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陸從風不在看書,卻在睡覺。
他趴在書案上,旁邊還放著一本攤開的兵書,他似乎睡得挺香的,連蕭寶姝進來都不知道。
蕭寶姝忽然難得的玩心大起,她看到旁邊有一盆狗尾巴草,于是掐了根,就跟小時候一樣,跪坐到陸從風對面,拿著狗尾巴草,撓了撓陸從風的鼻子。
這是她以前最愛和陸從風干的事情,陸從風睡著的時候,她就喜歡拿狗尾巴草撓他鼻子。
果然陸從風打了個噴嚏,醒了。
蕭寶姝早就眼疾手快將狗尾巴草扔到了書案底下,她笑瞇瞇像沒事人一樣看著陸從風,陸從風嚇一大跳:“云姑娘,你怎么來了?”
蕭寶姝眨眨眼,然后從食盒最底層里拿出一瓶酒,搖了搖。
“是酒?”陸從風接過,拔開酒塞聞了聞:“桂花酒?”
他問:“你釀的嗎?”
蕭寶姝點點頭,陸從風不由道:“你還會釀這個?”
蕭寶姝撇了撇嘴,陸從風趕忙解釋:“不是看不起你,就是有些意外。”
蕭寶姝做了個“算了,送給你”的手勢,陸從風笑嘻嘻道:“送我的?那我可就收了。”
他迫不及待喝了口:“唔,清香可口,好酒,好酒!”
蕭寶姝打手勢道:“喝了我的酒,要答應我一件事情哦。”
陸從風剛學啞語才幾天,他連蒙帶猜:“你要我答應你一件事嗎?什么事,你盡管說。”
蕭寶姝比劃:“能不能,幫我母親要回賣身文書,我不想她在云家再呆下去了。”
陸從風這回沒聽懂,他撓頭,苦惱道:“雖然我昨晚學啞語學到三更天,但是吧,這句話,我真沒看懂。”
蕭寶姝泄氣,這句話確實比較復雜,陸從風看不懂,也是正常的。
陸從風忽靈機一動,他拿起書案上兵書,遞給蕭寶姝,但他卻忽然遲疑了下:“那個……你識字嗎?如果識字,可以指給我看的。”
蕭寶姝點點頭,陸從風不知為何,突然很是開心:“你果然識字。”
蕭寶姝并沒發現他話中的“果然”兩字,而是拿著兵書,找出自己要說的字,陸從風念著:“幫,我,母,親,要,回,賣,身,文,書……嗯?為什么?你想讓她離開云家?”
蕭寶姝點頭,她比劃著,陸從風說道:“你是說,云家對她不好?”
蕭寶姝拼命點頭,陸從風笑道:“原來是求我辦這件事,小菜一碟。”
蕭寶姝高興不已,她想了想,又在兵書上指著字,陸從風一字一句念著:“會,不,會,連,累,你,被,說,仗,勢,欺,人?”
陸從風大笑:“我就仗一回勢,欺一次云家,他能奈我何?”
蕭寶姝抿嘴輕笑,她做了個謝謝的手勢,陸從風道:“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蕭寶姝點頭,她拿起食盒,指了指外面,然后比了個回家的手勢,陸從風問:“你要回家了是嗎?”
蕭寶姝點點頭,陸從風道:“那你先回去吧。”
蕭寶姝站起,她心中高興,心想葉氏從此可以擺脫云家了,于是對陸從風莞爾笑了笑,才提著裙子,小跑著走了。
陸從風看著蕭寶姝小跑的背影,不由嘴角也笑了,怎么回回跑步,都是這樣提著裙擺,撒著丫瘋跑呢?
一點也不像個大家閨秀……
他忽感覺腳底踩到什么東西,于是拿起一看,原來是一只狗尾巴草。
他盯著那只狗尾巴草,摸了摸似乎還在發癢的鼻子,會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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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從風信守諾言,他依約去了云府。
是鄧知州陪他去的。
云老爺還以為陸從風是為了跟他要七娘的,他馬上要和永安侯做親家了,他高興地率了全府的人出門跪迎,云府其他妾室和兒女跪著看騎著高頭大馬的陸從風,沒想到這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定北將軍,是一個如此年輕俊朗的少年,他騎在白馬之上,一身干凈利落的黑色騎射服,頭發束著玉冠,猿臂蜂腰,挺拔如松,誰看了不說好一個意氣風發、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七娘的其他姐姐們都嫉恨不已,這樣一個如意郎君,怎么就給七娘這個啞巴遇到了?
真是老天不公啊!
陸從風下了馬,將馬鞭隨手遞給鄧知州,鄧知州屁顛屁顛接了,陸從風又問:“七娘之前住哪個院子?”
云老爺忙道:“住在別院,草民給小侯爺帶路。”
他點頭哈腰帶著陸從風去別院,云老爺其他妾室和兒女在后面低著頭亦步亦趨跟著,陸從風走到七娘之前居住的別院,他皺著眉頭看著這個狹小破敗的院落,這個院子,比七娘在府外住的還不如。
他低頭,跨過門檻,進了院落,院落雜草叢生,幾間屋子窗子都壞了,冷風嗖嗖往里面吹,足以見得冬日住在里面的人有多么難熬。
陸從風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太好了:“七娘以前就住在這里嗎?”
云老爺久混生意場,自然知道貴人現在不快,他忙找補道:“這里因為五年沒人住了,所以才比較破,以前沒這么破的。”
陸從風沒搭腔,他推開門進去,屋內明顯沒人打掃,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一進去灰大到嗆鼻,鄧知州咳了好幾聲:“小侯爺,這里灰太大了,咱們還是去主屋吧。”
陸從風沒有理睬鄧知州,而是又四顧看了會,別院里的物件雖然大部分都被葉氏母女搬走了,但也還是能從這里的陳設看出,七娘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
陸從風走到書桌處,看到上面放著一本滿是灰塵的詩詞集,他拿了下來,隨手一翻,就翻到里面折著的一頁:“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里面的“錯錯錯”和“莫莫莫”六個字,卻用朱筆圈出,尤其是“錯錯錯”三個字,旁邊用朱筆畫了兩個圈,似乎能看出朱筆主人對這三個字的切實感受。
陸從風心中覺得有些堵,他將書合起,放到書桌上,然后手指敲擊著桌子,他向來隨和愛笑,老秦他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冷淡的樣子,陸從風說道:“我今日,是為云七娘而來。”
云老爺心道,果然是為了七娘,看來這啞巴女兒還是有點用處的。
云老爺諂媚道:“小侯爺是看上我們七娘了嗎?只要小侯爺一句話,七娘做奴做婢,隨小侯爺高興。”
“做奴做婢,隨我高興?”
云老爺拼命點頭:“七娘能伺候小侯爺,那是她的福分。”
陸從風卻搖頭:“我不要她做奴做婢。”
云老爺眼前一亮,不做奴婢,難道小侯爺要納七娘為妾?那可是天大的福分啊!
萬萬沒料到,陸從風卻悠悠道:“我今日,是要取回她母親葉氏的賣身文書。”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云府的妾室都交頭接耳,取回文書?那就是要離開云家?
云老爺也結結巴巴道:“取回葉氏的賣身文書?可是文書一拿回去,葉氏就不是我們云家的人了。”
“我就不想讓她是你云家人。”陸從風道:“本將軍的意思,云老爺可聽明白了?”
云老爺聽的,自然是明明白白,可是這個結果,是他萬萬沒有料到的,他結巴道:“小侯爺不是看上七娘,想要了她嗎?為何又要拿回葉氏的賣身文書?”
陸從風還沒張口,鄧知州就先斥責云老爺道:“你沒聽懂嗎?小侯爺不想和你們云家扯上關系。”
“這是為何?”
鄧知州很不屑:“一介商賈,還想和小侯爺攀親戚嗎?也不看你配不配。”
云老爺還想掙扎一下:“但是葉氏是草民的妾室,七娘是草民的女兒,小侯爺縱然你權勢滔天,也不能強奪我妻女!”
陸從風眼睛微瞇,殺氣已經盡顯:“你說什么?”
云老爺嚇得后退幾步:“我……我說,你強奪我妻女……”
陸從風步步靠近,這時眾人才驚覺,這個看起來隨和愛笑的少年,其實也是血戰殺退北戎四十萬大軍的定北將軍,是手執□□身騎戰馬乘勝追擊到北戎王庭的永安侯,是將北戎孩童嚇到不敢啼哭的陸朗陸從風,他手上的鮮血,背負的人命,整個桑州城都不能及,大梁的歌舞升平,是他長靴踏盡血腥換來的。
云老爺已經嚇到跪下:“草民失言,求小侯爺饒命!”
陸從風卻忽然輕笑一聲:“鄧知州旁證,今日,你們都聽清楚了,云七娘的靠山,是我定北將軍陸朗,在這桑州城,日后,再若有人敢欺她,就是和我陸朗過不去,到時候,休怪我手中□□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