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得到了結果, 蕭彧卻沒急著解開封印。
他重新翻開祈桑給他的那本書,用指尖輕輕擦了一下扉頁上的那個“謝”字。
后面兩個字被墨潦草地暈成一團。
他口中念訣,毀壞字跡的墨便如同被吸收一般, 緩緩縮小, 露出遮蓋的字。
——謝亭玨。
這個名字并不算陌生。
只要不是閉塞落后到與世隔絕的地方, 都聽說過這位仙尊的名字。
謝亭玨是人人都稱頌的仙尊, 唯獨蕭彧從前一直很厭惡這個人。
因為有一天,祈桑回來后問他:“哥哥, 你和外面說的那位霄暉仙尊, 誰更厲害呀?”
祈桑眼神里滿是期待。
他早就對外夸出海口, 說自己的哥哥全天下第一厲害。
蕭彧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
他記不清自己為什么魂元幾度破碎, 只知道如今的結果是, 自己在一個深淵物種的軀體中茍活。
祈桑會問這個問題, 是因為他堅信自己的哥哥一定比那位素未謀面的仙尊厲害。
蕭彧當時怎么說的呢?
他應該是回避了這個問題。
祈桑大概也看出了什么,之后再也沒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喜歡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它可以讓一個自認為理智的人, 開始仇視一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嫉妒腐爛了心尖。
蕭彧此刻聽到這個名字, 依然和當年有著同樣的感受。
甚至看著自己親筆寫下的“謝亭玨”三個字,都忍不住厭棄。
如果,他真的和謝亭玨有關系……那是因為什么,才讓他主動放棄了這層身份?
夏日晝長夜短, 等蕭彧注意到黑沉沉的夜色, 時辰已經很晚了。
他站起身推門, 因為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身體有些僵硬。
祈桑的房間就在他正對面,房門緊閉。
祈桑睡眠不規律, 有時候半夜還醒著。
所以他很少關房間門,怕晚上來回推門的聲音會吵到蕭彧。
蕭彧知道祈桑此刻不想見自己。
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 還是沒有敲門。
他回房從柜子里取出兩個貝殼制成的筊杯。
過了這么久,他都快要忘記了,他的本體是深淵里的一只狐貍,觀星卜筮才是他的天賦。
拋擲筊杯前,蕭彧在心中問。
“……我是謝亭玨嗎?”
筊杯落地。
陰陽圣筊。
他是謝亭玨。
蕭彧將心里原本想問的許多問題都拋卻,只留下最后一個問題。
“如果我不恢復記憶,祈桑未來會怎么樣?”
隨后,兩片筊杯被他拋擲在地。
——陰杯怒筊,大兇之卦。
蕭彧自嘲地笑了一聲。
“連一點轉機都沒有嗎?”
蕭彧將兩個筊杯收好,放回原位時,恰巧看見那本自己寫下的書。
“忘了就忘了,還故意留下這么多破綻……真是膽小鬼啊,謝亭玨。”
蕭彧關上門,重新畫下搜魂陣。
當千絲萬縷的無形絲線透過空氣扎進自己大腦的瞬間,許多陌生的記憶涌進自己的腦海中。
蕭彧平靜地跪坐在陣法中間,感受著那些記憶承載著“謝亭玨”的龐大愛意回到自己體內。
靜坐許久,他忽然明白,自己當初為什么一定要忘記有關謝亭玨的記憶。
“蕭彧”擁有謝亭玨的記憶,卻再也不是謝亭玨。
他回到過去成為其中一環,就注定是要消失的附屬品。
蕭彧喃喃道:“還有一年……”
天承門大選開始,祈桑會離開桃花村,順利拜入謝亭玨師門,所有人都會很愛他。
夠了嗎?
足夠了。
*
蕭彧處理好房間的搜魂陣,推門后發現,祈桑今天竟從未出過門。
他不由皺起眉,擔心地敲了敲對方的房門。
幾次下來,里面都沒有任何回應。
聯想到對方今日奇怪的狀態,他顧不得分寸,道歉后直接推開門。
祈桑蜷著身子躺在床上,被子將整個身體都蒙住了,聽到蕭彧進來,也沒有任何反應。
蕭彧掀開對方的被子,觸碰對方額頭時,發現過分灼燙,臉也很紅。
意識到對方發燒了,蕭彧直接抱起他,用術法將自己傳送到了醫館前的巷子里。
祈桑如今接近煉氣期,但畢竟不是按正常辦法修煉到達的,體質和一般修真弟子沒辦法比。
醫師恰巧準備滅燈,見到有人從暗處走出來,便招了招手,示意他們進來。
一番診治后,醫師告訴蕭彧不必過分擔憂,只是普通的風熱,開幾服藥服下后便能好轉。
開好藥后,醫師告知蕭彧,不要在城中過多逗留,最近感染時疾的人不少,已經死了不少人了。
藥師又細細把脈,發現些許異常。
“小公子如今雖然只是感染風熱,但他脈象有些奇怪,像是曾有頑疾在體內……雖此時并未復發,但以后難保。”
蕭彧記得,當年月神幼時便是體弱多病,若不是后來修真,聽聞原先只有十八壽數。
他沒有多說,用衣服將祈桑捂好防風,放下幾塊碎銀后轉身離開,“多謝。”
醫師正在整理藥材,沒看清他放了多少錢,發現留下的銀錢遠超藥錢后,連忙追了出去。
誰知只是一會的功夫,那人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怪了。”
藥師奇怪道。
大街上杳無人煙。
若不是柜臺上還放著那幾塊碎銀,藥師幾乎要懷疑,剛剛那名容貌俊秀的小公子,和小公子身邊護著他的哥哥,只是幻影了。
*
蕭彧用靈力烘熱床鋪,旋即將祈桑放到床上,仔仔細細蓋好被子。
期間祈桑醒過一次,見到是蕭彧,又困倦地重新閉上眼。
蕭彧煎好藥,耐心地把祈桑叫醒。
祈桑喝完藥后還是很難受,就又睡下了。
蕭彧一直守在床邊,不斷用毛巾浸上冷水,敷在祈桑的額頭上。
藥見效還算快,祈桑緊皺的眉頭慢慢放松了下來。
蕭彧也從最初的緊張到手都在微微顫抖,到后來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后半夜,祈桑身上的熱徹底退了,蕭彧也只守在床邊,不再打擾他休息。
失去記憶的這么多年,蕭彧從未刻意控制過自己與祈桑之間的距離,也很少隱藏自己的情感。
因為他覺得,自己未來一定會與祈桑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雖教祈桑練劍防身,卻從不教導對方引氣入體。
因為他也明白,如若祈桑真的要修道,他沒辦法在山間田野教好祈桑,必須要讓祈桑前往修真大派。
可是——
“凡人啊,命百年。”
他怎么可以這么自私,讓一個曾經擁有無窮無盡壽數的神明,變成一個凡人。
生老病死,百般苦楚,全都逃不開的凡人。
“對不起,桑桑。”
蕭彧曾經也這樣道過歉。
當時他道歉,是因為意識到自己的自私。
如今的道歉,是因為懊悔。
“我沒有生病。”蕭彧終于想明白了,“這段時間,我日日咳血,并不是感染時疾……這是天地法則對我的警告。”
因為他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所以導致接下來祈桑的未來被改變了。
如果“蕭彧”不死,祈桑就不會離開桃花村,也不會前往天承門。
讓謝亭玨成為“蕭彧”的開端沒有了,整個輪回也都將不復存在。
讓蕭彧染上時疾的,是天地法則。
——“蕭彧”必須死。
只是改變一個普通人的命運,不可能會讓天地法則插手。
除非這個人的命運,牽扯到無比龐大的因果,牽一發而動全身。
蕭彧看著祈桑熟睡的容顏。
“……桑桑,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熟睡之中的人,自然不可能給他回答。
蕭彧微微俯身,將自己的額頭輕輕貼在對方的額頭上。
他感受到自己與對方身上無形的“因”糾纏在一起,卻看不見“果”的盡頭。
蕭彧抬起頭,“因果”斷開。
他眼睫微顫,心中一塊巨石落地。
蕭彧撥開祈桑微亂的發絲,輕聲呢喃道:“桑桑,我們的因果不止于此。”
他來到過去,并不是為了讓一切成為一個無窮無盡的輪回。
“時間還會接著往前走的。”
他只能期盼是一個好結局。
*
祈桑醒來以后,有些擔心自己是染上了城中流傳開的時疾,躲了蕭彧半天。
蕭彧以為是祈桑不想見到自己,一個人在房間里自我審判了許久,才敢推開門去找對方。
誰知道祈桑見他就跟見到鬼一樣,躲來躲去,他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桑桑,你今天為什么躲著我?”
祈桑鄭重地提出了自己的懷疑。
蕭彧心里猜了幾百種答案,都沒猜到是因為這個,“你已經痊愈了,桑桑。”
蕭彧將自己所知的時疾癥狀都說了出來。
“不止會發熱,還會精神不振,咳血,暈倒……你怎么到那里去了?”
祈桑靦腆地笑了一下,還是慢吞吞遠離了蕭彧。
蕭彧在心中積聚了一晚上的負面情緒,被對方這一個舉動徹底掃散了。
……蕭彧氣笑了。
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放心吧。”蕭彧往前幾步,走到他的身邊,“我們都沒有感染時疾。”
“哦。”祈桑慢吞吞應了一聲,“所以我們都不會死的,對吧?”
祈桑問出了這個問題,卻沒有給蕭彧回答的時間,反而像是想要岔開話題似的。
“哥哥,我好餓啊,有沒有什么吃的?”
蕭彧沉默一瞬,嘆笑道:“桑桑,你還是不太會轉移話題。”
祈桑背對蕭彧,正在找東西,聞言也只是手上動作頓了頓,沒有說話。
晨間的桃花村有些喧嚷,蟬鳴狗吠,山間的林葉簌簌聲一路蕩到山腳。
以往祈桑很喜歡這種聲音,但現在不喜歡了,他現在只想待在一個安靜的環境里。
“對不起,桑桑。”
蕭彧的聲音很平靜。
“我或許活不過今年。”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祈桑縱然早就猜到了這一點, 但聽見蕭彧親口承認,還是沒辦法接受。
蕭彧好像已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坦然接受自己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時光。
“既然做不到長生無病, 那你當初為什么要答應我, 騙我說你能……蕭彧, 你真的是神明嗎?”
蕭彧想要開口回答, 說出真相。
可是祈桑好像不太在乎想他要說什么。
祈桑目光里藏著難過,他好像什么都懂。
“蕭彧, 如果有一個人, 從第一次見面起就在騙我, 我卻一直把他當成家人,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悲?”
蕭彧平靜的呼吸猝然亂了。
祈桑對峙般靜默地看著他, 蕭彧抿了抿唇, 回避了對方的目光。
片刻后,祈桑率先轉身離開。
“蕭彧, 你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不會讓你死的。”
*
這場談話不歡而散。
無形的隔膜阻擋在兩人中間。
之后的日子,他們依然像從前一樣日日見面,卻少了那種親密無間的感覺。
蕭彧的身體的確越來越差了。
有時候祈桑獨自坐在房間里,會聽見對方在外面壓著喉嚨, 盡量壓制自己的咳嗽聲。
城中的時疾也越來越嚴重了, 人們根本沒想到會惡化到“疫病”的地步。
幸而城中的大戶原氏及時分發藥材, 才勉強控制住了最初的疫病。
夏日病毒滋生,從前也偶爾出現過這類疫病大規模蔓延的情況,都得等京中派醫師來。
蕭彧癥狀和時疾大致相同。
唯一的不同, 就是他這個不會傳染。
原氏是闕鎮最大戶,他們樂善好施, 在疫病之初就大肆采買藥材。
起初還有人擔心,原氏會不會囤積藥材,再高價售賣。
但原氏只留下了足夠自己府上要用的數量,其余的全數研磨好后,分發給病患。
桃花村地處偏僻,時疾并未傳到這里。
村里人可以捕獵捉魚,家里大多也都種著菜,短時間內可以衣食無憂。
祈桑主動將蕭彧的情況告知眾人,但表示對方的病并沒有傳染性。
哪怕祈桑不說,村里人也看得出來,畢竟他日日與蕭彧住在一起。
祈桑沒有一直待在家中。
他用絹布蒙住臉,保證自己不被傳染,也去闕鎮領了一份藥材回來。
闕鎮的鋪子都關了七七八八,飯館更是一家都沒敢開著。
和史冊上那些瘋狂肆虐的時疫比起來,闕鎮的時疫遠遠沒有這么可怖。
至少未來,如果要記錄闕鎮的這場時疫,會用這類話來記錄——
“及時控制住疫病擴散。”
“將病患傷亡減到最小。”
“沒有再重蹈過去的覆轍。”
只是,親身經歷過這段時光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感覺的。
他們只能感覺到每天都有人在死亡。
因為就在自己身邊,所以每一個身邊人的死亡,對他們來說都足夠印象深刻。
排隊領藥材的時候,一人大概是因為心里過于緊張,總在找周圍的人攀談。
話語有些顛三倒四,聽起來沒什么邏輯,偶爾也會有人回應他。
中間陸陸續續走了許多人,只剩下祈桑還在回答他的話。
對方也不在乎別人的回答,自顧自說著自己的事情。
有一句話,他反反復復地說。
“我家中還有一位夫人,染了疫病,我得給他帶藥……”
可沒過多久,這人就被官兵從隊伍里拉了出去。
不明所以的人想要阻止,卻被知情人攔住了動作。
在這里排隊的,沒有哪一家是過的舒心的,但他們還是天然會對旁人的苦難感到哀憫。
“他夫人早就病死了,他也……半瘋吧,有時候會去他夫人的墳前哭,有時候會像今天這樣,好像什么都沒發生地來領藥。”
祈桑斂下眼眸,一直到拿走自己的藥前,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個時候還獨自走在外面的小少年并不多,祈桑算是獨一個,尤其顯眼。
人被逼到絕境的時候,是什么都做的出來。
感覺到有人跟著自己,祈桑故意繞開人多的大道,走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
“我的家人生病了,藥不夠。”
在走到巷尾的瞬間,他聽見一個人的聲音。
“……把你的藥給我,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人大概是第一次干這種強盜行徑,不甚熟練,聲音還在微微發抖,一點氣勢都沒有。
祈桑轉過身看著他,聲音很平靜:“藥我不會給你的,接下來你要怎么辦呢?”
男人沒料到他態度這么強硬,倏然從自己的腰帶里拿出一把藏著的一把匕首。
祈桑面色未變,直直往前走了兩步,恰好讓刀尖抵住自己的胸口。
“殺了我,藥就是你的了。”
男人面色幾經變換,猛然抬起手臂,就要把手上的匕首朝祈桑脖頸刺下去。
可最后,不甚鋒利的匕首連他的發絲都沒有削斷,只在祈桑的側臉上,留下一條淺淺的血痕。
一滴血洇出,順著祈桑的側臉滑落到脖頸,沒入粗麻布衣襟里。
“你的家人生病了,我的家人也一樣,我不會把藥讓給你的。”
昏暗的小巷里沒什么光亮,只在頂端斜斜照射進一束昏昧的光,落在人的肩上,沒有任何重量。
男人平日里就是個沉默木訥的人,此刻鋌而走險,也不敢太過放肆。
雖然加了個“為家人”的好名頭,但也改不了作惡的事實。
側臉有些刺痛,祈桑抹掉臉上微微凝住的血跡,指尖溢出點點靈力,傷口瞬間愈合。
祈桑離開前,跪在地上的男人倏然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被迫停了下來。
回頭看時,只看見對方昏暗光線下絕望的神情:“您會用仙術……您是仙家弟子……仙長,你們仙家不缺靈丹妙藥,這救命的藥材,就給我吧。”
男人目光哀切,跪下朝他磕頭。
或許男人磕頭不僅是為了求藥,更是因為剛剛傷人的舉動而內心煎熬。
祈桑在蕭彧為他打造的“桃花源”里度過了十幾年,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
他不曾見過故人病骨支離,也很少見人性的復雜。
祈桑抽出自己的胳膊,低聲說:“正是因為仙家的靈丹妙藥都醫不好他,我才會來領這副藥。”
如今闕鎮的問題不是藥材短缺,而是治標不治本,藥材再多也無濟于事。
短時間可以壓制疫病,但要不了幾日,疫病又會洶洶來襲。
祈桑并不將希望都寄托于這一副藥,但只要有一線生機,他都想去試試。
他不知道蕭彧為什么突然不打算活下去了,但他不希望對方死。
*
回到桃花村前,祈桑怕自己不小心將疫病帶回村里,先在后山廢棄的木房里換上一身新衣服。
并且將去闕鎮時穿的那身衣服,和遮面的絹布都燃火燒掉。
回家時,蕭彧正坐在桌子前寫東西,連祈桑回來了都沒第一時間注意到。
祈桑也沒叫他,放下東西就拿著藥鍋去煎藥,煎藥的時候,他忍不住發了會呆。
蕭彧還能活多久呢?
等到了寒冬,就更難熬了。
不過熬過去了,應該就會好轉吧。
藥煎好后,祈桑給蕭彧端了過去。
蕭彧還在寫,祈桑隨意看了一些,有些是一些劍譜,有些則是些看起來雞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祈桑最喜歡的那家桂花糕,鋪子開在城南三號巷;如果想吃八寶鴨,最好在月初去醉仙樓,月初當值的廚子手藝是祈桑最喜歡的。
甚至連姜花釀是怎么釀的,蕭彧也把方法寫出來了。
寫了滿滿一頁紙,祈桑只看了一眼,就把紙放在一邊。
祈桑在蕭彧旁邊坐下,趴下把半張臉埋在臂彎里,“太麻煩了,我才不學。”
蕭彧下筆的動作一頓,緊接著微微點頭:“沒關系,我可以在臨走前,多釀幾壇。”
趴著不太好看清對方寫的什么,于是祈桑又換了個姿勢,將臉壓在對方的肩膀上。
蕭彧笑著拍拍祈桑的臉,“這樣我不好寫字了,桑桑。”
祈桑側著臉,壓在對方的肩膀上,說話不太清楚:“……誰管你,大騙子。”
蕭彧垂下眼,輕聲笑了笑:“好吧,那我自己克服一下。”
蕭彧寫了很久,直到祈桑都有些看困了。
“你還要寫多少啊……這么多,我都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看。”
“我也不知道。”
蕭彧筆尖一頓,墨汁暈染了這張紙。
“我只是覺得,還有太多的事情沒有告訴你……你未來一個人生活,要怎么辦呢?”
“蕭彧,你還把我當小孩呢。”
祈桑隨便指了紙上寫的一件事。
“我又不傻,這些怎么可能不知道?”
蕭彧下筆的動作依然不停,“萬一你以后用的上,多寫一些總是好的。”
他最近瘦了很多,腕骨突出,指節蒼白,整個人看起來都沒什么精神。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蕭彧點起油燈。
或許是因為光線的問題,祈桑總覺得蕭彧的臉色更差了。
他微微皺眉,“不要寫了,蕭彧。”
蕭彧聽話地放下筆,閉上眼,后知后覺眼眶有些干澀,手腕也有點脹痛。
他本想快點將這些寫完,這樣可以多留出一段時間陪著祈桑。
但是十年的時間,留下的東西比他想象中還要多。
蕭彧很久沒有與祈桑這么親密地坐在一起了,但他知道對方很記仇,此刻并沒有原諒自己。
蕭彧叫了他一聲,“桑桑。”
祈桑撇開頭,“干什么?”
他知道蕭彧肯定又要說一些他不愛聽的話,但他還是沒有離開。
蕭彧抬手,拿下祈桑耳后不小心沾上的一根枯草。
“我死后,將我埋得偏僻一些吧,最好誰都找不到。”
“好啊。”祈桑答應得很爽快,“我找一個第二年連我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以后你就等著變成一座荒墳吧。”
蕭彧輕輕“嗯”了一聲。
要記得這句話啊,桑桑。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天氣漸漸轉涼。
秋云高懸, 草木搖落。
祈桑一直很擔心蕭彧會熬不過接下來的寒冬,為此他還買了很多炭火和厚絨被。
但對方居然敢信誓旦旦地跟他保證,自己一定能活到這個春天。
祈桑面無表情。
祈桑完全不相信。
在他的心里, 蕭彧早就沒有了信譽可言。
京中派來的醫師到了, 闕鎮的時疫已經被控制住, 沒有再往外蔓延。
桃花村的人有日常生活需求, 不可能一直待在自己的村子里。
現在出門太危險。
所以外出的人越少越好。
祈桑隔段時間便會去鎮子上領藥,可以順便幫桃花村里的人采買物品。
他方向感不怎么好, 前些年又不常出門, 起初常常會繞路走遠。
后來, 便由蕭彧帶著他找了幾條寬敞的近道。
祈桑不太想讓對方出門:“你現在身體這么差, 萬一暈倒在半路上怎么辦?”
“這幾日, 你的車輪上都沾著干草屑, 走的應當是那條偏僻的小道。”蕭彧說,“那里人少, 我怕你有危險。”
祈桑在心里默默想。
到底是誰保護誰啊?
一開始是祈桑駕車, 蕭彧指路。
后來三言兩語間,這活又被蕭彧攬了過去。
車身顛簸,周邊的環境也看起來搖搖晃晃的。
祈桑撐著腦袋,有些困倦:“好偏僻的路啊, 如果你這時候把我拐到哪里賣掉, 我應該都不會發現。”
“怎么會。”蕭彧忍俊不禁, “你是我養大的小孩,我怎么會這么輕易賣掉?”
祈桑用力捏了捏蕭彧的下巴,“是是是, 別人給的籌碼高了就賣,是吧?”
蕭彧好像還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不缺金銀錢財, 不缺天材地寶,凡間虛名我也不在乎……我想不出對面要拿出什么,我才愿意和他們換你。”
“想得出也沒用。”
祈桑甩了甩腰上的穗子。
“我又不屬于你。”
風吹動祈桑束起的頭發,柔軟的發絲擦過了蕭彧的后頸。
“當然,你只屬于你自己。”
祈桑是天地孕育出的靈秀,是最珍貴的蛇珠荊玉,沒有什么能和他相提并論。
*
江南氣候多變。
昨日秋雨后,一夜入冬。
闕鎮的疫病已經找出了治療的辦法。
前幾個月還顯得蕭條的鎮子,這段時間又重新煥發出了生機。
唯獨蕭彧的病依然沒有任何好轉。
祈桑雖然面上不顯,但蕭彧看得出對方心里一直在焦慮。
祈桑并不傻,他知道像蕭彧這樣特殊的情況,一定是因為那些更高的存在做了什么。
面對祈桑的質問,蕭彧從來沒有承認過。
他不希望祈桑憎惡天道,至少在他后來的記憶里,“天道”是善待祈桑的。
這樣就足夠了。
祈桑一直在期盼春天快點到來。
雖然不太禮貌,但他真的很擔心蕭彧死在這個冬天。
蕭彧一開始覺得好笑,后來笑容又慢慢淡了下來。
從謝亭玨的記憶中,他找出了一些與“蕭彧”有關的零星片段記憶。
天承門曾經問過門派內弟子的情況,他記得祈桑寫的是,蕭彧死于末冬。
可是后來他借著琉璃珠誤入“蕭彧”的記憶,又記得自己是死在祈桑十六歲那年的末春。
琉璃珠重復的是過去記錄的影像,一定是真實的,所以是祈桑在說謊。
矛盾中,蕭彧只能想到一個猜測。
——祈桑寧愿“蕭彧”提前死在了這個寒冷的冬日,而不是茍延殘喘地活到了明年春天。
為什么?
*
冬至夜,團圓日。
白晝最短,此后晝長夜短。
因為蕭彧的緣故,祈桑的十六歲生辰不像往年一樣“大操大辦”。
如今時疫剛剛結束,蕭彧的癥狀還與疫病如此相似。
哪怕知道不會傳染,他還是不愿意冒這個險,讓大家聚在一起。
哥哥是家人。
姨姨伯伯也是。
蕭彧每年都會給祈桑準備禮物,今年也不例外。
他將自己所擁有的金銀錢財,靈丹法器都裝在須彌芥子中,一并贈予祈桑。
他曾經也考慮過,要不要靠這筆錢讓祈桑的生活變得更加富裕
但祈桑一聽要離開桃花村,就表現得很抗拒,最終只能作罷。
祈桑對這個禮物沒有特別大的好感,“好敷衍的禮物,我一點也不想要。”
蕭彧說:“這個只是我想今天送給你的東西,不是你的生辰禮。”
祈桑勉強打起了精神:“那你要送我什么?”
蕭彧用手指勾住一根紅線,讓掌心的東西垂落下來——這是一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珠。
祈桑摸了一下這顆琉璃珠,質感冰涼,像是一塊不會融化的冰。
“挺好看的。”祈桑攤開掌心,托住這顆珠子,“不過為什么要送我琉璃珠?”
不單單是因為未來的祈桑戴著這顆珠子。
在蕭彧失去記憶的時候,就一直很想做一顆琉璃珠送給祈桑。
他偶然聽過祈桑的朋友在討論“祈桑像什么”的話題,什么答案都有。
小貓小狗,兔子太陽。
都是一些很常見的美好事物。
只有一個人的答案有些不一樣。
小谷說,祈桑是小菩薩。
不過,最后還是小貓的票數更多。
他們本來想繼續討論,但回頭一看,發現蕭彧就站在他們背后。
瞬間,他們如看到了洪水猛獸一般,作鳥獸散。
蕭彧沒有在意自己被小孩“孤立”了,他在想剛剛他們討論的問題。
祈桑像什么呢?
小貓,太陽……的確都很像。
但蕭彧覺得祈桑更像一顆琉璃珠。
他的美麗與珍貴能讓人一眼就看出。
蕭彧沒有直接回答:“因為琉璃珠很漂亮,我想送給你。”
“你真奇怪。”祈桑還是收下了,他拍拍蕭彧肩膀,“我決定大方地獎勵你,給今天的壽星戴上它。”
蕭彧笑了笑。
“多謝你,壽星。”
今日是蕭彧為祈桑扎的頭發,他并沒有把對方的頭發束起來。
他將祈桑披散下來的長發從耳后抓取兩小縷,編成了一個簡單可愛的小辮子。
給祈桑戴上項鏈時,需要把對方披散下來的頭發攏到肩膀一側,露出纖細修長的脖頸。
蕭彧并不黑,比桃花村許多人都要白。
但當他的手碰上祈桑細膩白皙的脖頸時,還是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感。
紅線纏繞上對方的脖頸時,這種強烈的對比感就愈發讓人在意。
這顆琉璃珠并不真的只是琉璃珠。
垂在祈桑鎖骨下方的琉璃珠微微泛著瑩潤的光澤,里面有金紅的光一閃而過。
蕭彧垂下眼眸,仔細系好紅繩。
他切下了自己一縷魂,放進這顆琉璃珠里。
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縷魂,或許能在他死后,承載他死前最重視的一的回憶。
祈桑當然不會發現這一點。
他在心里悄悄許愿——天氣快點暖和起來吧。
*
冬至后,天更冷了。
非必要情況,祈桑基本上不再外出。
他每天都陪在蕭彧身邊,聽對方講許多年前發生的趣事。
蕭彧到底是不是神仙已經不重要了。
祈桑覺得,只要對方曾經真的擁有過漫長的生命,就不算是騙他。
蕭彧的身體越來越差。
和逐漸變冷的天氣無關,但祈桑還是在他房間點燃了滿滿一盆炭火。
長時間的病痛讓他整日都很困倦。
有時候他想起來給祈桑做飯,但昏沉的意識讓他連切傷了自己的手指都沒發現。
祈桑也在學著做菜,但實際操作下來比想象中要難很多。
他便主動虛心向徐麗秀請教,怎么做小雞燉菌子。
信心滿滿回家做出來以后……
發現鹽放多了倒是其次,還不小心摘了個長得和蘑菇很像的毒菇。
毒性不強,他昏睡了一晚上,蕭彧沒有事。
第二次他吸取教訓,摘完蘑菇以后,拿回來挨個讓蕭彧檢查,這次沒有檢查出來毒蘑菇。
祈桑精準把控鹽分,一點一點放鹽,成功在小雞糊鍋之前燒出了這道菜。
端上桌以后他才發現,自己鹽沒拌勻,有的地方剛剛好,有的地方沒味道。
看來,下次放鹽可以大膽一點了。
等他嘗出味道不對的時候,蕭彧已經吃了兩塊了。
看見對方沒有任何變化的臉色,祈桑問:“你不覺得這道菜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蕭彧握筷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有點咸,下次可以少放一點鹽。”
祈桑抿了抿唇,“……嗯。”
他不再說話,低下頭開始吃飯。
只吃了兩口,筷子就停住了。
蕭彧很快就發現了祈桑的異樣,他擔心對方是身體不舒服。
天太冷了,祈桑身體不好,可能會發燒。
蕭彧起身走到祈桑身邊,想要抬手摸一下對方的額頭。
可當他的手堪堪擦過祈桑的睫毛時,感覺到了微涼的濕潤。
下一刻,一滴溫熱的淚水落在他的指尖上。
他被這點微乎其微的溫度灼燙了指尖,默然不語,微微蜷縮起手指。
“你的五感正在消失,對嗎?”祈桑垂著頭,“蕭彧,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他不愿暴露自己的軟弱一面,可是聲音還是透露出不明顯的哭腔。
蕭彧眼神很悲傷。
他最后也只能俯身抱住祈桑。
*
蕭彧最先消失的是味覺。
緊接著,嗅覺也在春初消失了。
祈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屋外桃花正值花期,灼灼芬芳。
“今年的桃花不如往年香,聞不到就聞不到吧。”
祈桑開始研究各種稀奇古怪的藥方,反正情況也不能變得比現在更糟糕了。
他將煎好的藥碗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藥味很苦,幸好蕭彧嘗不出來。
這段時間他越來越沉默,也越來越不知道該和蕭彧說什么。
到了盛春,蕭彧視力也開始變得模糊。
有時候祈桑會看見他盯著某一處正在發呆,他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趁著視力還沒有完全消失,蕭彧在某日祈桑出門后,將家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打掃了一遍。
喂雞的谷料都切碎放好,沒劈完的柴火也都劈開,整整齊齊摞在墻角。
祈桑回來以后,看見這些,還在想對方的身體是不是正在好轉。
蕭彧臉色看起來,的確比昨天那副慘白的模樣好了很多。
祈桑看見自己早上煎的藥還放在原來的位置,“你怎么忘記喝藥了……算了,我去重新熱一下。”
“不必了。”蕭彧的眼神一直追隨著祈桑,“直接拿過來吧,反正藥效都一樣。”
祈桑聽他的,“……行吧。”
往常蕭彧喝藥都很快,但今日不知為何,望著黑褐的藥湯發呆了許久。
等到祈桑提醒了,他才很深地凝視了對方一眼,慢慢將這碗藥一飲而盡。
祈桑正準備嘲笑對方,喝這么慢是不是怕苦,卻見下一刻,蕭彧喉中嘔出許多鮮血。
祈桑第一反應是愣在原地,緊接著才手忙腳亂地上前,想要看看自己能不能做什么。
從前從沒有出過這種情況。
蕭彧的病情突然變得這么兇險。
蕭彧忍著肺腑中灼燒的痛楚,拉著祈桑的手,一字一頓道:“桑桑,我病了很久,這是我的命……我命該如此,你不必有任何自責。”
祈桑大腦一片空白,他拉住對方的手。
可下一瞬,蕭彧閉上眼,死死握住他手的力道也慢慢松懈下來。
只是一瞬間,剛剛還在和他說話的人,突然就嘔血,然后沒了氣息。
猝不及防到,讓他在一瞬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本能地握住對方的手。
不對勁。
太奇怪了。
祈桑看著被蕭彧摔碎的碗,忽然意識到什么,撿起地上的其中一塊碎片。
——碗底有沒化開的白色粉末。
有一瞬間,祈桑感覺自己沒辦法呼吸。
暖日春風落在身上都帶著寒意。
……這是蕭彧不該暴露的破綻。
可惜蕭彧五感漸消,視覺模糊,沒有發現這一點沒化開的藥粉。
祈桑愣愣地盯著那點濕潤的白色藥粉。
他用指尖抹起一點藥粉,神色迷茫無措地望著它發了一會呆。
緊接著,他眼神微斂,動作平靜地將沾著藥粉的手指放入口中。
或許是因為沾了中藥,藥粉的味道是苦的。
這個藥粉的毒性很強。
短短一會的功夫就發揮了作用。
祈桑喉中也嘔出鮮血。
他迷茫又痛苦地笑了笑。
“蕭彧啊……”
“你可真是夠狠的。”
為什么要故意等到我回來?
為什么要讓我親手端來那碗藥?
這個疑惑并不難解答。
——蕭彧是故意死在他面前的。
或者說。
——蕭彧是故意讓祈桑親手殺了他。
蕭彧讓祈桑將藥端到自己面前,是為了在這份祈桑不知情的“毒殺”中,加入屬于他的因果。
在蕭彧的計劃中,祈桑可能會懷疑為什么他的病會突然惡化得這么快。
但不會發現真正殺死他的,是那碗摔碎的藥。
祈桑感覺自己心肺中,有一團火焰在灼燒。
“我真的……”
祈桑低聲呢喃。
“真的好恨你啊。”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冷雨淅瀝, 祈桑慢慢睜開眼。
天承門好久沒下過這么大的雨了。
……夢到蕭彧死的那天了。
其實想起來這么多事后,和蕭彧在桃花村的相處時間,比較之下就顯得很短暫了。
他很少再想起蕭彧。
祈桑從床上起來, 身上只穿著單衣, 冷風鉆進袖子里, 帶來一陣涼意。
白色的單衣貼在他的皮膚上, 露出他蒼白的脖頸,勾勒出清瘦的身形。
祈桑走到窗戶前, 沒有急著把窗關上。
“蕭彧啊, 有時候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
當年祈桑能猜到蕭彧有苦衷, 但一時間不可能原諒對方。
祈桑那么希望他活下去。
可他卻讓自己親手殺死了他。
祈桑關上窗戶, 隔絕不斷飄到臉上的雨滴, “做事也不知道做得干凈一點。”
但凡蕭彧是正常病死的, 他都不至于記那么久。
祈桑點起燭火,火光亮起的瞬間, 他忽然瞥見門外有一道一閃而過的身影。
或許是因為剛從舊夢中驚醒, 他竟然覺得這個人的身影與蕭彧極為相似。
祈桑沒有任何情緒變化,悄聲用指尖夾起放在桌上的金葉,猝然朝那處甩了過去。
金葉破開窗紙的瞬間,他看清了站在屋外的人影。
祈桑不解:“謝亭玨?你怎么在那?”
謝亭玨抬手接住這片金葉, 慢慢握在掌心:“桑桑, 你今晚似乎脾氣格外差?”
祈桑透過搖晃的燭光, 看著對方的身影。
推開門后,那人身上與蕭彧相似的氣質并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深刻。
祈桑大步往前走了兩步, 忽然抬手遮住謝亭玨的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錯愕的眼睛。
祈桑微微歪頭, 放下手,意味不明道:“這么一看……你們很像呢。”
謝亭玨剛從蕭彧的身體中死亡,記憶還停留在自己喝下帶毒的那碗藥。
神識回到天承門后,他第一反應就是想見見祈桑,等到了以后,才發覺自己此刻的行為有多異常。
謝亭玨問:“……什么很像?”
“現在也很像。”祈桑慢慢說,“這種明知故問的眼神。”
謝亭玨沒辦法再裝傻了。
“你說的是桃花村……”
“對,是桃花村里的。”祈桑出聲打斷他,“不過,只是我養的一條狗而已。”
謝亭玨:“……狗?”
“嗯。”祈桑笑吟吟,“不然你以為是什么?”
謝亭玨有些摸不準對方到底看沒看出來。
“那你覺得那條……狗,怎么樣?”
“都說咬人的狗不叫,我算是在他身上看出來了。”祈桑笑瞇瞇的,“直到他死前,我都一直很喜歡他。”
謝亭玨被對方笑吟吟的眼神看著,剛剛準備承認自己身份的心思頓時又消了下去。
祈桑說:“你知道我有一個哥哥吧?他偷喝了我哥哥的藥,所以我哥哥死了,他也死了。”
謝亭玨鎮定問。
“狗……為什么會死?”
祈桑的盯著謝亭玨的眼睛,不錯過里面一絲一毫的情緒。
“因為我討厭哥哥,希望他死,所以在他的藥里下了毒呀。”
祈桑隨手拿起一條發帶,將頭發束了起來。
“不過,狗畢竟養了這么多年,還是有感情的。”
“我后來見到和他相似的狗,總會忍不住對他們好,這算是一種移情嗎?”
謝亭玨默然。
“但我喂那些狗的時候,心里想的是——”
祈桑的話頓了短暫的幾秒,緊接著開口。
“如果再讓我見到最初的那條狗,我這次會親手殺了他,我討厭他的背叛。”
祈桑語氣輕快,眼神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謝仙尊,你剛剛是不是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謝亭玨微微抿唇。
他知道祈桑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長時間的沉默讓祈桑感到無趣,他以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便下了逐客令。
“仙尊,天很晚了,我要睡了。”
在祈桑轉身的瞬間,謝亭玨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祈桑問:“還有什么事嗎?”
謝亭玨仔細斟酌措辭,良久才下定決心,緩緩道:“……好久不見,桑桑。”
這句話有些突然和莫名。
謝亭玨感覺到祈桑的手臂僵住。
祈桑半側著身子,眉眼冷漠地看著他。
半晌后,他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容,“想不到,你居然就這么承認了呢。”
原本只要謝亭玨不承認,祈桑就不會再說什么。
一雙相似的眼睛。
這算不得什么證據。
祈桑手上聚起藍色的靈力,毫不留手地攻向謝亭玨,后者閃躲不及,生生接下了這一擊。
縱使謝亭玨是大乘后期,但祈桑如今的實力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謝亭玨后退一步,喉間蔓開血腥味,卻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嗓音沙啞:“對不起,當年是我的錯。”
“的確是他的錯,但你沒資格代替他道歉。”
祈桑的手掐住了謝亭玨的脖子。
“因為你不是他。”
祈桑頭發出來前身上只披了一件外披,頭發松松垮垮束在一起。
謝亭玨發現祈桑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了。
掐著自己喉嚨的手忽然松了下來。
祈桑后退一步,望著他的眼神不全是厭惡,復雜到他一點也看不懂。
“你憑什么用他的眼神這么看著我?你明明就……不是蕭彧。”
謝亭玨想過祈桑可能會憎惡自己,責怨自己,但他沒想過祈桑會否認“蕭彧”的存在。
“……為什么說我不是蕭彧?”
“我有辦法證明我與蕭彧的聯系。”
“閉嘴。”祈桑深呼吸了一口氣,“你只是一個卑劣的,占據了他身體的魂靈。”
很早以前他就會覺得,蕭彧的許多行為互相矛盾。
明明說過仙門百家都是敗類走狗,卻在臨死前一段時間和他說——
“若想拜師,可去云渺山天承門。”
明明有時候看起來百無顧忌,卻在很久以后,突然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承諾。
不是神仙。
不能無病無災。
不能陪他一輩子。
直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天,都在騙自己。
祈桑的手撐著門框,驀然設了一道結界,將謝亭玨阻隔在結界之外。
謝亭玨手指觸碰上結界,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以后離我遠點。”
祈桑的語氣很冰冷。
“我說過,我一直都想殺了你。”
謝亭玨站在淅瀝雨聲里。
無措難過地望著緊閉的房門。
*
第二日,祈桑也沒有見他。
直到顧滄焰和他說了他才知道,祈桑去劍潮宗找了居飛翼。
顧滄焰和他說這件事時,半是調侃半是認真。
“你最近惹我小師侄生氣了?快去哄哄他吧,到時候他真拜居飛翼為師了,我看你怎么辦。”
往日謝亭玨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反駁他,并且問對方,怎么會想出這么荒謬的話。
然而今天,謝亭玨卻沒有反駁,沉默地坐在一邊,讓顧滄焰都有些心慌了。
顧滄焰:“?”
“我師侄還會回來的吧?”
謝亭玨沉默。
顧滄焰:“說話啊。”
謝亭玨一直在沉默。
顧滄焰絕望地閉上眼。
“我說這兩日,天承門為何總是陰雨霏霏。”顧滄焰覺得心口疼,“原來是我們門派的弟子要跑了。”
謝亭玨還是在沉默。
顧滄焰:“你要是準備去死了,就不要來煩我了,現在搞得我心情也不好了。”
“師兄。”
謝亭玨終于開口了。
“你能不能去劍潮宗把桑桑帶回來?”
“?”顧滄焰氣笑了,“你讓我跑去求居飛翼別收你弟子?你是希望天承門往后淪為笑柄嗎?”
謝亭玨似乎在心里糾結什么。
半晌后,他終于下定決心,“如果你淪為笑柄了,我愿意當下一任天承門掌門。”
顧滄焰這次是真的氣笑了。
天承門掌門是什么苦差嗎?
顧滄焰不愧是掌門,此刻還維持住了自己的風度翩翩。
“在我真的生氣之前,請離開我的掌門殿。”
謝亭玨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浮雪殿。
剛邁過門檻,他就看見了祈桑。
對方今日穿著一身雪青色的長袍。
謝亭玨努力讓自己看起來不那么狼狽。
但一想起昨日對方說要殺自己的話,他就瞬間變成了萎靡不振的行尸走肉。
其實謝亭玨能猜出,昨天祈桑那番話的意思。
他有過一段時間完全失去了天承門的記憶,所以毫不保留自己對祈桑的疼愛。
如果后來天道不插手,他的確有可能就這樣無知無覺地和祈桑過一輩子。
但當他恢復了記憶,就再也不可能變回從前的樣子了。
因為他回到過去,為的就是讓祈桑珍視“蕭彧”,然后殺死他。
祈桑會更喜歡失去記憶的蕭彧,這并不難理解。
但祈桑厭惡恢復記憶的“蕭彧”,甚至已經嚴重到,拒絕承認兩人是同一個人的程度了。
祈桑討厭被算計。
所以討厭真實的蕭彧。
祈桑不一定真的認為存在“兩個蕭彧”。
他只是不愿意承認,他親近和憎惡的一直是同一個人。
回到過去前,謝亭玨傲慢地認為,祈桑“殺夫證道”后無情道大成,一定能夠更加開心。
但他忽略了,“殺夫證道”的前提是有一段深刻的羈絆,親手抹殺這段羈絆就足夠殘忍。
謝亭玨的注視太過明顯,祈桑很快就注意到他,漫不經心地回頭一瞥。
“仙尊一直站在那里,是害怕我真的殺了你嗎?如果是,那你不如不出現在我眼前。”
謝亭玨知道對方的意思是希望他趕緊走。
但他還是遵循本心,不受控制地走到祈桑面前,“你今日,為何要去找居飛翼?”
曜獸有些春乏,還在屋內睡覺。
祈桑只帶著雪獸出了門,把白白軟軟的妖獸團子抱在懷里。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雪獸輕輕咬著祈桑的手指,祈桑笑著逗弄它,“我不會離開天承門的。”
祈桑今日對待謝亭玨的態度比昨日好了許多,但仍是語氣帶刺。
“我與某些人不同,我這人很講誠信,說了會一輩子待在天承門,就是一輩子。”
謝亭玨低頭,慢慢跟在祈桑身后。
“都是因為我自私,你怪我是應當的。”
聽到這話,祈桑腳步停了下來。
“我本來還在想,你會不會擺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樣,覺得很委屈。”
謝亭玨不明白他的意思。
雪獸被太陽照得暖乎乎的,抖抖毛茸茸的皮毛,窩在祈桑臂彎里也睡著了。
祈桑耐心地摸著它,話卻是對著謝亭玨說的,“我一直覺得蕭彧的存在很突兀,我想不出他出現在我身邊的理由。”
“他的出現,除了最初的陪伴,之后的日子簡直是在數著日子等待被我殺死。”
祈桑用術法將雪獸傳送回自己房間,輕輕放回了它的小窩里。
“今日我去找了居飛翼,他告訴我,我如今無情道已經大成。”
祈桑眉眼比平日更加平靜。
“——是因為你吧,哥哥。”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傳聞無情道大成后, 會斷絕七情六欲。
從前謝亭玨并不相信這個傳聞,但是現在他不確定了。
祈桑此刻的情緒太平靜了。
謝亭玨甚至覺得,哪怕再從祈桑臉上看出憎惡的情緒, 也好過如今的平靜。
“是居飛翼說了什么嗎?”謝亭玨試探問, “你好像, 不如昨日那般恨我了。”
“你好奇怪。”祈桑說, “昨日我說想殺你,你看起來很難過, 今日我不恨你了, 你反而來追問我。”
謝亭玨啞口無言。
他尷尬地低下了頭。
祈桑頓了頓, 禮貌開口詢問。
“謝仙尊, 你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嗎?”
謝亭玨想要為自己辯解一下。
“我只是擔心你會因為無情道……”
“我明白。”祈桑接話, “你擔心我會因為無情道, 變得薄情寡義,對吧?”
祈桑總能一眼看出旁人心中所想。
光照下, 他一身雪青色的衣服, 更襯得他的眉眼清冷,膚白如雪。
“倘若只需無情便可修成大道,那這世間薄情寡義之輩萬萬人,豈非人人天賦異稟, 處處得道成仙?”
祈桑主動提起了自己的事。
“其實回來的路上, 我一直在想……我無情道大成, 是因為殺夫證道,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祈桑的食指與拇指輕輕摩挲一下。
謝亭玨很了解對方的小動作,他知道祈桑心里已經有了猜測。
“劍潮宗掌門對我說, 他們門派不缺乏殺妻證道的人,但那些人甚至悟不透無情道后七式心訣。”
可見殺夫證道能帶來的益處微乎其微。
祈桑漫不經心地開口, “你死后,我其實也嘗了那副毒。”
“或許天道誤以為我要殉情,這才誤打誤撞修成了最后一道。”
這個拋卻一切的舉動。
在天道看來,更算無情。
謝亭玨臉色大變,“那你后來怎么……”
這個毒服后穿腸肚爛,沒有解藥可解。
“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祈桑說,“我從鮫魂珠中溫養出魂元,雖擁有神格,卻仍是凡人。”
謝亭玨斟酌著開口:“我也發現過異常,我當時兀然生了惡疾……”
“不必這么小心翼翼。”祈桑面無表情,“多謝你,我已經對蕭彧的死釋然了。”
以前死的是哥哥。
現在死的是騙子。
謝亭玨干咳一聲,忽略對方話語里的譏諷。
“我當時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想要和你在桃花村就這么一輩子生活下去。”
“天道強行介入,讓我生了莫名的惡疾,不然我絕對不會發現異常,也不會讓你來天承門。”
祈桑淡淡地斂下眼眸,聽著他講述往事,情緒沒有一絲波瀾。
他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天道不希望我的因果輪回被破壞,他還需要利用我。”
祈桑說的是最有可能的答案,但謝亭玨想到天道對祈桑毫不掩飾的特殊偏愛——
他覺得這樣的祂,對祈桑的情感一定不會是“利用”。
“或許不是利用……”
謝亭玨話說到一半,被祈桑淡淡一瞥,剩下的話頓時又咽了回去。
謝亭玨識時務地變了口風。
“我看天道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祈桑說,“你回到過去,是代替了蕭彧,還是你本就是他?”
“我不知道。”謝亭玨實話實說,“我一開始只是因為很嫉妒他,想替代蕭彧,成為你心里那個特殊的存在。”
回到過去后,謝亭玨不自覺開始學著蕭彧的樣子,陪在祈桑身邊。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模仿替代了蕭彧,還是本就是他。
祈桑也沒有糾結答案,他懶散地笑出聲。
“你真是一個很傲慢的人呢,連自己的喜歡都不敢說出口,卻想要替代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謝亭玨不自覺重復:“……最重要的人?”
“嗯。”祈桑大大方方承認了,“以前是最重要的人,現在不是了。”
*
作為第一個無情道大成的人,祈桑的名字很快就傳遍了凡間。
原先百姓對于霄暉仙尊的崇拜,很大一部分都轉移到了他的身上。
顧滄焰閉關處理事務,好不容易處理完了,一推門就要面對四面八方的祝賀。
顧滄焰:“????”
祈桑無情道大成了?
哪年的事,怎么所有人都知道了?
他作為門派掌門,反而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天承門出了一個千百年都無出其右的天才,所有人都以為顧滄焰會很高興。
但他卻出乎意料地表情凝重,讓人告訴祈桑來一趟掌門殿。
推開門,看見進來的兩個人,顧滄焰居然絲毫都沒有感到驚訝,只是淡淡地無語了。
“謝亭玨,你能不能不要像個甩不掉的包袱一樣成天跟著祈桑?”
謝亭玨找了個位子坐下,閉目養神。
顧滄焰其實有些難以開口,畢竟這件事他本來不打算讓祈桑摻和進來。
祈桑看出顧滄焰的猶豫不決,主動開口:“掌門,我知道您今日找我來,為的是什么。”
顧滄焰責怪地瞥了一眼謝亭玨,后者聳聳肩,表示無辜。
祈桑說:“是居掌門和我說的。”
“他告訴我,如今天頹之勢愈發明顯,定然是因為有一人奪取了天地氣運。”
解決的辦法很顯而易見。
殺了那人,將天地氣運還回去。
早在去虛靈淵境前,顧滄焰就和自己透露過這件事,只是當時顧滄焰沒想到這件事和祈桑有關。
顧滄焰面色微微嚴肅:“不管他說什么,你都不必擔心,天承門一定會保住你的。”
“唔。”祈桑點點頭,“多謝掌門大人。”
顧滄焰也發現一絲不對勁。
“居兄和你說什么了?”
祈桑如實回答:“居掌門說,如果天承門要殺我祭天,讓我可以去劍潮宗,他會保我。”
“呵。”顧滄焰頭一回風度,淡淡冷笑,“這老賊,還賊心不死。”
顧滄焰承諾:“此事你全然無辜,天承門斷不會做這等背信棄義之事,哪怕天道要殺你……”
天邊忽然炸響許多聲“轟隆隆”的雷聲,因為太過急促,一道接著一道,頗具喜感。
顧滄焰:“?”
什么動靜?
謝亭玨貼心解釋:“師兄,你放心吧,天道不打算要桑桑的命。”
剛剛的雷聲是天道被顧滄焰大逆不道的話嚇了一跳,轟隆隆地反駁。
來之前祈桑就為自己算了一卦。
蓍草占卜,沒成功,因為一陣大風吹來,把擺在桌上的蓍草吹成了一個心形。
祈桑盯著那個心沉默了一會,默默收拾好了蓍草,放棄了占卜的想法。
顧滄焰感覺自己有些聽不懂他們的話了,“我知道天道優待師侄,但……這能一樣嗎?”
天塌地陷了,對天道來說,也沒關系嗎?
“掌門,其實我向您隱瞞了一件事。”祈桑說,“三萬年前,就有了天頹的預兆。”
顧滄焰:“…………”
他好像聽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祈桑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將自己的身份暴露給天承門。
但看到顧滄焰維護自己的態度,還是決定不再隱瞞。
“您應當知道,三萬年前有一位墮神隕落。”祈桑輕輕砸下一擊重雷,“那是我。”
顧滄焰呆滯幾秒,緩緩低下頭,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他只是閉關七天,處理了一下積攢下來的事務,怎么一切都變樣了?
祈桑貼心地解釋了一下當年的事。
“我沒有屠十二城,天坍我也解決了,都是因為當年的天道在搞鬼……當然,這個麻煩也解決了。”
顧滄焰從那句“當年的天道”中,聽出了一點不對勁,“什么叫……當年的天道?”
解決了天道這個麻煩?
是他想象中那個意思嗎?
祈桑肯定了他的猜測,耐心地繼續解釋:“如今的天道是后來誕生的,當年的天道,已經被我殺死了。”
顧滄焰忽然很想同意當初謝亭玨的提議。
干脆就把天承門掌門的位置給謝亭玨吧,感覺在這里當一個正常人太難了。
“總之——”
顧滄焰努力鎮定。
“我們先來商議一下,該如何解決如今的天頹問題。”
祈桑主動開口:“我知道有兩個辦法。”
顧滄焰已經對自己這位渾身秘密的師侄釋然了:“你說說看,若是可行,我會盡力幫助你。”
“第一種辦法,便是如居掌門所言,殺掉那名占據大部分氣運的人……也就是我。”
很顯然,這個辦法是不可能的。
顧滄焰忽然有些好奇,“如果我打算選擇這種辦法,你要怎么辦?”
祈桑盡量委婉的表示,“嗯……您或許可以期待一下我自愿獻祭。”
言下之意,顧滄焰打不過如今的自己。
顧滄焰:“。”
看看我這嘴毒的好師侄。
祈桑瞧出顧滄焰的沉默,又補充了一句。
“如果加上居掌門……以及其他各派掌門,或可與我一戰。”
顧滄焰:“好了,師侄。”
這么多人加起來,也只是“可以一戰”。
乖乖巧巧的師侄隨著無情道大成,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師侄一點點的叛逆,讓他有一種吾家有侄初長成的感覺。
祈桑隨意地歪了歪頭,懶懶散散開口。
“三萬年前,我也遇到過相似的選擇,但我的每次選擇都一樣。”
顧滄焰問:“你選擇第二種辦法?”
“差不多。”祈桑說,“我所擁有的是我該有的,我不會為了他們自戕,但我會想辦法幫助他們。”
哪有這樣的道理呢?
天地不仁,卻要一人背負業孽。
愿意這么做的都是大圣人。
他只是一個很自私的人。
顧滄焰大概能猜出,當年祈桑的處境一定遠遠比此時要艱難。
他不再多問過去的事,“那第二種辦法是什么?”
祈桑說:“當年嘛……我直接解決了要求秩序平衡的天道,如今有點區別。”
如今的天道看起來,并沒有當年那個那么討厭。
“我實力并未完全恢復,希望您與居掌門屆時能借我一些靈力。”
顧滄焰說:“我沒有意見,只是不知道你的計劃是什么?”
祈桑將心中的計劃說出來。
“我當年便是將天道從九天之上強行拉了下來,如今我也打算再和新天道見一面。”
當年的結果無需多言。
直接讓人間失去了一段時間的天道。
天邊隱約雷聲轟隆隆。
天道看起來嚇得不輕。
祈桑安撫性地補充了一句。
“當然,這次和天道見面,我會用更溫和的方式。”
雷聲又消失了。
看起來天道很心滿意足。
祈桑懷疑這里但凡有一扇窗戶,天道都會從窗戶縫里透進來一道雷,再劈一個愛心出來。
好幼稚的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