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獄卒接過長鞭, 長鞭如同毒蛇一般,往陸從風(fēng)身上打去,陸從風(fēng)劇痛之下, 不由汗如雨下,但因怕蕭寶姝擔(dān)心,便硬咬著牙,一聲不吭,蕭寶姝則心如刀絞, 偏偏梁珩拽著她, 不讓她去陸從風(fēng)身邊,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 哀求梁珩道:“你讓他們住手!住手!”
梁珩則道:“你承認自己是蕭寶姝, 我自然會讓他們住手!”
蕭寶姝聲音帶著泣音:“梁珩,你這個瘋子,刑不上大夫, 你這樣對待一個一品將軍,你不怕西州軍嘩變嗎?”
梁珩冷笑:“嘩變?日子過的好好的, 誰會拋棄父母妻子的性命, 為一個謀逆的將軍嘩變?就為了忠義二字嗎?哼, 這兩個字有用的話,連朔也不會死了。”
他握住蕭寶姝的手腕,制止住她不斷的掙扎,他又看向陸從風(fēng), 譏嘲道:“陸朗,就算你放跑了顏鈺等人, 又有何用?只要抓住了你這個首惡, 西州軍群龍無首, 又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
長鞭一鞭打到了陸從風(fēng)的臉上,他臉頰頓時留下一道傷口,血污滿面,讓他看起來甚為甚為可怖,饒是劇痛無比,陸從風(fēng)卻只是鄙夷大笑:“梁珩,你父子二人,也配提忠義二字?”
梁珩臉上變色:“死到臨頭,還這般嘴硬?”
蕭寶姝已經(jīng)不忍再看,她閉著眼,只是不斷哭泣著,陸從風(fēng)望著她,語氣漸漸柔軟:“我雖死到臨頭,但至少還會有人為我哭泣,太子殿下,你呢,你將死之日,可會有人為你掉一滴眼淚?”
梁珩心中一緊,他不由再次捏緊蕭寶姝的手腕,蕭寶姝離他這般近,但是,他卻覺得她已經(jīng)離他越來越遠,那個陪他焚香煮茶、對弈彈琴,那個為他叩首千遍,為他哭,為他笑,全部身心,都無保留地愛他的蕭寶姝,似乎早已消失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和他愈行愈遠,恨他入骨的云七娘。
梁珩握住蕭寶姝的手腕越握越緊,蕭寶姝疼到蹙眉,梁珩對她道:“說,你是蕭寶姝,不是云七娘。”
也許在他心中,蕭寶姝才是永遠是屬于他的,她十四歲時愛戀的第一個男子,是他,她堅守兩年,等的人,是他,她十六歲鳳冠霞帔,嫁的人,是他,讓她從少女變成女人的男人,還是他。
但云七娘,從一開始,就不屬于他,云七娘恨他,云七娘要嫁的人,不是他,而是陸從風(fēng),所以云七娘是屬于陸從風(fēng)的,不屬于他。
梁珩重復(fù)道:“說,你是蕭寶姝,不是云七娘。”
蕭寶姝只是不斷哭泣,但是卻仍然不說話,梁珩聲音愈發(fā)瘋狂:“說啊,說你是蕭寶姝,你是蕭寶姝!”
陸從風(fēng)卻笑了起來:“不管她是蕭寶姝,還是云七娘,她都不會再屬于你了。”
短短一句話,卻讓梁珩瞬間暴怒起來,他一把將蕭寶姝推給侍衛(wèi),自己則搶走獄卒手中的皮鞭,劈頭蓋臉,就往陸從風(fēng)身上打去。
梁珩怒意之下,力度更甚于獄卒十倍,陸從風(fēng)身上頓時遍體鱗傷,梁珩心中,只有一個聲音:殺了他!
殺了陸從風(fēng),蕭寶姝就會重新屬于他。
陸從風(fēng)雖是他表弟,但從小就和他截然不同,陸從風(fēng)好笑語,交友廣泛,他則性情冷淡,兩人就如同火與冰一般大相徑庭,但他第一次厭惡陸從風(fēng),卻是在和蕭寶姝大婚之日,三朝回門之日。
那日,他陪伴蕭寶姝回到太傅府,他午憩之時,蕭寶姝在外面院中堆雪人,他向來淺眠,耳邊只聽到蕭寶姝一邊哼著歌,一邊堆著雪人,連他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他聽蕭寶姝哼歌堆雪人,嘴角一直掛著笑。
這絲笑容,一直等到陸從風(fēng)來時消失。
他聽到院中蕭寶姝驚喜地喊著“表哥”,聽到蕭寶姝和他言笑晏晏,撒嬌使性,他心中忽然煩悶起來,于是起身,透過窗縫,瞧著二人。
蕭寶姝背對著他,但笑聲朗朗,顯然很是開心,陸從風(fēng)飛揚俊朗,眼神中則是揮不去的溫柔。
他二人,似乎十分親密,無所不談,蕭寶姝什么都告訴陸從風(fēng),連新婚之夜的委屈,也告訴了陸從風(fēng),梁珩心中,忽然萬般不是滋味,他手指漸漸攥緊桌角,終于,最后選擇推開房門,走了出去,打斷兩人的交談。
從那日起,他便開始厭惡陸從風(fēng),從陸從風(fēng)的眼神,他便知曉,陸從風(fēng)定然是喜歡蕭寶姝的。
而蕭寶姝,與陸從風(fēng)親密無間,也許在她看來,這親密無間,只是兄妹之情,但是,誰又能保證,兄妹之情,不會轉(zhuǎn)化成男女之情呢?
只是,梁珩萬萬沒有想到,六年后,蕭寶姝對陸從風(fēng)的兄妹之情,居然真的變成了男女之情,那個滿心滿眼只有梁珩的蕭寶姝,終于變成了滿心滿眼只有陸從風(fēng)的云七娘,不,陸從風(fēng)算個什么東西?就算他是人人稱贊的戰(zhàn)神,就算他是力挽狂瀾的大梁功臣,他也不可以搶走蕭寶姝,蕭寶姝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梁珩手執(zhí)長鞭,下手愈發(fā)狠了,一鞭鞭如同疾風(fēng)暴雨般,抽在陸從風(fēng)身上,陸從風(fēng)身上已是血痕遍布,鮮紅的鮮血一滴滴滴在地上,他咬著牙,愣是不肯求饒,陸從風(fēng)已經(jīng)漸漸暈迷,蕭寶姝抑制不住地一直在哭,她想撲上前去,但是卻被侍衛(wèi)死死攔住,她自己被梁珩酷刑折磨時,從未求過繞,掉過淚,但是她現(xiàn)在卻哭到身軀顫抖,連聲哀求梁珩道:“求你了,住手!快住手!他真的會死的!”
蕭寶姝一直哭泣哀求,陸從風(fēng)也陷入了昏迷,梁珩連抽十幾鞭,他都沒清醒過來,梁珩扔了鞭子,然后轉(zhuǎn)向蕭寶姝,握住她的下巴,道:“說,你是蕭寶姝,你愿意和我生生世世在一起!”
蕭寶姝只是不停哭泣,她咬著唇,仍然不愿意說出這句話,梁珩忽笑了聲:“好,好得很!”
他慢慢拿起火上的烙鐵,梁珩一字一句對獄卒道:“將陸朗用鹽水潑醒,孤要看看,是他的嘴硬,還是這根烙鐵硬!”
烙鐵燒的通紅,一從火中拿出來,便滋滋冒著白色的熱氣,如若這烙鐵烙在人的皮膚上,那該是如何痛不欲生。
更何況,梁珩還著人用鹽水去潑陸從風(fēng),陸從風(fēng)本就連日經(jīng)受酷刑,遍體鱗傷,只怕烙刑之下,性命堪憂。
蕭寶姝已經(jīng)徹底慌了,眼見一個獄卒拿著鹽水準備潑上去,另一個獄卒也拿著燒紅的烙鐵準備靠近陸從風(fēng),她終于忍受不住,喊道:“不要!不要!”
梁珩示意獄卒停住,他走到蕭寶姝面前:“想通了?”
蕭寶姝只覺心如刀割,她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地上,她哭道:“我……我不是云七娘,我……我是蕭寶姝,我沒有死,我借了云七娘的尸首還了魂,我是太子妃,是太子梁珩的……妻子……我以后定會和太子殿下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她艱難說完之后,就如同身上被抽去了全部力氣,癱軟在地,梁珩卻露出微笑,他伸出手,將蕭寶姝輕柔抱于懷中:“我就知道,你不是云七娘,你是蕭寶姝。”
他輕輕撫摸著蕭寶姝的頭發(fā):“就算你的長相和身份不一樣了,只要你還是寶姝,就好,我的寶姝,回來了,終于回來了……”
他懷抱著蕭寶姝,在她耳邊呢喃著:“以后,不會再有人將我們分開,我會讓你重新成為太子妃,日后,再成為大梁的皇后……你我二人,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他一字一句說著自己的承諾,但他懷中的蕭寶姝,卻早已身心俱疲,暈迷了過去-
蕭寶姝再次醒來時,是在弄玉軒。
侍女看到她醒來后,驚喜不已:“娘娘,你終于醒了。”
“娘娘”這個稱呼,讓蕭寶姝仿若隔世,她恍惚了一下:“我……我暈了多久?”
“娘娘您一天一夜都沒醒過來,讓殿下?lián)牡木o。”
蕭寶姝忽問道:“我表哥呢?”
“表哥?”侍女愣住。
“陸從風(fēng)呢?陸朗呢?”蕭寶姝急切問道。
侍女剛想答話,卻見梁珩走了進來,梁珩手上還端著一碗藥,他對侍女道:“你下去吧。”
侍女趕忙福了福身子,逃也似的下去了。
梁珩坐在蕭寶姝床頭,吹了吹湯匙里的藥,然后喂給蕭寶姝:“寶姝,喝點藥。”
蕭寶姝不想喝,只是問他:“陸朗呢?”
梁珩面色未變:“你放心,他沒死。”他將藥喂到蕭寶姝嘴邊,道:“喝藥。”
蕭寶姝咬了咬唇,她最終還是張了嘴,任由梁珩一口一口地喂著她。
她不敢再違抗梁珩了,她不知道梁珩還會做出什么。
梁珩逼她承認自己是蕭寶姝,實則是想折斷她的傲骨,他不想要那個處處忤逆他、厭惡他的云七娘,他只想要那個全心全意愛慕他、順從他的蕭寶姝。
她只能一口一口,喝完梁珩喂她的藥,梁珩見她乖巧,也不由心中高興,藥喝完后,梁珩對她說道:“寶姝,你好生休息,等你好了后,我送你一件禮物,你定然喜歡。”
◉ 第 102 章
梁珩說的禮物, 竟是一幅新的百年好合圖。
昔日,蕭寶姝曾經(jīng)畫下一幅梁珩肖像,而梁珩也親手畫下蕭寶姝畫像, 并將兩幅畫裝裱在一起,名為“百年好合圖”,寓意兩人百年好合,蕭寶姝對此圖愛若珍寶,她將此圖收藏在太子府的佛堂中, 日日叩拜奉香, 祈求佛祖保佑她能和梁珩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誰料到, 一年之后,蕭太傅入獄,梁珩也在蕭寶姝面前, 燒毀了這幅百年好合圖,連個灰都沒給蕭寶姝剩下。
蕭寶姝看著這幅新的百年好合圖, 這圖是梁珩所畫, 仍舊是裝裱在一起的兩人肖像, 梁珩丹青妙手,他所畫的蕭寶姝,一身鵝黃留仙裙,梳著雙環(huán)垂髫, 膚色勝雪,巧笑嫣然, 和他第一次畫的時候, 是一模一樣。
甚至連畫下的小字:“明眸善睞如繁星, 灼若芙蕖出淥波”,也是當初梁珩在畫上的題字。
只是梁珩的畫像略有不同,以前蕭寶姝畫的梁珩,雖神情清清冷冷,矜貴淡漠,但一筆一劃,都浸滿了蕭寶姝對梁珩的愛意,但是梁珩畫的自己,卻是嘴角含笑,溫柔凝視著蕭寶姝,畫中眼神,盡是對蕭寶姝的愛意。
蕭寶姝展開這幅畫,她想哭,又想笑,哭的是她居然能在六年后,再一次看到百年好合圖,笑的是就算梁珩再畫一萬幅百年好合圖,原先那幅,也被他親手燒毀了,毀了的東西,又怎么能回來呢?
梁珩卻期待問道:“寶姝,這件禮物,你喜歡嗎?”
若換做之前,蕭寶姝定然是會撕了這幅畫的,但她現(xiàn)在卻又不敢撕,陸從風(fēng)的生死還在梁珩手上,蕭寶姝只好違心道:“喜歡。”
梁珩很是高興:“你喜歡便好。”
蕭寶姝有心想跟梁珩打探陸從風(fēng)消息,但是又怕激怒梁珩,只好悶聲不語,梁珩和她說一句,她才答一句,但人仍然是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梁珩見狀,于是道:“寶姝,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蕭寶姝點了點頭,梁珩于是走出房門,只是走到庭院時,他卻折返回去,從打開的窗子處,望著蕭寶姝。
房中,蕭寶姝枯坐良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起身時,碰到桌上的百年好合圖,只見她愣了下,然后嫌惡地將畫隨手卷起,扔到一邊,就如同扔一件最不屑的垃圾一般。
窗外,梁珩指甲已掐入手心,心口處又是一陣刺痛傳來,他斂了斂眸,最終還是默然轉(zhuǎn)過身離去,他靴子踩上厚厚的落葉上,一聲一聲,沉重?zé)o比-
是夜,梁珩喝的酩酊大醉,明明蕭寶姝此刻就在太子府,明明她離自己那么近,但是他卻覺得她仍舊十分遙遠,也許從六年前,他就徹底失去她了,他囚的住她的人,囚不住她的心。
桌上,放著已經(jīng)煮好的荷露茶,茶中帶著荷花的味道,清甜可口,屋內(nèi)燃著沉香,煙霧裊裊,香味醇厚,還略帶著一絲夏日青草味道,梁珩搖搖晃晃地站起,他忽揮袖將荷露茶拂到地上,又拿起沉香爐,狠狠摔在地上,屋內(nèi)頓時一片狼藉,梁珩頹然坐在地上,靠在榻前,他舉起酒壺,就往嘴中倒去,全然不顧御醫(yī)日前勸他的話:
“殿下心疾未愈,再耽于飲酒,只怕會傷身啊!”
“傷身?”梁珩冷笑:“今時今日,孤到底,有何意趣?”
他向來自忖冷心冷情,算無遺策,無論何人,都不會是他的對手,他也的確做到了,出身高貴的二皇子,深得圣心的蕭太傅,都被他借著皇帝對煦衍太子的忌憚,輕而易舉鏟除了,就連聲望極高的定北將軍陸從風(fēng),他也能再次輕而易舉地借刀殺人,可是,為什么,他絲毫沒有贏的喜悅?
是啊,他算無遺策,可偏偏,算錯了蕭寶姝的真心。
蕭寶姝的真心,被辜負了,就再也回不來了。
梁珩仰著頭,倒完酒壺中最后一滴酒,他隨手將酒壺擲出去,然后含糊不清地喊道:“來人,上酒!”
門外侍衛(wèi)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拿著一壺酒走了進來:“殿下……太醫(yī)說,您不能再飲酒了……”
梁珩奪過酒壺:“多嘴!”
侍衛(wèi)無奈,也不敢多說了,但他猶豫了下,終于道:“殿下,玉琢姑娘在地牢里一直鬧著要見殿下,她還說……”
“說什么?”
“她說……殿下答應(yīng)過凌妃娘娘,無論發(fā)生事,都會照顧她,現(xiàn)在殿下這么對她,不怕凌妃娘娘在九泉之下,會傷心嗎?”
梁珩聽后,卻冷笑了聲,喃喃道:“好個凌玉琢,又拿母妃來壓孤……”
侍衛(wèi)額上冒著冷汗,他尋思著聽殿下語氣,玉琢姑娘此次還是出不了地牢,但未料到梁珩喝了一口酒,卻悠悠道:“放她出來吧。”
侍衛(wèi)都差點懷疑自己聽錯了:“殿下,您說,放玉琢姑娘出來嗎?”
“放她出來。”梁珩道:“然后,給她送到莊子里,好吃好喝供著,但是,不許她再出莊子一步。”
“是,殿下。”-
梁珩大醉之后,偏偏翌日清晨,皇帝就宣他覲見。
梁珩喝了醒酒湯,又用冷水擦了好幾遍臉,這才勉強讓神智清明一些,只是他通宵醉酒,整個人仍然憔悴不堪。
皇帝也看出來了,他很是不滿:“太子這是又喝醉了?”
梁珩低頭不語,皇帝道:“自從蕭寶姝死后,你就變得嗜好飲酒,朕要你再立太子妃,你也不愿立,早知如此,倒不如當初不允諾你二人的婚事,也好過你現(xiàn)在自己糟蹋自己。”
梁珩見皇帝不滿,于是道:“母妃死后,父皇也傷心良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他提到凌妃,這倒讓皇帝感傷了起來,凌妃和皇帝識于微時,少年定情,凌妃喜歡皇帝,就是完完全全喜歡他這個人,而皇帝登基之后的那些妃嬪,喜歡的,不過是皇帝這個身份罷了,所以這些年,雖然皇帝對梁珩多有不滿,甚至懷疑是他逼死了二皇子,但是皇帝卻一直下不了決心廢太子,其實無非都是看凌妃面子罷了。
皇帝嘆道:“你母妃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倔了些。”他說罷,又久久不語,不知是否在想和凌妃相處的時光。
但梁珩卻對皇帝的深情頗為不屑,皇帝若真對凌妃情深至此,當初又怎么會因為怕危及皇位,就考慮另立謝妃為后?什么承諾,什么誓言,皇帝最愛的,明明是他自己。
梁珩心中冷笑,但嘴上仍然感傷道:“父皇說的是,是母妃沒有福氣。”
“不提家事了。”皇帝道:“你審了陸朗這么多天,到底審出什么沒有?朕聽說,你對他用了酷刑。”
梁珩道:“陸朗骨頭硬的很,兒臣無能,至今一無所獲。”
皇帝搖頭:“陸朗也是朕從小看著長大的,他看似沒個正經(jīng),實則心里比誰都有主意,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譬如他不想入仕,朕屢次勸說,他都不愿做官,如今他不愿招供,只怕你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開口說一個字。”
梁珩只道:“父皇,兒臣不信天底下真有打不斷的骨頭,只要是人,就會有弱點,請父皇再給兒臣多些時日,兒臣定會讓他心甘情愿招供。”
“士可殺,不可辱。”皇帝慢慢道:“與其這般耗下去,讓天下人指責(zé)朕屈打功臣,倒不如直接殺了他。”
梁珩心中一喜,他道:“父皇說的是,兒臣也是這般想的。”
皇帝卻又有些猶豫:“顏鈺等人已經(jīng)逃回了西州,朕雖派特使前往,昭告他們此乃陸朗一人之罪,與西州軍無關(guān),但特使遲遲未歸,莫非西州軍要嘩變?”
梁珩道:“西州軍若嘩變,恰恰證明陸朗之罪,意圖謀反,目無君上,但陸朗被擒,西州軍群龍無首,如今也只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罷了,可先殺陸朗,作為警示,若西州軍仍以私仇執(zhí)意掀起兵戈,天下人都會群起而攻之,兒臣以為,可讓各州縣修葺城墻,防患于未然,就算西州軍揮軍南下,師出無名,不出一年,定然潰敗。”
皇帝聽后,連連點頭,大梁立國兩百年,樹大根深,梁氏皇族,遍布天下,大梁百姓,忠君之念,已深入人心,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皇帝殺了陸從風(fēng),百姓也只會私下替陸從風(fēng)不平幾句,但若西州軍因陸從風(fēng)之死起兵造反,便是大逆不道,天下都會為之嘩然。
只是……陸從風(fēng)手中,到底有無先帝遺詔?
皇帝之所以這些年,屢次因遺詔掀起大獄,皆因那份遺詔,從法理上否決了皇帝繼位的合理性,還好煦衍太子并無后人,所以不會出什么亂子,皇帝踱著步,又對梁珩道:“珩兒,你再行提審陸朗,問問連曄有沒有給他什么東西,若他再執(zhí)迷不悟……”說到此處,皇帝頓了頓,想到連日來臨川公主一直求見,哭哭啼啼,哀求他放過她唯一的兒子,但是他見都不見,臨川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也不忍讓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怪只怪陸朗不知好歹,擅自違抗圣旨,結(jié)交連曄,和他父親一樣分不清輕重……皇帝眸中劃過一絲狠厲:“若他再執(zhí)迷不悟,就以謀逆之罪論處!”
“是,父皇。”梁珩忽又道:“兒臣以為,為震懾西州軍,當將陸朗在西市口,凌遲處死!”
梁珩此言,倒讓皇帝愣住,大梁開國,還沒有將皇親國戚凌遲處死的先例,這梁珩,倒是比他還要狠辣,他到底是為什么對陸朗有如此大的恨意?
梁珩似乎是看出皇帝心思,他徐徐道:“父皇,西州軍中,顏鈺諸將,皆自恃功勞,驕縱狂妄,陸朗更是依仗軍功,私會連曄,意圖謀逆,故當以陸朗為例,重罰首惡,以儆效尤。”
皇帝思忖良久,最終道:“也罷,就依你所言。”-
從皇宮出來后,梁珩心情終于變得愉悅了些,他如今厭惡陸從風(fēng)已到了極點,但連他自己也不知,他的所謂厭惡,實則是嫉恨,他嫉恨蕭寶姝滿心滿眼都是陸從風(fēng),他嫉恨蕭寶姝為了陸從風(fēng)居然愿意服軟,他更加嫉恨蕭寶姝可以為了陸從風(fēng)出生入死,明明這一切,都應(yīng)該是他的。
如果沒有了陸從風(fēng),那或許,蕭寶姝還能變成以前的蕭寶姝。
他相信這一點,畢竟,蕭寶姝第一個愛上的男人,是他。
馬車悠悠駛出宮門,梁珩忽吩咐隨從:“去佳知軒。”
佳知軒?隨從心想,佳知軒與太子府相隔甚遠,殿下去那里干什么?
但是隨從不敢反駁,而是駕著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佳之軒。
還未下馬車,梁珩已問到桂花香味,他掀開車簾,果然是蕭寶姝最愛吃的桂花酥糖。
梁珩嘴角露出一抹淺笑,他親自下了馬車,又親自挑了桂花酥糖,讓人包了起來,然后小心翼翼拿在手上,準備送給蕭寶姝。
◉ 第 103 章
梁珩回府之時, 正下著雨,蕭寶姝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秋雨, 秋雨連綿,如同斷了弦的珍珠一般,從屋檐滑落著,一滴一滴滴在屋外的青石磚上,蕭寶姝側(cè)著耳聽著, 恍惚間, 卻想起了西州的雨,西州多干旱, 雨下的很少, 每每下起雨時,西州軍民都興奮不已,還會沖到屋外載歌載舞, 她初次見時,還很新奇, 陸從風(fēng)笑著告訴她, 說江南地區(qū)不喜的秋雨, 在西州,卻甚于黃金,這就是彼之蜜糖,爾之□□。
蕭寶姝恍惚想著, 絲毫沒有發(fā)覺梁珩撐著傘,悄悄來到了弄玉軒, 窗外, 梁珩穿著一襲月白長袍, 系著灰色鶴氅,撐著一把藍色的油紙傘,翩翩公子,清潤如玉,他見到蕭寶姝枯坐于窗前,于是莞爾一笑,收起傘,步入她的閨房,道:“寶姝,你在想什么呢?”
蕭寶姝這才發(fā)覺梁珩進了弄玉軒,她一激靈,然后垂首道:“沒……沒想什么。”
梁珩取出包好的桂花酥糖,小心翼翼打開:“這是你最喜歡吃的桂花酥糖,我特地去佳之軒買的,嘗嘗?”
蕭寶姝拒絕:“我不想吃,我沒胃口。”
梁珩眸中劃過一絲失落,他勉強笑道:“不想吃,那便不吃。”
他又撫摸了下蕭寶姝的臉龐:“你清減了不少,我讓廚房燉了燕窩,給你補補身子?”
蕭寶姝下意識地去躲他的觸摸,她說道:“我吃不下。”
梁珩默然,又道:“你什么都不吃,是想把自己餓死嗎?”
蕭寶姝咬了咬唇,側(cè)過頭去,不想回答。
梁珩也沒說話,半晌,忽道:“寶姝,不要再賭氣了。”
“我沒賭氣。”蕭寶姝道:“你讓我承認自己是蕭寶姝,我承認了,你要我承諾和你生生世世在一起,我也承諾了,你讓我做的事情,我都做到了,你還要我怎么樣呢?”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這些。”
“那你到底要什么呢?”蕭寶姝問道。
梁珩道:“我要的不是一個行尸走肉的蕭寶姝,我要的是六年前那個蕭寶姝。”
“六年前的蕭寶姝,是什么樣的?”
梁珩說道:“六年前的蕭寶姝,如果我買了佳之軒的桂花酥糖給她吃,她一定會高興地跳起來,然后會撲到我懷中說很多話,會將酥糖吃個精光,而不是像你如今這般。”
“原來是這樣……”蕭寶姝喃喃道:“你想讓我吃,我便吃吧,反正你讓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說罷,她捻起一塊酥糖,放在口中,但是糖一入口中,她卻忽然止不住干嘔起來,她索性直接將糖囫圇咬碎,喝了口水,吞了下去,然后對梁珩道:“我吃完了。”
但是梁珩的臉色卻愈發(fā)差了,他說道:“不想吃,便不要吃了。”
蕭寶姝道:“這是你說的,那我便不吃了。”
梁珩冷著臉,卷起桌上剩下的酥糖,直接扔出了窗外,他心中郁結(jié)之氣難解,在屋內(nèi)踱步了好幾圈,忽然道:“陸從風(fēng)勾結(jié)叛將,意圖謀逆,父皇愈將他凌遲處死。”
蕭寶姝一驚,她站起,瞪著梁珩:“你說什么?”
梁珩冷笑:“我說,父皇愈將陸從風(fēng)凌遲處死!”
蕭寶姝眼前一黑,她差點沒暈倒,她憤然道:“陸從風(fēng)根本就沒有謀逆,他若謀逆,完全可以挾五十萬大軍南下,又何必輕車簡從前來京城?”
“他謀不謀逆,并不重要,我說他謀逆,他便是謀逆。”
蕭寶姝咬碎銀牙:“梁珩,你為私仇,這般報復(fù)陸從風(fēng),你就不怕天下人寒心嗎?”
“天下人?”梁珩輕蔑一笑:“天下人有何用?前朝武帝,性情暴烈,窮兵黷武,十征西域,天下人怨聲載道,在史書上,照樣是一代雄主,只有奪天下時,才會假惺惺收買什么人心,坐天下時,有權(quán)有兵,何必管人心是何物?煦衍太子夠得人心了,下場是什么?廢為庶人,身首異處,子孫被屠,而那些酸腐文人,連上朝替他鳴不平都不敢,如今我就算殺一千個陸從風(fēng),也改變不了我才是皇權(quán)正統(tǒng)的事實,顏鈺和西州軍但敢造反,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又能奈我何?”
蕭寶姝聽后,只是譏嘲道:“是,你是皇權(quán)正統(tǒng),是大梁名正言順的儲君,你是不需理會人心向背,但須知千里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你自恃聰明,機關(guān)算盡,焉知不會自食惡果?你以私人恩怨,如此陷害一個有功之臣,為君,你不配,為人,你更不配。”
蕭寶姝罵的酣暢淋漓,梁珩面色大變,他語氣中怒意盡顯:“你罵的痛快,就不怕我去找陸朗泄憤?”
蕭寶姝冷笑道:“就算我對你順從,你也不會放過陸朗,你要如何對付他,請便,反正,他若死,我也絕不獨活。”
梁珩大怒:“你要為陸朗殉情?”
“有何不可?”蕭寶姝坦然道:“我與陸朗,青梅竹馬,總角之宴,既然不能白頭偕老,倒不如我追隨他于地下,生同衾,死同穴。”
梁珩聽到“生同衾死同穴”六字,他眉頭跳動,向來溫文爾雅的面容因暴怒而扭曲:“你愿意為他而死?”
“我愿意為陸朗做任何事,死又有何懼?”蕭寶姝一字一句道。
梁珩手指指甲掐進手心,血流而出,他卻渾然不知疼痛,他上前一步,渾身上下的怒意似乎要將蕭寶姝吞噬入腹,蕭寶姝卻毫不膽怯地瞪著他,她眼神清明,無懼亦無畏。
怕自己在盛怒之下傷到蕭寶姝,梁珩最終還是后退了兩步,他只道:“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也不在乎蕭氏族人,甚至臨川公主的性命嗎?”
“你拿他們來威脅我?”蕭寶姝質(zhì)問。
梁珩默然不語,蕭寶姝忽一笑:“各人有各人的命數(shù),我非佛陀,度不了這么多人,只能掌控我自己的命數(shù)罷了。”
她言笑晏晏,梁珩卻覺得心中震驚難言,陸從風(fēng)若死,她也絕不獨活了是嗎?到底是什么時候,她與陸從風(fēng),感情深厚到了這種地步?
他又驚又怒,甚至憤怒到牙齒都咯吱作響,但蕭寶姝卻施施然坐下,拿了本書,看了起來,渾然不顧他在一旁氣得半死。
梁珩掌心已被自己掐到血肉模糊,他也不敢上前靠近蕭寶姝,他生怕他一靠近她,就忍不住要傷害她。
梁珩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拂袖而去,剛踏出房間,就聽到蕭寶姝脆生生喊著丫鬟道:“秋梅,外面扔的桂花酥糖別浪費了,拿去喂貓兒狗兒吃吧。”
梁珩瞬間,氣急攻心。
他眼前漆黑,踉蹌了兩下,差點沒摔倒在地,侍衛(wèi)趕忙來扶他,梁珩卻一把甩開來侍衛(wèi),逃也似的疾步離開了弄玉軒-
蕭寶姝氣走了梁珩后,她心中很是暢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她又很快為陸從風(fēng)的安危憂心,她趴在桌上哭了一陣,又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喃喃道:“還沒到那個地步呢,一定有法子的,有法子的。”
她起身,去院落中,想向那些丫鬟打探一下西州軍的動向,顏鈺和西州軍,現(xiàn)在是唯一能救陸從風(fēng)的人了,只要皇帝顧忌西州軍,陸從風(fēng)就仍能有一線生機。
但是那些丫鬟卻對她的打探閉口不言,一問三不知,蕭寶姝無奈,她知道定然是梁珩威逼,這些丫鬟才不敢作聲,正當她想著怎么再繼續(xù)打探時,忽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嚳摁[聲,聽那聲音,倒像是玉琢。
玉琢似乎在哭著要見梁珩,這可真是奇怪,她是梁珩舅舅的女兒,梁珩母妃死前囑咐他要好好對待玉琢,所以就算上次玉琢想在京郊梅林殺蕭寶姝,梁珩都一力護她平安,如今又怎么會不見她呢?
蕭寶姝不由出了院落,循著聲音方向找去,果然看到幾個侍衛(wèi)正把玉琢往馬車里塞,玉琢則在哭著鬧著:“你們這些下人居然敢如此對我,殿下不會放過你們的!”
侍衛(wèi)擦了汗道:“玉琢姑娘,對不住了,殿下說了,若姑娘執(zhí)意不肯走,就將姑娘綁了送莊子里去。”
“我是他表妹,他真的要將我送到莊子里孤獨終老?”
“這是殿下的意思……”
“我不信,我要見殿下!”
“姑奶奶,殿下不想見您。”
“我不信,姑姑薨逝之前,再三囑咐他好好照顧我的,他怎么可能將我余生都囚在莊子里?”
玉琢大吵大鬧不愿意上馬車,那些侍衛(wèi)雖有武藝,但也不敢傷了太子嫡親的表妹,而且雖然太子說綁了她送莊子,但他們又哪里真敢綁凌玉琢?太子向來對玉琢姑娘親厚,她一個無名無分的外室,比太子妃還要威風(fēng),萬一哪一天太子想起玉琢姑娘了,又讓她回來,那他們這些人不是吃不了兜著走嗎?
撕扯之間,玉琢忽然看見蕭寶姝,她眼神一滯:“你……你是云七娘?”
那些侍衛(wèi)也住了手,恭敬對蕭寶姝道:“見過娘娘。”
“娘娘?”玉琢更加愣住:“你,到底是誰?”
◉ 第 104 章
蕭寶姝沒有說話, 玉琢憤怒,質(zhì)問那些侍衛(wèi):“你們?yōu)槭裁唇兴锬铮克钦l?”
侍衛(wèi)小聲答道:“是殿下的吩咐,讓府中人等, 都叫她娘娘。”
“只有殿下的太子妃才配稱一聲娘娘,她云七娘算個什么東西?也配你們叫她娘娘?”
蕭寶姝淡淡道:“我是不算什么東西,但可惜太子卻將我當成個東西。”
玉琢眼神怨毒無比:“早在你出現(xiàn)在寧安教坊的時候,我就應(yīng)該殺了你,否則, 也不至于讓你這個低賤舞姬, 在我面前耀武揚威!”
蕭寶姝噗嗤一聲笑了:“玉琢姑娘一個罪臣后人,還說我出身低賤?云七娘好歹是一個清清白白良家子, 比不得玉琢姑娘這個連太子府門都進不了的外室。”
玉琢氣得目瞪口呆:“你敢罵我?”
蕭寶姝歪著頭, 端詳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忽然她伸出手,脆生生打了玉琢一巴掌:“我不但敢罵你, 我還敢打你。”
玉琢猝不及防被她摑了一耳光,她瞬間暴跳如雷, 想撲過去撕打, 卻被侍衛(wèi)死死拉住, 玉琢暴怒罵道:“云七娘,你敢在太子府打我?”
“看看你的模樣吧。”蕭寶姝嘖嘖道:“好好一個姑娘家,為了一個男人,拈酸吃醋, 欺凌弱小,你人生最大的樂趣, 是不是就是跟烏雞眼一樣, 護在你的太子表哥旁邊, 他對誰動心,你就要去殺誰,但就算是這樣,你還是被太子棄若敝履,你不覺得你活的很可悲嗎?”
玉琢被她句句都戳中心窩子,她幼時被發(fā)配,顛沛流離,那種與狗爭食的苦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再過下去了,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姑姑還是皇帝寵妃,表哥是皇子,她自然要好好抓住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只要奉承好姑姑,就算當不了表哥正妃,也能當個妾,可是轉(zhuǎn)瞬間,姑姑被蕭清遠逼死了,她和表哥的命運,風(fēng)雨飄搖,但還好,姑姑臨死前,讓表哥好好照顧她,而皇帝也愧疚于姑姑的自盡,封了表哥當太子,她雖因身份無法嫁給表哥當太子妃,但她覺得,等表哥登基,她至少也能當個妃嬪,姑姑不也當了妃子嗎?
所以她從來都不慌,但等到蕭寶姝出現(xiàn),她卻慌了。
她從來沒見過表哥對一個女人如此上心,他口口聲聲說著要報復(fù)蕭寶姝,說要讓她殺人誅心,讓她得到希望,又破滅希望,可是她卻看著表哥對蕭寶姝越來越沉迷,他會和她琴簫合奏,會和她煮茶焚香,會和她蕩舟采蓮,他看她的眼神,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哪還像個要報復(fù)她的模樣?
玉琢坐不住了,于是她拿出姑姑臨終時咳血的帕子,逼著梁珩記起蕭清遠的仇恨,逼著梁珩下定決心誅滅蕭家,逼著梁珩對蕭寶姝斷情絕義,終于,蕭寶姝死了,是跳水自盡的,玉琢心里松了一口氣,這個禍害,終于死了。
可是六年后,云七娘來了,當云七娘在琴行彈琴的時候,玉琢絕望地發(fā)現(xiàn)梁珩看云七娘的眼神,居然和他看蕭寶姝的眼神的眼神一模一樣,都是從來不曾對她展現(xiàn)的溫柔和寵溺,那一刻,玉琢所有的理智都被嫉妒沖毀,她嫉妒云七娘,這個女人,她一定要殺了她!
玉琢不斷想掙脫侍衛(wèi)的鉗制,但是卻掙脫不了,她發(fā)髻散亂,形容失態(tài)的和個瘋子一樣:“云七娘,你有什么資格說殿下對我棄若敝履?我是殿下的表妹,殿下多年來一直護著我,倒是你,到底是施了什么邪術(shù)才蒙蔽了殿下?”
蕭寶姝只覺得好笑:“邪術(shù)?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大發(fā)慈悲告訴你,到底為什么太子會被我蒙蔽。”她靠近玉琢,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后才笑道:“懂了嗎?”
玉琢瞪大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不可能,天底下怎么會有借尸還魂這么荒謬的事情?一定是你在裝神弄鬼,不可能!”
蕭寶姝悠悠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回來了。”她舉起五根纖纖手指,輕輕嘆了口氣:“斷指之痛,猶在昨日,我又怎么能不讓玉琢姑娘感受感受我的痛苦呢?玉琢姑娘,這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
蕭寶姝撂下這句意有所指的話后,就愉悅笑了笑,玉琢卻臉色慘白,一直到蕭寶姝離開,她都沒回過神來。
侍衛(wèi)又將她往馬車里塞,這次玉琢沒有反抗,只是進了馬車,她卻忽然道:“你們?nèi)ジ嬖V殿下,我可以去莊子,我也可以永生都不出來,但是,我卻想和殿下好好道個別。”
侍衛(wèi)們猶豫了,玉琢又拿出凌妃臨死前留下的帕子:“你們將這帕子送給殿下,他看之后,定會答應(yīng)我的。”-
玉琢雖然對那些侍衛(wèi)篤定說梁珩看了帕子就會答應(yīng)她,可是,她自己卻忐忑無比,她已經(jīng)不知道,今時今日的梁珩,心中到底是母仇重要,還是那個女人重要?
時間漸漸過去,玉琢等的焦躁,正當她漸漸絕望的時候,忽然侍衛(wèi)回稟,說梁珩答應(yīng)見她了。
玉琢欣喜萬分地隨著侍衛(wèi)到了梁珩書房,梁珩還在處理公事,一直到傍晚時分才過來,他進書房時,玉琢已經(jīng)備下一桌酒菜,也重新整理了凌亂的頭發(fā)和衣衫,還涂了胭脂,上了妝,顯得嬌艷萬分。
她見到梁珩時,立刻起身相迎,“殿下”兩個字剛說出口,她就紅了眼眶,哽咽起來。
梁珩卻絲毫也不憐香惜玉,他只是施施然坐于桌前,道:“你想和孤道別?”
玉琢點頭:“此次離開太子府,不知何日才能回來了。”
梁珩默了默,他拿出那張凌妃染血的帕子,放于桌上:“母妃臨死之前,曾經(jīng)讓孤好好照料你,你且放心,你去了莊子后,吃穿用度,一切如常。”
玉琢忽道:“殿下容不下我,是因為云七娘嗎?不,應(yīng)該說,是因為蕭寶姝嗎?”
梁珩卻不吃驚:“你都知道了。”
太子府里今日發(fā)生的一場鬧劇,又哪里逃得過梁珩眼睛,他稍一琢磨,就知道蕭寶姝在玉琢耳邊說了什么話了,玉琢只道:“殿下真的認為云七娘就是蕭寶姝?殿下真的相信世上會有借尸還魂這么荒謬的事情嗎?”
梁珩道:“她身上有太多和寶姝相似的地方,由不得孤不信。”
玉琢只是搖頭笑:“到底是由不得殿下相信,還是殿下無法忘懷蕭寶姝,逼自己相信云七娘就是蕭寶姝呢?”
梁珩臉色一變,玉琢道:“這六年,殿下從未忘懷過蕭寶姝,甚至在睡夢中,都喊著蕭寶姝的名字,殿下早就后悔了,不是嗎?”
梁珩不語,玉琢苦笑道:“殿下曾經(jīng)說要對蕭寶姝殺人誅心,如今看來,殺了蕭寶姝,倒是誅了殿下的心。”
梁珩打斷她:“不要說了。”
“我偏要說。”玉琢激動起來:“殿下對蕭寶姝縱情至斯,甚至相信什么借尸還魂的鬼話,相信云七娘就是蕭寶姝,相信蕭寶姝并沒有死,您還是那個冷靜自持,步步為營的太子殿下嗎?明明大梁江山,唾手可得,萬人之上,一步之遙,卻為了蕭寶姝,為了那個已經(jīng)死了六年的蕭氏女,屢次放縱,您難道忘了您的太子之位,是姑姑用她的命換來的嗎?”
“不要再提母妃!”
“為何不能提?”玉琢咄咄逼人,她拿起那條染血的絲帕:“殿下您看,這絲帕上的鮮血,是姑姑臨死之前留下的,姑姑是被蕭清遠活活逼死的,而她的兒子,如今卻為了蕭清遠的孫女,蔽明塞聰,還將一個舞姬說成是蕭寶姝還魂而來,甚至讓府中人稱她為娘娘,絲毫不顧若傳到圣上耳中,會掀起怎么樣的軒然大波,他為蕭清遠孫女瘋魔至此,他還配得上您用命換來的太子之位嗎?”
她字字泣血,梁珩的臉色愈發(fā)陰沉,他從玉琢手中奪過帕子,細細看了起來,正當玉琢心中欣喜,以為梁珩像六年前那樣,一看到帕子,就被她說動,未料到梁珩卻拿著帕子,放在火燭之上,燒了起來。
玉琢大驚,她驀然站起:“殿下,您這是做什么?”
絲帕沾上火燭,瞬間燃成灰燼,梁珩木然看著絲帕灰燼掉落桌上,他一字一句道:“母妃的仇,孤已經(jīng)報了,蕭寶姝,孤也絕不會放手,你好好去莊子里,若再胡言亂語,休怪孤不念兄妹之情。”
玉琢見絲帕成灰,她面如死灰,姑姑最珍貴的遺物,梁珩就這樣燒了?
他果然瘋了!
他果然為蕭寶姝瘋了!
玉琢咬牙,她道:“既然殿下心意已決,玉琢也不敢多言了,從今之后,玉琢自請幽禁,永不踏出田莊一步。”
說完之后,她終于慟哭起來,她哭的哀切,梁珩卻面色未變,玉琢看著梁珩反應(yīng),心腸一點一滴冷了下來,她抹了把眼淚,倒了杯酒:“殿下,此次恐是永別,這杯離別酒,請殿下務(wù)必喝下。”
◉ 第 105 章
書房內(nèi), 窗戶半開,桌上絲帕的灰燼被微風(fēng)吹起,梁珩眨了眨眼睛, 灰似乎被吹到眼睛里去,讓他眼睛干澀難受。
他低下頭,揉了下眼睛,玉琢仍然在抽泣著舉著酒杯,梁珩忽然間, 想起第一次見玉琢?xí)r的情景。
他第一次見玉琢, 是母妃牽著她,母妃一邊拭著淚, 一邊將玉琢的手交到他手中:“珩兒, 她叫玉琢,是你的表妹,你以后, 一定要好好照顧她。”
那時的玉琢,面黃肌瘦, 衣衫襤褸, 眉宇間都是驚惶不安, 許是受苦久了,她對母妃和自己都有一份刻意的逢迎和小心翼翼,他并不十分喜歡和這個表妹玩耍,大概母妃也看出來了, 她鄭重其事的告訴他,玉琢是她哥哥的女兒, 是她母族最親的親人, 讓他日后無論遇到什么事, 一定要護佑玉琢平安,否則,她死也不會瞑目。
梁珩閉著眼,母妃臨終之時,也將玉琢的手放于他手上:“珩兒,從此以后,玉琢,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照拂她啊……”
母妃的話,言猶在耳,梁珩睜開眼,他接過玉琢手上端著的酒杯,一飲而盡。
玉琢眼中泛著淚花:“殿下,謝謝您。”
梁珩放下酒杯,淡淡道:“這下,你可以安心去莊子里了吧。”
玉琢答非所問,她只是道:“自從回到京城,玉琢此生,便是為殿下而活,玉琢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殿下。”
梁珩默然:“你對我的心思,我也知曉,只是,你不該傷了寶姝。”
玉琢卻只是喃喃道:“玉琢只是希望殿下能回到以前那個殺伐果敢的殿下,殿下是人中之龍,不應(yīng)該被塵世情緣羈絆,更何況,這情緣,并不屬于殿下。”
梁珩覺得有些奇怪:“玉琢,你在說什么?”
玉琢眸中劃過一絲慌張:“玉琢一切都是為了殿下,請殿下不要怪玉琢……”
梁珩更覺不好,他忽覺昏昏沉沉,眼前愈發(fā)漆黑:“你……你在酒里下了藥?”
玉琢害怕地站起,后退兩步:“殿下,云七娘不能留,玉琢?xí)䴙槟羲摹!?br />
“你敢!”梁珩咬牙切齒。
“為了殿下,我什么都敢。”玉琢雖然害怕,但仍然堅定道。
“你……”梁珩想硬撐著身子站起,但他卻身體沉重到動一根手指都困難,幾番掙扎后,他終于趴在桌上,沉睡了過去,玉琢這才小心翼翼近他身前,從他指間取下玉扳指,然后她出去掩門,鎮(zhèn)定自若地對守衛(wèi)道:“殿下喝醉了。”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一個個心想殿下之前說要送玉琢姑娘去莊子,如今是送還是不送?還是說,殿下心軟了,不想送玉琢姑娘去幽禁了?
玉琢裝作不知道他們心里嘀咕,她說道:“殿下醉前,留下口諭,即刻誅殺云七娘!”
天空中驚雷閃過,一場秋雨,瓢潑而下。
電閃雷鳴中,幾個侍衛(wèi)驚若木雞,殿下對云七娘的回護,他們都看在眼里,如今怎么又要誅殺云七娘了?這口諭,到底是真是假?
玉琢冷笑,她舉起手上玉扳指:“你們都認得這個扳指吧?”
“認……認得。”
“殿下將他的扳指都給了我,你們難道想忤逆殿下嗎?”
“不敢……只是……是否等殿下酒醒,再行誅殺?”
玉琢劈頭就給了那侍衛(wèi)一巴掌:“殿下說即刻誅殺!你敢違拗?”
“不……不敢。”
玉琢咬牙切齒:“既然不敢,還不隨我去誅殺云七娘?”她眸中盡是怨毒神色:“若然有事,我凌玉琢一力承擔(dān),爾等,又有何懼?”-
弄玉軒中,婢女掩了門窗,對蕭寶姝道:“娘娘,這秋雨,說下就下。”
蕭寶姝拿著一本書,她心中想著陸從風(fēng)的事,憂心忡忡,幾欲落淚,這書哪里能看進去,她隨口答著婢女:“都說秋雨連綿,今天這雨,倒是奇怪。”
“是啊,白天雖也下雨,但下的小,怎么晚上就下這么大雨了。”婢女嘟囔著。
蕭寶姝已經(jīng)無心再答她了,她只是盯著書發(fā)怔,思緒卻早不知飄到哪去了。
忽然一陣喧嘩傳來,接著是房門被大力踹開,蕭寶姝一愣,她驀然站起,只見玉琢帶人,拿著燃著的火把,氣勢洶洶前來。
情勢雖急,蕭寶姝卻十分鎮(zhèn)定:“凌玉琢?這么晚了,你帶人闖弄玉軒,所為何事?”
玉琢冷笑:“奉殿下旨意,誅殺云七娘!”
婢女聽到此話,嚇得驚聲尖叫起來,蕭寶姝仍然面不改色:“既是殿下要誅殺我,為何不親自前來?”
“你也配殿下親自前來?”玉琢不屑道:“誅殺一個舞姬,難道還要殿下親自動手不成?”
“但殿下白日還要將你送莊子里幽禁,晚上又怎么會讓你來誅殺我?”蕭寶姝質(zhì)問:“這到底,是否真是殿下旨意?”
玉琢語塞,她惱羞成怒:“死到臨頭,還諸多廢話!”
她對身后侍衛(wèi)道:“你們還愣在這里干什么?還不去誅殺云七娘?”
那些侍衛(wèi)仍然有些猶豫,玉琢又道:“我是殿下的表妹,云七娘不過是殿下一時興起寵愛的舞姬,孰輕孰重,難道你們分不清嗎?”
她身后侍衛(wèi)想了想,也覺得的確如此,于是拿著白綾,步步逼近蕭寶姝。
蕭寶姝卻并沒有反抗,她任由那些侍衛(wèi)將白綾套在她脖子上,任由白綾越勒越緊,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了六年前,她沉入水底,陸從風(fēng)騎著馬,奔馳而來。
表哥,這一次,還會是你來救我嗎……-
梁珩似乎做了很長一個夢。
在夢里,母妃尚在,他也仍然是大梁的儲君,那一年寧安詩會,小橋清荷,曲水流觴,文人墨客,風(fēng)流雅士,齊聚一堂,梁珩搖著折扇,透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看到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那姑娘大概十四五歲的年紀,雖稚氣未脫,但卻烏發(fā)如墨,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雙眼睛,更是皎皎如明月,她似乎是對自己的裝扮很是滿意,還學(xué)著男人走路,梁珩瞧的有趣,也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直到看到那姑娘眼神被龜茲國人擺下的一個象奕殘局吸引,他才望向那棋局。
龜茲國人大放厥詞,說大梁無人,居然連一個象奕殘局都解不了,他見那姑娘眉頭蹙起,顯然很是不忿,于是輕輕一笑,上前去解那棋局。
棋局他輕而易舉就解開了,那姑娘也興沖沖前來和他搭訕,但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卻只說了句:“那棋局,我也會解。”
他笑了笑,正準備詳問其二的時候,那姑娘似乎是會錯意,以為他的笑是笑她不自量力,她很是不服氣,于是說道:“真的,我會解,此局看似是個死局,但死中有生,如公子般馬三進二,便能解。而且此局還有第二種解法,車一進一,也可解。”
車一進一,這他倒沒能想到,于是不由問道:“車一進一,紅卒在前,豈不是自尋死路?”
“非也,此乃置之死地而后生,若紅卒吞車,三步之后,我便能黑卒殺將,若紅卒不吞車,五步之后,我也能黑車滅將。”
他細細思索了下,果然如是,便道:“女公子果然聰穎。”
那姑娘見他識破自己女扮男裝,臉騰一下就紅了,支支吾吾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瞧著有趣,于是笑道:“可否請教女公子芳名?”
“蕭……蕭寶姝。”那姑娘輕聲道:“你記住啦,我叫蕭寶姝。”-
再見時,是在皇宮之中,她祖父帶她進宮面圣,她祖父名叫蕭清遠,乃是當朝太傅,蕭氏乃是鐘鳴鼎食之家,她是蕭清遠的嫡孫女,身份也是極尊貴的,宮廷之中,父皇和母妃問話,她都對答如流,父皇母妃對她甚為滿意,宴席結(jié)束之后,她出宮,他便刻意沿著她出宮的路去尋,果然遇到了她,她見到他時,臉頰微紅,連抬頭看他都不敢。
他見此情此景,于是便調(diào)侃道:“蕭姑娘,是否心悅孤?”
她一聽,驚訝抬頭,眼睛不由睜大,說話也開始結(jié)巴起來:“臣女……臣女……”
他又問了一遍:“蕭姑娘,是否心悅孤?”
她心跳得和打鼓一樣,半晌后,才終于鼓起勇氣,低著頭,紅著臉羞澀道:“臣女……臣女的確心悅殿下。”
“這樣啊。”他微笑道:“孤,也心悅蕭姑娘啊。”-
于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大梁的皇太子,和太傅的嫡孫女,成了親,蕭寶姝成了他的太子妃。
少年夫妻,門當戶對,同心永結(jié),他日日為她畫眉,她夜夜為他磨墨,二人琴瑟和鳴,吟詩作畫,志趣相投,很快就有了三兩兒女,成親漸久,恩愛不減,等他登了基,她自然成了皇后之尊,他從未納過其他妃嬪,后宮之中,只她一人,帝后情深,兩人也在史書中,傳為一代佳話-
她薨逝那日,他也駕了崩,他與她說好,要在奈何橋前,一起步入輪回,來世再做夫妻。
他走到了奈何橋,但卻始終未見她,詫異時,奈何橋邊,卻似乎換了光景。
橋邊樹木,都掛了紅彤彤的燈籠,映的河水都紅彤彤的,河水之上,盡是一艘艘華麗的畫舫,畫舫船頭,衣衫暴露的歌女們抱著琵琶,輕啟朱唇,唱不盡的肝腸寸斷,大腹便便的嫖客或摟著歌女,或撫摸著她們的玉足,狎昵玩弄,他見此情此景,不由皺起眉頭,想著這奈何橋邊,怎么如此有傷風(fēng)化。
一艘畫舫,駛上前來,船頭的樂妓,身著薄紗,腳腕帶著金鈴,金鈴叮當作響,她懷中抱著琵琶,依偎在一個男子懷中,梁珩隨意瞟了一眼,卻瞬間呆住了。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寶姝。
他瞠目結(jié)舌:“寶姝,你為何會在這里?”
蕭寶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是你送寶姝來這里的啊。”
他的臉憤怒扭曲:“胡說,我對你如珠如寶,又怎么會送你來這里?”
蕭寶姝輕輕笑了,她舉起手指:“殿下,您不但送寶姝來這里,您還碾斷了寶姝的手指,灌啞了寶姝的喉嚨,難道這些,您都忘了嗎?”
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寶姝的手指,居然十指盡斷,指骨血淋淋地彎曲著,她的嘴唇,也在沁著鮮血,她在對他笑,似乎在說:“您都忘了嗎?”
梁珩驚恐地搖頭:“不,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沒有做,我沒有!我沒有!”
他如此深愛蕭寶姝,又怎么會舍得這般傷害她?
不是他!不是他!-
梁珩從榻上滾落,驀然驚醒。
他頭疼欲裂,夢中的場景,一幕幕出現(xiàn)在他面前,讓他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忽然一個炸雷響起,窗外電閃雷鳴,梁珩一個激靈,他伸手,去抹額上冷汗。
等等,他的玉扳指呢?
酒醉之前,玉琢的痛哭流涕,她的奇怪話語,慢慢浮現(xiàn)在他眼前,梁珩忽站起,他僅著中衣,連個外套都顧不上披,就往弄玉軒奔去。
作者有話說:
夢中的場景,是男主最想要的生活,只可惜大概永遠實現(xiàn)不了了
◉ 第 106 章
雨點越落越大, 梁珩身上被淋得如落湯雞一般狼狽,此刻的梁珩,遠不像那個謫仙般的皇子, 他瘋了一樣奔到弄玉軒,一路上,他滿心只想著,他不能再失去蕭寶姝了。
他好不容易才找回他的寶姝,他簡直不能想象會再次失去她。
他來到弄玉軒, 一進院落, 院中奴婢和侍衛(wèi)慌的跪了一地:“殿下……”
梁珩踢開阻擋他進屋的侍衛(wèi),屋內(nèi)燭影綽綽, 是死一般的寧靜。
梁珩的腳步, 忽然慢了下來,他甚至不敢踏進那個房間。
但這只是一瞬,他很快就疾步走去, 推開房門。
他見到玉琢和幾個侍衛(wèi)慌忙地跪下,而地上, 是脖子上纏著白綾, 倒在地上的蕭寶姝。
梁珩那一刻, 只覺得他的心臟,似乎也停止了跳動。
他耳朵嗡嗡的,玉琢在辯白著什么,他什么都聽不到, 他只是一步步走到蕭寶姝身邊,她安靜地躺在地上, 就如同睡著了一樣安詳。
唯有頸上的勒痕, 還有慘白的臉色, 提醒他,她不是睡著了。
梁珩的手都在發(fā)抖,他從來沒這么失態(tài)過,他向來都是眾人面前那個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皇太子,但此刻,他連整個身子都害怕到顫抖,他伸出手指,想去觸摸蕭寶姝的鼻息,但他手抖的厲害,根本觸碰到蕭寶姝的臉,好不容易觸碰到她鼻下,他呆若木雞,甚至跌了個踉蹌。
玉琢尖叫道:“殿下……”
玉琢想來扶他,卻被梁珩一把揮開,出乎她意料,梁珩沒有哭,也沒有笑,他只是搖搖晃晃站起來,然后望著玉琢:“你不該殺她。”
“我……”玉琢想辯解,但梁珩卻已經(jīng)慢慢從一個侍衛(wèi)的刀鞘中抽出刀,然后,非常平靜地將那個侍衛(wèi)的頭斬下。
玉琢嚇得驚聲尖叫,屋內(nèi)其他跪著的侍衛(wèi)也嚇得拼命磕頭求饒:“殿下,是玉琢姑娘說您下令讓我們殺云七娘的,屬下也只能聽令行事啊!”
梁珩似乎是沒有聽到一般,他面色仍然非常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他從暴雨中前來,頭發(fā)濕淋淋的一縷一縷搭在臉上,臉上又是剛才被斬殺的侍衛(wèi)濺的鮮血,這讓他看起來如同地獄的修羅一般可怖,他沒有再指責(zé)玉琢和那些侍衛(wèi),而是木然揮著刀,將那些侍衛(wèi)都一個個斬殺。
弄玉軒中如今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求饒聲,慘叫聲,刀劈聲,不絕于耳,一個奴婢想逃跑,卻被梁珩一刀刺在胸前,她臨死前還在求饒:“殿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梁珩拔出刀,他身上已全是鮮血,他望著那個叫秋梅的奴婢尸首,什么都不知道嗎?沒有保護好她,就該死!
弄玉軒中,已經(jīng)只剩下玉琢一人,玉琢渾身都在哆嗦,她爬到梁珩腳下,拼命求著饒:“殿下,玉琢也都是為了殿下著想啊,那云七娘怎么會是蕭寶姝呢,蕭寶姝明明已經(jīng)死了啊,她定是居心不良,想謀害殿下……“
她說了一堆,但是梁珩只靜靜看著她,然后道:“你不該殺她。”
玉琢尖叫:“殿下,世上怎么會有借尸還魂這么荒誕的事情呢?定是那云七娘不安好心,和陸從風(fēng)合謀,欺騙殿下啊!”
梁珩只重復(fù)道:“你不該殺她。”
他的刀上沾滿了鮮血,鮮血一滴滴滴到地上,梁珩表情似哭非哭,玉琢從未見過這樣的梁珩,他就如同瘋魔了般,他真的會殺了她的!
玉琢肝膽俱裂,她哆嗦著哭著哀求:“殿下,姑姑臨死之前,曾讓您好好照顧我的,您若殺了玉琢,只怕姑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原諒您的!”
“原諒?”梁珩忽輕笑一聲:“孤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又何必在乎他人原不原諒?”
他慢慢舉起刀:“寶姝在夢里,怪孤碾斷了她的十指,雖然當年之事,是孤之過錯,但你凌玉琢,也并非清白無辜,你就先替孤,還了她的手指,之后,孤再償還負她的罪孽。”
他說罷,竟然揮刀,硬生生斬下了玉琢的十根手指。
十指連心,玉琢痛得凄聲慘叫,她倒在地上,望著如同鬼魅的梁珩,忽顫聲,喊了聲:“表哥。”
她如今也不逃,不求饒了,而是望著梁珩,眸中泛淚:“表哥,你當真對玉琢從未有情嗎?”
梁珩搖頭:“從未。”
他淡淡兩個字,卻讓玉琢徹底死心,玉琢捧著斷掌,忽慘笑一聲:“表哥,如今才知道,六年前的蕭寶姝,跳河那一刻,到底是何心情。”
她將目光投向頸繞白綾,躺在地上,了無生氣的蕭寶姝:“我害蕭寶姝,是因為我妒忌她,我妒忌她,是因為我愛慕你,我為你做盡了惡事,但是你今日告訴我,你對我從未有情,表哥,殺人誅心,不外如是。”
“殺人誅心”四個字,正是梁珩新婚之夜,對玉琢說的話,他說他要蕭寶姝殺人誅心,他要她得到希望,又不斷毀滅希望,只是玉琢萬萬沒有想到,到頭來,殺人誅心的,是她自己。
地上是她的斷指,她衣裙上都是鮮血,玉琢痛得臉色慘白,她卻仍然笑道:“表哥,你是世上最薄情寡義之人,不管是云七娘,還是蕭寶姝,都不會再屬于你了,她是陸從風(fēng)的,她不再是你的了!”
“你住口!”梁珩忽然暴怒起來:“寶姝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他暴怒如雷,玉琢卻心越來越冷,到頭來,他的心里,全部都是蕭寶姝,沒有絲毫她的位置。
他砍斷她的手指,甚至要殺了她,只為了給蕭寶姝復(fù)仇。
玉琢忽然之間,只覺得心如死灰。
她撲到梁珩的刀上,脖頸瞬間迸出鮮血。
臨死之前,她只想著,六年前,她斷了蕭寶姝的手指,讓蕭寶姝心灰意冷尋了死,六年后,梁珩斷了她的手指,讓她心灰意冷尋了死,報應(yīng),真是報應(yīng)-
玉琢已死,整個弄玉軒的奴婢侍衛(wèi),都被梁珩斬殺干凈,梁珩扔了刀,踉踉蹌蹌,跪倒在蕭寶姝身前。
◉ 第 107 章
可蕭寶姝依舊躺在地上, 了無生氣。
梁珩顫顫巍巍地將她脖頸的白綾解開,她脖子里勒痕觸目驚心。
弄玉軒中尸山血海,梁珩的身上臉上都是鮮血, 只有蕭寶姝一身白衣,素凈如蓮。
梁珩忽慘笑一聲:“我就算殺了天下人,也換不回你的性命了,是嗎?”
他低語道:“其實那日寧安詩會,動了心的, 不止你一個人……這些年, 我日思夜悔,終于換得你回來, 但是, 你卻又離我而去,縱然我身為太子之尊,能手握無邊江山, 這一生,又有何意趣?”
他這一生, 因為母妃的死, 一直活在復(fù)仇的陰霾之中, 母妃臨死前拉住他的衣袖,讓他一定要向蕭清遠復(fù)仇,從那一刻開始,他的人生就只剩下灰色, 但當寧安詩會,那個女扮男裝, 卻麗色無雙的少女出現(xiàn)時, 他的人生, 終于有了一抹亮色,從迎娶她開始,他便一直在復(fù)仇和對她的感情之間苦苦掙扎,最終對蕭清遠的仇恨壓過了他對她的感情,讓他做下了無可挽回的憾事,也是從她死去消息傳來那一刻開始,他才終于明白,就算他復(fù)了仇,那又怎么樣呢?他絲毫都沒有覺得痛快,他的心里,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梁珩伸出手,去撫摸蕭寶姝的臉龐,他喃喃道:“寶姝,若你能夠回來,我愿舍去我的性命,永墮阿鼻地獄,只要你能回來……我什么都愿意舍棄……”
他對著蕭寶姝了無生氣的身體,不斷重復(fù)著這一句話,房中桌上,供著的那一尊白玉觀音,此刻也被侍衛(wèi)婢女的鮮血濺到,已成血玉觀音,鮮血從觀音低垂的雙眸,一滴一滴,滑落到觀音雙手合十的手掌中。
忽然,蕭寶姝似乎是輕咳了聲,梁珩不敢相信,他顫抖著雙手,再去探蕭寶姝的鼻息,她鼻息弱不可聞,似有似無,但卻仍有一線生機。
梁珩雙膝一軟,差點癱倒在地,他慌忙抱起蕭寶姝,踉蹌踏過弄玉軒的尸山血海,吼道:“她沒有死,快找大夫,找大夫!”-
蕭寶姝已經(jīng)昏迷了三天了。
這三日,梁珩遍尋名醫(yī),無論是宮里的太醫(yī),還是民間的游醫(yī),都被他請來醫(yī)治,這些醫(yī)師都說,蕭寶姝窒息太久,能留一口氣,已經(jīng)是萬幸了,至于什么時候能醒過來,這誰也說不好。
梁珩只是不信,他守在蕭寶姝床前,不眠不休,不飲不食,連上朝都不去,見他這樣,太子府中人也不敢勸他,劉長史只好謊稱太子有疾,無法上朝,這才糊弄了過去。
但是這并非長久之計,萬一皇帝發(fā)現(xiàn),那可是欺君之罪,更何況蕭寶姝如今就是個活死人,也許永遠都醒不過來了,那梁珩難道永遠都不去上朝嗎?
劉長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在第四日的時候,想去勸勸梁珩,出乎他意料,梁珩面對他的勸說,出乎意料的平靜,他只道:“劉長史,你是否還記得,孤六年前去西州染恙的事情?”
劉長史愣了愣:“記得。”
那次梁珩在半路染恙,是被抬著回來的,京城太醫(yī)藥石無靈,最后是太子妃前去東玄山求藥,這才救回了太子。
梁珩道:“東玄山那老和尚,似乎有點神通,他當初能救回孤,想必也能救回寶姝。”
劉長史道:“殿下所言甚是,屬下這就前去東玄山求藥。”
梁珩搖頭:“不,孤親自去。”-
東玄山,離京城不到五十里,但是梁珩卻只來過一次。
那次,蕭寶姝跳河自盡,他在回京城的路上,路過東玄山,他鬼使神差地上了山,卻從藥王廟的老和尚口中,得知蕭寶姝為他三步一跪,九步一叩,求藥的真相,愕然的梁珩跌跌撞撞逃下了東玄山,自此,就再也沒有來過。
但是六年后,他卻重新再踏上了東玄山,他一步步,走上了東玄山,每一步臺階,似乎都沾滿了蕭寶姝的鮮血,他不忍去看,心口如針扎一般疼痛,他推開了來扶他的侍衛(wèi),一步步,踉蹌上了東玄山。
山上,藥王廟依舊在那里,只是藥王廟里,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劉長史拉住過往的行人,問藥王廟的慧明和尚呢,行人卻說,慧明大師在一年前就云游四海去了,這藥王廟,一年都沒有人住了。
梁珩聽的分明,但他面上卻并沒有露出失望神色,而是用手摸了摸藥王廟的大門,一臉平靜。
劉長史小心問道:“殿下,既然慧明和尚不在,那不如先行回府,待他回來時,再上東玄山。”
梁珩卻道:“劉長史,你且看。”
劉長史莫名其妙:“殿下,看什么?”
梁珩指了指大門:“既然這藥王廟一年都無人居住,那這大門應(yīng)該結(jié)了蜘網(wǎng),滿是浮灰了,又怎么會如此干凈呢?”
劉長史這才恍然大悟:“殿下,慧明和尚還在藥王廟,屬下這就帶人進去搜查。”
“住口。”梁珩淡然道:“今日是來求人,莫說搜查這種渾話。”
劉長史唯唯諾諾,梁珩看了眼大門的鐵鎖:“慧明大師這是不想見孤啊。”
“但殿下是大梁的皇太子,這慧明和尚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敢給殿下吃閉門羹。”
梁珩想起六年前,慧明和尚在藥王殿敲擊著木魚,背對著他,念著“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他想起慧明和尚告訴他,蕭寶姝是如何三步一跪,九步一叩,額上鮮血,血染白衣,這才為他求了藥,梁珩低低自嘲道:“大師,想必是不愿見孤了。”
他忽高聲道:“大師,孤今日前來,是為孤的太子妃,萬望大師救她一救。”
藥王廟中,寂靜無聲,梁珩的聲音在東玄山中回蕩,無人作答。
劉長史勸道:“殿下,這老和尚既然不愿意開門,不如我們先行下山,再行打算。”
梁珩只是搖頭,他低語道:“寶姝能為孤三步一跪,九步一叩,足足九千零一步臺階,血染東玄山,孤,也可以。”
他忽撩了袍子,跪在藥王廟門外,劉長史大驚:“殿下,您萬金之軀,怎可在這里下跪?”
“住口。”
“殿下,這普天之下,您只能跪圣上一人啊,此事若讓圣上知曉,那……”
梁珩淡淡道:“你再多嘴,弄玉軒眾人,便是你的下場。”
劉長史想到他去弄玉軒收尸,被那尸山血海嚇得連做噩夢的場景,他瞬間噤若寒蟬,再也不敢多言了-
梁珩這一跪,便跪了三天三夜。
十月底的東玄山,竟然連日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落在梁珩的發(fā)上,眉梢,還有他的鶴氅之上,將整座東玄山都染上一層潔白。
雪中,梁珩就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一動都不動,劉長史等人急得跺腳,卻無一人敢勸他。
大梁尊貴無比的皇太子,就這樣跪在東玄山的一座破廟面前,寒冰刺骨,梁珩身軀仍然跪的筆直,他嘴唇已經(jīng)凍的青紫,若能換得蕭寶姝性命,他就算跪死在藥王廟前,又有何哉?
只是那慧明和尚,卻始終未出藥王廟一步。
劉長史和眾人商議,生怕梁珩就這般死在了東玄山,那他們也要人頭落地,劉長史最終還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來勸梁珩:“殿下,或許這慧明和尚根本不在藥王廟,您萬金之軀,不能就這般折在東玄山啊。”
梁珩只是輕笑:“若救不回她,那孤倒不如就折在東玄山了。”
折在東玄山,也好過日日思她念她,輾轉(zhuǎn)難眠,痛徹心扉。
三日長跪于此,不飲不食,饑寒交迫,他眼前暈眩,雙手撐地,才勉強沒有倒下。
他咬牙,吩咐劉長史:“劉長史,打一桶溪水,澆于孤身上。”
劉長史大驚:“殿下,您這是要做什么?”
“孤只想清醒清醒。”梁珩望著藥王廟緊閉的大門:“若孤倒下,誰來救她?”
“可殿下……”
“照做!”-
一桶冰涼溪水澆下,梁珩勉強清醒了些,他直起身軀,對著藥王廟,一字一句道:“慧明大師,你一日不救孤的太子妃,孤就一日不走,日日復(fù)一日,年年復(fù)一年,直到你愿意救她為止。”
但是藥王廟中,仍然沒有人出來。
深夜,大雪已有尺厚,梁珩身上鶴氅盡濕,他頭上冷汗涔涔,發(fā)絲凌亂,狼狽不堪,哪里還像以前清貴驕矜的皇太子?但他不管不顧,只是筆直跪在藥王廟前。
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也終于理解當日蕭寶姝三步一跪,九步一叩的心情,蕭寶姝又何嘗不知,就連京城名醫(yī)都束手無策的病癥,難道一個荒郊野外的老和尚就能救他了,但她就像溺水之人,不顧一切也要抓住那一根稻草一般,無法放棄。
如今梁珩,又何嘗不是?
寶姝,若你能醒來,我必不負你。
三更時分,忽然太子府一侍衛(wèi),急上東玄山,稟報梁珩,說蕭寶姝醒了。
梁珩自是欣喜萬分,他起身之時,一陣暈眩,還是劉長史扶住他,他問那侍衛(wèi):“娘娘真的醒了?”
那侍衛(wèi)點頭道:“娘娘的確醒了。”他話音剛落,又有些猶豫:“只是,有些不大對。”
◉ 第 108 章
梁珩快馬加鞭趕回去后, 終于知道侍衛(wèi)說的不對是什么意思了。
蕭寶姝是醒了,可她一臉驚恐地蜷縮在床頭,還十分警惕地問梁珩:“你是誰?”
梁珩因在雪中長跪了三天三夜, 身軀受寒,見到蕭寶姝這樣,更是眼前一黑,頭暈?zāi)垦#銖娭巫∽约? 問旁邊婢女:“娘娘這是怎么了?”
婢女驚恐道:“娘娘……似乎不認識我們了。”
“不認識?”梁珩咬牙, 他步步走到蕭寶姝面前:“寶姝,你到底怎么了?”
“寶姝?”蕭寶姝瞪大眼睛:“你在叫誰?”
“你, 你是寶姝。”
“我不是。”蕭寶姝搖頭:“我不是什么寶姝。”
“胡說!”梁珩怒道:“你不是寶姝是誰, 你就是孤的寶姝。”
他語氣稍帶怒意,未料蕭寶姝竟然嚇到抽抽噎噎哭泣了起來:“我本來就不是什么寶姝,你這人好兇啊, 我要回家,我要找娘親。”
蕭寶姝從來沒在他這樣抹著眼淚哭過, 就算他在她面前刑求陸從風(fēng), 她也只是一邊哭, 一邊倔強憤恨地瞪著他,她從來不會這樣懦弱可欺地哭,梁珩愈發(fā)覺得不好,他又問:“你回哪個家?你找什么娘親?”
“回家啊, 回云府。”蕭寶姝哭得傷心,她害怕地瑟縮著:“我要找我娘親, 我娘親叫葉蘭初。”
梁珩手指漸漸握緊:“你娘親叫葉蘭初, 那你叫什么?”
“我叫云七娘啊。”蕭寶姝答道。
“云七娘?”梁珩忽冷笑出聲:“寶姝, 別玩了,這一招,你之前已經(jīng)玩過了。”
“我沒有玩。”蕭寶姝咬著唇,抽噎道:“我只是貪玩跑出府,怎么就到你這來了?是你拐了我嗎?我爹爹很有錢,你把我送回去,他會重謝你的。”
梁珩咬牙,他威脅道:“寶姝,你休要再胡言亂語,難道你想讓陸朗再受一次罪嗎?”
“陸朗……陸朗是誰?”
梁珩頓了頓,他復(fù)道:“寶姝,這個玩笑,不好笑。”
蕭寶姝有些急:“我沒有跟你開玩笑,我要回家。”
她說罷,就奔下榻,想往外跑,婢女怕梁珩發(fā)火,忙拉住她:“娘娘,你病體未愈……”
蕭寶姝掙脫她:“你為什么叫我娘娘?我不是什么娘娘。”
梁珩一把拉過蕭寶姝:“不要再胡鬧了!你是孤的太子妃!你是蕭寶姝!”
“我不是……”蕭寶姝忽明白什么:“你說什么太子妃?難道你是太子嗎?”
婢女忙道:“娘娘,這正是咱們大梁的太子殿下啊。”
蕭寶姝的目光瞬間驚恐起來,她也漸漸安靜,不再掙扎,當梁珩以為她想起什么的時候,她卻忽然跪在梁珩的腳下,扯著他的衣角,哀求:“太子殿下,我不是什么太子妃,我只是云府的云七娘,您認錯人了,求求你了,送我回家吧。”
她說罷,竟然還想磕頭,不,蕭寶姝絕對不會這樣,她不會對他下跪,更不會對他懦弱磕頭,這不是蕭寶姝!
梁珩制止住蕭寶姝,他大力將她扯起來,動作粗魯?shù)绞拰氭鄣锦久迹虹胥Q制著她的肩膀,她既如同受驚的小鹿一般,楚楚可憐哭泣著望著梁珩,梁珩一字一句道:“寶姝,不要再做戲了,孤是不會相信的,你就是蕭寶姝,是孤的太子妃!”
但是眼前那個長著云七娘面容的少女只是嚇到發(fā)抖,她哭道:“我真的不是啊,我才十歲,怎么可能是太子妃呢?”
“十歲?”梁珩咬牙切齒,他伸手拿過銅鏡,然后握住云七娘的下巴,強迫她去看鏡子:“你對孤說,你只有十歲?”
他沒有料到,云七娘竟然尖叫一聲,然后嚇得癱軟在地,她坐在地上哭哭啼啼:“怎么會這樣?鏡子里的人是誰啊?這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我不是被八娘欺負了,跑出云府,去到江邊了嗎?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為什么會變成十幾歲的模樣?為什么?我要去找娘親,我要找娘親!”
她每說一句,梁珩的面色就慘白一分,如若……如若眼前這個哭哭啼啼的少女,真的是十歲的云七娘,那她體內(nèi)的蕭寶姝,去哪里了?-
只是,昏迷之后重新醒過來的云七娘,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越來越像云七娘,而不是蕭寶姝了。
她雖然會寫字,但是不是蕭寶姝拿手的簪花小楷,而是筆跡歪歪扭扭,錯字連篇,一看就是葉氏私下教的,而不是像蕭寶姝那樣是大儒所教,她不會畫畫,不會彈琴,不會下棋,更不會像蕭寶姝那樣通古博今,她連當今皇帝是誰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西州在哪,而且她十分膽小,十分懦弱,喜歡哭泣,她的所有表現(xiàn),都顯示她的確是那個長在商戶之家不受寵愛、被欺凌跳河的庶女云七娘,而不是蕭寶姝。
但梁珩不愿承認,因為若承認她是云七娘,那只能證明,還魂回來的蕭寶姝,又消失了,她這次,是徹底消失在這世間了。
所以這讓梁珩如何愿意承認?他思了六年,想了六年,終于等到蕭寶姝回來,但現(xiàn)在,蕭寶姝又消失了,他如何愿意相信?
定是蕭寶姝在做戲,他想著,這一定是寶姝想出的計策,她想擺脫他,她想逃出太子府去救陸從風(fēng),她想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她才想出這種計策,讓自己認為她不是蕭寶姝,而是云七娘,這樣,他就會放了她。
一定是這樣,梁珩想。
她一定是蕭寶姝,她絕對不會是云七娘。
蕭寶姝沒有消失,她就在他的身邊,永遠都會在他的身邊-
梁珩再次去找云七娘的時候,她仍然在哭,眼睛都哭腫了,她看到梁珩,似乎十分害怕,絞著手,就往墻角躲。
梁珩喊她七娘:“七娘,你過來。”
云七娘很怕他,她雖不想過去,但還是一步步挪了過去,梁珩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溫聲道:“昨夜睡的可好?”
云七娘眼睛都哭腫了,明顯一夜沒睡,但她還是害怕點頭,囁嚅道:“我睡的很好……”
她說完,又小聲問道:“殿下什么時候送我回家?”
梁珩一笑:“不急。”他道:“孤先帶你去一個地方。”
◉ 第 109 章
梁珩帶著云七娘, 乘著馬車,馬車車輪聲聲,云七娘瑟縮在馬車一角, 也不敢說話,更不敢看梁珩,但梁珩卻一直在端詳她,他遞給云七娘一塊酥糖:“吃吧,佳知軒的。”
云七娘接過, 塞到嘴里, 神情有些勉強,梁珩問:“你不喜歡吃嗎?”
云七娘很小聲說道:“我從小就不愛吃甜食。”
梁珩沒有說話, 只是靠著車壁, 閉上眼睛-
馬車最后駛到的地方,卻是一處孤墳。
六年前,蕭太傅自盡, 他牽涉謀逆大罪,無法安葬在蕭氏宗族, 只能葬在一處孤墳, 墓碑也很是簡陋,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場,不可謂不凄慘。
梁珩牽著云七娘,來到蕭太傅墓前, 蕭太傅墓雖然簡陋,但是墳前青草卻被拔的干干凈凈, 墳前還放著祭酒, 梁珩一笑:“沒想到這處孤墳, 六年來都有人祭掃,陸朗倒是有心。”
他已猜到,蕭太傅的墓維護的如此干凈體面,定然是陸從風(fēng)派人祭掃的,他側(cè)過頭,去看云七娘神色,可是云七娘面上只有疑惑,并沒有他所期待的傷心黯然。
對和她感情甚深的祖父墳?zāi)梗谷粵]有表現(xiàn)出傷心凄惶嗎?梁珩于是撇過頭,他繼續(xù)說道:“七娘,你知道這座孤墳里,埋的是誰嗎?”
云七娘看著墓碑上的名字:“蕭……清……遠?蕭清遠是誰?”
梁珩一笑:“蕭清遠,乃是當代大儒,文名滿天下,也曾官至一品,封為太傅。”
“太傅嗎?”云七娘說道:“好大的官啊。”
“一個太傅,你知道他為什么死后如此凄涼嗎?”
云七娘搖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蕭清遠牽涉進一樁謀逆大案,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場。”
“謀逆啊?”云七娘明顯被嚇到了,她小聲說道:“那他也算是罪有應(yīng)得。”
“罪有應(yīng)得?”梁珩細細咀嚼著這四個字,他忽玩味一笑:“他的確罪有應(yīng)得,不過孤覺得,他的下場,還輕了些。”
“為何?”
梁珩悠悠道:“謀逆罪人,還能落得全尸,這豈不是便宜他了?”
云七娘瑟縮了下,沒敢接茬,梁珩喚來隨從:“你們將蕭清遠墳?zāi)古匍_,開棺戮尸,挫骨揚灰,這,才是謀逆之人應(yīng)有的下場。”
云七娘聽后,瞬間臉色慘白,梁珩仔細觀察著她神色,云七娘紅了眼眶,哭出聲來,梁珩不由道:“七娘,你與蕭清遠非親非故,你哭什么?”
他雖在問云七娘,但心中卻在期待一個答案。
他在期待云七娘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
他在期待云七娘哀求他,放過她祖父的尸骸,為他保留死后的尊嚴,就像她當初在他刑求陸從風(fēng)的時候,終于崩潰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
因為如果云七娘不是蕭寶姝,她又何必要為一個非親非故的蕭清遠痛哭流涕呢?
所以,她就是蕭寶姝,她一定是蕭寶姝。
他只是想要蕭寶姝回來。
僅此而已
但云七娘抽抽噎噎半晌,她的確哀求了他,但是她卻哀求的是另一件事:“殿下,求求你了,我害怕,我害怕看到棺材,我害怕戮尸,求求你,讓我回家去。”
梁珩聞言,他臉色大變,憤怒不已,她為何還不承認自己是蕭寶姝?難道對于祖父即將要被挫骨揚灰,她也不管不顧嗎?
梁珩冷著臉,慢慢走近云七娘:“你若回了家,蕭清遠的尸骸,就真要被挫骨揚灰了。”
“那和我也沒關(guān)系啊。”云七娘抽抽噎噎哭著:“我真的害怕,我不敢看,太子殿下,求求您,讓我回去吧。”
梁珩指甲掐進手心,他幾近咬牙切齒:“你到底是不敢看,還是不忍看?”
云七娘抹著眼淚:“我……我當然是不敢啊,殿下,求您讓我回家,等我走了,你想開棺就開棺,想戮尸就戮尸,一切都隨便您……”
梁珩都氣笑了,他忽轉(zhuǎn)身,對著蕭太傅墓碑嗤道:“蕭清遠,你聽聽,這就是你捧在掌心的孫女說的話,她為了逃離孤的身邊,連死后的尊嚴都不讓你保留了,孤真是為你感到可悲。”
云七娘聽著他的話,她絲毫不懂,只是嗚嗚咽咽哭著,梁珩聽的心煩,他回過頭:“你不要再哭了。”他冷笑:“不管你是云七娘,還是蕭寶姝,都給孤在這看著,看著蕭清遠是怎么被挫骨揚灰的!”-
寧安荒郊,野外孤墳處,此時卻是詭異無比。
十幾個侍衛(wèi)拿著鐵鍬,正拼命挖著一座墳,旁邊不遠處,一個身穿月白錦袍,清俊如謫仙的男子,和一個瑟縮顫抖的美麗少女,兩人正席地而坐,下著一局象奕。
奈何云七娘根本不會象奕,她連棋子是怎么走的不知道,但她跟梁珩說自己不會下棋,梁珩只說他來教她。
梁珩教著云七娘:“孤這卒進一步,就要吃掉你的象了,你還不快逃?”
“哦哦。”云七娘慌不迭地將象往旁邊推了步,梁珩皺眉:“馬飛日,象走田,你錯了。”
云七娘慌忙道歉,她臉上淚痕未干:“我……我忘了。”
梁珩并未動怒,他只是瞥了眼不遠處掘墓揚起的塵土,說道:“你知道蕭清遠是個什么樣的人嗎?”
“什……什么樣?”
“他自認為是個忠臣,但在孤看來,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愚臣。”梁珩譏嘲道:“迂腐不堪,古板教條,愚蠢至極,這,就是他蕭清遠。”
他說著的時候,也細心觀察著云七娘的神色,聽他羞辱蕭清遠,云七娘臉色,仍然只有害怕的神色,連半點生氣和憤怒都沒有,梁珩心中失望,云七娘見他神色晦暗,不敢說話,但又怕她不吱聲梁珩會更加生氣,于是權(quán)衡再三,才最終小心翼翼開口問道:“他這么壞的呀?”
梁珩見她糾結(jié)害怕神色,自然知道她心里是天人交戰(zhàn)了番,才跟他搭話,云七娘這般懦弱,倒真顯得她和蕭寶姝沒有半分相像了。
梁珩冷笑了聲:“蕭清遠稱為天下大儒,讀書人的脊梁,哼,其實他不過是一個腐儒罷了,他攻擊孤的母妃出身卑賤,又怎么會想到他的嫡孫女,能還魂在一個更為卑賤的商戶庶女身上?以出身論英雄,還自以為忠心,這還不是一個愚臣嗎?”
云七娘聽的懵懵懂懂,她沒念過什么書,梁珩說的很多話,她都聽不懂,她只好附和梁珩,討好道:“殿下說的是。”
梁珩見她卑怯模樣,更是心中慍怒,若她是蕭寶姝,又怎么會任憑自己羞辱蕭清遠?難道她真的不是蕭寶姝?
但這個想法剛一浮現(xiàn),又被梁珩否定,不,她一定是蕭寶姝。
他自始至終都不敢承認,蕭寶姝已經(jīng)不在了,也是,既能借尸還魂,也能魂歸故里,蕭寶姝的魂魄,如今到底是在另外的軀體中重新還魂,還是已經(jīng)魂飛魄散,都不得而知,只是哪一種可能,都難以讓他接受。
他寧愿相信,眼前這個卑怯的小姑娘,就是蕭寶姝。
蕭太傅的孤墳已被挖了大半,露出棺木,梁珩拉著云七娘的手,將她拽到棺木前,只見棺木竟然是金絲楠木,想必六年前陸從風(fēng)收斂了蕭太傅遺體,雖不能將他葬入蕭氏宗族,但也為他準備了最好的棺木材料,這的確算是盡他所能了。
梁珩又去看云七娘,他迫切地想從她的眼中看出哀痛,可是她的眼中仍然只有害怕,她瑟縮在梁珩身后,囁嚅道:“我……我能不能不看?”
“你不想看這種逆臣的尸骸?”
“我不想,我真的害怕……”云七娘哀求著。
梁珩冷笑:“那可由不得你,孤想蕭清遠,定是很樂意看到你的。”
說罷,他便吩咐侍衛(wèi)開棺,侍衛(wèi)起開棺木上釘著的釘子,幾人又合力推開棺蓋,一聲沉重響聲之后,棺蓋掉到了地上。
梁珩拖著云七娘,來到棺木旁邊,云七娘驚叫一聲,她掩面哭道:“殿下,求求您了,我真的害怕看到死人骨頭……”
梁珩卻硬生生將她的手扒拉下來,他握住她的下巴,強迫她去看蕭太傅的尸骸,云七娘閉著眼,就是不敢看,梁珩威脅道:“你若不睜眼,孤就將你扔到這副棺材里。”
云七娘嚇得不輕,只好顫顫巍巍睜開眼睛,一睜開眼,她就看到棺木里的白骨,白骨森森,蕭太傅因為飲毒酒自盡,骨頭上還呈現(xiàn)黑色,云七娘一見,立刻尖叫出聲,她撲倒在地,因為太過害怕,竟然還嘔吐了起來。
她吐了一地,氣味和棺木中的腐臭混在一起,讓她又開始嘔吐起來,她臉上又是哭泣的淚珠,又是嘔吐的痕跡,她的所有表現(xiàn),都顯示她的確是在害怕,而不是哀痛。
梁珩指甲掐進手心,他站在那里,看著云七娘吐的翻江倒海,他咬牙切齒,讓侍衛(wèi)遞給自己一束火把,他威脅道:“寶姝,我沒有耐心了,你若再不承認自己身份,我就將這火把扔進你祖父的棺材了。”
云七娘吐的天昏地暗,她驚恐萬分,哭道:“可是……我真的不是寶姝啊……”
梁珩失去最后一絲耐心,他步步走近蕭太傅的棺木,將火把慢慢靠近,只需將火把扔進去,蕭太傅的棺木,便會化為灰燼,挫骨揚灰。
◉ 第 110 章
只是, 讓梁珩失望的是,云七娘雖哭的梨花帶雨,卻絲毫都沒有阻止他的意思。
難道她真的不是蕭寶姝?
如果她是蕭寶姝, 怎么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祖父被人挫骨揚灰?
不,他不信,她一定是蕭寶姝!
梁珩咬牙,那根火把,就準備扔進蕭太傅棺木中。
忽然火把還未脫手, 忽然傳來一聲喝止:“住手!”
來的, 竟然是臨川公主-
臨川公主發(fā)髻散亂,額上汗水涔涔, 顯然是慌亂之中趕了過來, 她見到此情此景,臉色大變:“太子殿下,您這是要做什么?”
梁珩收回火把, 漫不經(jīng)心道:“只不過是準備將大逆罪人挫骨揚灰而已,姑姑何必大驚小怪?”
“挫骨揚灰?”臨川公主都氣笑了:“就算蕭清遠是大逆罪人, 他的下場也已由圣上親自裁定, 其他任何人, 都無權(quán)再處置他的尸骨。”
梁珩聽罷,他輕笑一聲,然后扔了火把:“姑姑說的是,侄兒唐突了。”
臨川公主忍了忍, 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氣道:“你雖是太子, 但也不能為所欲為, 蕭清遠已死, 你何必還要辱及他尸首?你這樣,是明君所為嗎?”
梁珩謙虛道:“姑姑罵的對。”
“我可不敢罵你。”臨川公主冷笑:“否則,只怕我死之后,也被辱及尸首。”
梁珩道:“姑姑何必要把自己和蕭清遠混為一談?姑姑是皇室中人,蕭清遠是大逆罪人,雖有姻親關(guān)系,但卻是云泥之別。”
“云泥?”臨川公主搖頭,嘲諷道:“我現(xiàn)在,不是罪人之母嗎?又哪里是云端之人?”
臨川公主句句帶刺,梁珩也不惱怒,只是拉起在一旁掩面而泣的云七娘,對臨川公主說道:“這里荒郊野嶺,條件簡陋,若姑姑不嫌棄,可隨孤去太子府,孤親自賠罪。”
臨川公主沒有回答他,只是看到云七娘時,她愣了一愣,然后打斷梁珩,怒道:“七娘果然是被你所擄!梁珩,你身為太子,在從風(fēng)大婚之日,擄掠他的妻子,你配當太子嗎?”
梁珩微微一笑:“姑姑認錯人了,她雖也叫云七娘,但并不是姑姑以為的云七娘。”
“你滿口胡言亂語!她和七娘長得一模一樣,又怎么不是七娘了?”
梁珩悠悠道:“誰說長得一樣,就是同一個人呢?”他又問云七娘:“七娘,你認識她嗎?”
云七娘膽怯地望著臨川公主,然后搖了搖頭,囁嚅道:“我不認識這位夫人。”
臨川公主驚愕:“七娘,你怎么會不認識我?”她怒視著梁珩:“太子,你對七娘做了什么?”
梁珩道:“孤并未對七娘做什么。”他頓了頓,悠悠道:“事實上,孤比任何人都希望七娘能認出姑姑。”
臨川公主聽得云里霧里,她索性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但是七娘是我未過門的兒媳,我要帶她走!”
梁珩道:“姑姑,侄兒已經(jīng)說過了,這位云七娘,并非是你的兒媳云七娘,所以,你不能帶走她。”
臨川公主怒斥:“好,你仗著太子的權(quán)勢,強行擄掠我的兒媳,我雖然現(xiàn)在自身難保,也要進宮,請圣上評評理!”
梁珩仍舊無動于衷,他說道:“姑姑請便”,然后,就帶著云七娘,揚長而去,直把臨川公主氣得夠嗆-
只是,臨川公主果然說到做到,進宮去找皇帝告了一狀,皇帝本來就愧對于她,覺得自己讓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于是便找來梁珩,斥責(zé)他為何要強搶臣妻。
梁珩卻面不改色,他只說府中的七娘,只是面貌和臨川公主的兒媳有些相象罷了,但并不是同一個人,皇帝根本不信:“朕記得陸朗下獄之前,也指控你擄掠他的妻子,如今臨川公主更是聲稱看到此女,難道他母子二人會同時構(gòu)陷于你嗎?”
梁珩道:“父皇明鑒,臨川公主與陸朗都只是見到同一個面貌相似之人罷了,陸朗與兒臣有嫌隙,臨川公主又因為陸朗下獄,對兒臣頗有怨言,所以才會揪著一個面貌相似之人指控兒臣。”
皇帝聽了,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他嘆了口氣,道:“陸朗是臨川獨子,她定然是難以接受陸朗入獄之事,她這一生,不可謂不凄慘……珩兒,你就不要和你姑姑計較了。”
“父皇多慮了,兒臣又怎么會計較姑姑呢?”梁珩道:“兒臣覺得,待陸朗正法之后,不如將姑姑封為大長公主,再過繼個陸家子嗣,也好讓姑姑多些依仗。”
皇帝“嗯”了聲,然后頓了頓,又說道:“陸朗至今都未招供嗎?”
梁珩搖頭:“并未。”
“也罷,既然撬不開他的嘴,那就讓他永遠都不要開口了。”皇帝冷冷道。
梁珩垂首道:“陸朗在西州軍中威望甚高,兒臣覺得,未免夜長夢多,應(yīng)盡快動手。”
皇帝點頭:“就依你所言吧。”-
梁珩回府時,他端坐在馬車中,眉頭緊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忽聽到馬車外面有人喊著:“糖蒸糕,好吃不黏牙的糖蒸糕~”
蕭寶姝向來最愛吃甜食,以前他和蕭寶姝出游時,每次遇到賣糖蒸糕的鋪子,蕭寶姝都要買上一些,她自己吃倒也罷了,偏偏還要讓他吃,他并不喜歡吃甜食,每次都是拒絕,蕭寶姝就很是沮喪,嘟著嘴,自己一個人將糖蒸糕往嘴里塞,他有時瞧的有趣,也拿一塊,放進嘴里,這時蕭寶姝就會高興起來,笑瞇瞇地說道:“殿下說不吃,不還是吃了?”
他吃著格外甜膩的糖蒸糕,含糊道:“下次孤不吃了。”
記憶如潮水般涌上來,梁珩吩咐停下馬車,讓侍衛(wèi)去買了包糖蒸糕,然后才回了府。
去到弄玉軒的時候,婢女說云七娘正在小憩,他拿著糖蒸糕,便去看云七娘,云七娘睡眠很淺,一聽到聲音,立馬從榻上起來了。
她怯生生地挪到梁珩身邊,梁珩就見不得她這副怯懦的模樣,一點也不像蕭寶姝,他將糖蒸糕放在桌上,云七娘愣了愣:“糖蒸糕嗎?可是,我不愛吃甜食。”
梁珩本在打開糖蒸糕的包裝,聽到這話,他不由也有些厭棄了,于是重新將糖蒸糕包好,說道:“既然不愛吃,就別吃了。”
云七娘以為他生氣了,忙道:“不,不,我愛吃,愛吃。”
她拿起糖蒸糕,解開包裝,就胡亂往嘴里塞,只是她吃的時候,眉頭緊皺,看起來的確是不愛吃甜食的樣子。
梁珩并未理她,他忽然道:“七娘,你認識陸朗嗎?”
“陸朗?”云七娘念著這兩個字,她搖了搖頭:“不認識。”
梁珩微微一笑:“那你知道陸朗是誰嗎?”
“不知道。”
梁珩徐徐道:“陸朗是定北將軍,世襲的永安侯。”
“哇,侯爺嗎?好大的官啊。”
“可惜,他貪心不足,放著一品的大官不做,偏偏要勾結(jié)大梁的叛徒,擁兵自重,意圖謀逆。”
云七娘睜大眼睛:“他這么壞啊?”
梁珩點頭:“父皇英明,搶先一步將他下獄,因他罪大惡極,便要賜他千刀萬剮,凌遲之刑。”
“凌遲嗎?”云七娘瑟縮了下:“我害怕這個。”
梁珩輕笑:“其實孤也覺得,這個判決重了些,畢竟陸朗之母,就是孤的姑姑,臨川公主,說起來,陸朗也算是孤的表弟。”
“臨川公主?”云七娘有些疑惑:“是昨日蕭清遠墳前那位夫人嗎?”
梁珩道:“是,她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妹妹,若她知曉獨子要被千刀萬剮,只怕會傷心至死。”梁珩忽嘆了口氣:“陸朗是孤表弟,孤也不忍見他被千刀萬剮,所以,倒不如在行刑之前,讓他死的痛快一點。”
云七娘聽到這里,不敢吱聲了,她拿著一塊糖蒸糕,小心翼翼咬著,也不敢看梁珩。
但梁珩頓了頓,卻道:“七娘,孤欲讓你,親手去殺了陸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