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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一夜好夢,第二天陳韻依舊睡到自然醒。

    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是找手機,把滿屏的群消息看完掀被子,洗漱化妝后下樓,把兩道門都反鎖好,踏上尋親路。

    離家步行十分鐘的地方,原本空著的水泥地已經搭起帆布大棚,里頭一派熱火朝天的干著活,聲音大得快把頂掀翻。

    陳韻一進去就看到她媽戴著圍裙和袖套在干活,視線一偏發現兒子和幾個小朋友們蹲成一圈不知道在干嘛,抬眸望遠瞧見女兒跟幾個大朋友們在相互追逐,剩下倆男的不知去向。

    但那么大個人,放哪都不至于丟。

    陳韻才不操心,慢慢挪到她媽邊上:“媽,第一鍋油餅好了嗎?”

    劉迎霞騰不出手,抬下巴示意:“油鍋那呢,你吃兩個就好,頭茬他們要拿去敬祖宗的。”

    老家的婚禮規矩多,具體有哪些陳韻也說不上來

    ,她小時候以為這是長大就會自動掌握的技能,沒想到年過三十參與最多的還是吃東西這一項,說:“我吃一個就好,等下要吃包子。”

    給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劉迎霞打斷她的計劃:“早上只炸油餅。”

    啊?陳韻嘴巴微張:“我還跟曉青說早上我倆一塊包包子。”

    就她還跟人家約好,劉迎霞:“西洋他老婆多早就來了。”

    啊??陳韻:“她跟我說會睡得晚一點。”

    劉迎霞:“他們同太公的,肯定得早。”

    哪怕都姓陳,關系也有個親疏,陳韻是算不清這些誰是誰的誰,說:“那我吃個餅也干活去了。”

    三句離不開個吃,劉迎霞:“我在家是餓著你了咋的?”

    陳韻嘻嘻笑:“家花沒有野花香。”

    又胡說八道,劉迎霞沒接她的茬,只說:“你先叫陽陽不要趴地上,我說話他都當沒聽到。”

    陳韻作勢擼袖子:“打一頓就好了。”

    她過去把兒子拎起來警告一番,小崽子看著像已經都聽進去,多久會故態復萌就無人得知。

    陳韻當然也知道,有時候常常覺得一天天都在做無用功。

    她拍拍兒子身上的灰讓他接著玩,兩只手有點像進手術室前的醫生那么舉著,洗干凈后才去拿油餅吃,短短十米路停下來跟無數親戚打招呼。

    都是看著她長大的,有的問她什么時候回來的,有的說她起晚了哈,還有的關心孩子長多大了,更有兩位年紀大的姑婆,記憶力好像停留在十幾年前,握著她的手問她什么時候結婚啊。

    陳韻心中暗笑,又有一絲傷感。

    老人家耳朵已經不太好,理解能力也跟不太上,她湊得很近說話,講半天仍好似雞同鴨講,卻好脾氣地一遍又一遍回答,過了會才脫開身。

    說實話,也許是已婚已育兒女雙全,陳韻不用面對在這種場合會最讓人討厭的情況,因此最大程度保留著和故鄉的親密。

    她甚至是有點喜歡參與其中的,能在這種熟悉的人事物里找到游刃有余的輕松。

    與之相對,趙曉青的早晨就過得有點難熬了。

    她不知道是起得太早的緣故,還是因為被完全聽不懂的方言們包圍,頗有些頭昏腦脹。

    偏偏大家還很愛跟“新人”搭話,問她老家的婚嫁風俗,要給多少彩禮,聘金又是什么章程。

    趙曉青覺得問得都有點侵犯隱私了,好像要知道存款余額才肯罷休。

    焦頭爛額之際,陳韻款款出現。

    她很自然地坐進包糖果的隊伍里,先跟長輩們打招呼,才扭過頭擠擠眼:“我來晚啦。”

    趙曉青微不可聞地松口氣,露出個笑容:“是我來得早。”

    陳韻現在看她,總是忍不住代入十年前的宋逢林,生出一種應該幫幫她的責任感,先開話題:“每種糖要放幾顆?”

    趙曉青拇指食指一筆劃:“八顆。”

    離她近的一位嬸嬸糾正:“你這比的是七。”

    地域差異,體現在方方面面。

    趙曉青感覺自己是從牙縫里擠出禮貌:“我們那這樣是八。”

    嬸嬸像是聽到什么天方夜譚,手揮得孔武有力,夸張地跟人復述:“她說這是八。”

    說完還大笑起來。

    用的是方言,趙曉青雖然聽不懂,卻好似才肢體動作中大致推測出。

    她早起的疲憊在此刻全部涌上來,眼皮微微下垂,又抬起頭想看看那個說“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人”在哪。

    別的人沒有,但眼前還有個陳韻:“阿嬸,全國那么大,什么沒有啊。”

    后半句為了讓趙曉青聽懂,用的是普通話。

    嬸嬸說句:“也對。我在那個手機上刷到,人家還有……”

    她接話到一半,普通話又變成方言。

    到底是習慣性,明知有人聽不懂也不會去遷就,因為少數那個總是得跟著大眾走。

    趙曉青耳邊嗡嗡響,明明是很熱鬧的場景,卻感到分外孤獨。

    她心里安慰自己以后就會好的,努力想把這種沮喪驅除,嘆了今早的第數不清的幾次氣。

    陳韻遞給她一顆糖:“你試試這個,本地特色白米糖。我小時候特別愛吃,現在不行了,牙疼。”

    還真別說,趙曉青在“流水線”上干一早上,心里一直惦記著吃一點。

    但她不好意思伸出手,生怕別人說自己饞。

    現在有人帶頭,她也不客氣,拆開簡單的塑料包裝,被撲入口鼻的香精味膩得齜牙咧嘴:“超甜。”

    陳韻笑:“是吧,老款糖比這甜的有得是,現在喜糖都換高級牌子了,只有這個沒換。”

    “不過小朋友還是愛這種,星星每次都能精準拿到最甜的那顆。”

    一樣是笑,她的就非常善意。

    趙曉青也跟著輕松起來:“小朋友口味都重,我有個侄女……”

    兩個人邊聊邊干活,午飯也湊在一桌吃。

    十幾張桌子陸陸續續坐上人,陳韻一手一個娃先占住位置,三個人翹首以待媽媽/奶奶打飯來。

    眼神直勾勾的,都沒看見老公/爸爸是負責上菜的人。

    宋逢林還以為自己這么高的個子是透明的,輕咳一聲,又用力咳一聲。

    他這么努力吸引注意,陳韻才像是突然發現面前有個人:“你忙完過來,給你留位置了。”

    又問:“看見爸沒有,我一早上都沒瞅見。”

    宋逢林:“在里面看人打牌,等下就來。”

    然后悄悄說:“我端一份肉最多的來。”

    陳韻愛吃這種柴火大鍋做出來的紅燒肉。

    她知道這種時候主家肯定肉菜管夠,更知道無非是他時時刻刻想著更照顧她一點而已,也跟著偷偷摸摸:“要多多的哈。”

    宋逢林小幅度地點點頭,眼鏡框跟著往下掉。

    他還拿著托盤,陳韻伸出手幫他把眼鏡往上推:“去吧次郎。”

    有種幽默,只有共同生活過才能體會。

    宋逢林的笑被這一句話點燃,讓兩個孩子都覺得有點莫名其妙,高仰著頭看爸爸。

    宋逢林沖他們也笑笑,左閃右躲避開人走去廚房。

    陳韻沒看他的背影,只覺得這么瞧著陳星月今年沒怎么長高。

    她陡生心煩,手在女兒頭頂比劃來比劃去。

    可巧有位堂嫂看見,拽過自家兒子:“我們這個跟你們差不多大,來來來,比比看。”

    一到這種時候,陳星月就偷偷踮腳,可惜“作弊”也沒比過人家,眼珠子不服氣地轉悠。

    陳韻摸摸她的頭,說出那句最經典的話:“多吃點菜會長高的。”

    她有時候覺得為人父母雖然沒有應試學習,但大家都有固定的一套模版,不管從前如何的吐槽,如今都不能免俗。

    陳星月大概心里是有意見的,拽著媽媽的手撒嬌,鼻音黏黏糊糊的。

    陳韻:“少來這套,今天也要吃菜。”

    又覺得有哪里不對,看看她的衣服:“天爺哦,你到底一早上在哪里鉆了。”

    陳星月指這里指那里,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臉的天真:“不臟的。”

    正好宋逢林來,陳韻說:“讓爸爸眼鏡借你戴戴。”

    這是句暗諷的話,可惜以陳星月的文化水平還聽不懂,反而真的跳著想摘爸爸的眼鏡。

    宋逢林手里的盤子還沒放桌上,心想得虧是躲得快,嚴肅道:“小心寶貝,待會燙到你。”

    陳星月吐吐舌頭,手里被奶奶塞了雙筷子。

    她乖乖巧巧地坐下,舉報弟弟:“陽陽挖鼻屎。”

    陳昕陽大聲反駁,氣鼓鼓地雙手抱臂,別過臉等人哄。

    看吧看吧,又是事端。

    陳韻跟趙曉青吐槽:“天天吵天天吵。”

    趙曉青看著眼熟:“我跟我弟以前也這樣。”

    她余光注意到宋逢林在好聲好氣地跟兒子說話,手也沒空著在給女兒夾菜。

    恰逢陳西洋忙完過來找她,她示意:“以后你也要這么帶孩子。”

    陳西洋一喜:“咱們也生兩個嗎?”

    趙曉青:“看你表現。”

    陳西洋心想跟宋逢林比表現的話,全天下的男人估計都沒什么當爹的資格。

    但他沒敢說出來,含糊把事情應過去,轉移話題:“餓了吧,先吃飯。”

    五菜兩湯上完,人人飽餐一頓,繼續各司其職。

    第72章

    下午,陳韻本來在等著第一鍋包子出爐。

    火剛燒上,她跟趙曉青夸包子的話沒說完,陳星月就哭哭啼啼過來找媽媽。

    她也不知道怎么摔的,褲子膝蓋處破了個洞,手掌撐在地上的時候碾入泥沙,乍一看怪唬人的。

    說句實話,陳韻養孩子有時候是不那么精細。

    她認為小朋友就應該活潑開朗,偶爾受點小傷也沒關系。

    但陳星月到底城市長大,平常跑跑跳跳也是在公園的草地上,有個淤青紅腫父母都得細細研究是不是內傷。

    現在摔成這樣,陳韻看著心一緊,表面還算鎮定,先確認:“摔到哪了?哪里疼?”

    陳星月哭得更大聲,雙手向上攤給媽媽看,抽抽噎噎說不出來話,全由帶她來的奶奶代表發言。

    以陳韻帶娃的經驗來判斷,像是只有外傷。

    她松口氣,抱住孩子哄:“疼是不是?沒事寶貝,我們哭一哭就好了。媽媽給你拿糖吃好不好?吃完要上藥,不然這個好不了的。”

    陳星月一聽上藥,更加悲從中來。

    人家要辦喜事,在這兒哭下去也不好。

    陳韻跟她媽交換個視線,抱著女兒往家里走。

    陳星月頭趴在媽媽的肩膀上,眼淚鼻涕隨便亂糊,過了會自己緩過勁來:“媽媽,我想吃糖。”

    看樣子是真沒事,陳韻憋不住笑,先跟她商量好:“你這個要消毒的,會疼,能忍住嗎?”

    陳星月哪里忍得住,頭搖得像撥浪鼓,表情凄楚:“媽媽我不要。”

    這可由不得她,陳韻也沒跟孩子講道理,只是一個勁上糖衣炮彈。

    陳星月被炸得七葷八素的,擺出英勇就義的架勢,到家手一伸:“媽媽你快點。”

    陳韻先給她開電視,再拿包薯片放她旁邊。

    這些手段能保證陳星月的配合,卻沒辦法止住她軀體的傷痛,嚎得更加的人盡皆知。

    就在此刻,宋逢林急匆匆進門。

    陳星月將要斷的淚花卷土重來,一頭撲進爸爸的懷里。

    陳韻心疼又無奈,微微搖頭表示沒大礙。

    宋逢林放下心,哄著女兒轉移她的注意力。

    可手上火燒火燎的,陳星月完全沒辦法忽略,最后還是自己哭累了,吸著鼻涕坐下來看電視。

    陳韻去擰毛巾來給她洗臉,一邊說:“你玩的時候要跑慢一點。”

    陳星月腫著一雙眼:“我有很慢。”

    陳韻:“那就比很慢再慢。”

    陳星月剛受過傷,比平常看著更乖巧,老老實實地答應。

    孩子聽話,做父母的也心疼。

    陳韻陪女兒坐在沙發上,說:“我看著星星,你忙你的去。”

    哪有不磕磕碰碰的小朋友,宋逢林就是不回來看一眼不安心而已。

    他道:“行,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陳韻嗯一聲,給她爸發語音:“爸,你把陽陽帶家里,兩個我一起看了。”

    陳勇忠很跟得上潮流,回了個可愛的“OK”表情包。

    十分鐘之后,陳昕陽自己跑進客廳。

    陳勇忠生怕再問一句給孫女惹哭,索性連門都沒進,喊一句:“我走了。”

    陳韻摸摸兒子的小腦袋,開玩笑:“你爺爺是大禹呢。”

    陳昕陽目不識丁,還一本正經地糾正:“沒有下雨。”

    陳韻捏他的臉:“小文盲。”

    這句陳昕陽更不懂,不過也沒功夫認真思考,畢竟他的心思已經全部電視給吸引。

    陳星月屁股往右挪,給弟弟騰出點位置,還大方地跟他分享薯片。

    陳韻見狀,拍張照片發家庭群里:【搞定】

    人人都有回復,她沒怎么細看就把手機丟邊上,往后一靠,漸漸地有些昏昏欲睡,眼睛慢慢閉上。

    陳星月安靜沒多久的心思活泛起來,想趁此機會再拆一包零食。”

    沒想到剛有動作,就被媽媽逮個正著。

    陳韻:“不許吃了。”

    陳星月快速縮回手,假裝什么事都沒發生。

    她大概心里也很奇怪,不知道為什么大人總能準確發現她在“干壞事”。

    其實陳韻真沒裝睡盯著,只是一瞬間忽有所感。

    她有時候覺得為人父母好像確實擁有許多超能力,打個哈欠接著補覺。

    這種半夢半醒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陳韻領著兩個孩子去吃飯。

    她占好位置開始找趙曉青在哪,視線兜來轉去沒看到人,反而先把自己一大家子人湊齊,連不想面對親戚們的陳穎都出現了。

    陳韻手肘碰碰堂妹:“不是說不來?”

    陳穎撇撇嘴:“我媽非讓我來。”

    她猛翻白眼:“短短的三十秒,一百零八個人問什么時候喝我的喜酒。”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被她媽聽見。

    陳二嬸:“不該問你嗎?村里這個年紀沒結婚的還有幾個?”

    陳穎有豐富的抗戰經驗,對此充耳不聞,只顧著逗小朋友們玩。

    倒是陳韻打圓場:“緣分這種事說不定的,二嬸你別老催她嘛。”

    陳二嬸:“光在家等緣分?那還能從天上掉下來?”

    陳韻:“天下掉的那是豬八戒,咱也不能要。”

    插科打諢,到底沒讓長輩再說些掃人興的話。

    陳穎悄悄給堂姐豎個大拇指,投桃報李包攬給外甥女喂飯的活。

    大的她管,小的爺爺管。

    陳韻得以專心吃飯,一邊看手機等著趙曉青回消息。

    她心里是覺得有點奇怪的,戳戳宋逢林:“是不是我眼神不好,你找找有看到陳西洋嗎?”

    宋逢林的優點是個子高視野好,稍微看一圈下結論:“沒瞅著。”

    那夫妻倆跑哪去了?陳韻心里嘀咕幾句,不過沒怎么放心上。

    一直到要睡覺的點,她才想起來還有條沒人回復的消息,琢磨著要不要再問一句。

    宋逢林鍛煉完進來,就看她坐在床上思考,問:“還不睡嗎?”

    這個點,估計人家也睡了。

    陳韻不再糾結,把手機放一邊:“睡!”

    她蓋好被子躺下,宋逢林關上燈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手機上滿屏的未讀消息,全是陳西洋發來的。

    【我也知道她在這兒沒朋友沒親戚不好受】

    【能做的我都做了】

    【長輩就那樣,不是針對她】

    ……

    僅憑前三句,宋逢林不用看完后面的就知道是為什么。

    他其實不是很擅長幫人家處理夫妻矛盾,只能說些“女生要讓著點”的套話,心想要是老婆還醒著說不定能幫上點忙。

    不知是不是聽到他的心聲,陳韻正好起來上洗手間。

    等她出來,宋逢林說:“西洋跟他老婆吵架了。”

    陳韻一開始沒聽明白,嗯一聲表示知道,過兩秒覺得不對,睜大眼:“你說啥?

    宋逢林又重復一遍,給她看手機。

    陳韻看完聊天記錄:“他說得好聽,不還是放曉青自己面對這么多陌生人。誰說長輩一定沒惡意?有的人就是故意的。他光是嘴上體諒,說來說去根本沒多少實質性的行動,還把自己感動壞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宋逢林都不敢接話了,畢竟自己也是個男的。

    但事情現在架這兒,他問:“那我再說點什么?”

    陳韻有很多調解感情被反噬的經歷,想想還是說:“你回都回了,

    先這樣。”

    宋逢林像扔掉燙手山芋,趕緊把手機擱床頭,關上燈:“行,你睡吧。”

    陳韻再次躺下,卻有點翻來覆去。

    宋逢林察覺到,問:“睡不著了嗎?”

    陳韻覺得自己最近反省的次數實在太多,卻仍舊要說:“別人肯定也跟你說過不好聽的話。”

    宋逢林居然承認得很快:“是有,但我真沒放在心上,我又不是那種好好長大的小孩。”

    他前半生幾多風雨,親生父母留給他的都只有許多打擊,幾句閑言碎語壓根不算什么。

    他語調越是輕松,陳韻越是難受:“那你干嘛不跟我吵架。”

    宋逢林輕笑:“又不是你說的。”

    陳韻:“不是因為我,不就沒有這些事了。”

    宋逢林:“那我情愿有你。”

    生活會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爛嗎?沒有的。

    過日子只有雞毛蒜皮狗屁倒灶的事情一籮筐,落下來件件輕而易舉壓倒人。

    然而宋逢林還是說:“我情愿有你。”

    陳韻不知如何回應。

    她像是用一捧土換回來真金白銀,看著心里高興,又終日里惶惶不安。

    那顆埋藏多年的地雷,終于在今夜點上火星。

    陳韻受不了這種煎熬,卻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突發猛進。

    啪的一聲,房間的燈被打開。

    宋逢林因為突如其來的亮光而下意識地閉著眼,心也跟著突突跳。

    在這時候,陳韻喊了他的名字。

    不知怎么的,他的心急速往下墜。

    第73章

    陳韻叫宋逢林名字的時候,其實沒有想說什么的意思,但好像只要開個頭,后面的話就順理成章涌出來。

    她坐直身體苦笑:“我剛剛罵陳西洋,但仔細想想,我跟他又有什么兩樣。”

    宋逢林跟著坐起來,急急反駁:“怎么會一樣,你……”

    后面的話陳韻沒讓他說完,打斷:“我還不如他,起碼他是真覺得自己已經付出很多。我呢,明知道自己是既得利益者,還沉默不語。”

    宋逢林不喜歡她用利益兩個字,仿佛這是一場交易:“你別把自己講得像壞人。”

    陳韻執拗:“我就是壞人。”

    宋逢林覺得她說這句就像女兒一直堅稱自己已經不是幼稚的小朋友,不知怎么的想笑,用著哄孩子的語氣:“不壞不壞。”

    陳韻不知怎么上火:“我很認真在跟你說話!”

    音調一高,宋逢林怔愣,下意識地道歉。

    越是這樣,陳韻越是無力:“我有時候很希望你也能跟我發發脾氣。”

    宋逢林無法理解:“不吵架不好嗎?”

    陳韻:“你聽我說完。”

    “我小性子多,有事沒事愛找茬,不高興就跟你甩臉子,在外面受氣回來也遷怒于你,爸媽那么疼我,都有跟我鬧別扭的時候。但是我們結婚十年了,從來沒有吵過架。”

    “我本來也很滿意的,畢竟誰不喜歡跟皇帝似的。爸媽看著放心,孩子也不用面對家庭矛盾。但是后來我覺得不真實了,怎么可能有人能一直退讓。不止一個人跟我說,你好得不可思議。”

    “我也認為不可能啊,就一直琢磨。有一陣我老看那種破案的小說,里面處處忍讓的丈夫,最后都變殺人犯了。”

    話到這兒,宋逢林眼睛瞪大,大概沒想到她還懷疑過自己會變殺人犯,神色里都透著三分委屈。

    下一秒,陳韻:“但我覺得你不會,你估計氣急了也是砍自己。”

    宋逢林居然還贊同地點點頭,半點沒有為自己生命爭取的意思。

    陳韻忍不住嘆氣,重新起話頭:“從小到大,爸媽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傾注了所有的時間、感情和錢。”

    “我沒跟你說過吧,有一陣我特別疑心他們是沒有兒子才對我這么好的,我就故意不好好上課考倒數,在家也處處挑刺。”

    “就那一年,他們特別努力掙錢,家里買了第二套房子,寫我的名。媽說不喜歡讀書沒關系的,只要不做壞事就好。那時候我就發誓,要做能讓人驕傲的小孩。”

    話到這兒,她緩緩停住,宋逢林以為是到此為止的意思,說:“你絕對是。”

    陳韻:“可是很累。”

    即便沒有誰要求,她也勉強自己拿出能和愛意匹配的東西做交換,誰知道筋疲力盡邁過第一關,居然還來一關。

    她實在身無長物,連能付出的感情都變得稀薄,反而在過去的每一天里都積累無所適從,苦笑:“有時候甚至會希望他們少愛我一點,是不是很不識好歹?”

    宋逢林很想笑一下,卻發現好像笑不出來。

    他好像聽懂了陳韻的話,又仿佛壓根沒理解,整個人呈現一種茫然無措。

    陳韻沒辦法再說下去了。

    她從前感謝老天爺讓自己遇上的都是好人,今時今日也理解那句“每個人都自有報應”,倘若她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這一切,也許一切都會是風平浪靜,但她就是做不到,連此刻直視宋逢林的勇氣都沒有。

    宋逢林也沒看她,盯著花花綠綠的被子。

    此刻的氣氛已經讓他幾乎窒息,尤其是想到多年前父母離婚前的歇斯底里,眼前的場景好像多出一層幻影,不得不掐自己的掌心。

    疼痛,讓他的靈魂歸位:“我不會讓你很累的。”

    又率先躺下,用頭蒙住被子:“睡吧,已經很晚了。”

    陳韻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你……”

    宋逢林大聲叫她的名字,極力阻止后面的內容:“陳韻。”

    他露出一雙悲傷的眼睛:“不說了,好不好?”

    虛空之中,仿佛有一雙手掐住陳韻的喉嚨。

    她只能吐出一個字:“好。”

    ——

    房間重新陷入黑暗,靜得連呼吸聲都幾乎聽不見,但陳韻知道宋逢林一定沒睡著。

    他會在想什么呢?明天會怎么樣呢?

    陳韻把所有最壞的結果在腦子里過一遍,卻突然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承受的勇氣。

    她實在不想等待未知的審判,又或者從骨子里是明知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事情到這一步仍舊有種篤定,手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挪。

    似有所感,宋逢林翻了個身,躲開她的靠近。

    陳韻像被人打了一耳光,腦袋一片空白,心口壓上千金擔。

    到這一秒,她才開始后悔自己剛剛說的話。

    第74章

    心里有事,陳韻居然到最后還睡著了。

    但她睡得不安穩,身邊有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能感知到,哪怕宋逢林起床的時候是輕手輕腳的。

    他一進洗手間,陳韻就掏出手機看時間,上面顯示是5:03。

    她直覺宋逢林壓根沒睡覺,嘆口氣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索性閉上眼裝睡。

    宋逢林洗漱完就下樓了,但那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行為。

    實則他的心里空空的,只是坐在沙發上發呆。

    一直坐到岳母起床。

    劉迎霞一出房門看到有個人嚇一跳:“逢林你怎么這么早?”

    宋逢林回過神來:“昨天吃得有點多,今天想多練一會。”

    劉迎霞:“不差這一兩頓的,也得睡夠才能身體好。”

    宋逢林嘴上應著,目光卻有些散漫。

    他現在對著長輩有點不自在,說:“我再去練一會。”

    劉迎霞也不能攔著孩子積極向上,說:“成,我早上多給你放點牛肉。”

    宋逢林嗯一聲,走到院子里站著。

    站一會他才想起來自己要干嘛,手無意識地擺來動去,慢慢地像是宣泄情緒,對著空氣打了套拳。

    劉迎霞來叫他去吃早餐,心想怎么打得亂七八糟的,還沒有在公園晨練的老人家來得有章法。

    她反正是不懂就問:“你今天練的這是啥?”

    宋逢林不太擅長

    胡說八道,從自己已知的東西里挑一個:“軍體拳。”

    劉迎霞沒有軍訓過,但按她的理解能叫這名的肯定是英姿颯爽的,心想興許是女婿練得不太好。

    不過孩子嘛,肯定是鼓勵為主,她道:“還挺像樣子的。”

    宋逢林像是被兩個燒賣同時噎住,不知道怎么接下一句,心情卻好許多:“瞎練的。”

    劉迎霞聽風就是雨的:“那可不行,咱還是得好好練,別再給自己練壞了。”

    又偷偷摸摸:“媽有錢,媽給你報班。”

    宋逢林哪能要:“不用不用,現在網上那種跟練的視頻就很多。”

    劉迎霞什么都擔心:“那眼睛也看壞了。”

    又給他看自己的微信余額:“我真有錢,從你爸那偷的。”

    宋逢林:“哈?”

    劉迎霞:“他那天不知道上哪喝得醉醺醺的,回來我就給他錢包掏了,他找不著都不敢問,看他以后還敢不敢。”

    岳父一生勤儉,宋逢林都能想象他得有多心疼,開玩笑:“回頭爸知道我有份,那我也吃瓜落了。”

    劉迎霞:“不打緊,他頂多就跟我呲呲牙,我還能輸給他?”

    老兩口幾乎天天斗嘴,但都是雷聲大雨點小,剛結婚那年宋逢林常常為這事緊張,后來發現拌嘴是他們夫妻感情的一部分才放下心。

    或許耳濡目染之下,這才是陳韻想要的伴侶?

    如果說昨夜的宋逢林只是迷茫的話,那么現在他是徹底絕望了,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做不到,這段感情本來就是不平等。

    他在陳韻面前永遠都小心翼翼端正態度,時時刻刻反思自己有沒有哪里做得不對做得不好,仔細得像慈禧身邊的大太監,生怕稍有不慎惹人不悅。

    那種會失去她的恐慌,貫徹他婚姻生活的始終,以至于連她的一絲皺眉都會讓他心里泛起許多波瀾。

    宋逢林當然想讓她滿意,可他也只是個普通人,是人就會力有不逮。

    有些東西就是超出他能力范圍的,甚至是他窮極一生都沒辦法做到的。

    一生兩個字,給予宋逢林莫大的打擊。

    他感覺自己渾身都不舒服,從心肝脾肺腎都往外冒著垂頭喪氣。

    但所有的情緒,在上有老下有小面前都得暫時收斂,從表情上看不出和平時沒有區別。

    老的小的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和這個暑假的每一天一樣,兩個孩子仍舊早起。

    陳星月一起床就鬧脾氣,撲進爸爸的懷里:“弟弟壓到我的手了!”

    她昨天摔的傷口其實上完藥不嚴重,但小丫頭蹭破點皮都是大事,借題更要發揮。

    陳昕陽自知不對,解釋:“我是小心的!”

    真是吃了文化水平不夠的虧,險些把姐姐氣得倒仰。

    宋逢林糾正兒子:“要說是不小心的,跟姐姐說對不起。”

    陳昕陽也不知道上哪學的,撲通跪下來給姐姐行了個大禮。

    這一下可是瓷瓷實實的,膝蓋砸出震天響。

    陳星月看他如此有誠意,大方道:“原諒你了。”

    又跟爸爸撒嬌:“手手好痛。”

    安慰人的最好辦法就是夸大壞事的好處,宋逢林深諳此理:“那今天還是不用寫作業了。”

    陳星月興奮得差點鼓掌。

    傷痛給她的教訓像過眼云煙,即使沒有完全愈合也不影響她的快樂,吃過早飯就屁顛屁顛地跟著爺爺奶奶出門了。

    孩子一走,世界陡然變得安靜。

    宋逢林把餐桌收拾干凈,看一眼樓梯也出門了。

    即將辦喜事的大棚里依舊熱熱鬧鬧的,有親戚跟宋逢林打招呼。

    他禮貌的一一作答,客套的笑容在看到陳西洋的時候一滯。

    陳西洋倒是心情頗好,哥倆好的搭他的肩:“今天這么晚啊。”

    宋逢林不是會把問題推在別人身上的人,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句:拜你所賜,說:“今天干點什么?”

    親戚也不能當老黃牛用,現在基本是萬事俱備,只差明天的婚禮了。

    陳西洋忽然想起:“今天沒事,但是明天八點出發接親,你別忘了。”

    這事早就說定的,宋逢林點點頭。

    到底沒忍住,多問一句:“你們和好了嗎?”

    陳西洋心想那還不明顯嗎,神采飛揚:“什么和不和的,我倆一直都好好的。”

    宋逢林心生羨慕:“你老婆這么快就原諒你了?”

    陳西洋:“罵完就原諒了。”

    又苦著臉:“我辛辛苦苦跟我爸報假賬,好不容易攢下來三千塊錢,全沒了。”

    宋逢林心想你藏私房錢老婆都愿意給你好臉色就偷著笑吧,莫名的摸摸自己的褲兜。

    談錢,本來是件掌握不好分寸的事情。

    但既然話趕話到這兒,陳西洋順勢八卦:“你每個月領多少零花錢?”

    宋逢林:“工資的零頭我留下來,整數交家用。”

    陳西洋可知道他工資不低:“那你能攢不少錢。”

    宋逢林:“攢到年底,我就給陳韻發紅包。”

    陳西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問題,大為扼腕:“哥們,你這樣真的不行。私房錢,是咱們男人的尊嚴。”

    尊嚴?宋逢林在陳韻面前沒有這種東西。

    他求之不得獻上自己的一切想被拿捏卻不受歡迎,忽的嘆口氣。

    簡直沒有天理了,陳西洋:“該嘆氣的是我吧!”

    宋逢林居然還玩了個諧音梗:“應該是你爸。”

    陳西洋被他的“風趣”所驚,嘴角抽抽:“陳韻原來喜歡這種幽默。”

    宋逢林稍緩的心情更加擰成亂麻,失去跟他對話的欲望:“我去看孩子了。”

    聽聽這叫什么話,大老爺們看孩子,陳西洋扒拉住他:“別啊,一塊打會牌。”

    他原地吆喝起牌搭子,有三兩個人湊過來,說著:“聽說學霸的都特別會算牌打牌是不是?”

    話把宋逢林架這兒了,說不打就顯得很掃興。

    他反正也沒事情做,連圍著老婆團團轉的樂趣都暫時失去,謙虛道:“不上學,我腦子都不怎么轉了。”

    農村的紅白事,少不了的就是打牌和看人打牌的人,桌子一擺,此地立刻熱鬧起來。

    陳韻姍姍來遲,正好看到宋逢林在洗牌。

    她不知怎么的開始胡思亂想:宋逢林這算受情傷嗎?會不會開始沉迷于一些不良嗜好?

    第75章

    世上從不缺愛起哄的人,有位堂哥一看到陳韻就喊:“不是,才剛坐下,陳韻你盯得夠緊的啊。”

    陳韻本來還在湊過去和悄悄溜走之中猶豫,這下徹底沒有選擇的機會。

    她像是平常一樣面對這種調侃:“少冤枉人,我就是路過。”

    也許是心態不一樣,宋逢林現在聽她的每句話都透著討厭自己的意思,更加不知道用什么表情面對,透露著幾分無措。

    都是年年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親戚,有熟知他個性的人開玩笑:“你看你一來給逢林嚇的,都笑不出來了。”

    宋逢林趕緊微微搖頭表示不是,心里卻忍不住自嘲:陳韻應該也不在乎吧。

    但這話,陳韻能聽到的話肯定是反對的。

    她從宋逢林的鏡片后面解讀出好幾種情緒,心比看虐文時還酸澀,說:“馬上就是你們笑不出來,他打牌一個頂這一群。”

    男人,幾歲都是經不起挑釁的。

    這會沒事干起哄架秧子的都圍過來,幾成水泄不通之勢。

    宋逢林從夾縫中往外看,陳韻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現他,笑了一下。

    如果說他的人生是電視劇的話,此刻大概字幕上會飄過“戰歌起”三個字,身后都冒著團隱形的火焰。

    可惜陳韻沒看到他的勝利,因為她今天有事要忙。

    干活的婦女小隊們三三倆倆聚在一起,眼角余光盯著自家的孩子們。

    大一點的早就四處跑不見人,小一點的放在眼皮底下又惹人嫌。

    陳韻都不用走近,就能看到兒子手撐在地上撅著個小屁股不知道在干嘛。

    她本來打算眼不見心不煩,還是沒忍住輕輕踹一下:“手不要給我到處摸。”

    陳昕陽手是離開地了,順便在褲子上拍一拍,留下兩個清晰的巴掌印。

    陳韻感覺腦海里有根神經跳了一下,努力告訴自己兒童這種生物都是如此,蹲下來拍打著兒子的小腿,抖起一層灰。

    不得不說,她的力道有一點故意

    的成分在。

    陳昕陽也知道這是警告的意思,瑟縮不到一秒喜笑顏開。

    心情變化得真自如,好像什么煩惱都很快煙消云散。

    不過這個年紀要是都不快樂,將來也許更沒機會。

    正因如此,陳韻假裝沒看到女兒跑跑跳跳的時候口袋里掉出了糖。

    這種日子里的喜糖是免費大放送,陳星月整個人都掉進蜜罐里。

    她剛剛還偷偷喝了瓶可樂,看到媽媽下意識地擦擦嘴巴。

    此地無銀三百兩,真真是個傻姑娘哦。

    陳韻無奈搖搖頭,找把空凳子坐在趙曉青旁邊。

    趙曉青開心地跟她打招呼,完全看不出半點夫妻吵架的跡象,看樣子是和好了。

    陳韻絲毫不意外,只是莫名想嘆氣。

    她心想自己跟宋逢林好像也沒吵架,但這種情況卻更加的棘手,甚至連正常的相處都沒辦法自如。

    別人家的夫妻是怎么樣的呢?陳韻半是八卦半好奇,假裝不經意地提起:“我昨天吃晚飯的時候還找你來著。”

    趙曉青想起來了:“我忘了回你消息!”

    又悄聲說:“我在跟陳西洋吵架,本來打算吵完回的。”

    陳韻佯裝是第一次聽說:“啊?怎么吵架了。”

    趙曉青猶豫一下:“你們有個嬸婆,就年紀不大染紅頭發的那個,說話怪怪的,就那種……陰陽怪氣。”

    她聽著不舒服,沒有當場發作已經是極限,氣得晚飯都沒吃下。

    陳韻:“我知道是誰,全村最難搞的婆婆就她了,特別愛教別人怎么做好媳婦。”

    又說:“有一年擺戲臺我跟宋逢林去看,他幫我背包,她就拉著我一直說‘男人幫女人背包會倒大霉的’。”

    趙曉青無語到笑出來:“什么歪理。”

    誰說不是,陳韻聳聳肩:“反正挺討厭的。”

    交淺言深,她本來還想說點別的親戚的壞話,不過想想憋回去,轉而聊起別的話題。

    陳韻跟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忽然有人從背后拍了她一下,嚇得她一激靈,回過頭眼神都冒小火光。

    陳穎半點不怵,還笑嘻嘻的:“我來給你看孩子了。”

    陳韻:“喲,誰使喚得動你大小姐。”

    陳穎:“你二嬸。”

    她光明正大地吐槽:“現在誰家辦婚禮她都高血壓,剛剛專門沖進房間里把我拎起來的。”

    陳韻看一眼手表:“是你想來吃午飯的吧。”

    陳穎承認也有這個因素在,畢竟大鍋飯就是香,但還是一臉的正義凜然:“就不能是來看看我可愛的外甥們嗎?”

    可愛嗎?那太好了。

    陳韻:“后天我們就回寧江,星星的功課你每天幫我檢查。”

    陳穎比個OK的手勢,尚未進食的肚子咕咕叫。

    她說著“我去找點吃的”就飄走,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

    而趙曉青借著這句話問:“你們后天就回嗎?這么快?”

    陳韻:“暑假店里比較忙,就一個人轉不開。”

    其實是周佩琳定了后天下午的機票走,她趕著回去送她一程。

    不過她說出來的這個理由足以取信于人,趙曉青:“暑假生意肯定好的。”

    陳韻:“還湊合,寧江的咖啡店太多了,競爭不過來。”

    趙曉青直白問:“那一個月能掙多少啊?”

    陳韻:“也就七八千,掙我的工資,好處是比坐辦公室自由點。”

    趙曉青咂舌:“我感覺七八千好多了。”

    陳韻:“寧江什么都貴。”

    又“禮尚往來”打聽:“你們現在是按月拿工資嗎?”

    回家繼承家業是說得好聽,有的父母對孩子比資本家還壓榨,薪水給得比外面低,還美名其曰將來都是你的。

    或許是在老家實在沒朋友,短短兩三天的相處,趙曉青已經相當的推心置腹,說:“給的,我五千,西洋一萬,吃住都在家里,還是挺不錯的。我婆婆現在基本把帳給我做,說等我們有了孩子她就徹底退休。”

    這樣聽來,生活也頗有前景。

    陳韻附和:“那挺好的。”

    趙曉青是普通家庭出身,父母的資源都向弟弟傾斜,能找到陳西洋這樣的對象已經算靠結婚跨一個階級。

    大概如此,她自己感慨:“除了嫁得太遠,這婚我還是結得挺滿意。”

    陳韻聽出來了,光用愛情是不足以支撐她來到這兒。

    她從心里為趙曉青慶幸,畢竟未來總是很難預料的,能稍微帶點現實主義過日子是再好不過。

    思及此,她把宋逢林的幻影從別人身上又擦除一些,心想確實沒有人跟他一樣。

    恰逢此時,陳穎吃著餅干溜達過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今天對陳韻來說已經夠壞的,她道:“只許好的。”

    陳穎:“恐怕有點難,兩個是連在一起的。”

    陳韻:“那不能正負抵消變成無消息嗎?”

    陳穎:“不能。好消息是你老公贏了,壞消息是你老公輸了。”

    她的兩個“你”分別對著不同的人,而不同的兩個人都有著同樣的鎮定。

    陳穎對這種冷淡很不滿意:“你倆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陳韻:“你姐夫會算牌,贏是很正常的。”

    趙曉青:“陳西洋一直很菜。”

    后面這句不重要,前面那句是個新聞。

    陳穎:“怪不得姐夫從來不跟我們打牌,原來是怕我們傾家蕩產。”

    這倒不是,陳韻:“他打牌誰看小孩?”

    兩個孩子也就今年稍微能放開手,逢年過節又是陳韻最主要的放松時間和父母難得的串門時間,宋逢林責無旁貸承擔起育兒的任務。

    陳穎細想還真是這么回事,咬著餅干鼓鼓掌,像倉鼠一樣狂暴咀嚼,拖下去之后說:“隔空像這位傳奇男性致敬。”

    看來上班真是給她上瘋了,一天天的沒個正形。

    陳韻“哈哈”冷笑兩聲:“怎么沒見你致敬我?”

    陳穎:“怎么沒有,以前我和陳思婷一要考試就去偷你的筆。”???

    陳韻:“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陳穎挑眉:“我這個人沒別的,就是非常有故事。”

    視線又往后一點:“姐夫如果想知道我姐的八卦,限時特惠。”

    也許是此刻的插科打諢的氣氛影響,陳韻一時之間有點忘記昨天發生的事,習慣性地回過頭說:“問我,我不收錢。”

    說完又有點僵住。

    幸好還有陳穎,喊著:“怎么還惡意競爭。”

    然后被堂姐當場鎮壓,姐妹倆推推搡搡的。

    陳穎隨手抱起旁邊的外甥擋在身前:“投鼠忌器。”

    陳韻把兒子搶回來:“你才是鼠。”

    姐妹倆斗嘴說笑,這一刻宋逢林意識到,陳韻在他面前永遠沒有這樣的時候。

    他的順從和無條件的包容,或許真的讓她壓力很大。

    第76章

    午飯時間到,宋逢林是來帶孩子們去吃飯的。

    他心想大家都在,“順便”叫一下老婆應該不算是刻意關注,先是咳嗽吸引目光,對上視線才說:“開飯了。”

    陳韻:“哦,好。”

    人再情緒復雜的時候就會想東想西,她說完覺得太簡短,不知道哪根筋插錯,問:“你吃了嗎?”

    宋逢林總是想揣度著她的意思說話,實在不知道她這一問究竟是想要自己說吃還是沒吃,遲疑一瞬:“沒……吧。”

    陳韻有些無奈:“吃沒吃還不知道嗎?”

    明明剛剛還很開心,但跟自己說話好像又掃興了。

    宋逢林莫名的垂頭喪氣,有尾巴的話估計都垂到地上。

    得虧這會人多,隨便誰來一句都能打散這個氣氛,更何況還有陳星月姐弟倆。

    陳昕陽早上出門的時候還是光鮮亮麗的,這會看上去已經變得灰蒙蒙,兩只臟爪子還想來抱媽媽的大腿。

    雖然育兒專家說,童年時期被推開的孩子長大也會推開父母。

    但陳韻真的很難不下意識往后退一步,畢竟她在這種八方親戚云集的場合,對自己的儀容儀表也是稍作修飾,不想毀在親兒子的手上。

    好在宋逢林及時把兒子撈起來:“你是玩得開心了,這衣服還要我洗。”

    陳昕陽“爸爸爸爸”的叫著撒嬌,被抱到水龍頭前糊上一臉水,像是小狗一樣甩著頭。

    宋逢林未能幸免。

    他放下兒子摘眼鏡,想著用衣擺擦擦,忽然想起件事,眼鏡就拿在手上,有點不自在地眨眨眼。

    陳穎像是發現什么新大陸:“姐夫你眼睛還挺大的。”

    又低頭看看外甥女:“星星全挑著你倆的優點長。”

    夸人的話,陳星月從不錯過,頭發亂得像個瘋婆子還驕傲地抬著下巴。

    陳韻試圖用手給她順一順,疼得女兒齜牙咧嘴叫。

    陳星月連連:“我要爸爸梳頭發!”

    陳韻求之不得:“去吧去吧。”

    她跟宋逢林交換“隊員”,牽著兒子洗得干干凈凈的手,在人群中找到她媽所在的位置。

    劉迎霞把飯和湯都盛好,連孫子要吃的肉都已經剪成小塊,抬手揮舞著示意。

    陳昕陽大概也餓得慌,跑過去自覺坐好,捧著碗臉都快埋進去。

    陳韻趁其不備給他夾蔬菜,往女兒的碗里也放兩根荷蘭豆。

    陳星月頂著服服帖帖的新發型剛坐下,看弟弟已經吃了,眼睛轉一下沒抗議。

    但她要提要求:“媽媽我可以買一包小馬寶莉的卡片嗎?”

    陳韻:“什么時候喜歡上小馬寶莉了?”

    陳星月:“彤彤姐姐她們都有,就我沒有。”

    人想要融入群體,就要擁有共性。

    陳韻倒不會因此批評她,不過先說好:“行,那這禮拜就不能買別的玩具了。”

    陳星月幅度很大的點頭,兩個辮子跟著一甩一甩的。

    陳穎看著可愛,說:“吃完飯二姨帶你去買。”

    又想起來要公平:“陽陽也可以挑一個玩具。”

    喜從天降,陳昕陽立刻跟二姨親親熱熱的,膩歪得像是別人親生的小孩。

    陳韻看不下去別過臉,有意無意地看向宋逢林。

    宋逢林在吃飯。

    他沒戴眼鏡有點看不清,連著夾起兩片姜,大概是對自己無語,笑一下打算再次出擊。

    兩個人中間就隔著個女兒,很便于陳韻伸出援助之手。

    她夾了一大筷子的筍片,準確落入宋逢林的碗里。

    他暗自竊喜,又怕是自作多情,有些欲言又止。

    陳韻只問:“眼鏡怎么不戴?”

    宋逢林的內心戲說不出來,只能說:“壓得有點疼。”

    陳韻:“是不是度數又深了?”

    據說成年后度數不會漲太多,但宋逢林每年體檢的時候都有變化,眼鏡換得比手機都勤,畢竟那才是他的辦公設備。

    他道:“可能是。”

    說話的時候又眨眨眼,陳韻以為他是很不舒服,說:“待會回去滴眼藥水。”

    宋逢林心想自己最近瘦了,五官明顯張開許多,這雙她從前夸過好看的眼睛也該有更多的異彩才對,但現在看來好似沒多少作用。

    他不由得沮喪,自暴自棄戴上眼鏡:“現在好一點了。”

    陳云怕他是嘴硬,還專門觀察了一會,發現只是有點單純的自閉后,心想好像更麻煩了。

    結婚十年,她還是第一次覺得這么棘手,頭一回可以理解鴕鳥心態,畢竟有的事情說出來比不說要復雜許多,如亂麻一樣解不開。

    人多的時候,情緒總是這里那里一打岔就過去,容不得仔細思量。

    但夜深人靜,完全逃不開躲不了。

    ——

    晚上,陳韻在客廳盯著女兒背完單詞后回房間洗澡。

    她上樓梯前回頭看一眼,宋逢林還在院子里鍛煉,心情說不好是松口氣還是往上提,腿往前邁。

    殊不知宋逢林也在偷偷瞅她,見人不在趕緊盛情邀請孩子跟爸爸媽媽睡。

    他還是挺懂怎么引導他們說出“好”的,幾句話之下就搞定。

    等陳韻洗完澡出來,玩了一天的姐弟倆已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而孩子爸爸不知所蹤。

    她詫異之中又不意外,不知道是想跟誰發脾氣,猛猛地涂著護膚品,但跟兒女講話還是夾著嗓子:“不說話了寶貝,媽媽關燈,眼睛都閉上。”

    姐弟倆今天電量耗盡,很快睡著,手和腳開始自由活動。

    陳韻被踹了一下,深吸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小朋友火氣旺的緣故,只覺得燥熱不堪。

    她把空調調低一點,昨天沒睡好的后果此刻來襲,眼皮慢慢變沉,熟睡得比孩子更多。

    就這,宋逢林還是過了十二點才上樓的。

    他很有先見之明地提前把睡衣放在隔壁房間,洗漱后還在空無一物的床上坐了會,甚至想過要不在這兒將就一晚算了。

    不過這個念頭只在他腦海里存在一秒,可行性就變為0。

    他只好腳步輕輕地回房間,站在床邊大嘆氣,因為他的位置已經被一雙兒女占得差不多。

    姐弟倆睡得四仰八叉的,好像爸爸是紙片人。

    宋逢林給自己挪出點位置,貼著床沿躺好,一只胳膊索性垂在空中,一邊想著現在還有孩子當擋箭牌,等回寧江還不知道要怎么辦。

    他當然看得出陳韻有很多未盡之言,可實在沒有勇氣接著往下聽,只能先用這種手段。

    他也知道這不是辦法,兩只手交疊放在肚子上,靜靜地盯著天花板思考。

    但他的肉體凡胎支撐不了48小時的不眠不休,心靈的疲憊也如巨浪般洶涌,很快將他淹沒。

    第77章

    跟孩子一起睡的后果,就是他倆完全不知道擾人清夢是有罪的。

    宋逢林的鬧鐘還沒響,陳星月陳昕陽就已經醒來嚷嚷著要看新娘子。

    陳韻沒睡夠,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樣子,用枕頭捂著耳朵。

    宋逢林見狀,一手一個娃:“別吵媽媽了,我們下樓。”

    人一走,世界瞬間清凈。

    但陳韻打個哈欠,這回籠覺怎么也睡不著,索性還是起床,洗漱后換身衣服下樓。

    餐廳里雞飛狗跳的,姐弟倆爆發今早的第一戰。

    宋逢林站在他倆中間像個飽經風霜的老頭,整個人只剩軀殼,靈魂已經不知所蹤。

    陳韻看著想笑,一一點孩子的名字,警告:“好好吃飯。”

    救宋逢林于水火之中。

    他松口氣之余看時間:“我先上去換衣服,西洋說提早十分鐘出發。”

    陳韻跟他交接“工作”,自己也坐下來吃早飯。

    她在這兒坐鎮,兩個孩子都老實許多,吃完還把桌子給收拾干凈,小狗撒嬌似的在媽媽身上蹭來蹭去:“要去玩了。”

    到底哪來的這么多活力,一天天的好似玩不累。

    但陳韻嫌他們磨人,咬著剩下的半個饅頭,把塑料袋扎上:“行行行,走吧。”

    姐弟倆一馬當先跑前頭,陳韻慢悠悠墜在后面。

    她覺得低頭打字有點不安全,舉著手機發句語音:【我帶孩子出門了】

    宋逢林在換衣服的間隙點開聽,回了個ok的表情包,屏幕里有只迪士尼的可愛玩偶在跳動。

    但他抬頭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的嘴角是向下撇的,因為弄不懂這究竟是不是老婆也在躲他的意思。

    作為一個完全的悲觀主義,他的心情沒有起只有伏,此刻更是掉到谷底。

    陳韻就沒想那么多,只高興于把燙手山芋送到她媽手上,然后被一位好久沒見的堂姐拽住聊八卦。

    兩個人瓜子嗑得停不下來,竊竊私語得眉飛色舞。

    宋逢林來找她的時候腳步都一頓,瞅著氣氛思考要不要打斷。

    還是堂姐先看到他,說:“你老公來了。”

    陳韻回過頭,下巴微微地仰著,眼皮跟著順勢一抬:“怎么了?”

    宋逢林:“我不會系領帶。”

    他在話里增添很多沒有用的細節:“我搜了一下,沒看

    懂別人是怎么弄的。”

    女兒幼兒園活動的時候穿漢服,他都硬是給梳了個適配的發型,區區領帶而已,還能難到哪兒去?

    陳韻沒戳破,還順手給他壓壓襯衫的領口:“有點皺,應該給你熨一熨的。”

    宋逢林看著還好:“沒事,我也不是重要人物。”

    他就是個跟車放鞭炮,灑禮花,抬聘禮的。

    陳韻:“也是,你結婚那天是帥的就夠了。”

    宋逢林:“我只記得你巨漂亮。”

    陳韻把系好的領帶結往下拉一點,拍拍他西裝外套上不存在的灰:“我不夸回去了,干活去吧你。”

    迎親隊伍快出發了,宋逢林也不好再磨磨蹭蹭,走之前還記得再跟堂姐打個招呼。

    就像主張要拆墻的話大家就會同意開窗,宋逢林這樣一看就不善交際的人表現出來的面面俱到,更叫人感慨萬分。

    堂姐:“他不說普通話我都忘了他是外地的。”

    陳韻:“方言他會聽不會說。”

    堂姐大略算一下:“你們結婚有十幾年吧?”

    陳韻:“沒那么久,星星都才七歲。”

    那還是按老家算法,實則將將六周歲。

    堂姐:“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十幾和十差不多意思。不過你倆看著還是跟剛結婚似的,我現在別說給你姐夫系領帶,看到他我都翻白眼。”

    討厭成這樣,那還不如離婚。

    這話,陳韻也只敢在心里說說,畢竟深知人家也不過是抱怨,可勸和的話她又壓根說不出口,總有種自己也是“兇手”之一的感覺,只能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這么夸張。”

    堂姐理解為是對前半句的回答,說:“好不好的誰看不出來?早兩年誰沒背后嘀咕過,都說你跟逢林久不了的。咱們村招贅這幾家,哪家得個好的。你再看現在,誰會這么想?”

    哪怕心底不肯相信人家過得就是真的好也沒用,畢竟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陳韻這么愛跟人聊八卦,自然能猜到自己無法幸免。

    她倒是無所謂,本來要接句話,被女兒一打岔給斷了。

    陳星月拿著瓶礦泉水跑過來:“媽媽幫我開。”

    玩的時候就不記得是傷員,要出點勁了就在這兒吆三喝四。

    陳韻點點她的額頭:“你都有水杯,怎么這么愛喝礦泉水。”

    裝在瓶子里的,就是不一樣!

    陳星月咕咚喝一大口,豪邁地用手背擦擦嘴:“媽媽,新娘子還要多久才來呀。”

    一早上問百八十遍,陳韻打發她:“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路口蹲著等?”

    小朋友哪里聽得出正話反話,還真的要跑過去。

    陳韻嚇一跳,趕快拽住:“就在這兒玩,路口有車的。”

    陳星月還委屈呢:“你讓我去的。”

    陳韻啞口無言,摸摸她的頭發道歉:“對不起啊,媽媽太兇啦。”

    陳星月理所當然地原諒,甩著辮子跑走了。

    堂姐這才注意到:“你給星星綁的頭發?怪好看的。”

    陳韻:“我哪有這本事,她爸弄的。”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別人的老公還會給女兒扎頭發。

    堂姐:“我們家婷婷以后要是有你的眼光,什么都不用愁了。”

    陳韻:“女孩子自己好才是好,婷婷都上一中了,以后什么日子過不上。”

    她說的人家愛聽,不再用溢美之詞夸宋逢林有多好,轉而聊起兒女。

    說實話,陳韻跟這位堂姐除了八卦著實沒有共同語言,她們甚至連育兒理念都不相同,又說幾句實在有點無力為繼,找個借口逃走了。

    媽媽一有空,陳星月又黏過來,車轱轆似的問同一個問題。

    陳韻忍不住反問:“就這么想看新娘子嗎?”

    陳星月用力點頭:“新娘子好漂亮的。”

    然后又說一句:“媽媽你做新娘子的時候是最漂亮的。”

    陳韻好笑:“你又沒見過,怎么知道?”

    陳星月不服:“我看過照片!爸爸也說過!”

    陳韻忽然很好奇自己在宋逢林口中是什么樣子,問:“爸爸還說過什么?”

    陳星月想了一會:“爸爸說我如果明天好好寫作業,可以看一集電視。”

    果然不應該對她抱有期待,陳韻捏女兒的臉:“就這個記得最牢是吧?”

    陳星月還理直氣壯:“爸爸說的話,要問爸爸才知道!”

    她哪里記得那許多呀。

    陳韻心想也是,正好聽到鞭炮聲,猜測是迎親隊伍回來,踮起腳朝入口的方向看。

    陳星月人矮腿短,急得都蹦起來:“媽媽我也要看。”

    陳韻抱起她,母女倆一起張望。

    進來的那么多人里,陳星月只看得到新娘子,激動得哇哦哇哦叫,陳韻的目光卻落在后面的宋逢林身上。

    或許是這身西裝類似,她想到了結婚那天的場景。

    時間的齒輪倒著轉,回到這段婚姻的初始。

    那天的陳韻除了雀躍、欣喜和期待,還有惶恐、不安和緊張。

    十年以后,這些負面情緒已經都煙消云散,連帶著想起宋逢林這個人只覺得很心安,好像天塌下來都沒關系。

    這種安全感,能算是愛嗎?

    陳韻在心里擺了個天平,卻一時半會沒法畫等號,蹭蹭女兒的臉:“沒眼光,明明這么多人里,你爸是最好看的。”

    鞭炮聲太響,陳星月壓根沒聽清,只是一個勁地興奮,撲騰得像峨眉山的猴子。

    第78章

    新人下車,宋逢林今天早上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他把放完的禮花丟進垃圾桶,挑撿著衣服身上沾到的亮片,捋了兩下發現實在捋不完,索性把外套脫下來抖抖。

    甩得太狠,正好給了跑過來的兒子一個迎頭痛擊。

    陳昕陽大為委屈,未語淚先流,看著可憐巴巴的。

    宋逢林心疼,蹲下來哄他:“對不起,爸爸沒看到你,疼不疼啊?”

    陳昕陽不禁問,一問更是哭爹喊娘。

    這種大喜的日子,大人都很有眼色地不許孩子哭嚎,陳韻生怕觸人家的霉頭,從幾步之外突突過去抄起娃就跑。

    不知道的以為她是偷孩子的。

    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宋逢林都愣了兩秒,還是女兒使勁拽他過去看熱鬧,他才反應過來要跟上。

    一家四口找了個還算沒人的角落,聚在一塊像是什么不良團伙,做的事倒溫馨可愛。

    陳韻哄著兒子,陳星月在旁邊探頭探腦,宋逢林兩只手忙著扇風,制造點杯水車薪的效果。

    沒多大會,陳昕陽自己止住抽抽噎噎,在媽媽的主持下跟爸爸握手言和。

    陳韻掏出濕巾給他擦擦臉:“好了,玩去吧。”

    姐弟倆手牽著手跑掉,只留下爸爸一個人不知所措。

    很奇怪,明明是那么喧囂的背景音,陳韻卻一下子覺得很安靜。

    她定定看著宋逢林,又抽出一張濕巾:“你也擦擦,這汗流的。”

    八月的天氣里西裝革履,尤其現在還站在太陽能曬到的地方。

    宋逢林臉的溫度都快能烤雞蛋,接過來隨意糊弄兩下:“我回去換衣服。”

    陳韻點頭表示知道,莫名地又伸手拽住他。

    宋逢林心跳漏一拍,回頭的動作僵硬得像是木偶:“是要給你拿什么嗎?”

    陳韻本來也沒想好說點啥,干脆順著:“我沒帶充電寶。”

    宋逢林暗自松口氣,應下來后大步向前走。

    陳韻都覺得這是十年來他從自己身邊離開得最快的一次,不知為何又是那種看虐文的酸澀。

    書中人的故事,再怎么高潮迭起都可以用一句假的來安慰,偏偏現在女主角是她,總不能用跳過這一章來面對現實。

    她心想等回寧江了還是得有個了斷,收拾心情先裝聾作啞。

    宋逢林樂于她什么都不提起,不過晚上還是用了“電燈泡大法”來規避一切可能性。

    陳韻洗完澡出來看到的又是同一幕,忍不住:“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時候。”

    沒有主語,陳星月只捕捉到想聽的關鍵

    字,左顧右盼:“躲什么?躲貓貓嗎?”

    陳韻把她按回床上:“躺好,睡覺。”

    又警告:“明天爸爸媽媽就走了,要聽爺爺奶奶的話,作業好好寫,知道嗎?”

    陳星月用力晃兩下頭,好像把睡意也趕跑,瞪著眼想跟媽媽聊天。

    她不睡,陳昕陽更不可能睡,姐弟倆硬生生榨干媽媽的最后一絲的母愛。

    陳韻得以睡覺的時候在心里罵宋逢林,但他連噴嚏都沒有打,一邊鍛煉一邊看籃球比賽。

    等比賽結束,他才拖著自己比運動員還累的身體去洗漱睡覺。

    不知是不是熬夜的問題,第二天他破天荒地想賴床,可惜完全沒機會,因為機票訂在早上十點。

    收拾東西,吃早飯,再給孩子們上上發條。

    夫妻倆起床后的幾個小時里忙得團團轉,趕到機場的時候差點不趕趟,兩個人只好分頭行動。

    宋逢林去辦托運,陳韻去還車,兩個人各自小跑,再碰面的時候都氣喘吁吁的。

    陳韻真是使出吃奶的勁,過完安檢一步路都不想走,就近找個登機口坐下休息。

    宋逢林也不遑多讓。

    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蹦出來,太陽穴好像也能感覺到脈搏,咚咚咚像是敲鼓的聲音,一陣又一陣的。

    兩個人都沒力氣說話,聽到登機廣播響也不想動。

    還是陳韻先站起來,看宋逢林還紋絲不動,伸出手:“走啦。”

    宋逢林甩走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準確抓住水中的浮木,卻沒敢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撐著座椅扶手借點力。

    陳韻輕輕松松就能拽著他走,不過總覺得哪里不對勁,登機后才發現:“你嘴唇怎么有點白?”

    宋逢林自己看不見,喝口熱水:“有嗎?估計是剛剛跑得太快了。”

    熱氣蒸騰,給他熏出幾分血色。

    陳韻又看一眼,覺得好像是如此,說:“早知道不跑了,直接改簽。”

    宋逢林:“佩琳還在機場等你呢。”

    陳韻一直惦記著周佩琳離開寧江的時候送送她,周佩琳也覺得這樣有意義,專門選了個她到達時間差不多的機票,省得她再跑一趟。

    為這事,陳韻出門的時候在包里放了大量的紙巾,做好會完全憋不住的心理準備。

    她道:“沒事,讓她也改簽就行。”

    到底是二三十年的朋友,宋逢林都不敢這么跟老婆說話。

    他不想讓陳韻的計劃被打亂,不想自己成為任何的干擾因素,更怕她哪次想起來心里會有個小疙瘩。

    思及此,他默默地攥緊了手,但還是說不出來哪里有毛病的全身無力,往后一靠:“我睡一會。”

    按理說他平時睡眠很少的,估摸著是這兩天都沒好好睡的后遺癥。

    陳韻其實稍微措辭了一下要跟他說什么,心想估計晚上說完他更睡不著,催促著:“睡吧睡吧。”

    一直到快降落,宋逢林才睜開眼。

    他感覺好很多,起碼能夠面色如常地說話,還好端端地在到達處跟周佩琳打招呼。

    周佩琳牽著好友的手說:“最后占用你老婆一會。”

    什么最后不最后的,聽上去不太吉利。

    陳韻白她一眼,說:“你找個地方坐著等我還是先回去?”

    宋逢林思考了一下自己現在的狀態:“我先回去吧。”

    兩個人拋下“拖油瓶”,連行李都精簡成小小的行李箱。

    陳韻倒不怕他拿不動,但直覺哪里怪怪的,卻也說不出來,只道:“行,那你慢點。”

    宋逢林嗯一聲,拖著行李箱走了。

    陳韻盯著他看一會,被眼前揮舞的手叫回靈魂。

    周佩琳揶揄:“怎么你現在也變望夫石了。”

    陳韻嘆氣:“我倆好像是吵架了。”

    吵架還有好像的,周佩琳:“你是薛定諤嗎?”

    陳韻:“你先聽我說。”

    周佩琳聽了,聽完面露糾結,大概是很想幫親不幫理,但最后還是說:“你有點傷人了,如果是我,會連夜寫離婚協議。”

    她完全是基于自己的性格來理解,笑一下:“這樣看來,我還沒有周逢林戀愛腦。”

    陳韻一時無法反駁,想想拍一下她的手臂。

    周佩琳:“不是,怎么還打人啊。”

    陳韻苦笑:“如果是宋逢林,會把另一只手伸出來讓我打,再給我找根棍子,說不然手會疼。”

    周佩琳思索片刻:“我懂了,他就像機器人,芯片里寫著‘老婆的意志’才是我的人格。”

    意思大差不差吧,陳韻:“我真的覺得有壓力,好像不對他好一點就是狼心狗肺,但又完全做不到他這個程度。”

    周佩琳:“世界上有幾個宋逢林?你就心安理得接受唄。反正不是你付出更多,我贊成。”

    陳韻猶猶豫豫:“不好吧,那他也太……”

    后面三個字是“可憐了”,但她連說出來都有點不忍心。

    周佩琳莫名大笑,半晌剎住車:“陳韻,你聽過一句話嗎?”

    陳韻:“什么?”

    周佩琳:“有點矯情,說不出來,發給你看。”

    連她都覺得矯情,那得是多膩歪。

    陳韻看一眼手機,陷入沉思。

    周佩琳拍拍她的肩:“好好思考吧,我要過安檢了。”

    又給她一個擁抱:“下次見。”

    下次是什么時候,大家都說不好。

    陳韻揮揮手,一轉身眼淚就掉下來。

    淚眼婆娑之際,她想到的不是和周佩琳的過往種種,而是總算反應過來心底缺一塊的感覺從何而來。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驚覺宋逢林連一句“到家了”都沒發,趕忙撥通號碼。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宋逢林沒有接。

    第79章

    宋逢林這個人,向來大事小事都是要報備的。

    他隨時隨地分享自己的生活,更新定位,這種在應該到家的時間里連一句“我到了”都沒有的情況實在罕見,在陳韻的印象里都數得出來。

    她心里不安,在電話沒人接后更甚,干脆打了輛車回家,路上又試著撥通號碼。

    這一次,宋逢林接了。

    陳韻松口氣:“你剛剛怎么沒接?”

    滿滿的質問口氣。

    宋逢林:“我在廚房,手機放房間充電。”

    又問:“是要我干嘛嗎?”

    說得好像不使喚他就不會給他打電話似的,陳韻:“我就是問問你到家沒有。”

    宋逢林是全世界最愛被查崗的男人,但他現在不確定陳韻是不是喜歡這么做,對任何一件從前的日常都懷疑會不會給她帶來壓力。

    他道:“到了,忘記跟你說。”

    什么忘記,明明就是故意的。

    陳韻莫名的煩躁,為自己剛剛的擔心覺得可笑,干巴巴:“那就這樣,掛了。”

    說掛就掛,不給人一點說“再見”的機會。

    宋逢林知道她是在不高興,卻不知道究竟什么才是她想要的,盯著手機屏幕發呆,有些提不起勁。

    他以為這種感覺只是心靈上的,想想還是決定先把家里的活干完,起碼老婆回來能有個笑臉。

    車在繞城高速上堵了一會,陳韻快一個小時才到家。

    這點時間足夠宋逢林把屋子收拾干凈。

    他心滿意足地打量成果,到沙發上坐著稍微休息會,剛坐下沒多久,陳韻推門而入。

    她看到地板上還殘留的水漬,問:“你拖地了?”

    宋逢林:“嗯,打掃了一下。”

    他用一下這兩個字不準確,陳韻像是做衛生檢查,一路看到房間,發現連床單被套都換上干凈的,不知怎么只想嘆氣。

    她打一半草稿的話憋回去,又覺得長痛不如短痛,回過頭看著亦步亦趨的人:“宋逢林,我們聊聊吧。”

    宋逢林很想說不聊。

    但就像從前拿獎學金時要先講點悲慘故事一樣,他壓根沒有權利去拒絕對自己不可或缺的人事物的要求,卻不自覺流露出抗拒的姿態,嘴上說著:“好。”

    陳韻偏偏要戳破:“你根本不想的。”

    她語調高起來,宋逢林知道又惹她不快,擺出順從的模式,說:“沒有,我都聽你的。”

    陳韻只想嘆氣:“我根本不需要你什么都聽我的。”

    宋逢林迷茫了,心想如果連聽老婆話也不對,那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是對的。

    陳韻看出他沒聽懂,說:“不對的地方你總要指出來吧。”

    十年來的思維定格,宋逢林理所當然:“可是你沒有不對的啊。”

    怎么可能!陳韻:“難道你沒有和我意見相左的時候嗎?”

    宋逢林剛要點頭,在她的眼神逼迫下猶猶豫豫,就是不愿意承認。

    陳韻:“你看,你連和我有不同看法都假裝沒有。”

    宋逢林急了:“我不是假裝,我只是覺得反正說出來最后也是按你的來做,說不說都一樣。”

    陳韻:“你都沒有說過,怎么知道都一樣?”

    她一句接著一句,宋逢林完全招架不住。

    他本來就不善言辭,這會更是跟不上節奏,匆忙之下:“有的話說出來你肯定不高興,我不想讓你不高興。”

    陳韻:“你這跟溺愛孩子有什么區別,只順著。不對,星星跟陽陽你還知道糾正,就不怕我變壞。”

    宋逢林:“這怎么能放一起比。”

    陳韻:“我看著就是一回事。”

    宋逢林只會重復:“不是的。”

    陳韻再追問兩遍,他就失去了對語言的掌控,脫口而出:“他們不會真的跟我生氣。”

    難道自己就是什么很計較的人嗎?陳韻:“我什么時候真的跟你生氣了?”

    宋逢林想找點話補救,卻發現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他囁嚅著,兩只手不自覺地交握于身前,緊張又無措。

    陳韻從來是軟硬不吃的人,卻沒來由的無可奈何:“宋逢林,我是什么昏君嗎?要你這么如屢薄冰。”

    不,不是。

    宋逢林甚至認為如果他面對昏君,還能比現在更有氣節些,畢竟左不過橫刀頸上,還能留下一世美名。

    他只是無法接受會被討厭的可能性,杜絕任何讓她不喜歡自己的風險,用竭盡所能的討好換取愛意,自我這種于他而言根本不值一提的東西,隨時都可以拋之腦后。

    可他沒辦法說出來,因為深知這種人格是不健全的,壓根不在陳韻的擇偶標準里。

    簡歷造假得到工作后再得心應手,也隨時都有被開除的理由。

    宋逢林不想失去陳韻,避重就輕:“我以為這樣你會高興,對不起。”

    他好像以為用道歉能處理問題,把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就是解決辦法,然而實則把對話陷入僵局之中。

    陳韻有點著急上火:“這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讓你把話講透,你現在不講,以后也不要跟我講話了。”

    狠話本來就是放給在乎的人聽的,宋逢林心頭一緊,不知想到什么,眼神里都是絕望。

    以至于陳韻心里說:算了算了,逼他做什么。

    她剛想口頭也說一遍,宋逢林先開了口:“我應該是有病。”??

    陳韻反射性摸他的頭,還真覺得不對:“等會,怎么這么燙。”

    啊?宋逢林后半句咽回去,陳韻風風火火翻出來體溫計:“坐好,量一下。”

    宋逢林老老實實坐在她化妝的凳子上,夾著體溫計揣度著她的神情。

    陳韻看一眼手表記住時間,說:“我就覺得你今天不對勁。”

    手指點點他的額頭:“你自己沒覺得不舒服嗎?”

    宋逢林像是才反應過來:“好像有一點。”

    陳韻氣得瞪他,雙手抱臂:“跟你說話我腦瓜疼,不許說了。”

    宋逢林不敢惹她,又怕她不理自己,絞盡腦汁制造話題:“可能是昨天穿西裝,有點中暑了?”

    陳韻抓到重點:“你昨天就不舒服?”

    宋逢林眼神閃爍:“我以為是錯覺。”

    這種還有錯覺,陳韻血壓都高了,深吸口氣:“等你量完你給我等著瞧。”

    宋逢林不敢再吭聲,看她的眼神在自己和手機屏幕上來回移動,表情一會變來一會變去,越發的忐忑不安。

    五分鐘一到,鍘刀也該落下來。

    陳韻看一眼體溫計:“38.3。”

    她是真不愿意頻頻嘆氣,頭疼地捏著鼻梁,垂眸間看見了自己最愛的粉色格子四件套,忽然覺得周佩琳發給她的那句話另有解讀,居然笑出來。

    嚇得宋逢林都不敢坐,撲騰一下站起來:“我吃個藥睡一覺,馬上會好的。”

    陳韻卻問:“你剛剛說的病,是什么?”

    還是逃不過去,宋逢林:“我看人家說,討好型人格也是病。”

    他其實希望病這個字能有幾分情面,好讓陳韻不那么生氣。

    沒想到恰好是這個字讓陳韻不舒服,說:“這不是病,頂多是小缺點。”

    哦,只是缺點,那看來不能法外開恩了。

    看他的樣子,沒確診還多少有點遺憾。

    陳韻氣極反笑:“佩琳說愛是常常覺得虧欠,我看我是真的欠了你的。”

    后半句,宋逢林好像沒聽見。

    他只抓得住某個字,整個人抖擻起來:“你說什么?”

    陳韻:“我說我真是欠了你的,坐好,我去給你拿藥。”

    宋逢林不讓她走,還把眼鏡摘下來:“前半句。”

    陳韻好像領會到他在如此關鍵時刻還要摘眼鏡的意圖,荒誕之余又心軟:“我看你也不是想聽前半句。”

    她其實總把這個字掛嘴邊,對父母對子女都不吝嗇,唯獨對他好像真的很小氣,以至于今日像是第一次告白:“嗯,我愛你。”

    宋逢林沒有在第一時間流露出喜悅,反而更加的茫然:“為什么?”

    倒反天罡,居然是他問出這個問題。

    陳韻:“什么叫為什么?”

    宋逢林:“我明明惹你不高興了。”

    陳韻總算聽懂這個因果順序:“你覺得我不高興,就不可能會愛你?”

    她隨手舉例:“我一天跟孩子生八百次氣,你幾時見過我真的不要他們。”

    宋逢林:“他們是你生的。”

    她生的,生她的,這個家里人人都有天然被愛的理由,除了他。

    陳韻差點口不擇言來一句“不愛孩子的父母”也很多,幸好理智還在線。

    她想或許是連他覺得全世界最有理由愛他的人都未能給予,才使他如此渴求,又或者是說她從沒給過他一個確定的答案,才讓他終日惶惶。

    陳韻反問:“我也不是你生的,你為什么愛我?”

    宋逢林說不出來,看著她眨眨眼。

    看在這雙好看的眼睛的份上,陳韻放過他:“總之,我不喜歡你這種討好,以后要改。”

    沒關系,她只是不喜歡這個小缺點,但她愛他這個人啊!

    宋逢林第一次沒從否定里收獲打擊,只是有點為難:“我盡量。”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陳韻嗯一聲,拿了藥和溫水盯著他吃,說:“換衣服睡覺。”

    宋逢林小心翼翼舉起手:“我剛剛大掃除了,能洗個澡再睡嗎?”

    還有臉說,陳韻眼不

    見心不煩,揮揮手:“快去快回。”

    宋逢林迅速行動,從洗手間出來自覺地躺在床上,蓋好被子。

    陳韻關上燈要出房間,被他叫住,半晌沒有聽到下文,卻沒有催促。

    宋逢林:“你剛剛說的話,不是我發燒的幻覺對吧?”

    陳韻:“不是。”

    真的不是呢,宋逢林笑得像個傻子。

    陳韻溫柔地說:“這下可以睡了吧。”

    可以可以,宋逢林閉上眼睛以示聽話,嘴角卻越翹越高。

    陳韻失笑,啪嗒按下開關,眼前頓時陷入黑暗,但心頭一片清明。

    第80章

    宋逢林感覺自己這一覺睡得很久,沒想到睜開眼天還沒黑。

    他睡醒沒有先看手機,而是想到客廳里去一趟,剛打開門就被外面的亮度晃了神,自言自語:“我居然睡了一整天。”

    陳韻躺在沙發上玩手機,從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一點主臥的門。

    她聽見動靜說:“不要高估自己的睡眠質量。”

    宋逢林往前跨一步才發現她,問:“現在幾點?”

    陳韻:“快六點。”

    她手腳利落地翻個身跳起來:“正好,我本來還想整點叫你起來吃東西的。”

    一說,宋逢林還真有點餓:“你做飯了?”

    陳韻:“如果稀飯也算做飯的話。”

    宋逢林一貫哄她:“當然算,也要淘米下鍋的,多辛苦。”

    有些馬屁拍不好,就會變得陰陽怪氣。

    陳韻斜眼看他:“不是跟我說會改嗎?”

    改什么?宋逢林不知是不是燒得有點迷糊,好像經她提醒才想起,蹭蹭地往后退兩步,撞上餐椅。

    陳韻:“干嘛呢你?”

    宋逢林居然還結巴:“沒……沒事。”

    耳后飄起兩朵紅暈,看上去越發的可疑了。

    陳韻把碗放餐桌上,騰出手摸摸他的額頭:“是沒怎么降溫。”

    又從口袋里掏出體溫計:“再量一遍。”

    宋逢林本來還以為下午是他們感情的里程碑,但看她的表情像是無事發生,不由得有些垂頭喪氣。

    他夾住體溫計,臉上寫著“欲言又止”四個字。

    陳韻沒注意到。

    她在廚房煎雞蛋,鍋鏟一頓揮舞,大概心情還不錯,哼著小曲。

    宋逢林進去跟她搭話:“你吃了嗎?”

    陳韻示意他看地上的外賣盒子,強調:“不是吃獨食,是你現在不能吃。”

    宋逢林一看就知道她點的炸雞,說:“雞蛋也算雞。”

    陳韻:“聽上去怎么有點恐怖。”

    宋逢林還以為是幽默,心想自己不如不說,索性抿緊嘴。

    陳韻注意到他的安靜,回頭看一眼:“你去坐著,待會測不準。”

    又順嘴:“明天要是還沒好就得去掛個號。”

    去醫院和配眼鏡這兩件事,是宋逢林的一生之敵。

    他知道諱疾忌醫是不對,卻還是忍不住想逃:“不用吧,人家說感冒不吃藥七天也會好的。”

    陳韻:“那也得確定是普通感冒。”

    說起來,照顧病人這一項是她生孩子之后才變得擅長的,很多醫學常識都來源于兒科大夫,在大人身上也不太清楚適不適用。

    她拿不準,關掉灶臺的火把雞蛋盛出鍋,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拿著手機:“不行,我得查查。”

    宋逢林很矛盾。

    他既享受這種被關心的感覺,又不愿意給她添太多麻煩,總覺得自己變成個累贅,只好老老實實地聽話。

    陳韻看他端坐在椅子上,像兒子第一天上托班等老師分小零食。

    或許是她從心里剛把他從喜歡挪到愛的區間里,忽然覺得這個人生出更多的可愛,看著仿佛有什么不同,卻又形容不上來。

    她想果然愛不愛的是世界上最復雜的東西,把盤子放桌上攤開手掌:“給我。”

    宋逢林其實剛剛有點走神,沒反應過來把手給放上去了。

    陳韻發出個音調上揚的嗯:“我說體溫計。”

    哦哦哦哦哦,宋逢林醒過神來,尷尬地笑一笑。

    陳韻看一眼刻度停在37.5上,說:“還行,沒燒傻。”

    下巴一抬:“快點吃,吃完繼續睡。”

    豬是不是也這樣過日子?宋逢林其實不怎么困,但他最大的優點就是聽話,吃完又去躺下,不過看著天花板發呆,想到下午的事自己又傻樂。

    那種確切得知的被愛,填滿他總是恐懼被拋棄的人生,世界也好像在冰天雪地里開出花叢。

    他抱著這種喜悅慢慢入睡,陳韻中間進來看過一次,發現他睡得挺好的,把從老家帶來的特產給同小區的星星同學媽媽送過去——人家上次也給她送了。

    同學媽媽正在罵小孩,看到客人來收住嘴,換上笑臉:“星星沒有來嗎?”

    陳韻:“沒有,跟我爸媽在老家呢。”

    真好,同學媽媽流露出羨慕,又跟她聊:“下個禮拜就出分班表了,你知道今年一年級有幾個班嗎?”

    人家這么問,陳韻自然搖搖頭:“沒聽說。”

    同學媽媽趕快給她普及知識:“都說王老師的班最好。”

    這位王老師頗有教齡,管得更加嚴格,據說十分有威嚴,但陳韻最怕的就是這種老師。

    她雖然讀書的時候成績不錯,卻不是那種循規蹈矩的類型,向來很難討這種古板老師的喜歡。

    女兒的個性,活潑跳動。

    陳韻有點怕她適應不了,越琢磨頭越大,愁眉苦臉地回家。

    她坐在客廳里開始四面八方打聽實驗小學這一屆一年級幾位老師的情況,卻不能在沒有見面的情況下給人下定義,然后忽然嘆口氣:“怎么讀個書這么難。”

    能買上學區房只是第一步,寧江的教育更多投入在課外班,大家課程表拉出來都到晚上十點。

    陳韻不愿意給孩子太多壓力,但也不會讓她自由生長,想起這事給她媽發語音:【星星今天作業寫了嗎?】

    劉迎霞夫婦雖然溺愛第三代,但他們一生最多的愛還是投注在女兒身上,把她的指令放在最高級:【下午讓她寫了,自己拿去給二姨檢查的】

    那就行,陳韻切換對話框,給堂妹發紅包:【請你喝奶茶】

    陳穎不跟她客氣,收完以后姐妹倆嘮點別的。

    聊著聊著,大家很有默契地中止對話。

    陳韻一下子沒有別的事干,左右看找點活。

    可惜宋逢林太勤快,連張茶幾都沒留給她擦。

    說實話,結婚的時候陳韻只覺得他這個人還不錯,就像是班級排前幾名的學生,你知道他保底能夠上211,結果人家成了省狀元。

    她偶爾也覺得是撿到寶,但反過來想宋逢林能娶到她難道不是幸運嗎?

    畢竟人到中年,一個穩定的家庭已經勝過太多,可以說是千金不換。

    更何況他這樣的性格,得虧是遇上自己,不然肯定任人拿捏,說不準會人財兩空。

    這么一想,她心里又覺得很過意得去,尤其是在她認為終于給出愛意之后。

    甭管給多少,那都是她最吝嗇的部分,是她在這段婚姻里始終覺得略有虧欠的地方。

    現在她總算是問心無愧,整個人抖摟起來。

    可抖起來能干嘛呢?這個家本來就是她稱王稱霸,感情關系中向來占上風。

    這樣一想,好像又索然無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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