用概率學講述這一切,告訴孔松,丟三次出現各種組合結果的概率分別是多少,可他心里門清,孔松想聽的不是這些。

    “……”

    如果這是古代,亂軍心者,肯定要被拖出去,奈何這是一名武將。于是蔣文林默默地從地上撿起一對杯子,問他說:“怎么丟?”

    “蔣哥,你不信神鬼問卜……”

    蔣文林抬手打斷:“我可以信!

    孔松猶豫了一下道:“三次為限,手掌心握住杯子,在神明面前說清楚自己的姓名、生辰、地址和想要請示的事情,向神明參拜后,松手讓杯子落下,神明自會降臨。”

    蔣文林丟了,所有人看結果,只見一陰一陽,登時面面相覷。

    這是神明準許的意思?

    孔松迅速站了起來,雙目圓睜地看著蔣文林,呼吸有些凌亂。蔣文林又丟了兩次,兩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看到了吧,我的心沒有亂,人定勝天。”蔣文林開口說話,聲音沉穩果決,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面容更有不怒自威之態。

    孔松走了,曾嘉禮才從地上撿起杯子,發現底部被黏了東西。

    —

    他們一開始定的兩個計劃,都有極強的可實施性,可惜沒等到他們實施,監獄就更換了安保防衛設備和管理體系,俗稱引入高科技了。

    孔松發出震撼的抽氣聲。

    他完全不敢置信,在他被關押的幾年時間內,外面世界發展日新月異,起碼面部識別和掌紋鎖,在他入獄時還沒有出現。

    蔣文林親眼見到那些機器是怎么運作后,他眉尖輕輕一動,嘴角揚起似有若無的笑容,像是魔鬼在低語:“科技進步幫助了人類,可人類遲早作繭自縛……”

    這種別開生面的挑戰,讓他感到趣味無窮。

    曾嘉禮沉默寡言,他拿過筆記本仔細運作鉆研了一會兒也笑了笑,他說:“按照空氣濕度和水汽判斷,不出三日……在入獄之前,我讀過一篇文章……”

    “巧了,我也讀過。”

    “蔣哥,曾哥,你們笑什么……”

    孔松沒好意思喊他們別打密語,說點人話。鄭思源也聽不懂,他面上是憨厚的笑,也不摻和。

    四個人的團隊,兩個高智商,這是一種很恐怖的組合。要知道當年同樣智商不俗敏感多疑的李路云,弒父弒母,還投毒帶走了三十多人。而蠱惑他動手的烏鴉,在八年后,也同樣建立了海洋之路,從此無數的毒品在市面上流通,掠奪了無數財富。

    曾嘉禮抬頭看了一眼,陰云密布的天空,潮濕黑云層層聚集翻滾,蒼穹如同一張大網覆蓋籠罩住了整座監獄,每一處灰白色的塔尖都失去了能見度。

    這幾天江州市要變天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好熱。

    江雪律感覺很熱,他手里捏著礦泉水瓶,瓶中的水已經喝了一半。

    操場上高二一班的同學都垂頭喪氣,班級里的刺頭想哎哎兩聲,卻也被高溫曬化了。江雪律相貌生得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許多人總第一眼看見他,包括這一刻。少年似乎不耐高溫,背部無法挺直,略長的頭發無聲地低垂,白色校服下是清瘦的脊背曲線。

    周眠洋也很熱,如果說江雪律的臉色如紙般蒼白,那他的臉色是因熱漲紅。

    他額頭出了許多汗,汗水從額頭、鼻翼兩側滲出,黑框眼鏡都變得黏膩,眼睛都快看不到眼前了,“學校是不是人啊——這么熱還要我們來操場聽講話——”

    “要不你們誰暈一個,我扛你們去醫務室,這樣正好撤退。”

    一群高中生苦中作樂,推推搡搡中出了一個主意。

    “我來吧!

    一名男生作弱柳扶風狀,正準備暈,下一秒隔壁班有人驚呼,居然是被人搶先了。

    隔壁班的方陣就這樣被沖垮了,聽到吵吵鬧鬧的動靜,正在高臺講話的教導處主任神色一驚,趕忙拿起話筒,指著下方說:“那個誰,暈倒的女生,身邊兩個人送她去醫務室……”

    教導主任顯然也知道這氣溫堪比魔鬼,他清咳了幾下嗓子,說:“我知道這個天氣很熱,但大家要努力克服一下,下面我再簡單講幾句就解散。”

    塑膠跑道上,地表蒸騰的暑氣仿佛桑拿房,連邁開長腿奔跑的體育生都有氣無力,枝頭的蟬鳴更是拖長了聲音,比往日要響。

    周眠洋低聲:“啊啊啊啊吵死了!”

    不知道這股怨氣沖的是講臺上的教導主任,還是那沒完沒了的蟬鳴。

    沈明謙推了推眼鏡,他的臉也很紅,被太陽光眷顧的半張臉曬如京劇演員。

    高溫令人心情煩躁,沈明謙口氣卻依然溫和:“別生氣,聽說當夏季臺風襲來之前,蟬蟲會振翅發出遠超之前的鳴響聲,世紀初的那場特大超強臺風鳴蟬因此命名!

    “今天很熱,可能大部分都是濕熱。”簡單來說,空氣中的濕度增加了,潮濕悶熱一來,大家難耐程度升級了。

    周眠洋一驚:“是這樣嗎?世紀初的臺風,那個時候我們是兩歲還是三歲?我好像一點印象都沒有。”

    沈明謙笑了一下沒有說話,當時在座都是兩三歲的小朋友,怎么可能有印象。

    閑聊間,講話結束,操場瞬間人散了。

    江雪律拖著疲憊身軀回了教室,他是苦夏體質,才入夏,他整個人下巴都瘦出形狀,曬多了人也容易憔悴。

    “好熱啊好熱啊,熱死了,快把風扇打開!逼渌瑢W拿書本扇風,周眠洋也折了一張紙,在汗濕的臉上狂扇。微涼之風帶來些許慰藉。

    江雪律坐著靠窗的位子。

    風吹著他的臉,體熱稍微緩解,也許正是快速冷卻下來,他感覺眼皮很疲倦,莫名地就想把額頭靠在手肘上睡一覺。

    江雪律向來隨心,他這樣想了,也這樣做了。

    眼皮一合,視覺感官被黑暗覆蓋,他悄無聲息進入了夢鄉,他做了一個夢,夢里是雷雨天,強氣流席卷了江州市,所有建筑被隱沒于風雨當中。雷聲不停,閃電嘶吼,風聲呼嘯卷過滂沱大雨,傾盆之水從天上來。

    他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充斥著驚天犯罪的氣息。

    連同陣陣驚雷,光怪陸離就像電影片段一般閃回,驚出他一身冷汗。

    等再度醒來,天色居然已經黑了。江雪律神色一驚,周圍的同學很吵鬧,這種吵鬧十分令人安心。但他睡久了,身體虛軟血液倒流,竟生出一種今夕不知何夕的恍惚感。

    有人喊他,是周眠洋:“阿律,你醒了?”

    “……我睡多久了?”江雪律發現自己嗓子啞了。

    周眠洋伸手揉了揉眼睛,也一臉睡眼惺忪:“沒多久,一個下午。”

    周眠洋的背后,一群學生橫七豎八,說明下午的課,大家都趴在桌上睡了。

    “那……”江雪律話還沒問完,周眠洋心有靈犀地撐起下頜,眨了眨眼睛:“老師問過了,我沒說你在睡覺,我說你中暑了。老姚還問,要不要抱你醫務室,我說你去過了,還喝了藿香正氣水。哎你不知道,老姚看你的眼神太肉麻了,簡直是柔情似水,全程還一直在拍你肩膀!

    班主任什么時候來的?

    還拍了他肩膀?

    江雪律摸了一下左肩,可能是他睡得太沉了,什么感覺都沒有。

    他連有人來過都不知道。

    也是這時候,江雪律才發現,窗外這不是黑夜,而是陰云積聚,白晝變成了黑夜。窗外草木全部模糊了,透出陰冷的輪廓,輕盈的簾子被呼嘯的風高高吹起,拂過少年的臉。

    天色怎么會變得如此快?

    班級里陸陸續續有人蘇醒,大家驚慌失措:“慘啦。。】刺焐麓笥,怎么辦我沒帶傘!!!”、“我得趕緊給我爸打電話,讓他放學來接我!

    周眠洋喜歡看小說,他看了教學樓上空暗沉的天象,天際浩浩蕩蕩的烏云翻滾涌來,盤旋在城市上空,如同一個自帶風浪的漩渦,口氣頓時很興奮:“這好像世界末日。。!”

    是很像。

    江雪律收回目光,早上他才感到陽光普照,到了下午十分陰冷,這溫度下降太快。

    “別說什么世界末日了,真世界末日了咱們學校也不會停課。”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

    話音剛落,下一秒學生們情緒直接興奮了。

    他們尖叫——因為教室里忽地黑了,所有電燈齊齊熄滅,整棟教學樓齊齊發出山呼海嘯一般的驚呼聲。

    高三班級那里動靜最大。

    姚老師本來在辦公室喝茶,停電的第一秒他反應極快,他坐起身子,腳步匆匆地折回班級里:“同學們不要慌,應該是停電了,班長!沈明謙你快去教務處找主任拿蠟燭,大家坐在教室里不要亂動!

    沈明謙應了一聲,他利落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摸黑,沒碰著同學的桌腳出去了。走廊外一片嘈雜。

    天色很黑,停電的教室里,誰也看不清誰。

    姚老師說:“大家等著啊,不要害怕!”

    老師還極力安撫情緒。

    所有人都感覺很刺激。江雪律發現有人抱住自己的胳膊,說學霸我好害怕。

    是封陽。

    這一米八的男同學估計有什么黑夜恐懼癥。

    江雪律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后,他很有同學愛,連忙說:“別怕。”

    周眠洋也很興奮,他抓著江雪律的袖子上躥下跳:“阿律,如果我們的世界是一部鬼打墻無限流小說,去取蠟燭的同學就回不來了,得去第三個第四個。”

    “別亂說話!

    去取蠟燭的可是沈明謙。

    “阿律,你看外面的樹,晃動起來像不像人的影子!”周眠洋唯恐天下不亂亂,江雪律看了一眼窗外婆娑的樹影,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一棵棵樹被無情的狂風吹得東倒西歪。

    樓下的車棚也擋不住這颶風,不知道是誰的自行車倒了一地。又不知道是哪位老師的電瓶車,因連鎖反應發出敏銳的鳴叫,吵鬧不止。

    像極了警務系統內部一種蜂鳴的警報聲。

    江雪律看著這一幕,陷入了沉思。

    不是他的山地自行車在里面,而是他看到了一幕——冷清灰暗的走廊里,灰白色的建筑中人群亂作一團,其中有幾個人在跑。

    他們越跑越遠,老天爺似乎給他們插了一雙雙翅膀。

    他們暢通無阻,他們翻越了高墻——這是什么場景?江雪律閉了閉眼睛,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因為片段中的天色也是這般昏暗,他看不清所有的建筑。

    等到他努力適應黑暗。

    江雪律才看清了整座建筑群的全貌,那是一層層五六米高的白墻。高墻之上一片密密麻麻的鐵柵欄,尋常通著滋滋作響的電流,給予著某種生人勿近的危險警告。

    這一刻,電流全部熄滅。

    張牙舞爪的設備,失去了震懾人心的能力。

    監獄里,張如英心也很急,他的警靴踩在淅淅瀝瀝滿是雨水的走廊上,為什么,本來上邊沒有通知的,結果突如其來的氣象變化,讓群里亂作一團,消息不斷彈窗,最后直接開啟了全群禁言。

    作為一名獄警,他早就很習慣了工作群里各種通知,什么“備勤人員請勿關機”、“緊急會議”、“確保在崗在位”、“收到請回復”、“一級響應等等”。

    他只需要保持手機通暢,并及時回復“收到”。

    結果今天群里通知,要提前開啟一級防范封閉勤務,全體響應。這是一種管理模式,即為了確保監獄安全,防止囚犯暴動或者逃跑,采取最高級別的安全措施。

    本來這個通知要過幾天才下發,現在提前下來了,他們內部人員都來不及回家一趟,通知家人和拿換洗的衣物。

    張如英家在本地,這個通知下來,來得太過突然,他是沒辦法臨時趕回去了。

    “怎么會這樣?”

    “哥你沒看新聞聯播嗎,臺風過幾天要登陸了。”一名小警員頂著濕漉漉的制服跑過來,每一步奔跑都有鞋子內部積水晃蕩的聲音。

    江州市沿海,每年臺風都要登陸,不一定經過。

    “臺風還沒登陸就那么大動靜,真登陸了還得了?”要知道藍泊山監獄今天都斷電泡水了。

    “這是特級強臺風,哥你別說了,我也不是學氣象的。趕緊的吧,今天任務提前結束,趕緊把人鎖號就寢!

    “監獄長有沒有說,什么時候來電?”

    “監獄長說市區一個小時以后,監獄兩個小時,高壓電路已經在修了,某些平日高負荷用電地區會慢一點,等一段時間后再啟動備用電源,讓我們在封閉執勤前清點人數,不要出什么岔子!

    這場浩浩蕩蕩的雨,對藍泊山監獄的毀滅是巨大的。

    所有高科技都廢了,紅外線監控攝像頭無法運作,以往一兩秒鐘就能打開的大門,也恢復了樸素面貌,必須用鑰匙打開。

    張如英情緒煩躁,不斷在一串清脆的鑰匙中尋找,“我不記得哪一把了!

    這很正常,備用鑰匙使用頻率低,他不常使用怎么能記得住。

    “別急啊張哥!毙【瘑T給他打光,劉海濕漉漉往下滴水,如果不打光,他們連彼此都看不清楚。

    “十年前,上一任監獄長給市長提議過……”

    張如英苦笑:“我知道,那篇關于升級監獄排水系統的文章,問題是市長沒有采納,說咱藍泊山是歷史遺留建筑,改造難度太大了,這破排水系統到現在都沒有修復!

    他們還在山頂,直面迎著暴風雨,沒有修復的后果,就是狂風暴雨來時都要被水淹一淹。

    囚犯和獄警一起泡水。曾經還發生過囚犯拿著自己的臉盆,幫忙舀水。

    整座城市都被雨幕遮蔽,江水奔騰咆哮,在天災面前,所有人都無力抗爭,顯得那般渺小。

    就在這時,一名獄警在執勤過程中遭遇了襲擊,他身上的警服被脫了下來。

    倒下的獄警在陷入昏迷之前,心頭也感到震驚和寒涼。按理來說,無論囚犯怎么動,手銬和腳鐐的動靜都會作響,可除了風聲,他真的什么都沒聽到……

    警用對講機落在一個男人的手掌心里,對方撥動了兩下,精準找到了頻道,聲音低沉又充滿優雅,熟練地用著官話下達指令:“東區二道門打開,一級開始了,監獄長下令,我們必須將警用大巴開回市區!

    這是一道監獄內部人員才知道的指令。

    封閉式執勤開始,所有車輛必須都回歸原崗位,不允許外來車輛的停留和外人的探望。在一定時間段內封閉監獄,保證內部管理的潔凈性。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中。

    警衛不疑有他,對講機里英武喝道:“收到!”獄墻通道緩緩開啟,一輛鐵窗焊死的大巴車便這樣在黑夜中開著黃色車燈,在持槍警衛的肅穆敬禮中,一路往山下駛離。

    張如英清點名冊,“101在不在?”

    “我在!”回答的人是熟悉的臉和聲音,張如英確認后,選擇下一個,“102在不在?”

    沒有人回答,張如英眼神犀利起來,“102在不在?”

    獄友大聲道:“報告警官,102他在床上睡著了!”

    “睡著了?我要檢查一下!”要知道北美那些猖狂的越獄犯,總是喜歡在逃跑前,用被子籠著枕頭,偽裝成小山隆起,假裝床上有人,騙過一名又一名警察。

    張如英把被單扯開,發現確實有一個睡得昏天暗地的男人躺在上鋪。對方迷迷瞪瞪的眼睛往旁邊看,似乎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張如英沉默了一會兒,忍不住訓斥道:“點名呢,以后記得吱聲!”

    “吱……”

    停電帶來的影響,不止獄警,連囚犯都心情不好。

    晚上沒新聞聯播看了。

    ABCD四區共有上千名囚犯,這一清點長達半小時,等到有人在角落里,發現四具手銬和腳鏈時已經為時已晚……

    有四個人,已經脫鐐而逃,在這個地方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后續整座藍泊山監獄震動,控制中心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所有牢門上鎖,全體警員出動,頂著臺風即將到來的風險,對監獄每一個角落進行搜索,想要找出四人躲藏地點。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對方是光明正大,走大門離開的。

    直到復盤回來,市區緊急布控,針對可能逃離的路徑布下天羅地網,也抓不住這四只犯下驚天大案的狡猾游魚。

    假如說,這場暴雨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洪流,那他們就借著這場洪流,奇跡般奔流入海,預備一去不復返了。

    可惜,其中一人問過神明了。

    神明說,不要動。

    第一百七十五章

    張如英等人還在清點人數,遠沒有清點到四人,此時一通電話打進來,是張如英沒見過的號碼。

    張如英手里有事,執勤期間不允許接無關電話,他想都沒想,劃拉了一下把號碼掛了。

    電話那頭似乎沉默了一下,又撥打了一次。期間張如英又清點兩三個囚犯,發現警服褲腿里的手機在嗡嗡震動,像是煩人的小蜜蜂,他皺了一下眉,又是那個不熟悉的號碼。

    發現他不接,電話在嘟嘟嘟五十秒鐘后掛掉了,屏幕黯淡了下去,緊接著不出三四秒再度亮起,一串陌生號碼在屏幕上跳動。

    左邊是紅色掛掉,右邊是綠色接聽。

    真是鍥而不舍啊。

    張如英腦子回憶了一下,依然不知道是誰。

    家人早把他的工作表倒背如流,非常體諒他的工作,也知道極端惡劣天氣發生,警察都要在第一班崗位上站到最后,一般不會趕執勤時間給他打電話。

    同事上司領導的號碼他均記錄在名單中,誰給他打電話?

    同事發現了他的異常,“怎么了張哥?你快點點名啊,監獄長在催了,你進度可落后了!

    “沒事,我好像遇到詐騙電話了……”張如英重新將手機放進口袋里。

    理智告訴張如英,該拒絕這通電話,情感和直覺又告訴他,不會有詐騙電話挑惡劣天氣來調戲一名警察。推銷電話也有可能,反正他不買保險也買不起房。

    想了想,張如英把名單往同事手里一放,“我這里還有幾十號人,你幫我點一下!

    說完他走到僻靜一旁,手指一滑選擇了接聽,“喂?”

    “請問……”張如英還沒有聽清楚對方說了什么,只聽到了一群嗓音稚嫩的少年少女尖叫聲,“來電了。。 薄ⅰ皢鑶鑶桦妬淼煤每,我不想上晚自習!”、“大家不要吵!”

    張如英:“……”

    給他打電話的是誰?他后悔在工作期間接聽這通電話了,剛想果斷掛掉。

    對方那頭的人也頓了一下,意識到這背景音實在嘈雜,對方腳步聲也往幽靜處快速走了走。生怕自己被當成無聊分子,對面的少年口氣冷靜地快速切入正題道:“請問是小張警官嗎?我是江雪律,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訴您,請您不要害怕!

    話音落下。

    張如英以為自己幻聽了,也許對面那頭電話沙沙聲又很吵,導致他聽錯了。

    “你說你是誰?”

    他似乎聽到一個很熟悉的名字。

    “我是江雪律!

    “小江同學?”張如英眼睛猛地瞪大,呼吸開始急促,他下意識攥緊了手機,口氣起起伏伏中透著不敢置信,“小江同學,是你?你好你好,我是警號XXXXXXX的一名警察,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張警官,這解釋起來就很長了,現在來不及了!

    江雪律看到了,無數警員出動,全副武裝地在山林間,漫山遍野尋找逃犯,張如英在無數間民房留下號碼,對村民說:“這是我的號碼,你們如果發現可疑人員,立刻給我打電話!”

    村民拍著胸脯保證:“好嘞張警官,如果我們發現了什么,一定會打電話報警!

    這個場景重復多了。

    江雪律自然就記住了。

    張如英心情還是很激動,他強行讓自己發熱的腦子冷靜下來,“什么來不及了?”

    天真如他,還沒想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的藍泊山監獄發生了什么驚天大案,即使他跟同事說,大家也不會相信。

    距離二零一四年過去幾年了,各地加強守備警力管理后,再也沒出現類似的越獄事件了。

    江雪律快速切入正題,他像點名一般,一口氣念了四個人的名字:“張警官,蔣文林、曾嘉禮、孔松、鄭思源……他們……”

    “……”張如英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熱的額頭,他之前穿過風雨,身上制服還濕淋淋,所以他感覺自己再度幻聽了。江雪律口里吐露出的四個人名,非常的耳熟,正是太耳熟了,他胸腔難免震動。

    一個高中生怎么可能知道,藍泊山監獄里犯人的名字。

    再稍微想起對方那捕捉犯罪的天賦,一種可怕的聯想呼之欲出。

    他想起電話剛接通時,風聲凄雨的呼嘯中,江雪律那句過分冷靜的話,言猶在耳,“小張警官,我有一件很恐怖的事情要告訴您,請您不要害怕。”

    在場的同事已經湊過來了。

    發生什么事情,能讓一名獄警害怕?

    “他們越獄了——”

    話沉甸甸落地了,所有警員身上的寒毛瞬間炸開,感到前所未有的毛骨悚然。不顧黑夜他們拿起警用手電筒沖了出去,回到牢房,拼命喊著:“蔣文林呢?人在不在?”

    “曾嘉禮呢,三號牢房的班長呢,有人看到曾嘉禮沒有?”

    “孔松呢。俊

    “鄭思源呢!?今天提前鎖寢了,有人注意他了嗎?”

    獄警們的口氣十分嚴厲,一口氣點了四個人,一句比一句音量拔高到駭人,囚犯們不明所以,隱約察覺到其中山雨欲來的詭異,也幫著配合地找了起來,掀開薄被、去了廁所,每一處都沒有放過,“報告警官,沒有發現!”

    “報告警官,人還沒回來!

    這一瞬間冷汗浸透制服,張如英死心了,氣都沒顧上喘勻,他火速拿出對講機,報告給上級。

    新上任沒兩年的監獄長,在接到下屬電話前,心口有所感應般一緊。

    他才下達部分通知,因為手忙腳亂,什么都需要他來決策,這時候來電話,警用對講機甚至爆炸般插入無數話語,他當時就猜測可能不是什么好事。事實不出他所料,果然不是什么好事,甚至可以說駭人,在現代防守嚴密的監獄里,四個囚犯趁著臺風天跑了。

    臨走時還襲擊了一名獄警。

    這種事情傳出去,整座城市都要震動。

    三分鐘后,監獄控制中心進入一級戒備狀態,暴烈的蜂鳴警報響徹長空,所有囚犯連發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怯怯不安地躲進了寢室。所有警員出動,一輛輛警車從山上飛馳離開。

    “通緝令已經下發,找四個人!”

    最高層下令。

    還好小江同學及時告知,事情發生不過一個小時,如今還能挽救。

    市局反應很快,抽調人手在所有可能逃跑的路線設立了路障,所有經過的車輛必須嚴格檢查。

    這是正常決策,既然四個人團伙作案一起逃跑,必須將四個人一起擒拿歸位。

    偏偏就在這時,手機鈴聲猝然響起,張局接聽起來,嗯嗯兩聲后臉色微變:“小江同學,你說什么,逃犯很狡猾,他們已經分道揚鑣了?”

    江雪律點頭,“是的,他們已經在一個小時前分開了。”

    張局連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幾乎克制不住罵人的沖動,這是什么人才,團伙作案一般都極有感情,一起逃亡生涯,結果這群人一點也不走尋常路,居然剛出獄就選擇分道揚鑣。

    你們連散伙飯都不吃?

    如果警方按照四個人頭去找,很可能擦肩而過。

    —

    另一邊,驚天四人越獄團隊,正駕駛著警用巴士車來到山腳下,他們冒著風雨,一路高歌。

    臨近市區時,他們知道不能開車前進了,市區的盤查極為嚴密,他們好不容易策劃了這一起驚天逃亡,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羅網。

    蔣文林心情很好。

    墻外的世界果然與眾不同,遠遠眺望他能看到無數的交通樞紐、無數人來人往的人群還有鋼筋水泥般的高樓大廈,連呼吸的空氣都是透著一股沁甜。而在藍泊山的日子,管理森嚴的牢籠里,永遠無法擺脫那種窒息感。

    這是自由的味道……

    孔松和鄭思源也很激動,他們竭力壓抑顫動的身體,從藍泊山監獄門口駛離,一路看到山川河流、村莊乃至農田,目不暇接的景象,他們看也看不夠。

    這場越獄行動中,蔣文林毫無疑問是犯罪首腦,核心智囊,他負責統籌規劃和偽裝獄警,而曾嘉禮觀測天象還演練了整個過程,還曾出手報廢過科技。鄭思源之前在零件加工區工作,私下昧了不少鐵料,還借用工作臺,花了一年時間,給自己打造了一批開鎖工具。他一路開鎖,手銬腳鐐落地,讓他們行動徹底沒有了阻礙,連警用車都是他負責撬開?姿蓜t負責偷襲獄警,掠奪走了對方的制服和裝備,最后他更是充當駕駛員,一路將警用巴士車駛離公路。

    四個人,緊密聯系,配合默契,整場行動中,缺一不可。

    他們也成功了,他們逃脫出了高墻。

    他們證明了自己,一旦消息大范圍傳開后,他們會聲名遠揚,令整個社會震驚恐慌。

    不過……聰明人都知道一件事。

    越獄和逃亡實際上是兩個概念,越獄成功了,不代表逃亡就能成功。

    曾嘉禮作為名校畢業生,他能針對這場越獄行動展開無數的成功分析,為什么會成功——因為他們很聰明,他們有信念,他們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寒暑交替的忍耐觀察,觀察每個獄警的排班、巡查機制、警力的巡邏范圍等,他們向無數進來的新人囚犯打探外面的世界,更摸索了地形制定了計劃,他們觀測天象,尋找最合適的下手時機。

    世界上兩種東西最可怕,一是聰明的人想改變命運,二是聰明的人執著又認真。

    他們會成功,一點也不意外。

    初步的挑戰已經達成了。緊隨其后的第二個挑戰,從他們踏出監獄大門的那一刻就出現——

    自然是逃亡。

    他們逃跑的消息,最遲兩個小時內會被監獄方知道,這時候警方一定會出動大量人手高壓搜捕。四個人一起逃跑,無疑是顯眼的。

    曾嘉禮冷靜地分析局勢:如果他們分開,分散成四人各奔東西,逃亡成功幾率也許會上升?扇绻麄儾环珠_,他們抱團,逃亡失敗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這四個人團隊中,有兩個是不穩定因素。

    孔松頭腦簡單,光有一身力氣,缺乏反偵察能力,騙不過警察。而鄭思源這個男人老實巴交,心理素質不行,不會撒謊更不會偽裝,很容易露出破綻,這些都是容易導致行動敗露的導火索。

    我并非性情涼薄,我只是客觀實事求是地推導出一切……曾嘉禮心中喃喃道。

    當然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曾嘉禮腦子里一直回蕩著一個畫面:孔松摔杯子,第一次是兩凸面,第二次是兩平面……

    他看了蔣文林一眼,聰明人之間從不需要多廢話。蔣文林心領神會,面上笑了笑。

    他道:“兄弟們,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我們也到了……該分開的時候了……”

    話音落下,除了早有預料的曾嘉禮,另外兩人都驚了。

    “分開?為什么?蔣哥,我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剛呼吸一口自由的口氣,你不要我們兄弟仨了嗎?”

    “對啊蔣哥,我知道你要偷渡,我可以跟你一起。你跟你逃往海外,我什么都不會,不過我可以一輩子給你做牛做馬,你心情好給我一口飯吃就行了。”孔松語無倫次,一米九的男人態度激烈:“不行!我不想跟你們分開!”

    蔣文林擅長引導,他一開口就充滿了沉穩安定,他努力安撫同伴恐慌的心情,“你們別急,不是我拋棄你們,是警察——”

    “警察?”

    “沒錯,是警察。”

    “警方知道我們逃跑后,一定會布下天羅地網,這時候我們四個人還在一起,行蹤就很顯眼,我們必須分開。”

    “這……”是有這樣的道理。

    這場越獄成功后,孔松對蔣文林的崇拜抵達巔峰,在他心中,蔣文林的存在感已經超越了神明。

    孔松對蔣文林言聽計從,他跪在地上,膝行兩下過去:“蔣哥,我本來都被判了無期徒刑,終生不能假釋的人了,本來就只想搏一搏,沒想到還博成功了,我出來了。我的腳站在江州市的地盤上,這種事我之前想都不敢想,是你給了我一次新生的機會!

    “蔣哥你說什么,就是什么。”

    蔣文林拍了拍他的肩膀,如同在安撫忠誠的家犬:“我們好不容易出來了,自然不能前功盡棄,從今往后,警察是貓,我們是鼠,這一輩子注定了要躲躲藏藏,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各自散開逃到天涯海角,投奔新的生活,跑到警察抓不到的地方,讓他們一輩子也抓不到你們。”

    警察一輩子也抓不到。

    這句話對逃犯來說,真的是比什么恭喜發財、身體健康實在,勝過千言萬語,一句最好的祝福了。

    “蔣哥,我會想你的!”孔松熱淚滾滾而下,神色依依不舍。

    “不要想我,我們縱使分開了,可有緣自會相聚。”

    這句流傳千古的話,擁有無數的魔力,給予了無限想象。

    孔松被鼓舞出了力量。

    蔣文林滿意地點了點頭。

    如果他的判斷沒錯的話,警方一開始會在城市里布控設伏,按照四個人的行蹤去搜尋,直到查無所獲后,才會調轉思路,猜測他們已經分開了。

    接下來的場景,警方事后在高速公路的道路監控里發現,四人模糊的影子,在風雨中揮手告別,分別逃往了東西南北四個不同的方向。

    空氣中遠遠還有一句幾乎難以辨別的呼喊:“這一場臺風影響會持續一周,是我們躲藏的最好時機,能跑多遠跑多遠!”

    這一邊,警方在開視頻會議:“小江同學,你是說,他們為了針對我們四人搜尋計劃,早早選擇了分道揚鑣?”

    “是的。”

    蔣文林他們智商絕頂,預判了警方的預判。

    可是在江雪律的幫助下,警方也預判了他們的預判中的預判。一場轟轟烈烈的貓鼠游戲,如今正在風雨肆虐中拉開序幕……

    第一百七十六章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逃跑計劃,蔣文林選擇了南下,曾嘉禮去了深山,鄭思源準備往西跑,孔松則想要北上。

    四人分開時,孔松找鄭思源幫忙撬了路邊的一輛車,孔松想著逃跑需要一輛交通工具。

    “這輛車好!”他在路邊精挑細選了一輛車,是他入獄之前碰都不敢碰的某牌子車。

    鄭思源幫他撬開了,孔松上了駕駛座。他惡習難改,上了駕駛座第一反應是搜刮車主的錢財,成功摸出了一包煙、兩千塊現金、一塊手表和一張銀行卡。他抬頭發現,車前座鑲嵌了一座看上去很貴的觀音玉像,頭頂也懸掛了一個散發幽幽檀香的平安符,上面寫著“一路平安”。

    這正對了他的胃口。

    孔松見獵心喜,他想也不想用了蠻力,把玉像摳走,打算找一個地方賣了,作為逃亡經費。

    又出手把平安符扯斷,塞到自己的口袋里,希望這個紅符能保佑他逃亡一路順風平安。

    渾然忘記了,這平安符又不是自己求來的,這符只保佑車主,不保護偷車賊。

    孔松繼續摸索,這一摸索又有驚喜。

    后車座居然有車主留下的換洗衣服,孔松見狀,歡天喜地換上。

    換完衣服后,他對著前視鏡照了照,嚯真別說,換了這身鮮亮行頭,除了這過分暴露他身份的板寸短發,誰能知道他是一名囚犯?

    更別提,車主還留下了一頂帽子。

    帽子一蓋,連板寸都看不到。這警察能發現我?孔松嗤笑一聲,心中無比自傲。

    四人就此分道揚鑣。

    孔松決定去車站買車票,離開江州市,他是重刑犯,入獄有一段時間了,他不清楚時代在變遷,現在買票都要實名制了。

    他也不知道,大批武警已經封鎖了市區所有交通要道,對所有想要離開江州市的車輛逐一排查。如今警務系統都是聯網的,供電恢復后,他的照片一刷新,登上了公安部警務系統的通緝令。

    孔松。

    男,1985年生人,身長190公分,體型高大,眉毛上有一道傷疤……

    他更不知道,因為他們的出逃,港口、機場和車站全部受到嚴密監控,大批乘客滯留,理由也是現成的。“女士們先生們,目前受極端惡劣天氣影響,所有航班暫停起飛,請耐心等待!狈捶磸蛷筒⒂枚喾N語言來回交代。

    乘客們果然沒發現什么端倪。

    風雨天氣不會貿然出行,他們也沒發現,自己滯留在大廳里時,警察來來回回走動,除了維持秩序,一雙雙火眼金睛還在人群里尋找逃犯。

    孔松認為自己的偽裝很完美,理直氣壯地踏入了車站,還在候車廳找了一個位子坐下,蹺著二郎腿。

    等到排隊人數減少,他才走過去準備掏錢買票,結果就被問身份證。

    “身份證?我沒有身份證!

    工作人員微笑:“不好意思這位先生,沒有身份證無法購票,下一位。”車站的電腦向來卡頓,通緝令發過來也查看不了,再加上通緝令上的囚犯都是一身藍色馬甲,工作人員隔著窗戶,注意到眼前這名乘客衣著得體,沒看出什么端倪。

    “怎么不能購票了?”

    孔松急著狂拍玻璃窗,后面的乘客看不下去,“現在就是不能購票,你幾年沒坐車了?”

    孔松被問得心里一驚,連忙支支吾吾道:“我出門太急,忘帶了。”

    工作人員顯然見多了胡攪蠻纏的人,微微一笑,姿勢標準地伸出一只手指向左邊:“這位乘客,您可以去隔壁窗口辦理臨時身份證。”

    靠!!!

    不管是不是臨時身份證,他都沒有!他要是敢踏進去,分分鐘自我暴露。

    孔松這時候終于意識到,他想通過長途交通工具逃亡的想法破滅了。

    另一邊對講機在悄無聲息“小江同學,你是說孔松已經換上了偷來的衣服,一身黑衣服戴帽子?”

    目之所及,車站內部,絕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打扮,加上滯留人群,候車大廳足足有兩三千人,要在密密麻麻的人頭中找人,用大海撈針也不為過?姿筛腔燠E在人群里,很容易被人忽略。

    更別提,孔松這個人性格狡猾,他穿的衣服是正反兩穿的顏色,隨時可能變更衣著。

    江雪律想了想,他看到了一個場景,提出一個可能性:“警察先生,如果想快速抓到他,也許可以看腳底呢,時間太倉促了,他的鞋子來不及更換。”

    江雪律一雙眼,看到了孔松抬腳走路的場景,男人低垂著腦袋看上去平平無奇,即使落在每一個場合,走在大馬路上也不會有人注意他。

    少年目光下移,注意到了孔松的腳下,那是一雙跟黑色西服褲子截然不同的藍色布鞋,更別提當這雙鞋子抬起,眼尖人能看到一小行字“藍泊山監獄”。

    “你是說,他還穿著藍色囚鞋。!”

    所有人醍醐灌頂,開始滿大廳找鞋。

    這一雙鞋的樣式也發到了各大警員的手機里。在一雙雙男人和女人老人琳瑯滿目的腳和鞋子中,警員看過了各種各樣顏色不一、類型繁多的鞋,包括但不限于皮鞋、長靴、平底鞋、高跟鞋乃至拖鞋,還有人壓根不穿鞋,惡……

    很快他們確實注意到了一雙藍色的鞋子。

    他們眼眨不眨地盯著,發現這雙鞋子屬于一個挺高的男人。

    發現這雙鞋的小警員激動得呼吸都停了,才道:“找到了隊長!小江同學說得沒錯,真的有一雙藍色囚鞋!”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目標,眼里是孔松的一舉一動。

    在人山人海中,找一個嫌疑人很難。

    尋常時候,誰會特地去注意一雙鞋,可一旦鎖定了方向,按鞋找人,那目標便一下子脫穎而出了。

    “好樣的!”所有人都激動起來,他們快速往目標走去。

    另一邊,周遭人聲鼎沸,孔松心臟突兀地停跳了一下,不知道為什么,一種趨利避害的直覺告訴他,此地不能久留。

    他果斷地拔腿,使出飛毛腿一般的速度匆匆離開了候車大廳,跑到了停車場,繼續駕駛那輛他偷來的汽車。

    果然是他!他跑了!

    “各單位注意,嫌疑人跑出了候車大廳,正在駕駛一輛車牌號為江A五四三九的黑色車輛,不要驚擾民眾,更不要打草驚蛇!币坏览潇o的聲音在對講機里響起。

    眾警員聽令。

    所有人開車跟隨。

    一旦鎖定了嫌疑人,對方的行蹤根本無處遁形。無數監控電子顯示器上,都是孔松的一舉一動,無數電腦同時運作,發出極有存在感的嗡鳴聲。

    電腦前座椅坐著一名名警員,他們頭戴耳機,很快有聯絡信號插入:“交通指揮中心你好,這里是武警部門,請求協助,嫌疑人正在往康莊大道行駛,請在不暴露的情況下進行阻攔!

    交通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嫌疑人窮兇極惡,一旦打草驚蛇可能狗急跳墻,做出不理智的行為。

    指揮中心警員心里微微掀起波瀾,面上鎮定:“交通指揮中心已聽令,正在做出響應。”

    怎么在不暴露情況下,利用交通樞紐阻攔呢。

    這一邊孔松正在開車,他心急如焚,滿腦子就一個念頭,長途車坐不了,他必須立刻離開江州市。

    這時候他剛想踩油門沖出去,忽然紅燈跳了,他緊急按了剎車。

    “靠!紅燈!”

    還好還好,一般紅燈也就一分鐘不到,最長也就90秒了。孔松握緊方向盤,忍耐著自己不要開車亂闖的急躁,畢竟他不闖紅燈還好,一旦闖了反而會被警察盯上。

    孔松數著秒,漸漸地他意識到不對勁,數到120s了,紅綠燈還沒跳停,怎么回事?

    他還不知道,落后一步的警車正在一路疾馳,所到之處無數市民驚訝。

    就在他懷疑人生,幾乎快數到180s時,紅燈跳了。

    孔松這才打消疑慮,想著是自己多疑了。

    他不知道,周圍跟他一樣的汽車駕駛員也一樣懷疑人生,一名駕駛員甚至對手機吐槽道:“太離譜了,今天好不容易不堵車,紅燈居然三分鐘……”康莊大道又不是什么信號控制較為復雜的大型交叉口,怎么會等那么久,不知道當代人沒耐心嗎,這三分鐘等的,真是度日如年。

    孔松一路奔馳,下一秒又到一個路口,是綠燈,他心里一喜剛想沖過去,發現綠燈再度變紅。

    “靠!怎么又是紅燈!”

    他緊急剎車,氣得錘了一下方向盤。

    這一次他心里有數了,又是等了三分鐘。

    幾乎是時間一到,他立刻猛踩油門。臨走時他還罵罵咧咧:江州市不愧是大城市,車多人多,連紅綠燈都比別的城市久。

    他剛出獄,對外面的世界感受即新奇又畏懼,等閑不敢質疑。

    旁邊有一輛白色轎車,跟孔松一樣連續遇到兩個紅燈,車主早就懷疑人生了。在等紅燈的間隙,車主拿出手機拍攝了一段短視頻:“家人們誰懂啊,今天遇到一件事了,連續遇到倆紅燈了……”

    手機鏡頭巡視一圈,把孔松急得滿臉通紅、手臂肌肉僨張的樣子拍了進去,車主不忘振振有詞:“看到沒,今天這紅綠燈有毛病,把隔壁大哥都急壞了。”

    “不過也對,今天天氣路況不好,是該緩慢行駛,咱不能急。”

    在下一個路口,還是紅燈。

    這一次孔松氣憤到了極致,反而變成了淡定,這一次紅燈來了,他還抽了一根煙,信手彈了彈煙灰。

    如果蔣文林和曾嘉禮在這里,他們會迅速通過周圍人的抱怨和這不正常的紅燈頻率,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一定會不管不顧地猛踩油門沖出去。

    孔松沒有那一根筋,他單純以為是自己運氣不好,別人都是綠燈,就他次次趕上都是紅燈。

    他完全沒發現,自己早已成了甕中之鱉。

    本來跟他并駕齊驅的車輛紛紛都避讓散開了,反而是一些風馳電掣的車在趕來。

    于是等到他被震天動地的警笛聲驚醒時,大勢已去。

    “孔松,藍泊山監獄兩百一十六號囚犯,你被捕了!盡快束手就擒吧!”這句話如雷鳴一般在天際炸開。

    事情發生太過突然,孔松“嗡”的一聲,陷入了空白,他滿臉錯愕,驚出一身冷汗,完全不明白自己發生了什么?

    怎么可能,怎么周圍都是警車?

    他才剛跑出監獄,甚至還沒跑出江州市,警察就來了?蔣哥明明說了,獄警發現他們失蹤、確定他們失蹤起碼需要一個小時,隨后通報給上級,市警力進行大規模搜捕,一套流程下來需要三個小時打底。

    可現在……他剛上高速!

    因為太過震驚,孔松探出車窗,忍不住聲嘶力竭道:“你們怎么發現我的?”

    至于投降,怎么可能,他好不容易都逃出來了,怎么可能老老實實選擇投降,束手就擒。

    思及此,男人滿面怒容,眼眶通紅,他充滿怨恨地看了一眼緊隨其后、不斷發出擾亂人心聲音的警車,他們已經繞著這繞城交通樞紐行駛兩圈了,他不僅沒有聽令停下,反而猛踩油門,孔松捏緊方向盤大喊道:“有本事你們開槍。 

    他眼睛緊緊地盯著路邊,臉色極為難看,滿腦子都是自由到手飛了的怨恨,該死的平安符,沒有保佑我,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下地獄吧。橫豎都是一死,他要隨機帶走路邊一名路人或者制造一起連環車禍事故,才不枉此生——

    警察反應也快:“規勸三次,嫌疑人拒絕投降,有傷害無辜群眾的危險!向上級申請開槍。”

    “上級同意,允許開槍逼停!”

    話音落下,幾名警員俯身探出窗口,肩膀扛著槍。只聽“砰”的一聲槍響,車輪爆炸后胎氣泄漏,輪胎在路面上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響,車輛一下子失控了。

    孔松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撞上了護欄,安全氣囊彈出,有一瞬間他直直陷入昏迷。

    等他被警察抓出去時,面對無數壓迫感十足的黑色槍口,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果斷舉起雙手,跪在地上:“啊啊啊警察同志別開槍了!我投降!。 

    至此,驚天四人越獄團中的一員落網。

    這一邊,蔣文林也準備逃離江州市。

    他早就有安排,他準備走水路。監獄里小道消息最多,其中不乏關于偷渡的情報,他早早來到了江道,往遠處眺望。

    江邊常年停有快艇,只要駕駛三分鐘就可以駛離主河道,駛離主河道不代表任務完成,他要乘坐快艇南下。

    正當他交付了金錢,他忽地注意到一件事。他人踩在甲板上,海浪很大,負責偷渡的一名大哥臉很臭,對方臉色煞白,仿佛受不了海浪,隨時會口吐白沫暈厥過去一般。

    給他清點鈔票時,眼神也是復雜難辨,像是在說“遇到你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霉”。

    蔣文林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手里有一本書《飛鳥集》,船只在顛簸的風浪中,實際上連燈都在搖晃,不適合看書?墒Y文林心里需要一本書來安定心神。冷峭的海風迎面刮來,灌在他身側。

    他心里估算,等他翻完這本書,他這只飛鳥也會抵達彼岸。

    一切塵埃落定。

    一切也盡在掌握之中。

    唯獨沒想到,船主再度出現時朝他訕訕一笑。

    蔣文林察覺到一點異樣違和,忍不住問:“什么時候開船?”

    船主沒有回答,而是高高舉起雙手,讓開了自己的身影,他的背后是一名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他們目光炯炯有神,蔣文林瞬間如同被掐住了喉嚨一般,他驚坐起來。

    整座船艙一片死寂。

    在無聲的威壓中,蔣文林緩慢地舉起了雙手。

    事情回到半小時前。

    碼頭附近有許多漁民人家,其中就有蔣文林要找的目標,左數第三棟房子,找一個人稱“海哥”的男人。海哥人逾四十,一身常年搏擊海浪曬出的古銅色皮膚和腱子肉,同時他又是老煙槍,私底下除了捕魚還做點違法生意。

    半個小時前,一名叫張如英的警察找上了他。

    “王仁海,職業漁民?”

    海哥不明所以,心里一驚,他慌張地抓了一根煙,這個鬼天氣煙頭都是潮濕的,半天點不著,“是我啊,怎么了警察同志。”

    張如英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隨后又笑了一下:“沒什么,有點事找你,聽說你私底下給人搞偷渡,偶爾沾邊點走私!

    王仁海嚇了一跳,連忙否認道:“么有啊警察同志,偷渡是違法的誰不知道啊,俺從沒有干過!俺祖輩上祖祖輩輩都靠?刻斐燥垼硞兝蠈嵄痉郑硞儚牟贿`法亂紀,俺們會背八榮八恥,俺們……”王仁海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的,明明他做得很隱蔽,偏偏面對警察的質問時,這一刻他開始懊悔自己詞匯量匱乏,想不出一些更好的詞語來洗白自己。

    他心里急得快跳腳了,瘋狂在罵,到底是誰舉報了自己。

    “行了別抵賴,你的事,稍后再說,現在有一個任務交給你。半個小時后,有一個男人會過來,他要偷渡到南邊,你不要驚擾了他,盡量配合我們工作。”

    半個小時后?

    這群警察沒開玩笑吧!

    他們是未卜先知還是未雨綢繆呢,連半個小時后他有客人會上門都知道,而且為什么就認定了是他。王仁海還在竭力為自己辯解,“警察同志,你們可能搞錯了,俺不搞偷渡,可能是其他人……”

    這附近不止他一個人從事這個勾當,也許是其他人呢?

    警察怎么能認定,半小時后,有人想要偷渡,還能精準知道,找的是他?王仁海表示不服。

    奈何一雙雙犀利的眼睛掃過來,王仁海吞了一口唾沫,把話咽了下去,“好的警官,如果半個小時后,有人找我買魚,我一定假裝賣給他。我也會盡量拖延時間,告訴他,風浪越大魚越貴!”

    他張口閉口魚魚魚,總歸抵死不承認自己有一個膽大包天的副業。

    “是男人還是女人。俊

    “男人,三十出頭,手里拿著書!

    “好嘞警官,我會留意的!蓖跞屎kS口應道,心里并不信邪。直到二十八分鐘后,一個男人按照警察所描述的樣子,東張西望遠遠地走來。

    王仁海心頭陡然一寒,跟見了鬼似的,渾身血液開始倒流,如果這時候有人把手按壓在他的脈搏,會發現他心率過快了。

    尤其是當男人巡視一圈后,精準地找到他后,他嚇得煙都掉了。

    他幾乎想說,你不要過來。。!

    第一百七十七章

    警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捕了兩名驚天逃犯。這一邊風雨真的來了,連綿的暴雨席卷了江州,層云翻滾陰風怒號,一切浸染成墨色,借著洪流與暗潮之勢,曾嘉禮和鄭思源躲藏起來。

    警方在大規模搜索后表示束手無策。

    張局收到消息時,不敢置信:“怎么可能沒找到!”警方心情很急,他們想在極端惡劣天氣正式來臨之前,將四名逃犯抓捕歸案,這樣才能將社會輿論影響和群眾恐慌降到最低。

    只能再一次求助江雪律。

    江雪律感應了一下后,與兩人精神共振后,發現他也不知道這兩人在哪里,風雨是最好的保護色。

    其中一個躲在山洞里瑟瑟發抖,一個正安安靜靜地在一處木屋里躺下,腳邊是一只火盆,這是哪里呢,誰能說得準。

    果不其然,警方視頻會議聽了描述后也面面相覷:“小江同學,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他們正在深山老林里,卻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座山!

    江雪律點了點頭。

    山林中的景致幾乎差不多,都是黃土、泥濘、藤蔓和洞穴。

    大人物們開始激烈討論起來,重點圍繞“臺風天大家都在搶險救災,準備抵擋風雨,警力嚴重不足,是否需要回撤”、“如果回撤,讓嫌疑人跑了怎么辦”。

    江雪律選擇進行視頻會議的地點是家里客廳,墻上的電視機放著新聞聯播。少年看到臺風的報道,立馬去把陽臺的衣服收了下來。

    收衣服時,少年眼前忽然閃過一個畫面。

    于是他放下收到一半的衣服,返回手機通話前,“警察先生,臺風天就不要去找了,其中一個人不發動直升機找不到,另一個人會自己跳出來的。如果你們不放心,等這場風雨結束后,我陪你們一起找。”

    他眼前閃過好幾個片段,“打火機”、“苞米地”、“失竊”等畫面。

    別人這么說,張局肯定要罵過去了。

    可說這話的是江雪律,他登時大喜過望,拊掌樂道:“真的嗎?如果警察不去找,對方反而吃不了流浪的苦,最遲一個月會自投羅網?”

    至于直升機,必須等天氣晴朗了才能駕駛。

    得到肯定的回答,張局高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那就好!我正愁怎么辦呢!那就麻煩你了小江同學!彼麄円膊荒茏尨笈,冒著泥石流或者山體滑坡的風險,進山搜捕,這是對警力的浪費,其次是稍有不慎,他手底下的警員可能會變成烈士。

    不過還有一點值得注意,張局忍不住問道:“如果警力不去找,他們會不會出事?”雖然這幾人是越獄的匪徒,可在警察找到之前,他們如果不明不白死了或者橫死深山,警方也不好交代。

    江雪律搖了搖頭,“他們不會死!

    江雪律看到的場景,其中一個人很從容,他安安穩穩地度過了七天。另一個人則是畏畏懼懼,東躲西藏過了七天,他的狀態很危險,但人類是頑強的,他最終還是硬扛過了風雨雷暴-

    江雪律言語中正從從容容的正是曾嘉禮,躲躲藏藏的則是鄭思源。兩人也絕對想不到,自己的所有行為都落在了一個少年眼里。

    一個極其體面,一個極為狼狽,像極了野外求生真人秀的對照組。

    而江雪律則是那個幕后觀察他們一舉一動的總導演。

    江州市氣象臺發布緊急通知,近一周會有持續不斷的雷雨天氣,暴雨導致電壓不穩,學校和工廠要配合停課停廠。

    曾嘉禮拿出筆記本,上面推演了警方的行程,他猜測這七天,警察會不斷地封鎖交通要道,努力抓捕他們,這個搜索半徑應該是以江州市為圓心,不斷向外輻射。

    等到七天后,發現毫無行蹤后,警方才會往省外擴大搜索,范圍逐步放大到全國。

    換言之,現在藍泊山一定派出大量警力,江州市也嚴密監控,這時候最安全的地方是什么,當然是藍泊山附近。

    所以他回到了藍泊山附近的一座深山。

    警方估計也不敢相信,有人會冒著雷雨天,往山里跑,這不是自找死路嗎?一切推演結束,曾嘉禮合上了隨身筆記本。

    在分手時,鄭思源惴惴不安地問,“曾哥,蔣哥想偷渡,你想去哪里?”能不能帶我一個?

    鄭思源還道:“我想回老家!

    嘴里說著回老家,可鄭思源也不傻,他猜到一旦越獄被知道了,他所有身份信息都不是秘密,一定會跟電視劇里一樣,所有特警攜帶狙擊步槍紅外線瞄準鏡等特種裝備,將他老家的房子圍得嚴嚴實實。

    曾嘉禮淡淡地拒絕了:“我要去深山!

    鄭思源果然驚了,“為什么?山里如今都是泥石流。”

    曾嘉禮沒有多解釋,只說了一句,“要想躲警察,就不能去城里,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這句話似乎給了鄭思源思路,他也開始收拾行李往深山里跑。

    兩人分開后,不約而同地開啟了野外求生之旅。

    他們以為警力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在找尋他們,實際上并沒有,警力回撤了,全去搶險救災了,一丁點也不浪費。

    而這七天,對鄭思源來說可謂是度日如年,他無比的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要越獄。

    他首先后悔的是根據曾嘉禮的指示,躲進了深山避避風頭,深山老林里有什么?什么都沒有啊——

    他躲進去警察找不到,可他也——活不下去啊——

    他逃跑時,作為老大的蔣文林給了他一個裝了現金的小包,里面是兩千塊錢,錢不多,但足夠他躲一陣子。

    他原本很害怕,可有錢的話,心里在恐慌之余好歹也有了一絲底氣。他還找了一處昏暗的洞穴,這處洞穴隱蔽性極強,門外纏繞著無數的藤蔓,這些墨綠色藤蔓交織把洞口捂得嚴嚴實實。

    腳印更是被雨水沖完了。

    即使警察來了,大肆搜山也發現不了他。

    只是這份底氣很快就消失了,鄭思源發現浪跡天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黑暗蒼穹中一道道震耳欲聾的閃電,裂出銀白的光,這電閃雷鳴的怪嚇人,紫電唰地照亮了山間的路,也照亮了他煞白的臉色。

    鄭思源蜷縮在洞穴里,他開始害怕起來。

    他光想著要躲過警方的追捕,上山太過匆忙,沒有準備一切生活物資。

    簡單來說,他什么吃的喝的都沒有。

    這導致一切難捱了起來。

    這時候如果警方進山搜捕,有這個隱患在前,鄭思源可能為了不落網會東躲西藏,減少胡思亂想。

    偏偏這時候警察已經放棄了搜捕,鄭思源沒有逃亡之憂時,他對生存的想法占據了上風:他發現,自己肚子餓了。

    口渴沒事,他可以去山洞外喝雨水。

    可是肚子餓了,他找不到吃的……

    算了不吃了,他選擇睡一覺,偏偏山洞也不是一個能睡人的地方,洞外滂沱大雨,空氣中潮濕的水汽細細密密地鉆入他的骨髓。他只能抱著自己的胳膊,開始取暖,他好餓好冷。

    這時候鄭思源總算意識到了不對勁。

    “我越獄的行為是正確的嗎……”他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又絕望。才第一天他似乎就感覺到了,躲藏和逃亡不是光有一個地方就行。

    另一邊曾嘉禮則躺在一個上世紀修建的破敗木屋里,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精心找到的一處落腳點。他點燃了蠟燭,蠟燭溫暖的火光瞬間驅散了黑暗中。

    曾嘉禮很淡定,他放下了自己逃離城市前購買的物資。

    里面是一些礦泉水和方便自熱食品,足夠他生活半個月。他還找了一個火盆,往里面塞入了不潮濕的木頭,點燃了火焰。

    木屋很快變得溫暖和明亮。

    曾嘉禮并非僅此而已,他還搞了一套衣服被子和簡陋的生活用品,釘子和鐵錘,覆蓋在地上。他低頭,在蠟燭的火光下,全神貫注地閱讀一本書,這本書叫《自然:荒野獨居》,講述了一個背包客想忘卻現代喘不過氣的節奏選擇回歸山林,一開始這名背包客無法適應野外生存,漸漸的他克服了許多困難,選擇和自然和解,與自然融為一體。

    主人公開始靠山靠河吃飯,獵取食物,他選擇不斷地自我耕種,抵御野獸自給自足,并且建造一間獨屬于自己的庇護所。

    他把自己的日子經營成了一處與世隔絕的桃花源,遠離喧囂回歸平靜,就像是魯濱遜漂流一般。

    曾嘉禮喜歡閱讀這類書籍,也從骨子里說明了他的想法。

    他跟同伴說,他要去深山,并非突發奇想,他很早以前就產生過這個念頭了。

    閱覽越多文章,飽讀越多學術,他更加厭惡所有科技的產物,他認為這些高科技早就綁架了人類,讓人類變成無法自理的廢物,他早就想回歸山林,像曾經農耕生活一般。

    這里雖然偏僻外加遠離人群,可他相信自己會長長久久的生活。他不要電燈、電話和手機,他可以只點蠟燭看書,取暖和做飯上,他可以自己砍柴,未來的食物來源,他可以自己種植、采摘野果或者去捕獵動物。這種原始生活對于習慣了工業便利的普通人來說也許很難接受,可曾嘉禮稍微聯想,只感覺到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幸福。①

    科技水準只是倒退幾十年,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大自然空氣中草木的芳香讓他呼吸暢快,他會觀測天象,他可以根據大自然的頻率調整自己的生活。

    非必要不下山。

    曾嘉禮這樣想,他希望自己一輩子也不會落網,F實中他也確實成功了。

    偏偏世界線變動了,七天后,雨水初歇,天空湛藍剔透,連綿起伏的群峰之間,忽然響起了直升飛機螺旋槳聲音,整個山林里驚起無數的鳥雀,也打破了他的隱居之夢。曾嘉禮心里一驚。

    他開始流竄逃跑,可似乎有一種神奇的東西牽引著他,無論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下一秒總有警察緊隨其后,將他逮住只是時間問題。

    這不可能。。

    警察怎么知道他在這座山里?

    曾嘉禮既驚且慌。

    根據江雪律的指示,數架警用直升飛機飛上云霄,直奔山林,不間斷地對附近進行巡邏喊話,很快就發現了目標。

    而另一邊,鄭思源還在瑟瑟發抖,他不知道自己的同伴已經落網了,他早已經后悔自己越獄。

    他自認自己不是一個膽大的人,在團隊中也是沒有主見的應聲蟲。他這樣的人,一旦被拋棄,沒有人指點方向,簡直無法存活下來。

    他不知道怎么辦,自己沒有食物,快要餓死了。

    無論躲到哪里,好像都有人。

    也許越獄是錯誤的,他逃得了一時,躲不過一世……如果警察不來抓他,他都產生自首的想法了……

    —

    一群警察來到山腳下,其中混了一個高中生,吸引了不少村民的注意力。

    “怎么啦警察同志?”村長不明所以,很緊張地走上前。這附近是偏僻的農村,臨近一座未開發的野山,村里除了農田和民房,什么都沒有。

    偏偏這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今天稀罕地來了一輛輛警車。

    原來的劇情里,江雪律看到張如英等警員認定鄭思源在這附近,于是挨家挨戶地搜查,重點渲染不要包庇藏匿逃犯,導致當地村民一臉茫然。

    最后也是一無所獲。

    村長問話,他本來期待警察同志的回答,結果沒有人回答,這群警察們看了一眼為首的高中生。

    這讓村長很茫然,咋地啊,現在十幾歲的孩子都有編制啦,還能做主啦?

    江雪律不知道村長在想什么,他看到附近不斷聚攏而來的村民,他想了想,走了過去。

    他憑借著印象,找到了一個中年男人,問他:“這位叔你好,請問你家里最近是不是丟了兩套衣服和內褲?”

    中年男人吃了一驚,驚疑不定地看了一眼村長,又看了眼前的高中生,狂瞅了兩眼,一個沒忍住,把驚訝脫口而出:“小伙子,你咋知道呢,前幾天風太大了,我有兩套衣服被吹跑了!

    就是巧了點,家中女眷小孩的衣服沒跑,倒是他的衣服褲子丟了兩件。

    中年男人不明白,江雪律怎么知道的。他分明看到,眼前的小孩剛從警車下來,之前全程安安靜靜,沒跟他們村里人言語交談過,是怎么打聽到這件事。

    他話音落下,江雪律轉眸望來,一雙明銳的眼睛一定,似乎看透了一切,又不好解釋,只道:“不是風吹走的!

    是被人拿走的。

    中年男人:“???”

    不是風吹走的,是怎么走的,他無法形容江雪律的眼神,少年那眼神仿佛說了一切。

    下一位是一個嬸兒。

    江雪律依然客客氣氣地問:“嬸嬸好,您家最近是不是有丟失一些東西?”

    嬸兒納悶,連忙擺手道:“沒有啊!

    江雪律:“您再想想,不是什么貴重物品,只是一些糕點,兩個有豁口的碗,一雙筷子,一個打火機,一個熱水壺等等!

    “……我、我不知道。”被人這樣提醒,這位中年婦女有點驚慌了,她一個沒忍住,撒著丫子跑回家查看情況,她之前確實什么都沒發現,這些東西都是日常用品,必須等需要時才會發現遺失。

    其他人忽然也后知后覺,“等等警察同志,這么說起來,我家里好像也丟東西了!”

    張如英一看有戲,連忙問道:“你們丟了什么?”

    “我丟了一捆大蔥和一袋土豆,我原本以為是村里小孩偷吃了!北尘耙羲坪跤袔讉流鼻涕的小孩高聲大喊沒有。

    “我丟了一床碎花被子、一個枕頭,我也以為是臺風吹走了!

    這么一對口供,大家才發現,最近真的遺失了不少東西,每家每戶都少一點,一點也不引人注目?梢坏┐蠹揖墼谝黄鸩虐l現,累積起來丟的東西真不少。

    單獨遺失一個東西,看不出作用。

    整合成一個清單,完全就看出了對方的想法……

    “我、我、我……警察同志我有話說!”村里唯一一家小賣部的店主擠進人群,手里拿著一張紅色鈔票,“前幾天!我這里沒了一包煙、一些食物幾瓶水、幾根蠟燭、一個手電筒還有一些肥皂紙巾等生活用品,我本來以為是進賊了,結果一看,我的搪瓷蓋下,壓了一張一百塊錢。我以為是村里哪個家伙這樣搞,就沒有報警。”

    大家都是村里人,抬頭不見低頭見,怎么可能報警抓同村人。

    這些東西數額也構不到立案標準。

    “竟丟了這么多東西?”

    張如英心里有數了。

    這些東西足夠一個男人在野外生存幾天了。

    想來鄭思源就在附近。他順走小賣部的東西最多,所以給小賣部補貼了一點錢,屬于有點良心但不多。

    “小江同學,我們要不要進山搜捕?”

    江雪律想了想,“可以,不過他躲在洞穴里,那個地方極為隱蔽,附近又有屏障,我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如守株待兔。他晚上還會出來,我們可以在村里設置埋伏點!币驗橐巴馍婺芰μ,即使警方今夜不設伏,鄭思源遲早也會受不了這種日子,自己主動去自首。今夜設伏的話,倒是能提前一段時間將人抓到。

    這么一權衡較量,警方自然選擇了設伏。

    于是江雪律忽地走向一處苞米地,半蹲身對苞米地邊上的一位老人道:“老先生,您家的玉米快成熟了吧!

    老人點了點頭:“是啊,我們這批玉米是早熟種,很快就能上市了。哎呀小娃娃你居然知道我家玉米熟了,現在像你這樣年紀的孩子,都只會讀書,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也不知道農作物。你看這黃金般的長須,我家的玉米粒大飽滿顆顆分明,每顆都跟金子似的……”

    江雪律手放在膝蓋上,頓了一下,心里有一種被夸又沒被夸的復雜感覺。

    因為老農沒說錯,他確實也分不清農作物,更不知道這片玉米地成熟沒有,知道這些的是“逃犯”。他跟鄭思源精神共振,鄭思源認為這玉米甜潤可口,早就盯幾天了。

    “張警官,就是這里,這家的玉米長得很好,今天晚上就會失竊!

    老人聽到了,連忙震驚地抬起頭,一時失語,回過神后他忍不住吹胡子瞪眼睛,瞧瞧這孩子怎么說話的,什么叫“你家的玉米長得很好,晚上會被偷!边@是夸他呢,還是損他呢?老農心情不好,揮了揮手,“去去去,小孩子家家不要亂說話!

    如果不是少年身邊一群警察,他都想讓孩子一邊玩去。

    “是這里嗎?快來人——”

    可是警方根本不聽,執意在這里設了埋伏線,一名名精神矍鑠、眼神仿佛蒼鷹般的武警手持槍械在此地布局。

    江雪律沉思了一會兒,有點愧疚:“我不知道具體出現的時間,鄭思源他沒有手表,不過推測是午夜過后!编嵥荚葱愿衲懶,趁著所有人都睡著了,他才敢摸黑出門。

    “沒關系,今天晚上小江同學你睡吧,我們會埋伏在這里,一直等著!

    老菜農感覺這一切荒唐極了。

    直到夜幕降臨,什么動靜都沒有,指針轉過三點。

    埋伏在苞米地的警察很沉得住氣,他們衣著隱蔽、呼吸均勻,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可村民沉不住氣。老農家就在這附近,老人忍不住拉開簾子,對家中的女兒抱怨道:“我真是老糊涂了,居然因為白天的事情真的熬了一個大覺,一宿沒睡!

    結果什么都沒發生。

    老農給了自己腦門一巴掌,心里唾棄道,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真真是老糊涂了。

    直到凌晨三點一刻,連村里的狗都不叫了,老人瞇著眼睡著了,恍惚間聽到一點窸窸窣窣的聲響,是有人掰玉米的動靜。

    “???”什么情況,他家玉米真那么誘人,三更半夜真的有人來偷他家的玉米?

    他趕緊扒開簾子往外看,果然看到了一個黑色身影。

    聽到了自己胸腔傳來擂鼓般的心跳聲,老人嚇壞了,一口氣提了起來,“有、有人,玉米、玉米,那個娃兒說……”

    也不知道他在關心有人還是關心玉米。

    一名小心翼翼的男人,和一群早已等候多時的武裝警察,會發生什么呢?

    等到清晨時分,地平線一縷金光破開云層而出,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這一場驚天越獄行動,孔松第一個落網,他才呼吸了兩個小時的自由空氣便被逮捕,心情很是不忿。第二個逮捕的是蔣文林這個犯罪首腦,第三個被直升機鎖定的是軍師曾嘉禮,三人也沒想到,除了開鎖技能之外一無是處的鄭思源反而潛伏逃亡時間最長。

    當然了,長也沒長過八天。

    這場風波很快被平息了,事后清點損失。

    除了警力大規模調動,一名獄警因傷住院,整座監獄驚魂未定之外,損失幾乎降到了最低,還另有收獲。

    孔松偷了別人的車,開槍緊急逼停后撞上護欄,報廢了一輛車。

    車主事后知道這件事,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一天進三次派出所,正在走報警和索賠流程。

    蔣文林在海上舉手投降后,至今不知道,自己如何暴露,不過他憑借一己之力牽連了江邊,把這個平平無奇的小漁村連根拔起,他被整村漁民痛恨并咬牙切齒,認定是他的逃亡帶來了警察,導致海岸邊這條長期潛伏的黑色產業暴露。

    曾嘉禮隱居山林,荒野求生技能較好,他沒有危害城市、威脅村民,更不是暴力分子,什么都沒干,損失最小。只是他性格固執,重新入獄后,腦子里不斷復盤推演整個他逃跑、到被警方發現的全過程,努力排查自己可能暴露的原因,發現關鍵地方,整條鎖鏈斷了一個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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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警發現他,在夜深人靜時也不斷喃喃自語:“這不可能,關鍵信息太少!

    鄭思源則是把村民家當超市,缺了什么就進貨什么,警方事后清點失物,把能賠的都物歸原主。

    四人越獄的消息很快驚動社會。

    上面點名批評,監獄內部一片嘩然,囚犯們不敢想象,一入監獄深似海,居然真有獄友越獄成功了!

    天!

    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縱使四人被重新抓回來了,怎么說,所有人都在想,他們怎么敢的!這也太魔幻了!不敢置信的震驚情緒,席卷了整座監獄,人心畏懼又充滿浮動。

    后續引發的結果也在意料之中。

    市長盡快批準了藍泊山的改造計劃,預計下半年動工,包括并不限于加高圍墻、加強內部警務人員的交流指令、打造更堅固的門鎖以及獄警的巡邏更加嚴密等。

    事情鬧那么大,孫楠宸自然有所耳聞,他心里同樣掀起翻江倒海的震撼。

    四個人比他還敢!他再怎么不愿意在監獄里,最多謀劃減刑出去,這四個人直接策劃越獄。

    震驚過后,孫楠宸恢復了平靜,他對自己的舍友尹思影,從個人主觀角度評價整起事件:“這些人好本事,做到了常人不能做到的事情,可說到底都是一群蠢貨,越什么獄啊,逃出去后,一輩子都要隱姓埋名躲躲藏藏,要出去就該光明正大的出去……”

    大少爺高談闊論。

    尹思影配合笑了笑,心里腹誹:這四名英雄都是普通人家,好歹都是憑真本事翻越高墻,你憑什么,誰能及得上你們孫家的本事。

    一只手都伸進監獄里了。

    他也沒說,徑直做起了事,他麻溜地整理床鋪,清除積水,打掃衛生,沒過多久,整間牢房整潔干凈。

    整理完內務,確認地板上一滴水都沒有,尹思影心里想,獄警該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

    很快一名中年獄警走來了,他低頭檢查了一遍,也沒問今天是誰打掃的,只說了一句:“干得不錯,繼續保持!”

    隨后在孫楠宸的名字下打了個鉤,并拿起圓珠筆寫了一個“10”。

    內勤的分數打分從一分到十分。

    昨天是尹思影值日,同樣是10分,今天是孫楠宸值日,也同樣是10分。這十分實至名歸,只是值日的人不同。

    獄警來的時候,尹思影迎上來,滿臉賠笑:“陸警官,今天辛苦了”。孫楠宸大咧咧地躺在床上,像是撒嬌一般道:“陸警官啊,我爸送電視機來了沒啊,這監獄里太無聊了!

    這語氣,分外不像囚犯跟警察的對話,反而像極了外面世界里,年輕小輩朝關系熟稔的親長抱怨。

    陸警官一開始假作充耳不聞,被他纏得煩了,才笑罵道:“電視機電視機,每天新聞聯播還不夠你們看的啊,還想單獨安電視?”

    “你知不知道,你如果看電視聲音太大,傳出去,我要挨什么責任?”陸警官板起面孔,話語故意說得嚴厲。

    他的權限范圍,能在D區讓孫楠宸自由暢快,具體表現為:孫楠宸能在自己的牢房里看電視、打游戲、吃零食,平時里就窩在牢房里打打游戲看電視沒問題,一旦動靜太大,傳出去就不好了。

    孫楠宸直起身子,不開心大聲嚷道:“誰想看新聞聯播啊!你前幾天不是說了嗎,電視機這幾天就找師傅了,陸警官你說話不算數,我要告訴我父親!我也不每天看電視,聲音不會太大的!”

    這不有遙控器嗎,他又不是聾子,完全可以調低音量。

    孫楠宸只管自己想要什么,得不到便發脾氣,他不管不顧地在這間牢房里大吵大鬧。

    一旁尹思影聽得心驚肉跳,心想大少爺你怎么敢的啊,這么過分地提要求,還對監獄工作人員呼來喝去,口氣里不乏激烈埋怨。

    誰能料到,讓他瞠目結舌的事情還在后面。

    陸鳴不生氣,恰恰相反,他神色無奈,語氣縱容道:“行了行了,小祖宗你吵什么,你別吵了,你不知道你那嗓門多大嗎?真拿你沒辦法!

    與往常巡邏時鐵面無私的樣子,形成鮮明對比。

    尹思影神色怔松。

    人性真是復雜啊。他心想,半晌他又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結論,不是人性復雜,而是錢勢動人心。他自己,不也被打動了嗎?

    孫家給他家里打了一百萬,他就成了孫楠宸在監獄里的仆人。

    見孫楠宸這大少爺發脾氣,陸鳴把檢查本一合:“行了行了,明天上午,安裝電視機的師傅就來了,你低調點!

    每次孫遲鵬這個集團董事長來監獄探監,都給以陸鳴為首的中年獄警帶來許多資源好處,陸鳴抵抗不了誘惑,早早上了這條賊船,自然也讓他這個半生從警的人,放棄了一系列規則,心甘情愿為孫楠宸提供特殊照顧。

    “我給你申請了,一周后的星期三監外探親,你爸媽都給我打電話,說很關心你……還有你那個小女朋友也在等你,別玩太野了,九時點名前必須回來!

    那個時候負責點名的是A區獄警張如英,陸鳴想著,必須把一切安排妥當,絕對不能被對方看出點什么。

    要知道。

    張如英很明顯是新監獄長一派的,這派別最大的特點就是年輕踏實,性子比較執拗,處事不夠圓滑,一雙鷹眼里對違法犯罪無比的厭惡,幾乎容不下半點沙子。

    “知道了!

    孫楠宸也謹慎回答,他知道自己如今的行動自由,全都是父親運作而來,他好日子還沒過夠,沒有那么蠢,蠢到自我暴露。

    他只敢在D區放肆,到了下周三,孫楠宸回了一趟孫家,與父母同席吃了一頓飯后又出門,跟他的網紅女友西西去了水上樂園牽手約會。

    兩人濃情蜜意,說說笑笑,還在手機里留了不少照片。玩樂的時間總是稍縱即逝。孫楠宸沉醉在小女友羞澀依偎的笑容里,和云霄飛車的快樂刺激中,差一點忘記了回去時間。

    不過就算他忘記了時間,周圍人也會提醒他。

    孫楠宸火急火燎地趕回監獄,準時在九點張如英來D區點名時,在人群里,中氣十足地喊了一聲:“到!”

    張如英果然沒發現異常。

    他點完名,揮手讓所有囚犯散了,張如英對D區不熟,自然不知道,有一個膽大包天的新囚,今天出去監獄外瘋玩了一天,才意猶未盡回來。

    —

    又是一個周末。

    藍泊山每周末固定組織活動,這一次比較特殊,趕上了節假日,于是變成了一場大型的文藝匯演。

    這場文藝匯演安排節目,官方說了:“節目種類不限,不拘是唱歌跳舞、詩歌朗誦,大家積極踴躍參與。”監獄里的日子十分乏味無聊,難得有大型演出可以欣賞,不少自認有一技之長的囚犯都選擇報名。

    報名表如雪花一般飛來。

    其中就有孫楠宸,他報名的是,演唱一首《情歌串燒》。

    唱歌類是大熱門,許多表演太考驗功底了,反而是唱歌這種東西,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嗓音歌喉美妙,隨便都能上去唱幾句。

    孟冬臣作為藍泊山監獄的一位特殊來賓,也受邀參加了這場文藝匯演,他坐在評委席上,左右兩邊都是警察。

    這個席位安排有意思。

    他左邊是張如英,右邊是陸鳴。

    孟冬臣原本對今天晚上的表演不抱期待,因為墻外世界的表演更專業,誰知道藍泊山監獄內部的文藝匯演絲毫不遜色。

    沒有隨便糊弄,舞臺嚴格搭建,不僅有高品質的燈光、音箱音響組合,還有仿造夜空般的霓虹彩燈,這樣的規格已經超越了不少高校、公司的年會。更別提演出者的特殊。

    這讓他提起了一點興味。

    一口氣看了一整個晚上。

    有人詩歌朗誦,有人唱精忠報國,有人表演小品,自然也有人演唱情歌。孟冬臣看到了一個節目,兩個男人在深情地對唱情歌,一人喉嚨里發出癡情不悔的男聲,另一人則表現痛苦糾結的男聲,兩個男人全程對視,眼神充滿膠水一般的黏糊纏綿,行為舉止也有點擦邊曖昧,吸引了舞臺下所有犯人氣氛激烈的鼓掌起哄聲,“在一起!在一起!”

    孟冬臣有點猝不及防:“這能過審嗎?”

    張如英:“能!

    大家為了贏,全都豁出去了。競爭十分激烈。

    這種情況下,孫楠宸的那一首情歌串燒,除了演繹歌曲多一點,并不是那般引人注目,他拿起麥克風引吭高歌,還差點破音:“啊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到了深夜一杯酒買醉——”

    乍聽之下堪比魔音灌耳,孟冬臣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在心理評價了一句:看來這文藝匯演的節目也是良莠不齊,總有幾個湊數的。

    舞臺上這個叫孫楠宸的歌手似乎挺嗨,他一邊唱歌,一邊雙腳彈跳,仿佛人在夜店里,他還會互動,偶爾抖腿,打響指,舉手投足一股張揚自信:“喲喲喲!兄弟們,會唱的跟我一起來。!”

    他手指還跟點兵一般:“左邊的朋友,你們沒有張嘴哦!”

    下一秒左邊的不管會唱的還是不會唱的,都張嘴高歌。

    “右邊的朋友,你們反應有些冷淡哦!

    右邊的犯人們立刻瘋狂搖手里的熒光棒。

    孫楠宸當然自信了,在入獄之前,他就是金枝路當之無愧的蹦迪小王子,也常去酒吧KTV。

    出乎孟冬臣意外的是,現場居然真的一片跟唱聲,氣氛熱烈得幾乎掀翻天花板。

    文藝匯演接下來還有好多個節目。

    孟冬臣也一一看過了。

    如果說上一個小品令人捧腹大笑,那下一個情景短劇,讓不少囚犯撫膝長嘆,想起了家中年邁衰老的父母親,發自內心的后悔與流淚不止,“演員”退場后,不少人仍然沉浸在氛圍中遲遲無法走出。

    所以說藍泊山監獄里,到處都是人才。

    能歌會唱、會表演節目的文藝人才也是一大把。

    隨著時間推移,月上中天,這一場大型文藝匯演,在一名主持人(據說入獄前也是當主持)的插科打諢中正式落下了帷幕,到了評選環節。

    孟冬臣是評委之一,他認認真真地給表格打分,他給自己印象深刻的節目都打了9分、10分,自己記憶模糊的節目打了體面的6分,自認為也算客觀公正。

    他還不忘問了一下張如英,“小張警官,打分就可以了嗎?”

    張如英點了點頭,合上了手中的筆帽,“孟先生不要有心理壓力,為了比賽的公平,評委分僅占30%,觀眾分占70%!

    孟冬臣心里有數了,不出意外的話,冠軍和亞軍,應該在小品和情感短劇產生,這兩個節目質量上乘,不分伯仲,全城的呼聲也高。季軍的話,大概率是那個評書。

    誰知道,評選名單出爐,主持人公布結果時,出乎他的意料。

    第一名:孫楠宸《情歌串燒》

    第二名:小品《七重人格》

    第三名:情感短劇《樹欲靜而風不止》

    三名獲獎者分別上臺領獎。

    雖然是一場小比賽,不過這個結果顯然也出乎了張如英的意料,猜測失誤的詫異,讓年輕警員不會掩飾,直白道:“第一名是情歌?這么難聽也第一!

    陸鳴很淡定地坐在椅子上,這個結果在他意料之中。

    聽到同事質疑,他不忘幫孫楠宸說了一點好話:“小張啊難聽也說不上,咱監獄里畢竟都不是專業歌手,我看這姓孫的小子,聲音高,中氣足,唱得不比那個吸毒殺人的明星歌手林修杰差。”

    林修杰之前影響力有限,只在年輕群體里知名度高,可當他吸毒和殺人的驚天駭人事跡傳出后,他的知名度一下子抵達國民級別。

    林修杰目前人還在看守所里被關押,正漫長地等待法院的判決下來,律師在努力為他奔波游走爭取死緩。

    奈何希望渺茫,林修杰如今處境凄凄慘慘戚戚惶惶不安,如果聽到這句話,估計大為破防,會氣得想直接上吊自殺。

    雖然他的歌唱水平和作詞作曲能力下降了,到底也是一名專業歌手,不是什么KTV野雞唱將的水準都能來登月碰瓷他的!

    他不服!這是對他這個專業歌手的一次巨大羞辱!

    “孟先生,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孟冬臣思忖片刻,也為孫楠宸說了一句好話:“這個小伙子煽動力挺好,互動性好,特別會活躍氣氛……”

    陸鳴一聽極為訝異,和藹的臉上慢慢浮現笑意,他拊掌笑道:“看吧小張,孟先生也這么說!

    誰知道孟冬臣習慣了先揚后抑,他說完優點后,迅速話鋒一轉:“不過唱得實在難聽,那么多人支持,實在想不通,這個叫孫楠宸的犯人該不會是刷票了吧?”

    聞言陸鳴心里咯噔一聲,心臟開始狂跳,他慌忙地掩飾了一下情緒。

    第一百七十九章

    孟冬臣如此敏銳,陸鳴心里驟然一驚,神色不太自然,伸手遮掩了一下警服紐扣。

    張如英一個沒忍住,笑出聲,“怎么可能孟先生,一場小小的文藝匯演,冠軍得主也不過是一籃子水果,犯人刷什么票!

    陸鳴聽了這話,神色稍霽,幫忙開腔:“是啊孟先生,別說胡話了,一提水果最多就百來塊錢!

    孟冬臣目光落在獎品席上,確實是一籃水果,里面最值錢的恐怕就是紅心火龍果了。

    確實沒必要為了一籃子水果刷票。

    他稍微打消了一點疑慮。

    這個話題就翻篇過去了。

    —

    按照監獄規定,犯人每周休息一天,這一天絕大部分時間是自由活動時間。又趕上法定節假日,一口氣休息三天。

    孫楠宸的牢房里無數人進進出出,“誰給孫哥投票了,拿著表格來領賞,滿分的給一根煙!

    一盒盒中華被拆成一條條,作為獎勵分發下去。

    很快監獄的一處角落,裊裊白煙升起,無數囚犯背靠背吞云吐霧。

    “他爹的,把我的小品擠下去的就是這種貨色?拿煙賄賂人刷票?”鄧龍怒不可遏,他為了這個節目精心排練了半個多月。要知道每天都要踩縫紉機、看新聞聯播的情況下,根本沒多少時間擠出來排練,這么辛苦的情況下,換來了一個亞軍。

    獎勵也就十桶方便面。

    鄧龍罵了半天,猛地意識到不對勁:“不對啊,這個姓孫的小子,怎么能公然在監獄里售賣煙貨以物易物,他哪里來的渠道?我要去舉報他!”

    “哎呀龍哥,你還沒看清楚形勢嗎?過去您是咱監獄D區的老大,可如今您不是了!

    鄧龍的一名小弟,這會兒嘴里正叼著一桿細白的煙,尼古丁散發迷醉的苦澀香氣,伴隨他的吐煙動作,白色煙圈緩緩上天。

    小弟神色分外放松愜意。

    監獄里嚴令禁煙禁酒,是必須的,僅僅半天過去,一些犯人已經無組織無紀律,部分人為了一個煙屁股還大打出手。

    鄧龍怒極的神色一定,深深吸了一口氣:“你這話什么意思?”

    小弟搖了搖頭,大家伙兒好歹曾經兄弟一場,縱使另投新主,他也說不出太涼薄的話:“沒什么意思,就是……您啊日薄西山了,新的朝陽在冉冉升起!

    小弟沒文化,想不出別的比喻句,形容不出什么叫新勢力只手遮天,總之他想表達監獄里換新老大了!

    鄧龍猛地瞪他,胸中怒意翻涌,“你們反了你們,忘記你們入獄時受欺負是罩著你們了?幾根煙就把你們收買了?你們等著!我現在就去舉報那個姓孫的小子!”

    暗地里流通煙,一根接著一根發,這個罪名不小。

    小弟沒想到鄧龍這么猛。

    “等等龍哥,你去舉報沒用的,你知道那個姓孫的爹叫什么嗎?”鄧龍明顯怒氣上頭一意孤行,小弟想拉住他,沒成功,鄧龍已經踏入獄警值班室。一踏入值班室,鄧龍那猙獰的表情登時一收,他一本正經:“你好陸警官,我發現監獄里最近有可疑情況……對,有人在暗地里流通香煙……”

    幾分鐘后,在獄警“絕對嚴查!”的保證下,鄧龍心滿意足地抬腿離開。

    臨走時,他得意地瞟了小弟一眼,“陸警官說絕對嚴查,你看著吧!

    他以為會收獲小弟驚恐的目光,誰料小弟長嘆搖頭,似乎是拿他沒救了,口中哎哎喚道:“龍哥啊,你真是看不清局勢。”

    什么看不清局勢?

    這一刻鄧龍不知道小弟在說什么,很快他就清楚了,說好絕對嚴查的獄警,根本沒有動作。唯有一名工作人員,意思意思沒收了孫楠宸的一批香煙,板著臉批評說:“全部都收了!”

    這樣的結局真是大快人心!

    鄧龍當時十分天真,以為從此再沒有煙了。他心情還升起一些不滿,覺得獄警的批評太輕了,完全不疼不癢,這個孫楠宸賣煙的事情就這樣輕拿輕放了啊?此人公然違反監獄紀律,不給他幾個批評記過,不給他加重刑罰?

    誰知道,在一次機緣巧合之下,他發現,香煙美酒依然在暗地里更加放肆流通。

    說好的嚴查沒收呢?

    怎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這是鄧龍第一次窺見監獄里的人間險惡。

    怒火在他內心瘋狂灼燒。

    他忽地開始知道,小弟說他日薄西山是什么意思。

    那個叫孫楠宸的新人,完全在監獄里無法無天,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對方憑什么?

    鄧龍的牢房距離孫楠宸的牢房遠著呢,一直沒發現什么。

    在一次跟蹤尾隨時,他發現了一點異樣。以為抓到孫楠宸的小辮子,鄧龍大為振奮,連忙又跑到獄警值班室。

    “陸警官!孫楠宸的牢房里墻上似乎有什么東西,被一塊黑布蒙著,每到晚上鎖寢了,就會發出聲音,還有亮光透出,我懷疑他私藏違禁品!”這是獄警走后,孫楠宸公然放電視的聲音。

    鄧龍以為,他線索都提供那么詳細了,只要一突擊必定有收獲。

    陸鳴會去調查。

    誰知道,陸鳴擺了擺手,一臉冷漠:“你聽錯了吧,以后這種小事你就當沒看見,不要來找我!

    什么叫這種小事?

    監獄犯人的牢房里居然有電視機,這還是小事嗎?

    這很明顯是犯人私下安裝違規電路,鄧龍憤憤不平沖出值班室。等他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思緒冷靜下來后,他心里冷不防地打了一個突。

    等等……犯人的牢房里為什么會有電視機,犯人不可能神通廣大,自己學會組裝,除非他入獄之前是負責安裝維修電視機的師傅?v使孫楠宸是維修電視機的師傅,他怎么能做到接通監獄網絡和有線電路?

    是誰幫他了呢?又是誰默許了呢?

    一個猜測浮出喉口。

    鄧龍背后瞬間寒毛直豎。

    他發現了自己這段時間的問題,他開始復盤,自己多次向獄警舉報孫楠宸的問題,最后的結局基本是什么樣呢?

    要么輕拿輕放,要么無事發生。

    這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孫楠宸背后,不止一雙為他提供庇護的手。甚至因他一直揪著孫楠宸不放,以陸鳴為首的中年獄警對他的態度,從和顏悅色到了冷言少語公開批評,每一次敷衍過后,面孔深處藏著隱忍的不悅,這一切的一切……

    鄧龍心頭一冷,肢體渾身都是寒意。

    ——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后面。

    當鄧龍發現,孫楠宸的考評表,全部都是滿分時,還沒有意識到什么。他本不是一個多么聰明的人,他高中早早輟學混社會了。

    他發現,孫楠宸的《罪犯考核記功審批表》。

    為什么他能看出這是孫楠宸的,因為這個表,陸警官隨身攜帶,上面名字寫了,孫楠宸,性別男,出生年月,民族和勞動工種。

    下面是孫楠宸的罪名和原判刑期。

    罪名“故意傷害、尋釁滋事、重大立功詐騙造假罪等”,原判刑期:二十年。鄧龍也有這樣一張表格,他每個月兢兢業業,都為了表格上的數據而努力。

    第三欄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孫楠宸的各項評分數據。

    認罪伏法:10分

    遵守監規紀律:10分

    學習三課知識:10分

    講究文明禮貌:10分

    講究衛生活動:10分

    重視勞動質量、遵守勞動紀律等等全都是十分!總共合計100分!這份考核表是優秀證明。

    別人也許發現不了什么。

    把這張表翻來覆去研究出一朵花來也看不出來,可鄧龍這個老犯難道看不出來嗎?

    孫楠宸認罪伏法了沒有,他不知道?蓪O楠宸根本沒有遵守監規紀律,他不僅靠煙酒拉攏了一批趨炎附勢的小弟,在監獄里呼風喚雨。他連每日勞動改造都敷衍完成,他更沒有打掃衛生。

    鄧龍不止一次看到尹思影在拖地板。

    孫楠宸一次掃把都沒拿過。

    這樣的人,“講究衛生活動”這一欄居然能拿10分,怎么拿到的?警官閉眼隨便給的嗎?

    最下面一欄是加分項。

    這里不得不提到上一次的文藝匯演了。

    大家搶破頭參加節目,難道是真的為了娛樂大眾,為了一籃子水果登臺表演嗎?火龍果再好吃,也不是非吃不可。

    當然是為了加分,順便得到一點獎勵。

    監獄如何減刑?

    基礎分就是上面那份表格,每個月一評,必須拿到優秀。其次是加分項,思想匯報能加100分,才藝表演加100分,職業證書600分等等。

    上一次,鄧龍就看到了。

    每月一次的思想匯報,孫楠宸拿著一份厚厚的稿子上臺,聲情并茂地朗誦:“尊敬的監獄長,您好,我是新入獄的囚犯孫楠宸,我上臺來作思想匯報……我曾經犯下過嚴重的錯誤,如今我已悔過,充分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我會重新做人,洗心革面。不會再被壞思想侵蝕靈魂,矯正惡習,我認識到了遵紀守法的重要性。我有勇氣改變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法律之劍高懸心頭,我日后一定三思而后行!相信在監獄警官的正確指引和本人的不懈努力之下,我一定會脫胎換骨!匯報人:孫楠宸!”

    話音落下,監獄長還沒什么反應,一群監獄警官率先鼓起了掌。

    監獄長一看這情況,不明情況,作為上司,他也合群地鼓了鼓掌。

    監獄長心里八成在想,這篇文章很好嗎?是不錯,現場掌聲雷動也太令人驚訝了?這樣的深思熟慮后,讓監獄長多看了一眼孫楠宸,心想也許是這小伙子平時表現良好,有什么過人之處吧。

    綜合考慮之下,他給了孫楠宸滿分。

    這樣通篇充滿格式的文章,鄧龍用腳指頭猜,都猜得出,怎么可能是孫楠宸自己寫的,孫楠宸會寫字嗎?可能會,但寫得出這樣的文字嗎?

    根本不可能!

    一看就有代筆!

    他猜測得沒錯,大晚上挑燈夜讀寫稿的不是別人,正是尹思影。

    尹思影曾經的學歷在本科以上,他絞盡腦汁,拿出當年寫入黨申請書時頭懸梁錐刺股的毅力決心(不過隨著他入獄,他已經被剝奪了黨員身份和政治權利終身),連續兩個晚上熬夜,寫了這篇充滿思想覺悟的文章。

    孫家那每年一百萬不是白打的。

    能聘請到一個昔日的優秀大學生,每日為孫楠宸打掃衛生,為他當槍手。

    簡單來說,孫楠宸的每個月考評基礎分100分,思想匯報也拿了100分,才藝演出他是第一名,理所當然也拿到了100分,這一通加分下來,導致了什么結果呢——

    孫楠宸成了本月的積極勞動分子。

    根據監獄規定,一個犯人集滿12個月,就能評為年度改造積極分子,然后能怎么樣,當然是——減刑。

    而在過去幾年,鄧龍連續幾年被評為優秀份子。

    原本孫楠宸氣焰怎么囂張,都跟鄧龍沒關系。

    偏偏工作時,小弟的一句話讓他無比震驚。

    “龍哥,你知不知道,你年年被評為勞動改造積極分子,今年不行了。”

    鄧龍正在踩縫紉機,聽到這句話險些將布料扯破,縫紉機的針尖也差點傷到他的手掌,他趕緊停止踩踏,眼珠子瞠目欲裂地看向身邊的小弟,憤怒地嘶吼:“為什么不行了?”

    “我聽到陸警官他們說話了,不是你,是孫楠宸!毙〉芡艘谎鬯闹,諱莫如深,不敢多說。

    憑什么是孫楠宸?

    他才入獄一個月,才拿了一個月的優秀分子。

    這一年一度的評選,別人必須拿滿十二個月才有資格競爭,孫楠宸才一個月,這么快獄警就提前一年將他內定了?這種事你就說離譜不離譜?

    如果說香煙這種事,鄧龍忍了,畢竟這是灰色地帶。

    他自個不抽,不可能不允許其他囚犯抽煙,這種事捅出去,他會成為人緣極差的眾矢之。監獄也是一個充滿人情的小型社會,他既然融入其中,也會選擇接受。

    唯獨“勞動改造積極分子”這件事,涉及他的人生大事,他無比重視,憑什么不能?

    他每天辛苦勞作,打掃衛生,每個月思想匯報咬爛筆頭都要認真寫,每年監獄里積極學習技能,他那么辛苦,為了什么?

    還不是為了能被評為優秀分子!

    只為了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規定,一個人積極悔過、浪子回頭后,能夠早日減刑出獄。對一個曾經犯過錯的人,早日出獄重新做人就相當于一個餡餅,一個盼頭。

    正是擁有這樣一個美好的盼頭,他才能始終在奔跑追逐,在監獄里每天廢寢忘食的狂肝。

    憑什么……孫楠宸那家伙,什么都沒干,卻奪走了他的名額。

    公平嗎,絕對不公平。

    他辛辛苦苦。

    如果是別的,鄧龍也就算了,偏偏孫楠宸一個人獲得特殊關照,他是一個人得利嗎,不,他是踩著其他人往上爬。而且孫楠宸明顯進監獄毫無悔過,多次揚言等出獄后要報復誰誰誰,這樣的人如果因減刑出獄,對社會治安而言是一件好事嗎?

    鄧龍心寒也正是如此。

    他單知道,墻外世界的有錢人為所欲為,卻不知道墻內的世界也會如此。

    只要那群有錢有勢的人想,他們就能做到,花費大筆金錢開道,滲透一切可能滲透的力量。

    金錢到底是什么魔鬼一般的東西?

    也許用莎翁那句話形容非常恰當:金錢是可見之神,可使人性逆轉,天性悖然,可使天下大亂,萬物違和,兄弟鬩墻,金錢是使全天下勾搭成奸的掮客……

    ——

    接下來一段時間,鄧龍渾渾噩噩,他有預感自己的人生將充滿灰暗。

    偏在這時,他注意到了一個人。

    這人身份有點特殊,在一片海洋藍囚服和黑色嚴謹警服的監獄里,這個人年齡非常年輕,今天穿了一身時尚的西裝,頭發梳了發蠟,腕上戴著名牌手表。

    赫然是孟冬臣。

    孟冬臣是一個來做課題實驗的學生,他來自監獄外,很快也將要離開。

    鄧龍想找他舉報這個監獄。

    這種無異于水中撈月的想法是莫名其妙冒出來,可能是因為這個姓孟的不止一次拿著手機跟外界聯系,顯得很有特權的樣子。

    鄧龍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想監獄恢復到孫楠宸進來前的樣子。

    孫楠宸未入獄之前。

    陸鳴等警官鐵面無私,香煙美酒這種違禁品不會攪得監獄秩序崩潰,沒有人不遵守紀律,沒有人以權謀私攪亂一切,奪走別人的機會……

    當然了,鄧龍腳步也躊躇過。

    即使他舉報了,這個姓孟的學生仔,憑什么相信他的話,憑什么為他出頭,對方真的有那種撥亂反正的力量嗎?

    他為此徹夜輾轉難眠,只能拿上幾桶珍藏的方便面和火腿腸,作為物資找上了藍泊山監獄里的一個情報人才“包打聽”。

    這個包打聽是一名多進宮人士,多次入獄。

    每一次基本上是出獄一兩年又被關進來,再關一兩年又出去,這樣的包打聽,沒有錯過牢獄生涯,又完美地適應了社會發展。起碼那些新來囚犯聊什么冬梅梗和社會話題,包打聽全都知道。

    他還能跟年輕人插科打諢,完美地融入段位。

    很多來自外界的情報,全部都出自他嘴。

    鄧龍找上了他,先問了一個問題,“孫楠宸的父親是誰?”

    包打聽嚇了一跳,目光環視一圈四周,確定隔墻無耳后,他臉色微變:“你你你……你這個問題!”

    鄧龍心中跳停了兩下,愣在當地,不好回答,說明來頭很大。

    難怪孫楠宸在監獄里橫著走,經常出獄溜達,還說要在監獄里養寵物。養貓養狗是不允許的,陸警官讓他養動靜小的倉鼠。

    這種眾星捧月的態度像什么,如同王子因一時犯錯被關監獄。

    包打聽顯然不想回答,直到兩桶方便面滾到他腳邊,有他最愛的紅燒牛肉面和老壇酸菜面。

    明明還沒接熱水,他似乎已經聞到味道了。

    包打聽吸溜了一下口水,“你哎……!”

    “你說吧。”鄧龍道。包打聽本來搖搖欲墜的心,隨著又兩桶方便面的到來,徹底土崩瓦解。

    “行吧行吧我告訴你。”

    “你知不知道孫遲鵬,孫副市長?”

    麻了,作為一個老百姓,誰知道城市市長是誰啊。

    不過眼下的情況有點特殊,鄧龍不禁面色一白,一口氣繃不住,“孫楠宸他爹是副市長???”我的天啊,難怪孫楠宸那般有恃無恐的囂張,這些天他居然跟這樣的人物作對,鄧龍喉口感到一陣陣窒息。

    包打聽搖頭:“不是真的市長,孫遲鵬是一介商人!

    “……”你他爹的要不要大喘氣,鄧龍朝他怒目而視,他張開嘴,發現自己剛剛太過震驚,將口腔咬出血了,一小圈鐵銹腥咸把牙齒都染紅了。

    包打聽不忍見血:“你別激動,人家雖不是市長,可背地里有‘副市長’的稱呼,你知道為什么嗎?再給我一桶面,我給你細細說來!

    “……”你他爹的奸商!

    一桶又一桶,你到底要多少桶!

    要是監獄里能使用手機,我就自己查了!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成功得到了想要的物資,包打聽也不吝嗇情報,“上個世紀末,孫遲鵬涉黑發家,也要怪當時互聯網不發達,當年許多事情,如今查不到了。孫遲鵬的身份是商人、慈善家、本地富豪……你只需要知道,孫家在江州市有錢有勢幾乎一手遮天!而孫楠宸是孫家獨子!”

    這話說得,鄧龍心下大駭,如墜冰窖,難怪獄警全部倒戈,為對方大開綠燈,原來是他太年輕了。

    隨著真相的揭露,死寂陡然蔓延了整片地方。兩人之間,安靜得落針可辨。

    “那我……”鄧龍臉色難看,他已經死心了,絕望駭然如潮水般涌來,將他層層包裹。眼前的男人,仿佛在短短數秒體會到了殘酷,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人間遠沒有那么殘酷,如果執法者全部都被腐蝕了,我們倆怎么會進來,孫楠宸怎么會鋃鐺入獄?那小子只敢在D區亂來。”

    鄧龍一怔。

    包打聽冷笑一聲,“我反復入獄,自認不是什么好人,也見不得這種傷天害理的齷齪事,這孫楠宸入獄前,最嚴重的可是把人膀胱都踢爆了。”

    從此這個社會多了幾個生活無法自理的殘疾人。孫楠宸不是打架,簡單一句故意傷害罪,概括不了他的罪行累累,他隨隨便便因情緒泄憤出手,毀掉的是別人的人生。

    “你不是沒有舉報途徑,你去找那個姓孟的學生仔!卑蚵牫姓J,千帆過盡后,自己有時候也喜歡那個調調:他怕看見這個社會,熱血的人開始選擇了屈服忍讓,仗義執言者變得明哲保身,挺直腰桿者變得奴顏婢膝,勇者變成懦夫,所有人被迫噤聲……

    悲劇令人念念不忘泣不成聲,奈何這個社會從不缺悲劇,有時候多一點大團圓大歡喜的結局不好嗎?

    這個世間就該多幾個舍得一身剮,敢把犯罪拉下馬的理想主義者。思及此,包打聽愿意為鄧龍指點迷津。

    鄧龍對孟冬臣很懷疑,“找他?一個進監獄采訪的學生,他有這個影響力?”

    “他肯定沒有啊,他爹也就一個駐M國外交大使,常年都不回國,可他一手創建的社團和朋友有!

    “???”這話把鄧龍說糊涂了,他主動遞過兩根王中王,“仔細說說。”

    “哎我今年再一次入獄的你也知道,這一年江州市可太熱鬧了,發生了不少大案,我從去年九月、十月的事情說起吧……”

    鄧龍聽了一耳朵的典型案子,聽了半天意猶未盡,等到包打聽說到十一月的事情,他才猛地驚醒:“爹的,你屁話少說!這些事情跟孫楠宸有什么關系?”

    我給你方便面和王中王不是讓你給我講故事的,這些故事可以改天再講!

    包打聽拍了一下大腿:“我在說!怎么跟孫楠宸沒關系呢?我剛剛說的兩起案子,你印象最深的人是誰?”

    鄧龍嚴肅面容:“那個叫崔謝爾(treasure)……哎取什么洋名,我拽好幾遍都不會發音。”

    “對了!就是他!他可是揭露了不少事情!”包打聽用濃濃口音的江州話,興奮道:“把孫楠宸送進監獄的,正是他!treasure能揭露孫家的犯罪,把孫楠宸送進監獄,自然能送第二次。根據互聯網情報,那個姓孟的小子,跟treasure是好友關系!

    這、這、這是什么緣分!?

    鄧龍滿臉的匪夷所思,抽絲剝繭發現這個聯系后,他死寂的心忽然活了起來。

    第一百八十章

    鄧龍去找了孟冬臣。

    他趁所有人不注意,攔在了孟冬臣面前。孟冬臣一開始嚇了一跳,監獄長禁止他進監獄做課題研究正是如此。入獄的犯人,人人皆有不俗的犯罪履歷,性子要么窮兇極惡要么不知悔改,很容易傷到手無寸鐵的普通人。

    孟冬臣還以為自己要遭殃了。

    誰知道,鄧龍站在他面前,克制地與他保持了一米多的距離,沙啞地呼出一口氣,神色似乎緊張又期待,“您是孟先生吧,聽說您最近要離開監獄了,能不能在臨走之前,也采訪我一下?”

    鄧龍滿心以為,自己的建議會被接受。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木梳,給自己的板寸梳了兩下,又動手整理了一下藍色囚服,確保自己從衣領到褲子沒有一絲皺褶,在攝影機的錄制下看上去精神。

    如果孟冬臣沒有進監獄,他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畢竟這是犯人唯一跟外界交流的途徑。

    偏偏孟冬臣進來了,這一切恐怕是天意吧。

    讓他來揭露這被腐蝕的陣營和人世間的特權,讓世界少一點絕望。

    誰知道……

    孟冬臣打量了鄧龍兩眼,看不出什么特別之處,緩緩開口婉拒:“對不起,我的采訪早就結束了,明天一早我便會離開了,這會兒必須回去收拾東西,不能夠采訪你!

    什么,這么快?

    鄧龍臉色猛地僵住震動,冷汗直冒,他計劃得好好的,準備在采訪時將一切和盤托出,唯獨沒想到,大家都說孟冬臣要走了,可對方離開時間比他想象中快。

    明天要走,今天自然沒有行程。

    見孟冬臣抬腿要離開,倉促之間,鄧龍想也不想伸開雙臂,抓住了孟冬臣,“孟先生,請給我一次機會!其實我不是想采訪,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

    這一發展堪稱風云突變,獄警被驚動了,好幾人朝他走來,朝他大聲呵斥。

    鄧龍的眼神充滿哀求,“如果不行,你能不能告訴你那個叫崔謝爾的朋友,他神通廣大,一定知道藍泊山監獄里發生了什么!”

    孟冬臣錯愕不止,崔謝爾?

    誰啊?他朋友眾多,可朋友之中有一個姓崔的嗎?

    陸鳴很快來了,他臉上充滿怒意,他盯著鄧龍,目光銳利得像刀子,剛硬抿直的唇角泄露一絲不悅。

    他想也不想,手持警棍打在鄧龍的手背上,“第兩百三十七號囚犯,你要做什么!?你忘了你當年是怎么進監獄的嗎,你現在的行為涉嫌了襲擊民眾!

    天知道,鄧龍去找孟冬臣,他的心險些跳出了喉口,神經高度緊張。

    他不知道,鄧龍去找孟冬臣做什么,是真的為了采訪想出名想瘋了,還是……

    想到這里,中年獄警臉色鐵青,他不聲不響地看了鄧龍一眼,似乎想探究出什么,不給兩人交流的機會,他強行把鄧龍帶走:“老實點!”

    張如英也匆匆趕來,神色凝重:“孟先生,我不是告訴你,要有獄警的陪同,才能在監區行走嗎?”

    獄警全副武裝。

    孟冬臣不過是普通人。

    孟冬臣也發現他大意了,連連點頭。

    在兩名獄警陪同下,他轉身回了樓,沒有任何反應。

    陸鳴深感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氣。

    而選擇賭一把的鄧龍,從這背影看不出什么,孟冬臣甚至一眼也沒有回頭看他,鄧龍眼神里的光猝然一下熄滅了,漸漸黯淡下去,再也承受不住般,他以手掩面,喉嚨里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

    大家以為孟冬臣受了驚嚇,實際上他并沒有,他坐在自己的桌上,沒有收拾行李,而是一直在想“崔謝爾”是誰,他努力念了幾次毫無頭緒。

    直到他翻開鄧龍的卷宗,鄧龍犯過的事很簡單,在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紀初古惑仔風氣席卷內陸時,他成了一名地頭蛇。每天的事就是去菜市場附近商鋪收取保護費。那個年代社會局勢較為動蕩,有人敢劫持火車,更別提司機乘坐巴士車跑省外長途都可能被劫得一毛錢不剩。

    鄧龍確實收取保護費了,他也提供相應的庇護。他坐鎮時,菜市場沒一個老太太老頭子被人掀過攤子。不過對方有傷人前科,其間也動過刀子。

    時過境遷,社會治安轉好后,也確實是違法行為。

    對方入獄后,一直為當年的事情悔改,想要爭取出獄。

    目光落在卷宗一欄,注意到對方的學歷,孟冬臣心念一動,眉頭微揚,試探著變了變音,念快幾秒:“崔……謝……爾……treasure?”

    真相呼之欲出了!

    鄧龍說的是treasure!

    孟冬臣嚇得從椅子上坐了起來,鄧龍居然有話要對treasure說。

    —

    這一邊發現孟冬臣的房間里關了燈,陸鳴長長吁了一口氣:太好了,對方明天就要走了,臨走時沒有察覺,那以后應當也不會發覺了。這監獄里他強行維持的平衡沒有被打破。

    偏偏這時候,孫楠宸又來了,手里拎著一個藍色小籠子,籠子里是一只無精打采的倉鼠,他一開口就是譴責抱怨:“陸警官,我的倉鼠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買的東西他不吃。我早說了,我不想養倉鼠,我想養狗!

    “不吃就餓它一頓!”

    他看是倉鼠吃多了,才不能再吃了!

    心里七上八下懸著事情,回了D區還要處理這一樁寵物厭食的破事,陸鳴太陽穴隱隱作痛,語氣難免帶了幾分訓斥,“養狗?你知道狗的動靜多大嗎?給你養倉鼠已經算是格外破例了,全華國就你一個人能在監獄里養寵物看電視打游戲,你還不知足嗎?”

    孫楠宸這根本不是來坐牢的。

    如果不是為了孫楠宸,他需要這般戰戰兢兢嗎?他給孫楠宸大開綠燈,特殊關照開到什么地步,開到這種事如果被人捅出去,他會遭受全社會的職責謾罵,他的職位身家前半生的努力都要付之東流。

    孫楠宸跋扈習慣了,他擁有許多犯罪者皆有的特質:思想上唯我獨尊、同理心極低、共情能力更弱。他不明白,眼前這位飽經滄桑的中年獄警在提心吊膽什么。

    他只在意自己的事。

    “陸警官,我下周什么時候出去?”

    陸鳴很心累地沖他一揮手,“下周三,一批獄警輪崗,監獄工作人員也要外出,我會安排你出去,你老實點!

    他今天已經對兩個人說了老實點的話。

    一個是鄧龍,這潛在想捅破天的不安分因子,他訓斥對方老實點,是不想對方做出什么。

    另一個是孫楠宸,一個享受優待的服刑人員,他警告對方老實點,是想孫楠宸得了便宜別賣乖,低調一些享受,別把事情暴露了。

    這兩個不穩定因素都按下去了。

    他心氣就順了。

    孫楠宸敷衍道:“我會的。”

    “你爸媽都交代過了吧?出門記得戴口罩!蹦阋粋服刑人員,總不能大搖大擺在陽光下走動吧,自然要戴口罩帽子掩人耳目。

    “知道了!睂O楠宸滿不在乎,戴口罩多累啊,空氣都渾濁憋悶,這天氣還熱了,兩根細線勒著他的耳朵,幾個小時下來能勒出紅印子。

    大少爺連一點苦都吃不得,怎么可能忍受這這些疼痛。基本上出獄前幾個小時,能老老實實戴著口罩,出獄后幾個小時,就徹底解開束縛。

    想著也沒人能抓他。

    誰能猜得到,藍泊山監獄的服刑人員,還能有出門望風的機會?正是猜不到,他才敢肆無忌憚,偏偏違背著常理來。

    —

    這一周末是江州市各大高等學院共同聯合舉辦大學生創新創業比賽,賽事精彩紛呈非常熱鬧,有隊伍改良了掃地機器人,有隊伍為殘障人士改進了助聽器等用具,有隊伍思維格局拔高,提出了一種可再生的新能源,并信誓旦旦揚言這個新能源未來會席卷全球。

    也有不少隊伍純粹為了混學分來湊數的:他們把很久以前就出現過的,利用蘋果的酸性介質,內部的電解質質子和氧離子的相互作用產生電流這個原理,在現場進行展示。讓大家看見,一個本來電量耗光的手機,居然被一顆顆蘋果充滿了電量,引起現場一片驚呼。

    這群學生給在場人畫大餅,看看能不能忽悠幾個暴發戶傻子。

    現場嘉賓足足有上千人,其中有公司高管、企業家,也有幾個真的是純路人。比如說,一個少年就行動緩慢在最后排落座,他俊秀的眉眼被壓得極低的黑色帽檐遮住,只露出一截白皙瘦削的下頜。

    這個未來的大學生,只是無意路過現場,受不了天氣的炎熱,來蹭現場的空調冷氣,順便得到會場分發的一瓶免費礦泉水。

    誰知道一個回眸,就捕捉到了未來犯罪的氣息。

    少年的目光落在一個隊伍里。

    參賽者有人膽大包天,也有人不抱希望。

    一支學生隊伍正準備鳴金收兵,忽然有人給他們遞名片,“請問是鄭同學所在的隊伍嗎,我很看好你們的發明!

    一張潔白的名片遞了過來,上邊刻著職位名字“孫氏集團董事長孫遲鵬”,下邊還有印刷清晰的地址龍興大廈,鼎鼎大名的上市企業。

    所有學生都驚呆了。

    以他們這個級別的大學生,想作為實習生進入孫氏工作都千難萬難,更別提接觸到董事長了。

    一開始有人沉不住氣,以為是騙子,直到孫遲鵬召喚了一輛加長版的黑色卡宴,接待了幾名學生去了大廈。

    坐在窗明幾凈的大廈最頂層,身體幾乎陷入柔軟的黑色真皮沙發,幾名學生徹底目瞪口呆,心中最后一絲懷疑也消失了,竟真的是孫氏找他們!

    “孫先生,您好!”

    幾名大學生激動得滿面紅光,不斷與孫遲鵬握手,心里瘋狂在想,孫氏集團董事長看上他們什么了?

    總不會在萬人之中,一眼就目睹了他們的潛力吧?可他們發明的東西,并不是多么稀奇的東西,在復賽時就慘遭淘汰。幾名學生心中有自知之明,不會有企業看上他們的發明創造,為他們申請專利,并將其投入量產。

    一般來說,只有第一名第二名的天才發明才有社會實踐性,并得到各大公司的追捧。這支隊伍的學生臉皮薄,認為叫自己那堆東西為發明,都好像玷污了這個詞。

    孫遲鵬笑了笑,肯定了他們的猜測:“鄭同學你們好,你們發明的東西,雖然被淘汰了,可我很欣賞你們!

    幾名學生:“……”

    居然是真的,天上下紅雨了?

    “一口價,我想買斷你們的發明!

    他就需要這樣一個有潛力的、不起眼的、又具有可實施性的東西。

    一張寫了金額的支票被推了過來,看清上面的數字,一群學生眼睛瞪大,他們心馳動蕩,呼吸都急促了,因不敢置信,他們下意識拿起手頭的水杯狂飲了幾口,然后艱難咽下——

    三秒后,其他人互相對視,眼神已經訴說了他們同意。

    這有什么不好同意的啊?

    不是他們自我貶低,不是所有大學生都有發明創造能力,他們那堆落伍過時的發明,連導師都不好看,居然能收獲一名上市公司董事長的青睞,立刻就能變現,那還等什么。

    一筆錢買斷就買斷!

    這筆錢足夠豐厚,分成四人份都綽綽有余,也不知道孫董事長是不是腦子發熱,忽然下的決定,可……傻子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像孫董這樣的人不多了,錯過這個村,可能就沒這個店了。

    幾名學生傾身,恨不得立即拿起隨身攜帶的鋼筆,在合同上簽字蓋指紋,大聲說一句:“我愿意!”

    幾人之中,唯有一名大學生動搖之余,猶有幾分理智,從小師長教育他的觀念就是天上不會突然掉餡餅。

    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是悄悄在暗中標好了價格,過度的貪婪可能會付出另一種代價……

    鄭同學喉嚨輕微滾動,放下潤喉的水杯,擔心玷污支票,他水杯落下放置的地方離支票極遠。他艱難移開目光,努力不去看那張充滿誘惑力的支票,“請問孫先生,您想買斷我們的發明,我能問一下,您的用途嗎?”

    您是準備發明并量產嗎?

    孫遲鵬笑了笑:“不,實不相瞞,我讓它換一個主人!

    另一邊,孟冬臣收到了treasure的短信,只是看到這些關鍵詞后,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群被金錢沖昏頭腦的學生,發明創造以及囚犯,這三種東西是怎么組合在一起的呢?

    孫遲鵬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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