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接到電話的王元白在短暫的驚訝過后只剩下狂喜,本以為和長命蠱失之交臂,沒想到劉北望竟然把真畫偷偷藏了起來。
劉北望在電話里解釋道:“那幅被偷走的畫是我找人仿制的真跡,想必王先生不會把這個消息告訴其他人吧?”
王元白并沒有立即回答。
劉北望以為他還在衡量,急忙又道:“價錢方面我可以給王先生一點優(yōu)惠,看畫費一百萬,古畫的收購價三千萬,王先生覺得怎么樣?”
之前他和劉家人談的價錢是三千兩百萬,看畫費兩百萬,確實稍微便宜了點。
只要是真的長命蠱,價錢對王元白而言并不是問題,他當即答應下來:“可以,我現(xiàn)在就過去。”
“那好,我在家里恭候王先生。”
掛斷電話后,劉北望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即便父親最看重他這個長子,那些古董賣出去之后的錢依舊要分給他和幾個弟弟妹妹,算來算去他最多也就能分個一兩千萬而已,這點錢根本不夠他花用。
那幅古畫不過是他趁著便利收取的一點好處費,父親已經(jīng)老眼昏花,當然看不出真假,至于其他人,他們對古董的研究還不如自己。
在王元白提出買畫的時候,他并不擔心自己被拆穿,而是要了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想著在看畫之前和對方私下通個氣,他們可以再約時間去看真畫,錢當然也不用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分了。
劉北望的主意打得挺好,只是沒料到有人闖進家里把假畫偷走了,還害死了他家老爺子。
他早就看出來,王元白也不是為了畫本身來的,這點他并不介意,可是現(xiàn)在有別人覬覦這幅畫,手段還如此兇殘,這畫對他來說就是燙手的山芋,還是早早脫手得好。
劉北望沒能得意多久,他還沒等到王元白,卻先等到了幾個弟弟妹妹。
見到劉北歸帶著一群人又回來了,他的臉色不由變得有些難看。
站在門口,他冷著臉問:“你們又要干什么?”
劉北歸嗤笑一聲:“大哥不知道我們來干什么的嗎,你把爸的畫藏了起來,打算偷偷賣給那個人,以為我們不知道?”
劉北望神色一僵,下意識看了眼自己的手機,滿臉驚怒:“你、你在我手機里安了東西,這是犯法的!”
劉北歸拍開他的手:“你有證據(jù)嗎?是大哥你亂點網(wǎng)站,手機中毒卻沒發(fā)現(xiàn)。”
兄弟兩人在那僵持,他們最小的妹妹一臉不耐煩地開口:“別墨跡了,我們也不是來吵架的,那幅畫是屬于我們劉家的,錢肯定也要平分。”
事到如今,劉北望也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這群不請自來的惡客進門。
王元白還沒來,他也不敢把真畫拿出去,怕被他們聯(lián)手搶走,到時候可真是雞飛蛋打。
還好,沒過十分鐘,王元白就帶著人來了。
見到一屋子的劉家人,他忍不住挑眉,又看到劉北望難看的臉色,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要畫歸他,他并不在乎錢是給誰的。
王元白進屋之后沒有客套,直接表示要看畫。
劉北望再沒有推脫,他帶著人去了二樓自己的書房,從書房的暗室里拿出了那幅真畫。
劉北歸與劉北望兩兄弟將畫展開,給王元白看。
王元白當然不能直接把染色藥水倒在上面,那樣整幅畫都毀了,他從懷里拿出一個縮小版的銅鏡,鏡中央鑲嵌著一塊被打磨過的水晶,有瓶蓋大小。
他將銅鏡放在古畫上一寸寸看過去,水晶從透明變成了黑色。
這種異常的變化讓劉家人大氣也不敢喘,誰也看不出來這位王先生究竟在干什么。
將整幅畫看了一遍,王元白收起了鏡子,起身對劉家人道:“三千萬,這幅畫我要了。”
除了劉北望之外,其他劉家人臉上都露出了滿意之色。
事情已成定局,劉北望也只能接受到手的三千萬不得不分給別人的事實。
收到轉(zhuǎn)賬消息后,劉家人各個喜笑顏開,王元白甚至沒有走出劉家的大門,就將余下的一瓶染色藥水都倒在了畫上。
現(xiàn)在畫已經(jīng)不屬于劉家了,劉家人也只是好奇的看著,想要知道王元白花這么大價錢買畫到底是為什么。
藥水侵染在畫面上,紫色的蛛網(wǎng)狀痕跡蔓延至整張畫,王元白屏息盯著這幅畫,十分鐘之后,上面的顏色依舊沒有褪去,他臉上終于泛出笑意。
長命蠱就在這幅畫上無疑。
旁邊的女助理趕忙拿出特制的盒子,將整幅畫裝了進去,然后交到了王元白手上。
臨走之前,王元白對劉家人道:“幾位應該知道輕重,如果這幅畫沒有丟的消息傳了出去,到時候死的人是誰就不好說了。”
劉家?guī)讉人的臉色都變了變,趕忙應道:“我們明白,王先生請放心,這幅畫已經(jīng)被人偷走了,今天晚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王元白滿意地頷首,隨后帶人離開。
車上,女助理低聲詢問:“少爺,我們現(xiàn)在回酒店嗎?”
王元白沒有回答,而是問:“上午拍的那幅畫交到總部派來的人的手上了嗎?”
在發(fā)現(xiàn)長命蠱的消息泄露之后,王元白就聯(lián)系了總部,總部的人也在下午到了慶城。
“已經(jīng)封存好后交給他們了,想必現(xiàn)在很多人都收到了消息。”女助理略帶諷刺地說,總部就是個篩子,招攬的人越多,消息透露的就越快。
“很好。”王元白滿意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說,“我們直接去機場。”
車頭調(diào)轉(zhuǎn)直奔機場,他們都知道這幅畫的重要性,誰也不敢耽擱。趁著消息沒傳出去之前,將畫帶回京市才是正經(jīng)。
現(xiàn)在慶城魚龍混雜,總部那些拿著畫的人成了靶子,至于他們能不能走出慶城,就和他無關了。
拍賣會結束后的第二天,周五下午,柳木木在學校門口遇到了鄭宣,他似乎在和某個系教授聊天。
柳木木本來沒想打擾的,結果在看見她之后,鄭宣反倒和那位教授說了幾句話后,朝她走了過來。
“怎么,讓我替你給曉萌傳話嗎?”柳木木笑問。
鄭宣笑了一下,隨即,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起來,低聲對柳木木說:“你知道劉家出事了嗎?”
“劉家?”柳木木一愣,隨即恍然,“你是說劉家那個老頭死掉的事?”
她不但知道,還去了現(xiàn)場呢。
鄭宣搖搖頭:“不只是他,連他幾個兒女也全都死了,一個都沒留下。”
“什么?”柳木木眼皮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從哪聽說的?”
“我姑父那邊打聽到的,應該不會有假。”
“知道死因嗎?”
鄭宣搖頭:“警方封鎖了消息,什么細節(jié)都沒有。”
會是那個偷畫的人嗎?柳木木心里疑惑。
雖然她對劉家的印象很差,可也沒差到想讓他們死全家的程度,這到底是多大的仇?
第二天去找劉瞎子的時候,柳木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從鄭宣這里聽到的消息告訴了他:“我昨天聽人說,劉家人都死了。”
老頭這幾天都沒出攤,柳木木來的時候,他還躺在屋外的躺椅上曬太陽,他身上蓋著薄毯,手里握著個精致的小茶壺。
聽到柳木木說劉家一家滅門的時候,劉瞎子拿茶壺的手頓了一下,語氣很平靜:“怎么死的?”
柳木木蹲在他的躺椅旁:“其他人還不知道,但那個老頭是中了蠱死的,我還看見了尸體,死的特別慘。”
她稍微回想了一下,都有點反胃。
那天晚上從劉家回來的時候,做了一夜的噩夢。
她昨天本來想要從燕修那里打聽點消息的,可是發(fā)過去的信息始終沒人回。
不只是燕修,連方川也沒有回她消息,可能是出了這么大的事,他們忙的沒時間看手機吧。
柳木木并沒有注意到,她說到蠱的時候,劉瞎子臉上那一瞬間的恍惚。
“你怎么看到的他的尸體?”劉瞎子突然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問道。
柳木木眼神飄忽了一下:“那天正好遇到了燕修,就順便跟他去了案發(fā)現(xiàn)場。”
劉瞎子皺起眉:“你那點小膽子,還敢去案發(fā)現(xiàn)場?沒做噩夢?”
這丫頭小時候聽個鬼故事都要哭幾個小時,后來被柳老頭硬生生把膽子磨的大了點,對于一些玄學上相關的事好歹不那么抵觸了,但是怕鬼怕的厲害。
明明那玩意根本不存在,也不知道小姑娘腦子里都想什么。
“你不要提!”柳木木瘋狂捂耳朵。
“行了,不提他。那我們說說燕修。”
“他有什么可說的?”
“你沒事就和人家巧遇,這還不能說?”劉瞎子語氣稍顯不滿。
“我沒有。”柳木木小聲反駁,“真的是恰好遇到的。”
然后順便去游樂園玩了一圈,不過她沒說,不然劉瞎子肯定還要繼續(xù)教育,老頭最近似乎對燕修有很多不滿。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一個女孩子不要總是追著他跑,不然他不知道珍惜你。”
“知道了。”
“你喜歡他什么?”
“他長得好看!”柳木木的回答沒有一丁點猶豫。
“然后呢?”
“柳木木茫然臉,光好看還不夠嗎?
爺倆大眼瞪小眼,半天,劉瞎子的胡子都翹了起來:“敢情你喜歡了半天就喜歡他那張臉了?”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家長滿意,柳木木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又憋出兩條:“他很關心我。”
但凡她“犯事”,就讓她認錯,行吧,這也算是關心的一種。
“他過年還給了我壓歲錢。”這個最開心了。
劉瞎子黑臉:“我這些年少了你的壓歲錢嗎?”
柳木木癟嘴,人家燕修還有空就陪她聊天,還陪她去游樂園呢。
這么一想,他就是很好,她忍不住咧嘴笑。
見她又在傻樂,劉瞎子別開眼,一副不忍直視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你和他呢,生活環(huán)境不一樣,就算將來可能走到一起,說不定也會受委屈。”
“我才不會受委屈。”柳木木嘟囔。
她在劉瞎子眼里都是什么形象啊,哪有那么容易被欺負。
劉瞎子瞪她一眼,她把脖子縮了回去。
“要是哪天覺得他不好了,就換一個。”
“爺爺說我這輩子都找不到男盆友了,他還是我好容易才算來的。”
“別聽你爺爺瞎說。”劉瞎子拍拍她的腦袋,“你爺爺教了你一身本事,不是讓你委屈自己的,知道嗎?”
“知道啦。”柳木木覺得老頭今天格外嘮叨,把下巴壓在劉瞎子有些枯瘦的手上問他,“今天中午我們吃什么啊?”
“吃面吧。”
“啊?”不是很想吃。
“你去給我下碗面。”
“……行叭。”
柳木木跑回屋里去燒水下面條,劉瞎子看著她歡脫的背影,嘴角微微揚起。
第62章
中午給劉瞎子做了頓味道不是那么好的面條,晚上劉瞎子給她做了頓大餐,柳木木吃的心滿意足,抱著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回家了。
臨走之前表示明天要吃糖醋排骨,劉瞎子沒答應,把她轟走了。
回到家的時候,董家正好是晚餐時間,董悅把一碗蓮藕排骨湯獻寶似的捧到她面前,然后柳木木就順勢又吃了一頓。
這次是真的吃撐了。
董正豪見小女兒不停給大女兒投喂,甚至把她弟最喜歡的那盤菜都拖到了大女兒面前,由衷覺得他們姐弟三個遲早有一天要在餐桌上打起來。
看了眼瞪著眼睛像是個傻乎乎的青蛙一樣的兒子,目測這個會挨欺負。
瞪視無果,董奇試圖尋求親爹給他做主,把那盤炸藕合搶回來:“爸,你看看她們!”
一個成熟的父親,是不應該偏袒任何兒女的,尤其是在他們產(chǎn)生矛盾的時候。老董和柳木木眼神一對,然后十分自然地移開目光,當做什么都沒看見。
至于兒子說了什么?剛剛屋里的風刮得太大,他沒聽見。
董奇的玻璃心瞬間碎了一地,他覺得自己美好的童年已經(jīng)在柳木木住進家里之后徹底結束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入了悲慘的成年生活,四處碰壁,委曲求全。
他氣呼呼地抱著自己的飯碗,縮在凳子上,想象自己是個賣女孩的小火柴,可慘可慘。
可惜全家沒人與他共情,他爸的注意力全在柳木木身上了。
董正豪感覺好久沒見到大女兒了,覺得自己應該稍微關心一下她的近況,放下筷子后輕咳了一聲問:“最近周末怎么總不在家?”
“去古董街擺攤算命來著。”柳木木并沒有隱瞞。
沒等董正豪開口,董悅已經(jīng)一臉好奇地問:“好玩嗎?”
眼睛里都是:我也想去,想去想去想去。
那邊被忽略掉的董奇也偷偷瞄柳木木。
“還行,明天帶你去看看?”
反正董悅聽話,帶著她去玩一玩倒也沒什么。
董悅連忙點頭。
聽到親爹重重咳了兩聲,兩個女孩同時看了過去。
老董憋了半天,最后問了一句:“出去玩,零花錢夠嗎?”
然后兩人從老董手里一人領了一疊零花錢,親爹無疑。
給女兒分完了零花錢,到兒子這里,一張票子不剩,只留下剛剛大女兒塞過來的一個蘋果。
尋思一下,把蘋果放到了兒子手里。
都說女兒要富養(yǎng),兒子要窮養(yǎng),他覺得這是個不錯的培養(yǎng)方向,兒子最近懂事了很多,于是充滿父愛地對兒子說:“吃吧,都是你的。”
這個蘋果代表他滿滿的父愛,兒子會懂的。
董奇:感受到了來自親爹的當頭狼牙棒。
周日早上,姐妹倆七點半收拾完畢,打算出去吃早餐,然后再去古董街。
剛下樓,就看見坐在一樓臺階上,像個黑臉門神一樣堵著路的董奇。
“你干嘛?”柳木木被他嚇了一跳。
“$%^&……”董奇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什么?”
“我也要去。”依舊很小聲,但好歹能聽懂了。
柳木木嫌棄臉:“這是女孩子的約會。”
董奇紅著臉憋了半天:“你性別歧視!反正我要去。”
“……行吧,隨便你。”
早餐店里,董奇還在埋頭苦吃。
熊孩子剛才點了一桌子吃的,點的時候柳木木沒有阻止,等他吃完兩個包子說自己飽了時候,被兩個姐一左一右按回了桌邊。
柳木木表示:如果他不把自己點的早餐吃光,他絕對沒辦法豎著見到明天的太陽。
董奇沒敢試探柳木木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吃東西總比斷腿好。
他邊往嘴里塞的時候邊想,浪費果然是可恥的行為,下次來外面吃飯,誰敢多點一個菜,他就要和對方絕交。
不知道這一頓飯就讓熊孩子反思了這么多,柳木木現(xiàn)在沒心思管他,她的手機剛才響了好幾聲,她拿出來看了眼,發(fā)現(xiàn)都是銀行發(fā)來的轉(zhuǎn)賬提示。
轉(zhuǎn)賬人都是劉西京,她幾個銀行賬戶加起來,入賬有幾百萬。
柳木木拿著手機,猛地站了起來,坐的凳子因為她動作太大,直接被掀翻在地上。
“怎么了?”董悅和董奇茫然地抬頭看她。
柳木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兩人都帶上了,從早餐店出來,她直接打車往劉瞎子家里去。
到他家的時候,才剛剛八點半。
她手里有劉瞎子家的門鑰匙,是上周他給的,柳木木匆忙打開大門走了進去,小院里很安靜,躺椅還擺在外面,連劉瞎子昨天喝茶的茶壺也沒有收回去。
打開屋門的時候,她希望看到的一幕并沒有發(fā)生,劉瞎子并沒有在廚房里做早餐,順便告訴她今天有她喜歡吃的菜。
屋子里依舊空蕩蕩的,他臥室的門半掩著。
推開臥室門的時候,柳木木的手都在發(fā)抖。
她看到劉瞎子坐在地板上,穿著他最喜歡的那套衣服,上面的繡著很多字體不同的福字,小時候她還數(shù)過,上面一共七十三個福。
她還好奇過,既然是最喜歡的衣服,為什么從來都不穿,可他今天卻穿上了。柳木木恍然想起,今年,他正好七十三歲了。
劉瞎子的頭靠著床邊,身邊放著一些散落的照片,都是他自己的照片,其中一張被捏在手上。
他好像只是睡著了,可是胸口的起伏十分微弱,幾乎難以察覺。
“要、要不要叫救護車啊?”董奇小聲問。
柳木木沒有回答,她走了進去,跪坐在劉瞎子身邊,輕輕推了推他。
等了大概兩分鐘,劉瞎子好像突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一樣,眼皮動了動,然后睜開了眼。
見到身旁眼看著要哭出來小丫頭,還有門口兩個鵪鶉似的小朋友,他抬手摸了摸柳木木的腦袋:“來了啊。”
柳木木紅著眼睛看他,也不說話。
他朝門口招招手:“來,把我扶起來。”
董奇左右看了看,覺得他是在叫自己,就走上前和柳木木一起架著他的胳膊把人架到了床上。
董悅見他穿著鞋,想要幫他脫鞋,劉瞎子卻笑呵呵地對她說:“鞋就不脫了,剛才嚇到你們了吧?”
董悅局促地搖搖頭,她感覺到一絲異樣,可她又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對。
“讓他們出去吧,別嚇到了小朋友了。”劉瞎子對柳木木說。
柳木木點點頭,對董悅和董奇說:“你們兩個去客廳呆著,給爸打電話,讓他過來。”
董奇似乎想要問什么,卻被董悅拽著走了出去,她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
“你的弟弟妹妹都很聽話。”
柳木木聽到劉瞎子說話,卻轉(zhuǎn)過頭不肯看他。
劉瞎子笑了:“一直沒有問你,在董家過得還好嗎?”
“……一點都不好!”她甕聲甕氣地說。
“哪里不好,和我說說?”劉瞎子耐心地問,看著她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正在鬧別扭的小孫女。
“他們接受我,只是因為怕我,他們永遠都成不了我的家人。”她似乎有些生氣地瞪向劉瞎子,“只有你和爺爺才是我的家人。”
劉瞎子似乎有些無奈:“可是我的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不能繼續(xù)陪著你了。”
“騙人,你身體明明很好。”她的聲音里帶著濃濃的鼻音,她根本沒有想過,爺爺走后,劉瞎子也會走。
她以為至少還有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要面臨分別。
“但是我的命數(shù)已經(jīng)到頭了,我年輕的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我活不過三十歲。”他聲音里帶著一絲得意,“你爺爺當年給我算命,說我最多只能活到四十三歲,可我今年已經(jīng)七十三了,他這輩子只算錯過這么一回,多活四十年已經(jīng)夠本了。”
“不夠!”柳木木朝他喊完之后就開始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老頭忍不住嘆氣:“都二十一了,哭起來還像個水龍頭,太丟人了。”
“嗚嗚哇……”她頓時哭的更慘了。
等著柳木木抽抽噎噎開始打嗝,劉瞎子才輕聲說:“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是你爺爺帶你走的時候跟我說,我壽數(shù)到的那天就來找你,讓你給我送終,也算是有始有終。”
柳木木癟著嘴聽他說。
“他還說,干我們這一行的,無病無災壽終正寢就是最好的結局。”說到這里,他笑了一下,“我和你爺爺不能比,我和他學了這么多年,依舊是個半吊子,就像她哥哥當年和我說的一樣,我沒有天賦,和她不是一路人。”
劉瞎子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喃喃地說著:“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看著像是陷入了回憶中的劉瞎子,柳木木輕聲問:“她是誰?”
“……她是我年輕時候喜歡的人,小名叫昭昭,不喜歡說話,偶爾還要發(fā)脾氣,但是對我很好。”劉瞎子的聲音有些飄忽。
明明已經(jīng)過去很多年了,可是回想起來,依舊像是昨天一樣。他記得年輕那會,他像喪家之犬一樣被父親趕出家門,然后遇上了她。
她總是不說話,脾氣還倔,可是他發(fā)病的時候,一直守在他身邊,如果他那時候稍微多一點勇氣,他們可能就不會分開了。
等他回到了劉家,搶回了自己的一切,以為自己終于有資格娶她了,已經(jīng)是幾年之后了,他去找她,被她哥哥趕了出去,然后告訴他,她已經(jīng)嫁人了。
她哥哥指著他的鼻子告訴他,他的妹妹是最有天賦的蠱師,絕對不會嫁給一個命短的普通人。
那時候的他,只剩下一口氣在支撐著了,可是他沒有死。
后來的很多年,他始終為了那句話而憋了一口氣,想要證明什么。
可當他終于活過了自己的死劫,不再短命,依舊沒能改變自己只是個普通人的事實。
或許已經(jīng)沒人在乎了,可他就是過不去。
偶爾會想,如果他有天賦,他的昭昭是不是就不會嫁給別人了?
“她現(xiàn)在哪兒?”
“她已經(jīng)嫁人了。”
柳木木恍然,劉瞎子說過,他年輕時候喜歡的姑娘,嫁給別人了,那時候只是隨口一說,她以為他已經(jīng)不在意了。
原來到現(xiàn)在,還惦記著嗎?
“那幅畫……”劉瞎子艱難地抬了抬手,指著墻上的那幅風水畫,“其實是她畫的,她和我分開后唯一留給我的東西。”
柳木木轉(zhuǎn)頭看向那幅畫,劉瞎子一直說,那是他買到的假畫,原來不是嗎?
她的眼睛突然亮了亮,如果……如果畫是那個姑娘送給他的,自己是不是能通過這幅畫看到對方?
至少、至少能告訴劉瞎子,他喜歡的人過得好不好。
第63章
柳木木長久地注視著那幅畫,畫中山水褪去,只剩下一道纖細的背影。
那是一名女子,披著一頭長發(fā),她是背對著自己的,正在和一個人說話。
聲音帶著一些地方口音,但卻婉轉(zhuǎn)悅耳,十分好聽。
她說:“大哥,沒有命數(shù)是注定的,但是我們遇到了,就注定會在一起,我會替他改命。”
畫面散去,凝聚成了另外一個場景。
這一次,柳木木看清了,她躺在木床上,手邊放著一卷畫。那本應該是一張明艷的臉,此時卻顯得灰敗,眉宇間死氣凝聚不散,她時日無多了。
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依舊明媚,她對床邊的人說:“哥哥,我煉成了。”
男人的聲音里似乎帶著悔恨與憤怒,他說:“長命蠱根本就是一場騙局!”
良久的沉默,女人的聲音再度響起:“或許是我學藝不精,只能用人命來換人命,不過無論如何,我成功了。幫我把這幅畫送給他,告訴他,我等了太久不耐煩了,所以決定嫁給別人,讓他別再來找我。”
“如果有一天他把畫扔了呢?”
“那我們的緣分就到此為止了。”
男人接過那幅畫,又問:“還有呢?”
“還有……他的家人對他一點都不好,他即便回去遲早也會離開的。我討厭他那個連名字都要偷走的弟弟,就等那個人子孫滿堂的時候,把劉家毀掉吧。”
“好。”
“哥哥,你說幾十年后,他還會記得我嗎?沒有了我,他會過得好嗎?”
“……我不知道。”
最終,畫面褪色,一切都消散在眼前。
柳木木在心里回答:“他一直記得你,也過得很好,一切都如你所期待的一樣。”
柳木木轉(zhuǎn)過頭,對似乎要陷入沉睡的劉瞎子說:“我看到她了。”
“什么?”劉瞎子有些艱難地睜著眼。
她扯出一個笑臉:“我看到你喜歡的那個人了,真可惜,我還以為有什么內(nèi)情呢,她竟然真的嫁給別人了,不過那個人比你長得丑多了。”
“是么……”劉瞎子嘆了口氣,“大概讓她等得太久了,她生氣了吧。”
“是啊,我們女孩子戀愛的時候,心眼總是要小一點。”
劉瞎子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眼睛已經(jīng)要睜不開了,喃喃地說:“沒關系,喜歡你的人不會介意的。”
“木木,照顧好自己。”
然后,再無聲息。
柳木木看著已經(jīng)陷入了永久沉睡的劉瞎子,走到他的床邊,緩緩蹲了下來。
捏在他手里的照片落在地上,上面只有他一個人,是他年輕時候的樣子,正在朝什么人揮手,笑得格外燦爛。
柳木木撿起照片翻過來,后面并排寫著兩個人的名字:劉西京、徐九昭。
她把照片放到床上,很快離開了房間。
剛走出去,身后的門就掉了下來,狠狠朝她砸去。
伴隨著董悅的尖叫聲,門板最終砸在了地板上,發(fā)出“轟”的一聲。
董正豪被女兒催命似的叫過來后,看見的是嗓子有些啞眼淚汪汪的小女兒,似乎飽受摧殘滿地亂跳的小兒子,以及完好無損的大女兒和仿佛臺風在屋里過境的一個陌生小洋房。
“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董正豪的出現(xiàn)就像是突然按下了中止符一樣,他從來沒有這么受歡迎過,小女兒直接撲進他懷里,兒子慢了一步,只能改成抱住他的腰。
被兩個孩子“包圍”的董正豪看向眼睛紅通通的大女兒,試探著問:“木木,叫爸爸來有事嗎?”
“……我在老家的一位爺爺剛剛過世了,我想讓你幫忙處理他的后事。”柳木木的聲音很平靜。
“沒問題。”董正豪連忙答應下來,把兩個孩子推到一邊,他和柳木木進臥室看了眼。
床上的老人已經(jīng)穿好了壽衣,神態(tài)安詳?shù)靥芍雌饋砩安]有受到任何病痛的折磨,就好像他提前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從容地準備好了一切,只需要閉個眼就夠了。
旁邊的桌子上放著他的各種證件,以及一份公證過的遺囑。
董正豪走過去翻了翻,遺囑的受益人是他大女兒。
他忍不住看向柳木木,而柳木木只是看著床上已經(jīng)失去生機的老人,眼都不眨。
只有在這種時候,董正豪才能夠清晰地意識到,柳木木和家里另外兩個孩子的區(qū)別。
她明明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卻好像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里那樣,與他們格格不入。
柳木木仿佛察覺到了董正豪的目光,轉(zhuǎn)頭看向他。
董正豪趕忙說:“爸爸這就叫人過來幫忙,把屋子里的貴重東西收拾一下就行。還有,這個應該是給你的。”
說完,他把桌上的那疊東西遞過去。
柳木木接過來,看到遺囑公證書的時候竟然沒覺得驚訝。
她依稀記得,那次看到劉瞎子的身份證的時候,他似乎在準備一些文件,應該就是在弄這個吧。
老頭的現(xiàn)金今早上都進了她的賬戶,剩下的就是這間小院,以及家里所有的東西。
她環(huán)視了一圈房間,在她眼里,這間屋子里放著很多貴重的東西,盛著他們滿滿的記憶。
在外人眼里,最值錢的大概是那幅“假畫”。
柳木木看向墻上的畫,最后將它收了起來。
她知道長命蠱是什么東西,她看到過徐永林的命,也知道他只是依靠半成品的長命蠱就徹底改變了自己的命數(shù)。
而唯一的成品現(xiàn)在就在她手里。
只要將這幅畫留在身邊,她甚至能夠無病無災的活過自己原本的壽命,至少三十年。
但這幅畫,是徐九昭送給劉西京的禮物,只是送給他的。
柳木木不會留下它,也不會把它留給別人,它應該始終和劉瞎子在一起,即便劉瞎子會化成灰,也應該在一起。
見柳木木只是收起了一副畫,還找了一塊布裹在了外面,董正豪以為那幅畫是古董,只是多看了一眼,并沒有深究。
很快,他找來的人和火葬場的車都到了,他們將劉瞎子抬上了車。
董正豪并不希望董悅和董奇留下,但是兩個人最后都陪著柳木木去了火葬場。
火葬場并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地方,但這里是每個人的終點,這里一直很熱鬧。
死去的人萬事皆休,活著的人在這里宣泄自己的悲傷。
按照習俗,停靈三天后火化,劉瞎子沒有親人,柳木木要一直守在棺材旁,為他守著長明燈,到明早之前不停給他上香。
明明作為一個卦師,她應該比別人更清楚,沒有什么所謂的鬼神。
可是她心里還是希望有的,如果有就存在輪回,就可能再見面。即便這些流程再無用,她也依舊認真去做了。
同樣的流程,她已經(jīng)很熟悉了。
上一次,是送走爺爺,這一次是送走劉瞎子。
她總是在不停送走自己身邊親近的人,仿佛是在映照她的命數(shù),刑傷有克。
爺爺讓她留在董正豪身邊,真的有用嗎?柳木木有些恍惚地想。
傍晚,姜麗來了一趟,帶走了兩個孩子,還給他們父女二人帶了晚飯和一些生活用品。
柳木木要留在這里守夜,董正豪勸不動她,只能留在這兒陪她。
姜麗并不知道棺材里的老人和他們有什么關系,但也沒有多說什么,走前還告訴柳木木,她會替柳木木和導員請幾天假。
半夜下起了雨,起初只是小雨,后來漸漸變大,透過雨幕依稀能聽看到對面的火光。
那家人在燒紙,還有隱隱的哭聲。
他們是天黑之前才送到的,家人應該還沒有緩過勁來。
哭聲有點大,因為他們家的親戚多。
柳木木走到棺材旁,輕輕拍了拍,像是在將里面的人叫醒:“你看人家,死了之后有那么多人送,熱熱鬧鬧,而你只有我,連個陪我哭的人都沒有。”
靜默了片刻,注定等不到回答。
她走到墻邊的木凳上坐下,又開始重復的按那個始終沒有回復的電話號碼。
她想找個人說說話,可是燕修不知道去哪里了,始終沒有理她。
早九點半,京市。
位于淮南路的保密系數(shù)極高,很少有外人能夠靠近,大門處掛著某研究院牌子的龐大建筑群里,某間類似于法庭一樣的房間中,此時已經(jīng)坐滿了人。
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審問,或者審判,而是一次非正式,卻吸引了大量關注的例行問話。
盡管,被詢問者在這幾天,像是犯人一樣被牢牢看管著。
燕修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帶進來的。
他只穿著一件白色襯衫和黑色西裝褲,并沒有戴手銬,因為他沒有犯法,隨意給他戴上那東西是不合規(guī)的。他的“輕裝出行”顯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憤怒,他似乎聽到了誰在低聲嚷嚷兇手之類的詞。
他神色自若地坐在了為自己準備的椅子上,就在人群中央,等待著新一輪問話的開始。
同樣的問話,一共進行了三次,這是第四次。
“燕修,請你復述一遍,你與王元白接觸的全過程,包括你們的對話。”
燕修往后靠了靠,將昨天甚至前天說過的那一長段話又說了一遍,連標點符號都懶得改動。
一個人跳了起來,指著他大吼:“他在說謊,他的答案明明是早就背下來的。”
燕修瞥了那個蠢貨一眼,大概是王家臨時找來的,試圖揭露他真面目的演員,然后那個人就被拖了出去。
“對于王元白以及他的兩位助手,和劉姓家族幾人的死亡,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那位主審官的表情依舊嚴肅,并沒有被剛才的小意外打斷節(jié)奏。
“沒有,對于他們的死亡我感到很抱歉,沒能及時發(fā)現(xiàn)問題是我的失職,但是我一無所知。”
“王元白私下里從劉姓家族購買了一幅古畫,這件事你知道嗎?”今天的問題終于和前幾天有些不同了。
可惜燕修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無趣:“不知道。”
“你和王元白私下里有些小摩擦,你會因為這些摩擦,對他做什么嗎?”這個問題顯然有點超綱,但誰讓這只是一次非正式的例行問話呢,所以這是被允許的。
燕修沉默了一下,說道:“或許……我會直接對他的家族做些什么。”
主審官并沒有就此回答發(fā)表意見,又問了幾個問題后,他站起身,宣布:“例行問話結束,慶城特派顧問燕修,行為合規(guī),撤銷審查。”
“我反對。”一名陪審站起身。
“反對無效。”主審官回答的十分順口,然后朝燕修微微頷首:“燕顧問,你可以離開了。”
燕修起身,目光掃過人群中的幾名和王家有些瓜葛的面孔,留給他們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然后起身離開了。
撤銷審查之后,他的隨身物品被全部歸還,他將手機開機,消息提示聲響成了下課鈴聲。
第64章
燕修一邊翻看手機,一邊往外走。
發(fā)來信息最多的是他母親,從他被帶回京市之后,就一直在試圖聯(lián)系他,雖然那時候他母親應該已經(jīng)知道他不允許和外界聯(lián)系了,但并不妨礙她發(fā)了這么多信息以表達自己的憤怒,對他父親的。
從頭到尾,對他的關心只有兩條,其他信息都是在譴責他爸的無能。
余下的是來自親朋好友的問候,其中還夾雜著柳木木的花式表情包。
是幾天之前的留言,她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劉家的事,特地來問他。沒有得到回應,她就再沒發(fā)信息過來。
燕修退出聊天界面的動作略顯遲疑,以前不管有沒有回應,她每隔一兩天都會發(fā)來一堆表情包,這次卻一反常態(tài),是出了什么事嗎?
走出大門,抬頭就看到他父親燕百聞正站在門口與人聊天,他依稀記得,這個人好像也是一位審查官,不過對他的審查并不是由對方負責的。
那人轉(zhuǎn)頭看了眼燕修,朝他笑笑,轉(zhuǎn)身離開了。
燕百聞則朝兒子走來,上下打量了一番,才笑道:“看起來沒吃什么苦頭,總算可以和你媽交代了。”
“您首先得進得去家門。”燕修將手機揣回兜里,與父親并排往外走。
來自兒子的一針見血讓燕百聞失笑,隨即道:“王家的小兒子畢竟在你的地盤上出了事,總要給一些交代。”
燕修點點頭:“查出死因了嗎?”
“嗯,全都死于黑針蠱。”
燕修挑眉:“黑針蠱?他們直接接觸了蠱源?”
“是啊,聽說是撕掉的那家人偷偷把蠱源藏了起來,私下賣給了王家小兒子,對外宣稱畫被偷走,實際上被偷的是一幅假畫。”說完,燕百聞戲謔地看向兒子,“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燕修真的有些驚訝了,那天劉家人的表現(xiàn)可不像是在演戲,還真是讓人意外。
“那么,總部打算怎么處置兇手?”
“如果他們有辦法處置兇手,王家也不會遷怒你了。”燕百聞看向兒子,“你難道猜不出兇手是誰?”
燕修聳聳肩:“徐老先生的手段,比我想象的還要狠辣。”
他確實早就懷疑這條太過容易被調(diào)查到的線索是不是徐九年埋好的雷,否則也不會一再提醒方川要謹慎處理劉家的案子,沒想到先踩進坑里的會是王家。
當初他出言試探,那位老先生可是一點口風都沒有透露。果然是腥風血雨中活下來的,心狠手黑,不可小覷。
經(jīng)過這一次之后,總部中的一部分人大概會暫時收了尋找長命蠱的心思,畢竟,一位已經(jīng)過世的蠱師,三十年前的陷阱都讓他們防不勝防,如果還有別的后手,他們未必防得住。
長命蠱,有命享用首先得有命去拿。他們手中的半成品,已經(jīng)足夠讓一些人滿足了。
“是啊,連普通人都沒放過。”燕百聞?chuàng)u搖頭,“以前的徐九年,可不會牽連無辜,大概是壓抑太久,性情有些乖戾。”
燕修并不贊同父親的說法,有些人……或許并不是所謂的無辜。
劉家這件事上,或許還有一些隱情,隨著劉家的滅門,大概也查不出什么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燕修突然開口。
“什么?”燕百聞看向兒子。
“徐九年手段不俗,當年明知道害徐家滅門的兇手是齊家人,為什么只懲治了齊長生,而沒對其他人下手?”
“因為齊長生的妹妹的還活著,當世神照,只要她在,齊家就不會出事。要不是齊家當初沒能斬草除根,給了徐九年反擊的機會,并引起了一些家族的警惕,他們根本不會扔出齊長生來平息此事。”
對于別家的恩怨,燕百聞知道的這么詳細當然是因為,當初給齊家施壓的,還有燕家。
見兒子微愣,他以為燕修只是驚訝于兩家恩怨的內(nèi)幕,卻不知燕修只是在吃驚齊家有神照這件事。
神照的身份向來是保密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知道,齊長生的妹妹年紀應該不小了,并且一直很低調(diào),連他都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人的存在。
父子二人走到大門口,車已經(jīng)等在外面了。
燕百聞拉開車門:“走吧,先回家。”
上車后,燕修問:“方川的審查什么時候結束?”
“后天,正好你也可以在家多住兩天,陪陪你媽。”
燕修隨口說:“如果她不給我安排相親,我很愿意在家里陪她。”
燕百聞聳聳肩:“你可以相親失敗,但不能不去。”
兒子因為體質(zhì)上的一些原因,找伴侶的難度很大,這個秘密除了他和兒子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并不強求兒子結婚,但妻子顯然不會放任。
相親的事情上他幫不了兒子,畢竟兒子走了,他還是要和媳婦在一起生活的。
燕修正想說點什么,他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他看了眼來電號碼,接起電話:“出什么事了?”
“燕先生,你讓我們調(diào)查的人昨天去世了。”
“去世了?”燕修皺起眉,“死亡原因?”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有些糾結:“似乎是正常衰老至死,這件事真的很奇怪,那位叫劉西京的老人并沒有生病,也沒有受傷,死得很突然,他不久之前剛做完遺囑公證,就好像早就料到了自己會死。”
他們查過的人不少,但是這位被調(diào)查的對象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他的喪事是誰辦的?”
“是一名叫柳木木的女孩子,她似乎是死者原來的鄰居,據(jù)我們調(diào)查,遺囑的受益人也是她。”
“知道了,就查到這兒吧。”
電話掛斷,燕修的眉頭始終沒有松開。
從他讓人調(diào)查劉西京到現(xiàn)在,得到的信息十分有限,這個人年輕時候的過往根本查不到,他的人生就好像四十多歲才開始。
不知道從誰的手上學了一些算卦的本事,不算精通,也不算特別差,但生意很好。他一直定居在北方的一座小城,這些年唯一一次出遠門就是這一次來慶城。
柳木木并不是他的鄰居,但他們確實認識了十幾年。
“怎么,出了什么意外?”掛斷電話后兒子就在走神,燕百聞好奇地問。
“不是什么大事。”
兩人回到家里,燕修受到了母親熱情的歡迎。燕夫人挽著兒子的胳膊往屋里走,完全無視了后面的丈夫。
“這次多在家住幾天,要我說早點辭職算了,也不知道你和你爸是怎么想的,非要去小地方當個什么顧問,給他們辦事,這幫人還要找茬,死人了和我們有什么關系,以為我們家好欺負呢!”燕夫人不滿地和兒子抱怨。
燕修并不想擾了母親的興致,不過聽到母親已經(jīng)把明天陪她出去參加宴會的衣著都安排上了,燕修只能打斷她。
“媽,抱歉,我明天早上就得回慶城。”
“怎么這么著急?不是才結束審查嗎,難道他們讓你現(xiàn)在就回去工作,簡直豈有此理!”燕夫人憤怒地瞪向自己丈夫。
燕百聞滿臉無辜,兒子要走,和他有什么關系。
“不能晚兩天再回去嗎?”燕夫人輕聲細語地問兒子
“并不是工作,發(fā)生了一些小意外,我需要親自回去一趟。”燕修對母親歉意道。
“那好吧。”燕夫人滿臉失望。
……
劉瞎子死亡的第三天早上,六點多天依舊很暗,空氣中帶著清早的涼意與些許潮濕,似乎預示著今天可能會下雨,火葬場已經(jīng)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柳木木目送劉瞎子的尸體被送進焚化室,董正豪站在她身邊,對她說:“墓地已經(jīng)找好了,墓碑也加急趕了出來,一會兒葬禮結束,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幾天。”
“謝謝爸爸。”柳木木彎了彎眼睛,臉上卻沒什么笑意。
董正豪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大女兒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他不是察覺不出來,可他沒辦法安慰。
他甚至不知道,這個人和女兒到底有什么關系,以至于他死后把所有的遺產(chǎn)都留給她。
骨灰被送出來已經(jīng)是兩個小時之后,太陽沒能沖破厚厚的云層,此時天上的云連成一大片,已經(jīng)有雨滴落了下來。
他們帶著骨灰去了墓園,姜麗已經(jīng)帶著董悅和董奇姐弟倆等在了那里。
她并不是很想帶著孩子來這種地方,但是人死的時候他們剛好在老人家里,她也不知道該怪柳木木擅自帶孩子們?nèi)ツ欠N場合,還是該感謝她沒讓自己的兒女直面死人,出于一些沒什么道理的考慮,她還是允許了兩個孩子來送這個老人一程。
見到柳木木董悅就朝她跑了過去,姜麗伸手去攔,沒抓住。
她有些不高興地瞪了一眼董正豪,然后警告蠢蠢欲動的兒子:“老老實實在這兒站著。”
董奇撇嘴,只能看著董悅把抱了一早上的畫遞給了柳木木。
骨灰壇被安置進去后,正準備封墓,董正豪見到大女兒拿著一卷畫走了過來。
他問:“怎么了?要把畫一起放進去嗎?”
他記得之前在收拾對方家里的時候,女兒只收起了一幅畫,應該是很貴重的東西,今天特地帶來墓地,應該是打算當成陪葬品吧。
“我要把這卷畫燒了,一起封在里面。”
“也行。”
他想要上前幫忙,卻被柳木木拒絕了。
她接過董正豪遞來的打火機,在劉瞎子的骨灰壇旁邊點燃了這幅畫。
這幅已經(jīng)無法用金錢來衡量價值的畫,歸根結底,也不過是幾十年前,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愛的證明。
一開始火苗很小,下一個瞬間,火焰突然騰地升起,將整幅畫吞噬掉了,連帶著柳木木還沒來得及松開的手。
似乎有誰尖叫了一聲,柳木木回頭看了一眼,然后收回了手。
明明只是一卷紙,卻燒了足有十分鐘,連雨水都沒能澆滅它的盛放,火焰在骨灰壇旁跳躍,不時有黑色的紙屑飄進敞開的壇口。
柳木木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心想,這大概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重逢。
火苗漸漸變小,直至滅掉。她最后將一張照片放進劉瞎子的骨灰壇里,然后封住壇口。
封完墓之后,經(jīng)過一個短暫的哀悼儀式,葬禮就算結束了。
這時候,雨已經(jīng)越下越大,董奇剛剛?cè)ネ饷嫒×藥装褌悖罁沃鴤銓σ琅f站在墓碑前的柳木木說:“回家吧。”
“你們先回去,我在這兒呆一會兒。”
董正豪沒有再勸她,而是把手里的傘塞到她手里,說了句:“別感冒了。”
柳木木點點頭,她站在黑傘下,默默看著相攜離開的一家人。
回過身,只有劉瞎子的墓碑,上面刻著他的名字,生卒年月日。一輩子走到最后,能夠留下的,竟然只有這幾個字。
第65章
柳木木一直站在劉瞎子的墓前,腦子里什么都沒想,因為只要思考就會難過。
站累了,她就蹲下,黑色的雨傘遠遠看去,就像是一朵毒蘑菇。
雨越來越大,又刮起了風,雨傘已經(jīng)不能很好的擋住從四面八方砸過來的雨滴了,很快身上的衣服就濕了大半。
她抱著膝蓋,把自己縮在雨傘里,感覺寒冷一點點侵蝕她,卻依然不想離開,直到一雙包裹著昂貴西褲的長腿出現(xiàn)在她視線中。
雨傘稍稍往上抬了抬,她看見了燕修。
他穿著黑色西裝,舉著黑傘,像是從天而降。
“你怎么來了?”柳木木喃喃問。
他沒有回答,只是朝她伸出一只手。
柳木木愣愣地把手放在他掌心,他手掌的溫度讓她瑟縮了一下,下一刻卻被緊緊握住,一股力道傳來,她被拽了起來。
手里的傘沒拿穩(wěn)被風吹得飛了出去,她站在燕修的傘下,仰頭看著他,眼神有些茫然。
“這么大的雨,怎么不回家?”他的聲音很輕,說話的時候依舊握著她的手沒有松開。
“不想回去。”
那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早就沒了。
她的親人都躺在了這座墓園里,她說的話,他們聽不到,她的難過,他們也不知道。
沒人會在她傷心的時候安慰她,也不會掛念她過得好不好。
只剩她一個人了,只有她了。
眼淚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她抬手去擦,怎么都擦不干凈。
燕修似乎輕嘆了一聲,他松開了握著她的手,將她按進自己懷里。
很淡的煙草香氣混著他的體溫,在瞬間將柳木木包圍,她環(huán)著他的腰,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他的衣服,身體微微顫抖著,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哭得太厲害。
她的臉埋在他胸口,很快襯衫就濕了一片,燕修只是輕輕拍她的背,并沒有挪動半分。
傘外風雨飄搖,雨傘下,卻好像是另外的空間,帶著他的溫度和氣息,將她困在方寸之地,不受外面的風雨侵襲。
柳木木不知道自己到底抱著燕修哭了多久,她哭得頭昏腦漲,眼睛腫的甚至看不清外面的一切。
連燕修到底是什么時候帶她離開的墓園,她都沒有察覺到。
車駛離墓園的時候,烏云依舊遮著天空,雨卻已經(jīng)轉(zhuǎn)小了,淅淅瀝瀝的,空曠的墓園里一排排的墓碑整齊地站在那里,像是在目送他們離開。
人離開很久后,在距離劉瞎子的墓碑很遠的一個墓碑后面,探出一個黑色的頭,它的動作比之前更快了,只是幾次閃爍,就來到了剛才兩人站著的墓碑前。
蹲在墓碑前面,黑色的東西歪頭看了看,然后咧開鮮紅的口腔,發(fā)出了嬰兒一樣的啼哭聲,哭聲在空蕩蕩的墓園里,顯得格外恐怖。
在刺耳的啼哭聲中,一道纖細的身影由遠及近出現(xiàn)在它的視線里。
“劉、西、京?”來人一字一頓地將墓碑上的名字念了出來。
看著墓碑上的文字,呂瑤輕輕撫摸著此刻依舊紅腫的側(cè)臉,臉上扯出了一個扭曲的笑,還真是……意外收獲。
本來只是聽命來跟蹤柳木木,卻發(fā)現(xiàn)了一個不為人知的大秘密,即便是她在此時心跳都不禁快了幾拍。
原來劉西京,竟然不止一個人,這可真是太巧了。
上一個死掉的劉西京用了一幅假畫騙了她,害她在齊家那邊丟盡了臉面,還受了懲罰。
本想著給劉家所有人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然而還沒等她動手,他們?nèi)揖投妓拦饬恕?br />
被藏起來的那幅所謂的真畫,最后成了他們喪命的源頭。
呂瑤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心里不禁后怕,幸好劉家人做了手腳,否則死的那個人就是她了。
很顯然,長命蠱的擁有者并沒有把長命蠱藏在劉家,他只是利用劉西京設了個圈套,讓自以為是的蠢貨們一頭扎進去送死。
而為了尋找最后經(jīng)手徐家古董的人,呂瑤甚至不惜殺了幾個人,才終于查到了劉家人身上,這些行為,仿佛都是在證明她的愚蠢。
可是看到墓碑的這一刻,她忍不住想:或許不是她真的蠢,而是她找錯了人呢?
雖然兩個劉西京現(xiàn)在唯一的聯(lián)系不過是相同的名字而已,可這個人出現(xiàn)在了柳木木身邊,柳木木又恰好是齊家盯著不放的人,或許值得查一查。
……
車從市郊墓園駛?cè)胧袃?nèi),窗外依舊細雨連綿,車內(nèi)開著空調(diào),溫度略微有些高。
開車的燕修只穿著一件襯衫,等紅綠燈的間隙,他透過后視鏡看了眼后座。
后座上柳木木裹著他的外套,蜷縮成一團,正在沉睡,露在外面的臉蛋紅撲撲的,應該是發(fā)燒了。
他的指尖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在考慮是否把人直接送回董家。
前面左拐就是去董家的方向,但是綠燈亮起來之后,車還是一路直行,排除掉了那個選項。
最后車駛?cè)肓司嚯x市局不算遠的一座高檔小區(qū)的地下停車場,車停下后,燕修輕易地把后座上的一團抱在懷里,乘坐電梯直達頂樓。
車內(nèi)外的溫差,讓柳木木在睡夢中打了個哆嗦,她緊緊攀住身邊的熱源,在他想要離開她的時候,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吊在他身上。
燕修無奈地看著被放在床上后變得格外不安分的柳木木,將她在他身上亂抓的小手拉下來,一邊拉過柔軟的被子將她裹在里面。
溫暖的被褥讓柳木木暫時安靜下來,燕修坐在床邊摸了摸她的額頭,溫度有些高。
他起身去了客廳,找到醫(yī)藥箱,從里面翻出退燒藥,又倒了杯溫水一起拿到客房。
“柳木木……木木……醒醒……”
男人低沉悅耳的聲音不停耳邊響起,柳木木往溫暖的被窩里縮了縮,試圖把頭埋進去。
叫她的人似乎并不想讓她如愿,他還拍她的臉。
他的手有點涼,很舒服。
柳木木把臉蛋湊過去蹭了蹭,緩緩睜開眼睛。
“醒了?”
燕修的臉映在她的瞳孔上,讓柳木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愣了好幾秒,她才想起來,自己在墓園見到了燕修,她把自己……她轉(zhuǎn)轉(zhuǎn)腦袋左右看了看,這并不是董家。
“這是哪?”柳木木開口,嗓子疼得她不自覺地皺了下眉。
“我家。”燕修把她扶起來,把水杯放到她手里,對她說,“你發(fā)燒了,先把藥吃了。”
柳木木摸了摸自己的臉,是有點燙。
她乖乖地張開嘴,讓燕修把藥放進嘴里,又喝掉半杯水然放下被子。然后仰頭對他說:“我想洗澡。”
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潮,貼在身上不太舒服。
“好,我去給你拿睡衣。”
飛快沖了個熱水澡出來,柳木木覺得身體輕松了不少,就是睡衣有點不合身。
她以為自己并沒有那么矮,然而睡衣的衣擺竟然全都拖在地上,有種走紅毯甩裙子的既視感。
她往前走了兩步,然后轉(zhuǎn)身,衣擺在地板上掃過。再走兩步,再扭。
她扭得起勁,突然聽到了敲門聲,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燕修就站在半敞的門后,不知道看了多久。
“我……”柳木木張了張嘴,最后小聲說,“謝謝你的睡衣。”
燕修端著一小碗面走進來,聽到她的話后挑起眉:“看得出來,你很喜歡。”
柳木木閉上嘴,只要她不尷尬,別人就不能替她用腳指頭摳城堡。
“吃點東西再睡覺。”
面不多,只有幾口,她本來也沒什么胃口,這個分量對她來說正好。
吃了面之后,把自己縮回床上,可能是退燒藥的藥效上來了,也可能是人放松下來,她再度陷入了昏沉的睡夢中。
晚上十點多,燕修坐在客廳里,茶幾上擺著一臺筆記本,畫面是他父親的臉。
“你媽很生氣。”視頻中的燕百聞說。
“替我和母親說聲抱歉。”
“她親自為自己兒子下廚做早飯,然后發(fā)現(xiàn)兒子早上五點就離開了家。”燕百聞眼中帶著點探究,“什么事這么著急?”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和昨天一樣的回答,然而這一次,他父親并不像他母親那么好打發(fā)。
燕百聞看著視頻中的兒子,笑道:“如果不重要,現(xiàn)在這個時候,你應該陪你媽去參加宴會,而不是著急回到幾千公里之外的慶城。”
如果兒子真如他說的那么不在乎,他就不會選擇天沒亮就從家里離開,昨晚甚至沒提前跟他們說。
顯然,他想隱瞞什么。
當然了,兒子成年了,并不需要事事都告訴父母,但是他的遮掩無疑會讓人更好奇。
以燕百聞對自己兒子的了解,通常情況下,無論是什么樣的事,只要他們問他就會回答,或許不會說的太詳細,但是這一次他卻一改常態(tài),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父親的不依不饒讓燕修只好換一種說法:“私事。”
“你媽不會喜歡這個解釋。”
燕修單手撐額,略有些頭疼。
就在這時候,燕百聞聽到了哭聲。
他很確定,哭聲是從兒子那邊傳過來的,并且那是女人的聲音。
在哭聲響起的時候,他的兒子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起身。
父子二人對視,在兒子切斷視頻之前,燕百聞微笑:“我想……你應該沒有做出什么違背對方意愿的事?”
“爸。”燕修的聲音很無奈。
燕百聞才不管兒子的情緒,他繼續(xù)微笑:“你媽應該會很期待見到這個姑娘。”
他兒子的領地意識十分強烈,他的住處從來不允許別人隨便進入。
顯然,這里出現(xiàn)了一個例外。
即便這是兒子的隱私,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好奇。
“不要告訴她。”
第66章
視頻被兒子強行掛斷,燕百聞抬頭看向倚在書房門口喝茶的妻子,笑道:“兒子讓我不要告訴你。”
燕夫人走進丈夫的書房,把另一杯茶放到他手邊:“我本來并沒有那么好奇。”
“現(xiàn)在呢?”
“三天之內(nèi),我要看到那個女孩的照片。”她扯了下丈夫的領帶,換來一聲笑。
“夫人的命令,不敢不從。”
燕修當然不會知道父母會背著他做多少事,掛斷視頻后,他起身走向客房,客房的門并沒有關上,站在門口,他能夠清楚聽到里面嗚嗚咽咽的哭聲。
他開門走了進去,并沒有驚動正在哭的人,走到床邊才發(fā)現(xiàn),柳木木并沒有醒,她依舊睡著,只是睡得不太安穩(wěn)。
或許是做了噩夢,難過的在夢里哭了起來。
他輕嘆了聲,彎下腰替她將臉上的淚水抹去。
觸手的溫度讓他動作一頓,手覆蓋在她的額頭上,溫度高得有些過頭。
燕修收回手,起身回到客廳撥通了一個號碼。不到十分鐘,門鈴響了起來。
打開門,一名穿著白大褂的中年醫(yī)生帶著一名年輕護士正站在外面。
將兩人請進去,燕修帶著他們走進客臥,低聲對醫(yī)生說:“她中午有些發(fā)燒,吃了退燒藥一直在睡覺,剛剛體溫又升高了。”
醫(yī)生點點頭,給還在沉睡的柳木木測了體溫,做了個簡單的檢查后對燕修道:“體溫有些高,先打個退燒針吧。”
見燕修沒有意見,護士開始配藥。
中年醫(yī)生很自覺地離開了臥室,他常年和小區(qū)里這些家資不菲的業(yè)主們打交道,應付過他們千奇百怪的要求。
雖說給病人看診,并沒有男女有別這種說法,但是人家不高興就可以選擇不讓你賺這份錢。尤其是戀愛中的男人,獨占欲特別強,雖然不知道這位燕先生屬不屬于其中之一,他還是避開些為好。
讓醫(yī)生有些詫異的是,燕修竟然也跟了出來。
屋子里人來人往,雖然聲音不大,還是把柳木木吵醒了。她并沒徹底清醒過來,見到有陌生人湊近,哼哼唧唧地裹緊被子,不肯讓護士碰。
護士在里面和她耗了一會兒,最后沒辦法只能拿著針走了出來,一臉為難地對燕修說:“燕先生,麻煩你進去看看吧。”
燕修只能跟著進去,看見床上鼓起的一個小包,她把頭都埋了進去。
“燕先生,不然你還是幫著安撫一下病人吧,她不肯讓我碰。”護士在旁小聲說。
燕修點點頭,走到床邊掀開被子的一角,露出里面縮成一團的柳木木。她迷迷糊糊睜眼看向燕修,倒是認出他來了。
“燕修~”聲音軟軟的,還帶著的哭腔。
燕修朝她伸出手,柳木木伸出小手放到他手里,然后整個人朝他湊了過去。
他側(cè)身坐在床邊,她就拼命往他身上拱,胳膊死死抱住他的腰,還一邊小聲哼哼:“難受……燕修,我難受……”
燕修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撫:“乖,一會兒就好了。”
打針的護士抬頭看了眼垂眸安撫懷中少女的男人,莫名紅了臉,感覺在這種氣氛下,自己的存在有點礙事。
她飛快打完針,迅速收拾好東西離開了房間。
燕修花了點時間才把黏在身上的人哄到放開他,門外的醫(yī)生和護士始終保持著微笑,仿佛沒聽到里面的聲音,也沒有產(chǎn)生任何聯(lián)想。
直到燕修走出來,將門掩上,醫(yī)生才低聲囑咐:“打了退燒針后,一到一個半小時之內(nèi)就會退燒,燕先生需要注意一下,如果情況到時候沒有好轉(zhuǎn)就需要立即去醫(yī)院。”
“我會注意,麻煩你們了。”
付了可觀的診費后,燕修將兩人送到門口。
“不麻煩,如果有任何需要,燕先生可以隨時打電話和我聯(lián)系。”醫(yī)生又客套了兩句才告辭離開。
送走了人,他回到客房里看了柳木木一眼,打過針之后,她似乎沒那么難受了,安靜地趴在床上,一只小手卻在不安分地到處亂摸,像是在找什么。
燕修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她好像終于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身體一點點朝他蹭過來,像是剛才一樣,把她自己嵌進他懷里。
就像是一只小兔子,軟乎乎又格外脆弱,讓人完全不敢用力。
燕修沒有推開她,任由她抱著自己,感覺著她的呼吸慢慢平穩(wěn),再次睡了過去。
差不過十一點左右,退燒針起了作用,柳木木身上的溫度終于降了下來。
燕修本想把她放開,可是她似乎又開始做夢,抱著他小聲的啜泣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委屈又可憐。
燕修無聲地嘆了口氣,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然后就聽到她含含糊糊喊了一聲:“爺爺。”
他的動作微微僵硬了一瞬,旋即低下頭,捏了捏她的小巧的鼻子:“小白眼狼。”
“燕修~”隔了一會兒,她開始叫他的名字。
燕修閉著眼,低低地“嗯”了一聲,一只手仍然拍著她的背。
手腕上的手表似乎磕到了她,柳木木不舒服地動了動,他只好把手表解開,放到枕邊。
昏暗的臥室里終于沒有了低泣聲,兩個人糾纏著的呼吸聲趨于平穩(wěn),直至天明。
夜晚過去了。
早上五點二十,外面天還沒亮,這座城市還沒有完全蘇醒,燕修從自家客房的床上睜開了眼。
他睡覺的姿勢向來很好,但是抱著他睡的人卻不是這樣。
昨晚上環(huán)著他的腰睡著的小姑娘,這會兒幾乎整個人趴在他身上,頭枕著他的胳膊,白生生的腿橫跨在他腰上。
燕修閉上眼,無聲地倒回枕頭上。腦中唯一的念頭是,或許下次,他該為她準備一件合身的睡衣,只要不是睡袍。
好一會兒,他才再度睜開眼,摸了摸柳木木的額頭,溫度已經(jīng)恢復正常。他費了點力氣,才在沒有驚動身上人的情況下,把她挪回了床上。
沒有了“抱枕”柳木木不滿的哼唧了一聲,燕修塞了個枕頭過去,她才沒了動靜。
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燕修轉(zhuǎn)身離開客臥。
上午八點半,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入臥室,床上的人才終于有了動靜。
柳木木的意識徹底清醒過來的時候,距離她昨天睡著的時間,已經(jīng)過了差不多二十個小時。
她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期間似乎又醒了幾次,但是模模糊糊的,不知道是不是在做夢。
身體有些酸軟,沒什么力氣,嗓子有點疼,頭還有點暈,她回想了一下,昨天睡著之前燕修給她吃了藥,她可能是發(fā)燒了。
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fā)了會兒呆,直到聽到敲門聲,溜走的意識才回到她的腦袋里。
“醒了?”燕修站在門口,手里拿著一杯溫水,還有一疊衣服。
“早上好。”柳木木蔫蔫地朝他揮了揮爪。
走進臥室把水杯遞給她,順便將洗干凈的衣服放到她枕邊:“起來吃飯,一會兒送你回家。”
說完之后轉(zhuǎn)身就走,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真冷淡,柳木木心想。
她“哦”了一聲,那時候燕修已經(jīng)走出去了,她甚至懷疑對方根本沒有聽到她的回答。
等燕修出去后,她磨磨蹭蹭地在床上穿衣服,順便把她睡得亂七八糟的床鋪好。
然后她在被子里摸到了一塊表,一塊看起來就很昂貴的男士手表。
柳木木拎著手表看了一會兒,很顯然,這不可能是她的表,也不可能是趁著她睡著的時候,突然從被子里長出來的。
所以,燕修的手表,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她的被窩里?
“嗯……”柳木木盯著那塊表,開始回想自己是不是忘了點什么。
比如說,她做夢夢到燕修抱著她哄她睡覺,一點都不兇,還可溫柔了,真的是在做夢嗎?
在房間里想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柳木木多花了十幾分鐘才走出房間。
餐桌上只擺了她一個人的早餐,燕修并不在。
因為感冒,她的味覺不太靈敏,吃的沒滋沒味。不過餓了將近一天時間,倒是讓她把桌上的食物吃的一干二凈,包括那杯熱牛奶。
她吃完了早飯,順便把餐具都放回了廚房,燕修才從書房里走出來,一身筆挺西裝,似乎打算送她回家后直接去上班的樣子。
“走吧。”
柳木木默默跟在他身后,坐電梯下樓的時候心里還在想,他好像很著急把自己送走。
兩人來到地下停車場,里面燈光昏暗,空蕩蕩的。柳木木快走了幾步,伸手戳了戳他的腰。
他沒有回頭,卻一把就抓住了她不安分的小手,然后松開:“干什么?”
柳木木拿出那只表,朝他晃了晃:“我剛剛在被子里找到了一塊表。”
燕修偏頭看了一眼,然后陷入沉默。
“你的表為什么會在我的床上啊?”柳木木又戳了他一下。
這個答案燕修自己也很想知道,畢竟他也不了解,到底是什么樣糟糕的睡姿,能把一塊表悄無聲息地從枕邊移到被子里。
“那是我家。”
他的表出現(xiàn)在他的家里任何地方都是符合邏輯的。
“所以,它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床上?我睡覺的時候還明明沒有。”柳木木不依不饒地追問。
燕修沒有回答,他竟然當做什么都沒聽到,繼續(xù)往前走!
掩耳盜鈴!
柳木木偷笑,快跑兩步,抱住他的胳膊,仰頭問:“你是不是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做什么壞事啦?”
燕修停下腳步,想了一下回答:“確實。”
“嗯嗯?”柳木木眼睛亮閃閃。
“我偷偷稱了稱你的斤兩。”
“嗯?”這個話題似乎有點不對勁。
“足有一百多斤。”
“才沒有!”柳木木瞪大眼睛,堅決維護自己體重的準確數(shù)值。
“你確定嗎?”燕修氣定神閑地反問。
柳木木:好像又不是特別確定……不行,她好慌,回家要買個秤。
由于體重這個話題太讓人傷心了,以至于她完全忘記了手表的事,直到她被送回董家,摸到那塊手表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是被套路了。
所以這塊手表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剛開車離開的燕修聽到手機不停跳出的提示音,微勾了下唇角。
柳木木消失了整整一天才回家,雖然家里人都清楚,但是誰也沒有問。有一天晚上她還聽到董正豪在提醒董奇,說她心情不好,讓他平時說話嗓門小一點,免得吵到她休息。
在這樣小心翼翼的環(huán)境里,柳木木又在家里多呆了兩天,把感冒徹底養(yǎng)好了才回學校繼續(xù)上課。
衛(wèi)雪她們并沒有問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這些天無論她去哪里卻都陪著她一起。忙碌又充實的校園生活和朋友們的陪伴,讓她低落的情緒終于漸漸恢復。
劉瞎子過世半個月后的一個星期天,柳木木拿著鑰匙去了他留給她的那間小院。
因為失去了主人,院子里的植物似乎都蔫了。
躺椅還擺在院子里沒人去管,屋子很久沒有通風換氣,空氣中彌漫著灰塵的味道。
她打開門窗給屋子通風,又在院子的花架上找到了噴壺,裝了點水給那些不知道是花還是草的綠色植物噴噴水,然后又在躺椅上曬了會兒太陽。耳邊仿佛還能聽見劉瞎子在屋里做飯的聲音,其實什么都沒有。
但是她已經(jīng)不像一開始那么難過了,她總是在面臨分別,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感覺,只要再稍微難過一會兒,就好了。
她的家人留在了過去的時光里,她一個人依然要繼續(xù)往前走。
在劉瞎子過世的一個月后,天漸漸熱了起來。
慶城的夏天來得過早,雖然已經(jīng)在這座城市過了一個夏天,柳木木還是不能習慣在四月初就迎來高達二十五度的高溫。
這讓她覺得自己這具來自北方的身體,可能沒辦法活著適應未來幾個月越來越高的溫度。
但是生活總是要繼續(xù)的,為生活奔波的人就是這么不容易。于是她花二十塊錢給自己買了個不知道有沒有遮陽作用的遮陽傘,扣在身上,至少她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時候,不需要被太陽直射。
周圍人來人往,熱熱鬧鬧的叫賣聲,講價聲,聊天聲,還有哪家理發(fā)店放的抖腿音樂繞著柳木木的腦袋環(huán)繞,然而她依舊睡得不動如山。
曾經(jīng)人滿為患的卦攤?cè)缃耖T可羅雀,偶爾有些找過來的客人,也都是為了找劉瞎子的。
聽說他過世的消息,難免要嘆息幾句,有些奶奶們還難過地流了眼淚,卻不提讓柳木木給他們算命的事。
畢竟她看起來,就不像是正經(jīng)算命先生。
出攤第一天,收入負十五。
那十五元是她自掏腰包的午餐,雖然盒飯味道還不錯,但她依舊傷心。
家里人知道她出去擺攤,晚上吃飯的時候,董正豪見大女兒冷著臉,小心翼翼地問:“今天生意怎么樣?”
柳木木把筷子放下,頓時胃口全無。
看著一桌子眼巴巴看著她的人,柳木木僵硬地開口:“一個人都沒有。”
飯桌旁短暫的靜默后,董正豪當即浮夸地拍案而起:“這些人簡直不知好歹,他們眼光實在太差了!”
“就是就是。”董悅特別捧場地連連點頭,她是全家最真心的那個人,畢竟家里只有她能享受到柳木木的免費算命套餐,還是隨叫隨算的那種,老董都要羨慕哭了。
正在偷夾排骨的董奇在桌底下被他爸踹了一腳,他轉(zhuǎn)動了一下機靈的小腦瓜,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不然還是別干了吧,正常人誰去找你,啊——”
話沒說完,董奇慘叫一聲,腳被踩住了,好疼。
抬起頭,對上他爸惡狠狠的目光,董奇到了嘴邊的話立即拐了彎:“但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你有什么辦法?”柳木木一臉不信任地看向董奇。
連董正豪和姜麗都有點好奇,自家兒子看起來就不怎么聰明的樣子。
董奇咳了一聲,賣了個關子:“今天不能說,明天你就知道了。”
周日,柳木木發(fā)現(xiàn)自己上午的生意一下子好了起來。
雖然找來的人只是算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好歹是帶來了一些人流量。而且這些客人口才特別好,其中一位大媽,找她算女兒今年能不能嫁人,和路過看熱鬧的一個年輕小伙聊了起來,還把小伙拉過來也算了一命。
這種熟悉的強買強賣的姿勢,讓柳木木整個人都震驚了。
年輕小伙大概是抹不開面子,最后也坐下了。
柳木木給他搖了一卦,算出的結果竟然是他今年十月份就會結婚,小伙表示十分震驚,現(xiàn)在他連女朋友都還沒有呢。
等小伙子將信將疑付了二十元的卦資,大媽熱情地和小伙交換了聯(lián)系方式,說把自己女兒介紹給他認識一下。
所以你女兒還沒男朋友,你為什么要來算她今年會不會結婚?
柳木木表示十分不能理解催婚老父母的急切,但是她記得剛才算的大媽女兒的婚期也是在十月……
突然覺得那二十塊錢卦金收少了。
人都喜歡湊熱鬧,雖然柳木木看起來就不是很靠譜,但是攤位上不時有人來算命,以至于竟然真的有看看熱鬧就坐下給自己算一卦的人。
這次算卦的是一對母女,女兒看起來和董悅年紀差不多,母女倆似乎正在鬧別扭,小姑娘冷著一張臉,要不是被她媽拽著胳膊,說不定早就走了。
那位母親坐下后飛快朝柳木木笑了下:“大師,我想算一算我女兒高考能不能考上大學。”
柳木木愣了一下,看向那個女孩。
那女孩嗤了一聲,把頭轉(zhuǎn)到了一邊。
柳木木記得她班級里成績最差的那個同學都考上了三本,所以連大學都不知道能不考上,這成績得差到什么樣?
作為一個算命先生,她還是很嚴謹?shù)刈屇俏荒赣H搖了一卦,因為她女兒估計不愿意配合。
搖卦的結果倒是不錯,至少這位媽媽擔心的問題并不存在,她女兒應該能上個不錯的學校。
柳木木微笑著把這個結果告訴女人,她似乎松了口氣,高興地多給了十塊錢。
“隨便扔幾下硬幣,隨便糊弄你幾句你就信了,還不如把那三十塊錢給我,我也能算出來。”小姑眼睛都要翻上天了,她大概覺得自己在見證什么詐騙現(xiàn)場,而柳木木就是那個可惡的騙子。
“瑤瑤,怎么說話呢。”女孩的母親不高興地訓斥了她一句,轉(zhuǎn)過頭對柳木木道歉,“抱歉啊大師,瑤瑤不懂事。”
“沒關系。”
柳木木面帶微笑地目送母女倆離開,那小姑娘臨走前還氣呼呼地回頭朝她做了個口型:“騙子!”
這對母女之后,再沒有新的客人來了,柳木木又坐了一會兒,結果等來了董悅和董奇。
董奇站在她攤位前,雙手抱胸,一副來視察的模樣,還墊腳往她一旁的錢盒里看了看,最后不是很滿意地咂咂嘴。
“今天生意還不錯吧?”他得意地坐在柳木木對面,揚揚下巴問。
柳木木突然就領悟了,難怪今天生意突然變好了。
她,柳木木,堂堂卦師,還是有卦師牌的那種,竟然要靠她弟找托來維持生意!
……沒臉見人了。
第67章
董奇對于柳木木的“挑剔”表示除了十分的不滿:“能吸引來客源就行唄,你管客人是怎么來的。”
“一個人你給了多少錢?”柳木木問。
“一個一百,一共找了五個,那可都是我的零花錢。”董奇不滿地嘟囔。
柳木木:這個敗家玩意。
“我算一個才賺二十。”
董奇又往錢盒子里看了眼,好像不到兩百塊錢。
嘖,人流量也太小了,有點虧。
“算了,吃飯去。”柳木木拿著她今天的收入,打算帶著兩個小朋友去吃頓好的。
她覺得自己大概跟擺攤算命算成億萬富翁這種劇情無緣,以后還是隨緣吧,每天收入負十五就挺好,總比負三百多讓人心情舒暢。
由于董奇最近胃口大漲,以至于一頓午飯,柳木木賺的那點錢沒夠,又往里搭了五十。
她今天不但算了個寂寞,還算出了抑郁,十分心累。
下午她不打算繼續(xù)出攤了,干脆讓董奇和董悅幫她把東西收拾收回帶回小院。
由于最近每周末她都會來小院這里打掃一遍,之前屋子里被毀掉的東西已經(jīng)被清除的差不多了,她決定下周去家具城挑幾件合適家具擺進來。
正在考慮要選什么款式的家具,就聽見董悅在外面喊她:“姐,快過來看花。”
柳木木走出去,發(fā)現(xiàn)她指著二樓窗臺外擺著的那一排花盆,花盆放在外面額外焊的鐵架子上,用鐵絲固定的,可能是劉瞎子之前的屋主留下的。
其中一盆花已經(jīng)開花了,紅色的花開了一大盆,火紅火紅的,十分漂亮。
來的時候她竟然沒注意到,柳木木心想。
柳木木在屋子里收拾的時候,兩個小的在外面幫她給花澆水,由于董悅特別喜歡那盆開了花的,還特地跑上二樓的客房里去給它澆了點水。
屋子里收拾完了,柳木木打算鎖門,聽見董奇問她:“這個躺椅不放進屋里嗎,這幾天應該會下雨。”
柳木木看了眼那個躺椅,感覺跟上次來的時候擺的位置好像不太一樣,不過也可能是她記錯了。
她沒有細想,對董奇道:“不用搬進去了,一會兒搬到屋檐下就行。”
走之前,三個人把躺椅搬到屋檐下,然后鎖了大門離開。
他們走后不久,二樓客房的窗戶邊,出現(xiàn)了一個黑黢黢的影子,像是有什么東西蹲在那里,目送他們離開。
很快,那道影子消失。
小院的后墻外,呂瑤站在那兒等了一會兒,等黑影乖順地回到她身邊,彎腰摸了摸它畸形的腦袋,像是在低聲自語又像是在和那個小怪物說話:“沒關系,她每周都會過來,這次沒抓到,就下次好了。”
很快,她帶著自己的“孩子”離開了這里。
回到住處,有人已經(jīng)在等她了。
來的是個年輕男人,呂瑤認識對方,是她名義上的二堂哥,也是她現(xiàn)在的老板齊明軒的助理之一。
“你怎么來了?”呂瑤毫不避諱地帶著黑色的小怪物走了進來。
那年輕助理嫌惡地看了眼她腳邊的小怪物,才將目光移回她臉上:“老板讓我告訴你,長命蠱的任務暫時取消了。”
呂瑤冷嗤了一聲,又摸了下自己的側(cè)臉:“知道了。”
助理也知道她還在介懷上次被盛怒的老板打了一巴掌的事,這本來就跟他無關,他也不會多嘴。
他繼續(xù)說道:“你操縱僵尸殺人的事被慶城當?shù)厣蠄蠼o了京市總部,他們最近可能會嚴查那幾個人的死因,老板讓我告訴你,如果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就不要繼續(xù)留在慶城了。”
呂瑤皺了下眉,隨即不太在意地回答:“知道了,我會看著辦。讓老板放心,我不會給他惹麻煩的。”
助理點點頭,再沒有多說。
呂瑤人雖然瘋了點,但行事謹慎,應該不會給自己找麻煩。
那名年輕的助理離開之后,呂瑤收拾了自己的東西,也離開了這個房子。
如果是以前,得知警方開始行動了,無論能不能查到她身上,呂瑤都會第一時間離開慶城,但是現(xiàn)在不同。
她發(fā)現(xiàn)了一個驚天的秘密,關于兩個劉西京的秘密。
她順著劉家的線,查到上一輩在劉家當管家的一家人,老管家已經(jīng)死了,但是他兒子還活著,她用了一點手段從那家人口中得知了一些很有趣的消息。
比如,得到劉家財產(chǎn),最后莫名死在她面前的那個劉西京,只是劉家老太爺在外面的私生子。
真正的劉西京,是他的長子,據(jù)說出生時就有很嚴重的心臟病,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四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他的身體情況已經(jīng)很糟糕了,可能早就已經(jīng)死了。
那個老管家的兒子在劉家也呆了一些年,并且認識真正的劉西京,甚至和對方感情很好。在劉西京最后一次出現(xiàn)的時候,他和對方照了一張照片,并且保留至今。
那是一張三十年前的合照,照片里的人已經(jīng)有些年紀了。
呂瑤拿著這張照片,找專人和那個看起來跟劉家毫無關系的算命先生的照片對比,他們告訴她,照片上的兩個人雖然不太像,但應該是同一個人。
多有意思啊,本該早就死于先天性心臟病的人,竟然活到了現(xiàn)在,甚至比他身體健康的弟弟活的還要長那么幾天。
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這個問題已經(jīng)不需要別人替她解答了,很顯然,她之前的調(diào)查方向并沒有錯,徐家流出的那批古董,最終確實是想要給劉西京的。
不過這批東西里最寶貴的那一件,是留給另一個劉西京的。
劉家的這些東西,只不過是對外的幌子。
劉家的秘密,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無人知曉,想要尋找長命蠱的人,最終都會跳進早在三十年前就為他們準備好的陷阱里。
如果不是一次意外,可能永遠都沒人發(fā)現(xiàn)長命蠱的下落,而呂瑤她恰好發(fā)現(xiàn)了。
她覺得,這是老天爺給她的最好的禮物。
那可是真正的長命蠱,能夠讓一個本來就該死的人,多活了三十年。
如果她得到了長命蠱,說不定能比劉西京活得更久,也可以不用顧忌操縱僵尸對自己的反噬了。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掌,掌心隱隱泛著紫色。這是因為常年和僵尸相伴,即便用了各種法子來控制,依舊難以抵擋尸毒對身體的反噬。
她這一次煉制的子母僵,借用了一些其他流派的煉尸秘術,用了與她同血緣的孩子,對她的反噬確實微乎其微,但是人總是貪心的。
如果能夠更強大,為什么要委屈自己呢?
接下來,只剩下最后一步,從柳木木口中問出真正的長命蠱的下落。
劉西京把遺產(chǎn)留給了柳木木,他生前住的房子已經(jīng)被呂瑤搜了一遍,里面并沒有長命蠱的痕跡。
既然是那么珍貴的東西,想必他臨死前應該會留給柳木木,或者特地告訴她。如果長命蠱不在房子里,那就一定在柳木木的手中。
她甚至趁著柳木木不在家的時候,去董家搜過一遍,同樣沒有找到。
所以,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問她了。
呂瑤的耐性很好,涉及到長命蠱,當然要格外的有耐心,否則一旦引起別人的注意,這樣的寶貝就不再屬于她了。
于是她耐心地又等了一個星期。
周五下午,最后一節(jié)沒有課,柳木木提前收拾了東西準備回家去住。
還沒走出學校校門,她突然接到了方川的電話。
上次方川和她聯(lián)系,已經(jīng)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
聽他說他和燕修被帶回總部接受審查,關了好幾天不讓和外界聯(lián)系,那時候應該是劉家出事不久。
因為涉及到了案子,方川沒有多說,只是在柳木木的詢問下,告訴了她燕修被放出來的時間。
是他來找自己的前一天。
后來方川又絮絮叨叨了什么,柳木木完全沒聽進去,反正燕修在被放出來的第一時間就來找她,一定是想她了!
不接受其他理由。
傻笑了一會兒,她才接通了電話。
那頭方川語氣有些急:“怎么才接電話?”
“剛從學校里出來,怎么了,找我有事嗎?”她還以為方川是閑著要請她吃飯了呢,聽語氣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可是她最近挺安分的啊,最多也就是上周給人隨便搖了幾卦而已,就算算錯了,一卦也才二十塊錢,犯不著一周之后才報警吧。
“有點事,你要是閑著就來一趟局里。”
“好吧。”柳木木抬手招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市局。
到市局的時候剛剛?cè)c半,局里熱熱鬧鬧,柳木木輕車熟路地來到四樓特殊案件調(diào)查科,意外地發(fā)現(xiàn)這里的人也不少。
在辦公室里找到正在等他的方川,柳木木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沒胖沒瘦臉還很方。
看來一個月前的什么審查,并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當時聽他說的那么慘,還以為遭受了多了慘無人道的對待。
“到底找我干嘛?”柳木木順手遞給他一根在馬路對面超市里買的雪糕。
“不拿人民群眾一針一線。”喊完口號,方川麻利接過雪糕咬了一口。
柳木木撇嘴:“你以前好歹還會拒絕一下。”
“我剛才就是在拒絕你,盛情難卻。”說完閑話,方川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他們,才帶著柳木木往里面燕修的辦公室走。
柳木木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見到燕修了,他最近甚至連她的信息都不回了。
僅有的幾次回復,也都是嗯嗯啊啊,特別沒有誠意,還沒有聊天軟件自帶的系統(tǒng)機器人熱情。
他們進來的時候,燕修似乎正在看什么資料,眼皮都沒抬一下。
又是這樣,柳木木扁扁嘴,有一點點委屈。
她氣呼呼地拉開椅子坐到了他對面,盯著他看。
方川只是轉(zhuǎn)身關個門的功夫,辦公室里的氣氛就變得讓人看不懂了。
他瞅瞅燕修,又看看突然就自己生起氣來的柳木木,最后撓撓頭,先開口了:“這次找你過來其實是最近查到一個案子,涉及到了你。”
“哦。”柳木木冷漠臉。
“要不……讓燕修跟你說?”方川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有點多余。他剛才關門的時候,就應該把自己關在門外。
燕修沒有出聲,柳木木也沒有。
在一陣讓人窒息的沉默下,方川果斷選擇開門離開。
咔噠的關門聲響起,燕修將電腦推到一旁,抬眼看向她。
這會兒,柳木木已經(jīng)腦補了無數(shù)了渣男始亂終棄另覓新歡的場面,快要把自己氣死了。
那個“渣男”竟然還對她笑,還氣定神閑地問她:“氣什么呢?”
“你為什么不回我信息?”柳木木癟嘴。
“最近很忙。”
“騙子。”柳木木瞪她,才不相信他的借口。
“你可以來找我。”
“嗯?”他的話讓柳木木愣了一下。
“想見我為什么不來找我?”
她茫然地眨眨眼,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為什么不去找他呢?
因為……怕打擾他?好像并不是。
因為她要上課,因為她每天都有這樣那樣的事要忙,因為他平時晚上都會回她的信息和她聊天,他們甚至偶爾還會見到,這樣對柳木木來說就夠了。
所以她并不需要去見他,因為……沒有特別想他。
為什么感覺錯的好像是自己?柳木木不禁開始糾結。
燕修見她臉都要皺起來了,無奈地搖搖頭,將話題轉(zhuǎn)開,他將手邊的電腦轉(zhuǎn)過去,讓柳木木看見屏幕。
“這是……呂瑤嗎?”電腦上的照片把柳木木的注意力拽了回來,“她出了什么事?”
“她沒出事,最近調(diào)查的幾個殺人案,查到了她身上。”
柳木木有些驚訝:“殺人案?呂瑤殺人?”
燕修搖頭:“她操縱僵尸殺人。”
案子上報總部之后,上面派來了一些技術人員支持,算是額外的補償。
他們通過新研發(fā)的儀器確認,在劉家和劉家之前的幾個死者家里留下的痕跡源自于僵尸,還是一只新煉制不久的小僵尸,他們這段時間幾乎搜遍了全市,通過僵尸的痕跡調(diào)查監(jiān)控,意外的找到了這么一張熟悉的面孔。
之前柳木木就對他說過呂瑤有些奇怪,不過他當時并沒有查出什么不對勁,很顯然,有人替她遮掩了身份。
能夠瞞過警局的調(diào)查網(wǎng),想來她背后的人很有能量。
“可是她……”柳木木想到自己認識的呂瑤,似乎和燕修對自己說的完全是兩個人,她忍不住問,“你確定嗎?”
燕修點頭。
“可是,她殺人和我有什么關系?”柳木木不解,她應該和呂瑤沒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你去墓園的那天,她也去過那里,我們懷疑,她是跟蹤你過去的。”
柳木木一臉茫然:“她跟蹤我干什么?”
她去墓園是因為那天是劉瞎子下葬的日子,呂瑤跟蹤她看她安葬劉瞎子,她有什么毛病?
“……暫時還不知道,我們還在尋找她的蹤跡,這幾天你自己小心點,如果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第一時間聯(lián)系我,好嗎?”
“知道了。”
“我讓人送你回去。”燕修起身去開門。
柳木木不是很想就這么離開,可是他就站在門邊看著她,黑眸幽深,仿佛藏著什么不能探知的秘密。
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知道那些秘密,可是柳木木退縮了。
最終,她避開了燕修的目光,離開了他的辦公室。
安排人送走了柳木木,燕修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后,看著窗外出神。
那天燕修其實很早就到了墓園,早在她燒掉那幅畫之前。
無數(shù)人爭搶的長命蠱,最終變成一捧飛灰,混在骨灰里,和那個叫劉西京的老人合葬。
他不清楚柳木木知不知道那幅畫的意義,但是他沒有阻止。
不管呂瑤跟蹤柳木木的初衷是什么,她去過劉家,搶走了假畫,又去過墓園,很可能看到了劉西京的墓碑,稍微有些聯(lián)想能力,就應該想到些什么。
沒有人會不想得到長命蠱,她一定會找上柳木木。
咚咚咚的敲門聲響起,擾亂了燕修的思緒。
他轉(zhuǎn)過頭,看見方川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這么快就把人送走了,呂瑤的事和她說了嗎,她天天呆在學校,應該沒什么問題,不過還是要注意一點。”
“嗯。”
方川坐到柳木木剛才坐的位置上,突然問:“你是怎么想的?”
他是真的有點好奇,剛才那個氣氛,要說兩人沒點什么,實在說不過去,而且絕對不是柳木木單方面的。
本以為燕修不會回答,誰知道他在短暫的沉默后竟然開口道:“沒想好。”
“啊?”方川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很快意識到他是什么意思,一臉驚愕,“等等,沒想好的意思是,你竟然真的在考慮和她在一起的事?”
他差點跳了起來:“你是認真的嗎?”
方川似乎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過激,趕忙解釋:“我倒不是覺得柳木木不好,但是你倆……”
他有點糾結,不知道該怎么說。
“不合適。”燕修替他把話說完了。
“對。”
雖然柳木木嘴上說很喜歡燕修,可是她到底喜歡什么呢?
第68章
他們兩人見第一面的時候,柳木木一口咬定燕修是她未來的男朋友。
并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算出來的。
在方川看來,這多少有點兒戲。
哪怕她在算命這方面,確實擁有非同尋常的天賦,可沒人找男朋友是靠算的,也不可能有人會因為她算得特別準,就答應做她男朋友。
柳木木喜歡燕修嗎?他覺得應該是喜歡的。
燕修這種男人,當他把所有的溫情都傾注在你身上的時候,你甚至會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沒有女人能抵擋。
但是年輕女孩子的喜歡能有多少,又能持續(xù)多久?
而且柳木木和其他女孩子不同,她相信自己算命的本事,找男朋友靠算的,如果有一天她又算到兩人不合適,算出了另外一樁姻緣呢?
而燕修,以方川對他的了解,他顯然不是個喜歡用戀愛來打發(fā)時間的人,在柳木木出現(xiàn)之前,方川一度覺得,他可能都沒有動過戀愛或者結婚的念頭。
讓這樣的人走進一段感情,如果有一天想要抽身,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
至少在方川看來,兩人在感情認知上存在巨大的差異,以至于其他不合適的地方,甚至可以忽略不計了。
方川思緒稍微發(fā)散了一下,在燕修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下回神,笑道:“或許你可以嘗試一下,不試試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不合適。”
燕修冷漠地掃了他一眼,對于他這種毫無建設性的意見不置可否。
方川無奈搖頭,談個戀愛而已,弄得這么復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考慮要不要暗殺柳木木。
自己性格都這么難搞了,為什么還要談戀愛啊?
最后,因為沒能提出任何有用的建議,方隊長被他的顧問冷酷地趕出了辦公室。
……
回到家后,柳木木就一直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抱著抱枕發(fā)呆。
連董悅和董奇放學回來,她都沒有注意到。
腦子里總在想今天在警局見到燕修的畫面,總覺得他的態(tài)度很古怪,還有臨走時看她的眼神,讓人心里發(fā)慌。
不是那種糟糕的預感,是一種說不上來的忐忑與未知的不安。
她十根青蔥似的手指在抱枕上抓抓撓撓,就像是在給她酥酥麻麻的心臟撓癢癢。
周六早上九點多,柳木木一邊百無聊賴地按遙控器換臺,一邊抽空看一眼委屈兮兮坐在地板上,正在茶幾上埋頭寫數(shù)學作業(yè)的董奇。
自從小董失去了他爸和他媽的信任之后,每天盯著他寫作業(yè)已經(jīng)成了全家的日常。
柳木木平時不回家,好容易周六回了家,但是老董的一個生意伙伴的兒子要結婚,他和姜麗必須到場,不得已把今天的監(jiān)督任務托付給了她。
董奇注意力不集中,寫兩筆就抬頭偷瞄一眼電視。
柳木木毫不留情地往他腦袋上拍了兩個抱枕,然后他埋頭繼續(xù)寫,還一邊嘟嘟囔囔:“得意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也就剛及格!”
“知道五十九分和六十分的差距在哪里嗎?”
柳木木一手托腮,懶洋洋地問。
“差距就是一分!”董奇恨恨地回答。
“錯,差距是你考五十九分,爸爸打斷三根雞毛撣子后他會很高興地接過第四根接著揍你,你考六十分后,他在揮雞毛撣子的時候,你媽可以上去攔著,并告訴他你盡力了,畢竟六十分就是你智商的巔峰體現(xiàn)了。”
董奇氣呼呼地瞪她:“雞毛撣子還不是你們買的!”
想當年……想當年他家里哪有這種不人道的東西,這日子過得太難了。
“誰讓我有錢呢,你要是覺得雞毛撣子上那根竹棍不夠結實,我可以考慮換成不銹鋼的?”柳木木專門挑他痛處戳。
董奇閉上嘴,用力戳著筆繼續(xù)寫他的數(shù)學題。
在拌嘴這方面,他永遠都贏不了柳木木。
欺負完了小朋友,柳木木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正摸出手機打算看看聊天群,卻突然蹦出一個電話來。
來電顯示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她接起電話,聽對方說了幾句話,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周三她和錢曉萌還有薛藍出去逛街,路過家具城的時候順便訂了一套桌椅,說好了周末送貨上門,她差點都忘了。
和對方約定好了半小時后收貨,她拿著手機起身,邊往外走邊說:“一個小時后我回來檢查你的數(shù)學作業(yè),你最好沒做完。”
董奇撇嘴,小聲說:“不負責任。”
柳木木背對著他擺擺手:“拜拜。”
打車到小院的時候送貨的人還沒到,她拿著一串鑰匙開了小院的門,然后去開房門。
正低頭開鎖的她沒有發(fā)現(xiàn),二樓的窗戶開了一道縫隙,有什么東西從里面跳了出來。
門被打開,沒有了之前滿屋灰塵的嗆人味道,她卻隱隱約約聞到了一股很淡的腥臭味。
柳木木心里有些奇怪,下意識地往后退,身后卻突然傳來一股巨大的沖力,她往前踉蹌了幾步才站穩(wěn),而身后的門已經(jīng)“砰”地一聲關上了。
胸口的卦師牌發(fā)燙,一聲凄厲的嬰兒啼哭聲從她背后響起,一團黑影從她身旁躥了出去。她之前問到的味道,就是從那團黑影身上散發(fā)出來的。
黑影躥到二樓,下一刻,柳木木聽到開門聲,有人從二樓劉瞎子原本的臥室里走了出來。
那人露出正臉后,柳木木短暫的愣怔了一下。之前燕修和她說她被呂瑤盯上的時候,柳木木還不相信,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呂瑤臉上帶著微笑,就像是遇到了久別重逢的故人一樣和柳木木打招呼:“好久不見。”
那氣定神閑的模樣就仿佛她是這間屋子的主人,柳木木才是闖入者一樣。
“不經(jīng)允許擅自闖入別人的家里是犯法的。”柳木木看著她,微微皺眉。
呂瑤站定在樓梯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柳木木:“想要用法律制裁我,首先得抓到我。可惜,他們至今連我的影子都沒摸到。”
見她一步步走下樓梯,柳木木神色警惕:“你一直藏在我家里?”
現(xiàn)在的她和柳木木印象里的鄰居可謂天壤之別,很難想象她的真實性格是這樣的,并且在張家一裝就是那么多年。
“這樣才方便和你見面。”呂瑤聳肩,“而且這里也不是你家,只是你繼承來的遺產(chǎn)。”
頓了頓,她用羨慕的語氣說:“運氣可真好啊,什么都不用付出,就能得到長命蠱。”
柳木木眼睫輕輕顫了顫:“什么長命蠱?”
呂瑤笑了:“別跟我裝無知,我既然來找你,就敢肯定長命蠱在你手上。這么重要的東西,我不信劉西京死前會沒有告訴你。”
柳木木一時無語,呂瑤之前唯唯諾諾的樣子,比現(xiàn)在自以為是的模樣要順眼得多。
見她不說話,呂瑤再次確定東西一定就在柳木木手里。她看過來的目光都帶著迫切:“把長命蠱給我,我就讓你活著離開這里。”
她說話的時候,那只怪物就跟在腳邊,腦袋始終對著柳木木的方向。
這種話大概只有幾歲的小孩會信,柳木木從來不吝以最大的惡意去看待玄師。
他們中的大部分人,自詡高人一等,從來不把人命當命看。而她自小就被教育,遇到任何事都不要寄希望于別人會心軟放過你,要把選擇權握在自己的手里。
“你還是讓我見識一下,你打算讓我怎么死在這里吧。”
“敬酒不吃吃罰酒!”呂瑤彎腰摸了摸腳邊的怪物,對它說,“乖孩子,去吧。”
那個怪物直接沖著柳木木的臉抓了過來。
它的速度非常快,以柳木木的身體素質(zhì)根本躲不開,然而她就像是提前預知到了一樣,側(cè)身躲了過去。
可惜只來得及躲過第一次攻擊,腥臭味環(huán)繞在她身邊,黑色的影子在她目光所及之處閃爍,根本捕捉不到影子。
卦師牌上的熱度讓她誤以為自己的皮膚正在被灼燒,那只怪物始終無法沖破卦師牌對她的保護,它發(fā)出的啼哭聲越來越刺耳,聽得人頭痛。
柳木木一開始還以為只是因為噪音,漸漸覺得開始頭暈才意識到它發(fā)出的聲音能夠?qū)λa(chǎn)生影響。
繼續(xù)下去,就算有卦師牌保護,她也遲早要被呂瑤制住。
呂瑤已經(jīng)走到了一樓,她看見柳木木捂住耳朵,勾了勾嘴角,對她說:“沒用的。”
柳木木看出了她的口型,依舊捂著耳朵,身體搖搖欲墜。
呂瑤朝她走近,臉上帶著明顯的興奮,下一刻,她臉上的笑容一僵,因為柳木木突然朝她撲了過來。
呂瑤往后躲了一下,卻仍然被柳木木抓住了一只胳膊。
她甩了一下,卻沒辦法掙脫開柳木木的手,但是下一刻,她突然咧開嘴,朝著柳木木的脖子抓去。
她的指甲很尖,瞬間就在脖子上劃出了幾道血痕,同時也把柳木木始終掛在身上的卦師牌抓了出來。
“蠢貨!”呂瑤抓住了卦師牌,狠狠地往下拽。
卦師牌能夠防得住任何詭異,卻防不住人。
鏈子不算結實,呂瑤拽了兩次就拽了下來,沒有了卦師牌的阻擋,那只小僵尸的爪子輕易穿透了柳木木的衣服,在她身上留下了很深的血痕。
柳木木卻依舊抓著呂瑤沒有放手,她甚至都沒有去搶被拽下來的卦師牌。她的眼睛黑幽幽的,不帶半分情緒地看著呂瑤,身上傳來的劇痛都沒能讓她皺一下眉頭。
呂瑤對上她那一雙毫無感情波動的眼睛,心里突然一慌。
下一刻,她腳下突然像是絆到了什么,整個人朝后仰去,柳木木被她拽的也倒了下去。
然后不遠處電視的屏幕突然炸碎,碎片朝四周飛射出去,其中一塊直接扎進了呂瑤臉上,她慘叫了一聲,然而她很快發(fā)現(xiàn),這只是開始。
這間屋子里的所有東西,就像是被誰按了炸彈,沒有任何征兆的,開始以自毀的形式無差別地攻擊屋子里所有人,包括她“孩子”。
突然分解的樓梯,炸開的玻璃,掉下來的屋頂,任何想不到的意外,都在今天發(fā)生了。
呂瑤最終被掉下來的樓梯扶手砸到了腿,她幾次都沒能掙扎起來,兩條腿大概都斷了。
柳木木同樣很慘,她的腿上還扎著兩根很粗的木刺,但是她總能在最后的時候躲過去,以至于現(xiàn)在她身上最重的傷還是那只小僵尸留下的。
“是你、是你對不對?”呂瑤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她瘋狂地掙扎,想要掙脫開柳木木的手,可惜連番的受傷,讓她已經(jīng)沒有力氣了。
那只小僵尸被塌下來的吊頂和吊燈一起砸在下面,可能是被釘住了,只能聽到它的哭聲,始終不見它出來。
“我記得,你之前很想讓我給你算命,現(xiàn)在我可以給你算了。”柳木木劇烈地喘息著,她身上的傷口不停地往外流血,眼睛死死盯著呂瑤。
呂瑤的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你活不過今天了。”
這句話似乎刺激到了呂瑤,她的指甲死死扣在柳木木的胳膊里,聲音惡狠狠地:“你以為隨便說兩句話就能嚇到我了,別天真了。”
說完,她朝著那只小怪物的方向喊:“寶寶、寶寶快來救媽媽……”
寶寶,一個讓人惡寒的稱呼。
柳木木還記得,呂瑤離開張家的時候,是懷著孕的。
所以那個怪物……原本是她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嗎?
她不敢細想下去,而呂瑤的呼喊也沒能將那個怪物喚來。
“你來試探我,不就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神照嗎?我現(xiàn)在可以告訴你了,我是。”
這句話讓呂瑤瞳孔緊縮,她猛地轉(zhuǎn)過頭:“什么?”
“屋里有人嗎?”就在這時候,屋外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喊聲。
等了幾秒鐘,外面的人走了進來,在看清屋子里的情況后,那人滿臉錯愕,差一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他退出去,看了看門框上釘著的門牌,沒走錯。
“我來送……家具……”男人遲疑著提了提兩把椅子,表明自己身份。
“叔叔,麻煩幫忙報警,我家里被人砸了。”
柳木木語氣相當?shù)ǎ特別囑咐道:“報警的時候請讓他們將案子轉(zhuǎn)到特殊案件調(diào)查科,我叫柳木木。”
男人短暫的猶豫之后,選擇放下手里的椅子,拿出手機開始撥號。
“不要!”呂瑤還試圖阻止,柳木木已經(jīng)扯下了自己快被抓成碎布的外套,塞住了她的嘴。
正在撥號報警的中年男人看到這一幕,默默地轉(zhuǎn)開臉。
他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就別插手了,還是等警察來解決吧。
十分鐘后,警車停在了小院門外。
方川帶人匆匆進門,見到幾乎已經(jīng)沒一處完好的屋子,有點愣神。
他愣神的功夫,燕修已經(jīng)走了進來。
他的目光從柳木木和呂瑤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坍塌的吊頂?shù)奈恢茫瑢Ψ酱ㄕf:“那里有東西,應該是那只僵尸,小心點。”
方川朝后面全副武裝的手下?lián)]揮手,他們立即上前將那只小怪物所處的位置圍了起來,燕修這才朝柳木木走了過來。
走近了才看清她這一身的傷,以及看起來比她還慘一點的呂瑤。
柳木木坐在地上,仰頭看著燕修,白皙的臉蛋上有兩條血痕,還在往外滲血珠:“這次不怪我,我只是來接家具,誰知道她會在我家里等我。”
燕修沒有說話,他甚至沒有理會柳木木,而是半蹲在呂瑤身邊,還將她嘴里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扯掉扔到了一邊。
呂瑤睜著眼睛看向燕修,燕修面無表情地伸出手,五根手指扣住她的頭頂。
柳木木茫然地看著,呂瑤張嘴似乎想要說話,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來,她眼里滿是驚恐,最后翻著白眼暈了過去。
柳木木依稀覺得他做的事,可能并不屬于正常流程。
燕修收回了手,終于將目光落到了柳木木身上。
兩人目光相對,柳木木突然想要看一看燕修。
可是她最終看到的還是面前的燕修,并沒有關于他未來的影像,只不過他身上纏著一層濃重黑霧,那些黑霧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窺視,翻涌著朝她卷了過來。
柳木木猛地閉上眼,然后感覺到他的手指在她額間點了一下。
“別亂看。”燕修沒有多少情緒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下一秒,她整個人被抱了起來。
“……疼。”后背的傷讓她痛呼了一聲。
燕修的動作頓了頓,然后調(diào)整姿勢,像是抱小孩子那樣,把她豎著抱了起來。
那邊方川剛剛抓住了那只小僵尸,將它關到了特制的籠子里,抬頭就對上了柳木木的眼睛。
兩人目光相對,柳木木突然覺得有點尷尬。
方川輕咳了一聲,努力將注意力放到失去意識的呂瑤身上,隨口問:“她怎么了?”
燕修語氣淡定:“暈過去了,把人帶走吧。”
“哦。”方川點點頭,沒有再問。
兩名警員上前拖著呂瑤走了出去,方川跟在燕修身邊,一邊走一邊說:“你先帶柳木木去醫(yī)院看看傷,這邊我來……”
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外面“砰”的一聲響,似乎有什么東西砸了下來。
第69章
隨后,嘈雜的聲音響起,其中方川的說話聲特別明顯,他在喊:“叫救護車!”
柳木木轉(zhuǎn)頭看向門外,只能看見來往警員匆忙的身影。
燕修抱著她往外走,柳木木坐在他臂彎上,胳膊緊緊環(huán)著他的脖頸,兩人靠得太近,血腥味與她身上的甜香混雜在一起傳入他的鼻息中。
偏偏她還嫌靠得不夠近似的,拼命收緊胳膊,整個人都貼在他身上。
燕修動了動脖子,腳步稍稍停頓,問她:“很疼?”
“還行,就是擔心你抱不動我把我摔了。”
這種姿勢讓她有點擔心燕修胳膊的承受能力,以及自己有沒有可能還沒被運送到車上就會因為他胳膊脫力而直接掉在地上。
“如果你再說一句話,我就把你扔出去。”
柳木木默默地閉上嘴。
剛剛小院里發(fā)生的意外讓眾多警員越發(fā)忙碌,方川喊救護車的聲音停了,大概是因為他終于確認救護車沒辦法拯救他的嫌疑人。
呂瑤毫無聲息地倒在院子里,她身邊有一個碎掉的白瓷花盆,身上散落著一些紅色的花瓣。
柳木木抬起頭,她家里唯一一盆正在盛放的花沒了,盆也碎了,最慘的是家里死了人,直接變兇宅。
柳木木嘆了口氣,用很小的聲音說:“我提醒過她,可惜她沒聽。”
呂瑤那時候大概以為自己在詛咒她,然而并不是,柳木木從來不浪費那沒用的時間去說廢話。
燕修轉(zhuǎn)頭看向她,神情莫測。
柳木木湊近他耳邊小聲問:“你偷偷告訴我,你剛剛到底對她做了什么唄?”
“閉嘴。”
她噘了噘嘴:“小氣。”
溫熱的氣息噴在他耳朵上,使得燕修的身體僵硬了一下。
見燕修出來,方川一臉無奈地走過來:“天降花盆,直接把人砸死了。”
剛才抬著人出去,誰知道上面為什么會掉下來一盆花,呂瑤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被砸死了。
從下往上看都還能看到斷掉的固定花盆的鐵絲正迎風招展,她今天的運氣大概不太好。
“以后不要在窗臺外養(yǎng)花。”燕修對柳木木說。
“那是上一任房主養(yǎng)的,取證之后麻煩幫我把那些花盆都拿回屋里吧。”柳木木語氣特別自然地拜托方川。
方川無話可說,但是這倆人的關注點是不是有點問題?
他擺擺手,對柳木木說:“算了,你們還是快點去醫(yī)院吧。等這邊的情況處理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給你做筆錄。”
然后又看了眼柳木木還在滲血的后背,特地囑咐燕修:“開警車去。”
去醫(yī)院的路上,車后座上,柳木木趴在燕修腿上,疼得眼淚直淌,一邊慘叫還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那、那瓶藥水是不是過期了——啊——”
燕修正拿著一罐不明液體給她沖洗后背的傷口,那東西倒在身上簡直像是濃硫酸沖刷一樣,竟然還會發(fā)出滋滋聲,柳木木一度懷疑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沒了。
“忍忍,一會兒就不疼了。”燕修抽空安撫了一下,如果這算安撫的話。
“你剛才就是這么騙我的,還是好疼。”
燕修無奈:“那是因為你上次提問就在一分鐘之前。”
“是嗎?為什么我覺得已經(jīng)過了一個小時。”柳木木已經(jīng)痛到麻木,也可能是藥水終于起效了,她喘了口氣側(cè)過頭,把腦袋枕在他大腿上,“我覺得這種藥水可能損傷了我的大腦。”
導致她失去了時間觀念。
“你感覺的沒錯,用完之后你就會變成一個小智障。”燕修把空掉的瓶子蓋好放到一邊,并用紙巾替她將身上的藥液擦掉。
柳木木背上的傷口被沖洗之后依然在流血,不過不像之前那么嚴重了。
“噗嗤——”前面開車的警員沒忍住笑出聲。
忘記前面還有人了,柳木木終于閉上了一路沒停過的嘴。
過了一會兒,她又不安分地伸手扯了下燕修的領帶,小聲問:“那個傷我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燕修抓住她的手不讓她亂動,低聲回答:“僵尸。”
“咦,僵尸應該長成那個樣子嗎?”
柳木木有點不相信,雖然她沒見過僵尸,但是她爺爺筆記里記錄的僵尸應該沒有那么靈活。
她記得上面寫過,僵尸的形成和一些特殊的地勢有關,成僵的年代越久遠,身體就越靈活。僵尸并不能自主思考,它們只剩下一些嗜血的本能。
呂瑤帶著的那只小怪物,很可能是她沒生出來的孩子,怎么也算不上年代久遠,但靈活程度明顯超出了記錄,它甚至是能聽懂話的,而不是單純依靠手段操控。
“不,那只僵尸有些特殊。”燕修微微蹙眉。
總部那邊只能通過一些特征判斷那是一只僵尸,但是具體怎么煉制的,至今都還沒找到相關資料。
煉制僵尸的方法,可能是呂瑤自己改進過的,不過介于她相對干凈的背景,這種幾率不大,畢竟煉制僵尸跟做實驗一樣,都需要很多次嘗試。
更大可能是她背后的人改進了方法,并且教給了她。
那么,呂瑤來找柳木木,究竟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她背后人的意思?
警車很快駛進醫(yī)院,柳木木受的都是外傷,背上的傷看起來尤其慘烈,縫了很多針。
處理好傷口之后,她被繃帶纏的像是個僵硬的木乃伊,然后運進病房。
柳木木扁扁地趴在床上,腦袋轉(zhuǎn)向燕修的方向,慘兮兮地問:“我后背會不會留疤?”
“會。”
柳木木把頭埋進枕頭里,整個人陷入悲傷的情緒無法自拔。
燕修替她將被子往上拉了拉,遮住那截沒有被繃帶纏上的纖細的腰肢,然后坐回床邊的椅子上,開口問:“呂瑤為什么去找你?”
他雙腿交疊,耐性十足地等著她的回答。
柳木木裝作什么都沒聽見,悄悄把頭轉(zhuǎn)向另一邊。
“那么換一種說法,她找你要長命蠱,是她個人行為還是有人指使?”
柳木木驚訝地轉(zhuǎn)過頭,滿眼都是:你怎么知道!
燕修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指尖觸及到她細膩的皮膚,幾不可查地抬了下眉:“說話。”
“她沒告訴別人。”這大概就是神照唯一的優(yōu)點了,有什么想知道的事,幾乎沒幾個人能瞞得過她,不過“后遺癥”也是真的慘烈。
既然燕修已經(jīng)知道了,柳木木就沒有再隱瞞,同時沒忘記問出自己的疑惑:“你是怎么知道長命蠱在我手里的?”
“你燒掉長命蠱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看著。”
柳木木因為驚訝小嘴微張:“你看到了?”
她眨眨眼,半晌才滿是疑惑地問:“那時候你就知道了,為什么不阻止我?”
燕修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覺得呢?”
她覺得……但凡有人知道了長命蠱的作用,都抵擋不住這種誘惑,那可是能夠突破自身命數(shù)的東西,其效果堪比改命,而且這東西并不是一次性的。
雖說很多算命先生都自稱可以改命,但實際上,縱觀歷史能夠改命成功的也不過寥寥,而參與其中的卦師基本都是慘死收場。
而使用長命蠱基本是沒有代價的,由此可見其珍貴程度。
她凝望著他深沉的黑眸,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離譜的念頭慢慢升起,可是,那怎么可能!
燕修卻在此時突然傾身,他的指尖在她臉側(cè)輕輕劃過,垂眸看著她,對她說:“柳木木,你一直說要我當你男朋友,現(xiàn)在改主意了嗎?”
“沒有!”回答的特別干脆。
燕修笑了一下:“你打算用什么打動我?”
咦?
她眼里閃過一絲不解,然后回答:“可你是我算出來的……”
既然她都算到了,那他就該屬于自己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燕修唇角微勾,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那是作弊,作弊是會被罰出考場的。”
柳木木鼓起腮幫子,她只是要找個男朋友而已,為什么還要遭受這種靈魂拷問?
“嗯?”
他的聲音讓柳木木身體不由顫了顫,一種酥酥麻麻的感覺從心底泛濫,瞬間蔓延全身。
她抓住在她臉上流連的手指,輕輕勾了勾,小聲抱怨:“我從小到大每次數(shù)學考試都是靠算的,監(jiān)考老師從來都沒有把我趕出考場。”
“可是那時候,你的監(jiān)考老師不是你未來的男朋友。”燕修慢條斯理地說,“條件變了,要求自然高了。”
“那你把條件放低一點啊。”她勾著他的指尖晃晃。
“不行。”
柳木木冥思苦想,這個題好難。
“那給你親一下?”她試探著問。
燕修笑而不語,他看著柳木木的眼睛,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誘哄:“拋開所有理由,告訴我,為什么要我當你的男朋友?”
“因為……”
因為什么呢?
她在見到燕修之前都還沒準備讓那一卦成真呢,是在見到他朝自己走來的那一瞬間,突然漏跳了一拍的心臟替她做好了決定。
他就該是屬于她的,誰都不能染指。
“因為我喜歡你呀。”她的眼睛彎成兩個小月牙,“我喜歡你,你給我當男朋友好不好?”
看著面前小姑娘甜美笑顏,燕修的喉頭動了動,卻沒有回答。
“喜歡我什么?”
柳木木想了想,劉瞎子也問過她一樣的問題。
那時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喜歡你好看,還給我壓歲錢。”
很淺薄的喜歡,幾乎和預料的一模一樣,如果換成另外一個人,他甚至不會分出一個多余的眼神。
可是他依舊坐在這里,聽她說。
“以前只有爺爺和劉瞎子給過我壓歲錢,你是第三個。”
第70章
燕修不動聲色地繼續(xù)問:“還有嗎?”
柳木木覺得這個男人實在太難搞了,說了喜歡他還不夠,還要問原因,還要列出一二三。
這又不是找工作面試,那么多問題。她在心里哼哼唧唧,但是誰讓她就是想要他呢。
她聰明的小腦袋瓜終于開始轉(zhuǎn)動了,想了一下才說:“你不能那么貪心,我們只認識半年多,我對你的喜歡就已經(jīng)有這么多了,至少要等到明年才會更多一點。”
燕修竟然被這句話取悅到了,他不禁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好哄了。
看著柳木木亮晶晶的眼睛,燕修起身:“既然如此,我們明年再討論這個話題。”
柳木木頓時傻眼,這種時候不是應該順勢答應和她在一起嗎,為什么還要等一年?她不要!
她伸手去拽燕修的手,大聲說:“你不準走。”
燕修并沒有走,他一只手壓在床上,另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輕輕往上抬了抬,在柳木木茫然無措的目光中,俯身在她柔軟嬌嫩的唇上印上一吻。
他的動作很輕,幾乎一觸及離,卻成功讓柳木木從頭發(fā)絲紅到了腳尖。
她眼睛瞪得圓圓的,像是一只受驚的小兔子,急著鉆回洞里去把自己藏起來。
然而身上的傷讓她沒辦法那么靈活,最后她選擇把頭藏在枕頭下。
口口聲聲說著要找男朋友的人,被碰一下就能害羞成這樣,燕修收斂起眼中翻涌的情緒,嗓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等著你明年的那份喜歡。”
好一會兒,柳木木才把枕頭掀起一條縫,有些不確定地問:“所以,你是答應我了嗎?”
“是,我答應了。”
從他順從自己的意識去吻她,而不是轉(zhuǎn)身離開的那一刻,答案就很清楚了。
即便他們之間有那么多的不合適,他還是沒忍住,對一個小姑娘動心了。
“你現(xiàn)在是我的男朋友了。”柳木木又把自己埋回枕頭下,止不住地偷笑,燕修以后就是她的了。
燕修把手探進枕頭下,在她發(fā)熱的臉蛋上捏了捏:“對。”
柳木木高興的幾乎想要在病床上翻滾,然而下一刻她想到了一件事,她抓住燕修的手,掀開了枕頭,臉上的笑容也收斂了起來。
“怎么了?”見她表情突然變化,燕修低聲問。
“你坐下。”柳木木小聲說,拉了一下他的手指。
燕修聽話地坐了回去,然后看她扯過被子擋在身前,有些艱難地從病床上爬起來,跪坐在他對面,表情顯得很嚴肅。
“我還有一件事還沒有告訴你,等你聽了再做決定。”
燕修微微挑眉,等著她往下說。
“唔……我的命數(shù)比較糟糕,天煞孤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柳木木語速有些快,她微微垂著眼,沒敢看燕修此時的表情。
因為很久沒有對人產(chǎn)生過影響,她幾乎忘記了這件事。雖然現(xiàn)在說可能有點晚,但是,如果燕修成為她的男朋友,她就不能瞞著他。
“知道。”
“……哦。”她飛快抬頭看了對面的人一眼,他臉上并沒有什么別的情緒,她咬了咬唇,接著說,“如果你后悔了,就當……”
“我沒有后悔。”
這個沒有絲毫遲疑的回答讓柳木木一下子放松了下來,她的語氣變得輕快了一些:“我爺爺說,只要呆在董家我的命數(shù)就會被壓制住,可能不會對別人產(chǎn)生很大的影響。如果,如果哪天你開始莫名其妙的遭遇危險,告訴我好嗎?”
雖然她的命數(shù)現(xiàn)在對別人沒有那么大的影響了,而燕修又是個很強大的玄師,說不定有辦法抵擋,可柳木木還是把一切都擺到他面前。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只能證明她當初那一卦是真的算錯了,他們并不合適。
燕修神色莫測地看著她半晌,才抬手揉揉她的腦袋:“想太多。”
……
董正豪下午兩點多才到的醫(yī)院,他和姜麗回到家,發(fā)現(xiàn)兒子作業(yè)沒寫完,正在打游戲,而監(jiān)督兒子的大女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本來以為是嫌董奇煩,跑出去玩了,結果董悅打了幾個電話都沒人接聽。
家里別人的電話柳木木可能看心情接,但是董悅的電話她從來沒有錯過,該不會出事了吧?
老董正胡思亂想的時候,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是曾經(jīng)把他抓去警局的那位方隊長,說他女兒現(xiàn)在在醫(yī)院,他放下手機就往醫(yī)院跑,都沒來得及跟家里人說一聲。
好容易找到柳木木的病房,他推門走進去,就看見病床上側(cè)身坐著一個穿西裝的男人,看側(cè)臉有些眼熟。
男人看著手機屏幕,正在低聲說話,董正豪確信自己聽到了“丑小鴨”三個字,講睡前故事嗎?
他忍不住退回門外,又看了看病房門牌號,應該是沒有搞錯病房。
再次走進去,病房里的兩個人已經(jīng)被他驚動了,穿西裝的男人轉(zhuǎn)過頭,容貌俊美非凡,眼神冷漠,越看越眼熟。
他還注意到,男人沒拿手機的那只手上,還握著一另只手,而此時那只手的主人抬起頭,看了過來。
看見大女兒露出的腦袋,董正豪停下腳步,目光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掃過,表情略顯糾結。
燕修放開柳木木的手,對她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離開病房前,他客氣地朝董正豪微微頷首。
董正豪的目光始終跟隨著燕修,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頭對柳木木說:“他不是警局的那個,跟那個什么隊長在一起的嗎?”
柳木木趴回枕頭上,懶洋洋地回答:“警局顧問,你上次進局子,他功不可沒。”
董正豪沒好氣地白她一眼,見她一身紗布,先把燕修放到一旁,急切地問:“你傷到哪兒了,怎么傷的?”
“后背,縫了幾針,過幾天就好了。”
董正豪皺了皺眉,想問什么最后也沒問,只是說:“沒事吧?”
“沒事。”
病房里沉默了一會兒,董正豪略微有些猶豫地問:“你和那個顧問……你們在談戀愛?”
“對呀。”柳木木對這個話題顯然比較感興趣,她偏過頭看向老董,笑瞇瞇地問,“我眼光還行吧。”
董正豪下意識地點點頭,只憑那張臉就沒幾個年輕女孩能逃得過,還是警方的顧問,人品方面應該沒問題吧?
出于老父親的好奇心,他小聲問:“怎么在一起的?”
柳木木才不給他分享自己的脫單過程,她哼了一聲:“秘密。”
“嘖!”董正豪心里嘟噥,等董悅那丫頭談戀愛的時候,他一定要全程盯著。
什么都不告訴他,完全不體諒老父親此時的心情。
“對了,你那個命數(shù),不影響你談戀愛吧?”董正豪看了眼門外,見外面沒人才問。
“不知道。”
見柳木木臉上的笑容有點淡,董正豪趕忙安慰:“就算影響到了也沒什么,這年頭年輕小伙子那么多呢,這個出事了就換下一個。回頭爸爸把生意伙伴的兒子侄子的聯(lián)系方式都給你要過來,你可以慢慢挑。”
老董大概是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女兒到了該談戀愛的年紀,甚至特別開明的打算給他女兒建一個后備營。
柳木木:雖然老董的安慰方向有點歪,但是莫名被感動到了,這個一定是親爹了!
燕修還不知道,自己女朋友的父親已經(jīng)在考慮怎么給他女兒找備胎了,他撥通了方川的電話,等了幾秒后才開口:“你那邊怎么樣了?”
“已經(jīng)收工了,整個房子都快被拆了,也沒查出什么東西來。總部對那只小僵尸挺感興趣,明天就派人來接收。柳木木呢,傷的重嗎?”方川問。
“傷的不重,你一會兒沒事可以過來做筆錄。”
“哦……”方川突然拉長聲音,語帶調(diào)侃,“傷得不重還把你急成那樣,要我說呢,你先別想那些有的沒的,先把名分定了,其他的以后再說。”
“嗯。”
“嗯什么呀。”
“覺得你的話挺有道理。”
方川突然不知道接下來說什么了,感覺今天的燕修過分溫柔。這一定是錯覺,他打了個哆嗦。
燕修沒理再他,徑自掛了電話。
他又在樓梯間里站了一會兒,才回到病房。
這會兒,董正豪已經(jīng)開始給家里打電話,讓姜麗準備生活用品和衣物送過來了,還打算一會兒去雇兩名護工輪流照顧她。
有董正豪在場,柳木木也不好黏在燕修身上。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姜麗帶著兒子女兒拎著大包小包過來了,正好方川也帶著警員過來給柳木木做筆錄。
看著這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方川走到燕修身邊小聲說:“她家人對她還不錯。”
燕修扯了下唇角,不是她的家人對她不錯,是她把董家變成了她希望的樣子。
這就是她和其他女孩子截然不同的地方,其他人只能適應環(huán)境,而她是讓環(huán)境去適應她,相當霸道的一種做法。
無論她看起來多么柔弱,那都只是外表而已。不過,很多人往往會被外表蒙蔽,方川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他多留意就會發(fā)現(xiàn),親眼目睹了呂瑤的死,柳木木從頭到尾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
就像之前她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最先想到的處理方法永遠不是找別人幫忙,除非那是她認為最合適的辦法。
這是屬于,強者的處事方式。
她已經(jīng)過世的兩位爺爺,顯然并不是從小到大只知道寵著她,他們大概教了她一些和尋常人完全不同的處世觀念。
燕修眼中的柳木木,能夠在狂風暴雨中逆行,也需要精心呵護,那就是他最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