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葉蓁合攏微涼掌心, 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她已經將餐盒收拾好,盯了秦既南兩秒,緩緩移開眼睛, 從隨身帆布包里掏出一板膠囊, 和餐盒一起,推到秦既南面前。
秦既南垂眸, 隨即很輕地挑了一下眉。
那是一盒治咳嗽的藥。
“我以前吃過, 效果很好。”少女的聲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只淡淡道,“昨天和今天,都謝謝你。”
秦既南抬指按在藥盒鋁板上, 很靜地笑了兩秒,出聲絆住起身欲走的人:“荷花會開到下午三點, 我等你。”
葉蓁將帆布包帶拉上肩的動作頓了一下, 她默然片刻,沒應聲。
淅瀝春雨纏纏綿綿下了一周,幾天后五月五日立夏,天色終于放晴, 太陽明晃晃灑下金光, 蒸騰著多日以來的潮意。
上完課, 葉蓁從食堂吃了午飯回寢室。
周五的下午照例是沒有課的, 推開門,寢室內傳來程錦輕哼的歌聲, 大小姐正在對著鏡子挑口紅,對比哪一支更適合自己。
“蓁蓁, 你回來得剛好。”程錦扭身,手里一細管一粗管, “剛好幫我看看,哪支更好看。”
葉蓁掛起帆布包,走過去接過一支旋開。
“一支是番茄色一支是豆沙玫瑰色。”程錦苦惱,“我覺得番茄色更適合我今天的妝容,但今天立夏,陽光這么好,豆沙色更適合,怎么辦?”
“嗯……”葉蓁對著兩支口紅斟酌,提出一個建議,“要不你都涂上我看看?”
“好。”程錦眼前一亮,嘟嘟嘴給她看,“你記住哦,我嘴上現在的是番茄色。”
“記住了。”
程錦用一張化妝棉仔細地卸掉口紅,又涂上了另外一只。
番茄色艷色靡靡,豆沙更溫柔甜美,葉蓁仔細對比過,給出一個結論:“前一個更適合你,明艷大氣。”
“真的嗎?”
她點點頭。
程錦本來就更偏向番茄色,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得到了肯定:“我也覺得。”
她心滿意足地把化妝品都收回去,邊收邊和葉蓁聊天:“蓁蓁,你下午有什么安排嗎?”
葉蓁正擦著桌子,聞言頓了頓:“沒有。”
“那要不要和我出去玩?”
“你去哪?”
“去和一個學長約會,游樂園。”
葉蓁回眸無言瞥了一眼程錦。
程錦本來就是開玩笑的,眨眨眼道歉:“開玩笑啦蓁蓁,對了,你要不要試試我這支玫瑰色的口紅,我剛買的,我覺得更適合你誒。”
葉蓁搖搖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試試嘛,你平時都不化妝,天生麗質妝點后會更好看的啦。”程錦不由分說起身把她按在椅子上,偏身低頭擰開口紅要給她涂。
口紅離得太近,葉蓁怕弄斷脆弱的膏體,只能任由程錦給自己涂了薄薄一層。
鏡中少女唇瓣覆上一層玫瑰色,膚色雪白,更顯出誘人的光澤感。@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好看……”程錦不由得想起那天舞會葉蓁化的蝴蝶妝,“果然好看的人涂什么口紅都好看。”
葉蓁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怔了片刻,她揚唇,鏡中人鮮艷的唇角也微揚,弧度像破繭那一刻蝴蝶的翅膀。
她偏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風和日麗,北城的初夏已經悄然而至,今天上課的時候老師還談起,說西清湖的荷花開了,大家路過的時候可以看看。
睫毛微斂,葉蓁默然,良久之后,她淡淡吐出一口濁氣,挎上包出門。
她先去了一趟圖書館。
前段時間借的書看完一直忘記還了,今天是最后期限,葉蓁把書還了之后,又去閱覽室拿了兩本準備借回去看。
今天剛好是林老師值班,看到葉蓁,笑著和她聊了幾句天。
“拿的什么書?”林老師看她手里的封面,微揚了下眉,“《三體》,怎么突然想起來看這本。”
葉蓁頓了下,塞進帆布包里:“隨手拿的,聽同學說很好看。”
“是部好作品。”林老師點點頭,“今天下午是不是沒課,怎么還把書帶回去,不如直接在圖書館看。”
葉蓁遲疑片刻,沒說話。
林老師以為她默認,自己看了下表,笑著說:“你下午要是在圖書館的話,能不能幫老師一個忙?”
“您說。”
林老師彎腰從書柜下面抱出一沓文件袋:“我兒子待會兒要過來拿這些論文,不巧我要去開會,你下午如果在圖書館的話,能不能幫我把這些給他,他不在咱們學校讀書,我怕放在這讓他自己來拿的話找不到。”
墻上的掛鐘指向下午一點一刻。
葉蓁猶豫:“老師,您兒子大概幾點過來,我三點之前可能得走。”
“不會到三點的你放心。”林老師擺擺手,“他就在隔壁Q大,和我說的做完實驗就過來,最多也就兩點。”
葉蓁心里一松,點點頭接過那打文件:“好。”
“我把你聯系方式給他了,待會兒他過來會打你電話的。”林老師收拾東西要去開會,眼角露出笑紋,“麻煩你了蓁蓁。”
“您客氣了。”
葉蓁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翻開手中的書,視線卻在不知不覺間落到窗外的西清湖上。
西清湖環繞圖書館,立夏時節荷花初開,一片深綠荷葉之上粉白花瓣亭亭玉立,顏色交相輝映,十分賞心悅目。
禮堂在圖書館對面,從閣樓窗上看下去,不用想也知道風景很好。
他說荷花開到三點,他等她。
書翻在第一頁,久久沒動。直到身邊來個女同學問葉蓁她對面的座位有沒有人,她才發現自己支著臉對著西清湖發呆了很久。
搖搖頭表示沒人,葉蓁垂眸按開手機,她一直戴著耳機,時間已經快到兩點,林老師的兒子還沒給她打電話。
她在微信里找到林老師微信,發了條信息過去詢問,但對方估計在開會,一直都沒有回復她。
葉蓁合上書,抱著杯子去熱水間打了杯熱水,在圖書館轉了一圈,邊慢慢走著邊喝熱水,眼看著時間過了兩點半,電話還沒過來。
她干脆挎上帆布包去圖書館門口等。
午后兩點多,陽光金燦燦的,圖書館旁邊湖上的荷花已經過了盛極的時候,逐漸開始閉合。
葉蓁在圖書館門口來回徘徊,荷花一寸寸閉合,耳邊響起手機的鈴聲時,她腳步一頓,立刻接起電話。
“喂,同學。”電話里的聲音帶著些氣喘吁吁,“你是在圖書館門口嗎,我好像看到你了。”
“我在。”葉蓁抬頭,遠遠看見朝她快步走來的青年,她松了一口氣迎上去,語速很快,“你是林老師的——”
“是你——”走近,那青年看清她的臉,忽然浮現驚訝表情。
葉蓁茫然。
青年穿著薄薄的T恤和外套,笑道:“你不記得我了,幾個月前南弘寺,我們在半山腰上遇見過,我跟著導航走上去的。”
她這么一說葉蓁想起來了,那次經歷頗為窘迫,她禮貌客氣地笑了笑,把懷中抱著的一打文件袋給眼前人:“這是林老師要我給你的。”
“麻煩你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今天實驗出了問題,結果就晚了大半個小時,勞煩你等了。”青年接過,緊接著微微一笑,“我叫林崖。”
“不客氣。”葉蓁敷衍點頭,轉身就想往禮堂的方向去。
“誒同學——”林崖在身后叫住她,“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麻煩你等這么久,我該怎么謝你?”
她沒轉身,沖他擺了擺手,清淡嗓音在空氣中散開:“不用謝。”
圖書館和禮堂面對面,只隔了一條路,路上有外校來開會的人的車一輛接一輛駛過,葉蓁等了一會兒,等到沒有車時,她往前走,又忽然停住。
黑色車身駛離她視線,出現在面前的是從禮堂側門出來的兩個人。
男生黑衣黑發,模樣好看又懶散,他身側的女生穿了條很漂亮的裙子,明艷張揚,走在他身邊,天造地設地般配。
葉蓁記得她,桑寧,秦既南的青梅竹馬。
他們一看便知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身上的氣質都如出一轍。
腳步頓住的那一剎那,葉蓁視線凝結,剛剛好對上秦既南抬眸看過來的視線。
一如既往的漫不經心,夾雜絲絲冷淡。
相接半秒,他輕扯薄唇,西清湖上的荷花徹底閉合下去,結束了立夏時節短暫的開花時間。
葉蓁虛搭在包邊緣的手指甲輕輕刮過硬質布料,頃刻之后,她淡淡垂下了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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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一直在秦既南身邊嘰嘰喳喳講著話,注意到他根本沒在聽之后,氣鼓鼓地跺了下腳:“你在看什么?”
她順著秦既南的視線追過去,只看到一個女生消失在圖書館門后的側影,淡淡金光從她烏黑發尾蕩過,只是一個剪影都無比好看。
桑寧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看那女生,仍然心下不快:“秦既南!”
秦既南視線淡淡收回,抄著兜懶散轉身。
桑寧嘟嘟嘴跟上去:“要不是今天是你生日,我才不來找你呢。你自己在那破閣樓上待著干什么,靳然他們都給你辦了生日宴,結果你這個壽星不去。”
“還有你剛才在看什么呀,圖書館門口有什么好看的。”
“秦既南,你能不能理理我!”
她一句接一句,秦既南一句話未搭,幾步路外靳然在車里等二人,秦既南坐進副駕駛,一只手搭著車窗,才半撩眼皮:“大小姐,你能不能安靜會兒。”
“你——”桑寧又臉紅又生氣。
“停停停——”靳然下車充當和事佬,把桑寧塞進車后座,沈如澈抱著貓坐在車后座,笑嘻嘻地跟桑寧打了個招呼。
桑寧生著悶氣,沒理他。
沈如澈習以為常,他傾身扶著副駕駛的座椅,瞇瞇眼笑:“既南哥,生日快樂。”
安安嗅到熟悉的氣味,從沈如澈懷里喵嗚一聲鉆到了秦既南懷里。
靳然瞥了一眼樂了:“阿澈,你怎么回事,養的貓更親近他?”
“白眼貓。”沈如澈去揪了一下安安的耳朵。
安安躲在秦既南懷里,乖巧可愛,用腦袋去蹭他的掌心。
秦既南懶懶斜靠,低著眼,神情淡淡。
“你怎么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靳然打著方向盤向校門口的方向駛去,“誰惹到你了?”
“沒有。”秦既南雙手舉起安安逗著玩,聞言無所謂地笑了一聲。
沈如澈卻想起什么,驚悚道:“今天周五,既南哥你晚上是不是還有一節課要上,我記得你之前去上過。”
秦既南斜瞥了他一眼。
“什么課?”桑寧忍不住插問了一句。
沈如澈也記不太清:“好像是什么選修吧。”
“不是吧阿既,”靳然挑眉,“地兒都定好了,大家都等著給你過生日,你別跟我說你要去上課。”
“不去。”秦既南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
車一路駛出學校,往過生日的地兒開去,迎著立夏時節金燦燦的暮色,秦既南長指有一搭沒一搭撫著安安雪白柔順的背毛,腦海中卻浮現出自己剛才看到的畫面。
他在閣樓之上,葉蓁在閣樓之下,他百無聊賴地從十二點等到荷花閉落,結果看到她從圖書館中出來——
在門口來回徘徊。
閣樓的視野極好,圖書館與西清湖盡收眼底,秦既南眼睜睜地看著少女在門口等了半小時。
初夏風暖,她穿得輕薄,一條簡簡單單的V領針織毛衣,下擺收進A字長裙中,纖秾合度的身材與精致面孔硬生生將素凈衣服穿出明艷之感。
更別提,她還對來人笑。
玫瑰色的唇,揚出比平時更勾人的弧度。
原來她會殷切期盼,會彎唇輕笑,會耗費時間等人。
只是不記得與他的約定。
也不記得他。
第 22 章
在圖書館又呆了一會兒, 一本書一頁未看,葉蓁將書還回書架,直接去教室上晚上的選修課。
選修課課時少, 這次已是倒數第二節, 教室里七七八八位置快被坐滿,都擔心老師點名或者說考試相關的事情。
葉蓁來得晚, 位置不剩多少, 緩慢掃視一圈教室后,她在角落找了個空位坐下。
教授從門口進來,果然張口先說了結課的作業。
“下周是最后一節課,同學們每人寫一篇不少于1000字的影評, 在下周之前發到我郵箱,或者下周課上帶手寫版交給我。”
已經上了年紀的教授和藹慈祥, 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郵箱, 給了學生選擇性。
坐在教室里的大家齊齊舉起手機拍照記下郵箱。
葉蓁也拍了張照片。
這堂課教授放的是一部晦澀的俄語紀錄片,黑暗教室里眾人看得昏昏欲睡,開播沒二十分鐘就有不少人從后門離開。
窗外夜色清淡,立夏的夜晚, 環境清幽, 空氣中尚未浮現燥熱, 到處都顯得安安靜靜的。
耳邊傳來片尾曲, 葉蓁回過神,目光落到黑板上時, 電影已經播放完畢。
默然兩秒,她起身收拾東西離開, 腦海空空,一點兒也不記得電影講了什么。
立夏第二天, 北城便迎來了一場暴雨。
葉蓁周六上午回家,周日中午吃過午飯,冒著大雨回學校。
她比平時早了一個小時回學校,和沈清央約了還她耳夾。
沈清央不在宿舍,微信上說她在學生活動中心值班,葉蓁回宿舍簡單收拾了一下,再出門時,雨勢小了些。
學生活動中心在圖書館后面。
走上樓梯,葉蓁收了傘,輕甩幾下水,插進一旁的雨傘收納架中,刷卡進去。
沈清央說的值班室在三樓,葉蓁沒坐電梯,一邊走樓梯,一邊用紙巾擦著自己襯衫上的雨水。
值班室的門沒關,微掩著,一旁臨著西清湖的窗也沒關,剛走近便已感受到絲絲穿風挾雨的涼風。
她推開門,喚道:“學姐?”
值班室內無人應答。
葉蓁覺得奇怪,推開門進去,室內桌子上的隨行杯杯口還冒著熱氣,沈清央興許是剛出去不久。
她想了想,正準備掏出手機給沈清央發信息,腳步和動作忽然一滯。
正對面是一面很大的文件柜,深紅原木色,背對著她,在她掏手機的時候,另一面傳來很細微的接吻聲。
衣物摩擦,唇齒噬咬,壓抑的悶息,在雨中安靜的值班室內格外清晰。
葉蓁僵在原地。
文件柜遮擋嚴嚴實實,她無從探究另一面的兩個人是誰,也不想探究,慌亂之下,徑直將手里的蝴蝶耳夾直接放在了桌子上。
葉蓁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離開時順手將門關了個嚴嚴實實,手搭在門把手上,耳熱心跳。
她垂著眼,還沒緩過來,背后樓梯處傳來腳步聲。
葉蓁轉身,心一驚,不偏不倚,對上一雙深邃淡漠的桃花眼。
男生黑衣黑發,肩膀處幾縷雨水氤氳,清落的好看,看見她,腳步微頓。
視線落到她臉上,只是片刻,秦既南移開了目光。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神情淡淡。
葉蓁搭在門把手上的細指下意識收緊,骨節發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學妹。”秦既南的嗓音聽不出什么情緒,像立夏那天在圖書館門口,他在桑寧身邊投過來的視線一樣平靜,“麻煩讓一下。”
葉蓁很淡地抿了一下唇:“你要進去?”
秦既南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不能進去。”她垂下濃密纖長的睫毛,眼瞼下陰影微顫。
秦既南閑閑抄兜,漫不經心說了一句:“怎么,里面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嗎?”
他話音剛落,眼前少女雪白的耳根和脖頸倏然泛上一抹紅色,她垂著眼,看不清神情,但似乎總讓人覺得有些尷尬。
葉蓁握緊門把手,她背靠著門,頓了一下,盡量鎮定道:“里面有人,不太方便。”
“沒人我來干什么,我就是來找你學姐拿文件的。”秦既南嗤笑一聲,抬指就想越過她肩頭去敲門。
他的指節還沒落到門上,葉蓁手里的門把手突然下陷,屋內的人正在開門。
心臟驀地一跳,她幾乎是條件反射,拽下秦既南的衣袖,拉著他轉個身躲到了墻壁轉角后。
秦既南一時沒反應過來,袖口被人扯著,他下意識垂了眼,少女又細又長的五指緊緊攥住黑色布料,皮膚繃緊,一層薄薄的白。
她背靠著墻面,顯然注意力全然不在此,唇抿成一條直線,脖頸和耳根處的紅還未退卻,微微偏著頭,極力屏住呼吸。
轉角后的咫尺之距,值班室門被打開,有人從里面走出來。
腳步聲沿著樓梯遠去。
烏黑碎發落在葉蓁側臉邊,艷色的唇,脖頸修長,外面下著雨,一路走來她身上也落了雨,肩膀處洇著一小片水痕,往下白襯衫面料柔軟,輪廓若隱若現。
秦既南視線落到她唇上,一樣漂亮的唇色,和她那天在圖書館門口對著別人笑時一般無二。
包里的手機突兀震動一聲,葉蓁從側耳注意的腳步聲中回神,抬眸便對上一雙微深的黑眸。
她一怔,這才注意到二人的距離有些過分近,手一松,秦既南被她攥皺的衣角布料從掌心離開。
混著絲絲雨涼的松木香鉆入鼻息。
葉蓁低眼穩聲:“抱歉。”
她說完就想走,往左,男生高大的身影擋在她面前,往右,他也往右。
她一直站在他的影子里,抬頭就是他漫不經心的面孔。
“秦既南。”葉蓁幾不可察地退后一步,背貼冰涼墻面,“麻煩你讓一下。”
眼前人喉間逸出一聲輕笑。
秦既南單手抄兜,唇角噙著沒什么意味的笑:“好耳熟。”
好像不久之前,他剛說過這話。
他這人一笑一動作侵略性都太強,葉蓁不想和他靠得太近,默了兩秒說:“你不是要去拿文件嗎,現在可以去了。”
秦既南微微瞇眼:“現在可以去了?”
他玩味著這句話,很輕地笑了聲,俯身將聲音壓在她耳邊:“你看到剛才出去的那個人是誰了嗎?”
耳邊氣息沉沉,葉蓁微僵,指甲嵌入掌心。
以她的位置當然看不到,但從秦既南的角度,應當是可以的。
然而背后是冰涼的墻壁,秦既南的肩幾乎抵著她的肩,她一動不動,思緒和呼吸一同凝滯。
她想伸手推開他。
秦既南溫熱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他低眸,睫毛下壓,陰影和挺拔的鼻梁,幾乎快要碰到她的臉。
“你看到什么了?”他嗓音很淡,勾著幾分漫不經心的繾綣,“這么緊張?”
葉蓁神情僵硬。
她腦海中閃過剛才聽到的接吻聲,離得這么近,她與秦既南幾乎氣息在纏繞著交融。
掌心被掐出清醒的痛感,葉蓁咬著牙,猛地伸手推開秦既南。
他絲毫無反抗之意,微微踉蹌兩步,靠到大開的玻璃窗邊。
涼風裹著細雨吹進來,拂開男生鴉黑的碎發,露出他好看的額頭。
秦既南懶散地靠著墻,掏出打火機和煙,咬在唇間,低頭掩風點火。
葉蓁最后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火焰一次次被風打滅,秦既南垂著眼,聽到腳步聲,撩睫,少女離開的背影清絕,步伐沉靜。
窗外西清湖上雨水四濺,唯留殘荷聽雨聲。
他唇角無聲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
下午照舊在圖書館整理歸還的書籍,這次和葉蓁一起的志愿者還有個藝設學院的女生方吟。
在葉蓁第三次把書放錯位置時,方吟無奈地攔下她:“你今天下午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抱歉。”葉蓁后知后覺回神,視線掃過落地窗外西清湖上的殘荷,重新將書放回正確的位置。
方吟倒不覺得有什么,她對長得漂亮的人天然很寬容,笑吟吟地說:“聽我法學院的朋友說你們最近有挺多門專業課快結課了,好多論文要寫,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葉蓁頓了下,點了點頭。
“那剩下的我來吧。”方吟大方道,“你快去忙你的論文,我朋友都快焦頭爛額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關系。”葉蓁移回視線,笑了笑,“剩的不多了,我們一起吧。”
“你真不去寫論文?”
“我寫得差不多了。”
話說到這份上,方吟索性聳聳肩:“好。”
晚飯時葉蓁沒什么胃口,從圖書館離開,徑直回了寢室。
寢室里沒有人,一片黑暗,梁從音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唐雪瑩應當去了圖書館,程錦不知道去哪了。
葉蓁沒開燈,在黑暗里坐了一會兒,雨下了一天,到現在還是淅淅瀝瀝的,無月也無星的夜晚,唯余一盞路燈形單影只。
她望著昏暗的光線沉默,良久后,仰頭呼出一口氣,起身出門。
第二次來到墨色,比第一次要輕車熟路得多。
葉蓁在門口收起傘,放到門口架子上,轉身推開門。
一如既往穩淡舒適的深藍色環境,這次臺上換了個女歌手,像是廣東人,粵語歌唱得情意綿綿。
環視一圈,葉蓁坐到吧臺前。
調酒師遞上酒單,笑著倚在吧臺前:“同學喝點什么?”
“我看一下。”葉蓁隨手翻開手中設計很特別的酒單,頓了一下,抬頭去問調酒師,“你們這里,方便給別人帶個話嗎?”
調酒師被問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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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眼前面孔漂亮得惹眼的女生神情認真,不像在開玩笑,他猶豫了一下:“您要給誰帶話?”
葉蓁垂眸想了想:“你們老板。”
“我們老板?”調酒師訝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有人在葉蓁旁邊坐下,屈指敲了敲臺面:“找我做什么?”
葉蓁回頭,坐到她身邊的年輕男生穿著白色圓領衛衣,面容很熟悉。
這應當是他們第三次見面。
她這樣其實很冒犯,葉蓁頓了下,手按在酒單上,先自我介紹:“你好,我叫葉蓁。”
“我知道你的名字。”白衣男生笑了笑,伸出手,“靳然,阿既有和你提過我嗎?”
葉蓁搖搖頭,聲音清淡:“我和他不熟。”
靳然挑了下眉,收回手,輕點大理石臺面:“剛才我沒聽錯的話,你找我?”
葉蓁“嗯”了一聲。
“要不要喝點東西?”靳然目光落在她壓著酒單的手指上,玉骨一般修長纖白,他重新看向她的眼睛,“有幾款無酒精的冷飲味道還不錯。”
葉蓁垂著眼,指腹在酒單上下滑,最后點在一款圖片為淡綠色的酒品上:“這個吧。”
竹葉青。
靳然給調酒師打了個響指,隨后對她說:“竹葉青的度數在十度左右,你喝過酒嗎?”
“沒有。”葉蓁合上酒單推回去,想到什么,又改口,“我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酒精過敏。”
“酒精過敏?”
葉蓁很輕地搖了下頭,語氣平靜:“因為不確定,所以才想試一試。”
靳然一時沉默,挑了下眉,心里閃過幾分荒唐。
一杯竹葉青很快調制完成,調酒師點綴一片羅勒葉端上來,整杯酒顏色淡綠,清新得像夏日荷塘。
葉蓁伸手去拿的時候,靳然先她一步,擋住了那杯酒。
少女側眸報以疑惑,靳然打趣道:“不行,萬一你真喝過敏了,我們墨色百口莫辯。”
“我有分寸,不會怪到酒吧頭上。”
她很淡地笑了下,深藍色燈光下,一雙微微上揚的狐貍眸像墜入深海的寶石,靜光流轉。
靳然發現她不愛笑,進門到此刻,現在才勾了下唇,還只是淺淺的弧度。
他有片刻的恍神,還是沒有收回手,正色道:“我要為我的酒吧負責。”
葉蓁安靜幾秒,倒也沒有再堅持:“那方便給我一張便簽和一支筆嗎?”
靳然頓了頓,招手讓服務生去拿。
鋼筆拿來,葉蓁低頭,在便簽上寫下一串英文郵箱。
她的字很工整,不同于本人長相的美色過濃,反而是清清秀秀的正楷,像是從小練出來的。
寫完,她撕下來遞給他。
靳然接過,不由得誘惑:“這是?”
“麻煩你轉交秦既南。”葉蓁垂眼,“這是選修課老師的郵箱,下周五之前,要交一篇1000字以上的影評作為結課作業。”
小舞臺上女歌手的聲音停頓又續上,這次是換了一首更哀婉的歌來唱,再經典不過的吳哥窟。
靳然摩挲著薄薄的便簽紙,側眸看過去,她不知何時把那杯竹葉青端到了面前,正在握著玻璃吸管輕攪。
“你為什么不直接給他?”
一道情理之中的疑問,葉蓁動作微停,淺綠色酒液中的冰塊正在不斷融化,細小霧珠爭先恐后冒出來,又消失在杯壁。
她因為這個問題沉默下來。
為什么呢?
她也想過許久這個問題。
明明有無數種方法可以處理這個問題。直接漠視也好,當普通同學發個微信也好,如若她內心坦蕩清白,怎么做都是最優解。
葉蓁松開吸管,手下滑,握住冰涼杯壁。
她抬眼,很靜地對靳然笑了下:
“因為我覺得,止步于現在這樣的距離,剛剛好。”
第 23 章
葉蓁的生活重歸于平靜。
學期最末的兩個月如流水般一晃而過, 在北城的空氣逐漸變得炎熱干燥的同時,她也每天忙碌在各門專業課的考試中,無法分出心神再去思考別的東西。
經典電影賞析的最后一節課, 教室內寥寥無幾人, 大家通過郵箱交了作業之后,大多都不肯再來上這最后一節課, 葉蓁踏入教室, 依舊坐在角落。
秦既南自然沒有出現在教室里。
葉蓁托著臉,視線聚焦在屏幕上,畫面閃過眼前,聲音聽進耳中, 她一動不動良久,最后眼眶發酸, 才緩慢眨了眨。
那天晚上下了雨, 兩個小時的電影播完,她在廊下撐起傘,同左左右右的人一同匯入雨中,雨珠墜落傘面, 耳邊是噼里啪啦的聲響。
她抬頭, 盯幾秒模糊雨霧, 想起上一次秦既南走在她身邊, 小小傘面之下,二人被無限拉近的時刻。
至近至遠。
或許現在才是最合適的距離-
期末考試完全結束, 暑假來臨,學校里盡是一片歡騰的氣氛, 葉蓁和幾位室友告別,她最后一個回家, 回家沒多久,就被孟書華帶去了棲云寺。
這是孟書華的習慣,葉蓁忘記了從哪一年開始,孟書華養成了念經書的習慣,從此每年暑假,都會帶她去北郊的棲云寺居住禪修。
寺廟生活簡單而枯燥。
葉蓁和媽媽隨寺廟師父們一起住在后山的禪院,夏日山上清幽,然而蚊蟲遍布,沒住幾天,她身上就被咬了大大小小的包,只能涂青草膏來止癢緩解。
棲云寺開靜晨起的時間是每天早上四點半,而后是朝課早齋,一整天都要按照規矩的時間生活做事,沒有任何的娛樂活動和私人時間。
打坐與經行的時候,大殿之上除卻木魚聲外闔靜無音,葉蓁閉著眼,耳邊聽見蟬鳴,聽見風聲,聽見葉簌。
大腦一片空茫,方才師父們講的經文,她一句沒記到腦子里去。
微微仰頭,葉蓁很緩地睜開眼皮,菩薩高座,低眉垂目與她對視,手中握著柳葉凈瓶。
很多人都信佛,神佛所在,象征寄托,象征希望。
葉蓁卻覺得,它更多象征,是權威與規訓。
殿外飛過一只不知名的鳥,停在院中高大的銀杏樹上,張嘴啾啾地鳴著。
仰頭對視良久,沉沉檀香中,她忽然想到秦既南,想到他斜倚香案,以香火去點煙的僭越舉動。
那時他在殿內,她在殿外,而今時空對換,她仍舊是被束縛的那一人。
習以為常之后,寺廟生活過得很快,八月底,孟顏從香港畢業回北城,葉蓁也快開學,終于能收拾東西和孟書華一起離開。
孟書遠開車來接她們,見到葉蓁的第一眼便皺了皺眉,摸摸她的頭:“瘦了。”
后座車門被從里面打開,孟顏探出頭來拉葉蓁,聞言翻了個白眼:“能不瘦嗎,天天在寺廟粗茶淡飯的,是我我一口吃不下直接變骨灰……”
“顏顏!”孟書遠難得對女兒嚴辭。
孟書華在副駕駛拉上安全帶,不咸不淡地看了侄女一眼,八月底北城天氣仍然炎熱,她卻還是穿了一襲黑色長袖裙,頭發一絲不茍綰在腦后。
孟顏撇了撇嘴,湊過來心疼地捏了捏葉蓁尖尖的下巴,在她耳邊說悄悄話:“表姐晚上帶你去吃好吃的。”
葉蓁回過一點神,轉移話題:“表姐,你現在是徹底畢業了嗎?”
“是呀,論文拖拖拉拉弄了好久教授才給我通過。”說起這個,孟顏立刻打起了精神吐槽,“你不知道我導師多煩人,蓁蓁,希望你寫畢業論文的時候不要碰上一個很mean的教授,我室友她論文就過的很輕松。”
葉蓁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不過今晚我們吃飯小姑也會過來,慶祝我研究生畢業。”孟顏扭頭,“小姑之前是不是也來過北城一次,但那時候我在學校,沒趕上。”
“嗯,小姨那次出差路過的。”
“她是不是還跟以前一樣漂亮,我想死她了。”
葉蓁彎彎唇:“小姨比去年變得更漂亮了。”
“我就知道,她真是我最崇拜的女人——”
“安靜點。”
孟顏話說到一半,忽然被前座的冷苛女聲打破。
孟書華半閉著眼,背靠座椅,長輩姿態:“你們倆聊得夠多了。”
孟顏瞪大眼睛,剛想張嘴反駁,從后視鏡中看到孟書遠掃過來的一眼。
她握住拳,忍了下來。
后半程一路安靜,葉蓁低頭將手里的手機開機,進寺廟的時候就被孟書華收走,一開機,各種消息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其中程錦給她發了很多條,抱怨她為什么失聯。
葉蓁如實回復她,之后再往上翻,看到學生會群和年級群,同學們暑假的閑聊蜂擁而至。
包括朋友圈也是,滑下去,一水兒分享暑假生活的,或是去律所實習,或是去旅游,或是參加各種比賽拿獎。
世界逐漸從失真染上彩色。
葉蓁看了好久,從朋友圈轉回消息頁面的時候,忽然看見學生會群冒出了小紅點,她點進去,見何弘正在里面和人閑聊,發了一張紅色跑車的照片,說是自己新裝的。
有男生眼尖,瞥到照片右上角露出的黑色跑車一角,調侃說那輛的看起來更帥點。
何弘很快回復:【你丫有眼光,那是南哥的。】
她的指腹陡然停在屏幕上。
默然兩秒,葉蓁從聯系人中點開那張黑白的頭像,進入他的主頁。
過去兩個月,秦既南只發了一條朋友圈。
是一張合照,背景貴氣奢華,十幾個人站在一起,都是同齡的青年男女,穿著姿態張揚散漫,簇擁在最中間的人戴著生日帽,臉上身上全是蛋糕,葉蓁勉強辨認出應該是她見過的那個墨色老板,叫靳然。
秦既南的配文很簡短,只有一個系統自帶的生日蛋糕emoji。
他抄兜懶懶地站在壽星左側,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壽星右手邊的人則穿著粉色蓬蓬裙,明媚如春。
葉蓁的視線在桑寧臉上停留了好多秒。
泡在愛里長大的女孩子,眉眼之間都寫滿了無拘無束的恣意。
孟顏靠過來,好奇:“蓁蓁,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葉蓁關掉手機,視線移向前方,“快到了吧。”
“對,前面路口左轉就到了。小姑說她在門口等我們。”孟顏被轉移注意力,晃了晃手機。
話正說著,車拐過路口,葉蓁遠遠便看到小姨在餐廳門口的榕樹下等著。
葉片清綠,小姨穿了條質地柔軟精良的無袖白色連衣裙,發絲蓬松如水,整個人在夜色將暗的時刻漂亮得如同一只白天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孟顏夸張地感嘆了一聲:“小姑怎么回事,一年比一年漂亮。”
“不過蓁蓁,”車停穩,下車時孟顏趴在葉蓁耳邊咬耳朵,“你真的好像小姑,從長相到氣質,我有時候覺得你該是小姑的女兒才對。”
“表姐你也像的。”葉蓁無奈,舅舅和媽媽小姨三人是親兄妹,長相本來就肖似。
“我沒有你像。”孟顏痛心疾首,“這基因排列組合怎么回事,孟家的基因彩票全中你和小姑身上了。”
二人下了車,前面孟書云正在和孟書華聊天,看到她們下了車,還沒招手,孟顏先一步上前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小姑,好久不見。”
“顏顏越長越漂亮了。”孟書云促狹道,“果然去香港上了學氣質都不一樣了,有幾分港風美人的感覺了。”
孟顏根本不信,撇撇嘴:“小姑你就哄我吧。”
孟書云眨眨眼:“哪有,我說的都是實話。”
葉蓁安靜地站在一邊,等到兩人說完話,才彎彎唇:“小姨。”
孟書云一早便看見她了。
這姐妹倆的性格幾乎算得上一個天一個地,孟書云拉著葉蓁的手上樓梯,忍不住說:“怎么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瘦了。”
“夏天熱,其實也沒瘦多少。”葉蓁笑著回答。
“那秋冬得好好補回來。”孟書云說著偏頭去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邊的姐姐,欲言又止,很輕地嘆了口氣。
包廂是孟書遠定的,專門叫人布置過,為的就是慶祝孟顏畢業。
席間開了一瓶紅酒,除了孟書華與葉蓁外,其他人都喝了一點。
因為有孟書云與孟顏在,氣氛還算熱絡。談及畢業后的去向,孟顏有些煩:“offer倒是收到了幾個,但是我都不太想去。”
“那你想去哪?”孟書云問。
孟顏眼珠子一轉,笑嘻嘻的:“想去小姨的公司,既是世界五百強又是外企。”
“我記得秋招已經開了,你投了嗎?”
“投了,但一直沒有結果。”孟顏吐吐舌頭。
“那你把簡歷發我,我去人事部幫你內推一下。”孟書云戳戳孟顏的腦袋,隨即轉過來問葉蓁,“蓁蓁去律所實習了嗎,你開學大二,假期應該可以去了。”
“我——”
“她不去。”葉蓁剛張嘴就被孟書華打斷,孟書華語氣淡淡,“她繼續讀研究生和博士。”
孟書云怔了一下。
玻璃杯中的白水在光下飄著暗沉沉的浮光,葉蓁的力道在一瞬間收緊又松開,她起身平靜地笑了笑:“我去趟衛生間。”
“我跟你一起。”孟顏立刻起身。
二人起身離開包廂,門尚未關實的時候,里面隱約傳來小姨的勸解:“二姐,你不要把蓁蓁管得這么嚴,她喜歡什么,想做什么,你要尊重一下孩子……”
“她是我的女兒,聽我的就是最好。”
“萬一蓁蓁不想……”
“她憑什么不想。”孟書華的嗓音極冷。
孟顏重重地拉上了門。
回過頭,她去看身邊的表妹:“蓁蓁……”
葉蓁抬頭對她笑了笑。
孟顏有些擔憂地問:“蓁蓁,你想讀研究生和博士嗎。”
二人此時離開了包廂,走到長廊盡頭,轉角就是洗手間,葉蓁腳步停住,仰頭從墻上的方形小窗望出去。
窗外孤星伴月,夜幕無垠,從她的視角卻只看得見小小一扇方形。
“表姐……”她聲音輕得仿佛虛無縹緲,“我想做什么,喜歡什么,重要嗎……”
反正,都不配她自己來選-
從洗手間出來,孟顏卻不想再回包廂繼續吃飯。
她心里堵得慌,拉著葉蓁直接離開了餐廳,在路口攔出租車時給孟書遠打電話。
“爸,”孟顏張口就來,“剛才那海鮮吃得我肚子好疼,我讓蓁蓁陪我去醫院看看,晚上蓁蓁睡我們家,你和姑姑說一聲。”
“肚子疼?”孟書遠聞言坐不住了,“你們倆在哪,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爸爸,我們已經在醫院了,而且不嚴重只是有一點點疼,不信你問蓁蓁。”
冰涼的手機直接貼到耳邊,葉蓁嚇了一跳,她茫然地看著孟顏,后者對她擠眉弄眼。
“舅舅……”葉蓁硬著頭皮撒謊,“表姐她確實,是有一點不舒服,我們,我們應該,快到醫院了。”
孟書遠頓了一下,半信半疑的口氣:“真的?”
“真的……”
“行吧。”孟書遠笑了一下,“那你好好照顧你表姐,需要舅舅晚上去接你們嗎?”
“不用了爸!”孟顏搶過手機,干脆利落地掛了電話。
正好此時有輛出租車停住二人面前,孟顏拉著葉蓁上了車。
“表姐,我們去哪?”
“去玩。”孟顏晃了晃手機,“有朋友在酒吧辦party,反正和姑姑說了你今晚去我家睡,我們今晚可以隨便玩。”
葉蓁微怔。
她微涼的手被孟顏捏了捏,孟顏眨眨眼:“蓁蓁你還沒去過酒吧吧,別管姑姑的話,我帶你去。”
安靜片刻,葉蓁彎彎唇:“好。”
二人直接把手機關了機,長輩們的電話都被隔絕在外,下車時,葉蓁心底忍不住驚訝。
比之青鳥巷一間間小小的清吧,孟顏帶她來的這個顯然要正規豪華得多,上下三層樓,門頭處燈帶環繞,暗光流彩。
一樓是無盡的喧囂,年輕男女在舞池中隨著震耳欲聾的聲音扭動,進去的一瞬間,葉蓁差點覺得自己耳膜要被震破。
“我們!去二樓!”孟顏在她耳邊扯著嗓子說。
葉蓁覺得自己已經快被吵聾了,點點頭跟著孟顏去坐電梯。
二樓和一樓隔著透明的隔音玻璃,電梯門打開,走兩步便可以俯視樓下氣氛雀躍的人群,像從真空罩中看世界。
孟顏領著她左轉右轉,進了一個包廂,門一打開,滿天的泡沫和彩帶迎面沖落,伴隨著戲謔的歡呼聲:“恭喜孟姐畢業!”
視線和臉都被彩帶糊上,葉蓁聽見孟顏笑罵:“好啊你們,給我搞這種是吧。”
葉蓁抬手擦了擦臉,低頭看見自己的白T恤和牛仔褲上也掛滿了彩帶和泡沫,像即興的涂鴉一般。
包廂里的人開始七嘴八舌地笑:“怎么了孟顏,不驚喜嗎?”
“專門慶祝你畢業搞的,你還不給我們感動哭一下。”
有人注意到了葉蓁:“這是?”
“哇靠,孟顏你可以啊,還帶了個大美女過來。”
孟顏就近揣了那人一腳:“放什么屁,這是我表妹。”
“是妹妹啊。”幾個女生紛紛笑了,“你哪天上掉下來個這么漂亮的妹妹,來,跟姐姐們坐。”
“都滾滾滾。”孟顏拉著葉蓁在一個雙人沙發坐下,“我表妹內向,你們別嚇著她。”
“你怎么這么護犢子啊,我們看上去像壞人嗎?”
“就是就是。”
……
葉蓁剛進來時有些手足無措,待坐定之后,聽著那些并無惡意的笑鬧,心情漸漸鎮定下來。
她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接觸到孟顏的社交圈,鮮活的,熱鬧的,豐富的同學朋友們。
在場的人跟她打招呼,葉蓁依次彎唇應過去,報出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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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進門時燈光昏暗,眾人只覺得她看身材漂亮,現在坐到沙發下光線稍亮一點的地方,少女笑意清淡,容色卻逼人。
幾個男生瞬間愣了愣,呼吸不由自主放緩。
葉蓁沒注意那么多,打完招呼,孟顏端了兩個杯子給她選:“蓁蓁,喝酒還是鮮榨果汁?”
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透出極深的光澤感。
上次在墨色,最后臨走前,她將那杯竹葉青喝去了大約三分之一,回寢室只覺得困,倒沒有其他的異常反應。
葉蓁對孟顏笑了笑,接過那杯朗姆酒。
入口是細致的甜與辣,冰塊輕撞玻璃杯壁,也一同將喉嚨撞出冷涼之感。
她還嘗到了一點橙汁的香氣。
“味道如何?”孟顏觀察著她的神情。
葉蓁雙手交握,握住杯子,垂睫想了三秒,給出一個答案:“是夏天的味道。”
孟顏眼前一亮,激動地抱上來:“不愧是我親妹妹,喜歡的感受的都和我一樣!”
葉蓁慢慢喝著,她輕敲杯壁,觀察冰塊融化成氣泡,一個個霧化的水珠在粼粼光線下像日光反射在雪地。
視線聚焦,不知不覺喝完一整杯,思緒也變得越來越慢。
孟顏的朋友們聚成一圈在玩游戲,葉蓁婉拒邀請,只是支著臉在角落看著,時不時給自己加酒。
好苦,又甜,她討厭的,喜歡的,兩種味道糅雜。
但身體的本能似乎是渴望。
孟顏分神來關心她,瞪大眼睛看到空了一半的酒瓶:“蓁蓁,你不能再喝了。”
酒杯被奪,葉蓁也沒什么反應,只是笑了笑:“好。”
她說話語氣正常,面色仍舊白皙,看起來像沒事人一樣。
孟顏更驚訝:“不是吧蓁蓁,你酒量這么好?”
“沒試過。”葉蓁搖頭。
“看來是基因。”孟顏嘖了一聲,笑瞇瞇道,“我和你舅舅都千杯不倒。”
葉蓁撐著沙發起身:“表姐,我去洗手間。”
“我帶你去。”孟顏也起身。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孟顏把葉蓁送進去之后,就在門口等。
葉蓁輕一腳重一腳地去找空隔間。
酒吧洗手間的光線并不明朗,布局復雜,彎彎繞繞,她從隔間出來,摸索著再找到出口的時候,門口已經不見孟顏的身影。
葉蓁靠著墻,茫然地想了一會兒,大腦思緒像被什么黏住了一樣,她慢吞吞想了許久,才沿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
包廂在電梯口右側第三個。
頭有點疼。
葉蓁腳步虛浮地走到包廂前,推開門,一陣酒氣和聊天笑聲而來。
更大,更豪華的包廂。
浮光緊簇,一群陌生的面孔。
她和包廂內眾人面面相覷,足足反應了十來秒,才遲鈍道:“對不起,我走錯了。”
里面的人也靜了一瞬,在葉蓁關上門離開后,有人先出聲:“這誰的朋友?”
大家都搖了搖頭。
“這長相……”
“這也太正了,那胸那細腰,看起來能要人命。”穿著花襯衫的男生瞬間從沙發上坐直身子感嘆,“我得去問問這是誰。”
“你小子色心不改,見著美女眼睛都看直了。”有人笑著罵他,順便碰了碰旁邊的靳然,“靳然,這酒吧不是你家的嗎,快幫他找那美女。”
靳然捏著酒杯,神色不喜不怒,只目光朝自己右側的單人沙發上瞥過一瞬。
陰影昏暗,照得沙發上的人神色晦暗不明,穿花襯衫的男生還在葷素不忌地說些下流的話,下一秒忽然一聲巨響,面前的水晶圓幾猛地被踹翻。
開封的、未開封的酒和玻璃杯一起,隨著圓幾四分五裂,酒液蜿蜒。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地看過去:“阿既……”
秦既南神色冷冷,長腿一抬,邁過一片狼藉。
大家都被嚇到,又一頭霧水,猜不到前因后果,卻是第一次見秦既南當眾發脾氣。
他素來為人漫不經心,性格雖然冷淡倨傲了些,卻不屑于跟別人計較,做上不得臺面的事。
“靳然……”等他走,才有人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這是怎么了?”
靳然不說話,視線淡淡,斜睨方才開葉蓁玩笑的幾個人。
美人恩,英雄冢-
離開包廂,沒走幾步路,秦既南便看見了葉蓁。
消失在他視野里將近四個月的人,此刻就靠在不遠處走廊的墻上,她似乎是走累了,姿態難得的懶散,腦袋向后靠著,不知在回憶什么。
秦既南站在原地沒動。
少女動了動腦袋,歪頭看到他,神情一片茫然。
她定定地盯著他,視線緩慢聚焦,紅唇微張,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秦既南。
她念的是他的名字。
又過了片刻,她朝他走過來。
一步兩步,腳下像踩著棉花,輕飄飄的,快到他面前時,還被自己絆了一下,差點跌倒。
秦既南一把扶住她,少女渾身上下都軟得像沒有骨頭。
葉蓁順著低頭,輕柔的發絲和視線一同落到他手背上,一陣癢意。
“葉蓁。”秦既南眉色暗淡,垂眸便對上一雙帶著若有若無媚意的狐貍眸。
酒氣濃重,他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你喝酒了?”
葉蓁點了點頭,仰頭,慢吞吞:“我好像,迷路了。”
“你不是酒精過敏嗎?”
“不,不過,敏。”她吐字緩慢,思緒轉動遲緩。
她幾乎整個背都靠在他臂彎里,沒說讓他放手,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渾身軟得沒什么力氣,只仰頭盯著他看。
秦既南稍一低頭,便碰到她的發絲,鼻息和呼吸都纏繞在咫尺之距。
葉蓁大腦像漿糊,視線直勾勾落在眼前人臉上。
片刻,她輕輕抬手,碰到秦既南的眉骨。
秦既南一愣。
流玉般的指尖,滑過他鴉黑的睫毛,挺直的鼻梁,經過唇邊,若即若離的觸感,最后落在他下頜處。
她的視線也隨著指尖滑落。
按在下頜邊那顆淡灰色的小痣上,葉蓁囈語喃喃:“是你——”
走廊光線迷醉,斑駁暈染著少女眸中光彩,她歪歪頭,長發海藻般堆在秦既南手臂上。
玫瑰般的暖香,混著酒精,挑弄每一根神經。
秦既南眸色加重,閉了閉眼,他隔衣握住她的手腕,喉結滾動:“葉蓁,你是喝多了還是瘋了。”
“我沒有。”她反勾他小指,仰頸,閉眼踮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少女冰涼柔軟的唇,貼上他下頜,染著癡戀的吻,印在淡灰色的小痣上。
秦既南力道驟松,二人糾纏著的手指,瞬間重重跌落。
第 24 章
孟顏在洗手間門口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人。
她心里有些不安, 進洗手間里面去尋找,一邊走一邊喊著蓁蓁,始終無人應答。孟顏看到洗手臺前有一個波浪卷發的女人在洗手, 便走過去詢問:“你好, 請問你有看見一個穿白T恤牛仔褲的女生嗎?”
女人在對鏡補妝,聞言想了想:“好像……有點印象, 她長什么樣子?”
“很漂亮。”孟顏忙不迭道, “非常漂亮,眼睛很大,黑色長發。”
粉餅盒合上時清脆的一聲啪嗒,女人恍然大悟:“那個小姑娘我有印象, 剛才還在這兒呢,我看她好像從那個門出去了。”
孟顏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臉色一變。
她差點忘了這件事, 這間酒吧洗手間的構造特殊,有兩個門,另一面通向另一個走廊的包廂。
向女人道了謝,孟顏忙不迭繞到另一側的門離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蓁蓁, ”
“蓁蓁——”
邊走邊喊著, 走廊偶爾路過幾個醉醺醺的人, 孟顏偏身躲過, 余光里瞥到前方兩個相擁的身影。
她視線不經意掠過,又猛地收回定格, 瞪大了眼睛。
那和男人半摟半抱的女孩,怎么那么像她家蓁蓁。
男人垂著頭, 一身黑,燈光昏暗, 看不清年齡長相,身材卻很優越,隔這么遠也看得出頎長身形。
饒是如此,孟顏還是瞬間怒上心頭,她氣沖沖地大步走過去,右手猛地從秦既南懷中把葉蓁拽出來,想都不想,另一只手直接揚起去扇他。
“流氓!”
兩個字帶著怒氣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秦既南偏身,掌風迎面在他臉上留下一道印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頓了頓,荒唐地呵笑一聲,舌尖輕抵了下隱隱作痛的下顎。
葉蓁被拽的踉蹌幾步,后背撞上冰涼的大理石墻面。
孟顏扶著葉蓁,看向對面的人張口就罵:“在這里還敢耍流氓,你不許走,我現在就報——”
“警”字還沒說完,幾步路之外的人緩緩抬起了頭。
年輕男生氣質斐然,一身暗色與黑發襯得皮膚更加白,五官有種冷漠的英俊,視線落在她身上,讓孟顏一時噤聲。
北城頂級名門養出的權貴感。
孟顏不知為何,手心隱隱出了一層薄汗。
他的視線從葉蓁身上劃過一圈,最后停在她身上,淡淡問:“你是誰。”
毫無情緒,但極好聽的一管嗓音。
孟顏回過神來,晃晃腦袋,怒聲:“你問我是誰?你怎么有臉問,你自己剛才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嗎,我今天必須報警。”
“表姐——”
一連串炮仗般地輸出之后,靠在墻上的葉蓁忽然迷茫出聲。
孟顏連忙扭頭:“蓁蓁,你怎么樣了?剛才這個人怎么欺負你的,別害怕,表姐帶你去警局。”
葉蓁漂亮的眼睛茫然無措眨著。
她緩緩偏頭,勉強掀睫看過去,呢喃:“秦既南。”
“你說什么?”孟顏聽到模糊不清的三個字。
“她在喊我的名字。”
秦既南從寶藍色煙盒中抽出一根煙,咬在唇間,砂輪滑動,藍金色火焰跳躍,映著少女黑長的睫毛。
視線觸及,他動作停頓,微重地咬了下煙,抬手摘下,丟進一旁垃圾桶里。
“啊?”孟顏睜大眼睛,一時沒消化過來話里的意思。
秦既南轉著打火機,嗤笑一聲,懶懶撩眸:“表姐,你要報警抓我之前,是不是該先了解下事實真相。”
孟顏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轉頭去看葉蓁,卻見少女正眼也不眨地盯著秦既南看。
他卻轉身回包廂。
孟顏揉揉自己的腦袋,沒一會兒,秦既南從里面出來,走近把一件薄夾克裹在了葉蓁身上。
她這時候聽話得很,看著他,毫無反抗之意。
兩人之間氣氛織出一張密網,無言暗昧,透不進旁人一絲一毫。
孟顏快驚掉下巴。
片刻后,秦既南側頭,對她很輕地挑了下唇,口吻帶著幾絲正經:“表姐,剛才是你表妹,強吻我。”-
夜色如霧。
坐進車后座,孟顏仍然未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葉蓁已經在座椅里閉上了眼睛,身上蓋著價值不菲的外套。
十分鐘之前,秦既南說送她們回家,孟顏本想拒絕,但轉念又想到她和葉蓁兩個女生打車有可能遇到危險,于是張口答應了下來。
更重要的,是她好奇這個人。
她一貫冷心冷情獨來獨往的表妹,竟然和男生有了牽扯,孟顏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把葉蓁搖醒問個清楚。
她在心里誹謗著,車外走來秦既南的身影,他拉開駕駛座車門,手里掂著個冰袋。
孟顏心里一梗,帶點愧疚地開口:“剛才,不好意思啊,我以為你是……”
“沒事。”秦既南敷著冰袋,單手轉方向盤,“當時的畫面是很容易誤會。”
孟顏聽他口氣好了些,松一口氣,接著問道:“那你們剛才是?”
“她喝多了。”
秦既南偏眸,慢條斯理,“可能有些神志不清。”
“啊?”孟顏糊涂,“你和蓁蓁在談戀愛嗎?”
秦既南淡淡勾唇,語氣意味深長:“你應該問她。”
“這樣啊……”孟顏挑眉,若有所思,“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秦既南。”
“哪三個字?”
路口綠燈眺紅,秦既南踩下剎車,轉身笑了下:“表姐,或許我們加個聯系方式會更方便。”
車內頂光下,他的笑容恰到好處,禮貌而不冒犯,五官清俊好看,實在是太容易博得人的好感。
孟顏也恰有此意,愉快地掏出手機和他加上了微信。
聊天框里,看著發來的“秦既南”三個字,孟顏在唇齒間咀嚼過一遍,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
姓什么不好,竟然姓秦。
車開到孟家小區門口。
孟顏先向秦既南道謝,叫醒葉蓁,她迷迷糊糊,睜眼看人時眼神讓人心軟。
孟顏放輕聲音:“蓁蓁,我們回家睡。”
葉蓁輕輕地逸出一聲嗯,頭腦迷茫發脹,半倚在孟顏身上下車。
車內重歸一片寂靜。
夏日的夜晚是綠色的。
秦既南坐在車里,降下車窗,目送著她們走遠。
他手肘搭在方向盤上,支著臉,拇指不經意間蹭到自己下顎小痣的位置。
微僵住,腦海中閃過一些畫面,玫瑰色的唇,柔軟的手,帶著冰涼酒氣的呼吸。
她仰頭看他,眸中像盛了酒,浸著他的癮。
燥熱夏夜,秦既南重重呼出一口氣,點起那支在酒吧時未燃的煙-
葉蓁第二天在陌生的臥室醒來。
倒也算不上完全陌生,只是她許久沒來舅舅家和表姐一起住,醒來后花了幾分鐘才辨認出這是孟顏的臥室。
太陽穴處隱隱作痛。
其實一夜睡得極好,是放暑假以來最安眠的一晚。葉蓁揉揉腦袋,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去衛生間洗漱。
這動作驚醒了孟顏。
她往臉上潑清水時,孟顏打著哈欠來到衛生間門口,靠著門邊:“第一次喝醉的感覺怎么樣,難受嗎?”
“一點點。”葉蓁下巴上掛著水珠,“頭有些疼。”
“頭疼?那你還記得昨晚發生了什么嗎?”
毛巾擦著臉,葉蓁聽到這句話,動作明顯一頓,毛巾耷在指尖,她看到鏡中的自己。
一幀幀畫面瞬間擠入腦海。
她是如何看到秦既南,如何走過去,如何絆倒在他懷里,又是如何……
主動仰頭去親他的下顎。
那時她覺得熱,熱是在心里,渴求冰涼,他的手很涼,皮膚也溫涼,像能止渴。
……
葉蓁閉上眼,用力到睫毛都顫了幾下。
片刻,她俯下身去接涼水:“不記得了。”
“真的?”孟顏狐疑。
“怎么了表姐?”葉蓁回頭,眼神中透出一絲疑問。
孟顏摸下巴:“昨晚你在酒吧……額,遇見了一個人,他自稱是你的同學,是他送我們回來的。”
“誰?”
“他說他叫秦既南。”
葉蓁將毛巾掛回貨架上,垂下眼,聲音很靜:“嗯,他是我學長,學生會認識的。”
“你們熟嗎?”
“不太熟。”
“真的嗎?”孟顏挑了下眉,隨意故作苦惱狀,“那怎么辦,我昨天不小心冒犯到人家了。”
“什么?”葉蓁轉頭。
“我打了他一巴掌。”
“?”
葉蓁緩緩抬睫。
孟顏無辜道:“我也不是有意的,昨天我找到你的時候就看到他摟著你,我當然以為他是什么流氓,所以就……”
葉蓁僵住。
這部分她竟然沒有記憶。
但她記得很清楚,是她主動靠在秦既南懷里,去碰他的臉的。
淡淡吐出一口氣,葉蓁問:“他什么反應。”
“沒什么反應……昨天還是他送我們回來的。”孟顏此刻困意完全消失,無比清醒,“不過我問你們什么關系,他說讓我問你。蓁蓁,什么情況啊,你可不能瞞著表姐。”
“同學關系。”葉蓁覺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這些內容。
“我不行。”孟顏做西子捧心狀,“我們蓁蓁長大了,有事都不告訴表姐了。”
葉蓁心緒雜亂,沒陪孟顏演這場戲,一整天都很沉默。
孟顏開玩笑問了兩句,很快拋之腦后,過兩天,和孟書遠一起送葉蓁返校。
這種時候,孟書華是一慣不來的。
葉蓁大學開學,她任職的大學也開學,作為教授有許多工作要忙碌,無暇分神。
孟書遠幫忙將行李送到宿舍里,叮囑幾句,葉蓁乖乖聽著,孟顏反倒先覺得煩:“好了好了爸,蓁蓁耳朵都要長繭子了,你快回去吧,這里有我就可以。”
“你不走?”
“我當然要幫蓁蓁收拾了,而且我還沒來過A大呢。”孟顏豎眉。
“好。”孟書遠無奈,從手機里給葉蓁轉了五千塊錢,“蓁蓁,那你表姐就留給你了。”
“舅舅路上開車慢點。”葉蓁還在擦著衣柜,聞言回頭。
孟書遠擺擺手離開。
她們是最早到的,沒過多久,幾個室友也陸續到來。
孟顏依次打招呼,得到了三聲甜甜的表姐,心花怒放之下提出中午請大家吃飯。
唐雪瑩下意識看向程錦。
梁從音神色未變,仍然是溫溫柔柔的笑:“我怎樣都可以的。”
見大家都在看她,程錦一時有些別扭,輕哼了一聲:“都看我干什么,表姐的面子我還能不給嗎?”
“那就定下來了,大家想吃什么,我定餐廳。”孟顏拍手。
“食堂可以嗎?”唐雪瑩在角落小聲說。
“當然可以啊。”孟顏笑盈盈的,“你們食堂有什么特色嗎。”
“當然有。”程錦興致勃勃地翻出手機相冊,“表姐你來看看你想吃什么?”
她們倆性子相近,幾乎是一見如故。
最后在食堂吃了川菜,吃完飯,葉蓁帶孟顏逛校園,孟顏不斷感慨:“不愧是top級學府,就是比我們學校好,想當年我就差了30分,不然我就能和你成校友了。”
二人說著路過學校內的咖啡店,葉蓁停步:“這家咖啡聽說挺好喝的,表姐你要喝嗎?”
“好啊,這里面兼職員工是不是都是你們學校員工呀?”
“好像是。”
“那我要喝兩杯,A大學子親手做的咖啡,讓我變身文曲星,面試直接過過過。”
“表姐你一定可以的。”葉蓁彎唇笑了笑。
二人推門進咖啡店,點了一杯拿鐵一杯焦糖瑪奇朵,葉蓁什么都喜歡甜的,唯獨咖啡,她只喜歡喝拿鐵。
七分甜恰到好處,不膩不苦,牛奶香氣豐盈。
等待的時間里,二人靠著等餐臺聊天,孟顏視線隨意一瞥,忽然定格:“誒,那是不是你那個同學?”
葉蓁循聲看過去,咖啡店透明的玻璃墻外,秦既南和另一個男生正向這邊走來。
夏末之時,銀杏葉漸黃,空氣里鋪著金燦燦的陽光,他一路踩著陽光和落葉,面龐和身形被襯得格外好看。
她不動聲色地垂下眸。
他沒有朝這邊看。
片刻,推門聲傳來,明顯的停頓。
而后是漸近的腳步聲,隨后點餐臺處傳來秦既南身旁那人和店員說預點單單號的聲音。
孟顏輕扯葉蓁衣角:“不打聲招呼嗎?”
葉蓁搖搖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兩位的咖啡已經準備好了,麻煩來這邊拿。”店員小姐姐笑容甜美。
葉蓁拉著孟顏微微側身。
秦既南和他的朋友走過來,小小的取餐臺瞬間變得擁擠,葉蓁還沒出聲,忽然聽見孟顏“嗨”了一聲。?
葉蓁抬頭,耳邊又傳來一句“表姐”。
……
孟顏很自來熟地打招呼:“你們也過來買咖啡呀?”
秦既南點點頭,視線掠過一旁神情有明顯凝滯的少女。
她一個眼風也沒給他,把他當空氣。
秦既南盯兩秒,收回視線。
“幾位的咖啡都已經好了,都分開打包嗎?”
“嗯。”
葉蓁和秦既南同時出聲。
葉蓁頓了頓,從店員手里接過兩杯咖啡,一杯塞給孟顏,快速跟店員說了句謝謝,拉著孟顏離開咖啡店。
目送兩人離開,一直在旁邊的秦既南室友許子安好奇:“這是你朋友?”
“認識。”秦既南懶懶應道。
“她旁邊那女生看著有點眼熟啊,好像什么時候見過。”許子安隨口說著,接過店員的兩杯咖啡,“誒”了一聲,“不對吧,你的這杯拿鐵上為什么寫著葉同學。”
秦既南被拉回一點注意力。
“不過這跟你點的好像一樣啊,只不過是七分糖。”許子安問店員,“你好,是不是搞錯了?”
店員臉色一變:“不好意思同學,我好像把這杯拿鐵和剛才那位女同學的弄混了。”
許子安“啊”了一聲,他瞄了一眼那個葉字:“我想起來了,這女生我好像在論壇上看到過照片,是不是法學院的那個那個特漂亮的來著。”
店員著急得不行:“同學,我給你們重做一杯行嗎?”
“不用。”秦既南伸手拿走那杯咖啡。
咖啡店外,葉蓁走了幾步路,喝第一口時,便察覺到了不對。
有些過分苦了,她點的是七分糖,按道理不會這么苦。
低頭看了一眼紙杯上的標簽,拿鐵,正常冰,無糖。
秦同學。
不是她的。
那她的那杯是到了誰手里。
倏地停步,孟顏嚇一跳:“怎么了蓁蓁。”
“咖啡拿錯了。”葉蓁說著轉身,視線突然又瞥到杯口的口紅印。
吃完飯,孟顏補妝時,硬是給她也涂了一層口紅。
進退兩難,葉蓁在原地微微皺了皺眉,不遠外從咖啡店里走出兩個人,停在了她身邊。
男生小臂微垂,相同的白色咖啡杯,碰了碰她的。
葉蓁抬頭。
秦既南眉梢眼角帶著午后懶散,漫不經心問道:“換嗎?”
第 25 章
“?”
兩款相同的咖啡杯靠在一起, 一杯印著口紅印,一杯未開封。
葉蓁視線在秦既南清晰分明的下頜上掃過一圈,吐出兩個字:“不換。”
意料之內的結果, 秦既南很輕地挑了下眉。
孟顏剛想說話, 下一秒就被葉蓁拽著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手里咖啡打開,秦既南喝了一口, 方糖混著牛奶的香氣溢滿口腔。
和那天她靠過來時一樣柔軟。
許子安望著兩人離開的身影, 摸著下巴碰了碰秦既南:“怎么回事,有情況啊?”
“沒情況。”紙杯在手里轉了一圈,秦既南淡淡嗤了聲,“走吧。”
開學沒幾天后的一個晚上, 秦既南在路上接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他本來和靳然約好了地兒,去的中途, 行程被截斷。
“我車被人撞了, 現在在交管局這兒……”靳然的語氣有頭疼,“你要不要過來一趟?”
“阿澈呢,你們人沒事吧?”
“我沒事,阿澈我找人送去最近的醫院了。他沒傷到, 只是被嚇著了, 去檢查一下也好安心。”
秦既南原本坐直的身子往后靠, 不甚在意道:“那我就不過去了, 我去醫院看一眼阿澈。”
“不行——”靳然攔住他,“你得過來, 醉駕撞上我車的是秦鳴。”
到交管局時是18:05分,秦既南走進去時, 秦鳴正吊兒郎當地在和靳然聊天,那樣子像把交管局當成他家里一樣。
見到秦既南, 他稍微直了直身,喊了句哥。
靳然也跟著看過去。
“怎么回事?”秦既南瞥一眼秦鳴,一身的酒氣。
秦鳴撓頭嘿嘿笑了兩聲:“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喝了點兒酒,幸好撞上的是靳哥的車,要是別人又要牽扯一堆事。”
秦既南沒什么意味地扯扯唇角。
氣氛有點冷,靳然出聲打圓場:“剛才廖叔叔來了電話,你過去給秦鳴簽個字就能把人帶走了。”
有人幫著說話,秦鳴忙道:“對啊對啊哥,這事你可千萬不能剛才告訴我爸和大伯,真的就是意外而已,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發誓。”
“下次?”秦既南冷冷看他,嗓音微涼,“車上坐著阿澈,他要有什么三長兩短,你擔負得起這個責任嗎?”
“沈如澈不是沒出事嗎?”秦鳴嘟囔,“大不了我去給他道個歉,誰讓他那么病殃殃的——”
“秦鳴。”
秦鳴立刻噤聲,隨即不甘地小聲說:“沈如澈又不是你親弟弟,我才是你弟,哥你每次都……”
秦既南懶得再跟他廢話,抬腳走進去,對里面的交警微微頷首:“人我不帶走,該拘留幾天就拘留幾天。”
秦鳴在外面瞬間瞠目結舌:“哥!”
“你最好安分點。”秦既南經過他身邊,垂眸,淡淡警告,“奶奶身體不好,這件事我不會告訴她。二叔那里你自己想辦法。”
靳然的車拖去了修理店,他坐進副駕駛,拉安全帶時樂了:“你還真干脆,不怕他丟秦家的臉?”
“他醉駕撞人的時候都不怕,我怕什么。”秦既南表情淡淡,瞥著后視鏡倒車。
靳然一頓,想到秦母,不動聲色地移開了這個話題:“我記得你二叔是不是還有個女兒,從小送到國外讀書的。”
“嗯。”
“和秦鳴比怎么樣?”
秦既南知道他問的什么意思,淡嗤一聲:“比他強得不止一星半點。但我二叔的性格你還不知道嗎?”
靳然默然。
秦既南的二叔秦廷峰,是擺明的重男輕女,在家里夫人還在且生了一個女兒的情況下,強行把私生子秦鳴接了回來。
后來,更是直接把女兒秦玉瑯送去了國外留學,擺明了是要把自己名下的產業全留給兒子。
靳然嘖了聲:“你二叔名下是不是有秦盛化工和其他幾個子公司,秦鳴現在這不學無術的樣子,他就沒打算考慮一下換人?”
車窗外風景流逝,一路朝著醫院的方向去,秦既南視線掠過窗外一家酒吧,漫不經心道:“阿瑯應該有自己的想法。”-
吃完晚飯,回到宿舍,葉蓁和急匆匆出門的梁從音擦肩而過。
她走得急,帶掉了進門處掛鉤上的衣服還不自知,葉蓁彎腰撿起來,順口問了句在寢室內的唐雪瑩:“她怎么了,走得這么著急?”
唐雪瑩在寫論文,聞言回頭扶了扶眼鏡:“好像是她男朋友有點不舒服,她去醫院了。”
葉蓁點點頭,沒多問,放下身上的包,她去陽臺收衣服,收著收著,臉上察覺到幾抹涼意。
一抬頭,雨絲零星,飄得更甚,葉蓁回頭:“雪瑩,下雨了,你有衣服嗎?”
“我的被子!”唐雪瑩聲音陡然拔高,起身時椅子被帶出刺啦一聲,急匆匆下樓去了。
葉蓁把陽臺的衣服全收了回來,粗粗挑揀幾下,分別放到程錦和梁從音椅子上。
剛想坐下,門被人從外面輕敲幾下,她說了聲請進,有個可可愛愛的圓臉女生探進一個頭來:“同學你好,請問梁從音在嗎?”
“她不在。”葉蓁禮貌道,“請問你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那女生推開門走進來,手里拿著幾張A大專用A4紙,“這是梁從音昨天交的入黨積極分子的材料,其中有一個字寫錯了,黨委老師讓我轉告她要重新手寫一份,不能有涂改和錯字。”
葉蓁接過來:“等她回來我告訴她,麻煩你了。”
女生微微猶豫:“那你告訴她盡快,這份材料明天上午就要交了,她最好今晚就寫完。”
葉蓁一頓。
女生再三叮囑這份材料的重要性后才離開。她走后,葉蓁給梁從音打了個電話,沒人接。
過了幾分鐘,梁從音給她回了電話:“蓁蓁,怎么了?”
葉蓁如實給她轉述了剛才那女生說的話。
梁從音聲音一緊:“怎么這么突然,我現在還在醫院。”
“你在哪個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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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第三醫院。”梁從音難得透出些煩躁,“我今晚還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葉蓁看了眼陽臺外的雨,下得不算大,北海醫院離A大也不算太遠,打車大約二十分鐘。
“我給你送過去吧。”她低頭看手表,“阿音你想一下你還需要什么別的,我一起給你送過去。”
“蓁蓁——”
“不用客氣,昨天你幫我送作業,我還沒來得及謝你。”
昨天上晚課時葉蓁走得急,忘了帶寫好的作業,還是梁從音幫她送過去的。
“好……”梁從音咽下口中的話,“地址我發你微信,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把我抽屜里的身份證和數據線一起帶過來。”
“沒問題。”
掛了電話,葉蓁找好梁從音需要的東西,撐上傘出門去校門口打車。
到了醫院,她給梁從音發信息,告訴她自己在一樓大廳等她。
梁從音在七樓VIP病房,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關掉手機,葉蓁四處隨意環視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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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是晚上,但醫院的人仍然不少,來來往往都是病人和家屬。
一旁有連排椅子,她想坐過去等,剛走沒兩步,熙熙攘攘的喧鬧聲從門口傳來。葉蓁還沒來得及回頭看,有個男人突然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得整個人踉蹌,身體不由得后跌,又連環撞上了個推著小推車的護士。
砰——
玻璃藥瓶叮里咣當砸碎在地上,亂糟糟的聲音震得葉蓁頭腦發懵,她的腰突然被人攬住,穩穩跌進一個人的懷里。
護士尖叫了一聲,耳目眩暈,熟悉的松木香在濃厚的消毒水味道之外飄到鼻尖。
他手仍然虛虛搭在她腰上,口吻冷靜:“抱歉,相關損失記到701病房賬上。”
“701——”護士聲音戛然而止,隨即又拔高了音量,“您的手?”
葉蓁猛地抬頭,頭頂碰到秦既南的下頜,他嘶了一聲,她掙開他的懷抱,第一時間看到他汩汩冒血的食指。
臉色一白,她的聲音都有點顫:“秦既南……”
玻璃片在他食指上劃出了快兩厘米的口子,看不出有多深,一直不停往外冒著鮮血。
秦既南低了下眼,剛想說什么,被護士打斷,護士鎮定下來:“跟我來,我帶您處理一下。”
“好。”
“蓁蓁——”正巧梁從音從電梯口出來,看到二人在一起,不由得震驚,“你們?”
葉蓁把帶給梁從音的東西塞到她手里,顧不得解釋:“等會兒再說。”
跟著護士來到急診處理室,醫生戴上手套,用酒精棉球擦拭秦既南手指上的血。
葉蓁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盯著。
酒精浸過傷口,清晰地能看到皮肉,她的唇色又白了一分。
醫生忽然抬頭,笑著對她說:“小姑娘,讓一下,你擋著光了。”
秦既南垂眸笑了一聲。
他好像不覺得疼似的,還是那副表情,在她側過身后,抬頭看她,若有若無地勾了下唇角:“我疼又不是你疼,緊張什么。”
葉蓁抿抿唇,關注點放在他的手指上:“醫生,傷口深嗎,需要縫針嗎?”
“不需要。”醫生借著光觀察,“運氣還挺好,再深一點就要縫針了,我給你包扎一下,等會兒再打個破傷風以防萬一。”
葉蓁點點頭。
醫生拿來紗布,笑著又調侃了一句:“小姑娘這么緊張你男朋友啊。”
葉蓁沉默,不說話。
“您輕點兒。”秦既南倒是沒正行地接了一句,“不然她又要提心吊膽了。”
“我沒有。”
她突然出聲,秦既南意外地回頭看了一眼。
葉蓁漂亮的唇繃著。
包扎完,護士來給秦既南打針,衣服袖口卷上去,男生紋理分明的肌肉清晰干凈地露出來,葉蓁頓了頓,稍微移開眼。
片刻,她又移回來。
針頭注射在上臂,這一針打得很慢,葉蓁看著都覺得有點疼。
她也看到秦既南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
打完針,二人一前一后走出處理室,葉蓁難得主動開了口:“謝謝你。”
秦既南抬腳走到她身邊:“你來醫院干什么?”
“給阿音送材料。”她輕聲。
“冒著雨過來送?”秦既南皺眉。
“雨不大,很重要的材料。”葉蓁停步,抬眼直視他,“今晚的醫藥費,我來出。”
她又拿那雙漂亮到天然帶一段媚色的眼睛看他,秦既南動了動手指,方才不明顯的痛感好像清晰了起來,他勾唇:“行。”
沒想到他這么干凈利落,葉蓁有些意外,點了點頭:“那我先走了,微信發你。”
“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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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步一頓,視線無言劃過他的手,停了下才說:“不用。”
“是左手,又不深,礙不著開車。”秦既南挑眉,“怎么,不敢坐?”
葉蓁不說話。
“還是你因為,”他慢條斯理地俯身,靠近她耳邊,“那天晚上在酒吧的事,所以想躲著我?”
葉蓁驀地抬頭,帶著點惱羞成怒:“秦既南。”
“別這么看著我,畢竟那天是你——”
“我坐。”葉蓁打斷他,她深吸一口氣,“那天的事是意外,我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
“是嗎。”他輕飄飄的帶著笑。
“是,我冒犯到你,是我不對,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秦既南慢悠悠地笑了一聲,二人一起往前走。
他還是第一次見她說這么多話。
快走到車庫時,秦既南接了個電話,是靳然打來的,問他去哪了。
“臨時有點事。阿澈怎么樣了。”
“輸液呢。”靳然吐槽,“他女朋友來了,我杵這兒跟電燈泡似的,你要有事我讓王叔來接我了。”
“嗯。”秦既南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葉蓁聽進去幾句,坐到車里時,隨口問道:“沈如澈怎么了?”
秦既南關門:“你還挺關心他。”
“隨便問問。”
“他從小身體不好,醫院常客,沒什么大事。”秦既南瞥了一眼,“安全帶。”
葉蓁后知后覺,伸手去拉安全帶扣上。
手剛碰到冰涼的搭扣,身前忽然覆上陰影。
鋪天蓋地的清冽氣息襲來,葉蓁一僵。
她睫毛微顫,近距離看到傾身靠過來的秦既南,他的薄唇,明晰流利的下頜。
少女身體剎那間繃緊的意味太過明顯,秦既南垂眸,目光落到她雪膚紅唇之上。
呼吸之間,香氣暖淺,勾起殘存的回憶觸感。
他伸手,她偏頭一躲,發絲擦過他的掌心。
車停在醫院院中,窗外不知何時變成暴雨傾盆,圍困一方天地。
潮濕與凝滯,葉蓁隱隱覺得有些喘不過氣。
發絲被秦既南輕勾了下,狹窄空間內,他的嗓音幾乎貼著她的耳朵:“躲什么?”
他指腹輕捻著她雪白襯衫領口上一滴暗紅。
不知何時濺上去的,他的血。
“我現在又不會親你。”
第 26 章
車開到學校時雨小了些。
葉蓁一言不發, 急于從車上下來,撐開傘便推車門,身后秦既南的聲音拽住了她的腳步。
“包。”修長冷白的手指勾著一個東西遞出來。
葉蓁回頭, 低聲說了句謝謝, 從他手上拽走自己的包。
回到宿舍,她第一時間關上衛生間的門, 對著鏡子打量領口。
稍微一偏頭, 果然能看到頸下襯衫雪白的領口上,憑空濺上了一滴暗紅血液,像雪地中開出的血梅。
葉蓁抿抿唇,扯開扣子, 把襯衫放進水中手搓,看著血色一點點在水中散開。
跳得有些快的心臟也隨著漸漸被沖緩。
一場雨沖刷掉夏日尾聲的炎熱, 之后一周都是晴天, 周末下午去圖書館時,葉蓁換上了一件白色長袖圓領衛衣。
簡簡單單的款式,穿在她身上卻有別樣窈窕。出門時程錦也正準備出門,她突然湊過來, 嚇了葉蓁一跳:“我今天睫毛刷得怎么樣?”
葉蓁下意識后仰, 對上一張妝容精致的臉:“好看, 挺自然的。”
“那就好。”程錦喜滋滋地收了睫毛膏, 隨口道,“你又去圖書館做志愿者啊?”
“嗯。”
“這活兒有錢嗎?”
“好像是有的。”葉蓁想了想, “每學期會直接打進學生卡里,不過好像不多, 只有幾百元。”
“投資回報極度不成正比。”程錦撇撇嘴,“別去了蓁蓁, 跟我一起去玩吧。”
“你不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去看電影嗎?”葉蓁無言回頭。
“下午是啊,但晚上是大家一起玩。”程錦笑嘻嘻地攬上她肩,“都是學生會的人,你都認識,來嘛來嘛,你都沒來過,大家都想讓你來。”
“我都認識?”
“呃……也不是都。”程錦語塞,隨即耍賴,“來了不就認識了,你每周周末都回家,不怎么參加學校活動,這樣大學多無聊啊。反正今晚是在墨色,你熟悉的地方。”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見葉蓁神色有些松動,程錦立刻開始耍賴:“我不管啊,你那天都跑那么遠去給梁從音送東西,今天不能跟我一起去玩嗎?”
葉蓁無奈:“程錦,你三歲小孩嗎?”
“我不管。”程錦搖著她的胳膊。
“我考慮考慮吧。”葉蓁妥協。
程錦這才放她離開寢室,在圖書館門口刷卡進去的時候,葉蓁剛好碰上了林老師。
林老師兒子林崖也一起過來了,抬手和她打招呼:“葉同學。”
葉蓁微微點頭,禮貌道:“你好。”
“你們倆不用這么客氣。”林老師笑了,對林崖說,“她也是法學院的,算得上你學妹。”
“這么巧,學妹今年讀大幾?”
“大二。”
林崖嘖了一聲:“我已經研二了。”
葉蓁輕輕頷首,她不是個多熱絡的人,打過招呼便算完,走到閱覽室便推上小推車做自己的工作。
兩排實木書架一列列延伸在閱覽室靜悄悄的空間內,小推車滾輪無聲滾動在中間空隙,走到窗邊一排時,葉蓁停下腳步,踮腳把手中一本原文書籍放回書架中。
再回眸,她視線微微頓住。
閱覽室內的實木方桌上零星坐著不少來學習或看書的人,斜前方的窗邊背對著她坐了一個男生,午后淺金色的朦朧日光落在他身周,將幾縷黑發染上墨一般的質感。
他右手停在筆記本的觸控板上,時不時點兩下,左手搭在一旁,那天在醫院纏上的紗布已經不見。
葉蓁手搭著推桿,在原地停了幾秒。
她垂眸,想了一會兒,把小推車推回原處,跟林老師說:“老師,我出去一下。”
林老師頭也不抬:“好。”
咖啡館店員仍然是上次見過的那位女生,見到葉蓁,她還有印象:“同學,那天不小心弄錯你的咖啡,真是抱歉,后來你拿到自己的那杯了嗎?”
葉蓁搖頭。
“啊?”店員驚訝:“那位秦同學說他去找你解決的,怎么……”
“沒關系,已經解決了。”葉蓁掃了一眼貼在墻上的菜單,輕聲點單,“請給我一杯拿鐵,無糖,帶走。”
“好噠,要什么溫度?”店員熟練點單,問道,“有多冰少冰正常冰,還有熱的。”
“正常冰吧……”葉蓁猶豫片刻,又補充,“再來一杯吧,七分糖,去冰。”
“已經下單了,您稍等哦。為了彌補我們上次的失誤,送您一份馬卡龍。”店員抱歉笑道。
這個時間點店里人不多,咖啡很快做好,葉蓁跟店員道謝之后,拎著紙袋回到圖書館。
走進閱覽室前,她預先把紙袋扔在了垃圾桶外,端著兩杯咖啡放輕腳步去找秦既南。
身前浮來淡淡暖香。
一杯咖啡被推到他面前。
秦既南抬眸,少女幾乎是無聲無息地在他對面坐下,纖細長指將吸管放在咖啡旁,輕輕地點了兩下。
她長發蓬松垂落,剛好坐在了暖陽里,頭發絲都發光一樣的漂亮。
還沒回過神來,面前筆記本上蹦出了一條微信消息:【你手好點了嗎?】
手指微動,秦既南抬起右手,學著她的樣子用食指在她面前點了點。
葉蓁移開手機,視線里男生原本修長潔白的手指斑駁著一道傷口,幾天過去,傷口結了痂,像白璧生瑕。
她動了動手機,注視了幾秒,垂眸打字:【抱歉,這杯咖啡給你。】
因為是冰的,透明的咖啡塑料杯外已經浮起了一層水霧,葉蓁握著走過來,上面還殘留著她的些許指印。
秦既南伸手,指腹輕蹭了一下冰涼的水霧。
上面的標簽被浸濕,標注著無糖。
他拿過一旁的手機打字:【特地買的?】
葉蓁回得很快:【不是】
又補了一句:【順路】
秦既南淡淡勾了下唇:【道謝只有一杯咖啡嗎?】
這句話一發出去,坐在他對面的少女明顯愣了一下。
她緩緩抬睫看他,幾秒之后,默不作聲地從衛衣身前口袋里掏出了一顆小包裝馬卡龍。
草莓味的,顏色鮮艷,很少女心。
她起身放到他手邊,一同落下的還有氣聲很輕的一句話:“那這個也給你。”-
端著咖啡,葉蓁重新推著小推車去整理書籍。
快整理完時,林崖突然出現在她身邊,說要幫她一起。
她無聲擺擺手表示拒絕,林崖卻笑道:“沒事,剛好我寫完了論文沒什么事,坐太久了起來活動活動。”
“噓——”葉蓁用食指輕抵唇前,搖了搖頭。
林崖很快領悟到她的意思,安靜跟著她幫她放書。
小推車上只剩最后一本時,林崖掏出手機,把自己的微信二維碼伸過去,意味明顯。
見葉蓁有些猶豫,他調出備忘錄打字:沒什么別的意思,一個學院的,學妹你以后要是學習上遇到什么問題可以找我。實習什么的我也可以給你介紹。
葉蓁眸光閃了一下,還是搖頭,用口型表示抱歉。
林崖沒氣餒,輕聲:“你放心,我真的沒有別的——”
“啊啊啊啊啊啊!!!!”
他話音未落,旁邊忽然傳來一個女生掀翻保溫杯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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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這是什么玩意啊啊啊啊啊!!!”
二人注意力瞬間被齊
依誮
齊吸引過去,見旁邊的女生把自己桌子的東西都掀到了地上,手里還用一本書用力撲打著桌上的什么東西。
閱覽室內原本很安靜,她突然起來的尖叫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也讓不少人不滿皺眉。
葉蓁連忙走過去,把女生拉開:“怎么了同學?”
女生一臉驚恐:“剛才,剛才有個東西飛到我書上去了,我,我沒看清是什么,好像是個蟲!我最怕蟲了嗚嗚嗚嗚嗚嗚……”
“你先小聲一點。”葉蓁安撫她,循聲看過去,一片狼藉的桌上確實停了個小東西,細看是只彩藍色的蝴蝶。
“只是個蝴蝶,你別怕……”葉蓁一邊說,一邊左右張望想著用什么能把蝴蝶帶出去。
林崖已經抽了一張紙巾走過去:“沒事,捏死就好了。”
葉蓁愣住,張了張嘴。
她還沒來得及出聲,在林崖走近那張桌子之前,有人先一步靠近,長指捏著個透明杯,伸手反扣,輕輕松松將蝴蝶卡在了杯中。
杯壁隱約有些斑駁,是被人用紙巾擦過,但沒擦干凈的污漬。
秦既南低著眸,緩緩移動杯子,用掌心當蓋,讓蝴蝶落入了杯中。
林崖走到一半,用來捏死蝴蝶的紙巾還攥在手里。
被蝴蝶嚇到的女生松了口氣,回神才發覺自己的丟人,捂著臉說:“對不起,我太丟人,我實在是害怕這種會飛的昆蟲。”
“沒關系。”葉蓁輕聲,“你的書和保溫杯掉了。”
“我去收拾,給你添麻煩了。”女生低頭走過去,把東西撿起來的時候,還紅著臉跟秦既南說謝謝。
秦既南微微頷首,帶著杯子朝葉蓁走過來。
葉蓁視線落在那只蝴蝶上,彩繪一般的藍色,實在是漂亮得罕見。
林崖也走過來,見她一直盯著看,笑道:“這蝴蝶還挺漂亮的,我有個朋友會做蝴蝶標本,學妹你要是喜歡,我讓他把這個蝴蝶做成標本送給你。”
他兀自說著,渾然不知說到“學妹”兩個字時,秦既南抬眸瞥了他一眼。
葉蓁抬手,潔白手指輕輕碰了碰杯壁:“謝謝,但不用了,我沒有剝奪生命的愛好。”
她口吻淡淡,說出的內容卻無異于在打林崖的臉。
林崖一時有些尷尬。
秦既南垂眸看她,對視幾秒,他笑了一下,轉身去窗邊。
走到窗邊,他推開了半扇窗戶,透明杯伸到窗外,他松開蓋在杯口的掌心。
暮色正濃的落日時分,天邊橘紅似海。
蝴蝶慢慢從里面盤旋而出,停在秦既南指尖。
流金般的藍色蝶翅。
像在親吻他的皮膚。
而后振翅飛去。
第 27 章
離開圖書館時天色已經黯淡。
葉蓁去最近的食堂買晚飯, 排隊的時候收到程錦的微信,程錦給她發了一張酒吧包廂的照片,還有一條語音:“我已經到了蓁蓁, 等你哦, 你不許反悔!”
最后還配了一張兇巴巴的表情包。
葉蓁正準備打字回復,手機上跳出了一通電話。
是媽媽的來電。
食堂內嘈雜, 手指頓了片刻, 她離開隊伍,去食堂外面接電話。
“媽。”
“圖書館工作結束了?”孟書華那邊好似開著免提,傳來她翻閱試卷的嘩啦聲。
“嗯。”@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現在在哪。”
“食堂。”
“待會兒呢?”
“回去預習專業課。”葉蓁垂眸。
孟書華淡淡地“嗯”了一聲,隨即道:“我打電話問過你輔導員了, 如果三年都保持你大一時的學分績,可以保研本校。”
葉蓁頓了一下, 沉默。
孟書華仍然在說:“你小姨和孟顏的話不用聽, 你只需要把學分績提上去,實習不是你需要考慮的事。”
“媽……”
“就這樣,我還有事。”話音剛落,葉蓁耳邊傳來“嘟嘟”聲。
習以為常。
手臂下垂, 晚間學校里人很多, 來往朝氣蓬勃的歡聲笑語不斷。
葉蓁仰頭, 天剛擦黑, 滿月若隱若現,她閉了閉眼, 眼皮輕微顫動。
半晌,淡淡呼出一口氣, 手中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低頭一看,是條無意義的推送廣告。葉蓁左滑刪除, 重新點開微信里和程錦的對話框:
【我等會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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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葉蓁信息時,程錦開心得快跳起來。
她伸手一推坐在旁邊的男朋友:“過去點,給我室友留個位置。”
她男朋友方覺無奈:“你哪個室友啊,比我還重要?”
“當然比你重要,她可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大美女,待會兒閃瞎你的狗眼。”
“能有多漂亮,有我女朋友漂亮嗎?”
程錦并不吃恭維這一套,賞了他一個白眼:“只要你不瞎,都說不出這句話。”
給葉蓁發過去包廂號,程錦等了一會兒坐不住了,干脆下樓去接葉蓁。
剛出包廂,下樓梯時看見一個眼熟的背影,程錦瞇了瞇眼,加快腳步走到那人身旁:“學長?”
秦既南偏頭,無甚表情地挑了挑眉。
他們倆同專業,這一聲學長喊得問心無愧。但程錦估摸著他是不記得自己,于是主動自我介紹:“程錦,經管二年級,我是學生會辦公室的,學長不記得我了嗎?”
“記得。”秦既南敷衍地笑了笑,散漫抬腿下樓梯,“葉蓁室友。”
她這么多跟他有關系的身份,他居然就記住了這一個。程錦在心里誹謗著,面上沒表露:“學生會今晚小聚會,就在樓上312包廂,學長來嗎?”
“我知道。”秦既南沒什么興趣,“你們玩。”
“好,那學長再見。”程錦停步跟他揮手,接著又慢條斯理地補了一句,“我去門口接一下蓁蓁。”
那背影聞言腳步微頓,于暗光之下回了回肩。
葉蓁到墨色門口時,遠遠便看見程錦在朝她揮手。
“蓁蓁!”她加快腳步,三兩步走過去,程錦徑直挽上她的胳膊,“我太感動了姐妹,你真給我面子。”
葉蓁從口袋中掏出一支口紅遞過去:“你讓我幫你帶過來的口紅。”
“謝謝我們蓁蓁。”程錦挽著她往上走,邊走邊說,“待會兒給你介紹我男朋友方覺,隔壁大學的,你沒見過。”
葉蓁有些沒印象:“是那個數學研究生嗎?”
“nonono,他已經是過去式了。這個是,是啥專業來著……”程錦一時遺忘,索性擺擺手,“算了,不重要。”
葉蓁無奈地勾了勾唇,二人走到包廂面前推開門,里面都是學生會的同學,即使叫不上名字,也是熟面孔。
她和程錦坐到一起,與程錦新男友打了個招呼。
旁邊還空著一個位置。
大家三三兩兩聊著天,酒水很快端上來,沒一會兒,葉蓁旁邊的沙發深陷下去。
她愣了一下,偏頭,在滿室酒精果汁香甜氣息中嗅到一縷熟悉的松木香。
秦既南手里正轉著個非常漂亮的藍色酒杯。
四目相對,他勾唇笑了笑,葉蓁頓了一下,移開目光。
然而他坐她身邊,幾乎讓人無法忽視,他將手里的杯子放到她面前,倒了杯牛奶進去。
“秦……”葉蓁不理解他的動作。
秦既南停下動作,牛奶倒了半杯,他一手搭著面前水晶桌,一面斜著身問她:“你想喝什么?”
葉蓁無言地看著他。
包廂內燈光是彩色,映照在她眸中,流光溢彩,秦既南笑了下,慢悠悠問道:“你要喝酒嗎?”
他這話好像別有意味。
腦中閃過一些畫面,葉蓁抿抿唇,垂在一邊的手指蜷縮,嗓音頗淡:“不要。”
“喝也沒關系。”他手離開桌子,懶洋洋地靠了回來,在她耳邊說,“大不了我再被占一次便宜。”
眸中浮上惱意,葉蓁看也不看秦既南,轉頭環視尋找有沒有別的空座位。
大多數位置都坐滿了,唯余的幾個,旁邊還都是她完全陌生的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垂眸,盯著面前的那杯牛奶,端過來抿了一口。
這番互動被在場眾人看在眼里,大家又驚又奇,奈何這兩人都不是平時多熱絡的人,大家互相對了對眼神,還是把八卦之心暫時壓在了心底。
“南哥來了?”何弘拎著酒推門,笑嘻嘻道,“那正好,今晚記你賬上了。”
秦既南睨了他一眼。
“兄弟姐妹們今晚放心玩昂。”何弘拍拍手,“有人請客了。”
這話一出,在場的人紛紛起哄。
沒多久玩起一個小游戲,罰酒一杯杯倒滿,擺在桌面上,游戲里出錯的人要接受懲罰喝酒。
游戲很簡單,叫“搶數字”,從1開始,同時說出相同數字的兩個人淘汰。
最后剩的一個沒搶到數字的人也淘汰。
葉蓁運氣好,第一局時,她看在場眾人都奇異地安靜,于是輕聲說了個1。
秦既南在她旁邊懶懶接了個2。
于是他們便置身事外看著其他人緊張地搶數字。
有一對情侶撞了數字,被起哄將罰酒喝成了交杯酒。
第二局開始,葉蓁便沒這么好運,場上數字從1開始便沒停歇,她一直沒找到接的機會,一直到最后,只剩了她和秦既南兩個人。
此時數字喊到13。
包廂內一時有些緊張期待的安靜,所有目光齊齊放到二人身上。
他們坐在一起,一個冷而美,另一個氣質漫然,看上去竟然奇異地和諧。
葉蓁轉頭,秦既南也在看著她,靜然幾秒后,她微微動唇:
“14。”
氣氛剎那間安靜地仿佛落針可聞。
“我輸了。”秦既南勾唇嘆氣。
“哇靠!南哥你真行!”
“不是吧南哥,這也太放水了!”
“你小子懂什么,你就只會傻傻地玩游戲。”
“活該我單身啊草!”
眾人瞬間爆發,氣氛震天,何弘往酒杯里倒酒:“不行啊南哥,你這太明顯了,英雄救美要triple罰酒,你得喝三杯。”
“就是就是。”立刻有男生戲謔地應聲,“滿上滿上,三杯。”
秦既南揚睫,認罰般地去端酒。
葉蓁側眸,余光停在男生仰頭喝酒時上下滾動的喉結。
他下頜上那顆淡淡的小痣在暗色光線中若隱若現,皮膚質感如瓷,看上去有種舒適的涼。
葉蓁很快移開目光,明明沒喝過酒,心里卻像被酒精燒過一樣的熱。
“我去一趟洗手間。”她碰了下程錦,找借口離開。
“好。”
走出酒吧,迎面涼風吹來,葉蓁才覺得渾身熱度散掉些。
整條街燈火洋溢,來往都是附近大學城的學生,她往前走幾步,看到一個便利店。
門口的槐樹下有人在抽煙。
不知想到什么,葉蓁在便利店門口站了一會兒。
片刻后,她走進去,環視一圈,回到柜臺:“請問有煙和打火機嗎?”
“有,”店員頭也不抬,“要哪一種?”
貨架上各種煙盒琳瑯滿目,葉蓁猶豫。
店員猶豫,看清面前的少女,她了然,從身后抽出藍色長煙盒丟過來:“女士煙,藍莓味的,只剩這一盒了。”
“謝謝。”葉蓁付錢,拿上煙和打火機離開。
門外槐樹下抽煙的人已經離開。
店員給她拿的是最普通不過的塑料打火機,葉蓁垂睫,輕輕滑動,一簇橙紅色火焰自她玉白指尖跳起。
她靜靜凝視著那火光。
身前不知何時忽然落下陰影,手里握著的女士煙突然被人抽走。
那包煙在秦既南手里轉了兩圈,葉蓁抬頭時,只看到他微蹙的雙眉。
“還我。”她收了打火機,伸手去拿。
秦既南退后一步,抬高手,低頭看她:“你不是不喜歡煙味嗎?”
她抿唇,他口氣稱不上太好:“誰教你抽的煙?”
“沒有人教我。”葉蓁聲音冷靜,揚眸看他,手心攤開,“給我。”
他還是沒給她,反而輕輕挑了下眉:“好學生想學壞?”
她不說話。
秦既南從口袋中抽出自己的煙和打火機,遞了一支過去:“那不如試試這個。”
葉蓁視線落在那支煙上,沒動:“有什么區別?”
“區別……”他微微沉吟,隨后慵懶道,“包著蜜糖的□□,和本味□□。”
她聽懂他意思,無需用包裹的蜜糖來自我欺騙。
葉蓁盯著秦既南的眼睛,她眸中平靜得像雪地,接過他手中那支煙。
又細又白,神女般的長指夾住煙。
秦既南動了動眸。
清脆一聲,砂石滾動,藍金色火焰竄出,霎那間仿佛在圖書館放生蝴蝶的翅膀。
葉蓁伸手去點火,秦既南卻突然握住她的手,反了個方向。
煙被送到她殷紅的唇邊。
“張嘴。”他低聲。
她黑睫輕顫,依言張唇,咬住煙,隱約露出雪白貝齒。
秦既南俯身,火遞到煙尾。
橙色焰光映著少女雪白下頜,咫尺之距,即便壓抑著呼吸,也能感受到愈發灼熱的溫度。
葉蓁微微垂頸,黑發散落,她不會抽煙,動作有些笨拙,夾著煙的手指,仿佛一折便斷。
立于黑夜中,美得病態而蒼白。
秦既南目光停留,指腹無意識摩挲過打火機金屬壁身。
只一口,漂亮的唇中吐出煙,煙霧朦朧面孔,辛辣刺激的氣味讓葉蓁忍不住偏頭咳嗽。
秦既南從她手上抽走煙,瞥一眼濡濕的濾嘴,拿遠了些,另一只手去輕拍她薄削的后背:“還想再試嗎?”
葉蓁在咳嗽聲和煙霧中回眸,眼中染了淚,霧蒙蒙的勾人,看著秦既南。
“秦既南。”她輕聲啟唇,“你故意的是不是。”
狐貍眸上揚,眼睫濕漉漉的,天然染著一段純情嫵媚。
靜了兩秒,秦既南俯身,眸光微暗:“是你自己選的。”
葉蓁默不作聲地盯著他,握緊手里剛買的火機,轉身走幾步,干脆利落地丟進了垃圾桶里。
秦既南隨之按滅了指間未燃盡的煙。
葉蓁轉身要走,手腕被人抓住,她回頭,秦既南抬手,往她掌心上放了個東西。
透明包裝,一枚粉色馬卡龍。
他指腹按在馬卡龍盒子上,一手輕晃女士煙煙盒,懶懶勾唇:“試過了,現在你要選哪個?”
葉蓁抽回自己的手,掌心合攏,連帶著馬卡龍一起插進口袋中。
嘗過尼古丁的味道,她肯定自己大約這輩子都不會喜歡上。
二人一前一后往酒吧的方向走,半途被一個提著籃子賣花的女生攔住了去路:“同學,要買花嗎?”
葉蓁沒說話,籃子里的玫瑰是白月光般的顏色,清冷干凈,花苞微微,像一幅畫。
女生眼前一亮,覺得有戲,掀開籃子另一邊:“同學,我這里還有烘干的紅玫瑰花瓣,可以保存很久,你要不要看看。”
烘干的花瓣裝在一個個透明的小玻璃瓶中,瓶口繞絲帶,顏色通透鮮艷,的確是很好的裝飾品。
女生極力跟她推薦:“這個烘干的真的很好,能放很久,而且打開蓋子也很香,大家都喜歡買這個。”
“我們要新鮮的。”一旁,秦既南掏出手機,“連花瓶一起,謝謝。”
“全部?”女生驚訝。
“嗯。”
“那……那花瓶送給你們了。干花也送你們幾罐。”
“不需要。”秦既南微微頷首,端起白色寬口花瓶,“謝謝。”
葉蓁側頭。
賣花女生已經走遠。
“別這么看我。”秦既南指腹隨意地捻著一片花瓣,“我知道你不喜歡死物。”
指甲刮過掌心,葉蓁看著他懷里安靜綻放的白玫瑰:“新鮮的又怎么樣,幾天就死了。”
“幾天?”秦既南笑了下,“這些花最少能活兩周。”
她不說話,碰了碰花。
“不如這樣,我們來打個賭。”
葉蓁手上不小心揪下一片花瓣。
她抬眸,眉眼安靜:“賭什么?”
“就賭它們能不能活過兩周。”秦既南低眸,唇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假如活過了,你就答應我一個要求。”
“如果沒活過呢?”
“那就,”他把花瓣放到她掌心,眼尾微微上挑,“任君處置。”
第 28 章
葉蓁抱著花瓶回寢室時, 在樓下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初秋時節,宿舍門口的梨樹葉子由綠轉成紅黃色,飄了幾片落在地上, 那人就坐在梨花樹下, 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她本想直接走過去,結果下一秒, 沈如澈就轉過了頭, 望見她眼前一亮:“美人姐姐!”
聽見這稱呼,葉蓁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沈如澈向她招手,她只能抱著花瓶走過去:“在等阿音嗎?”
沈如澈搖搖頭:“我是送音音回來的,她已經上去了。”
葉蓁看了他一眼, 用眼神詢問他怎么還在這里。
“我在等司機來接我。”沈如澈聳聳肩,百無聊賴, “等好久了。”
他行為舉止總有種不諳世事的天真感, 北城現在的天氣算不上太冷,即便如此,沈如澈已經穿上了厚厚的外套,脖子上還圍著一條柔軟的羊絨圍巾。
葉蓁這么怕冷, 都只穿了薄毛衣。
她頓了下, 在沈如澈旁邊坐下, 那裝滿白玫瑰的花瓶放在二人中間, 沈如澈好奇地左摸摸又摸摸:“能送我一支嗎?”
“可以。”葉蓁說,“但有交換條件。”
“要錢是吧。”沈如澈去翻自己的錢包, “我給你。”
葉蓁揉揉額頭:“不要錢,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就好。”
“什么?”沈如澈停了動作, 好奇地看過來。
“不要再喊我美人姐姐了。”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你比我小嗎?”
沈如澈點點頭, 又搖搖頭,報出了自己的出生年份。
他們是同一年生人,但沈如澈生日在十月,葉蓁在十一月,論起來比她大一點兒。
葉蓁從花瓶里揀出三支開得最好的白玫瑰:“所以,不要再這么喊我了。”
“好吧。”沈如澈眨了下眼,他長相斯文白凈,極容易讓人心軟,“那我叫你什么?”
“名字。”
沈如澈歪歪頭,眼里寫滿了疑惑。
“葉蓁。”她把手里的三支玫瑰遞過去。
“哇,這都是給我的嗎?”沈如澈開心地接過來,嗅了嗅味道,“謝謝你,你可以叫我阿澈,既南哥一直這么叫我。”
他每次和她說話總是三句話不離秦既南,葉蓁想到什么,看了他一眼:“你好點了嗎?”
“什么?”
“前幾天阿音不是去醫院……”
沈如澈慢半拍反應過來,他唇色比常人要白些,慢半拍反應過來:“你說那次啊,那次只是遇到了個小車禍,都是他們小題大做非要我檢查一遍。”
葉蓁視線極緩慢地在他身上掃過一圈。
沈如澈還在低頭看著懷里的話,小心摸了摸花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白色的花,挺漂亮的。”
葉蓁疑惑:“你以前沒見過嗎?”
“沒有,我們家從來不放白色的花,他們說不吉利。”沈如澈歪頭,“可能因為我從小到大總是在醫院,他們都以為我不喜歡白色。”
“其實我還挺喜歡的。”
這幾句話輕描淡寫,葉蓁眸光動了動。
沈如澈伸了個懶腰,遠遠看見來接自己的車泊近,于是從自己的三支玫瑰中,分出兩支還給她:“我要一支就夠了,這兩支能給音音嗎?”
葉蓁輕怔,伸手接過:“好。”
“謝謝你。”沈如澈笑容純粹,同她揮手,“再見。”-
回到寢室,葉蓁依言將那兩支給了梁從音,剩下的便放在她書桌一角。
來之前她沒細數,洗完澡坐下之后,發現除掉她送去的三支之外,花瓶里一共還剩三十支白玫瑰。
精致如畫,色如月光,靜悄悄擺在那,不經意間便會奪去人目光。
“阿音。”
“嗯?”
葉蓁仰身去問:“你養過花嗎?”
“沒有……”梁從音正翻出個不用的玻璃杯把兩支白玫瑰插進去,聞言沉吟片刻,不確定道:“放點水就行了吧,應該……也活不了多久。”
葉蓁想了想,打開手機搜索軟件準備搜一下怎么養花。
字打到一半,她忽然停住。
她為什么要好好養?
能不能活過兩周,分明是她和秦既南……打的賭。
后面一周,葉蓁任白玫瑰在花瓶里自生自滅,它卻一天比一天開得更鮮艷。
程錦和唐雪瑩都喜歡,各自取了三支放到她們自己的桌前。
一寢室四人一時每人桌上都有花,開門一看,娉娉婷婷的好風景。
然而另外三人的花在周末就枯了些,花頭耷拉著垂下,唯有葉蓁花瓶里的仍然鮮艷如初。
“這有什么稀奇的。”程錦不以為然,丟了自己的兩支,舔著臉來葉蓁這里拿新的,“你這花瓶里裝的是專門用來養花的營養液,放半個月都不成問題,我們用清水當然不行。”
葉蓁動作一頓。
程錦正左挑挑右揀揀,順口問道:“對了蓁蓁,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買這么多花,以前沒見你買過。”
“蓁蓁?”沒得到解答,程錦疑惑回頭。
少女安靜地坐在那里出神,臉上表情是難得鮮活的變幻莫測,好半晌才回答她:“奧……恰巧碰上了。”
這一周過完恰好逢上國慶。
葉蓁國慶要回家,花就委托給了在宿舍的唐雪瑩幫忙看看哪一天會枯萎。
假期七天,和舅舅以及表姐吃了兩頓飯,孟顏的簡歷已經被小姨遞到公司過了初篩,二輪面試要等全國校招初篩結束后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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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顏等著這個夢中情司,壓根無心再看其他的公司,孟書遠也寵她,樂呵呵得什么都不管,任由女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葉蓁去舅舅家和表姐住了兩天,其他時間,仍然是待在家里。
書房里放著爸爸的黑白遺照,她每天去擦一遍照片周圍的格子,確保那里不會落灰。
照片里的爸爸仍然年輕俊雅,笑容溫和,這么多年,這張照片幾乎已經刻近了葉蓁的記憶里,只是腦海中真實關于爸爸的記憶卻越來越少。
他去世時她才五歲,更多的記憶,是關于后來的生活,關于孟書華。
有一天晚上,葉蓁生理期腹痛,半夜痛出一身涔涔冷汗,捂著肚子下床打開了臥室門。
客廳里透著隱約的光,走出去,才知道竟然是書房透出來的。
深色木門半掩著,葉蓁走近,從縫隙里看到媽媽。
孟書華背對著她,一盞昏黃燈光,鋼筆寫字的沙沙聲在深夜格外明顯。
她寫一會兒,便抬頭看一眼丈夫的遺照。
葉蓁知道,她是在寫回憶錄。
爸爸離世的這些年,她有空便會寫回憶錄,回憶他們相知相識相愛的那些年時光。
她靠這些記憶活著。
腹痛加劇,葉蓁面色慘白,扶著門,不由自主發出聲音。
孟書華停筆回頭,面孔籠在暗色光線里:“你怎么還沒睡?”
“媽……”葉蓁彎著腰,嗓音低微,“我肚子疼……”
“電視柜里有藥。”孟書華并無多大觸動,繼續拿起她的筆,“吃兩粒。”
葉蓁低下頭,睫毛抖顫,半晌,一言不發去吞藥。
假期很快過完,返校的那天剛好是周末,葉蓁回到宿舍的時候,一眼便看見了在她桌上的簇簇白玫瑰。
它們仍然開得鮮活,清艷,枝葉柔韌,花苞盛放。
“蓁蓁,你回來了。”唐雪瑩在陽臺曬衣服,聽見聲音推開門進來,笑著說,“你還真別說,阿錦說這花開兩周都沒問題,竟然真的開了兩周。你看,一點兒都沒枯萎,好漂亮。”
葉蓁走過去,伸手捻了下花瓣。
柔軟的,有生命力的。
分明已經被剪下枝頭,還是活了這么久。
葉蓁把花瓶抱到陽臺,映著油畫般的日光,這些白玫瑰美得更加不真實。
她盯了許久,掏出手機拍下一張照片發給秦既南。
他很快回了信息,只有三個字:【我贏了】
葉蓁打出一個“嗯”,手指停在發送鍵上,久久沒有按下去。
誰知道秦既南的電話先打了過來。
“怎么樣?”他仍然是那副散漫輕笑的口氣,“我說可以活過吧。”
安靜了會兒,葉蓁出聲:“你勝之不武。”
他輕笑:“哪兒不武?”
“花瓶里是營養液,一定能活過兩周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嗎?”電話那頭秦既南口氣無辜,“我怎么會知道。”
葉蓁不說話。
“也許,”他想了想,笑意輕沉,“這是天意助我。”
遠處夕陽沉落,葉蓁指腹摩挲著花瓶崎嶇邊角:“愿賭服輸,你有什么要求?”
“嗯?”隔著電流,她都能感覺到秦既南仿佛是輕挑了下眉,“真的。”
“嗯。”她補了句,“太過分的不可以。”
“那出來散會兒步吧。”
“什么?”葉蓁愣了一下,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秦既南的口氣卻稀松平常:“看了一天的理論模型,頭都在疼。”
說著,他音尾莫名揚了一下,挑釁般:“學妹,不會連這個都輸不起吧。”-
下樓前,葉蓁目光掃過宿舍門上貼著的穿衣鏡,頓了步,把身上的灰色衛衣脫掉,換成件米白色的毛衣。
鏡中少女身姿婷婷,皮膚白皙,只是因為前幾天生理期,唇色不如平時紅潤。
十一月的晚上,北城秋寒已經初見端倪。
秦既南在樓下等她,葉蓁不知他什么時候到的,樓梯上便聽見迎面兩個女生小聲嘀咕討論:“門口那個男生好帥……”
“別想了,管院的。”
“啊!是那個誰嗎?”
“對啊。”
“他來這里等誰,沒聽說他有女朋友啊……”
聲音漸漸遠去,葉蓁腳步放慢,走過轉角,遠遠便看見了秦既南。
秋分已過,晝短夜長,天色已然黑了起來。
男生穿了件黑色毛衣,黑色長褲,姿態懶散靠在路燈下,路燈光線照到他腳下,看不清面容,只將影子拉得很長。
葉蓁停步,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色毛衣。
這么不巧……
她抿抿唇,走到他面前。
秦既南看了眼她身上的衣服,勾勾唇。
葉蓁手里還帶了支花,遞過去。
“給我的?”他訝異挑眉。
“證據。”
秦既南微怔,隨后笑了起來,兩指捏著玫瑰花潮濕花枝,在指尖輕轉幾圈之后,花點在她肩頭,靠過來說:“我還以為,你要跟我表白。”
他氣息離近時葉蓁身體便僵了一下,周圍來來往往都是人,她伸手輕推秦既南的胳膊,同時自己退后一步。
“你還走不走?”
秦既南長指勾著綠長花枝,唇角噙笑,雪白色玫瑰在他手里都多了幾分風流。
“走。”他懶懶地站直了身體。
葉蓁沒問去哪,校園這么大,走哪兒都是散步,左不過是漫無目的的閑逛。
沒想到的是,秦既南先帶她去咖啡店,買了杯熱牛奶。
黑金色圓杯,他從店員手里接過來,放到她被風吹得有點兒涼的手里。
葉蓁轉身剛想還他一杯,秦既南像能看透她心思一樣:“我不喝,頭還疼著。”
她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二人從咖啡店出來,沿著石徑小路走過薈文樓,走過圖書館,從燈火明亮處,走到了黯淡的西清湖旁。
秦既南走在外邊,她走在里面。男生身上氣味很淡,一如既往的熟悉。
秋日萬物凋落,西清湖上飄了些枯黃的落葉,白天時有人會清理,現在是夜晚,就任由它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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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在西清湖旁停步,看了一會兒:“走吧。”
她伸手拽了下他毛衣衣袖。
秦既南回頭,女孩懷里抱著咖啡杯,長睫淡垂,拽著他衣服的手很快松開。
“秦既南。”
“嗯?”
葉蓁沒看他,頓了下才說出口:“上學期立夏那天……”
后面的話實在沒說出口,秦既南卻抄著兜,笑意松松淡淡:“你是想說你為了別人放我鴿子的事嗎?”
“我沒有。”葉蓁霍然抬頭,“那天是意外,我去之前,林老師讓我幫他轉交一份資料,結果那個人來遲了,快三點才到,所以我——”
說到這,她突然住了嘴,垂眼:“總之,抱歉。”
清淺風聲刮過,空氣安靜了許久。
秦既南沉默了會兒,輕笑:“你還記得,我以為你已經忘了。”
葉蓁低頭喝牛奶,脖頸脆弱纖細。
她穿白毛衣和修身長褲,軟糯純情,烏黑長發披散,在夜色中有一股難言的好看。
或許,像他手中的白玫瑰。
“秦既南。”半晌,她靜然出聲,“我記憶力應該還可以。”
“巧了。”秦既南偏頭,他低眸看她,“我記憶力也還行。甚至記得高中那會兒的事。”
葉蓁抱著杯子,睫毛微顫。
他嗓音有點兒輕,眼瞼上落了長睫的陰影,在沉沉夜色中開口:“我記得最清楚的,是文山路上的711便利店,有人特別愛在那兒掉眼淚。”
“她還特別喜歡吃巧克力,一邊吃一邊默默地哭。”
“葉蓁,你說,她還記得嗎?”
第 29 章
好幾年前的事了。
第一次見到她時, 她就在掉眼淚。
夏天總是下雨,下得人心煩意亂,他們也老吵架, 秦既南從二樓下來, 滿室傭人噤若寒蟬,在收拾那些被砸到地上的昂貴瓷器。
林叔開車, 問他想去哪, 他說隨便轉轉。
車繞了全程,經過文山路時,林叔說下去買包煙,把車短暫停在便利店前。
秦既南懶懶支頤著臉, 漫不經心向外看,視線掃到便利店玻璃窗后長木桌那兒坐著的一個少女。
雨水爬了車窗, 朦朦朧朧, 天色陰沉,便利店里營造的光線看上去格外溫暖,她一個人坐在角落,低著頭, 一言不發。
面前拆了一盒冰激凌, 一口不吃, 好半晌, 眼淚掉了下來。
她好像很安靜,沒什么人注意到, 眼淚一顆一顆掉下來,比雨水剔透, 融進冰激凌里。
看不清面容,肩膀瘦削, 下頜雪白,卻無端叫人覺得是個很難忘的姑娘。
視線停留幾分鐘,林叔買煙回來,車駛離文山路。
秦既南那時讀高二,雨天綿延了挺久,干什么都興致缺缺,他在某天忽然想起她,鬼使神差又去了那家便利店一趟。
挺巧的,她也在那兒,垂首時背挺得也挺直,纖細倔強的模樣。
他從柜臺買了一包紙巾,扔給她。
第三次,她還了他一顆巧克力,說謝謝。
二人側坐,少女轉過臉來,她有一張過分好看的面龐,眼眶發紅,哭也漂亮。
后來,她猶豫又猶豫著,拽住他衣袖,嗓音輕輕:“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
葉蓁做了一個夢。
夢里是夏天。
她逐漸長大,才明白自己和別人的不同,少不更事之時,只覺得媽媽不茍言笑了些,并不覺得這種生活,有什么不正常。@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青春期,有了同學,看她們甜甜蜜蜜同媽媽撒嬌,喜怒哀樂都和媽媽分享,才意識到,她和媽媽之間的關系,好像有點奇怪。
也理解了,為什么表姐孟顏,總是用那種可憐可憐又心疼的目光看自己。
高一快放暑假時,學校組織了研學會,每個人都可以報名。葉蓁去交報名表的時候,老師卻為難地告訴她,她媽媽打來了電話,不讓她參加此次活動。
她愣在原地,良久,低低“哦”了一聲,回到自己的位置。
周圍的同學們都在興奮開心地交流著自己要帶的東西和想去的地方,并沒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從小到大,葉蓁都沒有什么朋友。
她性子沉默,不愛說話,頂著一張天生美人的臉龐,處于青春期心思敏感的女孩們天然對她有排斥。
男生們,則是一部分畏畏縮縮不敢靠近,一部分為引起她的注意,故意捉弄,讓人煩不勝煩。
一來二去,就傳成了她這個人性子冷清傲氣,不好相處。
那天她心情很不好,暴雨給了她延遲回家的理由,回家路上有一間便利店,人跡寥寥,葉蓁走進去,在便利店轉了一圈,盯著冰柜,買了一盒巧克力味道的八喜。
從小到大,媽媽從不允許她吃這些。
冰激凌、糖果、棉花糖……許多許多,葉蓁在成長過程里,從未擁有過。
她大著膽子,小心翼翼地拆開冰激凌。
卻在下一秒,鼻尖一酸,眼淚從眼眶掉了下來。
溫熱的眼淚砸進紙盒,冰激凌迅速軟化塌陷一小塊。
身側傳來“歡迎光臨”的機械女音,有人走進來買煙,葉蓁更低地垂下了頭。
眼淚一旦開閥,忍不住一滴接一滴,她想到熱切期待游學之行的同學們,又想到問都不問她一句,就替她做下決定的媽媽。
鋪天蓋地的委屈,隨著眼淚融化了滿盒的冰激凌。
那一段時間陰雨連綿,葉蓁常常在那間便利店駐足。
玻璃門外暴雨傾瀉,往前是永遠孤獨一人的學校,往后是冰冷肅穆的家里。
她哪兒都不喜歡。
她只想待在這座孤島。
某天下午上課時,葉蓁原本寫好的數學試卷不翼而飛,翻遍書包都找不到,她急得滿頭大汗,數學老師也在臺上神情不悅。
數學老師是個很嚴格的中年女性,對所有人都不留情,她不能容忍這樣的錯誤,叫她那節課出去罰站。
葉蓁靠墻站了一整節課,望著陰沉沉的天,霧蒙蒙的雨。
這個夏天為什么這么多雨?
她不知道,她想不明白。
她想不明白的事有太多。
譬如此刻,她清晰地聽到窗邊幾個男生在竊竊私語聊天——
“是你拿的吧?”
“不會是你吧?”
“怎么可能是我,不知道是誰想英雄救美哦。”
“還救美,剛才她出去你怎么不救,那個樣,看著可憐死了。”
“喲喲喲,你不會是喜歡她吧?”
“誰喜歡她!我才不喜歡她,你看她,聽說她都和別人睡過了。”
“真的啊!哪聽說的……”
“長那么漂亮怎么可能沒被睡過,暑假游學都不去,說不定……”
葉蓁分不清,這些添油加醋的臟水,是從哪里開始的。
她只是茫然,她到底做錯了什么,又到底該怎么做。
那天下午,她又在那家便利店待了會兒,什么都不做,只是發呆。
直到一包紙巾扔到她面前,她才發覺自己臉上不知何時有了濕意。
扭頭想說謝謝,那人卻已經轉身走了,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黑衣黑褲,男生身材頎長,頭上還戴了個鴨舌帽,漫不經心的姿態。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紙巾,再一抬頭,他已經消失在雨霧里。
一周后,同樣的時間,葉蓁路過那家便利店,心里忽然起了念頭,想著進去碰碰運氣,萬一能碰到上次那個人,她想對他說聲謝謝。
她買了一盒巧克力,沒等多久,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
他仍然帶著鴨舌帽,看不清臉,問收銀員買了一包紙巾,坐下來擦自己身上沾到的水,通身氣場不甚愉快的樣子。
葉蓁躊躇片刻,走過去,輕輕放了一片巧克力到他面前。
“謝謝。”她說。
男生頓了下,微微抬頜,帽檐壓得低,他大半張臉都在陰影里,只隱約能看到白皙的下巴。
下巴上有一顆淡灰色的小痣。
很淺,但看不清臉的情況下,葉蓁只能注意那里。
她微微不好意思,解釋:“上周,你給了我一包紙。”
“哦。”無甚情緒起伏的一聲,他又繼續低頭擦自己身上的水。
不知道他想起來了沒有,也許是壓根不在意這樣的隨手施恩。
但她已經做到自己的感謝。
葉蓁轉身剛想走時,男生忽然在背后自言自語:“這玩意兒怎么拆不開啊。”
腳步一頓,她扭頭,看見他捏著那塊巧克力:“包裝紙還挺好看的,怎么拆能不扯爛它?”
“我幫你。”葉蓁過去。
她坐在他對面小心地拆那塊巧克力,鋁箔紙和外層包裝黏在了一起,想要留下完整的外包裝,的確需要很小心。
在這間隙里,他好似是想起了她,突然出聲:“那天為什么哭?”
手里錫紙黏連的部分最后一小塊應聲而落,葉蓁抬頭,有些愣神。
他們只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
不,上次甚至算不得一面,或許現在才算真正的萍水相逢。
她搖了搖頭。
男生也沒有再問。
那個夏天一直在下雨,葉蓁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便利店里遇見那個男生。
他看起來總是淡淡的,穿著簡單,氣質卻明顯不同于學校里那些男生,沉寂斐然。
他偶爾買一瓶水,偶爾買盒巧克力,不大吃,只是坐著,賞雨一般。
慢慢的,葉蓁開始和他交談兩句話。@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聽到她說有人偷藏她卷子的事,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葉蓁問他笑什么。
他懶洋洋地:“無聊且蠢,對這種蠢貨,忍讓只會讓他們變本加厲,最好的辦法是以暴制暴,干脆利落。”
她看他。
男生轉著一支剛買的打火機,手指修長干凈,“噌”一聲,火柴頂端冒出火苗。
火苗吞噬紙巾一端,他吹滅,把打火機推給了她。
“眼淚別掉進冰激凌里。”他漫不經心提醒她,“讓人看見才有用。”
葉蓁捏緊那支打火機。
又一次課間,下節課要用的卷子找不到。她看向坐在窗邊的男生,走過去問他要。
男生漲紅了臉說自己怎么可能有她的卷子。
葉蓁直接扯出他的書包,倒過來,在紛紛揚揚的白紙黑字的卷子中,看到了自己字跡清晰整潔的那張。
男生慌了神,一邊破口大罵一邊蹲地上撿,她也裝作蹲地上去翻自己的卷子,寬大的校服袖子輕動,悄悄扔了打火機出去。
紙張易燃,火苗迅速卷上所有的卷子,葉蓁及時抽出自己的那張,只被燒了微不足道的一個卷角。
旁邊人頓時手足無措,有的尖叫有的去喊老師,更有機智的,直接一杯水澆滅火。
也把那個男生的卷子泡了個精光。
班主任過來的時候,只看到一地狼藉,和站在旁邊抱著自己卷子紅了眼眶的女孩子。
班主任很喜歡葉蓁,這樣漂亮、安靜、天資聰穎又勤奮的好學生,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會不偏心。
尤其,當這個女孩子說自己的卷子被人藏了起來,而對面一直頑皮的男生氣到跳腳都無法反駁的時候。
“老師。”葉蓁聲音哽咽,“大家都看到了,我在他書包里找到的。”
“你放屁,明明是你燒我的卷子!”男生梗著脖子從地上翻出打火機,“老師你看。”
葉蓁低頭:“我怎么會有這種東西。”
“你——”
“你給我閉嘴!”班主任生氣,“她一個女生怎么會有打火機,你去辦公室給我寫三千字檢討!”
葉蓁彎了下腰:“謝謝老師。”
男生怒目圓瞪:“老師,明明就是她——”
“再說明天讓你家長過來!”
身后徹底偃旗息鼓。
葉蓁抱著自己的卷子回到位置,面色平靜,唇角微揚了下。
十幾年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痛快兩個字。
她迫不及待想告訴他。
可是一連很多天,那個男生都沒來便利店。
如注的暴雨一日接一日。
夏天快要結束時,葉蓁終于在路過便利店時,看到了那個男生的身影。
他看上去更消沉了些,通身寂然,手腕上系了條白色的絲帶。
她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沒有說話。
從書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她遞一顆給他:“我舅舅買的,很甜,你要嘗一下嗎?”
他偏頭,在帽檐的陰影里看她。
葉蓁緘默片刻:“你心情不好嗎?”
他搖搖頭,接過巧克力,問她:“為什么這么愛吃巧克力?”
葉蓁注意到他的嗓音帶了些啞。
“沒什么。”她出神地說,“我媽媽不讓我吃甜的東西,可能,她越禁止的事,我越想做……而且,不開心的時候吃一塊,好像就沒那么不開心了。”
他沉默,剝開放進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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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又從書包里拿出一個新的打火機:“這個給你,上次你給我的那個沒法還你了。”
“你用它做什么了?”
她復述了一遍她燒別人試卷的事。
他唇角終于勾起了一抹很輕的笑,幾分惡劣口氣:“燒少了,應該把他教材全燒了。”
男生下頜潔白清晰,淡淡小痣,薄唇染笑,葉蓁一時有些失神。
“你……”
“嗯?”他回眸,指間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鋁箔紙。
她躊躇猶豫,輕而慢地詢問:“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窸窸窣窣的揉捏聲停下。
他抬手,黑色帽檐微微上抬,光線降落。
夢中那張臉漸顯,墨黑的眸,深邃的桃花眼,高挺鼻梁與薄唇。
“秦——”
他的臉,他的聲音,跨越時空夢境,逐漸與現實重合——
“秦既南。”
第 30 章
醒來時一身冷汗涔涔。
葉蓁下意識按開枕邊手機, 屏幕在刺眼黑夜亮起,凌晨三點三十三分。
黑夜空洞。
她坐起來,掌心遮住眼, 好不真實的夢境與現實交織, 夢里,像又回到了那個總是潮濕的夏天。
那個, 她總是縮在便利店里的夏天。
他們看過那么多場雨。
他問她記不記得他。
夜風簌簌, 葉蓁懷里的牛奶都冷了。
身旁的人還在等著答案。
要她說什么,要她怎么說。
她不是不記得,是不敢記得-
隔天,下了一場秋雨, 氣溫驟降,寢室里不少人感冒, 葉蓁也被傳染上。
她從柜子里翻出大衣和圍巾裹上, 程錦縮在桌前一個勁兒地灌熱水,轉頭鼻音濃重:“蓁蓁,你要出去嗎?”
“嗯。”
“外面好像還在下雨,你要去哪兒?”
“導師找我們開會。”葉蓁打個噴嚏, 戴上口罩, 聲音嗡嗡的, “不知道要說什么。”
“那你去吧, 回來能從清園給我帶份茶樹菇老鴨湯嗎?”
“好。”
葉蓁的導師卞教授是國內刑法方面有名的專家,曾經參與過法律修訂的那種。他多帶碩博研究生, 于本科生的事務上不太上心。
大一下分配完導師以來,葉蓁還一次沒見過他。
老教授今日不知是不是得了閑, 叫他們去他辦公室,葉蓁推開門, 里面一張沙發上已經坐了三個人。
五個人一個導師,還差一個人。
她坐下,有人從門外進來,拎了個水壺用一次性杯子給他們倒水:“大家坐一會兒,老師待會兒就到。”
幾個人紛紛說謝謝師兄。
葉蓁也說,去接水的時候看到眼前人,微微怔了下。
林崖笑著:“師妹,這么巧。”
他的導師也是卞教授。
葉蓁點點頭,垂眸坐回去,沒一會兒人到齊,卞教授也來了。
卞教授年已過知天命,額間生出白發,一派儒雅氣質,眼前的本科生們在他眼里不過是一群小孩子,他口氣溫和慈愛,詢問著大家在學習上,未來職業規劃上的一些想法和安排。
大部分人的打算都是讀研,或出國,或留在國內。
問到葉蓁,她搖搖頭,說沒想好。
卞教授點點頭,隨即針對性地跟大家推薦了一些學校和導師,給出自己的意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葉蓁。”結束后,卞教授叫住了她,推了推眼鏡,“你留一下。”
其他人都離開,辦公室的門被細心地從外面關上。
葉蓁安靜地坐在一旁,看著卞教授開窗,泡茶,窗外潮濕的雨氣鉆進來,混著茶香。
“葉蓁,你是叫葉蓁是吧?”
她點頭。
“哪個蓁?”
“秦上面加個草字頭。”
“其葉蓁蓁,是個挺好的名字。”卞教授笑容慈祥,透著隱隱的嘆息,“你爸忌日是不是快到了。”
葉蓁抬頭,沉默片刻:“是,過幾天就是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老教授摘下眼鏡擦了擦:“你爸當年跟著我讀研究生,是我最得意的門生,他這個人,性子執拗,一點都不懂得變通,只在意他心里那點正義。”
“當年那個工程師的事,滿北城沒有人敢接,他去給人提供法律援助,最后,那對母女拿了賠償主動撤訴,反倒是你爸想不開。”
“想不開啊,他怎么能這么想不開。”卞教授長長嘆息,戴眼鏡的手隱隱有些顫抖。
“孩子,你媽給我來過電話,希望能讓你和你爸一樣,跟著我讀研究生,你有什么想法嗎?”
葉蓁垂著的眉眼動了動:“卞教授,我媽既然都這么說了,我的想法應當不太重要。”
“我看過你的成績,在年紀里也名列前茅,保研沒問題。”卞教授眼角堆起皺紋,“好孩子,你好好想想,要是真心喜歡,我愿意帶著你。”
“謝謝教授。”
“還下著雨,回吧。”
葉蓁起身,關上門,她靠在墻邊,無悲無喜地站了會兒。
良久,她仰頭長長吐出一口氣,撐傘離去。
11月7日,立冬。
這天是葉行的忌日,周一,葉蓁跟輔導員請了一天的假回家。
最近秋冬換季,學校里感冒發燒的人不在少數,她去請假時鼻音很重,臉色也頗蒼白,看起來就是生病的模樣。輔導員大手一揮,開了假條叮囑好好休息。
天色陰陰的,空氣里透著寒,到墓地時,那寒意更明顯了些。
孟書遠送孟書華和葉蓁來墓地。
車停在墓園門前,孟書華下車,挎著自己的包:“哥,你先回去吧。”
“不急。”孟書遠低頭看手表,“我等你們結束送你們回去,應該也要不了太久。”
“我今天想多陪他一會兒。”孟書華眉眼間有了些情緒,“哥,你先走吧。”
孟書遠看了眼葉蓁,轉頭從車里拿出一條新的粉色圍巾,圍在葉蓁脖子上:“也行,蓁蓁,這是顏顏叫我給你帶來的。”
羊絨圍巾柔軟舒適,葉蓁遲鈍地摸了摸,嗓音微啞:“謝謝表姐。”
孟書遠拍拍她的頭。
葉行的墓碑在最里面。
越往里走,越顯得冷,起了風又沒太陽,樹葉一片片飄落,被踩在腳下。
葉蓁打了個噴嚏。
母女兩人走到墓碑前,孟書華在她前面蹲下,放上花,擺祭品。
葉蓁重感冒好幾天,頭腦昏昏沉沉。
“打火機。”孟書華喊她。
葉蓁慢半拍在身上摸出打火機遞過去。
孟書華不燒黃紙不燒紙錢,她懷里是一疊信件,她寫給亡夫的信件。
她一封封燒著。
葉蓁在后面,鼻子悶不通氣,腦袋越來越沉,冷風吹在身上,她緊了緊圍巾。
她在風里看到墓碑上男人的照片,他死在最好的年華,是最年輕的樣子,微微笑著。
她七分像孟書華,三分肖葉行,他們身上最好看的地兒,都長在了她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孟書華才起身。
葉蓁昏昏沉沉地跟著起身離開。
中午也沒出太陽,到家時更覺陰冷。
孟書華一回家便把自己關進了書房里,葉蓁去廚房,勉強煮了青菜雞蛋面,她胃口不大好,只吃了一點,剩下的就放在鍋里溫著。
她去敲書房的門,里面無人應。
“媽,廚房有面,我先回學校了。”
里面不咸不淡應了一聲。
地鐵上接到孟顏的電話,孟顏剛面試完:“蓁蓁,圍巾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謝謝表姐,我現在就在圍著。”
“喜歡嗎?”
“喜歡。”
“喜歡就好。”孟顏吹口冷氣,“我剛面試完出來,明天還有群面,沒法回北城給你過生日了,生日快樂啊蓁蓁。”
立冬天,是爸爸的忌日,也是葉蓁的生日。
對孟書華來說,前一個更重要。
葉蓁低聲咳嗽,嗓音輕弱:“面試還順利嗎表姐?”
“還行,主要就看明天的群面了,你怎么了,不舒服嗎?”
“有點兒感冒。”
“那我不和你嘮叨了,你去休息吧,等我回北城再給你買蛋糕補過生日。”
“好。表姐面試順利。”
掛掉電話,葉蓁又忍不住低頭咳嗽。
下午只有一節課,頭腦暈沉地上完,她直接回寢室睡覺。
無邊無際的混夢,雜亂不堪,一會兒夢到很小的時候,一會兒又夢到高中,畫面的最后,她看到爸爸的葬禮,靈堂挽白,很多人在哭,媽媽上氣不接下氣,眼眶哭得一片紅腫。
她走出去,伸手推開靈堂的門,眼前一閃,景象變成了雨中的便利店。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男生偏過頭來,眉眼如墨玉,笑容好看——
“秦,我叫秦既南。”
“蓁蓁?”@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蓁蓁!”
葉蓁猛然從夢中醒來,身旁是掀開她窗簾滿臉擔憂的梁從音:“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她喃喃。
“你一直在說夢話。”梁從音遞給她一張紙,“擦一下。”
葉蓁恍恍然接過紙巾,手碰一碰自己的臉,發現自己睡得滿頭大汗。
“你還好嗎?”梁從音輕聲。
葉蓁在床上呆坐幾秒,緩慢回神,搖了搖頭:“沒事,做夢了而已。”
掀開窗簾,外面的天色已經黑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
她翻身下床,視線掃過一眼手機,屏幕在此時突然亮起,來了一串電話。
一串沒有保存過的陌生號碼。
葉蓁接起電話,習慣性禮貌:“你好。”
那邊兒輕笑一聲:“我挺好的。”
熟悉的,漫不經心的嗓音,一瞬間與夢中重疊。
她在原地怔神幾秒。
“秦既南。”她緩緩的,念他名字。
“嗯,是我。”電話那頭上揚的尾音,“在寢室嗎?”
她不出聲。
“葉蓁?”
“在。”
她揉揉額頭:“找我有事嗎?”
“你下來。”
“什么?”
“寢室樓下。”
“秦既南——”
“有點兒冷,多穿件衣服,我等你。”
掛掉電話,葉蓁按按太陽穴,穿上外套裹上圍巾下樓。
天一冷,晚上校園里便沒什么人走動。
秋日夜晚,楓紅葉落,秦既南坐在梨花樹下的長椅上,他旁邊放著個看不清什么東西的盒子,葉蓁走近才發現是個小巧的蛋糕盒。
粉色蝴蝶結系在黑色盒子上,葉蓁手抄在大衣口袋里,粉色羊絨圍巾遮住她精致下頜。
秦既南抬頭,少女垂著眼,睫毛也漂亮。
“生日快樂。”他彎了彎唇。
“你怎么知道?”
他晃晃手機:“你表姐的朋友圈。”
葉蓁怔了下。
她剛醒,還沒來得及看到孟顏的朋友圈,不知道孟顏發了一條吐槽,抱怨面試時間不巧,讓她不能給她買蛋糕過生日。
“臨時看到,臨時去買的。”秦既南拆開蝴蝶結,一個精致小巧的蛋糕從盒子里被拿出來。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葉蓁沒動。
銀色蠟燭插到蛋糕中央,秦既南低頭攏風,打火機橘色火焰微微跳動,映在他側臉上,別樣溫柔風流。
他生得真的很好看,這樣一張臉,這樣一個人,愿意為你垂首點蠟,怎么會有人不心動。
火苗冒起,蠟燭被點燃,黑夜寂寂中唯一暖色。
秦既南端著蛋糕起身到她面前:“許愿嗎?”
他眸中融著蠟燭的光。
葉蓁緩慢抬頭,她隔著火光看他,他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心底一顫。
這一秒,這一秒,無可自拔地生出自厭。
“秦既南。”
“嗯?”
少女圍著粉色圍巾,臉龐明艷如霞,她頓了頓:“你上次問的那個問題——”
“葉蓁。”他忽然打斷她,“生日快樂。”
不重要,誰都有不想提及的過往。
秦既南凝視著眼前的人,火苗在風中輕晃,他攏著風,看到她閉了閉眼。
他以為她要許愿。
她睜開眼,卻說:“求你,先離我遠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