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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  ☪ 第 51 章

    ◎上京◎

    姜東帶沈霜鶴爬到了一處山丘, 這里可以俯瞰到整個戰(zhàn)場。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喊殺聲,眼前則是馬蹄卷起的黃沙,沈霜鶴好不容易才在奔騰的黃沙中, 勉強分辨出那個穿著銀色盔甲的少年郎。

    裴昭和之前她印象中完全不一樣了, 他在戰(zhàn)場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肅穆,他舉著長槍,驅(qū)使戰(zhàn)馬,一邊沖鋒,一邊對跟在他身后的士兵們喊道:“將士們!為了西陵城的百姓!為了西陵城的親人!大家絕不能讓回鶻踏入我們國土半步!”

    士兵們熱血沸騰,紛紛喊道:“絕不讓回鶻踏入國土半步!”

    眾人跟著裴昭,舉起刀劍沖鋒, 裴昭率先騎馬沖在最前方,沈霜鶴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姜東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殿下每次打仗都是沖在最前方,因為若像殿下身份這般高貴的王孫都悍不畏死, 那士兵們有誰還好意思后退呢?所以, 殿下必須這般做。”

    沈霜鶴抿著唇,她看著一身銀色盔甲, 沖鋒陷陣的裴昭, 他長槍舞的虎虎生風(fēng),片刻就挑下兩名回鶻士兵, 憲兵見狀更受鼓舞, 一個個也都拼死殺敵, 戰(zhàn)場頓時陷入鏖戰(zhàn), 刀槍又是無眼的, 頃刻間, 裴昭的盔甲已經(jīng)染上不少血跡,有他自己的,也有敵人的,他身上也多了好幾條傷口,手執(zhí)大刀和他對陣的回鶻將領(lǐng)高喊道:“長樂王殿下,你皇兄那般對你,你何必不顧自己性命呢?不如投降我們回鶻,我們會擁護你做皇帝的!”

    回答他的是裴昭一槍將他挑落馬下,裴昭長槍貫穿那回鶻將領(lǐng)胸膛,干脆利落道:“聽好了!我裴昭絕不做因私忘公的叛國賊!”

    他抽出長槍,敵方鮮血噴涌到他臉上,裴昭抹了把臉,他如今臉上又是血跡,又是塵沙,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之前俊俏模樣,他舉起長槍,吼道:“將士們!隨我殺敵!”

    烏壓壓的憲兵立刻跟上,馬蹄陣陣,塵土飛揚,沈霜鶴雙眼被揚起的塵沙迷了眼,她揉了揉眼睛,只覺眼中愈發(fā)酸澀,也不知道是因為塵沙,還是因為別的東西。

    大憲將士在裴昭的帶領(lǐng)下,奮勇殺敵,終于打退了回鶻的此次突襲,裴昭負(fù)了幾處傷,但是他始終昂首跨在戰(zhàn)馬上,拿著長槍,縱然血流如柱,也決不后退。

    沙丘上,姜東看了看沈霜鶴,問道:“賀夫子,我們要去看看殿下么?”

    沈霜鶴眨了眨眼睛,她凝視著脊背挺直如青松的裴昭,久久不語,片刻后,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般,道:“不用了,你送我回西陵城就好。”

    “哦……”姜東有些疑惑,為何賀夫子一聽到回鶻突襲就慌慌張張跑回來,但是等到突襲被打退,殿下轉(zhuǎn)危為安了,她又不去見殿下呢?

    姜東搖了搖頭,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沈霜鶴是神情恍惚回的西陵城,蘇霈津一直在城門口等她,見到她來,立刻焦急的迎上去噓寒問暖,姜東見狀,于是也識趣先行告辭回軍營了,蘇霈津關(guān)切問沈霜鶴:“聽說方才回鶻突襲我們大營,我十分擔(dān)心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沈霜鶴頓了頓,她環(huán)視四周,百姓們因為打退了回鶻十分雀躍,有的百姓興奮到載歌載舞,沈霜鶴看著這些百姓,輕聲道:“我只是覺的,我做的還不夠。”

    “賀夫子何出此言?”

    沈霜鶴道:“如果你見到前線戰(zhàn)士殺敵的模樣,你就知道,我做的,遠(yuǎn)遠(yuǎn)不夠。”

    剛剛裴昭一身銀色盔甲、手執(zhí)長槍沖鋒的樣子,一直在沈霜鶴的腦海中徘徊不去,她一直覺的裴昭是個需要她保護的孩童,她也的確是這般做的,四年前,她從裴淮之的陰謀下救下他,百般寬慰被裴淮之欺辱的他,親自護送他前往封地,她潛意識里將裴昭當(dāng)成自己弟弟一般照顧,但是今日,她第一次直觀的感覺到,裴昭長大了,他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可以保護西陵萬千百姓的大英雄了,西陵軍信任他,西陵百姓也信任他,他已經(jīng)可以擋在最前方,為眾人遮風(fēng)避雨了。

    除此之外,那些跟隨裴昭殺敵的將士們,那些年輕的面孔,也在沈霜鶴的腦海中徘徊不去,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她親眼看著這些風(fēng)華正茂的年輕人前赴后繼倒在戰(zhàn)場上,他們都是為保護西陵百姓而死的,他們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那在西陵城的她,到底還能做什么呢?

    當(dāng)沈霜鶴說出自己的感嘆時,蘇霈津道:“其實你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謝郡守遇刺,是你和謝夫人撐起了西陵的一片天,讓前線將士可以心無旁騖地打仗。”

    “但是我的一點辛勞,哪里比得過將士們用性命保護西陵城的安全。”沈霜鶴迷惘了:“霈津,援軍為何還不到?如果援軍可以早點到,那就能少死很多人了。”

    “我不懂調(diào)兵遣將,但我想,這應(yīng)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沈霜鶴苦笑一聲,蘇霈津不懂,但她卻略懂一二,其實就如蘇霈津所說,增派援軍,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里面牽扯太多,比如戶部如何籌措軍費、兵部如何派兵遣將,朝堂光吵出結(jié)果可能就要十幾天時間,大憲的官吏太多,尸位素餐,一直是先帝的一塊心病,先帝和謝相也曾試圖改革,削減官吏,精簡人員,但最后引起反彈太大,還是不了了之了,反而賠上了謝相的一條性命。

    沈霜鶴嘆道:“如果只是在西陵苦等援軍,只怕西陵城破,援軍也不一定來。”

    “會這樣嗎?那可如何是好?”

    沈霜鶴垂眸,艱難說出早在她心中下定的決心:“為今之計,只有上京,告御狀,讓皇上知曉西陵城的真實情況,這樣,才能有一線生機。”

    “上京?告御狀?” 蘇霈津瞠目結(jié)舌。

    沈霜鶴點頭:“不錯,上京,告御狀。”

    其實這個主意,早在戰(zhàn)事焦灼的時候,就在她腦海中徘徊了,但是很快就被她否定了,她不想離開西陵,她好不容易打開籠子逃出來,她不想回去。

    但是此時此刻,西陵危在旦夕,大憲危在旦夕,裴昭也危在旦夕,她不得不回。

    她也可以不回的,她可以賭裴淮之最終會派援軍過來,可是,裴淮之固然是一個英明的帝王,但西陵太遠(yuǎn)了,傳遞給他的軍情經(jīng)過層層粉飾,最后真正的軍情還剩多少呢?她不想回京城,她害怕重新遇到裴淮之,她此生都不想再見到他,然而,她無法拿整個西陵城做賭注,更無法拿整個大憲做賭注,她不能因為她的害怕而讓天下都陷入戰(zhàn)火之中。

    她做不到。

    而且整個西陵城,除了謝瑯,就只有她對京城和皇宮最熟悉,謝瑯如今不能動彈,只有她可以做這件事了。

    所以她必須回京。

    蘇霈津也回過神來,他熱血沸騰:“你一個弱女子孤身上京,實在太危險,我也去,還有我們長太書院的學(xué)生,大家都一起去。”

    沈霜鶴沒有回絕,她道:“我一人力量微薄,如若大家一起上京造勢,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什么時候啟程?”

    “今日,即刻啟程。”-

    沈霜鶴只是匆匆收拾了一點行裝,然后就和蘇霈津等幾個學(xué)生啟程了,蘇荷和木春也非要跟著一起去,沈霜鶴也都答應(yīng)了,人多力量大,告御狀的話,本來就人越多越好,聲勢越浩大,才越能引起朝廷的注意。

    盧婉不太放心:“這樣真的行嗎?皇上真的會聽你們的話嗎?”

    沈霜鶴道:“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與其苦等援軍,不如我們自己去找援軍。”

    盧婉嘆道:“你一向比我有主意,你的話想必肯定是對的。”

    沈霜鶴道:“我走之后,羅棋會襄助你,這西陵城,就辛苦你了。”

    盧婉點了點頭:“放心吧,在北關(guān)的時候,我能保護瑯哥不受那些人欺負(fù),那在西陵,我也一定能保護西陵百姓不被回鶻人欺負(fù)。”

    沈霜鶴微微一笑:“婉婉,我真的很高興你能變成以前的婉婉,西陵城有你在,我放心,我們這些上京的人,都放心。”

    盧婉眼眶濕潤:“我等你們回來。”

    “對了,還有一事。”沈霜鶴囑咐道:“不要告訴長樂王殿下我去京城了。”

    “為何不讓殿下知曉?”

    沈霜鶴隨口謅了個理由:“戰(zhàn)事焦灼,不想讓他分心。”

    還好盧婉也沒想到其他,她只是點頭:“好,我明白了,我不說。”

    “還有……你幫我做一點桂花糕,送給長樂王,就說……是我做的。”

    “為何?”

    “因為我答應(yīng)他了。”沈霜鶴微微一笑:“我答應(yīng)為他做桂花糕,但是此次上京,我這個承諾是實現(xiàn)不了了,反正你做的桂花糕味道和我很像,長樂王粗心,也分不出來。”

    盧婉忍不住被逗笑了:“這長樂王殿下也真是的,都什么時候了,還想著吃……”

    沈霜鶴也只是笑了笑,她只是想,此次上京,能不能回來還是未知數(shù),只怕以后也不能為昭兒做桂花糕了,想到這,她心中微嘆,但她一人性命,與西陵百姓性命,孰輕孰重,她分得清,她拉起盧婉的手,抿了抿唇,道:“婉婉,這西陵城,一切就拜托你了。”

    裴昭……也拜托你了。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后天晚上九點

    52  ☪ 第 52 章

    ◎若皇后尚在◎

    京城。

    月色高懸, 已是三更時分,皇宮之中十分寂靜,忽一陣急促腳步聲響起, 然后近侍喊道:“皇上, 有緊急軍情。”

    但開門的不是裴淮之,而是披著衣衫面容憔悴的郭彤霞,她很是不滿:“大半夜的,喊什么喊?”

    近侍唯唯諾諾遞上一封折子:“西陵有緊急軍情,林相在求見皇上。”

    郭彤霞沒接,而是橫眉冷眼:“你小點聲,太子病重, 嘴里一直嚷著要見父皇,見不到父皇就哭, 皇上衣不解帶照顧了好幾天,如今才剛剛歇下睡著,你若吵醒了皇上, 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你砍的。”

    “但是……但是軍情奴才也不敢耽擱……”

    郭彤霞不耐煩:“軍情重要?還是太子重要?你可別忘了, 太子可是皇上唯一的兒子,太子若有個好歹, 就算打了勝仗又能怎么樣?”

    近侍哭喪著臉, 腦門也開始冒汗,手上的折子僵在半空, 正當(dāng)他不知如何收場的時候, 郭彤霞卻一把搶過折子:“這大憲天天打仗, 天天上報, 不就是想多討點軍費么?你告訴林相, 太子病沒好前, 皇上誰也不見!”

    她說罷,就砰的一聲將房門關(guān)了起來,然后瞧了瞧手中折子,隨手?jǐn)S到桌上,折子在桌上滾了滾,掉到了桌下。

    郭彤霞也懶得理,她只是走到里殿,裴淮之伴著小太子已經(jīng)睡著了,小太子在睡夢中還在呢喃著“父皇”、“父皇”,郭彤霞略略皺了皺眉,心想裴淮之明明就在小太子旁邊,小太子卻還在喊著他,足以證明平日裴淮之對小太子有多忽視,唉,是不是人都是如此,得不到的時候就日思夜想,得到了發(fā)現(xiàn)也就那樣,此次若不是小太子突發(fā)重病,這椒房殿,只怕裴淮之還不會進來。

    思及此處,郭彤霞又望了望熟睡中的裴淮之,宮人回報,說裴淮之近日去鳳藻宮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可那鳳藻宮明明是一處荒廢了的宮殿,里面空無一人,宮人只道,裴淮之也不進去,就在宮外轉(zhuǎn)一轉(zhuǎn),每次都矗立良久,然后回去時,都面帶不悅。

    郭彤霞不由冷笑,她知道,裴淮之這是在懷念沈霜鶴呢,男人這種生物,可真是下賤,沈霜鶴活著的時候,對裴淮之百依百順,結(jié)果他嫌棄沈霜鶴太過柔順,沒有一點滋味,連在床上都跟死魚一樣,無趣極了,等沈霜鶴死了,他又開始懷念沈霜鶴的柔順,覺的這后宮眾妃嬪,都沒有沈霜鶴知情善意,懂得他的心思,所以這世間萬物,還是得不到的最好,得不到還能成為白月光,等得到了,就變成蚊子血了。

    郭彤霞想到這里,忽覺的自己的一生也無趣極了,沈霜鶴死了,一了百了,可她還活著,她接下來的歲月,還要費盡心機討好裴淮之,忍受他的鄙夷嫌棄,所以這滿屋的富貴榮華,到底有何意趣?

    還不如當(dāng)初不要鐵了心往上爬,而是等待大赦,出宮尋個良人嫁了,也比這窩囊日子強。

    郭彤霞躺在裴淮之身側(cè),胡思亂想著,想著想著,她覺的自己也挺下賤的,她說裴淮之是得到的時候嫌棄得不到的時候想念,她自己何嘗不是?做浣衣婢的時候,她還不是想爬上龍床,等真爬上了,她反而懷念做浣衣婢的日子,她覺的裴淮之可笑,自己難道不可笑嗎?

    算了,事已至此,她就好好當(dāng)這個貴妃吧,畢竟為了當(dāng)這個貴妃,她失去太多,也算計太多,開了弓,再也沒有回頭箭了-

    馬蹄聲聲。

    自從離開西陵,沈霜鶴等人就一直晝夜不停地騎馬趕路,西陵距離京城路途遙遠(yuǎn),而他們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只能快點,再快點。

    騎了幾日下來,眾人都是神情憔悴,尤其是沈霜鶴,她的身體在這些人中算是最為柔弱的,因此她也最為疲累,蘇荷看的不忍,道:“夫子,要么我們休息休息吧。”

    沈霜鶴只是搖頭:“事態(tài)緊急,沒有時間休息了。”

    “只是休息一會,沒事的。”

    “西陵城的將士和百姓們還等著我們?nèi)ゾ龋覀兌嘈菹⒁粫蜁噘r上一條將士性命。”

    她抿了抿唇,望向目不能及的京城方向,神情劃過一絲恍惚,離京城愈來愈近了,裴淮之的面容也浮現(xiàn)在她眼前,她不想看見他,可如今,只有他能救西陵了。

    她垂下眼眸:“蘇荷,我們繼續(xù)出發(fā)。”-

    皇宮之中,小太子終于轉(zhuǎn)危為安,裴淮之這才松了口氣,御醫(yī)道:“太子乃是驚厥之癥,事發(fā)突然,這才病情危重,所幸皇上洪福齊天,太子才能沒事。”

    裴淮之揉了揉眉心,小太子昏迷的時候,一直喊著他的名字,等醒來之后,更是拉著他的衣袖不讓走,這讓裴淮之也生出來些許愛子之心,所以他這些時日才在椒房殿中閉門不出,一心和郭彤霞照料小太子。

    這幾日見郭彤霞衣不解帶照料小太子,裴淮之看她也重新順眼起來,他也將郭彤霞的不識大體和粗鄙不堪拋到了腦后,此時他們就如同一對再平常不過的夫妻一般閑話家常,裴淮之道:“御醫(yī)說小兒驚厥乃是常見病癥,十有八九是感染風(fēng)寒高熱不退導(dǎo)致的,這天氣炎熱,小太子體弱,你要再辛苦一些,小心照料太子。”

    “妾明白的。”郭彤霞的眼中,也是濃情蜜意。

    裴淮之點了點頭:“朕要去上朝了,這幾日沒上朝,想必有很多折子需要批閱。”

    他走到外殿桌案旁,拿起筆,正準(zhǔn)備寫個條子,讓周安送給林相,忽感覺腳下踩到什么,他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封蠟封封口的密折。

    他撿起密折,然后發(fā)現(xiàn)這折子,居然還是裴昭上的。

    裴淮之不悅皺眉,誰給裴昭的權(quán)限讓他可以隨意上密折?這謝瑯是干什么吃的?讓他監(jiān)視裴昭,這監(jiān)視到都上密折了?

    裴淮之一肚子氣,但又想知道裴昭寫了些什么,是請安還是請罪?他打開密折,剛一看,就面色大變,接著一目十行,越看面色越凝重。

    裴淮之咬牙,喊道:“周安,周安!”

    周安垂首進來,裴淮之將折子摔到他跟前:“這封密折,是什么時候呈上來的?”

    周安愣了愣,然后道:“七日前……”

    “七日?為何這折子會在桌底?為何沒有半個人告訴朕?”

    周安慌忙跪下,但是他卻不敢說半個字,里殿的郭彤霞聽到聲響,她走了出來,見到此情景,道:“這折子是妾不小心掉在桌底的,也是妾吩咐奴才,所有人、所有事都不能來椒房殿打擾皇上,免得耽誤小太子病情……”

    她話還沒說完,裴淮之就勃然大怒:“你只知道小太子病情,你知不知道你闖了多大禍?zhǔn)拢俊?br />
    郭彤霞一愣,裴淮之怒道:“回鶻率軍入侵西陵,西陵若破,大憲不保!你簡直禍國殃民!”

    郭彤霞這才回過神來,她忙結(jié)結(jié)巴巴辯解:“妾不知道這封折子是稟報回鶻入侵的事……但,但這事也沒那么嚴(yán)重吧,不是說回鶻隔三岔五就會打一下我們嗎?但每次不都是搶點羊搶點牛就跑了嗎?這次也定然是搶點東西就跑了。”

    裴淮之都?xì)庑α耍骸坝迡D!蠢材!你懂個什么東西?此次回鶻王親自帶兵,怎么可能是搶點東西就跑,他們是要攻破西陵,然后借此南下,長驅(qū)直入!郭彤霞,若西陵城破,朕就殺了你謝罪!”

    郭彤霞被這一頂頂帽子給砸暈了,她聽不懂什么回鶻王親自帶兵,什么借此南下長驅(qū)直入,她不懂,她連西陵城在哪里都不知道,但她聽懂了裴淮之要殺她,她立刻急了:“皇上,誰能保證這折子內(nèi)容一定是真的?也許根本就是假的呢,而且妾只是覺的,什么事都沒有小太子的病情重要,這城池丟了,可以再搶回來,但小太子若沒了,皇上可就是絕后了……”

    她話音剛落,裴淮之就一巴掌甩到她臉上,郭彤霞被打的跌倒在地,臉頰也高高腫起,這是裴淮之第一次打她,平日溫文爾雅的裴淮之如今氣到面目扭曲,一時之間,郭彤霞都嚇到都忘記哭泣了,裴淮之氣到渾身哆嗦:“蠢貨!愚不可及!朕怎么會寵幸你這樣的貨色!”

    他咬牙道:“周安,從今日起,郭貴妃禁足,非朕旨意,不得出!”

    周安怔住,但立刻答道:“奴遵旨。”

    裴淮之也不再去理趴在地上的郭彤霞,里殿似乎又傳來小太子的哭泣,但是此時裴淮之全無心思去管,他只是拂袖快步離開椒房殿,一邊走,一邊吩咐內(nèi)侍:“立刻召見群臣,朕要知道西陵軍情。”

    “是。”

    “派人立刻清點國庫,看看國庫還剩多少銀兩。”

    “是。”

    裴淮之走的太快,都沒注意到地上石頭,他差點沒絆倒,還是周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裴淮之起身之后,只覺頭暈眼花,他不知想起什么,怔怔的,忽長嘆了一口氣:“若皇后尚在……”

    他喉嚨梗了下,那后半句話,卻最終還是沒說出來。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應(yīng)該在3號晚上,可能會提前吧……

    53  ☪ 第 53 章

    ◎告御狀◎

    金鑾殿中, 五品以上大臣都齊聚一堂,裴淮之將密折甩到地上:“看看!都看看!”

    林相撿起密折,群臣看后, 耳語了陣, 林相拱手道:“皇上,臣等七日前已得知消息,并上報皇上,但是……貴妃娘娘說皇上要以太子為先,不見臣等,臣等也沒有辦法。”

    “朕知道。”裴淮之嘆了一口氣:“蠢貨誤國!罷了,不提她了!朕欲派二十萬援軍前往西陵, 你們有何看法?”

    兵部尚書首先出列道:“皇上,自從得知西陵軍情后, 臣也命人查探,但查探得知,西陵軍情并未如同長樂王稟報的那般緊急, 回鶻只是出動一千人馬騷擾邊境, 領(lǐng)軍的也不是回鶻王,故而此事或許再行查探, 從長計議。”

    “哦?”裴淮之疑竇叢生:“你意思說, 裴昭稟報的軍情是假的?”

    “臣并無此意,但兼聽則明, 偏信則暗, 不能聽信長樂王一面之詞。”

    有另一個官員出列道:“是啊, 皇上, 眾所周知, 長樂王是被皇上貶謫到西陵的, 如若長樂王生了異心,和回鶻相勾結(jié),謊報軍情,引二十萬大軍前去西陵救援,那到時其他戰(zhàn)線空虛,豈不是會被回鶻趁機而入?”

    “皇上,臣得知,西陵郡守謝瑯莫名遇刺,遇刺的時候,是和長樂王在一起的,如今西陵軍政都在長樂王之手,難道這兩者之間,會沒有關(guān)聯(lián)嗎?”

    “皇上,如今戶部空虛,假若我等為了一個假軍情就耗費國庫,調(diào)動大軍,那豈非是勞民傷財么?臣奏請皇上從長計議。”

    裴淮之聽著這些大臣你一言我一語,他也漸漸浮現(xiàn)疑團,是啊,裴昭那封軍情,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莫非這是裴昭和回鶻勾結(jié)的陷阱?就等著他二十萬大軍前往西陵,然后一網(wǎng)打盡?之后裴昭再趁機自己做皇帝?

    可如果裴昭軍情是真的,那再耽誤下去,只怕西陵不保。

    裴淮之沉吟半晌,道:“眾位愛卿所言皆有道理,但軍情緊急,也不得不管,那就戶部先行準(zhǔn)備援軍所需糧餉,兵部再去查探軍情真假,待查明真相后,再行商議。”-

    裴淮之一錘定音,其實就如同沈霜鶴所料,裴淮之收到的消息,經(jīng)過層層粉飾,又有幾成是真的?等戶部兵部一套流程走完,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裴淮之可以等,但西陵軍等不了了。

    沈霜鶴等人不眠不休,終于在十日內(nèi)趕到了京城,眾人剛剛投宿到客棧,就開始商量如何見到裴淮之告御狀了。

    蘇荷首先道:“皇上不好見,但大臣應(yīng)該好見吧,軍務(wù)都是兵部在管,不如我們?nèi)ケ垦瞄T求見兵部尚書,讓他帶我們?nèi)ヒ娀噬稀!?br />
    這個提議立刻被沈霜鶴否了:“兵部尚書盧定是個志大才疏的人,完全靠著祖輩父蔭才當(dāng)上這個尚書的,你若不知道他在皇上面前說了什么,就最好不要去找他,萬一他在皇上面前力保西陵軍情沒有那么緊急,那你貿(mào)然去找他的話,輕則被他趕走,重則被他滅口都有可能。”

    “滅口?”蘇荷都嚇的呆住了:“這……會這樣嗎?這可是京城,天子腳下!”

    沈霜鶴苦笑:“越是天子腳下,骯臟的事情就越多,要提防的事情也越多,反正去找兵部尚書,并非良策。”

    蘇霈津開口道:“荷兒,聽賀夫子的。”

    他思索片刻,又道:“既然我們不能去找那些衙門老爺,那我們能不能自己去皇宮告御狀?”

    沈霜鶴搖了搖頭:“要告御狀,按照律法,先要受二十刑杖,然后滾釘板,只怕還沒見到皇上,人先沒了。”

    木春著急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我們怎么辦?”

    沈霜鶴垂眸:“我知道每月十五,皇上都會出宮去承恩寺祈福,那時候他身邊守衛(wèi)不多,明日就是十五,我們可以先混入承恩寺,然后尋找機會面見他。”

    長太書院另一個學(xué)生疑惑道:“這個消息可準(zhǔn)確?我兄長曾在京城為官,但我從未聽他說過皇上有每月十五去承恩寺的習(xí)慣。”

    沈霜鶴道:“這個消息千真萬確,諸位可以相信。”

    裴淮之之所以每月十五會去承恩寺祈福,那是因為他從小是被劉廢后撫養(yǎng)長大的,對劉廢后感情很深,劉廢后以前每月十五都會風(fēng)雨無阻去承恩寺,為裴淮之祈福,裴淮之感念她的恩德,所以登基之后,也會每月十五去承恩寺為劉廢后祈福,祈禱她身體安康,長命百歲,以示烏鴉反哺,羔羊跪乳之意。

    但是此事頗為秘密,皇宮之中,也只有沈霜鶴等人知道,更別提民間,那更是無人知曉。

    長太書院的學(xué)生們還在疑慮重重,蘇荷望了望沈霜鶴,她馬上說道:“我相信夫子,夫子從未說過半句假話,你們明日不去承恩寺,我去!”

    蘇荷長得漂亮,長太書院有幾位學(xué)生傾心于她,聽她這般說,也馬上道:“我也去!”

    蘇霈津和木春則點頭道:“我們也去!”

    于是剩下的幾個人寡不敵眾,雖然還有質(zhì)疑,但也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前去承恩寺了-

    承恩寺。

    裴淮之每月來祈福的時候并不想大動干戈,因此每次都是微服私訪,沒有讓住持驅(qū)散寺中香客,所以沈霜鶴等人假扮香客,很容易混了進去。

    沈霜鶴怕被人認(rèn)出來,所以借口京城民風(fēng)沒有西陵大膽,出門戴了個面巾,蘇荷見狀也戴了,木春則扮作二人丫鬟,其余長太書院學(xué)生扮作小廝,眾人來到承恩寺,沈霜鶴跪在佛前,她低聲和蘇霈津道:“皇上稍后就會由承恩寺住持帶著,去次殿上香祈福,你一看到住持從主殿離開,就跟著過去,很快便能見到皇上。”

    蘇霈津點頭:“好,我知道了,不過皇上長什么樣子?我們并沒見過,萬一認(rèn)錯了怎么辦?”

    沈霜鶴道:“皇上身高八尺,長相俊秀,溫文爾雅,你見到一行人中長得最好的,那便是他了。”

    “這……范圍太大了吧,賀夫子見過皇上么?若見過,那認(rèn)人一事,就交給賀夫子了。”

    沈霜鶴真是有口難言,蘇霈津讓她認(rèn)人,可她哪里敢見裴淮之?正當(dāng)她思考用什么借口搪塞的時候,蘇荷就道:“兄長,還是讓夫子和木春留在這里吧,我們?nèi)ッ婢駝t若有個萬一,我們豈不是全軍覆沒?到時候連個傳信回西陵的人都沒了。”

    蘇霈津想了想,覺的非常有道理,于是道:“荷兒說的對,賀夫子體弱,木春年紀(jì)最小,你們二人留在主殿,我們?nèi)ゴ蔚罹涂伞!?br />
    沈霜鶴本就不想去見裴淮之,聞言感激地看了眼蘇霈津:“多謝。”-

    很快,蘇霈津就發(fā)現(xiàn)本在主殿的住持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于是立刻和蘇荷一眾人等跟了上去,次殿離主殿不遠(yuǎn),繞過幾個庭院即可,眾人走的時候,一個長太書院的學(xué)生因為害怕,嘀咕道:“賀夫子這不是臨陣脫逃嗎?本以為她多有膽識呢,沒想到連見皇上都不敢……”

    蘇荷停下腳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說誰臨陣脫逃呢?閉上你的臭嘴。”

    “不是……她如果不是臨陣脫逃,那為什么不敢跟我們一起面君?”

    “夫子不面君,那必然有她的原因,你要是怕死的話,就走啊!”

    “好了,別吵了!”蘇霈津道:“還有你,伯庸,此次生死難料,你怕的話,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

    那學(xué)生道:“我就是說說,我怕的話,就不會從西陵到這了。”

    他雖這般說,蘇荷卻仍然記恨他說沈霜鶴壞話,于是也不再睬他,只是一路跟著承恩寺住持,不過蘇荷心中有氣,但又無處出氣,于是索性將臉上面紗扒拉下來,隨手扔了。

    蘇霈津道:“你怎么扔了面紗。”

    “我不需要戴。”蘇荷道。

    “但是夫子不是說京城民風(fēng)沒有西陵開放嗎?戴面紗可以少很多麻煩。”

    蘇荷聞言,只是道:“那是夫子,反正……我不需要戴。”

    “奇奇怪怪的。”蘇霈津搖頭:“自從來了京城,你變的奇怪,夫子也變的奇怪,話說,皇上每月十五來承恩寺這么隱秘的事情,夫子怎么會知道啊?而且,她怎么會知道皇上長什么樣子?”

    “兄長,這不是你如今該關(guān)心的事情。”蘇荷道:“你要關(guān)心的事情,是面君,救西陵。”

    “話雖如此……”

    蘇荷打斷他:“不管怎么樣,夫子永遠(yuǎn)都是我的夫子,此事一了,我也會伴隨她回到西陵,西陵和青竹書院,才是她的家。”

    蘇霈津聽的懵懵懂懂,正欲再問的時候,蘇荷已經(jīng)快步離去了,蘇霈津怔了一怔,然后和長太書院其他人也快步跟了上去,眾人七繞八繞來到次殿,果然看到住持對一個身穿月白長袍的青年雙掌合十行禮,蘇霈津遠(yuǎn)遠(yuǎn)看著,只見那青年生的長身玉立,風(fēng)度翩翩,清雅俊逸,眉眼之間,倒和長樂王裴昭有幾分相像。

    他心中有了主意,再一看青年身后跟著的人,一個個不是孔武有力,就是陰柔白皙,看起來像是侍衛(wèi)和太監(jiān),蘇霈津輕聲和蘇荷道:“那個人,應(yīng)該就是皇上了。”

    蘇荷道:“我想也是。”

    “那還等什么?”

    蘇霈津和身后眾人使了個眼色,眾人立刻烏壓壓沖了上來,裴淮之身后侍衛(wèi)見狀,還以為這些人是刺客呢,于是紛紛抽出鞘中刀劍,喝道:“大膽!”

    蘇霈津和蘇荷跪倒在裴淮之面前:“草民等人乃是西陵城長太書院和青竹書院的學(xué)生,此次冒死求見皇上,只想懇請皇上,救救西陵城吧!”

    作者有話說:

    下次更新應(yīng)該在后天晚上九點

    54  ☪ 第 54 章

    ◎再遇◎

    “西陵城?”裴淮之問:“你們是西陵人?”

    蘇荷著急道:“民女等人確實是西陵人, 如今回鶻王親率十萬大軍進攻西陵,西陵軍民同仇敵愾,都在抗敵, 但若皇上不派援軍, 那西陵陷落,全城被屠,就在旦夕!”

    裴淮之聽后,震驚異常,所以裴昭上奏的折子,說的是真的?

    那兵部尚書所言,便是假的了?

    裴淮之面色凝重, 看了眼蘇荷眾人,然后吩咐周安道:“把他們帶到后殿, 朕要嚴(yán)加審問!”-

    蘇荷等人被帶到后殿,裴淮之面色不善,但見這些學(xué)生眼神青澀, 神情緊張, 看起來也不像是假的,他于是細(xì)細(xì)詢問, 發(fā)現(xiàn)這些人的確是西陵的學(xué)生, 而且在西陵家境優(yōu)渥,之所以冒死千里迢迢上京, 只是為了向裴淮之告御狀, 訴說西陵的真正情況, 蘇霈津道:“賀夫子說, 西陵離皇上太遠(yuǎn)了, 到皇上手中的消息, 都不知道幾成是真的,只有我們親自上京,向皇上上書陳情,西陵才有一線生機。”

    “賀夫子?”裴淮之問:“她又是誰?”

    “是青竹書院的女夫子。”

    “那她在哪里?”

    蘇霈津還沒答,蘇荷就搶先道:“賀夫子身體孱弱,沒有跟我們上京。”

    蘇霈津震驚的看了眼蘇荷,不過他現(xiàn)在顧不得思考蘇荷為什么這樣說,先向裴淮之陳情才是最重要的,蘇霈津于是叩首道:“皇上,草民等人自知冒犯龍顏,但為了西陵百姓,不得不為之,若皇上對草民之言心存疑慮,大可讓刑部拷問,只是西陵危在旦夕,援軍遲到一刻,就會多犧牲一個將士,求皇上速派援軍,助西陵軍抵御外敵!”

    其余學(xué)生也叩首道:“求皇上速派援軍,助西陵軍抵御外敵!”

    裴淮之神情復(fù)雜:“若你等所言非虛,朕自然會速派援軍。”

    畢竟他和裴昭的矛盾,乃是家事,回鶻入侵,乃是國事,裴淮之自問還沒那么喪心病狂,就因為討厭裴昭而將整個西陵置之不顧,于是他又安撫了蘇荷等人幾句,然后便命令周安將這些學(xué)生帶到刑部,再仔細(xì)詢問西陵軍情。

    待安排好后,裴淮之忽想起了一件事:“你們是如何得知朕今日在承恩寺的?況且,你們遠(yuǎn)在西陵,又是如何認(rèn)出朕模樣的?”

    蘇霈津一句“賀夫子說的”還沒說出口,蘇荷就道:“請皇上恕罪,民女為了向皇上請命,于是一連幾日都在京城四處打聽,昨日一個老翁見民女可憐,于是出言指點,民女這才得知皇上今日會來承恩寺,民女自知窺探皇上行蹤乃是死罪,但為了西陵,民女甘愿受死。”

    蘇荷信誓旦旦,但裴淮之卻將信將疑:“一個老翁?”

    “是。”蘇荷點頭:“他沒有胡子,民女猜想,他大概是以前宮中的太監(jiān)。”

    老太監(jiān)知道皇帝行蹤,的確也很正常,但真的會如此之巧嗎?裴淮之站起,他走到匍匐跪在地上的蘇荷:“你,抬起頭來。”

    蘇荷戰(zhàn)戰(zhàn)兢兢抬頭,正好對上裴淮之的眼睛,裴淮之目光冷峻盯著她,眼中似乎在說,若有半句妄言,就是欺君,會人頭落地,蘇荷咬了咬牙,鼓起勇氣也看著裴淮之,目光雖然害怕,但卻十分澄澈,看不出半點假意。

    裴淮之略略皺起眉頭,他忽道:“你起來。”

    蘇荷心中疑慮,但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起身,起身之后,她慌忙低下頭,看都不敢再看裴淮之一眼,但裴淮之忽上前一步,扯下她腰間香囊,蘇荷剛驚呼出聲:“皇上……”

    但裴淮之卻擺了擺手,他凝視著香囊,道:“你繡的?”

    “是……”

    裴淮之只是看著這香囊,一言不發(fā),蘇荷只覺后背都在冒冷汗,半晌,忽裴淮之道:“周安,將他們帶到刑部,再行詢問,但,莫要為難他們。”

    周安垂首:“是。”-

    頃刻間,周安帶著眾人下去,裴淮之則拿著香囊,坐在石桌之前若有所思,他細(xì)細(xì)撫摸著這個香囊,這香囊的針腳,還有繡工,和那人,倒實在相似。

    若非那人在四年前死于火海,連尸首都被燒成焦炭,他還以為今日這一出,是那人回來了。

    裴淮之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他苦笑搖頭,怎么又想起了沈霜鶴呢?

    最近他想起她的時候越來越多了,尤其是在面對后宮妃嬪之時,他會更加經(jīng)常想起她。

    郭彤霞的愚蠢,還有其他妃嬪的小心逢迎,都讓他愈發(fā)厭惡,厭惡之后,他就會想起沈霜鶴,想起她的溫婉賢淑,想起她的聰慧體貼,他不得不承認(rèn),沈霜鶴是最優(yōu)秀的妻子,也是無可指摘的皇后,失去了她,他的確損失慘重。

    裴淮之揉了揉眉心,眼前恍惚間又浮現(xiàn)起和沈霜鶴剛成親時泛舟湖上的畫面,那天湖上荷花開的正好,他說:“這荷花開的雖好,但敗的也快,卻不知道荷花開敗之后,還有幾人會來游湖。”

    他說的是荷花,其實也是感慨自身,父皇和母后都更喜歡弟弟裴昭,他這太子當(dāng)?shù)牟⒉话卜(wěn),當(dāng)時沈霜鶴沒有安慰他,只是握著他的手,輕聲說道:“不管殿下是想在花開時游湖,還是想在花敗時游湖,妾都會一直在,妾會陪著殿下的。”

    她也做到了這個承諾,不管他是儲位不穩(wěn)的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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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還是羽翼未豐的新帝,再到君臨天下的皇帝,她都一直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他也從未懷疑,假如哪天他落了難,后宮嬪妃會一哄而散,但她沈霜鶴,卻永遠(yuǎn)都不會走。

    她就是這么好的一個人,這么完美的一個妻子,她從不會向他要求什么,成親多年,她愛的是他這個人,而非他的身份。

    裴淮之思及此處,唏噓不已,此時此刻,在郭彤霞蠢不可及的對比之下,他連沈霜鶴遞休書那件事的氣憤都少了不少,而是開始更多的念及沈霜鶴的好處了。

    而一旦念及,就愈發(fā)想到沈霜鶴的好,畢竟沈霜鶴,是真的好-

    裴淮之握著香囊起身,他如今滿腹心事,只想一個人走走,于是屏退左右,負(fù)手在承恩寺后殿走著。

    那邊沈霜鶴見蘇荷等人久久未歸,也有些心急,她攏緊面紗,對木春道:“木春,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探探情況。”

    木春并不熟悉京城情況,只能乖乖聽話,在主殿等著,沈霜鶴則輕車熟路地來到次殿,這承恩寺她陪同裴淮之來過太多次,已經(jīng)十分熟悉,次殿并沒有裴淮之的身影,沈霜鶴心想,莫非是在后殿么?

    她猶豫了下,但是還是太過擔(dān)心蘇荷等人安危,于是悄悄來到后殿,果然后殿的守衛(wèi)比次殿森嚴(yán)不少,沈霜鶴還能看見兩個便服的侍衛(wèi)抱著劍在殿門口四處張望,她正愁著怎么進去,忽然幾個迷路的香客過來,要進去禮佛,那兩侍衛(wèi)又不許,幾人吵了進來,沈霜鶴便瞅著空子,趁侍衛(wèi)不注意的時候,進了后殿。

    一踏進后殿,便聞到一股清幽的蘭花香味,承恩寺的蘭花最為有名,沈霜鶴每月十五陪伴裴淮之來承恩寺的時候,總喜歡去后殿的花園逛逛,若碰到蘭花開的時候,她總會摘上幾朵,帶回皇宮,插在鳳藻宮的花瓶之中,剛開始時裴淮之還總笑她,說人人稱她蘭心蕙質(zhì),莫不是聽了眾人夸贊,才格外喜歡蘭花?她會臉紅反駁,露出難得的嬌嗔神情,然后羞澀的將摘下的蘭花湊到裴淮之鼻下:“才不是呢,實在是這蘭花好聞,不信,皇上也聞聞?”

    沈霜鶴想到往事,不由眸中閃過一絲黯然,陪她賞蘭,那也是裴淮之剛登基的時候事了,等他登基久了,他做他的明君,她當(dāng)她的賢后,他勤于政事,她忙于宮務(wù),兩人就愈發(fā)疏遠(yuǎn)了,后來她陪裴淮之來這承恩寺的時候,裴淮之每次祈福之后,便會匆匆離去,根本不會再陪她逛園賞蘭了,宮中的誘惑太多,妃嬪爭寵的手段層出不窮,裴淮之要趕著回去聽郭彤霞唱小曲跳番舞呢,哪里還有閑情逸致陪她賞蘭,于是每次只留她一人在花園中暗自神傷罷了。

    沈霜鶴看著滿園的蘭花苦笑,往事已矣,不可追也,對裴淮之,她已經(jīng)沒有半點留戀了,從遞休書起,他就不再是她的丈夫,她如今只想護蘇荷等人的安危,否則,連京城她都不會來。

    沈霜鶴在花園中小心張望,但是卻并沒有看到蘇荷等人,怎么回事,難道他們根本沒見到裴淮之?

    沈霜鶴望著望著,忽看到一個再眼熟不過的身影,那人身穿月白長衫,身量頎長,側(cè)臉如畫,清雅貴氣,不是裴淮之是誰?

    沈霜鶴頓時心如擂鼓,她慌張后退,下意識扭頭就逃。

    裴淮之正摘了一支蘭花,放在鼻下細(xì)細(xì)聞著,忽聽到聲響,他下意識側(cè)過頭,卻看到一個女子慌忙逃走的背影,那身影纖細(xì),腰肢盈盈一握,脖頸潔白修長,光看背影,都知道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但裴淮之的關(guān)注點不在這上面,他只是怔住,這背影,為何和沈霜鶴的,如此相像?

    他想也沒想,就快步追了上去,剛剛摘下的蘭花也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踩,零落成泥。

    作者有話說:

    明天應(yīng)該是晚上九點更新

    55  ☪ 第 55 章

    ◎西陵之圍◎

    沈霜鶴慌不擇路逃著, 她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不能讓裴淮之看見她,如果看見, 一切就全完了。

    她不想回到那個牢籠, 一點都不想。

    身后裴淮之緊追不舍,腳步聲已經(jīng)越來越近,忽然一群香客沖了過來,將裴淮之與沈霜鶴隔開,那群香客嘴里還嚷嚷著:“菩薩顯靈了嗎?在哪里?在哪里?”

    裴淮之陷在人群之中,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酷似沈霜鶴的背影消失不見,他又急又怒, 然后揪起一個香客領(lǐng)子,質(zhì)問:“你們?yōu)楹螕趼罚俊?br />
    那香客怔了一怔:“聽說次殿菩薩顯靈了, 我們過來看看……”

    裴淮之幾乎咬碎牙,但面對百姓他又不能發(fā)火,只能撥開那群香客, 去尋那女子, 但是哪里尋得到,四處茫茫已無佳人蹤跡, 他甚至懷疑, 剛才所見是一場夢,根本沒什么很像沈霜鶴的女子, 他只是最近后宮煩心事太多, 以致于太過思念他的皇后, 所以才著了夢魘。

    裴淮之悵然若失, 所以那背影, 到底是真, 還是假?

    他忽覺腳底踩到什么東西,于是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素色面紗,他撿起面紗,面紗上還有幽幽清香,裴淮之握著面紗,不,那不是夢。

    真的有一個背影,酷似沈霜鶴。

    可是,沈霜鶴明明已經(jīng)死了,他親眼看到她燒焦的尸首的……那不可能有假,人死也不可能復(fù)生。

    裴淮之苦笑,他心想,大概是他最近被郭彤霞?xì)夂萘耍a(chǎn)生錯覺,所以隨便見到一個女子背影就以為是沈霜鶴了,斯人已逝,再也無法回來了,罷了,他堂堂一個皇帝,如此惦記一個大逆不道送他休書的女子做什么,難道這世上,他就遇不到第二個沈霜鶴了嗎?

    如今回鶻入侵,他還是應(yīng)該以國事為重。

    裴淮之搖了搖頭,于是張開手掌,一陣風(fēng)吹過,將他手中面紗吹走,卷到半空,也不知會吹到何方,裴淮之看著那個吹起的面紗,他抿了抿唇,對跟來的侍衛(wèi)道:“回宮。”-

    木春拉著沈霜鶴,匆匆逃離了承恩寺,兩人一口氣跑了一里地,才氣喘吁吁停下,木春看了看后面:“還好,沒人跟來。”

    沈霜鶴一邊喘氣,一邊道:“木春,怎么回事?”

    木春揉著跑疼的肚子:“夫子不是讓我在主殿等著嗎?但是夫子遲遲不歸,我害怕,就去找夫子了,結(jié)果我看到一個男人在追夫子,夫子在逃,我心想,夫子這莫非是遇到危險了?剛好我身邊過來一群香客,我就騙他們,說前面菩薩顯靈了,見到的人就有福了,他們一聽,馬上就跑過去看,夫子這才能夠脫了身。”

    沈霜鶴感激道:“木春,多謝你救了我。”

    “夫子何必客氣,木春以前是小乞丐嘛,別的本事沒有,逃跑的本事絕對天下一流……對了夫子,那個男人是誰啊?為什么追你?”

    沈霜鶴愣了愣,她搪塞道:“我也不知道,好端端他就開始追我。”

    還好木春并沒有懷疑:“哦~那肯定是個登徒子,見夫子長得美麗,就想唐突夫子,哼,這京城乃是天子腳下,沒想到也有這種孟浪之輩!”

    沈霜鶴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然后她忽想起什么,著急道:“對了,木春,你有沒有看到蘇荷?我沒有找到他們。”

    “我沒見到。”木春安慰沈霜鶴:“夫子,你不要著急,我再回承恩寺打聽打聽,一定能打聽到的。”-

    木春的確機靈,她去打聽之后很快就回來了,據(jù)她所說,蘇荷等人被帶到了刑部,沈霜鶴一聽,愈發(fā)緊張,為什么蘇荷他們會被帶到刑部?刑部之人兇神惡煞,可別對他們動刑,她焦急萬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去解救蘇荷等人,但到了半夜,蘇荷等人又自己回了客棧。

    眾人非但完好無損,而且歡聲笑語,一個長太書院學(xué)生道:“皇上可真是個明君,我告狀之前已經(jīng)存了死志,沒想到現(xiàn)在全須全尾回來了。”

    “是啊,我以為到了刑部我就要滾釘板了,沒想到官老爺都對我客客氣氣的,皇上如此英明,看來西陵有救了。”

    就連蘇霈津也不由道:“皇上并沒有偏聽那些大臣,反而仔細(xì)傾聽我們這些學(xué)子的陳情,刑部那些官員也說,如果我們所言為真,皇上很快就會派援軍去西陵,賀夫子,幸好你提議我們上京告御狀,這次上京,真的上對了。”

    沈霜鶴心情復(fù)雜的點了點頭,其實裴淮之一直以來的愿望就是做一個明君,他也是努力這般做的,言官罵他,他也從不生氣,他登基之后朝堂的氛圍其實比先帝之時寬松不少,正是因為如此,沈霜鶴才敢鼓動這些學(xué)生上京,還好,她賭對了。

    她道:“如此,那我們就在這里靜待佳音,相信援軍的消息很快就會出來,到時候,我們也算不負(fù)西陵父老囑托了。”

    她說話的時候,蘇荷一直心事重重,等到眾人散去,蘇荷單獨留了下來,沈霜鶴問道:“蘇荷,你還有事么?”

    蘇荷點頭,她忽問:“夫子以前,是京城人氏么?”

    “嗯?”

    “因為我感覺夫子對京城十分熟悉,所以才猜測夫子是京城人氏。”

    沈霜鶴抿了抿唇:“我的確……是京城人氏。”

    “這樣……”蘇荷沒有繼續(xù)追問:“夫子以前的事,我不會再問,夫子永遠(yuǎn)都是我們青竹書院的夫子,蘇荷只想說,夫子既然離開了京城,那想必這不是夫子愿意呆的地方,蘇荷想陪夫子,盡快離開京城。”

    蘇荷言語十分委婉,但是沈霜鶴知道她向來聰慧,上次讓羅棋假扮自己蒙騙裴昭,裴昭道出她的字跡和已故的沈皇后一模一樣,那時候蘇荷想必就有所懷疑了,此次上京,蘇荷應(yīng)該是從種種蛛絲馬跡印證了自己懷疑,她想必隱隱猜到了她的真實身份,但是不管沈霜鶴的真實身份是什么,在蘇荷的心目中,沈霜鶴永遠(yuǎn)都是青竹書院的夫子。

    沈霜鶴溫婉道:“好,等援軍消息一確定,我就和你馬上動身回西陵。”-

    就如同沈霜鶴預(yù)料的那般,裴淮之在確定蘇荷等人所言為真后,就力排眾議,下令援軍立刻趕到西陵,西陵城中,裴昭等人正在拼死抵御回鶻人,回鶻王此次親率十萬大軍,本就意圖攻破西陵,從西陵再攻進大憲,沒想到毀于裴昭一人之手,回鶻王氣急攻心,一怒之下,回鶻攻勢更加勇猛,裴昭等人已經(jīng)退回城內(nèi),緊閉城門,誓要與西陵共存亡。

    裴昭一直守在城樓之上,連去城里見沈霜鶴的時間都沒有,沈霜鶴也沒有來看他,倒是托她弟子羅棋帶來他愛吃的桂花糕,裴昭吃后,發(fā)現(xiàn)味道雖然和沈霜鶴做的很像,但卻有些分別,他不由問:“這桂花糕,真的是賀夫子所做嗎?”

    “千真萬確。”羅棋面色平靜:“殿下怎么會問這個?”

    “總覺的這手藝和賀夫子的有些變化。”

    “大概是夫子最近太過繁忙,所以做的粗糙了些。”

    裴昭聽后,也不疑有它:“那麻煩羅姑娘轉(zhuǎn)告賀夫子,讓她注意休息,這西陵萬事有我呢。”

    羅棋笑了笑:“夫子的性格,殿下知道,夫子怎么可能看著前方戰(zhàn)士流血,她卻在后方什么事都不做呢。”

    裴昭嘆道:“不錯,賀夫子的確是觀音在世,菩薩心腸,但是她終究是人,不是神,她沒有必要將所有重?fù)?dān)都壓在她一人身上。”

    羅棋聞言,眼中劃過一絲莫名感動神色,長樂王,是真的關(guān)心夫子,他……的確是個良配。

    她趕緊垂眸,以免被裴昭看出她的異常,她垂首道:“夫子雖只是一個凡人,但對于我們青竹書院的學(xué)生來說,她就如同神明一樣,不管是我,還有木春,或是其他學(xué)生,若沒有夫子,只怕我們現(xiàn)在境遇要比現(xiàn)在糟上百倍,如今將青竹書院換成了西陵城,也是一樣,夫子是不可能看著西陵城陷落而無動于衷的,所以還望殿下理解一二。”

    羅棋話中有話,意思是沈霜鶴為了西陵城,她是甘愿做出犧牲的,但是裴昭并沒有聽出來,他以為羅棋是在埋怨他看不起女人,于是忙解釋道:“我并沒有那個意思,只是關(guān)心賀夫子身體罷了。”

    羅棋微微一笑:“羅棋明白,殿下的話,羅棋也會轉(zhuǎn)告夫子的。”

    “如此,就有勞姑娘了。”-

    裴昭緊閉城門,無論回鶻王怎么叫罵他都堅持不出城,后來回鶻王沒有辦法,索性在陣前誘降裴昭,他嚷道:“長樂王殿下,你可知先帝真正要傳位的是你,而根本不是你的兄長裴淮之,此事我們回鶻安插在大憲的細(xì)作探聽的明明白白,本王手中亦有證據(jù),可憐你為你皇兄死守西陵,卻不知道你皇兄正是奪你大位的仇人!”

    裴昭在城樓之上,咬牙一言不發(fā),回鶻王此計甚為狠毒,公然在眾目睽睽下散布這種謠言,等戰(zhàn)事一了,這謠言少不得又要傳回京師,到時候不僅大憲百姓知曉,裴淮之也會知曉,裴淮之本來就討厭他,到時候還會留他性命嗎?

    回鶻王是想用他的命,逼他投降呢。

    城樓下,回鶻王得意洋洋:“長樂王殿下,想你皇兄這幾年昏庸無道,不僅將你去衣受杖,還讓你帶枷三千里,一年換一個封地,他這般羞辱你,你還為他保江山,豈不是愚忠?何不開門投降,自己做那大憲皇帝,豈不快哉?”

    裴昭身邊將領(lǐng)也坐不住了:“殿下,回鶻王惡毒,他這是想要殿下性命啊!不如讓末將出城,取他狗命!”

    裴昭卻擺了擺手,他搖頭道:“任何人,都不準(zhǔn)出城。”

    “殿下……”

    “這是軍令!”裴昭平靜道:“本王一人性命,與西陵數(shù)十萬百姓性命比起來,不值一提,至于將來的事,本王無從預(yù)料,也不想去想,反正本王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坦坦蕩蕩,無愧于心。”-

    任憑回鶻王如何叫罵,裴昭都在城中不出來,兵法說攻城難于守城,這西陵城在謝瑯手上修的固若金湯,回鶻王一時之間也難以攻破,只好將西陵圍的水泄不通,意圖斷絕城中水糧,逼他們不戰(zhàn)自降,但此舉裴昭等人早有預(yù)料,盧婉已聯(lián)系城中富戶,開倉放糧,讓每位百姓依序領(lǐng)每日口糧,以穩(wěn)定民心,所以西陵城中秩序井然,并沒有出現(xiàn)回鶻王預(yù)料的易子而食的慘烈局面。

    只是若援軍遲遲不到,就算西陵再怎么秩序井然,也總有崩潰的一天,裴昭憂心忡忡,他自嘲的想,也許不等裴淮之殺他,他就會先死在戰(zhàn)場之上了,那樣也好,省得兄弟相殘,讓天上的父皇母后傷心了。

    正當(dāng)西陵軍民愈發(fā)絕望之時,援軍卻終于到了。

    二十萬援軍遮天蔽日,快馬加鞭奔到西陵,回鶻王眼見占不到便宜,而且還有全軍覆沒的風(fēng)險,于是腳底抹油溜了,西陵之圍迎刃而解,裴昭終于松了口氣,死里逃生后第一時間,他就騎馬來到郡守府,想見一見沈霜鶴。

    作者有話說:

    這章皇帝和女主暫時沒見到……

    56  ☪ 第 56 章

    ◎難道皇帝,就不能視天下人如朋友嗎◎

    裴昭興沖沖下了馬, 連韁繩都忘了寄,就興沖沖奔了進去,只是他四處張望, 卻根本沒看到沈霜鶴的身影。

    他好奇逮住一個小丫鬟問:“賀夫子呢?”

    “賀夫子?不……不在……”

    “不在郡守府?那她是回青竹書院了?”

    “不……不知道……”小丫鬟慌慌張張就跑了, 裴昭嘟囔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唄,跑干什么。”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于是又來到后院,謝瑯已經(jīng)清醒,但是因為傷重仍然體弱,盧婉正扶著他在院中慢慢走著,兩人見到裴昭時, 都是一怔,謝瑯剛道:“殿下……”

    “好了, 你的傷我之后再問你,現(xiàn)在我先問你,賀夫子呢?”

    謝瑯和盧婉面面相覷, 盧婉甚至心虛地低下頭, 裴昭見狀,頓覺有些不好, 他又問了句:“賀夫子呢?”

    謝瑯平靜對盧婉道:“婉婉, 你先下去吧。”

    “可是瑯哥……”

    謝瑯安撫地拍了拍盧婉的手:“你先下去。”

    盧婉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裴昭心里冒火看完他們倆的你儂我儂, 然后他壓低聲音, 隱隱怒道:“謝瑯, 我最后問你一遍, 賀夫子呢?我的沈姐姐呢?”

    謝瑯移回黏在盧婉背影的目光, 他看著裴昭, 一字一句道:“賀夫子入京了。”

    一句話,短短六個字,讓裴昭驚的瞠目結(jié)舌,半晌,他才道:“她上京做什么?她不知道這有多危險嗎?她不知道,你還能不知道嗎?”

    最后一句話,裴昭已經(jīng)幾近吼出來了,謝瑯道:“她上京的時候,我尚在昏迷之中,我的確不知道,但是,就算我知道了,我也不會阻止她。”

    “謝!瑯!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她不能去京城!”

    “我知道賀夫子不能去京城,她自己也知道她不得去京城,但是,她不得不去。”謝瑯娓娓而談:“她不是為自己去的,而是為殿下去的,為西陵百姓去的,為大憲百姓去的。”

    “你……這是何意?”

    “西陵兩萬孤軍,如何能抵擋回鶻的十萬大軍?此事殿下也心知肚明,要解西陵之圍,只有求皇上派援軍,然而皇上遠(yuǎn)在京城,而且皇上與殿下有嫌隙,若被有心人搬弄是非,那皇上定會懷疑殿下居心,說不定皇上還會以為,西陵之圍,乃是殿下與回鶻演的苦肉計,目的是消耗大憲的有生力量,所以皇上不一定會立刻派援軍來西陵,可是西陵等不了了,所以賀夫子決定,偕同蘇荷等人,一起上京,將西陵的真實情況告知皇上,請求皇上派援軍。”

    “怪不得援軍來的這么及時……”裴昭喃喃道。

    謝瑯頷首:“賀夫子成功了,皇上聽了他們的話,也派了援軍,西陵之圍終于解了,西陵百姓得救了,大憲百姓也得救了。”

    “那……”裴昭緊張道:“沈姐姐現(xiàn)在怎么樣了?”

    他緊張到手心都是汗,生怕從謝瑯的口中聽到他最不想聽的內(nèi)容,謝瑯道:“西陵與京城路途遙遠(yuǎn),我只是在數(shù)日前接到賀夫子書信,說皇上已允諾派援軍,故而她會和蘇荷回西陵。”

    謝瑯頓了頓,又道:“所以殿下不必太過擔(dān)心,目前沒有發(fā)生殿下所擔(dān)心的事。”

    但是裴昭卻只是一言不發(fā),仿佛丟了魂一般,半晌后,他才道:“謝郡守,多謝你這些時日的照顧,我要走了。”

    謝瑯大驚:“殿下去哪里?”

    “上京。”

    “上京?藩王未經(jīng)傳召上京,乃是死罪!”

    “就算死罪,我也要去。”裴昭道:“四年前,我已經(jīng)弄丟了她一次,四年后,我不會再弄丟她一次。”

    “但是賀夫子如今并沒有事啊。”

    “我一日不見到她,我一日不心安。”裴昭搖頭:“如果再重復(fù)一次四年前的事,那我活在這人世間,也沒什么意趣。”

    謝瑯心情復(fù)雜,裴昭垂眸:“我知道,如果我擅自離開西陵,會給謝郡守帶來大麻煩。”

    他抿了抿唇,忽雙膝跪下:“謝兄,算我裴昭對不起你!”

    見裴昭下跪,謝瑯變了臉色,他趕快強撐著病體去攙扶裴昭:“殿下,快起來。”

    裴昭執(zhí)意不起:“是我對不起謝兄!若我還有命回西陵,謝兄要打要罰,我裴昭都認(rèn)了!”

    裴昭身強力壯,謝瑯大病未愈,根本扶不起他,謝瑯嘆了口氣:“罷了,大不了我不做這個郡守,重新回北關(guān)流放去。”

    裴昭愧疚道:“謝兄,對不住了……”

    謝瑯搖頭:“回北關(guān),倒是我心之所愿,殿下就去吧,不要再掛心謝瑯了。”

    “多謝。”裴昭叩了一首,才起身,他訕訕不語,仿佛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謝瑯哭笑不得:“殿下真是謝瑯?biāo)娺^最不像皇家人的皇家人了。”

    “皇家人,到底是應(yīng)該怎么樣的?”

    “大概是,如同你父皇、你皇兄一般的。”謝瑯道:“沒有愛人,沒有朋友,只有手中的權(quán)力和地位。”

    “如果是這般,那我大概一輩子做不了了。”

    “所以我曾和賀夫子說,殿下是皇室中的異類。”謝瑯?biāo)坪跸肫鹆俗约旱母赣H,他有些迷惘:“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所有人都會是皇帝手中的棋子,想用就用,想拋就拋,良臣如是,愛妃亦如是。”

    “視天下人如棋子嗎?”裴昭認(rèn)真問道:“難道皇帝,就不能視天下人如朋友嗎?”

    “朋友?”

    裴昭點頭:“難道皇帝就不能有真心想愛的人嗎?難道皇帝就不能和大臣做朋友嗎?”

    謝瑯脫口而出:“天真,從來沒有皇帝是這般。”

    裴昭笑了笑:“或許我是天真吧,父皇也總是罵我天真。”

    裴昭笑的純凈,謝瑯忽從這位命途坎坷的長樂王眼中,看出一分真誠,他也不再嗤之以鼻裴昭的天真,而是皺眉,很認(rèn)真問道:“殿下,謝瑯想問,如果殿下是先帝,那是否會如同先帝一般,在國家需要改革的時候重用我的父親,又在改革失敗的時候拋棄我的父親,讓他污名滿身而死?”

    裴昭愣了愣,他不知道謝瑯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但是他也很認(rèn)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不會。”

    “那殿下會如何?”

    “我會與我選中的大臣同進退,哪怕失去帝位也在所不惜。”裴昭道:“如果我是父皇,我會將謝相視作我的朋友,而我裴昭,是不會拋棄我的朋友的。”

    謝瑯抿唇,半晌后,才道:“如此,那謝瑯便祝殿下此行順利,謝瑯在西陵等著殿下。”-

    裴昭走后,謝瑯還在庭院中佇立良久,久到盧婉來尋他時,他還失神不語,盧婉擔(dān)心道:“瑯哥,長樂王走了。”

    “我知道。”

    “你怎么不攔著他呢,他要上京啊,這多危險啊。”

    “我攔不住他。”

    “攔不住也要攔啊,不行,我?guī)巳⑺麕Щ貋恚 ?br />
    “別去了。”謝瑯抓住盧婉的手:“讓他去吧。”

    “可是……”

    “不要可是了,隨長樂王去吧。”謝瑯在盧婉的攙扶下,慢慢行走到房中歇息,他剛坐下,忽對盧婉道:“婉婉,你的心結(jié),終于解了吧。”

    盧婉怔了怔,然后點頭,她笑靨如花:“是的,此次你遇刺,我反而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你看,我把西陵后方打理的很好,那些百姓也很尊重我,我雖然不會琴棋書畫,不會識字,但是我也可以成為別人的依靠,瑯哥,我不再自卑了,以后也不會了。”

    謝瑯笑了笑,他將盧婉擁入懷中,盧婉靠在他懷里:“不過,雖然你遇刺是我解開心結(jié)的契機,但是我希望永遠(yuǎn)不要再出現(xiàn)這樣的事,不瞞你說,我當(dāng)時心都嚇停了,我真的很害怕,瑯哥,答應(yīng)我,以后不要再發(fā)生這種事了,好嗎?”

    “好。”謝瑯輕聲應(yīng)承,盧婉靜靜靠在他懷中,謝瑯又道:“婉婉,這些年,你有心結(jié),我又何嘗沒有?”

    “我知道。”盧婉道:“你不想當(dāng)郡守,你不想為皇上賣命,你恨他們。”

    “我是恨他們。”謝瑯道:“我恨皇上,我恨那些高高在上的上位者,我的父親,他為大憲奉獻了一生,為先帝奉獻了一生,他為了讓這千瘡百孔的王朝重現(xiàn)生機,鞠躬盡瘁,嘔心瀝血,親自走訪九州,設(shè)計變法,為此連我母親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但我不怨他,我知道,他有大愛,只能舍棄小愛,可是結(jié)果呢,變法失敗,先帝毫不留情拋棄了他,甚至將他在鬧市斬首,那天刑場上,我被迫觀刑,我親眼看到百姓們罵他是奸臣,朝他的身上砸菜葉子,砸臭雞蛋,我看到劊子手故意用鈍刀砍他,讓他極為痛苦地死去,之后我的兄弟們,包括我,全部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五個兄弟,只有我活了下來,這真是何其諷刺?等到皇上登基,他想變革了,于是又想起了我,他想讓我替他賣命,我們這些人,在他們皇家人眼里,到底是什么?是一條狗嗎?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就算被主人打的遍體鱗傷,也要說聲打的好么?主人扔來一只骨頭,就要感激涕零地去撿嗎?”

    盧婉漸漸濕潤了眼眶:“瑯哥,這些話,你從未跟我說過。”

    “我不敢說。”謝瑯苦笑:“我如果說了,所有人都會說我是大逆不道之人,三綱五常,君為臣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是天,君是父,臣必須要服從君,君無論對臣做什么,臣都應(yīng)該接受,如若反抗,那便是大逆不道,該誅九族,這天下所有人,都是這樣認(rèn)為的,不是嗎?”

    “不,我不是這樣認(rèn)為的。”盧婉道:“瑯哥,你首先是一個人,然后才是誰的臣子,如果誰要傷害你,就算是皇帝,我也不會放過他。”

    謝瑯微微一笑:“婉婉,瑯此生,幸而能遇到你,如今你知道,我娶你,并非是你挾恩圖報,而是我真心實意想娶你的。”

    盧婉臉微微一紅:“其實我以前一直知道你是真心想娶我的,只是來了西陵后,才越來越不自信的……”

    謝瑯嘆道:“世俗觀念,害了多少人,三綱五常,又害了多少人。”

    盧婉靠在他懷中:“瑯哥,你既然這般恨他們裴家人,那這個郡守,我們不做就是了,我們可以逃的遠(yuǎn)遠(yuǎn)的,逃到一個沒有人認(rèn)識我們的地方,男耕女織,了此殘生。”

    “我以前也是這般想的,但是今日,我發(fā)現(xiàn),也許裴家人,并非全部都是那般的。”謝瑯想起裴昭的話:“也許君王可以不把大臣當(dāng)作棋子,而是當(dāng)作朋友,當(dāng)作家人,同休戚,共進退。”

    “皇帝把大臣當(dāng)朋友,這怎么可能呢?”

    “若換做從前,我也覺的這是無稽之談,但是有個人,我也許可以信任。”

    盧婉想了下:“長樂王?”

    謝瑯點頭:“或許,他可以改變一些東西。”

    盧婉從謝瑯懷中起身,她眼睛如星辰般閃亮:“瑯哥,我知道,你雖然恨皇帝,但其實也想為大憲、為百姓做一番事業(yè),你想讓以后我們可以富強到不再被番邦騷擾,你想讓我們可以萬國來朝,所以這些年,你一直很痛苦,我不懂什么朝政,但是你說長樂王可以改變一些東西,我就相信,他可以。”

    謝瑯握著她的手,嘆道:“但這也許,會讓你我二人付出慘痛代價,這代價甚至是凌遲處死,身首分離。”

    盧婉身軀微微顫抖了下,但仍然堅定地看著謝瑯:“瑯哥,我不怕,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謝瑯心中感慨萬千,他握緊盧婉的手,心中默默道,裴昭,長樂王殿下,但愿我此次,沒有如父親那般,選錯人。

    57  ☪ 第 57 章

    ◎朕,的確對不起沈皇后◎

    京城。

    沈霜鶴一聽到裴淮之即將增派援軍的消息, 就立刻收拾行囊,準(zhǔn)備和蘇荷離開京城,離開之前, 她修書一封給謝瑯和盧婉, 寫道她們不負(fù)所托,即將回西陵,其余學(xué)子則想在京城再見識見識,木春貪玩,也想留在京城玩一玩,所以除了蘇霈津不放心沈霜鶴兩人要一起同行外,剩下人都留在了京城。

    三人背起行囊, 馬不停蹄離開京城,行路時, 蘇霈津還很好奇:“為什么這么著急離開,怎么不留在京城多玩幾天?”

    沈霜鶴含糊道:“青竹書院的弟子們還等著我回去授課呢。”

    “不是有羅棋嗎?”

    “不一樣。”

    蘇荷及時打斷蘇霈津:“兄長,我們夫子就是勞碌命, 你別再說了。”

    “好吧。”蘇霈津道:“還好這次回程, 不用像來時那么著急了,賀夫子身體不好, 可別累病了。”

    沈霜鶴微微一笑:“放心吧, 我沒事吧。”

    她一笑如撥云見日,美不勝收, 蘇霈津都看呆了, 但思及始終不得美人芳心, 又有些惆悵, 于是只好低下頭去, 不敢再看沈霜鶴-

    沈霜鶴三人及時跑路, 皇宮之中,裴淮之力排眾議出兵,也是心力交瘁,這幾天上朝的時候,他又要威逼利誘戶部出錢,又要威逼利誘兵部出兵,還要一一駁斥那些不出兵的大臣,不可謂不辛苦,幾天下來,嘴都干了。

    結(jié)果回到后宮的時候,連個體已人都沒有……

    郭彤霞被他禁了足,他要不是看在小太子面子上,都恨不得殺了她,哪里還愿意看這目光短淺的婦人一眼,其他妃嬪,看到他時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茶都要灑了,這偌大后宮,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裴淮之不由嘆氣,他喚周安送來桂花酒,自己一人酌了起來。

    半醉半醒時,他見周安還在跪著伺候,于是搖了搖酒瓶:“周安,一起喝一杯?”

    周安惶恐叩頭:“奴才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朕讓你坐,你就坐。”

    周安這才戰(zhàn)戰(zhàn)兢兢坐在他面前,裴淮之道:“你十歲的時候,就伺候朕了吧。”

    “是……”

    “說起來,你陪伴朕也有十幾年了,比郭貴妃陪伴朕的時間還長。”

    “奴才賤命,比不得郭貴妃。”

    “賤命?她不也曾經(jīng)只是一個洗衣婢嗎?”裴淮之飲了一杯酒:“她是官宦之家出身,獲罪進了掖庭,說起來,你也是官宦之家,獲罪進了掖庭。”

    周安眉頭猛的跳動一下,他握著酒杯,額上滿身細(xì)汗,不敢說半句話,裴淮之道:“你家是因什么獲罪來的?”

    周安低頭小聲道:“家父戶部侍郎周朝奉,牽連衛(wèi)相一案,舉家被誅,奴才當(dāng)時太小,這才留了一命。”

    裴淮之嗤之以鼻:“衛(wèi)相一案,無非是皇祖父忌憚他勢力太大,怕父皇登基拿捏不住他,這才編造了個結(jié)黨的罪名,殺了他而已。”

    裴淮之說的輕描淡寫,周安握著酒杯的手愈發(fā)緊了,裴淮之又道:“不過換了朕,也會殺了他,或者說,換成任何一個皇帝,都會殺了他。”

    周安垂首不語,裴淮之瞧了眼他,笑了笑:“但是這其中連累的諸多性命,也實屬無辜罷了。”

    他雖說無辜,但從他語氣中,根本聽不出任何愧疚之意,周安忽也笑了笑,他低眉順眼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奴才這些賤命,本就不值一提。”

    裴淮之大概是真的醉了,他拍了拍周安肩膀:“朕就喜歡你這樣的奴才,認(rèn)命。”

    他飲了一杯酒,忽道:“皇后,她就偏偏不認(rèn)命。”

    周安試探問:“皇上是在說……沈皇后?”

    裴淮之點頭:“這大憲,還有哪位皇后?”

    “但沈皇后……”

    “已經(jīng)死了。”裴淮之接口道,他醉眼朦朧:“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不僅是朕的妻,也是朕的臣,既然生為女人,生為臣子,就應(yīng)該認(rèn)命,可她為什么,偏偏要怨朕,要恨朕?難道朕,就愿意看著永嘉公主死嗎?那不是沒有辦法嗎?朕需要一個兒子啊,可她怎么,就不理解朕呢!”

    周安道:“皇上醉了。”

    “朕沒醉!”裴淮之砸了酒瓶,他看著地上的酒,忽大笑起來:“周安,你可知,朕與沈皇后,也曾有過舉案齊眉的時光,朕,的確對不起沈皇后,若非她在朕登基之時,勞心勞力操持宮務(wù),也不至于生永嘉時難產(chǎn)傷了身體,你說,這后宮,誰能為朕做到這地步,她郭彤霞能嗎?她不能!”

    裴淮之酒醉之下,埋藏在心中不愿說出的話,終于傾瀉而出:“沈皇后死了四年,她不在這四年,朕看遍了后宮那些膚淺之人,要官的要官,要錢的要錢,就沒人如同沈皇后一樣,什么都不要,反而會幫助朕,將后宮料理的井井有條,不讓朕操一分心,她會在朕疲累的時候,為朕泡一杯熱茶,為朕點一支熏香,朕終于明白了,怪不得以前人人都說沈皇后是賢后,這后宮,的確沒有人比得上她的賢德,她的確是最完美的皇后,沒有人能像她那樣,為朕做到那種地步。”

    裴淮之唏噓不已,周安眼見他似乎完全忘記了沈霜鶴遞休書的事,他默了默,提醒道:“但是沈皇后,也曾惹皇上生氣過。”

    “是,那件事,朕到現(xiàn)在,還耿耿于懷。”裴淮之嘆氣:“但是這四年,朕翻來覆去的想,永嘉是她唯一的女兒,朕沒救永嘉,她定然恨朕恨的緊,她失去理智,做出那種大逆不道的事,其實,也并非不可原諒……但可惜,冷宮一場大火,這些話,她也聽不到了。”

    周安垂首:“皇上節(jié)哀。”

    裴淮之忽站起,他走到窗前,望著屋外明月,他忽道:“周安,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鬼魂?”

    “呃,奴才不知。”

    “日前在承恩寺,朕遇到了一個女子,那背影,竟然酷似沈皇后。”

    周安一驚:“那或許,只是一個肖似的背影?”

    裴淮之搖頭:“不,朕與沈皇后夫妻七載,她的背影,朕豈會不認(rèn)得?當(dāng)時朕想去追,可是卻沒有追上,朕甚至懷疑,那或許,便是沈皇后的鬼魂。”

    “但是鬼魂不會在白日出沒。”周安提醒道。

    “或許吧。”裴淮之苦笑:“或許是朕看錯了。”

    他掏出懷中蘇荷香囊:“或許是朕太思念沈皇后了,連這告狀女子的香囊,都覺的針法繡工與沈皇后一模一樣。”

    周安看了眼香囊:“皇上,這香囊的繡法,是最普通的繡法,大街上到處都是,皇上的確是太過思念沈皇后了。”

    “也許吧。”裴淮之扶額:“人死了,朕才想起她的好,遲了,太遲了。”

    周安低眉順眼:“皇上醉了,奴才扶皇上去休息。”

    他扶著酒醉的裴淮之來到軟榻,又為裴淮之脫去鞋襪,小心翼翼服侍裴淮之休息,等到起身,他才拿起裴淮之手中香囊,仔細(xì)端詳,眸中若有所思-

    沈霜鶴三人背著行囊離了京城,回程不需那么著急,三人邊走邊歇,很快就走離京城幾十里,蘇霈津?qū)⑸蛩Q和蘇荷照顧的無微不至,蘇荷不由嘆道:“兄長,以后誰嫁了你,真是有福了。”

    蘇霈津看了眼不遠(yuǎn)處的沈霜鶴:“你又是不知道兄長心思,瞎說什么呢。”

    “哦,你那心思,還是趁早收起來吧。”蘇荷嘖嘖道。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空中樓閣,癡心妄想。”

    “你這丫頭……”蘇霈津氣結(jié),他也懶得管蘇荷,而是拿著皮囊走到沈霜鶴處:“賀夫子,渴了吧,喝口水。”

    沈霜鶴卻沒有接皮囊,而是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溪水邊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身上,那女孩子大概三四歲,長得甚是可愛,沈霜鶴都看呆住了,蘇霈津連叫了幾聲“賀夫子”,她才回過神來。

    蘇霈津問道:“賀夫子,你怎么了?”

    沈霜鶴苦笑:“哦,沒什么,就是……想起一些往事。”

    那個粉雕玉琢的女孩兒,還她想起了自己的珠珠,她的珠珠,也曾是這般冰雪可愛,但是,她的生命永遠(yuǎn)都停留在了四歲,再也無法回來了。

    沈霜鶴每每見到和珠珠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都覺寸斷肝腸,但是越傷心,她反而會越駐足多看幾眼,她生怕這些女孩兒也像珠珠一樣,遇到危險,她救不了珠珠,但是能救其他女孩兒。

    所以這次,沈霜鶴的眼神也緊緊盯著那個女孩兒,女孩兒好像是走丟了,一個人在溪水邊玩耍,這實在太過危險,沈霜鶴于是準(zhǔn)備上前,將她抱過來,再仔細(xì)詢問她父母身在何方,將她送還歸家。

    但是她還沒靠近那個女孩兒,女孩兒就撲通一聲,掉到了水里,沈霜鶴驚叫一聲,她快步上前,剛準(zhǔn)備跳下去救人,蘇霈津就拉住她:“賀夫子,不用你跳,我來,我來。”

    說罷,蘇霈津就撲通一聲跳下水,這溪水很淺,還不到蘇霈津的腰部,蘇霈津很輕松就將這個女孩兒撈了起來,還不忘調(diào)侃跟落湯雞一樣的女孩兒:“還好,天熱,就當(dāng)洗個澡。”

    女孩兒驚魂未定,哇哇大哭起來,沈霜鶴趕忙接過抱著,她嗔怪瞪了眼蘇霈津,然后柔聲安慰:“乖,沒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大概是沈霜鶴長得溫婉面善,女孩兒靠在她懷中,真的停止了大哭,而是轉(zhuǎn)為抽抽噎噎,蘇荷也跑了過來:“喲,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你父母在哪,家在哪呀?”

    但是女孩兒年紀(jì)太小了,根本說不清自己父母在哪,家住何方,蘇霈津擰了把濕了的外袍:“夫子,要么,我們給她送到衙門去吧。”

    “也只能這樣了。”沈霜鶴道:“若衙門查明她是被父母丟棄的,那我們就將她帶回西陵吧。”

    “好啊,那我們終于有一個比木春還小的師妹了。”蘇荷笑道:“木春那臭丫頭,總算不能作威作福了。”

    沈霜鶴笑著責(zé)怪道:“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師妹的。”

    “那丫頭貪玩,都不陪夫子回西陵,夫子你還護著她……”

    沈霜鶴正欲說什么,忽聽到一陣刀劍聲,接著十幾個黑衣人跳了出來,手執(zhí)刀劍,兇神惡煞,將他們團團圍住。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應(yīng)該在后天晚上九點

    58  ☪ 第 58 章

    ◎這次,我總算沒有將你弄丟了◎

    沈霜鶴正抱著小女孩安慰, 見到這些殺氣騰騰的黑衣人,她先是一愣,然后問:“你……你們是誰?要做什么?”

    但是那些黑衣人一言不發(fā), 只是拿著刀劍向三人砍去, 三人大驚失色,沈霜鶴懷中的小女孩也嚇得哇哇大哭,沈霜鶴三人都不會武功,唯一一個男人蘇霈津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眼見三人連同小女孩都要被立斃于刀下,忽然聽到一聲喝道:“住手!”

    接著是幾個穿著粗布麻衫的彪形大漢出現(xiàn),這幾人也拿著大刀, 看起來是會武的,幾人和黑衣人纏斗在一起, 黑衣人漸漸落了下風(fēng),眼見殺不了沈霜鶴三人,于是互相使了個眼色, 立刻撤的干干凈凈。

    蘇荷只覺和做夢一樣, 她嚇到腿都軟了:“我……我們得救了?”

    為首的彪形大漢收起刀,客氣道:“這位姑娘, 你們都沒事了。”

    沈霜鶴懷中的小女孩看到大漢, 嘴里忽嗚嗚叫著:“爹爹,爹爹。”

    原來這大漢, 是小女孩的爹爹。

    沈霜鶴將小女孩遞給那大漢:“這是您的女兒嗎?”

    “是啊, 我們是跑鏢的, 這是我的獨生愛女, 她娘死的早, 我只好帶著她跑鏢, 方才我喝水的時候沒留意,她就跑丟了,我和兄弟們急的到處找,還好,終于讓我找到了。”

    小女孩窩在大漢懷里,脆生生道:“我剛才掉水里了,是大姐姐救的我。”

    “原來是這樣。”大漢感激道:“多謝姑娘。”

    沈霜鶴道:“不,我才要多謝義士剛才救了我呢。”

    “這是姑娘你自己積的功德,若非我女兒丟了,我就不會過來尋女兒,而若非你救了我女兒,我就不會尋來時剛好碰見你們,從而對你們出手相助,所以歸根結(jié)底,是姑娘的善心幫了你自己。”

    沈霜鶴不好意思道:“過獎。”

    “不過說起來,這些人為什么要殺你們?”大漢思忖道:“而且我看他們一不劫財,二不劫色,明顯是沖著要你們命而來的,他們身法也不像普通流匪,更像是被蓄養(yǎng)的殺手,所以你們到底是何方人士,能值得這種殺手出手?”

    蘇霈津道:“我們就是普通的夫子和學(xué)生罷了,并不知道為何會召來這等禍?zhǔn)拢媸呛蒙婀帧?br />
    蘇霈津是覺的好生奇怪,但是沈霜鶴心中卻覺的并不奇怪,蘇霈津和蘇荷只是西陵的兩個學(xué)子,在京城與人素不相識,哪里會有人要殺他們?所以這幾個黑衣人,定然是沖著她來的。

    他們想要她的命。

    而且,他們想要的,是皇后沈霜鶴的命,而不是青竹書院賀霜的命。

    沈霜鶴還沒有忘記四年前,冷宮莫名失火,有人想要燒死她的事,四年后,她回到京城,又有人想要殺她,她不會認(rèn)為這是一個巧合,兩者之間,必然有聯(lián)系。

    所以,到底是誰想殺了她?

    難道是那日在承恩寺遇到裴淮之,他認(rèn)出了她,知曉了她未死,但是,一個遞他休書的皇后,若被人知曉不但未死,還逃出宮去,在民間一躲就是四年,此事若讓百姓知曉,裴淮之豈不是聲名掃地?所以為了他的聲譽,他才會派殺手殺了她滅口。

    也只能是這樣了,畢竟除了裴淮之,她并未在京城遇到其他故人。

    沈霜鶴身軀微微顫抖,所以裴淮之過了四年都不肯放過她嗎?他真是何其狠心,他要殺了她便罷了,為何還要連累蘇荷蘇霈津這兩條無辜性命?蘇老爺只有這兩個孩子,這些年蘇家對青竹書院鼎立支持,若因為她害了蘇家一雙兒女性命,那她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沈霜鶴想到這里,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裴淮之要殺的是她,與旁人無關(guān),只要她不在蘇荷身邊,就不會連累他們。

    于是鏢師一行人走后,沈霜鶴三人再次啟程,但是到了夜里,沈霜鶴卻偷偷留下一封書信,說他們?nèi)四繕?biāo)太大,所以她獨自喬裝打扮,回西陵去了,讓他們不要找她-

    沈霜鶴為了行路方便,脫下女裝,扮成了男裝,獨自前行,她怕被裴淮之發(fā)現(xiàn),于是沒有走官路回西陵,而是刻意往山間小路走,往京城旁邊郡縣走,其實四年前,她也是這般做的,所以如今倒算是得心應(yīng)手了。

    她想,蘇荷和蘇霈津想必是急瘋了吧,但是沒有辦法,她不能連累他們倆,其實,西陵她都不該回去,畢竟裴淮之是知道蘇荷兩人身份的,到時候順藤摸瓜,遲早會查到青竹書院的賀霜就是沈霜鶴的,那到時候,她連累的就不止是蘇家兄妹,而是整個青竹書院了。

    可惜了她耗費四年心血的書院。

    沈霜鶴苦笑。

    但是她在來京城之前,就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準(zhǔn)備,其中也包括她的生命,她不后悔來京城,因為她救了西陵城的百姓,雖然這代價是她不得不放棄青竹書院……

    沈霜鶴幽幽嘆了一口氣,青竹書院的弟子,她的確放心不下,可是,又不得不放下了……

    天地浩大,她相信,這世上,還是會有她的容身之處的-

    走了幾日,蘇荷兩人并沒有尋來,其實這也在沈霜鶴的意料之中,蘇荷他們對京城周邊并不熟悉,加上她信中說回西陵,兩人定然是沿著官道一路尋找去了,所以自然不會尋到她的蹤跡,等他們回到西陵,她已在千里之外了,等她安頓好后,一定會好好寫封信,向二人致歉的。

    那么,這次去哪里呢?

    沈霜鶴認(rèn)真想了想,上次去了西北方的西陵,這次,不如就去東南吧,聽說東南的大海一望無際,坐上小船,還能去番邦異國,領(lǐng)略不一樣的風(fēng)土人情,也許,她也可以出海,去見識見識金發(fā)碧眼的人,見識見識渾身漆黑的人,畢竟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沈霜鶴就這樣一路往東南走著,一個人行路的時候無疑是孤獨的,不得不拋下青竹書院,她心情更是惆悵,這種心境,其實和她四年前的心境很像,四年前,在去往西陵之前,她也是這般懷抱著對前路的迷惘,但還好,結(jié)果是好的,她去了西陵,遇到了很照顧她的郡守謝瑯,遇到了一群很好的學(xué)生,開了家青竹書院,也明白了自己以后人生的意義,她這四年,并未虛度,所以希望這次,也能有這般的好運氣。

    沈霜鶴一邊忐忑、一邊期待前行著,她又走了幾日,走到一處山澗,山澗溪水淙淙,清澈見底,水是極為清澈的碧色,沈霜鶴捧了一把清水,喝了幾口,緩解了一身的疲累,她坐在溪旁休息片刻,又想起最近天氣炎熱,她不斷趕路,頭發(fā)粘膩不堪,于是見四下無人,便解下束發(fā)的發(fā)帶,頓時一頭流云般的烏黑長發(fā)披散下來,沈霜鶴彎下腰,將長發(fā)浸入溪水之中,仔細(xì)洗凈。

    果然洗凈頭發(fā)后,整個人都清爽了不少,沈霜鶴從水中撈起長發(fā),又從包袱中拿起帕子擦拭,大概是她擦拭的太過全神貫注,都沒注意到身后有人踏著吹落的槐花,步步前來。

    沈霜鶴擦拭到半干,忽感覺到身后有一束目光凝視著她,她探究般地回頭,整個人都瞬間愣住,連側(cè)身擦拭頭發(fā)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那人,竟然是裴昭-

    裴昭瘦了不少,下巴都有青青的胡茬了,形容有些憔悴,但是一雙眼睛,卻仍如烏耀的黑曜石一般閃亮,他靜靜看著沈霜鶴,一言不發(fā)。

    因為太過意想不到,沈霜鶴手中擦拭頭發(fā)的帕子都掉到了地上,一句“昭兒”還未出口,裴昭就快步上前,單膝跪下,將她擁到了懷中。

    一滴熱淚滴到了她的肩膀衣衫,是滾燙的,裴昭喃喃道:“沈姐姐,這次,我總算沒有將你弄丟了。”

    作者有話說:

    裴淮之:我冤枉……

    PS 下次更新后天晚上十二點~

    59  ☪ 第 59 章

    ◎我們才不是夫妻呢◎

    這是裴昭第一次擁抱沈霜鶴, 沈霜鶴都覺的身體僵硬住了,少年的熱淚落在她的脖頸之上,那是失而復(fù)得的慶幸和狂喜, 所以他是來尋她的嗎?這份真心, 讓她一時之間又不敢掙脫裴昭的擁抱,只能靜靜被裴昭擁在懷中。

    不知過了多久,裴昭才覺察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忙放開沈霜鶴,訥訥的不敢說話,還是沈霜鶴先開口打破了尷尬:“昭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裴昭如同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手足無措:“我……我知道沈姐姐來了京城, 所以便來尋你,路上我遇到了蘇荷兩兄妹, 他們急的很,說沈姐姐你留下一封書信就不辭而別,正在到處尋你, 我便和他們分頭尋人, 我想按照你的性格,既然走了, 便不會再回西陵, 于是就往西陵相反的方向去尋你,結(jié)果真讓我找到了……”

    他果然是來找她的……沈霜鶴輕嘆:“難道你不知道你的身份嗎?你是藩王, 藩王不能擅自離開封地, 否則, 便是死罪。”

    “我知道。”裴昭低頭:“但是, 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我不想再重復(fù)四年前的事情……”

    他這話, 普普通通,但是聽在孤身一人上路的沈霜鶴心中,卻突然莫名涌現(xiàn)出了一股感動,她放棄了青竹書院,孑然一身,前往東南,自然充滿了對前路的迷惘和忐忑,此時此刻,卻有一個少年郎,不顧自己的性命,千里迢迢,從西陵過來尋她,就為了怕再弄丟她,這讓她如何不感動?

    她冰封已久的心,也覺的開始慢慢融化,她仔細(xì)端詳著裴昭,少年郎風(fēng)餐露宿,下巴長滿了青青的胡茬,他的面容還是她那熟悉的弟弟,但是,如今他的肩膀卻已變的寬闊,寬闊到已經(jīng)能讓她來依靠了,沈霜鶴忽覺鼻子一酸,她怕被裴昭看出異樣,于是背過身去,裴昭更加手足無措:“沈姐姐,你是生我的氣嗎?”

    沈霜鶴飛快的擦拭了下自己快要涌現(xiàn)出來的眼淚,她沒有回頭,只是頷首道:“是,我生氣,你知不知道你的性命是我四年前好不容易保下來的,為此我付出了多大代價,可是,你卻說不要就不要……你怎么這么不愛惜自己……”

    說到此時,她喉嚨有些哽咽,裴昭聽出她的哭腔,他驚慌不已,卻又不知如何賠罪,的確,他的性命是沈霜鶴好不容易保下來的,否則,四年前他就死在就番路上了,也因此,沈霜鶴徹底惹怒了裴淮之,從此顛沛流離……裴昭咬牙,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沈霜鶴,但他不想讓沈霜鶴哭,他下意識就伸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沈姐姐,是我錯了,我對不住你……”

    說罷,他又是一巴掌甩到自己臉上,沈霜鶴唬了一跳,她忙轉(zhuǎn)過身來,拉住裴昭自摑的手:“你做什么?”

    “我……我想讓沈姐姐消氣……”

    沈霜鶴咬著唇,眼淚不由自主流了下來,但是卻又笑著說了句:“真是個傻子。”

    她笑中帶淚:“沈姐姐不生你氣了,你別自己打自己。”

    聽到沈霜鶴原諒自己,裴昭都不敢置信,他小心翼翼問道:“真的嗎……”

    沈霜鶴點頭:“讓我看看你的傷。”

    沈霜鶴仔細(xì)端詳著裴昭的臉,裴昭自己打自己都打的很重,一邊臉上五個手指印,嘴角也破了,沈霜鶴撫過他的傷口,帶的裴昭疼出“嘶”的一聲,沈霜鶴擔(dān)心道:“很疼嗎?”

    裴昭本來是點頭的,但又馬上搖頭:“不疼,一點都不疼。”

    沈霜鶴看著他傻里傻氣的樣子,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呀,小傻子……”-

    兩人平復(fù)心緒后,沈霜鶴開始和裴昭認(rèn)真探討他私離封地的事,從他的口中,她知道西陵之戰(zhàn)打贏了,回鶻也退兵了,謝瑯也醒了過來,西陵應(yīng)該是安全了,沈霜鶴道:“西陵安全了,但你不安全,你擅離封地,若被皇上知曉,定然會被他治罪,為今之計,只有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回西陵。”

    “我回西陵,那你呢?”

    沈霜鶴避開他的目光,說道:“我此次上京,可能已經(jīng)被皇上知曉我假死的事情了,這天下不能有一個假死的皇后,所以我若回西陵,定然會連累青竹書院,我不能回去。”

    “你不回西陵,那我跟你一起不回去,總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霜鶴唬一跳:“這怎么行呢?你堂堂一個王爺,怎么能跟我去浪跡天涯呢?”

    “什么王爺,就算是皇帝給我做,我也不要,我只知道,我不能再讓四年前的事情發(fā)生。”

    沈霜鶴抿唇:“你不能這么沖動,你身份特殊,一旦離開西陵,你覺的皇上會放過你嗎?但是我不一樣,只要過了三五年,他找不到我,那他就會漸漸忘記我的存在,不再尋我了。”

    裴昭執(zhí)拗道:“我不會再離開你,或許,有別的辦法。”

    他想了想:“沈姐姐,你和我一起回西陵吧,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皇兄不會想到你還敢回西陵的,西陵那么大,你可以暫時不回青竹書院,而是隱姓埋名,藏的好好的,就像你說的,過了三五年,皇兄找不到你,也就不會再尋你了。”

    “可是……”

    “你去其他地方,反而會被他尋到,何況,你真的能拋下青竹書院的弟子嗎?”裴昭道:“木春本來就是個小乞丐,因為有你照顧,她才能讀書,和她一般境遇的,青竹書院還有好幾個,她們都將你當(dāng)成依靠和寄托,你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她們該多傷心啊,到時候她們的人生會變成什么樣,誰都不可得知。”

    裴昭的話,的確讓沈霜鶴的內(nèi)心猶疑了起來,這也的確是她最擔(dān)心的事情,因為事出突然,她不得不走,可是她走了,木春她們怎么辦?木春會不會又流落街頭,其他弟子會不會又被迫回到虐待自己的夫家,被迫和討厭的人成親,她們的人生,本來已經(jīng)從黑暗走到了微光,會不會她這一走,又重新回到無邊黑暗?

    沈霜鶴不說話了,裴昭見狀,知道他說動了沈霜鶴,于是趁熱打鐵:“沈姐姐,我知道你擔(dān)心自己會連累青竹書院,但是我保證,我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讓你不被皇兄發(fā)現(xiàn)的,除了我,謝瑯謝大人也會這樣做的,你不相信我,也該相信謝大人吧。”

    沈霜鶴猶豫片刻,終于道:“你說的有道理,我這就跟你回西陵。”-

    兩人于是收拾行囊,重新往西陵方向回去,因為有裴昭在身邊,沈霜鶴便恢復(fù)了女裝打扮,兩人穿上粗布麻衫,不走官道,刻意繞遠(yuǎn)路回西陵,走了兩日,一切倒是風(fēng)平浪靜,兩人也漸漸松了口氣。

    走到距離京城三百里的時候,兩人已是疲累不堪,于是準(zhǔn)備找家客棧投宿,連找?guī)准叶紳M房了,問到最后一家的時候,說只剩一間房了。

    沈霜鶴訝異:“怎么今日生意這么火爆?”

    小二打量兩人幾眼:“你們不知道嗎?西陵打了勝仗,回鶻人被打跑了,皇上高興的很,連日大擺筵席,各州郡的官員都去祝賀,這才所有客棧都客滿。”

    “原來是這樣……”

    小二又道:“這次西陵那些官民可立了大功了,聽說西陵郡守也被皇上召入京城,準(zhǔn)備大加封賞呢,哦,還有去京城告御狀的那些學(xué)生,皇上也十分看重,準(zhǔn)備留他們在朝中為官了,這可真是飛黃騰達(dá)了。”

    “學(xué)生也要被封官了?”沈霜鶴不由問。

    小二點頭:“對,聽說告狀的還有個女學(xué)生,真奇怪,女子也能進書院讀書?不過咱們皇上開明,不在意,還說要封賞那位開書院的女夫子呢。”

    “封賞女夫子?”沈霜鶴喃喃道。

    聽起來,裴淮之并不知道青竹書院的賀霜就是沈霜鶴,那之前那些刺客是怎么回事?難道他們不是裴淮之派來的?難道還有旁人想殺她?

    那,是誰呢?

    沈霜鶴正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時候,小二問:“對了,你們倆是什么關(guān)系啊?夫妻?”

    還沒等沈霜鶴開口,裴昭就搶先道:“對,是夫妻。”

    沈霜鶴都噎住了,小二卻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我就說你倆郎才女貌,這么般配,一定是夫妻了,既然是夫妻,那住一間房有什么關(guān)系?”

    裴昭聽小二說他和沈霜鶴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頓時開心的都找不到北:“對對對,您說的對。”

    “那就領(lǐng)你們上樓了?”

    “等……等等……”沈霜鶴臉都紅了:“我們才不是夫妻呢……”

    “啊?”

    “是姐弟,姐弟!”沈霜鶴辯駁:“所以,我要兩間房。”

    小二看看裴昭,又看看沈霜鶴,也不知道這兩人一下夫妻一下姐弟是在搞什么名堂:“只有一間了,愛住不住。”

    沈霜鶴臉紅到鮮艷如四月春花:“真沒有兩間房了?”

    小二不耐煩了:“我說,你倆不管是姐弟,還是夫妻,不都可以住一間嗎?所以你們住不住?不住別妨礙我做生意。”

    “住住住。”裴昭馬上接口,他對沈霜鶴使了個眼色:“不管怎么樣,也比露宿街頭好啊。”

    沈霜鶴想想也是,只好無可奈何答應(yīng)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明天晚上九點

    60  ☪ 第 60 章

    ◎到底什么時候,她才能接受他的心意呢◎

    沈霜鶴與裴昭被小二領(lǐng)到樓上廂房安頓了下來, 廂房并不大,一進去關(guān)了門,沈霜鶴窘迫至極, 她埋怨裴昭:“你都瞎說什么呢。”

    裴昭訕訕:“我這不是怕他不讓我們住嘛, 總不能真睡大街吧。”

    沈霜鶴幽幽嘆了口氣,裴昭趕忙又道:“不過沈姐姐你放心,我今夜睡地上。”

    說罷,他還真搬了床被褥到地上,然后鉆進去和衣而臥,沈霜鶴無奈的搖搖頭,她躺到床上, 滿腹心事,裴昭不由問:“沈姐姐, 你還在生我的氣?那我出去吧……”

    “更深露重,你去哪呢?就別再瞎折騰了。”

    裴昭于是乖乖應(yīng)下,沈霜鶴嘆氣道:“我不是在生你的氣, 而是有件事, 想不通。”

    她于是將遇刺的事和她心中懷疑娓娓道來,裴昭聽后道:“所以, 你懷疑那些殺手不是皇兄派來的?”

    “如果是他派來的, 他又何必在滿朝文武面前說要嘉獎青竹書院的賀霜呢?如果他早就知道賀霜是我,那應(yīng)該不動聲色殺了我, 順便抹去賀霜存在過的痕跡, 讓越少人知道賀霜的存在越好。”

    裴昭覺的這推斷很有道理:“不錯, 如果他真的要殺沈姐姐, 就不會大張旗鼓要嘉獎賀霜了。”

    沈霜鶴苦笑:“所以四年前的冷宮大火, 又讓我覺的迷惑了。”

    “四年前, 冷宮大火?那不是意外失火嗎?”

    “世人都以為那是意外,但我知道,那不是意外,當(dāng)日門窗都被鎖死,顯然是有人刻意想燒死我,若非先帝故仆搭救,只怕我早就葬身火海了。”

    裴昭愕然:“那是有人想要殺了沈姐姐,會是誰呢?沈姐姐是一直以為,是皇兄做的?”

    沈霜鶴頷首:“我本以為,定然是他所為,但是如今想來,我又覺的,會不會錯怪了他?”

    裴昭沉吟片刻,道:“或許,沈姐姐你真的錯怪皇兄了,皇兄不像那種殺妻還要毀尸的人,他在這世上最討厭的人應(yīng)該是我,但是即便如此,這四年他也沒有派殺手殺我,更何況是對沈姐姐呢?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這些年,沈姐姐假死出宮,但皇兄既沒有懲罰鳳藻宮的春朝等婢,只是將她們驅(qū)逐出宮,也沒有遷怒沈氏一族,所以我想皇兄應(yīng)該還是念著一點沈姐姐好的,他當(dāng)日應(yīng)該只是在氣頭上,才將沈姐姐拘禁在冷宮,后續(xù)頂多是廢后,不至于做出偷偷放火這種事。”

    沈霜鶴道:“他那般對你,你倒為他說話。”

    “就事論事。”裴昭坦然道:“總不能因為他那般對我,就把殺人的黑鍋都往他頭上扣吧,平心而論,我的確不認(rèn)為此事乃皇兄所為。”

    裴昭語氣真誠,對待刻意□□過他的裴淮之,他仍能坦坦蕩蕩,他的確是一個襟懷磊落之人,對外,他能抵抗回鶻的誘惑,護的住西陵百姓,對內(nèi),他也不會刻意污蔑自己的仇人和情敵,在做人這方面,他的確做到了無愧于天地。

    沈霜鶴心中輕嘆,也許一個男人是否長成了男人,并不在他年齡多長,而在于他是否有一顆坦蕩之心,裴昭他,是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沈霜鶴心中已經(jīng)泛起了漣漪,她不想讓裴昭看出她感動神色,于是轉(zhuǎn)移話題,喃喃道:“不是皇上,那是誰呢?難道是郭貴妃?”

    “但是郭貴妃,真的有那個本事在四年前放火,四年后派殺手嗎?”裴昭遲疑:“怎么看都覺的……她沒有那個智商……”

    沈霜鶴不由莞爾一笑:“是,郭貴妃雖然飛揚跋扈,但頭腦簡單,一心只想討好皇上,過上好日子,若說她吹枕邊風(fēng)我信,但若說她不留痕跡在皇宮放火,還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去養(yǎng)殺手,這我的確不相信。”

    “所以,那會是誰呢?”

    兩人想了半天,都沒想到究竟是誰要殺沈霜鶴,夜已深了,沈霜鶴打了個哈欠:“不想了,先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嗯……”-

    裴昭的確是累了,剛說完睡覺,就沉沉睡了過去,倒是沈霜鶴心中有事,一直翻來覆去睡不著,也不知道折騰了多久,她愣是沒睡著,于是索性也不睡了,而是翻過身,靜靜看著熟睡的裴昭。

    趁著月色,她仔細(xì)端詳著裴昭,她已經(jīng)忘了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過他的臉了,不知什么時候,他已經(jīng)長大成一個男子漢了,可以保護百姓,保護她了,少年的呼吸聲均勻,但是這呼吸聲,卻讓她格外安心,他會為了她擋下山匪的刀劍,會在她彷徨無依的時候毅然放棄一切來尋她,他說他永遠(yuǎn)不會放棄她,他也的確做到了。

    沈霜鶴就這般靜靜地看著裴昭,裴昭似乎是有些夢魘,皺著眉將被子踢到一邊,沈霜鶴見狀,不由搖頭,剛說他是一個男子漢了,結(jié)果這么大人還踢被子,沈霜鶴于是下了床,小心將裴昭的被角掖好,裴昭眉頭仍然緊皺,像他這般磊磊落落的少年郎,是不應(yīng)該皺眉頭的,沈霜鶴不由伸出手,想替他撫平眉頭,但是手在半空,卻又縮了回去。

    她莫名有些心虛,于是輕手輕腳回了自己床上,用被子裹好自己,然后背過身去,不再看裴昭,她心中有些打鼓,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就是心里跳的厲害,她咬了咬唇,跟自己說,不要想了,明天還要趕路呢,趕緊睡覺吧。

    她這般跟自己說,于是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但是這一覺,直到天明,都沒有睡著-

    第二日的時候,沈霜鶴自然是精神不濟,裴昭問:“沈姐姐是昨夜沒休息好嗎?”

    沈霜鶴哪里敢說她一夜沒睡,只好搪塞道:“只是連日趕路太累了而已。”

    “那要么再休息一日?”

    沈霜鶴搖頭:“不可,還是盡早回西陵回妙。”

    遲一天回去,裴昭就多一分危險,她不想冒這個險。

    沈霜鶴堅持,裴昭只好和她一起上路,但是為了不讓沈霜鶴勞累,裴昭還是找來輛馬車,自己驅(qū)車帶沈霜鶴前行。

    他為沈霜鶴駕馬的時候,只想著讓沈霜鶴在馬車中好好休息,于是馬車都駕的格外平緩,沈霜鶴起初還和他說說話,后來車廂里也沒聲音了,多半是睡著了,裴昭一邊駕馬,一邊胡思亂想著,若能一直為她駕馬就好了。

    他愿意為她趕一輩子馬。

    但是到底什么時候,她才能接受他的心意呢?

    裴昭苦惱地想著,他也不敢太過熱情,若一直糾纏,只怕沈霜鶴會嚇到,但是不開口的話,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和沈姐姐在一起。

    他也沒有喜歡過別的女孩子,也沒追求過別的女孩子,對待這方面,還真是一竅不通,如果能有個可以點撥他的人在就好了。

    裴昭立刻想到了謝瑯。

    謝瑯聰明絕頂,而且夫妻感情和睦,想必一定能有很多點子,如果謝瑯在這里就好了。

    只可惜謝瑯不在。

    裴昭嘆氣,忽然他聽到一聲喊聲:“殿下留步!”

    這聲音,怎么這么像謝瑯呢?裴昭疑惑回頭。

    只見后方一輛馬車駛了過來,謝瑯正撩開車簾,連聲喊他,他身旁還坐著夫人盧婉,裴昭揉揉眼睛,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但揉完后定睛一看,發(fā)現(xiàn)果然是謝瑯。

    他忙叫停馬車,謝瑯也在盧婉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他大病未愈,臉色還是病態(tài)的蒼白,謝瑯對裴昭作了一揖:“見過長樂王殿下。”

    “不必多禮,謝大人,你怎么在這里?”

    “下官是奉圣旨入京的,西陵大捷,皇上龍心大悅,特召下官入京。”

    “原來是這樣。”

    “下官入京,還有一事。”

    “哦?何事?”

    “那便是來尋殿下。”謝瑯神情嚴(yán)肅:“皇上已經(jīng)接到密報,知曉殿下離開西陵了。”

    裴昭愣住:“皇兄知道了?”

    兩人說話間,馬車內(nèi)的沈霜鶴也醒轉(zhuǎn)了過來,她也撩開車簾下了車,謝瑯見到她,頓時一怔:“原來賀夫子也和殿下在一起。”-

    在謝瑯的講述中,裴昭才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他離開西陵這么大的事,就算謝瑯再怎么極力隱瞞,還是被有心之人告到了裴淮之那里,謝瑯道:“算算時日,這兩天密報便會呈到皇上手中。”

    沈霜鶴一聽,頓時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藩王未經(jīng)傳召離開封地,那可是死罪,裴淮之就算以此為借口殺了裴昭,天下人也沒有半句可指責(zé)裴淮之的。

    謝瑯道:“為今之計,只有殿下隨下官入宮,先行請罪,也許皇上會看在殿下打退回鶻的份上,饒恕殿下。”

    沈霜鶴想了想:“不錯,先發(fā)制人,化被動為主動,這樣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那就是我回京?”裴昭道:“那賀夫子怎么辦?”

    “下官會派人護送賀夫子回西陵的。”

    裴昭雖然不放心,但是他此番回京禍福難料,只能這般了,他于是道:“那一切就拜托謝大人了。”

    沈霜鶴卻沒有答應(yīng),她執(zhí)拗看著謝瑯:“謝大人,你老實告訴我,按照你的法子,殿下隨你入京請罪,那生機有幾分?”

    謝瑯苦笑道:“我只有兩分把握,這兩分,還賭的是皇上的良心。”

    沈霜鶴倒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殿下大概率會沒命?”

    謝瑯點頭。

    沈霜鶴頓時變了顏色,謝瑯卻道:“可是若殿下不隨我入京,反而自行返回西陵,那殿下會毫無生機。”

    沈霜鶴咬唇,不錯,如果裴昭不主動請罪,裴淮之定然勃然大怒,依照律法,他完全可以殺了裴昭,所以裴昭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她一字一句道:“殿下可以跟你入京,不過,我也要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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