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第 240 章
胡充雙目充血, 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沉痛地把手中的情報高舉呈上。
軍情寫得非常凌亂,紙上殘留著一滴暗紅的血跡, 陸久安一目十行看過去, 慢慢把紙拽成一團。
“我不信。”
“大人?”
“我不信。”陸久安一字一句重復道。
信上只說韓致被箭矢射傷,跌落到夜沙河, 那條河挨著一道冰川, 河水湍急且冰冷刺骨, 人一旦掉下去, 九死一生。
韓致落水之后,最先跟著跳下去的是灰狼,接著是楊耕青,周印弓……然而直到最后眾人精疲力盡,也沒找到人。
但是, 但是……
陸久安近乎絕望地想, 都說活要見人, 死要見尸, 這次軍情來得倉促,后面什么情況不得而知,只要人沒找到,那尚且還有一線希望。
何況韓致前前后后什么狀況沒經歷過, 最終不都是化險為夷了嗎, 相信這次應該也能逢兇化吉。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后,陸久安無事發生一般站起來,開始有條不紊地安排接下來的部署。
將軍戰死乃邊關大事, 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
“封鎖將軍遇險的消息,不得對外泄露一絲一毫, 以免引起城中百姓恐慌,直到雪擁十二騎收兵回城。”
“另外,加大云落駐軍人手,增加巡邏,以免撻蠻反撲。”
白天,陸久安一如既往地帶人下鄉去牧民家傳授牛羊繁殖知識,把自己忙得腳不沾地,到了晚上,倒頭就睡。
值得一提的是,經過這些時日,從如意樓出來的段云云已經掙足了贖身的銀兩,本來應該回家守著她男人了,但是段云云卻改變了主意。
據胡充說,是段云云突然想通了。
“為了一個不直當的人勞心勞力,何必呢?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人這一生只活幾十年,我還是為自己而活吧。”
陸久安聽了也只是一笑置之。
四月將逝,五月即臨,正是百姓最忙日。
這一天,陸久安帶著府里的人去云落城外勘察沙土地貌,中午的時候,眾人忙里偷閑,坐在巖石上歇腳,其他人談天說地有說有笑,陸久安則獨自坐在一旁撐著下巴靜靜聽著,突然,陸久安眼角余光撇到一抹鮮艷的藍色。
陸久安隨意看了一眼,呼吸一窒。
搖曳的微風中,藍色的花朵綻開層層疊疊的花瓣,頑強從石頭縫里鉆出來,迎向頭頂的太陽。
陸久安緊繃的心弦竟奇跡般的放松了,嘴角久違地滑過一絲笑意。
胡充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呀,是瓦姬花啊!”
陸久安食指輕輕拂過花瓣,像是在撫摸戀人的面頰。
“嗯,是瓦姬花。”
“大人看起來很喜歡啊。”胡充咧開嘴:“說起來,將軍也稀罕得很,說是漫漫黃沙中,這花開得這么好,實在不容易,生命力太頑強了。”
提到將軍,胡充心里忽地難受起來,他打量陸久安,發現他神色如常,好似在他心中,他真的堅定不移地相信將軍還活著。
然而只要稍加細看,就能發現他整個人像一根拉緊的弦,一旦將軍死訊確鑿,他就會崩斷。
將軍,真的還活著么……
這么久,就算是活著,也是時候回來了。
六月中旬,戈壁的沙子被烈日炙烤得滾燙,空氣中除了斷斷續續的蟬鳴,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響。一個探子由遠及近,連滾帶爬摔到陸久安面前:“急報……”
陸久安顫抖著幾乎握不住手中的茶碗:“說。”
“將軍……將軍還活著!”
雪擁十二騎浴血歸來,馬蹄聲響徹云霄,云落廣開城門,百姓夾道迎接。
“韓將軍勝了!”
“雪擁十二騎勝了!”
“云落勝了!”
百姓歡呼雀躍,奔走相告。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陸久安目光直直落在隊伍前面那道頎長的身影上,淚流滿面。
韓致停在陸久安面前,翻身下馬,把陸久安擁入懷中。
“久安啊,我回來了。”
……
據史記記載,韓致率兵追擊撻蠻,在雪擁十二騎的強悍攻勢下,撻蠻不敵,倉皇逃竄,最后到了方杉之地,此處地勢錯綜復雜,撻蠻龜縮避戰,雪擁十二騎不得其法。
一次攻敵之時,韓致不慎中箭落水,于是將計就計,佯裝身亡。
撻蠻傾巢而出,等發現上當時為時已晚,雪擁十二騎擒獲努干王及其余王室宗親若干,斬其首級,殺撻蠻共五萬余人,降一萬。
云落北至方杉之地的一帶領土盡歸大周。
至此,侵擾了中原數百年的撻蠻一族終于落下了帷幕。
“我只一點比較好奇,當初落水之后,你是如何活下來的?”陸久安問。
“我在下游抓住一支斷木爬了上來,那河水冰冷刺骨,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干的,冷得瑟瑟發抖。”韓致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摸了一把陸久安的脖頸,忽地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久安,是你當初送的Zippo救了我。”
如今邊陲萬事皆休,安置好云落的一切事務后,在今年八月初,陸久安隨韓致班師回朝。
陸久安賜布百匹,銀百兩,官升一級。
韓致賜布千匹,銀千兩,及上恩御書一份,上恩御書在手,受享無上榮耀,地位幾乎與永曦帝平起平坐,因著撻蠻這一禍害被永絕后患,朝廷上下只象征性地反駁了兩句,竟欣然接受了。
中原迎來了久違的和平和清凈,韓致將雪擁十二騎一分為二,命名為南漁水師,調往橫澤。
次年開春,封敬帶領的研究所研制出了自行車,第一輛自行車在皇宮展出,引起了眾人的圍觀。陸久安自然也去看了,發現除了在造型上有些出入外,使用之法倒是與現代的自行車別無二致。
一眾大小官員瞧著十分稀罕,工部尚書尤其愛不釋手。永曦帝命他再造二十輛,作為日后論功行賞的恩賜物。
研究所出品的物品帶來的方便快捷有目共睹,物理化學不再被歸類為奇技淫巧,朝廷不僅頒布政令向全國招攬相關人才,還鼓勵百姓創新,一旦民間有人發明了可用之物,朝廷會賜予豐厚的賞銀以資獎勵。
在如此大力推動下,一些被埋沒的民間異士如雨后春筍般冒了出來,全新的知識領域飛速發展,不到幾年,物理化一些簡單基礎的知識被編撰成書,并納入府、州、縣學的教程。
新元三十二年,大周國力強盛,武器充備,百姓安康,永曦帝在陸久安的進言下,造了一艘九桅十二帆航船,任命高楚為行疆使,出海尋找其他國度文明,正式開啟了屬于大周的大航海時代。
同年,遠在應平的秦家父子成功研制出麻醉散,標志著醫學的又一大進步。
此時陸久安已官至內閣學士,離封侯拜相僅一步之遙,念著父母年事已高,特向永曦帝辭官回鄉,永曦帝駁回不予,又感動他的孝義,準他回家侍奉雙親三年,再回朝官復原職。
陸久安想了想,自己還不到辭官隱退的年紀,便領了文書回府上收拾行李。
韓臨深卻不知其中關竅,見陸府忙里忙外的,以為自己這位老師便要一去不復返了,巴巴地湊到跟前,詢問他的治世之道,以便之后自己做了皇帝,以此警醒。
“老師,此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臨走之前,你還有什么要囑咐我的嗎?”
陸久安暗自發笑:“該教的也都教你了,囑咐的話么,倒真有一句。”
韓臨深趕緊道:“老師請說,學生必引為箴言,牢記于心。”
“以后若遇到罌粟或者一些讓人上癮成癡的東西,務必就地銷毀,一株不留,如果有人膽敢碰罌粟,格殺勿論,絕不姑息!”
韓臨深依依不舍地和陸久安道了別,離開后,韓致從外面走了進來,他把背上一個收拾妥當的包袱砸在案桌上,大馬金刀地坐下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陸久安。
陸久安暗自理虧,心虛地撇開目光:“你也跟著我去閬東么?”
“不然呢,留我一個人在晉南?”
陸久安摸摸鼻子,小聲反駁:“怎么是一個人了,不是還有永曦帝、韓望卿么……”
韓望卿長相隨謹安王,容貌姣好五官精致,一身甲胄凌厲奪人。因為從小讓韓致束在軍營里訓練,常年累月下來,皮膚被烈日曬得黢黑,連帶的脾氣也變得格外暴躁易燃。
值得欣慰的是,在陸久安的言傳身教下,韓望卿孝順明理,除此之外,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太過依賴于陸久安,這一點讓韓致大為惱火,為此父子兩人不止一次地大打出手……
既然決定了歸途,陸久安便不再耽擱,想到即將見到久別的兄長父母,陸久安心中一片輕快,高興地吹起了口哨。
臨走之時,陸久安最后進吾鄉居查看了一次能量值,意外地發現,能量值居然不知何時攢夠了六十萬。
有了這六十萬,就可以解鎖他二姐從紐約寄來的那個包裹了。
這可是辦公室最貴的物品了。
陸久安興奮地來回搓手,把韓致一同拉進辦公室,一同見證這偉大的時刻。
“根據我的經驗,辦公室里的東西越貴,對這個時空造成的影響越深遠。”陸久安咽了咽口水,“我要打開了。”
韓致受了他的感染,也下意識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著。
包裹在盒子外面的一層淡藍色能量罩隨著陸久安解鎖,在空中化作碎片,陸久安帶著一種開盲盒的緊張與期待,撕掉外面纏繞密實的膠帶,緩緩揭開。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但真正看清里面的物品之時,陸久安還是震驚地瞪大雙眼。
“這是……”
“是什么?”韓致迫切地湊上來。
頭頂明亮的燈光投射下來,盒子里的物品被映照得一清二楚。那流暢的物體表面,隨著角度變幻,折射出一道道炫目的光彩。
陸久安熱淚盈眶。
我的好姐姐啊,你可真是給這個時代送了個大禮啊。
“這是……”
“天文望遠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