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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陸從風怔住:“寶姝, 你做什么?”

    蕭寶姝眼中淚花滾動著:“你還問我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陸從風低頭,他喃喃道:“你怪我一時沖動, 傷了梁珩?”

    蕭寶姝咬唇,瞪著他:“你明明知道,在京城殺了他,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你為什么還要這么做?”

    陸從風道:“我無法忍受!彼^捶向梅樹:“我無法坐視他們再一次傷害你!

    蕭寶姝道:“所以你就可以將自己陷于險地, 將舅母陷于險地, 將公主府幾百條性命置于險地嗎?”

    陸從風默然不語,半晌, 才道:“對不起, 我看到玉琢要傷你,我就不管不顧,只想替你報仇……”

    蕭寶姝含淚道:“那我一年前, 要報仇殺梁珩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讓我殺他呢?你那時知道殺他的后果, 為什么現在不知道了呢?”

    陸從風急道:“因為我寧愿自己死, 也不愿意你受到任何傷害!”

    “但是你現在的性命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 你的安危,關乎舅母的安危,關乎公主府幾百人的安危,關乎西州軍的安危!笔拰氭溃骸叭绻缰烙薪袢盏牡準, 我寧愿當時不聽你的,先殺了梁珩報仇了!”

    陸從風只是不斷道歉:“對不起……”

    蕭寶姝道:“你不要再道歉了, 我不想聽, 我也不想再看到你!”

    她說罷, 就抹著眼淚,轉身飛也似地逃離陸從風視線,陸從風怔怔看著她的背影消失,然后才將目光移到地上的糖葫蘆上,糖葫蘆已經臟了,陸從風彎腰撿了將它撿了起來,他望著沾著塵土的糖葫蘆,一時之間,已是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蕭寶姝生了氣,不想再理陸從風,陸從風幾次去哄她,都被她一句“我看你如今已經失了智,等你清醒之后再來找我”給頂回去了。

    陸從風知道蕭寶姝此次生氣,實則是因為關心則亂,她害怕他因為傷了梁珩而受到責罰,所以才氣了這么長時間,說到底,也是因他太過沖動,才造下的錯誤。

    他郁悶之時,偏偏五皇子梁佑又來游說他,梁佑消息十分靈通,看來他在太子梁珩身邊也安插了耳目,竟然知道此次梁珩和陸從風沖突的事情,他神秘兮兮道:“陸將軍,你此次惹火了太子殿下,按照太子的性格,他不會善罷甘休。”

    陸從風并不想理睬他,他諷刺道:“五殿下消息真是靈通啊,這種隱秘之事,竟然也逃不了殿下的耳目!

    梁佑坦然道:“見過二皇兄之死,總要多為自己性命籌謀籌謀。”

    梁佑指的是六年前太子梁珩污蔑二皇子謀逆,讓二皇子郁郁而終的事情,梁佑此言,表面是在同情二皇子,實際是在提醒陸從風,他也在提防梁珩呢。

    陸從風不語,只是喝了口茶,梁佑又道:“陸將軍,此次事件,都是太子偏袒他那個外室所致,那外室心如蛇蝎,假如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她像凌妃娘娘得了勢,難保她不對您的那位心上人動手。”

    陸從風皺著眉,依舊沒有說話,梁佑繼續勸道:“將軍手握重兵,只要您想,什么事做不成?又何必處處受制于人,連自己心愛女人都保不住呢?”

    陸從風抬眸:“五殿下的意思,是想讓我用五十萬西州軍逼迫圣上換儲嗎?”

    陸從風如此直白,梁佑倒有些尷尬了,他避談道:“將軍,如今北戎已滅,父皇遲早要裁軍,所以,何不趁現在,多為自己謀劃謀劃?”

    陸從風放下茶盞,道:“西州軍浴血奮戰,抵擋北戎,只因他們身后就是大梁,退無可退,他們一個個赤膽忠心,將來也必定青史留名,我又怎么能因一己私欲,讓他們背上亂臣賊子的罵名?”

    梁佑愣住,半晌,才道:“將軍不愿挾軍權逼宮,固然是清流所為,可是,將軍和西州軍的忠心,真的會有人在乎嗎?若在乎,那昔日鎮守邊疆勞苦功高的連大將軍,又是怎么死的?”

    梁佑提到連朔,陸從風眸中閃現一抹憤怒,他盯著梁佑,冷冷道:“五殿下若真心同情連大將軍和那些枉死的西州軍,就不該拿他們來游說陸朗逼宮!

    梁佑自知失言,他慌忙飲下一口茶,然后才找補道:“將軍錯怪本王了,連朔父子冤枉,本王又何嘗不知,只是現在本王人微言輕,無法為他們正名,但若有機會,本王定會為他們昭雪!

    陸從風只道:“殿下覺得陸朗固執也好,愚蠢也罷,至少目前圣上并無易儲的念頭,此刻若用五十萬西州軍逼宮,那西州軍便落的一個亂臣賊子的罵名,他們為了守衛大梁出生入死,我是不會將他們當成報復的私人工具的,殿下,請回吧!

    陸從風下了逐客令,梁佑無奈之下,只好告辭,他路上還尋思著,沈妃說陸從風和梁珩已經徹底撕破了臉,這種天賜良機,一定不能放過,讓他馬上過來游說,但是沈妃估計也沒料到都到這種地步了,陸從風居然還不愿意挾五十萬西州軍要求皇帝易儲,此人用一個“義”字收服西州軍,如今也是困在一個“義”字中進退兩難,看來他要再去和沈妃籌謀籌謀,讓陸從風徹底倒向他們這邊-

    蕭寶姝這幾日來,一直悶悶不樂,她閉上眼,就想起陸從風當日一劍削掉梁珩玉冠的畫面,讓她實在輾轉難眠。

    她不得不承認,她在害怕,如若當日沒有攔住陸從風,他也許已經殺了梁珩,而且他自己現在也已人頭落地了,再加上舅母和公主府的幾百條性命,甚至是霍青顏鈺他們的性命。

    陸從風,他怎會沖動至此!

    她知道他是在保護她,也知道他是因為眼見她受傷而怒氣攻心,可是,他差點就因為這件事而哐啷入獄了,她極有可能會就這樣失去他,而她根本就無法想象沒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蕭寶姝一想到,就覺得十分氣憤。

    所以幾日來陸從風無論如何道歉,她都不想理他!

    陸從風見她不愿意消氣,倒是消停了兩天,但是這日,顏鈺卻過來找她了。

    蕭寶姝警惕道:“是不是陸朗喊你來的?”

    顏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沒有啊。”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顏鈺哭笑不得:“我是來請你陪我去看皮影戲的!

    “皮影戲?為何不讓霍青陪你去呢!

    “他今日和將軍有公務!

    “這樣啊!

    “七娘,你陪我去吧!鳖佲暤溃骸拔疫沒看過皮影戲呢。”

    顏鈺這樣一說,蕭寶姝也不好拒絕,只好陪她去了-

    兩人去了一個茶館,里面擺了幾十個座位,顏鈺拉著蕭寶姝坐在第一排的雅座,她興沖沖對蕭寶姝道:“聽說這里的皮影戲是最好看的!

    蕭寶姝心里有事,她興致缺缺:“我怎么沒聽說過?”

    顏鈺疑道:“你又不是京城人,你怎么知道?”

    蕭寶姝噎住,她只好找補道:“我猜的,你看這里座位這么少,那些好的皮影戲,哪里不是幾百個座位?”

    顏鈺笑道:“座位多的也不一定好看啊。”

    蕭寶姝只好應和說道:“也是。”

    幾十個座位都陸陸續續坐滿了,皮影戲也開場了,一陣琵琶曲后,兩個小小的木偶人兒在幕布后出現了,一個女聲唱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焕沈T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配合著她的唱腔,兩個木偶小人也做著曲中的動作,只是明顯女的木偶動作熟練些,男的木偶動作卻十分笨拙,連做騎竹馬的動作都半天都弄好,簡直不忍直視。

    蕭寶姝大跌眼鏡,對顏鈺說道:“是誰告訴你這是京城最有名的皮影戲的?你莫不是被騙了?”

    顏鈺十分尷尬,隨口道:“霍青說的!

    “不應該啊,霍青也是京城人,他怎么會推薦質量這么差的皮影戲給你。”

    顏鈺支支吾吾:“也許他離開京城的時候這邊皮影戲是還不錯,但他去西州六年了,有些變化也是正常的!

    蕭寶姝想想也是,她道:“下次霍青再推薦什么,你別信了!

    ◉ 第 92 章

    說話間, 皮影戲已經開始下一幕了。

    下一幕,是兩個稚童木偶人兒在玩耍,小女孩指著桃樹道:“這桃子好大, 肯定很好吃!

    小男孩有些猶豫:“但這是文太師的家,我們偷桃子不太好吧。”

    小女孩流著口水:“可是這桃子肯定很好吃,我想吃!

    小女孩可憐巴巴地望著桃樹,小男孩熱血一上頭,立刻拍著胸脯道:“那我上去摘給你吃。”

    說罷, 他就爬上樹, 摘了個桃子,再爬下來, 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脆生生咬了一口,忽然停住,小男孩問:“怎么了?不好吃嗎?”

    “好吃, 你也吃一口!

    她將桃子遞給小男孩,于是兩人就你一口, 我一口, 啃了起來。

    這段表演, 男童的木偶動作依然很生澀,但是蕭寶姝卻沒有再嘲笑了,而是看著那個木偶,思緒陷入了回憶。

    這段戲, 是她和陸從風兒時的經歷,那時祖父帶著他們去文太師家里拜訪, 祖父和文太師議事, 蕭寶姝兩人獨自玩耍的時候, 蕭寶姝看到又大又紅的桃子嘴饞,陸從風就爬樹上給她摘桃子,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吃的正歡的時候,文太師和祖父來了,祖父特別尷尬,但是文太師卻哈哈大笑,說一個桃子算什么,還夸她和陸從風天真可愛呢。

    但是,這木偶怎么會演她和陸從風小時候的事情呢?

    蕭寶姝將眼光盯向了那個執著男木偶的人影,可是那人隱在幕布后,她根本看不清他模樣,而且他的聲音刻意壓低成木偶戲的表演調子,她也聽不出他的聲音。

    又到了下一幕,那男女木偶已經換了個稍微大一點的木偶,女木偶似乎在生氣,一直背對著男木偶,一副不想理他的樣子,男木偶很是焦急,說道:“娘子,我知道錯了,原諒我吧!

    女木偶道:“你說說,你錯在哪里了?”

    男木偶撓了撓頭:“錯在一時沖動,沒有考慮到后果。”

    女木偶氣咻咻地轉過身:“你也知道你沒有考慮到后果?”

    男木偶道:“我現在知道了,而且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犯了!

    “你拿什么保證?”

    “就讓在場的五十個人保證!

    “什么五十人?”

    “喏,不就是在你身邊的五十人嗎?”

    蕭寶姝聽著聽著,忽然恍然大悟,她轉頭去看四周,果然周圍眾人都在偷笑,蕭寶姝明白了什么,她站起道:“好啊,陸從風,你給我出來!”

    幕布后,男女木偶停住了動作,男木偶道:“我不出來!

    蕭寶姝氣道:“果然是你!”

    “你不原諒我,我不敢出來!

    周圍座位上的眾人也忍不住,一個個都笑出了聲,蕭寶姝又羞又窘,她看向憋笑的顏鈺:“你們……你們合起伙來作弄我!

    顏鈺忙站起道:“沒有沒有!彼钢車切┤说溃骸斑@些都是將軍此次帶回京的將士,還有他們家眷,將軍為了證明他不會再犯,特意請我們過來,做個見證呢!

    那五十男女也紛紛站起:“云姑娘,我們還從沒見過將軍這樣給人賠罪呢!

    “是啊,他花了這么大心思,又是請我們來見證,又是唱木偶戲,還不是為了你嗎?”

    “你就原諒他吧!

    “他真的知道錯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嘰嘰喳喳的,說的蕭寶姝頭暈,蕭寶姝跺腳,指著幕后:“陸從風,你給我出來,你再不出來,我就一輩子不原諒你!”

    她話音剛落,手里拿著木偶的陸從風就急匆匆出來,身邊是一個唱木偶戲的戲子,那戲子很是機靈,她快步走向蕭寶姝,福了福身子,笑吟吟道:“云姑娘,陸將軍此次真的是用心良苦,他特地找到我們,讓我教了他三天的木偶戲,只為和你賠禮道歉,你看,他為了練木偶戲,手都磨破了呢”

    蕭寶姝瞧著陸從風雙手,果然是道道血痕,她心里頓時軟了大半,但嘴里仍然嘴硬道:“我瞧他練了三天,也沒練出什么呀。”

    陸從風見她雖然嘴硬,但眼里對他很是關切,估摸著是消了氣,于是笑道:“打仗我行,唱木偶戲,我是真不行!

    蕭寶姝道:“你知道就行了,剛才你那幾嗓子,我都差點沒嚇跑!

    顏鈺則對在場眾人笑道:“咱們今日也不虛此行,還能見到陸將軍唱戲!

    她這一句,在場眾人都笑了起來,陸從風卻絲毫不覺得丟臉,他笑道:“假如七娘一直不原諒我,只怕我要唱成臺柱子了!

    蕭寶姝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陸從風見她笑出聲,于是道:“七娘,你這是原諒我了?”

    “我……我沒有……”

    蕭寶姝仍在嘴硬,但是陸從風卻大笑著將她抱起:“我就知道你原諒我了!

    蕭寶姝見顏鈺等人都在笑,她羞到不行,于是捶著陸從風肩膀:“你干什么?你快放我下來!”

    “我不放。”陸從風道:“你不說原諒我,我就不放。”

    “你……”蕭寶姝被陸從風抱著,她只好道:“好好好,我原諒你了,你放我下來!

    陸從風這才將她放下,眾人又是哄堂大笑,蕭寶姝羞的轉身奪門就走,陸從風連忙追上去,有個將領云里霧里:“云姑娘不會還跟將軍在生氣吧?”

    這將領不懂,但是他妻子卻懂的很:“這是小兩口在打情罵俏呢,放心,云姑娘不會再生氣了!

    顏鈺咳了聲,她叫住木偶戲的戲子,從腰帶掏出一錠銀子:“給你。”

    那女戲子麻溜接過銀子:“多謝顏將軍,顏將軍放心,今日的事,奴家一定會守口如瓶。”

    “守口如瓶?”顏鈺倒覺得無所謂:“這件事,你們想傳就傳吧,我們定北將軍可和那些達官貴人不一樣,他豁達的很!

    女戲子想了想,笑道:“倒也是,還沒見過這么大的官,這樣哄未婚妻的,而且聽說,這未婚妻,出身也不高呀,這陸將軍,真的和京城其他貴人,不一樣!-

    果然如顏鈺他們所說,蕭寶姝被這么一哄后,終于也不再生氣了,但是她仍然叮囑陸從風:“梁珩為人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你這次是將他得罪狠了,只怕他一定會想盡辦法鏟除你!

    陸從風道:“就算沒有這次,他也會鏟除我的。”

    他一直執著于給蕭太傅翻案,試問梁珩又怎么可能容忍呢?只是他現在尚未登基,羽翼未豐,所以才忍氣吞聲罷了。

    蕭寶姝思忖,如若梁珩登基,雖然西州軍是陸從風的免死金牌,可難保梁珩不會像其父一樣自毀長城,對陸從風下手,為今之計,只有將他拉下太子寶座,才能安枕無憂。

    可是五皇子不像個好人,六皇子不像個聰明人,加入這兩方陣營,只怕會死的更快,還會連累西州軍,所以陸從風才不愿意和五皇子以及六皇子摻和吧。

    蕭寶姝嘆氣,但凡皇帝能生出像煦衍太子那樣天下歸心的皇子,她也不用在這里發愁了,也許陸從風是對的,如今還不如坐山觀虎斗,等梁珩他們斗出個結果再說。

    就怕,這三方陣營,都不愿意放過陸從風啊-

    和陸從風和好后,陸從風就準備張羅成親事宜了,蕭寶姝道:“圣上還沒有同意咱倆的婚事呢,貿然成親,只怕會惹怒圣上!

    陸從風道:“母親說了,這件事她會盡力而為!

    蕭寶姝好奇:“舅母要進宮求圣上嗎?我記得舅母雖和圣上是一母同胞,但是和圣上兄妹之情甚是淡薄,也很少進宮去。”

    陸從風道:“其實母親未出嫁前和圣上關系甚好,只是出嫁后,才淡薄了些,雖是如此,圣上對她仍然比對其他公主要好上不少,她若去求圣上,想必圣上會答應的!

    蕭寶姝想到皇帝對幾個兄弟下的狠手,不由嘆道:“圣上向來沒有什么手足之情,只怕舅母此行也是徒勞無功!

    “他雖無手足之情,但對母親向來是不同的,畢竟只有母親和他是一母同胞!标憦娘L道:“圣上登基之后,知道父親與連朔交好,但卻從來沒有處置過父親,只是讓他回京擔任閑職,這定然是看在母親的面子上!

    蕭寶姝點點頭:“這樣說來,舅舅未受到牽連,因是舅母的功勞!

    “所以圣上未必不會答應母親的請求!

    蕭寶姝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只是臨川公主進宮之后,皇帝也并未馬上答應她的請求,臨川公主再三央求,皇帝態度雖軟化了些,但還未松口,畢竟皇帝還是想借聯姻來控制陸從風和西州軍,不會貿然同意陸從風娶蕭寶姝的。

    臨川公主并未氣餒,仍然準備再次進宮說服皇帝,她也能看出來,皇帝仍然是在乎和她的兄妹之情的,畢竟凌妃已死,他現在,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他可抓住的東西,已經越來越少了,所以才會更在乎剩下的東西吧。

    蕭寶姝見臨川公主一直在為她的事情奔波,心中有些過意不去,她知道臨川公主喜歡兔子,于是便去市集買了只兔子,準備送給臨川公主。

    她上次遇襲之后,現在每次出門,身后都跟著幾個侍衛,蕭寶姝挑好兔子后,將兔子抱起,她不由想到放在西州的雪狐兒,此來京城,路途遙遠,她便將雪狐兒放在西州,假如雪狐兒看到她抱起兔子,一定又會齜牙咧嘴了。

    蕭寶姝會心一笑,她給了錢之后,便準備回府,忽然有一美貌侍女款款而來,福了福身子:“是云七娘云姑娘嗎?我家主人想見姑娘!

    作者有話說:

    最近疫情又嚴重了,作者的城市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建議大家還是要多囤點糧啊,希望疫情早點過去~

    ◉ 第 93 章

    茶室內, 一個頭戴珠翠的華服女子正在煮著茶,煙霧裊裊,更襯的她肌膚勝雪, 容顏絕艷,只是脂粉之下,仍然能看到她眼角的細微皺紋。

    這位女子,正是當今皇帝的寵妃沈晴。

    沈晴出身貧賤,十四歲入宮, 因為相貌美麗、為人機敏很快就得到皇帝寵幸, 只是她始終未能給皇帝生下一男半女,所以就算再怎么得寵, 也只是個嬪位, 加上宮中還有謝妃等身份尊貴的妃子,沈晴就更加不起眼了,蕭寶姝嫁給梁珩一年, 也只在新年的家宴上見過她一次,那一次沈晴還是混在很多妃嬪之中, 蕭寶姝對她都沒什么映象。

    沈晴的轉機, 也是在六年前, 那一年,梁珩誣陷二皇子謀反,皇帝信以為真,廢二皇子為庶人, 二皇子選擇在幽禁中自殺,臨死前寫下血書喊冤, 讓皇帝對此事和梁珩起了疑心, 眼見兄弟相殘至此, 皇帝便對自己的這些兒子都甚為失望,恨屋及烏,皇帝于是對那些身份尊貴的后妃也有了芥蒂之心,他甚至覺得這些后妃都在挾母族和兒子來算計他,而出身低賤,又沒生下一男半女的沈晴,便成為了皇帝最好的選擇。

    自那之后,沈晴便封為沈妃,寵冠后宮,而皇帝也放了更多權柄給她,后宮和內侍省大小事宜,都由她來掌管。

    沈晴十四歲入宮,今年已經三十二歲了,她能說會道,善于察言觀色,這也是她沒有子嗣卻牢牢得寵的原因,她見到蕭寶姝后,并未讓蕭寶姝行禮,而是笑吟吟地拉著她坐下,口喚“妹妹”二字:“妹妹這模樣生的,真是水靈,別說陸將軍,連我看了,都歡喜不已呢。”

    蕭寶姝并不知道沈妃為何出宮尋她,總不可能是夸她長得好看吧,她于是道:“娘娘過獎了,不知娘娘喚七娘過來,是所為何事呢?”

    沈妃笑道:“倒也沒什么大事,只是臨川公主日前入宮,聽她所說,似乎在頭疼妹妹和陸將軍的婚事!

    蕭寶姝謹慎道:“七娘不知。”

    沈妃給蕭寶姝倒了一杯茶,她斟茶的手藝很不錯,穩穩當當,一點茶都沒有灑出來,倒茶的時候,露出的一截手腕柔白如雪,她一邊斟茶,一邊說道:“這件事,也許我能幫得上一些忙!

    “哦?”

    “我在圣上面前,還是能說得上一些話的!鄙蝈畔卤逃癫鑹,笑道:“如果我和臨川公主聯合游說,圣上定能答應你和陸將軍的婚事!

    蕭寶姝思忖著,沈妃答應幫忙,定然是有所籌謀,她于是問道:“多謝娘娘,但不知娘娘為何愿意伸出援手呢?”

    沈妃道:“陸將軍是圣上的外甥,也就是我的外甥,我自然不愿意看到他被迫娶自己不喜歡的同昌公主,這樣,也會害了同昌一生。”

    她說的話,蕭寶姝自然是一個字都不信呢,能在心胸狹窄的皇帝后宮屹立十八年不倒的女人,怎么可能因為所謂的親情就輕易幫忙呢,更何況,同昌公主不是沈妃的女兒,她更不可能對同昌公主關心至此,她一定另有圖謀。

    蕭寶姝于是謹慎道:“茲事體大,還是不勞煩娘娘了!

    沈妃一笑:“你這般說,就見外了,還是說,你覺得我是另有圖謀?”

    “七娘不敢!

    “其實,我倒也不是并無所求。”沈妃沉吟了下,道:“你也知道,我并無子嗣,因此,我也想多點依仗,人嘛,總要為自己打算打算的!

    蕭寶姝抬頭,似笑非笑:“那娘娘是想依仗五皇子呢,還是想依仗六皇子?”

    沈妃怔了一怔,才輕聲嘆道:“我又不是他們親母,能奢求什么依仗呢?倒是陸將軍,手握五十萬重兵,就算和太子不睦,也能自保。”

    蕭寶姝道:“五十萬西州軍,并不是陸將軍的私產!

    “但是他們效忠的,只有陸將軍,不是嗎?”沈妃目光熠熠:“陸將軍有兵權,有民心,與其坐視和他有仇的太子登基,倒不如……”

    蕭寶姝心驚肉跳:“倒不如什么?”

    沈妃頓了頓:“倒不如,尋一個弱勢皇子,助他登上九霄,陸將軍自己做攝政王,豈不快活?”

    蕭寶姝愣住,她本以為沈妃也是來為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做說客的,但誰料到,她居然是來勸陸從風做攝政王的?

    沈妃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格外清晰:“自古成者王,敗者寇,陸將軍又何必困于一個‘義’字,將自己和西州軍置于萬劫不復的境地?陸將軍手握重兵,就算學本朝□□皇帝改朝易代,又有何不可?”

    她話音未落,蕭寶姝就驀地站起:“沈妃娘娘,請慎言!”

    沈妃輕輕一笑:“妹妹何必緊張呢?難道陸將軍現在不是進退兩難?他恨太子,卻又不想將西州軍拖入權力斗爭的漩渦,但是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事情?要想在太子手中自保,就必然要利用西州軍,他起于‘義’,又困于‘義’,現在,是時候拋棄‘義’了!

    蕭寶姝心中害怕不已,她盯著沈妃,問道:“沈妃娘娘,您是圣上寵妃,為什么要口口聲聲勸陸將軍做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你究竟意欲何為?”

    沈妃并未回答,她只是抿了口茶,然后笑了笑:“你現在不懂,沒關系,等你和陸從風被梁珩逼入絕境的時候,再來想想我的話吧!-

    蕭寶姝回府后,想到沈妃的話,還是一陣后怕,沈妃的野心,似乎比想象中還要大,她到底是哪一方陣營的,五皇子?六皇子?還是,誰也不是。

    蕭寶姝的惴惴不安,也讓陸從風看出來了,陸從風追問之下,蕭寶姝只好和盤托出,陸從風皺眉:“世人都說沈妃只會狐媚惑主,現在看來,倒未必如此。”

    蕭寶姝點頭:“京城世家都覺得她是靠著一張臉才爬到現在高位,說她是一個愚蠢淺薄的女人,說她雖掌管宮中內務,但喜歡什么好東西都給自己留著,時不時還喜歡貪點銀子,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但今天會面,我倒覺得,她沒那么簡單。”

    陸從風道:“她居然想讓我謀朝篡位,她就不怕我在圣上面前告發她?”

    “她自然是知道你不會,才會這么說的!笔拰氭溃骸澳悻F在手握重兵,圣上也忌憚你,你和他的寵妃,你覺得他會信誰?沈妃就是拿捏了這一點,才敢這么肆無忌憚!

    陸從風沉吟道:“所以她為什么不直接找我,而是找到了你?”

    “想必是知道你為了我都不娶同昌公主,覺得我可以利用吧。”蕭寶姝嘆氣:“她定然覺得我是一個商戶之女,肯定十分好騙,所以才先從我下手!

    陸從風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哪里不對,他也說不出來,他搖了搖頭,索性道:“我也不想在京中參與他們的奪嫡之爭了,寶姝,我們成親后,就回西州吧!

    “好!笔拰氭c頭。

    她也不想讓陸從風繼續留在京城,陷于兩難的境地了-

    蕭寶姝雖并未答應沈妃的要求,但不知為何,似乎沈妃仍然在皇帝面前替陸從風說話了,她對皇帝說陸從風性子倔強,強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愿意娶同昌公主,就怎么都不會娶的,那何必要把事情弄這么僵呢?皇帝也聽進去了,而且臨川公主又再次進宮懇求,皇帝和臨川公主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妹,對她向來是比較看重的,所以最后,皇帝居然答應了陸從風和蕭寶姝的婚事,并且還親自下旨為他們賜婚。

    陸從風生怕夜長夢多,婚期,就定在了本月初十,而且葉氏和文娘子、秋月三人也在來京城的路上,陸從風就打算在母親臨川公主的見證下,和蕭寶姝成婚-

    太子府。

    梁珩聽著下屬的回報,他說道:“所以,父皇已經給陸朗和云七娘賜婚了?他們的婚期,定在了本月初十?”

    “是!

    梁珩神色晦暗不明:“陸朗他居然真的要娶云七娘,那個出身卑賤的舞姬?”

    下屬垂首:“臨川公主三番四次進宮懇求,而且還不知怎么買通了沈妃娘娘,沈妃娘娘也為他們向圣上吹了枕邊風!

    梁珩哼了聲:“沈晴這女人貪心的很,陸朗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銀子,才讓她愿意吹上這耳邊風,至于臨川公主,她自嫁了人后,就和父皇關系淡薄,如今居然能拉下臉去進宮求父皇,陸朗啊陸朗,你為了云七娘,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下屬笑道:“可不是,陸朗連公主都不娶,非要娶個舞姬,京城世家,都引為笑柄。”

    梁珩卻并未笑,他只是若有所思:“陸朗明明對那人情深義重,現在卻為娶云七娘鬧出這么大動靜,若只是因為云七娘長得像……”

    他忽住了口,然后站起,手中拿著扇柄,敲擊著另一只手的手背,他忽問道:“羅三,你相信這世上,有借尸還魂的事情嗎?”

    “借尸還魂?”羅三有些驚訝,但復又道:“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屬下是在話本里看到不少這類傳說,但想來,應該是無稽之談。”

    梁珩悠悠道:“是不是無稽之談,一試便知。”他握著扇柄,道:“云七娘的母親、師父、還有她的婢女,是不是在來京城的路上?”

    “她們的確已被陸朗接來京城,說是要參加婚宴,陸朗派重兵守衛,如今就在離京城五十里外的遠郊!

    梁珩嗤道:“既然她們千里迢迢自投羅網,那孤,又豈能放過呢?”

    作者有話說:

    太子要發現了

    ◉ 第 94 章

    秋月還是第一次來京城, 她又是興奮又是期待,她見葉氏坐在馬車中,安靜繡著婚服, 于是道:“義母,這可是京城呢,你怎么一點都不興奮的?”

    葉氏抿嘴一笑:“我又不是沒來過京城。”

    “真的啊,義母,你什么時候來過京城呢?”

    葉氏繡婚服的手滯了一滯, 說道:“小時候, 父親在京城為官,我也在這里住過一段時間!

    秋月頓時也不敢吱聲了, 葉氏父親因牽連煦衍太子一案, 連累葉氏被發賣,這件事是葉氏最大的傷疤,她實在不應該讓義母想起此事, 秋月惴惴時,文娘子打了個哈欠, 開口道:“我也來過京城!

    秋月好奇:“文娘子也來過嗎?”

    文娘子點頭:“以前在宮中跳過舞!

    秋月又好奇問道:“那皇宮是不是遍地都是黃金呢?是不是連地上的磚都是金子鋪的呢?”

    文娘子噗嗤笑了聲:“是啊, 不但地上的磚都是金子鋪的, 連御花園的樹葉都是金子做的呢!

    “真的?”

    “你還真信。”文娘子戳了戳她的額頭。

    “原來文娘子是騙我的!鼻镌裸,但她復又雀躍道:“可是,小姐嫁給了陸小侯爺,陸小侯爺是圣上的外甥, 那我們也應該能進皇宮看看吧!

    “要進皇宮干什么?”文娘子撐著頭,道:“越光鮮的地方, 就越骯臟。”她恍惚間, 想起了那個高貴溫潤的男子, 于是閉上雙眼:“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

    秋月很是好奇,還想再問的時候,但見文娘子閉著眼睛,而葉氏又在低頭安靜繡著婚服,于是也不敢再作聲了,可是她心中,仍然對京城和皇宮充滿了好奇-

    一行人行駛到離京城五十里外的遠郊,幾人先歇息在驛站,文娘子和葉氏都睡下了,秋月畢竟年紀小,她想著明天就能進京城了,不由十分興奮,怎么也睡不著,于是起身,一個人到外面看月亮。

    明月當空,秋月抬頭望著天空,自言自語道:“這京城的月亮,都比桑州大呢!

    她忽聽到一聲輕笑,于是轉過頭,卻看到一個小廝模樣的少年在偷笑,秋月有些生氣,問道:“你笑什么?”

    那少年道:“我笑你啊,全天下的月亮,都是一樣大,哪有京城的月亮比桑州大的道理。”

    秋月不服氣:“說的你好像去過桑州一樣!

    那少年撓撓頭:“我的確沒去過!

    秋月強詞奪理:“既然沒去過,那你怎么知道京城的月亮不比桑州大呢?”

    少年無奈:“我沒去過都知道,你這丫頭可真笨!

    秋月生了氣:“你是哪里的狂妄小子,說我笨,好像你有多聰明一樣!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半天,互不相讓,最后還是那少年先服了軟,和秋月道了歉,秋月為人沒什么心眼,見少年道了歉,也就算了,那少年還將自己私藏的廚房桂花糕送給她吃,然后又和她攀談起來,她才得知,那少年名叫屈陽,是這驛站喂馬的小廝,秋月也說了自己名字,還說自己進京,是陪同義母來參加自家小姐婚宴的。

    屈陽說道:“原來你家小姐,就是那位云七娘啊!

    秋月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小姐的名字!

    “你家小姐現在在京城可出名了,你知道嗎?圣上想將同昌公主賜婚給陸小侯爺,陸小侯爺都拒絕了,非要娶一個叫云七娘的商戶之女!

    秋月生氣道:“商戶的女兒怎么了?他們是沒見到我家小姐,我家小姐長得美,性情溫柔,比那同昌公主可不知道強多少倍!

    屈陽撇撇嘴:“再怎么美,人家也是公主啊。”

    “公主怎么了?小侯爺喜歡的還是我家小姐啊!鼻镌碌靡獾溃骸靶『顮數缴V莸臅r候,被人暗算,是我家小姐救了他,他那時就對我家小姐一見鐘情了,有事沒事就往我們那跑,而且還幫了小姐很多次,要不是小姐不告而別去京城了,他們恐怕早就成親了。”

    “那你家小姐為什么不告而別去京城?”

    “這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小姐當時挺奇怪的,還讓小侯爺安頓好我和義母!鼻镌碌溃骸安贿^小姐自從落水之后,就挺讓人捉摸不透的,我根本就猜不透她心思。”

    “落水?”

    “是啊!鼻镌曼c頭道:“六年前,小姐被人欺負落了水,救回來的時候就剩一口氣了,還昏迷不醒,當時我們都覺得她肯定撐不過去了呢,沒想到小姐命大,又醒了,不過醒了之后,就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

    “比如,她認不出我,也認不出義母,甚至忘了自己以前的事情!鼻镌陆蚪蛴形冻灾鸹ǜ,說道:“但我覺得那是小姐驚恐過度,所以才會這樣。”

    “這樣啊!鼻柸粲兴迹骸叭绻麅H僅是這樣,也說不上奇怪啊,秋月,你又在瞎說了吧!

    秋月不服氣:“我沒瞎說呢,小姐以前膽子特別小,八小姐打她都不敢還手的,但是醒了后,就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個性了,而且小姐還總讓我去打聽京城的事情!

    “京城的事情?”

    “是啊,小姐說她好奇嘛,她讓我去打聽什么蕭太傅,哦,還有陸小侯爺的事情,知道蕭太傅死了,陸小侯爺上了戰場,她還哭的很傷心,唉,不過小姐以前也很喜歡哭就是了!

    “所以啊,你們小姐以前就喜歡哭,那為蕭太傅和陸小侯爺哭也很正常啊!

    “嗯,我也是這么覺得的。”秋月又吃了一塊桂花糕,她笑道:“小姐以前受了太多苦,看到她現在能做侯府夫人,我真的太高興了!

    她笑容燦爛,屈陽不由道:“你一個丫頭,這么真心實意為主人高興干什么?”

    秋月不愛聽了:“小姐對我好,我自然也希望她好呀!

    屈陽沒作聲了,他見秋月嘴巴上都吃的都是,于是給她遞了塊帕子,秋月道:“你一個喂馬的小廝,怎么還隨身帶帕子啊?”

    屈陽含糊道:“喂馬的小廝,就不能愛干凈嗎?”

    秋月實誠,也沒多想,就擦了擦,還給屈陽時,屈陽卻沒有接,而是道:“送給你了。”

    秋月以為屈陽是嫌棄帕子臟,于是道:“那我洗好,明日還給你吧。”

    “明日我不在呢,等有緣再見到的時候,再還我吧!

    “好吧。”秋月收下,屈陽站起:“很晚了,我回去睡了,你也回去吧!

    “嗯!鼻镌曼c點頭,她還尋思著,等婚宴結束,她還要回來驛館,將帕子再還給屈陽-

    只是屈陽沒有回房休息,而是連夜回了京城,在太子府中,向梁珩一五一十稟報了秋月的話。

    梁珩聽后,只喃喃道:“她醒來之后,不認識自己的丫鬟,也不認識自己的母親,對前塵往事,也忘得一干二凈?”

    屈陽點頭道:“秋月是這么說的。”

    “她還著人打聽蕭太傅和陸從風的事情?”

    “的確如此!

    梁珩面目陰晴不定,他淡淡道:“你做的很好,去領五十金賞錢吧。”

    “謝殿下!

    屈陽退下后,梁珩緩緩站起,他走到桌邊,桌上擺著一個花瓶,上面插滿了蕭寶姝最愛的蘭花,自從蕭寶姝死后,他就讓人每日都在房中插上蘭花,蘭花幽香撲鼻,梁珩伸出右手,撫摸著蘭花,又慢慢撫摸著花瓶,忽然他手一推,花瓶就落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梁珩蹲下,拾起一塊碎片,碎片扎到他的手心,鮮血直流。

    一滴水珠落到蘭花上的鮮血上,不知水珠是梁珩的汗水,還是他的淚水。

    梁珩忽輕笑了一聲:“你果然,是寶姝嗎?”

    “你回來了,你沒有死!

    “云七娘,就是蕭寶姝。”

    花瓶的碎瓷片深深扎到梁珩的手心,他的眼前浮現一幕幕場景,一下是蕭寶姝的尸體安靜躺在花床上,被烈火焚燒的樣子,一下是穿著舞姬服飾的云七娘跪在地上,滿眼是恨望著他的樣子。

    最后,他眼前,只浮現著在山洞中,云七娘望著重傷的陸從風,一顆一顆的淚珠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樣子。

    也許是在那時,他就徹底失去蕭寶姝了。

    梁珩站了起來,忽瘋了一樣將桌上所有東西全部揮落在地上,然后他又抽出劍,將桌椅都砍了個粉碎。

    門外侍衛面面相覷,一個個低頭不敢言語,太子殿下向來溫文爾雅,從來沒見他發這么大的火呢。

    屋內,已經是一片狼藉。

    沒有一件完整的物事。

    梁珩已是發絲散亂,幾縷頭發擋在他如玉的面龐前,他眼睛猩紅,看起來格外可怖。

    偏偏有不長眼的奴婢匆匆而來,高聲喊道:“殿下,玉琢姑娘在地牢絕食了,她吵著讓您去見她!

    那奴婢側耳傾聽,半晌后,卻聽到一個冷冷聲音:“你告訴她凌玉琢,她要死便死,若嫌絕食太慢,孤不介意賜她毒酒一杯。”

    奴婢大駭,于是匆匆告退,屋內梁珩提著劍,他發泄地一劍砍在破碎的花瓶上,手上鮮血流下,染紅了地上的蘭花。

    梁珩忽停下動作,他拾起蘭花,蘭花依舊清雅美麗,梁珩喃喃道:“你要嫁給陸朗嗎?不,孤絕不允許,你是孤的,無論是生是死,都只能是孤的!

    ◉ 第 95 章

    十月初十, 便是蕭寶姝的婚期。

    葉氏和秋月,還有文娘子也來了京城,葉氏一直在給蕭寶姝繡婚服, 來京城之前,婚服總算完工了,雖然陸從風給蕭寶姝準備了京城刺繡大家的奢華婚服,可是蕭寶姝卻執意要穿著葉氏繡的這件出嫁。

    葉氏一邊給蕭寶姝試穿婚服,一邊不安道:“其實可以不穿我這件的, 小侯爺送的那一件, 比我的貴重多了。”

    “母親!笔拰氭瓝ё∷难,撒嬌道:“可是七娘就想穿您做的這件出嫁!

    葉氏感動到眼眶發紅, 她低下頭, 給蕭寶姝整了整領口,說道:“但是小侯爺那一件連繡線都用的是金線,對比起來, 我這就寒酸多了,京城那些人本來就看不起你的出身, 我不想讓他們在你出嫁的時候再次看輕你。”

    蕭寶姝道:“我根本就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

    “話雖如此, 但是人言可畏!

    蕭寶姝笑了笑:“母親, 一個人的價值,并不在別人的口中,況且,那些人與我毫無干系, 我又為什么要因為他們的話,而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呢?”

    葉氏愣了愣, 她也笑了一笑:“七娘, 你說的對!彼龓褪拰氭砗昧祟I口, 然后執著她的手,左看右看,她忽嘆了口氣:“七娘,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不像我的女兒!

    蕭寶姝慌了下:“母親,為什么這么說?”

    葉氏搖了搖頭,道:“我總覺得,我生不出你這樣的女兒,云家,也養不出你這樣的女兒!

    蕭寶姝靠在她懷中,道:“母親,您在說什么呢,我永遠都是云七娘,我也永遠都是您的女兒,您不要想太多了!

    葉氏點頭:“大概是因為你要出嫁,我太感傷了吧!

    “就算我出嫁了,我也可以常伴母親左右!笔拰氭溃骸皬娘L和我商量過了,我們會回西州,到時候,希望母親,師父,還有秋月,也和我一起回去!

    “去西州嗎?”葉氏道:“好啊,我也想去西州看看,而且,秋月現在也十九歲了,至今云英未嫁,我想在西州軍中為她找個如意郎君!

    “這事包在我身上,西州什么都沒有,就是男人多!笔拰氭ξ溃骸拔冶WC給秋月找個最好的兒郎!

    葉氏笑道:“那敢情好,秋月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點太實誠了,我可為她發愁了!

    “以后就不用發愁了。”

    “嗯。”葉氏為蕭寶姝梳著頭發,笑道-

    吉時快到了,這次是葉氏和文娘子送蕭寶姝出嫁。

    陸從風特地在太傅府附近買了一處宅子,讓蕭寶姝從這里出嫁,從宅子的二樓,能看到貼著封條,荒涼蕭索的太傅府。

    蕭寶姝穿著喜服,戴著鳳冠,恍惚間,她想到了六年前,在太傅府,祖父送她嫁給梁珩的情景。

    祖父向來古板嚴肅,但是送她出嫁那天,卻紅了眼眶,那是她第一次見到祖父流淚,每每想到那年那日,她仍然心中酸楚。

    蕭寶姝從窗外望著太傅府中的一花一木,那日,除了祖父送她出嫁,陸從風也來了,還送了她酥糖,當作她出嫁的賀禮,她嗔怪表哥小氣,送她酥糖,表哥卻說,等她拜完天地,饑腸轆轆的時候,就知道這酥糖的好了。

    果然如表哥所說,拜完天地,在婚房中,她餓的不行,偷偷將這些藏起來的酥糖全吃了,酥糖很甜,甜到她心中,她以為,她的新婚生活,也會像這酥糖一般甜,誰卻料,會是那樣慘烈的結局。

    往事一幕幕,出現在眼前,蕭寶姝閉上眼,不,她這次嫁給的是表哥,表哥絕對不會像梁珩一樣對待她的,他一定會寵愛她一輩子的。

    門外有人敲門,是秋月進來了,她雀躍道:“小姐,迎親的轎子已經來了!

    蕭寶姝一怔:“吉時還沒到,怎么就過來了?”

    秋月道:“迎親的大人說今日大宛國人要來進貢駱駝,怕堵塞街道,誤了拜堂的時辰,所以陸將軍就讓他們提前過來了!

    蕭寶姝還是有些疑慮:“你確認是陸將軍讓他們提前過來的?”

    “嗯,陸將軍說,拜堂的時辰才是最重要的!鼻镌逻遞給蕭寶姝幾塊酥糖:“陸將軍還說,小姐看到這個,就會坐上花轎了。”

    蕭寶姝接過一看,這正是她最喜歡吃的佳知軒的酥糖,當日她嫁給梁珩的時候,陸從風送給她的,就是佳知軒的酥糖。

    蕭寶姝再無疑慮,她接過酥糖,藏在袖子里,笑道:“那我們就下樓吧!-

    秋月幫蕭寶姝蓋上紅蓋頭,蕭寶姝鳳冠霞帔,由秋月一步步牽著,走到了花轎旁。

    葉氏和文娘子早就等在那里了,葉氏因為舍不得蕭寶姝,一直在流淚,文娘子則看著迎親的人,說道:“你們也是西州軍嗎?怎么眼生的很。”

    奉命保護蕭寶姝的西州軍衛士也疑慮道:“對啊,怎么從來沒見過你們呢!

    為首的大漢笑道:“我們不是西州軍,而是公主府的私衛!

    “私衛?為什么將軍要讓私衛來迎親?不應該讓霍青他們來嗎?”

    那大漢解釋道:“這是公主的意思,公主說我們是京城人士,比西州軍熟悉京城的道路和習俗,派我們來迎親穩妥一點!

    那些西州軍聽到,也覺得頗有道理,于是不再詢問。

    葉氏和文娘子也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葉氏見到秋月扶著戴著紅蓋頭的蕭寶姝走了出來,她忙迎上去,剛說了一句“七娘”,就開始哽咽起來。

    蕭寶姝摸索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母親,我找到了好歸宿,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葉氏哽咽著:“是啊,七娘,你嫁了這么好的夫婿,我應該高興,不應該哭的!

    話雖如此,她仍然眼淚都止不。骸翱墒,我舍不得你啊,七娘,我的女兒!

    蕭寶姝思及葉氏這些年對她的照顧,葉氏是真正將她當成女兒一樣疼愛的,她將她所有的愛都傾注到了她身上,蕭寶姝眼眶發紅,聲音也帶了哭腔:“母親,我也舍不得你!

    母女二人依依不舍,葉氏握住蕭寶姝的手,遲遲都不愿松開,還是文娘子掰開她的手,說道:“這是七娘大喜的日子,你不要誤了她拜堂的時辰!

    葉氏這才松開,她抹了把眼淚,說道:“對,不能誤了七娘拜堂的時辰!

    蕭寶姝不舍道:“母親,三朝回門,我便會來看你了。”

    葉氏拼命點頭:“不著急的,不著急的!

    蕭寶姝這才由喜娘牽著,上了花轎,葉氏則站在門口,一直等到花轎在她視線完全消失了,她都舍不得走。

    文娘子說道:“蘭初,別在這邊看了,我們先回屋吧!

    葉氏仍然舍不得:“你先回去吧。”

    “但七娘都走了,你也看不到什么了。”

    秋月也勸她:“義母,外面風大,我們回去吧,免得感染風寒。”

    “是啊,你要是病了,還要七娘為你掛心!

    葉氏聽到七娘要為她掛心,才答應回去,只是她剛踏進門檻的時候,忽看到又一隊花轎吹著嗩吶而來。

    葉氏震驚道:“怎么又來了一頂花轎?”

    走到花轎前面的是霍青,他樂呵呵對葉氏拱手道:“葉娘子,吉時已到,將軍派我來迎親!

    “你……你來迎親?”葉氏差點沒暈倒:“那剛剛那一隊人馬,是誰?”

    “剛剛?”霍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誰啊?”

    葉氏和文娘子面面相覷,兩人瞬間臉色慘白:“糟了!出事了!”-

    蕭寶姝披著紅蓋頭,耳邊是熱熱鬧鬧的嗩吶鑼鼓聲,她臉頰微紅,今天,她就要嫁給表哥了。

    這雖然是她第二次成親,但是她仍然緊張到窒息,經歷過第一次的慘烈,才會更加珍惜那個真心對她的男人,她想,這世上,也不會再有人像他那樣對她好了。

    她是何其有幸,能碰到這樣朗月昭昭般的男子。

    蕭寶姝偷偷從袖子中拿出一塊酥糖,含在口中,酥糖很甜,就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樣。

    她相信,以后她的生活,也會跟這酥糖一樣甜,表哥定然不會如梁珩那般,讓她傷心難過的。

    轎子七拐八拐,終于落了地,蕭寶姝戴著紅蓋頭,看不清路,一旁的喜娘將她攙扶下轎子,一步步帶著她走進府內,等她踏進府中,大門就吱呀一聲關上了。

    蕭寶姝聽著沉重的木門關起的聲音,她不由心中泛起疑慮,今日是大喜的日子,為什么侯府要關門呢?

    耳邊一片寂靜,再無鑼鼓喧囂,甚至安靜的連賓客的聲音都聽不見,蕭寶姝心中疑慮更甚,身旁喜娘卻笑吟吟地將她的手交到一人手中,還說道:“云姑娘,祝您百年好合!

    喜娘應是將她的手交給了陸從風,陸從風握著蕭寶姝的手,蕭寶姝只覺得他的手骨節分明,十分冰涼。

    不,這不是陸從風的手,陸從風的手掌很大,很是溫暖,從來沒有這么涼過,而且,陸從風常年習武,他手指上有很多老繭,粗糙的很,斷不會如面前這人的手如此光潔。

    蕭寶姝心中一驚,她再也顧不得婚禮習俗,而是掙脫那人的手,再一把扯下自己的大紅蓋頭。

    當看到面前那人的時候,她瞬間愣在了當場。

    只見梁珩一身月白常服,站在她面前,嘴角掛著微笑,靜靜地看著她。

    ◉ 第 96 章

    兩人四目相對, 只見梁珩悠悠開口:“孤到底,應該喊你云七娘,還是應該喊你蕭寶姝?”

    蕭寶姝面色突變, 但她仍然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她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太子殿下說笑了,我自然是云七娘!

    “是嗎?既然是云七娘,為何字跡和孤的太子妃一模一樣,就連彈琴, 也和太子妃不相上下, 要知道,這全天下, 琴藝超過太子妃的, 可沒幾個!

    蕭寶姝心突突狂跳,梁珩是從哪里看到她字跡的?他是在誆她,還是真的看到了?蕭寶姝硬著頭皮道:“字跡是我臨摹的, 琴藝是我學的,太子妃是何等尊貴的人物, 又怎會和七娘有關系?”

    “若無關系, 為何聽到蕭太傅的死訊痛哭流涕?為何又會和陸從風喜結連理?”

    梁珩咄咄逼人, 蕭寶姝有些發慌,她只好道:“蕭太傅名滿天下,為他痛哭有何不可?至于陸將軍,七娘也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能和他相遇相知,相伴相隨!

    “好一個相遇相知, 相伴相隨!绷虹窭湫Γ骸芭虏皇侵耨R青梅, 早已相識。”

    蕭寶姝勉強笑道:“七娘真的不知太子殿下在說何事, 但今日是七娘和陸將軍的大婚之日,太子殿下強行將七娘擄來,若陸將軍得知,殿下要如何向他交代,又如何向圣上交代?”

    “你休拿陸從風和父皇壓孤。”梁珩道:“你不承認自己是蕭寶姝,沒有關系,孤有的是法子,讓你承認!

    蕭寶姝警惕地后退兩步,她咬唇,道:“殿下,您的太子妃,蕭寶姝,早在六年前,就已經死了,我是云七娘,是陸從風未過門的妻子,請您自重!”

    “陸從風未過門的妻子?”梁珩步步逼近,他忽強行摟過蕭寶姝細腰,將她攬在懷中,他看著懷中羞憤掙扎的女子,迷醉地伸手撫摸她的臉,他一字一句道:“別做夢了,寶姝,你的丈夫只有一個,那就是孤,既然上天讓你活著回來,那這次孤就算是死,也絕不會再放開你的手,寶姝,你是孤的,永遠只能是孤的!”-

    太子府中,梁珩正坐在廳中飲茶,他一身月白常服,頭發上束著玉冠,遠遠望去,就如同謫仙一樣清冷脫俗,他低著頭,輕輕抿了口碧綠茶湯,這茶乃是收集清晨荷葉露水蒸煮而成,蕭寶姝最愛這種茶,曾將其命名為荷露茶,蕭寶姝跳水自盡后,梁珩也便命人每日為他蒸煮荷露茶,但再怎么喝,都沒有當初蕭寶姝煮的那種滋味,可今日,這荷露茶,竟第一次讓他覺得甘甜可口。

    他放下茶盞,轉動著手指上的玉扳指,喃喃道:“也該到了。”

    話音剛落,只見穿著大紅喜服的陸從風,怒氣沖沖而來。

    跟在陸從風身前抵擋的幾個侍衛臉上帶傷,他們跪在梁珩面前,不安道:“殿下,我們擋不住陸將軍……”

    梁珩揮揮手:“你們下去吧!

    “可是……”侍衛驚慌道,他們瞥了眼怒發沖冠的陸從風,心想這陸將軍此刻正是暴跳如雷,若傷了太子,他們十條命都不夠賠的。

    梁珩冷聲道:“孤讓你們下去!”

    侍衛們只好道:“是,殿下!

    廳中只剩下梁珩和陸從風兩人,陸從風還穿著大紅的喜服,頭發束起,他向來喜歡穿盔甲,或者穿輕便的騎射服,極少穿如喜服這般繁瑣斯文的衣服,不過這大紅色喜服,更加襯得他相貌俊美,英姿朗朗。

    陸從風昂著首,不跪也不拜,梁珩輕哼了聲,他復又緩緩坐下,飲了口荷露茶:“陸將軍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要事?”

    陸從風走上前兩步:“臣只想讓殿下交出臣的未婚妻子!

    “哦?你的妻子丟了,那你應該去找京兆尹啊,找孤做什么?”

    “殿下心知肚明!

    “大膽!”梁珩冷聲道:“陸朗,你這是在質問孤嗎?”

    “臣不敢。”陸從風昂首:“但今日是臣與云七娘成婚的日子,云七娘卻莫名失蹤,除了殿下,這京城,不會再有第二人會擄走七娘。”

    “笑話!孤要擄走云七娘做什么?一個低賤舞姬,也配讓孤動手?”梁珩慢慢站起,嘴角似笑非笑:“還是說,云七娘,并不是云七娘!

    陸從風咬牙道:“云七娘自然是云七娘,殿下有此一問,是覺得云七娘應該是何人?”

    陸從風反將一軍,梁珩未答,只是悠悠道:“陸朗,孤以太子之身份回答你,云七娘,不在孤這里!

    他一語雙關,云七娘不在他這里,但是蕭寶姝在,可是陸從風又不可能直接質問他是不是藏了蕭寶姝,陸從風怒視著梁珩,他一字一句道:“殿下,云七娘是臣此生摯愛,無論擄走她的人身份如何尊貴,臣都不會善罷甘休。”

    梁珩聽言,只是輕笑一聲,然后端起桌上茶盞,猝不及防潑到陸從風面上。

    荷露茶從陸從風臉上滴滴落在了地上,陸從風抹了把臉,他怒視著梁珩,梁珩卻轉動著手上扳指,漫不經心道:“這杯茶,就當給你醒醒神,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慢慢站起,道:“陸朗,這次,孤就當你是未婚妻子失蹤,急切之下失心瘋了,孤不和你計較,但你若再放肆,休怪孤不念表親之情,來人,送客!”-

    趕走陸從風后,梁珩便從廳中來到書房,他負手在桌邊蘭花旁站了良久,才摘下一朵蘭花,轉動花瓶機關,頓時書房出現一個暗格。

    梁珩走了進去,暗房深處,是一個臥室,蕭寶姝正抱著膝,坐于臥室床上,她腳腕處鎖著一條細細的金鏈,當看到梁珩時,她抬起頭,眼神冷淡,梁珩將手中蘭花遞給她:“寶姝,這是你最喜歡的蘭花!

    蕭寶姝卻一把將蘭花揮到地上:“我說了,我不是蕭寶姝!”

    梁珩不氣也不惱,他只道:“剛剛陸朗來了!

    蕭寶姝一怔,梁珩又道:“可惜,他什么都沒找到。”

    蕭寶姝已經再也忍受不。骸傲虹瘢愕降紫朐趺礃?”

    梁珩蹲在她身邊,說道:“孤只想和你一起,回到從前。”

    “從前?”

    “從前,你傾慕孤,孤也喜歡你,你我二人,情投意合,這不好嗎?”

    蕭寶姝如同聽到一個大笑話般,她咯咯笑了起來,半晌,才道:“太子殿下,姑且先不談我是不是蕭寶姝,就說你對蕭寶姝做的那一件件,一樁樁,你覺得,她會原諒你嗎?”

    梁珩臉色發白,他靜靜道:“以前的事,的確是孤不對,寶姝,孤真心實意地和你道歉,是孤錯了!

    “一句道歉,就能消除蕭寶姝所受的傷害嗎?就能讓她忘掉手指折斷、喉嚨被灌啞的痛苦嗎?就能讓她忘卻她祖父和蕭家的仇恨嗎?”蕭寶姝譏諷道:“如果這般苦痛她都能忘卻,那她該是多么下賤的一個女人啊!

    梁珩哀求道:“孤保證,這些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蕭氏族人孤可以赦免他們的罪過,讓他們回來,你祖父孤也可以還他清白,孤還會讓你成為大梁的皇后,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只要你原諒孤,孤什么都可以做!

    蕭寶姝看著他,半晌,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梁珩目光從期盼漸漸變成失望,他忽站起,然后拋卻他溫文爾雅的面具,開始歇斯底里地摔著臥室內的東西。

    蕭寶姝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發瘋,眼神中無愛亦無懼,梁珩看著她的眼神,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六年前的那個晚上,她手指盡斷,看向他的眼神,亦是這般,無愛亦無懼。

    梁珩耳邊又響起東玄山上,慧明大師的那句話:“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那個在東玄山上,為了給他求藥,三步一跪,九步一叩,叩遍九千零一步臺階,從山腳跪拜到了山頂,血染白衣的蕭寶姝,終究是不見了。

    梁珩心中頓時一陣劇痛襲來,他支著桌子,才勉強讓自己不倒在地上,他捂著心口,看向蕭寶姝,語氣終于平靜了下來:“你不就是為了陸從風才不肯原諒孤嗎?如果這世上再無陸從風這個人,是不是你就肯承認自己是蕭寶姝,也肯原諒孤了。”

    蕭寶姝大駭:“你敢?陸朗是定北將軍,身后有五十萬西州軍,你敢動他?”

    “孤從來都不想現在對他動手!绷虹褚蛔忠痪涞溃骸熬退闼@六年來一直在搜集孤陷害蕭清遠的證據,就算他屢次以下犯上目中無人,孤都忍了下來,孤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和他翻臉,因為這對孤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但是,相比大好前途,孤更無法忍受他哄騙于你,讓你居然愿意心甘情愿嫁給他,寶姝,你是孤的,只能是孤的!”

    蕭寶姝再也忍受不住,她爬下床鋪,奔到梁珩面前,腳腕金鏈叮當作響,她瘋了一樣去撕打梁珩:“你這個瘋子,瘋子!”

    梁珩任由她捶打,等她打累了,梁珩才握住她手腕,柔聲道:“六年前,在得知你跳水自盡的時候,孤就墮了修羅道,早已瘋魔了,這次,除非孤死,否則,你休想再離開孤了。”

    ◉ 第 97 章

    蕭寶姝在大婚之日失蹤, 這個消息,震驚了京城所有人,皇帝還特地召見陸從風, 安慰了他幾句,還說會派人四處搜羅,讓他不必太過擔心,陸從風心中憤怒不已,他幾乎脫口而出, 最該搜羅的地方就是太子府, 但思及自己并沒有證據,于是還是將這句話忍了下去。

    顏鈺和霍青也被派到太子府周圍, 去盯著梁珩動靜, 梁珩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上朝,下朝, 并無異常,連霍青都覺得是不是陸從風搞錯了, 會不會擄走蕭寶姝的人根本不是梁珩。

    但是顏鈺卻道:“既然將軍覺得是太子干的, 那定然就是太子干的。”

    霍青道:“將軍又不是不會錯!

    顏鈺道:“我只是覺得, 太子、七娘,還有將軍三人之間的事,將軍比你我都要清楚,別忘了, 在西州的時候,太子就擄走過七娘, 結果差點害七娘和將軍死在了燕蕩山上, 這次再擄走七娘, 有什么奇怪的?”

    “說的也對。”霍青一想也覺得有道理,他憤憤一拳砸向桌子:“那太子在將軍大婚之日擄走他的新娘子,簡直欺人太甚!”

    “誰說不是呢?”顏鈺也覺得很憤怒:“將軍為大梁鏟除了北戎這個心腹大患,立下了不世之功,結果大梁的太子就是這樣對他的!”

    “要我說,倒不如反了,攜五十萬西州軍殺到京城,讓梁珩交人!”

    顏鈺愣。骸盎羟,你在說什么?”

    “我說,大梁這樣對將軍,將軍不如造反得了,反正五十萬西州軍只服將軍,不服那皇帝老子!”

    “你快閉嘴!”顏鈺呵斥:“本來皇帝就猜疑將軍,你還這樣說,你莫不是要置將軍于死地!”

    “太子連將軍的新婚妻子都擄走,我看他早就想置將軍于死地了!”

    “你休要胡言亂語。”顏鈺又驚又怕:“你以為造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打進京城了?自□□開國,大梁已綿延快兩百年了,樹大根深,一個外姓人要造反,名不正言不順,談何容易?”

    霍青有些蔫了,他又道:“既然不能造反,那索性投靠五皇子或是六皇子,他們來拉攏將軍好幾次了,將軍都拒絕他們了!

    “你知道將軍為什么要拒絕他們?西州軍雖然唯將軍馬首是瞻,但西州軍是大梁的軍隊,不是將軍的私兵,若將軍命西州軍參與奪嫡之爭,那皇帝會怎么想?就算奪嫡成功了,無論五皇子還是六皇子繼位,他們難道能容忍一支能主宰自己命運的軍隊?只怕到時,西州軍的下場,會比二十多年,連朔將軍的那支西州軍還慘!

    霍青煩躁起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太子擄走七娘,羞辱將軍嗎?”

    顏鈺沉思道:“為今之計,只能盯緊太子,找出七娘的囚禁之地,再救出七娘,太子理虧,他也不敢生長的!

    霍青想想,也覺得只能如此,只好垂頭喪氣地和顏鈺一起,一邊繼續緊盯梁珩,一邊找尋潛入太子府的途徑,伺機救出蕭寶姝了-

    只是盯了幾天后,梁珩依舊每日還是上朝下朝,沒有任何異常,而太子府也依舊是把守嚴密,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陸從風食不能寐,夜不能寢,幾天時間就瘦了一大圈,母親臨川公主安慰他:“梁珩好歹是太子,寶姝是他以前的妻子,諒他也不會把寶姝怎么樣的!

    陸從風搖頭:“母親,您不知道,在西州時,我就感覺,太子已經愈發瘋魔,比如他會在夜中去登隨時會雪崩的燕蕩山,換成以前,他哪會做這種事情?寶姝在他那一天,就多一分危險。”

    “但是太子擄掠寶姝,這件事情,實在太過瘋狂,若傳出去,他這個太子只怕也別想當了,所以會不會是我們誤會了太子,寶姝的失蹤,和他沒有關系?”

    陸從風篤定道:“就是他干的!

    “你為何如此肯定?”

    陸從風咬牙道:“就憑他已猜到寶姝的身份!

    他去太子府質問梁珩時,梁珩一語雙關,句句都在逼他承認云七娘就是蕭寶姝,若蕭寶姝的失蹤不是他干的,他何以耿耿于懷于此?現在蕭寶姝一定被他藏在某處,每每想到,陸從風就覺得心急如焚。

    只是煩心的事還不僅如此,顏鈺又慌慌張張過來通知陸從風,說霍青和魏陽翻墻進太子府,想打探蕭寶姝消息,結果被抓個正著,現在梁珩讓陸從風去領人呢。

    陸從風真是差點沒暈倒,雖知霍青魏陽向來魯莽,沒有顏鈺心思縝密,但不知他二人竟然魯莽至此!擅闖太子府,梁珩完全可以將他二人當場捕殺,現在只是來通知讓他領人,已經算夠給他面子了。

    陸從風無奈之下,只好帶著顏鈺前去太子府,一路上,顏鈺惴惴不安:“將軍,霍青和魏陽應該是太過著急,所以才會干出這種事情!

    陸從風道:“就算是太過著急,也不能干這種事!

    “顏鈺知道,但是,除了這個方法,又有什么辦法能進太子府搜尋呢?”

    “那他們搜尋到了嗎?”

    顏鈺語塞,再不敢作聲,馬車里,陸從風也一言不發,只是按捺住自己滿腔怒火-

    太子府里,霍青魏陽被五花大綁,兩人都是身上帶傷,鼻青臉腫,垂頭喪氣,梁珩則是云淡風輕,倒著那壺煮開的荷露茶,看到急匆匆進來的陸從風時,他似笑非笑:“陸將軍來了?”

    霍青和魏陽也畏畏縮縮喊了聲“將軍”,陸從風瞧了眼脖子上被架著刀劍的二人,他咬了咬牙,跪下道:“臣陸朗,見過太子殿下。”

    梁珩也不急著喊陸從風起來,只是吹了吹茶,然后慢條斯理將荷露茶放在案上,才道:“起來吧!

    “謝殿下!标憦娘L和顏鈺起身。

    梁珩指了指霍青魏陽:“這兩個,是你的部將吧?”

    “是……”

    “你的部將膽子倒是不小啊!绷虹竦溃骸熬尤桓覕y兵刃擅闖太子府,你說,他們倆是想干什么呢?”

    霍青忙道:“我們不想干什么,就是不知道這是太子府,跑錯了地方。”

    “閉嘴!”陸從風呵斥了聲。

    霍青趕忙閉嘴,梁珩瞧了眼陸從風,道:“陸朗,你這西州軍讓你管教的愈發無法無天了,今日敢擅闖太子府,明日,是不是就會擅闖皇宮?此二人,你欲如何處置?”

    陸從風心中慍怒,不卑不亢道:“殿下,霍青和魏陽擅闖太子府,其罪雖當誅,但他二人為國征戰多年,立下了汗馬功勞,求殿下網開一面,饒了他二人性命。”

    “這話說的,孤要是殺了他們,倒成了迫害功臣的罪人了?”梁珩嗤笑道。

    “臣不敢!标憦娘L道:“近日臣的未婚妻子在大婚之日失蹤,臣部下皆心焦不已,四處搜尋,想必二人也是因此才誤闖太子府吧!

    “放肆,你是想說,你的未婚妻子,在孤的府上?”

    陸從風抬眼瞧了瞧梁珩,然后才道:“臣不敢,太子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怎會做偷人妻子這種下三濫的事情?”

    梁珩聞言,不怒反笑,他又端起案上荷露茶,悠悠飲了口:“陸朗,你擊退北戎,的確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但孤勸你一句,月滿則盈,水滿則溢,好自為之!-

    一番唇槍舌劍后,陸從風將霍青魏陽二人領回了侯府,回去之后,他余怒未消,呵斥魏陽霍青下去各領二十軍棍,以儆效尤。

    兩人還磨磨蹭蹭不愿下去,顏鈺給他們找補:“你們倆魯莽行事,差點害了整個西州軍,現如今將軍給你們的處置已經夠輕了,還不知足?”

    “我們并非不愿領罰。”霍青道:“只是今日潛入太子府,發現書房中,似乎有暗閣!

    “暗閣?”陸從風抬眸。

    霍青點點頭:“我們看到有個丫鬟提著食盒,進入書房,像是給人送飯的,跟著一探究竟時,那丫鬟卻消失在書房中了,所以我二人覺得書房中一定有暗閣,但是可惜,在尋找機關的時候,就被侍衛逮著了!

    顏鈺激動起來:“那七娘一定被關在書房暗閣之中。”

    “我們也是這么想的!蔽宏枏男乜谔幦〕鲆环鈺牛骸拔以谡覚C關的時候,還發現了這個!

    陸從風接過書信,打開一看,他大吃一驚。

    這書信,竟然是六年前,御史令王安的回信,信中王安詳述了他已按照梁珩安排,嚴刑逼供,炮制二皇子有不臣之心的證據,并將審訊結果送交皇帝,讓他放心,并說二皇子此次再無翻身機會。

    六年前,正是王安主審二皇子謀反一案,多位前朝老臣下獄,繼而攀咬出二皇子和蕭太傅,二皇子被廢為庶人,郁郁而終,蕭太傅自盡于獄中,而這封信,卻承認了二皇子一案,實乃冤案,二皇子根本沒有不臣之心,他實則是含冤而死。

    ◉ 第 98 章

    陸從風拿著這封信, 久久不語,連顏鈺過來回報,說魏陽和霍青已經領罰完畢, 他都沒回過神來。

    顏鈺連喊了好幾聲“將軍”,陸從風這才回過神,顏鈺又道:“將軍,魏陽和霍青已經領完罰了。”

    陸從風“嗯”了聲,又道:“喊醫師用最好的金瘡藥, 給他們療傷!

    顏鈺道:“將軍, 既然您罰了他們,為何又要找醫師給他們治傷?”

    “攜刃闖太子府, 那是死罪, 這二十軍棍,是讓他們長記性的。”陸從風頓了頓,道:“行兵打仗, 他們在行,但是心浮氣躁的毛病, 始終改不了!

    顏鈺默了默, 道:“其實他二人已經比以前穩妥很多了, 只是這次涉及將軍,一時著急,才魯莽了點!

    “我何嘗不知他們是為了我?”陸從風嘆了口氣,道:“但若為了我, 死于太子府,又讓我于心何安呢?”

    “將軍放心, 有了這次教訓, 他們以后定會注意了!

    陸從風點頭, 他忽走下臺階,對顏鈺道:“阿鈺,我有一件任務,要交給你去辦!

    “將軍請說。”

    陸從風道:“我們也來京城兩個月了,封賞也受了,也不能久留京城,今晚,你就帶著霍青他們,回到西州吧!

    顏鈺大吃一驚:“將軍,為何如此著急?”

    陸從風苦笑:“因為七娘失蹤,西州軍一個個都要為我出頭,今日霍青魏陽能闖太子府,明日不知又會做出什么事,這京城不比西州,他們再不回去,只怕命都要保不住了。”

    顏鈺知道陸從風說的是實情,西州軍個個都只認陸從風,根本不認皇帝和太子,如果陸從風要他們去太子府搶人,只怕他們都敢摩拳擦掌往里沖,可是……顏鈺默然,然后道:“將軍,我們都走了,那你呢?”

    “我留在京城,繼續查探七娘的蹤跡!

    “但京城只有您一人,又怎么能抵擋的住太子之尊的梁珩?”顏鈺懇求道:“將軍,讓顏鈺留下來幫您,我與七娘情同姐妹,我一定會救出她!

    陸從風搖頭:“我需要你,幫我照看霍青他們。”他說道:“西州諸將,你雖為女子,但論心思縝密,智勇雙全,他們都不及你,我也一直將你當作副帥培養,論資歷,論才干,只有你能鎮得住他們,我需要一個人,將諸將平安帶回西州,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選!

    顏鈺熱淚盈眶:“將軍……”

    “休要推辭,這是軍令!”

    軍令一出,違者立斬!顏鈺知道再無回旋余地,她只好含淚道:“將軍放心,顏鈺定不辱命!”

    陸從風點頭:“你馬上回去收拾行囊,所有人快馬加鞭,今晚就走,霍青魏陽背上剛受了軍棍,他們雖然鐵骨錚錚,但身上帶傷,你要格外照看他們!

    “是,將軍!

    “還有七娘母親,她們三人留在京城也不太安全,你將她們也一起帶回西州。”

    顏鈺越聽越覺得不對勁,為何陸從風的語氣,一副托孤的意味,她猶豫道:“將軍,您能否告訴顏鈺,您到底想做什么?”

    陸從風一笑:“阿鈺,你以為我和霍青一樣魯莽嗎?”

    “顏鈺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太子位高權重,顏鈺怕您會吃他的暗虧!

    “你且放心,我不會做出攜刃闖太子府這種事!标憦娘L頓了頓,道:“就算我和太子杠上,我好歹是定北將軍,又是世襲的永安侯,還是臨川公主之子,皇親國戚,遠非霍青魏陽能比的。”

    顏鈺想想,也覺得的確如此,霍青魏陽雖有軍功,但沒有根基,梁珩殺了便殺了,不像陸從風,是名門之后,皇帝的外甥,就連梁珩,也無法輕易害他性命。

    顏鈺于是道:“雖是如此,但希望將軍還是能小心行事!

    陸從風點頭:“我明白!彼牧伺念佲暤募绨颍骸鞍⑩,你們雖為我部將,但個個我都視為手足,西州軍,就暫且交托給你了。”

    顏鈺目中含淚,她單膝跪下,拱手:“將軍放心,顏鈺萬死不辭!”-

    當天夜深人靜之時,顏鈺等人就悄悄出了侯府,快馬加鞭,往城外奔去。

    葉氏本來還不想走的,蕭寶姝失蹤,她心急如焚,又怎么會答應在此刻去西州,但是陸從風親自勸說,說七娘失蹤,證明京城很危險,假如葉氏再出了事,那他到時候怎么和七娘交代?

    好說歹說,總算把葉氏還有文娘子、秋月三人勸走了,陸從風還允諾葉氏,說假如找到七娘,一定第一時間通知葉氏。

    顏鈺帶眾人出了城,騎馬狂奔出百里后,顏鈺見葉氏和秋月已經困頓不堪,于是命令停下,稍作休息,顏鈺是行軍慣了的人,急行軍時,三日五百里,六日一千里,都是家常便飯,但是葉氏秋月和文娘子三人沒有受過訓練,自然經受不住,顏鈺尋來水囊,送交三人,葉氏喝完后,遞給顏鈺:“顏將軍,你也喝點。”

    顏鈺搖頭:“我不渴!

    “還是喝點吧。”葉氏硬把水囊塞給了顏鈺,顏鈺接過,但是卻沒喝,只是盯著水囊出神。

    她腦海中,只想著陸從風臨別時交代她的畫面,一幕幕,格外清晰,她拿著水囊,眉頭越皺越緊,忽然她驀然站起:“不好!”

    葉氏一怔:“顏將軍,你怎么了?”

    顏鈺快步走到馬前,翻身上馬:“我要回京城一趟。”她高聲道:“霍青,你來帶大家回西州!”

    正在齜牙咧嘴由魏陽上金瘡藥的霍青愣了下:“什么?”

    顏鈺揮鞭:“來不及解釋了!”

    她馬鞭剛揮下,葉氏忽握住她的馬鞭:“顏將軍,等等!

    顏鈺急道:“夫人,我有急事,請速讓開!”

    葉氏道:“昨夜陸將軍勸我去西州的時候,他說若你要回京城,讓我務必將這封信交給你!

    顏鈺怔了怔,陸從風怎么知道她要回去?

    她接過葉氏遞過來的信,打開一看,越看,手就越抖的厲害。

    顏鈺從軍多年,身陷重圍的時候,都能做到臨危不懼,眾人從沒見她如此慌亂過,霍青已經警惕起來,他快步走到顏鈺馬前:“怎么了?”

    顏鈺不答,只是眼眶發紅,霍青心覺不好:“將軍信中說什么了?給我看看!”

    說罷,他就去奪顏鈺的信,顏鈺一個閃躲,將信攥在手中,放進信封里,她平復情緒,說道:“將軍讓我帶你們回西州!

    “真的就是這樣嗎?那你哭什么?”霍青很是懷疑。

    顏鈺沒理他,她只是咬咬牙,對葉氏三人說道:“夫人,文娘子,秋月,接下來趕路會辛苦很多,萬望三位海涵。”

    顏鈺將信高高舉起,喊道:“西州軍聽令,陸將軍軍令,命我等八百里加急,速回西州,有違令者,斬!”-

    而此刻,公主府中,陸從風正在和臨川公主辭行。

    他已換上上朝的朝服,俊朗英武,猶勝其父,他雙膝跪下,對臨川公主叩首道:“母親,從風此行,不知是福是禍,如若有禍,萬望母親保重!

    臨川公主身軀顫抖:“你真的要去狀告太子嗎?就憑一封從他書房里偷來的書信?你有沒有想過,寫著他罪狀的書信,會這么容易被霍青偷出來?這也許,會是太子設的陷阱啊!”

    陸從風道:“我有想過,霍青拿到書信,實在太過巧合,只是,就算是陷阱,我也只能踏進去了。”

    “從風……”

    “母親。”陸從風道:“六年前,姑祖父下獄的時候,我明明知道寶姝處境將危險萬分,但我卻無計可施,結果……她在太子府身遭酷刑,手指斷了,喉嚨啞了,甚至被太子賣到了妓船,屈辱之下,只能選擇跳水自盡……這六年間,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及時去救她,是不是就沒有這些事情了?每每想到,我都痛徹心扉,六年后,往事重演,她又身陷太子府,這次,我不想再讓自己后悔了,就算這是個陷阱,但只要有一絲希望,我也要試試。”

    “但僅憑一封信,真的能扳倒太子嗎?”

    陸從風道:“這六年,我也收集了不少當年之事的證據,只可惜,都不足以指證太子,但加上這封信,也許,圣上就信了,圣上一信,我就能請旨搜查太子府,救出寶姝了!

    “可如果這封信是假的呢?那你就是誣陷太子之罪了!”

    陸從風安慰道:“母親,我有軍功,有世襲的爵位,就算圣上不信我,頂多申斥我一頓,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從風,你雖有不世之功,但不世之功,就是懷璧其罪,你如何得知,圣上不會借此機會,要你性命呢?”

    “北戎剛定,我在朝在野,都威望正高,圣上就算要動手,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對我動手!标憦娘L道:“何況,母親是圣上唯一的親妹妹,圣上對母親一直高看一眼,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要我性命的。”

    臨川公主慟哭起來:“從風,圣上雖然待我優厚,但是君心莫測,我實在放心不下!你真的一定要進宮嗎?”

    陸從風叩首道:“母親,原諒兒不孝,但寶姝在太子府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險,兒實在放心不下,如若寶姝此次再有什么不測,只怕兒會追悔終身!”

    臨川公主拭淚:“罷,罷,罷,母親是勸你不動了,從風,你去吧,如若有事,母親就算拼盡性命,也會為你斡旋。”

    陸從風面上露出慚愧之色:“要母親為我擔憂至此,是從風不孝!

    “母親知道寶姝在你心目中的地位。”臨川公主嘆道:“你二人青梅竹馬,你自小就傾慕于她……唉,上天作弄,偏偏出來一個太子,只望太子此次能惡有惡報,讓你二人團聚!

    陸從風默默點頭,他又取出連曄給他的遺詔:“母親,這是在西州時,連曄給我的,是先帝遺詔,煩請母親代為保管,將來如有機會,能替連曄父子洗清冤屈!

    臨川公主展開遺詔,她看了內容,但面上卻并未十分震驚,仿佛早就知道有這封遺詔的存在,陸從風心中奇怪,正愈問時,臨川公主卻喃喃道:“這遺詔,兜兜轉轉,回到你手上,唉,天意。”

    她收好遺詔,對陸從風勉強笑道:“從風,你去吧,記住,一定要活著回來!

    陸從風點頭:“是,母親!

    ◉ 第 99 章

    陸從風交代好所有事情后, 才進宮面見皇帝。

    皇帝正在和沈妃下棋,沈妃是貧賤出身,自小就沒學過琴棋書畫, 這圍棋還是皇帝教她的,她下的也不算好,但皇帝卻興致勃勃地和她一邊下,一邊指導,沈妃也一邊嬌嗔道:“圣上, 這太難了, 您去找段妃她們下不好嗎?”

    皇帝收了幾顆白子,笑道:“朕就喜歡和你下棋!

    沈妃哼了聲:“圣上就喜歡看臣妾狼狽的樣子。”

    皇帝道:“美人在皮也在骨, 你雖不會下棋, 但比段妃她們有趣多了!

    “有趣在哪里?”

    “你不會就是不會,不像段妃,明明下的很好, 卻總在算計怎么輸給朕,她還以為朕看不出來, 其實朕清楚的很。”

    沈妃吃吃笑道:“贏圣上也不行, 輸圣上也不行, 圣上您就是不喜歡段妃娘娘罷了。”

    皇帝曬笑:“越精明的女人,就越惹人討厭,要不是她生了承兒,朕早就將她打發進冷宮了!

    沈妃心想, 段妃最大的錯,可不是精明, 而是因為她出身尊貴, 皇帝的母族卑賤, 所以他總覺得那些出身高貴的妃子看不起他,于是便更加討厭她們,但這話沈妃自然不敢當著皇帝面說出來,她眼波流轉,媚聲道:“圣上不喜歡精明的女人,那換言之,就是說臣妾愚笨嘍!

    皇帝哈哈一笑:“你呀,無論笨不笨,朕都喜歡!

    兩人調情的時候,太監來稟報,說陸從風求見。

    皇帝怔了怔:“這都下朝了,他來做什么?”

    沈妃眼睛一轉:“是不是為了他未婚妻子的事?陸將軍未婚妻子失蹤,聽說他著急的很!

    “這事的確奇怪。”皇帝打了個哈欠:“不過,找不到是最好的,這樣,朕就能把同昌嫁給他了。”

    “圣上,您怎么還在惦記同昌的事啊?陸從風又不喜歡同昌,何必讓同昌嫁過去受罪呢?”

    “他喜不喜歡不重要!被实垲D了頓:“重要的是,朕需要將同昌嫁給他!

    沈妃撇了撇嘴:“圣上,那您去會見陸從風吧,臣妾不敢干涉政事,就先行退下了。”

    皇帝點了點頭,又笑道:“這盤棋還沒下完呢,阿晴,朕等著你。”

    沈妃嬌聲道:“是,圣上!-

    陸從風進來的時候,皇帝還在研究棋局,看到陸從風時,他才笑道:“從風,朕剛和沈妃下棋,正提到你呢,你的未婚妻子,可有眉目了?”

    陸從風道:“有些眉目。”

    “哦?什么眉目?朕倒也奇怪,怎么會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京城擄掠重臣的未婚妻子,這也實在太猖狂了!

    陸從風低眉,只道:“此人的確十分猖狂,不但擄掠臣的未婚妻子,還誣陷大臣,逼死親弟,欺瞞圣上!”

    皇帝吃了一驚:“從風,你說的此人,究竟是誰?”

    “正是……大梁的太子殿下!”-

    梁珩是匆匆忙忙被喚到皇宮的,他問太監皇帝喚他入宮的原因,領路的太監一直低頭不語,直到他進皇帝書房的時候,太監才低聲道:“殿下,圣上雷霆大怒,殿下務必小心應對!

    梁珩心中頓了,他整了整衣襟,才信步走進書房,一進書房,便看到皇帝鐵青著臉,將一封書信砸到他身上。

    皇帝顫抖著手指:“這封信,你作何解釋?”

    梁珩撿起書信,他面色不變,說道:“這是假的!

    “假的?”皇帝冷笑:“一封信可以說是假的,但你敢說,六年前,你沒有買通謙兒府邸的長史?你沒有在他幽禁之后買通看守苛待他?你沒有授意王安審案的時候攀咬蕭清遠?你沒有故意放出遺詔流言?這些事,從風都有證據!”

    梁珩靜靜道:“所謂證據,不過是誣陷而已。”

    站在一旁的陸從風已經忍受不了:“太子殿下,臣為何要誣陷你?”

    “為何?”梁珩冷笑:“你一口咬定云七娘是被孤擄掠的,甚至還派霍青魏陽二將擅闖太子府找人,難道不是嗎?”

    陸從風道:“既然殿下認定七娘不在太子府,那可否讓從風帶人去搜?特別是去搜搜太子府書房的暗閣!”

    “笑話,孤又沒擄掠云七娘,憑什么答應讓你搜查!”梁珩拱手:“父皇明鑒,這一切,都是因為陸朗懷疑兒臣藏了云七娘,才炮制出來的謊言!”

    皇帝已經氣得頭暈:“朕倒也希望這是謊言,謙兒可是你的親弟弟啊。”

    梁珩心中只是冷笑,二皇子是他弟弟,那皇帝當初殺的那幾個兄弟,難道就不是他兄弟了?憑什么他能為了爭奪帝位屠殺手足,輪到自己兒子的時候,又接受不了了?可笑,真可笑!

    但梁珩只是心中冷笑,嘴上仍然在喊冤:“父皇,天地明鑒,兒臣絕對沒有陷害過二皇弟和蕭清遠!”

    皇帝擺手:“這件事,就交給大理寺去查!”

    大理寺一查,梁珩六年前做的那些事,定然會暴露無遺,皇帝又憤然道:“至于云七娘,朕也不信你一個堂堂太子,居然能做出擄掠臣妻這種下三濫的事情,既然你口口聲聲喊冤,那讓從風帶人去太子府搜搜!如若不是,也好還你清白!”

    皇帝金口一開,陸從風簡直心中大石落地,只要他能去帶人搜查太子府,那他就能救出寶姝了!

    他簡直要迫不及待奔去太子府,救出蕭寶姝了,但梁珩明明已瀕絕境,卻仍然不慌不亂,甚至嘴角還掛起一絲微笑,梁珩一字一句道:“父皇,不能搜。”

    “為何?”

    梁珩道:“因為眼下有一件,比大理寺查案,還有找云七娘,更重要的事。”

    “哦?”皇帝冷笑:“還有什么比查一查當朝太子是否陷害大臣,逼死親弟、擄掠臣妻更重要的事?”

    梁珩跪下,徐徐道:“自然有!彼D了頓,朗聲道:“那就是定北將軍陸朗,陽奉陰違,勾結叛徒連曄,有不臣之心的事情!”-

    御書房內,頓時如死一般的寂靜。

    半晌,皇帝才啞聲道:“你說什么?”

    梁珩不慌不忙:“父皇,半年前,您派兒臣去西州監軍,回來時,兒臣就和您說過,西州軍只尊陸朗,不尊皇家,在西州,打探陸朗的消息,就比登天還要難,因為沒有任何一個西州軍,愿意背叛陸朗,出賣他的情報!”

    他瞧了眼臉色慘白的陸從風,嘴角譏笑,繼續道:“陸朗在西州威權至此,兒臣知道,陸朗必會成為大梁的心腹大患,于是,便在西州廣派暗探,監視陸朗的行蹤,雖然大多時候,是一無所獲,但暗探卻總算帶回來一個有用的消息!

    梁珩一字一句道:“暗探和兒臣回稟,陸朗攻北戎的時候,云七娘曾被連曄虜獲,陸朗為救云七娘,單槍匹馬去綠洲見連曄,他與連曄密談一夜,暗探雖不知他與連曄密談了什么,但卻得知,連曄的尸首,被他以禮厚葬。”

    皇帝額上青筋直跳,他看向陸從風:“從風,朕讓你帶連曄的人頭回來,你只告訴朕,連曄與妻子靈鶴公主死于亂軍之中,你可從未說過,你還見過連曄,甚至還親自安葬他!”

    梁珩笑道:“父皇,這些他如何會告訴您?您倒不如問問他,連曄到底和他密談了什么?為何他單槍匹馬前去綠洲,卻能和云七娘安然無恙回來?”

    陸從風一言不發,梁珩卻已經轉守為攻,咄咄逼人:“陸朗,你也不必否認,連曄的尸首,還好好的葬在綠洲之中呢,那綠洲幾百叛徒,也好好的守在他墓前呢!是真是假,去綠洲一探便知!”

    皇帝已然暴怒,他驀然站起,語氣森寒:“從風,朕最后問你一次,你是否見過連曄?是否親自安葬于他?”

    皇帝說到最后,已近咬牙切齒,陸從風忽慘笑一聲,問道:“圣上,是否在您的心目中,二皇子殿下和蕭清遠的清白,還不如連曄的人頭重要?”

    皇帝語塞,他道:“連曄是大梁叛徒,人人得而誅之,而你居然親自安葬叛徒,你想做什么?你想造反嗎?”

    眼見事已至此,陸從風也不管不顧,他對皇帝說出心中早已想說的話:“連曄是不是叛徒,圣上最為清楚,或者,圣上在意的不是連曄,而是煦衍太子,只要涉及煦衍太子,二殿下的清白,姑祖父的清白,那些枉死之人的清白,都無關重要了。”

    陸從風的話,完全戳中了皇帝心中痛處,他氣急敗壞之下,將桌上茶盞砸向陸從風,陸從風額上滲出鮮血,面上并沒有害怕神色,而是一種釋然,這些話,他早就想問皇帝了,而答案,在今日,他也完全證實了。

    皇帝臉色扭曲:“陸朗,朕問你,連曄臨死之前,到底和你說過什么?他給過你什么?”

    “臣不知!标憦娘L答的干脆。

    “好個不知。”皇帝暴跳如雷:“陸朗,你休要以為有五十萬西州軍撐腰,就張狂至此!朕能殺連朔,就能殺你!連朔死了,西州軍也沒有叛亂,你死了,你以為那些西州軍會拋棄父母妻兒,為你造反不成嗎?”

    陸從風靜靜道:“臣不敢。”

    “父皇!绷虹窦皶r安撫皇帝,他嘴角微笑讓人膽寒:“您莫要生氣,就將陸朗交給兒臣審訊,兒臣定會將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審個水落石出!”

    ◉ 第 100 章

    而被囚于太子府的蕭寶姝, 完全不知外面的風云變幻,她心中焦急,郁郁寡歡之下, 對食物也全無胃口,梁珩送來的精致飲食,她看都不看一眼,如此絕了飲食三日后,梁珩卻又來了。

    蕭寶姝躺在床上, 明知梁珩來了, 卻心中惱怒,不愿見他, 而是背對著他, 她聽到梁珩走來,坐于床上,輕輕撫摸著她的背, 蕭寶姝挪了下身子,不愿讓他碰她。

    梁珩嘆氣:“寶姝, 你就厭惡我至此嗎?”

    從她被囚禁后, 梁珩就漸漸將稱呼從“孤”變成了“我”, 似乎在蕭寶姝面前,他只是梁珩,而不是太子,因為六年前, 蕭寶姝愛的就只是梁珩,而并非是太子梁珩。

    蕭寶姝默不作聲, 梁珩又道:“你寧愿餓死你自己, 也不愿意見我嗎?”

    蕭寶姝仍然一言不發, 梁珩說道:“我知道了,你不高興,不是因為不想見我,而是因為我整日將你關在這里,你是最愛熱鬧的性子,一定很是不習慣。”

    他自顧自說著,蕭寶姝只是不搭理他,但梁珩卻手撫摸上她腳腕,蕭寶姝想掙開,但梁珩卻握住她腳腕,輕輕摩挲著,蕭寶姝幾日都沒吃東西了,身體虛弱,一時竟掙脫不開。

    她又驚又氣,于是拼盡力氣轉身坐起,罵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梁珩卻沒說話了,而是取出鑰匙,為她打開腳腕鎖鏈,然后將她抱起,離開了暗閣。

    梁珩將她抱于懷中,終于走出了這囚禁她的一方天地,屋外陽光正好,蕭寶姝幾日都沒見到這種烈日了,不由用手遮住眼睛。

    梁珩心中一痛,他柔聲說道:“以后,我都不會將你關起來了!

    蕭寶姝只是冷笑,梁珩道:“你不必不信我,我已鏟除最大的禍患,從今以后,你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開!

    他說最大的禍患?蕭寶姝一驚,剛想問時,梁珩卻又不說話了,而是將她一路抱到她以前居住的弄玉軒。

    弄玉軒里干干凈凈,一塵不染,她以前彈奏過的琴,寫過的筆,看過的書,都有條不亂地放在屋內,庭院里,十幾個奴婢戰戰兢兢守在那里,梁珩溫聲道:“寶姝,你終于又回來了。”

    他將蕭寶姝小心翼翼放在庭院的椅子上,說道:“今日陽光很好,你在這里,多曬曬太陽,這樣,身體也會好起來!

    蕭寶姝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剛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你鏟除了什么禍患?”

    梁珩不答她的問題,卻從懷中掏出一個平安符:“寶姝,你還記得這個嗎?”

    蕭寶姝定睛一看,這平安符,不是她當年在東玄山上,為梁珩所求的嗎?

    還記得當年,梁珩病重難治,她在東玄山上三步一跪,九步一叩,足足九千零一步臺階,終于換得慧明大師心軟贈藥,慧明大師之后還送她平安符,說梁珩戾氣太重,常佩戴此平安符,可助其心平氣和,之后,她便將平安符送給了梁珩,但是梁珩卻糊弄她說弄丟了,蕭寶姝重生之后,再想起此事,就覺得哪是弄丟,八成是梁珩厭惡于她,故意丟的,可笑她當時還心心念念要再去東玄山,再為梁珩求一個平安符呢,誰料到還沒去東玄山,她就被梁珩送上了妓船。

    如今梁珩拿的平安符,外面的絲絳已經腐爛,只有穗子上的明珠宛如依舊,蕭寶姝接過,只見平安符雖然洗的很是干凈,但這絲絳的破爛程度,只有水中泡過才有。

    蕭寶姝細細摩挲著平安符,梁珩溫聲道:“寶姝,平安符回來了,你也回來了……”

    他話音未落,蕭寶姝卻忽然用盡全身力氣將平安符扯碎,然后隨手一揚,絲線落了梁珩滿身,他怔了片刻,蕭寶姝冷笑:“壞了的平安符,回不來了,死去的人,也不可能回來了!”

    梁珩肩上落了幾根絲線,他怔若木雞,半晌,才一言不發,只是蹲下身去,撿那些被蕭寶姝撕壞的線。

    他仔細的撿著,一根都沒拉下,等到終于撿完,他才抬起頭,望向蕭寶姝。

    蕭寶姝緊抿著唇,她以為梁珩定然會暴怒異常,以他薄情寡義的性子,還不知道會如何對自己呢,但是,她已經斷過手指,啞過喉嚨,她連死都死過了,她還有什么可怕的呢?

    但是,梁珩卻沒有暴怒,而是溫潤一笑,他說道:“寶姝,你扯壞了平安符,沒有關系,我會讓最好的工匠將它織好,平安符還在,你,也還在!

    蕭寶姝卻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想離開梁珩,但是她三日沒有飲食,腿腳虛軟,剛一站起,就跌在地上,梁珩趕忙去扶她,卻被蕭寶姝用盡全身力氣推開,蕭寶姝喊道:“梁珩,你這個瘋子,蕭寶姝已經死了,死了!她永遠都不會回到你身邊,你不要再做夢了!”

    “不,蕭寶姝沒有死。”梁珩忽然激動起來,他握住蕭寶姝的下巴,強迫她直視自己:“你就是蕭寶姝。”

    蕭寶姝一字一句道:“我不是蕭寶姝,我是云七娘,我是陸從風的妻子!”

    “陸從風的妻子?”梁珩忽然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讓蕭寶姝膽寒,梁珩語氣森冷:“你不承認自己是蕭寶姝,沒關系的,我有法子讓你承認!

    “你想做什么?”

    “陸從風在我的手上!绷虹裼朴频,他滿意地看到蕭寶姝臉色大變,蕭寶姝道:“你說什么?”

    “我說,陸從風在我的手上!绷虹裼种貜土艘槐椋骸八纳溃谖乙荒钜婚g!

    蕭寶姝不可置信:“你對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沒做!绷虹竦溃骸爸皇前阉鲞^的事情如實稟告給了父皇。”

    “他做過的事情,什么事?”

    “陸從風做過的事情,可就多了,你想聽哪一件?是他在西州擁兵自重?還是他目無君上?又或者,是他私會叛徒連曄,違抗圣旨,厚葬連曄?”

    蕭寶姝臉色慘白,為什么梁珩會知道連曄的事情?

    她從連曄的講述中,清楚的知道皇帝對于煦衍太子的嫉恨有多強烈,這嫉恨已經讓皇帝只要碰到“煦衍太子”四個字,就完全失去了理智,比如廢黜二皇子,比如逼殺蕭太傅,比如鏟除大將連朔,完全不顧殺了連朔,會讓北戎南下中原,這一件件,一樁樁,哪件不是昏君所為,那陸從風私會藏有遺詔的連曄,甚至不顧皇帝命令厚葬他,這件事,就足以讓皇帝殺他一百次了。

    梁珩笑道:“寶姝,這天底下,是沒有秘密的,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蕭寶姝咬唇:“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要帶你去見陸從風!

    蕭寶姝都不敢相信:“你會如此好心,帶我去見陸從風?”

    梁珩輕聲一笑:“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但今晚,我便會帶你去見陸從風!彼麚崦拰氭念^發,但蕭寶姝卻嫌惡地避開,梁珩并沒有生氣,而是微微一笑:“在這之前,我勸你吃點東西,否則,只怕到時候,連哭都沒有力氣了!-

    這是蕭寶姝第一次來到大理寺,監獄陰森灰暗,間或傳來犯人的慘叫聲和□□聲,地上的青石磚,顏色也被血液浸透成了暗紅色,蕭寶姝竭盡全力想讓自己保持鎮定,但是她的身軀卻仍然在微微發抖,梁珩見此情景,只是嘴角帶笑,一路上,兩人一言不發,只是由獄卒引著,來到陸從風的囚室。

    陸從風是要犯,單獨被囚在石室之中,打開鐵門之后,蕭寶姝差點沒有暈倒。

    只見陸從風被綁縛于刑架上,已然昏迷,他身上盡是皮鞭抽出的血痕,發絲凌亂,囚衣破爛,全身上下都是皮開肉綻,傷痕累累,梁珩示意侍衛將一盆冷水潑于他面上,陸從風這才醒了過來。

    蕭寶姝剛想撲過去,就被梁珩的人架住,陸從風見到蕭寶姝,他一急之下,欲掙脫鐐銬,但鐵鏈綁縛太緊,只讓他傷口又崩裂流血,雖是如此,但陸從風乃當世猛將,就算處境狼狽至此,身上氣勢仍能讓梁珩隨身侍衛一個個都心驚肉跳,手指按上刀柄,生怕有不測之事發生。

    陸從風掙脫不了鐐銬,他憤怒之下,怒視著梁珩:“梁珩,果然是你綁了七娘!”

    梁珩悠悠道:“孤綁的是蕭寶姝,不是云七娘。”

    他又看向蕭寶姝:“寶姝,難道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嗎?”

    蕭寶姝眼中淚光點點,她拼命咬著唇,瞪著梁珩:“你到底想怎么樣?”

    梁珩柔聲道:“我不想怎么樣,我只想你承認自己不是云七娘,而是蕭寶姝,然后答應和我生生世世,永不分開!

    “你做夢!”陸從風和蕭寶姝同時憤怒地脫口而出,梁珩面色一變:“如今我為刀俎,你為魚肉,你二人還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的是你!标憦娘L激動之下,牽動身上傷口,疼痛難忍,他嘶啞著聲音道:“梁珩,你是怎么對寶姝的,難道你忘了嗎?如今你又怎么好意思裝作對她一往情深?”

    梁珩道:“這是孤和寶姝的事情,輪不到你來質問孤,若不是你橫刀奪愛,寶姝也不會移情別戀!

    陸從風大笑:“一個能將自己女人送上妓船的男人,又如何有臉指責旁人橫刀奪愛?”

    梁珩眼中星寒更盛,他看向蕭寶姝,蕭寶姝只是流著淚,咬唇不語,梁珩問:“寶姝,事到如今,你還不愿意承認自己就是蕭寶姝?還不答應和我生生世世嗎?”

    蕭寶姝流淚不答,她只是看著陸從風,陸從風也看著她,對她緩緩搖了搖頭,蕭寶姝身軀顫抖,她咬著唇,低下頭去,雙手拼命捏著衣裙,抖的厲害。

    梁珩見他二人這般,心中更是妒火大盛,他冷著臉,拿起鞭子,慢條斯理道:“寶姝,你不承認,沒關系,孤有的是法子,讓你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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