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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第 231 章

    陸久安在府里休養(yǎng)了大半個月, 除了腿腳還有些不便之外,很快又變得生龍活虎了。

    有一天韓致來府上找他,道:“月底就是韓昭等人的行刑日, 你要去看看嗎?”

    陸久安想了一下, 還是拒絕了,他雖然在大周呆了幾十年, 但靈魂畢竟來自21世紀(jì), 這種血腥的場面, 他依舊還是接受不了。

    陸久安雖然沒去, 但付文鑫他們免不了要去看熱鬧。據(jù)說當(dāng)天刑場血流成河,劊子手的刀都砍斷了兩把,可見受刑的人有多少。

    接下來便是抄沒家產(chǎn),發(fā)配充軍。偌大的一個謹(jǐn)安王府,一夜之間人去樓空。

    這場劫蕩中, 唯一幸存的是謹(jǐn)安王那個走路尚且蹣跚的幼子。

    那個孩子懵懵懂懂的, 根本不知道周圍發(fā)生的變故, 被陛下抱在懷里, 只顧著捧著嘴邊的糖果傻樂。

    “稚子何辜啊。”永曦帝嘆了口氣,詢問宮中嬪妃有誰愿意撫養(yǎng)他。

    但是罪人之子,誰敢冒領(lǐng),永曦帝又在朝中詢問了一圈, 眾臣要么以家中妻妾兇悍為由作搪塞, 要么以教子無方來推脫,反正就是沒人愿意接手。

    小世子像個皮球一般被人踢過來提過去。

    最后還是韓致將他帶回了府上。

    小世子剛一見到陸久安,就抱著他的小腿不撒手, 嘴里咿咿呀呀喚著“爹爹”。

    韓致臉色一黑,有些懷疑自己在朝堂上做出的決定是否太過沖動。

    陸久安一把將他抱起來, 托著他的屁股蛋兒顛了顛,驚訝道:“這不是小世子嗎?你怎么把這小子領(lǐng)回來了。”

    一旁的東蘭公公正指揮小太監(jiān)把小孩兒的貼身衣物以及搬入府里,聞言掩嘴笑了笑:“陛下賢明愛德,不忍傷害這么幼小的生命,下旨赦免了他的罪行。”

    小孩兒的東西有限,小太監(jiān)不一會兒就搬妥完畢,東蘭行了個禮便離開了御王府。

    而陸久安也借著這個時間,鬧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陸久安很快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捏了捏小孩兒肥嘟嘟的臉蛋,道:“你和韓昭水火不容,他的母親還曾經(jīng)下毒害過你,你現(xiàn)在居然把他抱回來了。”

    韓致心道,何止是你,滿朝文武都沒有想到,不過看皇兄的神情,倒是仿佛早有預(yù)料一般。

    “他爹確實討人厭。”韓致輕飄飄地看了小孩兒一眼,提著他的衣領(lǐng)把人往床上一放,威脅道,“以后心頭不爽快了,正好拿你出氣。”

    小孩兒心有所感,癟嘴“哇哇”叫了兩聲,往陸久安懷里躲去,陸久安沒想到韓致還有這么幼稚的一面,哭笑不得。

    “也好,反正我倆在一起后,未來注定沒有子嗣,這小孩和我有緣,每次碰面都叫我爹,實乃天意存焉,當(dāng)成兒子養(yǎng)也無妨。”

    江預(yù)謹(jǐn)慎道:“務(wù)必三思而后行啊大人,謹(jǐn)安王的死說到底和大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要是養(yǎng)著這孩子,恐后患無窮。”

    江預(yù)緊緊盯著陸久安,就差把“弒父報仇”“養(yǎng)虎為患”這八個字寫在臉上了。

    陸久安笑了笑:“這小子現(xiàn)在還沒到記事的年紀(jì),什么都不懂,不用怕。再說了,人之初性本善,好好教育引導(dǎo)他,我相信他會長成一個明事理的大小伙,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于是小世子就此在御王府住下了,陸久安覺得,既然這個小孩兒跟著他們,不如改個名字,重新開始。

    韓致對此倒是可有可無,直接把改名字的權(quán)利交給了陸久安。

    陸久安眨了眨眼睛:“那跟著你姓還是跟著我姓?”

    韓致一聲不響地轉(zhuǎn)過頭看著他,直把陸久安看得渾身發(fā)毛。

    “子隨父姓,你說呢?”

    “可是這孩子叫我爹呀,那你就是他娘親了。”陸久安攛掇著小孩兒叫了一聲。

    小孩兒言聽計從,軟軟糯糯叫:“娘親!”

    韓致差點把小孩兒抓起來揍一頓。

    陸久安樂呵半天:“好了,我說著玩的,跟著娘親姓的也不少,誰說一家之內(nèi)就是丈夫為大了。”

    韓致道:“誰大你心知肚明。”

    陸久安嘴巴動了動,剛想反駁,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張薄臉?biāo)查g漲得通紅,指著韓致的鼻子,頗有些色厲內(nèi)荏地罵道:“有辱斯文,你這人怎么……怎么老是為了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斤斤計較呢。”

    韓致卻非常認(rèn)真地點點頭。

    陸久安鼻子都快氣歪了,掉頭就走。他懶得在這個問題上跟韓致掰扯,再繼續(xù)說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

    出乎意料的是,小孩兒站在原地看看韓致,又看看陸久安,雙腿一邁,啪嗒啪嗒緊跟在陸久安屁股后面,也跟著離開了。

    至于小孩兒的名字,陸久安想了半天,終于定下來:“韓望卿。”

    期你琨玉秋霜,志存高潔;望你蔥蔚洇潤,玉汝于成。

    九月初,天空下了一場雨,溫度陡然直降,有時候陸久安穿的少了走在大街上,冷得直打哆嗦。

    這樣反復(fù)無常的天氣,似乎預(yù)兆著將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要發(fā)生似的,陸久安想起那些寒冬中凍死的動物尸體,上疏進(jìn)諫,希望朝廷早早做好御寒準(zhǔn)備。

    永曦帝不敢大意,晉南地處北方,一到冬天就會下起鵝毛大雪,而那極度惡劣的暴雪天氣,也曾在史書上出現(xiàn)過數(shù)次。

    未雨綢繆,總歸不是什么壞事。

    他一邊下召讓各戶百姓提前收集蘆花、稻草、柴火等防寒物品以作填充,一邊命工部加固城中屋舍樓閣,防止踏雪造成建筑損毀及百姓傷亡。

    而作為觀察天象、編制節(jié)氣、推算歷法的主要職能部門,欽天監(jiān)也時刻注意著星宿及氣象變換,嚴(yán)陣以待。

    在極寒天氣的推波助瀾下,遠(yuǎn)在千里之外的云落邊陲終于爆發(fā)了沖突。

    起因是一家牧民出城放羊,他們趕了十多只羊到樓塔草原進(jìn)食,那一帶離云落城池很近,時刻有邊防戰(zhàn)士逡巡,所以相對比較安全。

    奈何僧多粥少,樓塔草原的植物漸漸供不應(yīng)求,加上到了秋冬季節(jié),草木漸漸枯萎,羊群得不到充足的食物,一只只餓得瘦骨伶仃。

    牧民想著反正邊防士兵就在附近,便壯著膽子,把羊群趕到了稍微遠(yuǎn)一點的地方,哪曾想就是這一次心懷僥幸,就出了變故。

    一小只撻蠻游騎隊將牧民殘忍屠殺,施施然把十多只羊全部牽走。

    這么明目張膽,如此堂而皇之,分明是借此機會,有意挑起戰(zhàn)事。

    或許連他們也知道,今年的冬天會非常寒冷,必須要找到一處棲息之地,方能安然無恙地度過。

    牧民家的女兒因為偷懶躲在樹干上睡覺,因此僥幸逃過一劫,等撻蠻走后,那個姑娘連滾帶爬地跑回云落,向守城的侍衛(wèi)求救。

    與此同時,云落派出去的斥侯也傳來一條重要情報:撻蠻的精銳騎兵到了三十里開外,正往云落開拔。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雪擁十二騎一直不曾松懈戰(zhàn)備,即使韓致沒有在此坐鎮(zhèn),軍隊依舊有條不紊地做出了決策。

    雪擁十二騎兵分三路,一部分人出門迎敵,一部分人帶著物資軍備前往霧輝山。

    那是一條長達(dá)六十多公里的山脈,天頂終年積雪,道路難行。早在幾年前,韓致就派兵前往霧輝山建設(shè)軍事駐扎地,可以有效地對敵人形成兩面夾擊之勢,若是撻蠻入甕,便能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剩下的一部分人鎮(zhèn)守云落,視戰(zhàn)況隨時進(jìn)行支援。

    而楊耕青則書信一封,快馬加鞭傳回晉南。

    韓致等這一天已經(jīng)很久了,收到密信第二日,他就調(diào)兵遣將,裝了滿滿當(dāng)當(dāng)幾十車車精良的武器火藥,準(zhǔn)備出發(fā)去云落。

    此一去不知戰(zhàn)事持續(xù)多久,兇險幾何,韓致穿好盔甲,把云纓槍往馬背上一橫,去書房找到陸久安。

    陸久安正在整理東西,韓致貼著他的臉頰,眷戀地蹭了蹭鼻子。

    “唔……”陸久安用手輕輕推了他一下,韓致的盔甲冷冰冰硬邦邦的,硌得他胸口不舒服。

    “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帶著韓望卿,安心等我回來。”

    陸久安微微垂著眼眸,姣好的面龐正好被窗戶里透進(jìn)來的一束光給籠罩其中,仿佛微微發(fā)著光。他這副樣子說不出的俊朗誘人,韓致摩擦著他的后脖頸,突然生出一種不想走了的沖動。

    但他是將軍,總不能由著感情意氣用事,于是只是壓著他的脖子,貼著嘴角親了一口。

    陸久安卻小心看他一眼,嘟噥道:“你不用這副難分難舍的樣子,又不是要馬上分開了……”

    韓致不明所以,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此話何意?”

    陸久安心虛地退開兩步,從箱篋中拿出一份圣旨:“去晉南的隊伍里不是還需要一名隨行監(jiān)軍嗎?我昨夜去皇宮里,向陛下請了此職,所以,后面的日子就請多多關(guān)照啦。”

    隨行監(jiān)軍,顧名思義,是由皇帝指派的朝廷人員用來監(jiān)察軍隊的。

    不過御王和永曦帝同出一胞,兄弟倆感情深厚,所以監(jiān)軍一職,也就形同虛設(shè)了。

    永曦帝任陸久安常極士兼監(jiān)軍使,隨軍隊一同出發(fā)。

    韓致很生氣!

    邊陲環(huán)境本來就非常惡劣,且現(xiàn)在撻蠻大軍壓境,云落作為大周第一道防線何其兇險,別人避之不及,他倒好,上趕著往那里跑。

    可惜現(xiàn)在圣旨都下了,即便韓致再惱怒,也沒法改變了。

    走之前,陸久安找到秦技之,先對他的救命之恩感謝了一番:“要不是你,我說不定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

    秦技之不敢居功:“說來慚愧,時至今日我也未能探明久安你昏睡的真正原因,你能醒來,時也命也,與我毫無干系。”

    秦技之蓄了一圈胡子,看起來成熟穩(wěn)重了許多,陸久安有些感慨:“你后面怎么打算呢?是就此留在晉南,還是回應(yīng)平?”

    “回應(yīng)平。”秦技之回答地毫不猶豫。

    晉南對他來講,是一個傷心之地,若非陸久安命懸一線,他估計此生都不會踏足。

    陸久安深有同感地拍了拍秦技之肩膀,他對那片土地也懷有很深的感情,以后若有機會,他會再次回去的。

    此次遠(yuǎn)行是臨時起意,走得匆忙。陸久安沒辦法跟所有人一一道別。

    他把阿多和楊苗苗叫到跟前簡單叮囑幾句,又留下付文鑫兩兄弟在家照看他們,就抱起韓望卿,踏上了去往云落的道路。

    第232章 第 232 章

    軍隊井然有序地前行。

    他們行進(jìn)的路線是押運糧草的官道, 這一段已經(jīng)被鋪成了水泥路,平整開闊。

    水泥路的好處在這時就凸顯了出來,戰(zhàn)事后勤本就講究速度, 現(xiàn)在兩天的路程被縮減至一天, 極大地提高了效率,要是運輸工具能一塊兒改善更好了。

    陸久安想到鐵軌上那些飛馳電掣的火車……

    機械代替人力不僅可以提高效率, 還能大大解放勞動力, 也不知道封敬他們研究成果如何了, 之前應(yīng)平起碼還有代步的斗牛車, 這么多年過去了,總該研制出一些新的東西出來了吧。

    陸久安有些不確定,打算下次回晉南查看一下進(jìn)度。

    越往云落方向走,天氣越加寒冷,凜冽的風(fēng)吹在臉上, 像刀子一樣刮得人生疼, 周圍的環(huán)境也慢慢從崇山峻嶺變成了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為了不耽誤行軍進(jìn)程, 陸久安隨軍一塊兒騎馬前行。隊伍日夜兼程, 偶爾停下來安營扎寨,暫做休整。

    往往這個時候,士兵們會把軍備物資集中堆放在一起,方便看守, 其余人則安靜地點燃火把架起鍋爐。

    行軍打仗是一種非常艱辛的事, 更不用說這種日夜兼程的長途跋涉,士兵用來果腹的食物也相應(yīng)地變得非常簡單,干糧混合著各種各樣的葉子放進(jìn)湯里煮爛就是一頓晚餐, 偶爾運氣好,會遇上那么一兩只野味。

    今天便是如此, 韓致帶著士兵捉到三只鹿子,當(dāng)場宰了給所有人加餐。

    營地很快飄起一陣肉香。

    士兵們圍坐在一起吃得狼吞虎咽,韓致拿著一只鹿腿找到帳篷里的陸久安,他正背靠矮榻專注地進(jìn)行手中的活,韓望卿則在獸皮上爬來爬去,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

    “你在做什么,也不出來吃飯?”

    陸久安抬頭看他一眼,揚了揚手中的物什:“前幾天我看到好些運送軍備武器的士兵手上漲了凍瘡,我就尋思做點手套給他們,雖然有些粗制濫造,不過聊勝于無。”

    韓致接過來一看,發(fā)現(xiàn)這些手套的布料有些眼熟:“你把自己衣服拆了?”

    “嗯。”陸久安得意洋洋,“那些服飾有些舊了,正好可以回收利用,我往里面塞了一些棉花,你帶上試試效果。”

    韓致剛剛拿過鹿腿,手上全是油污,他把手套放到一邊:“這個待會兒再說,你先吃飯。”

    由于烹飪手法簡陋,也沒有足夠的佐料,鹿肉吃起來很腥,陸久安忍著胃里的不適吃了個半飽,把剩下的部分留給韓致。

    韓致倒無所謂,三兩下就把鹿腿啃得只剩骨頭,接著又從懷里掏出一枚青色的果子。

    “嘗嘗看。”韓致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卻盛滿了期待。

    陸久安咬了一口,果子酸甜可口,還有自然山野生長起來的特有清香,不由雙眼一亮:“哪里來的?”

    韓致笑容寵溺:“以前往返云落和晉南都會經(jīng)過這一帶,偶然一次發(fā)現(xiàn)的。”

    這個巴掌大小的水果下肚,正好中和了剛才吃鹿肉的不適感,韓致專注地盯著他吃完。

    帳篷外面的士兵們圍在鍋爐旁聊天,不知道說了什么,突然一陣哄堂大笑。

    “外面在聊什么啊這么開心。”陸久安從他們身上幾乎感覺不到即將打仗的緊張和憂慮。

    韓致回過神來,側(cè)耳一聽,挑眉道:“在夸我們軍隊里的俊美監(jiān)軍。”

    陸久安只當(dāng)他信口胡說,壓根不信:“我有什么可聊的?”

    韓致道:“軍隊里很少出現(xiàn)文官,在他們心里,文官都是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動不動就喊累,除了拖后腿,一無是處。”

    陸久安張目結(jié)舌:“哪有那么夸張。”

    “豈止,歷史上那些監(jiān)軍使,不乏貪奢好逸之徒。他們本以為,會像伺候祖宗一樣鞍前馬后地伺候你,結(jié)果你一聲不吭隨軍急行數(shù)十里,自然對你很是佩服。”

    除了這些,還有別的溢美之詞,諸如“文官自古看不起武官,認(rèn)為他們舉止粗俗。可是陸久安長得這般斯文俊秀,非但沒有輕視他們,反而對他們敬重有加,這樣的態(tài)度讓他們惶恐之余,還非常感動”,不過這些話韓致就沒必要對他一一道來。

    陸久安不以為意,把果核往外一丟,用清水凈了凈水,問:“你剛才又這么看我做什么?”

    韓致道:“只是忽然有些慶幸,要不是去了應(yīng)平,就不會遇到你。”

    “就算你不去應(yīng)平,以后我們也會相遇。”

    “不一樣。”韓致?lián)u搖頭,想到秦技之,想到那些圍繞在陸久安身邊形形色色的人,一臉認(rèn)真道,“早相遇和晚相遇或許結(jié)局就不一樣了。”

    “不要多慮了。”陸久安笑了笑,“說起來,我第一次見你并非在應(yīng)平呢。”

    “嗯?”

    于是陸久安就把初到晉南趕考時,無意中見過他一面的事說了:“那時候我只是看到你的背影,就覺得鎮(zhèn)遠(yuǎn)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羅學(xué)士當(dāng)初說那句話時,肯定想不到,自己不僅和韓致有交集,還結(jié)為了一對伴侶,或許這就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吧。

    吃過晚飯,士兵們陸陸續(xù)續(xù)回到營帳內(nèi),除了少數(shù)十幾人需要輪番值夜外,其余人則抓緊時間補充睡眠。

    韓望卿喝了一碗米粥,乖乖爬進(jìn)陸久安懷里躺好,韓致黑著臉把他拎開:“還沒斷奶嗎?”

    陸久安哭笑不得:“你和他計較什么。”

    韓致把韓望卿扔在角落,攬著陸久安的腰摟緊懷里,不由分說道:“快睡覺,明天一大早還要急行。”

    然而睡到半夜,眾人卻被一陣?yán)呛砍承眩锹曇舸似鸨朔盟凭驮诟浇腔病?br />
    陸久安嚇得一個激靈,這才意識道,草原上危機四伏,除了吃素的鹿,還有成群結(jié)隊食肉的狼。

    狼與其他野獸不同,不僅狡猾兇猛,還擅長圍捕獵物。雖然這已經(jīng)不是陸久安第一次遇到,但今時不同往日,那時候尚且有樹木供他們躲避,現(xiàn)在一馬平川的,難保不會出事。

    他穩(wěn)定心神,把嚇得哇哇大哭的韓望卿抱起來。

    韓致低聲安撫他:“恐怕是今晚的鹿肉味道把這群狼吸引過來了,要不然也不會鋌而走險選擇襲擊我們。無需擔(dān)心,我們?nèi)硕鄤荼姡粫袉栴}的。”

    說完又轉(zhuǎn)頭對韓望卿道:“閉嘴,不許哭。”

    韓望卿癟了癟嘴,委委屈屈地把眼淚花收了回去。

    外面的士兵聽到動靜已經(jīng)迅速拿起了身邊的武器,韓致掀開簾子大步走了出去。陸久安不敢大意,撿起一旁的木棍緊緊握在手里。

    外面很快響起一片雜亂的腳步聲,火把挨個被點燃,明亮的火焰照在帳篷上,映出巨大的影子。

    接著是士兵示威般的大吼和狼群的嗥叫,陸久安不知道外面什么狀況,也不敢探出鬧出腦袋查看,他舔了舔嘴巴,緊張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狼群的嗥叫變成了凄厲的哀叫,那些聲音傳到耳朵里,變成了一幅幅狼群夾著尾巴逃竄的畫面。

    韓致很快回到帳篷,他手中的紅纓槍頭已經(jīng)沾滿了鮮血。

    陸久安趕緊上前擔(dān)心地詢問:“可有傷亡?”

    “還好,有幾名士兵受傷,隨行的軍醫(yī)已經(jīng)替他們包扎了。”韓致把紅纓槍擦拭干凈,語氣平淡道:“倒是它們死了幾頭健壯的狼,已經(jīng)交給負(fù)責(zé)掌勺的士兵。這群孽畜最好再來幾波,正好我嫌今天的鹿肉不夠塞牙縫。”

    言語之間全無畏縮之意。

    陸久安無奈。

    剛才那番戰(zhàn)斗,他在帳篷里光聽聲音就知道何其兇險,一時之間,陸久安也不知道該夸他膽子大,還是說他剽悍的好。

    “那狼也不是吃素的,你說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韓致眼底滑過一絲笑意:“我倒也不是信口開河,我們常在草原上奔襲,對付狼群的手段多得是,況且現(xiàn)在我們還手握兵器,對付這群畜生,還不是手到擒來。你還記得我曾經(jīng)告訴過你我養(yǎng)在云落那只名叫豐登的狼嗎,就是從狼堆里搶過來的小崽子。”

    話雖如此,為了防止夜長夢多,隊伍依然不敢多作停留。經(jīng)過數(shù)十天披星戴月的趕路,他們一行終于到了云落。

    這座邊陲城池果然和陸久安想象中的一模一樣,漫天黃沙中,結(jié)實的城墻高高聳立,如同銅墻鐵壁一般把城中的百姓牢牢護(hù)衛(wèi)在其中,城墻之內(nèi)的房屋建筑則飽經(jīng)風(fēng)霜,因為氣候干燥缺乏水分,就連掛在店外的旗子都顯得硬邦邦的。

    早有接到消息的士兵和當(dāng)?shù)毓賳T候在城門口迎接,楊耕青就在其中,他看到陸久安明顯一愣,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個地方看到他。

    陸久安對他熟絡(luò)地?fù)]了揮手,笑瞇瞇地打招呼:“楊統(tǒng)領(lǐng),好久不見啊。”

    “陸大人……”

    旁邊的官員不禁側(cè)頭看了陸久安一眼,不知眼前何許人也,楊統(tǒng)領(lǐng)這般穩(wěn)重的人,竟然也有失態(tài)的一天。

    只是他沒疑惑多久,很快陸久安就作出了解釋:“此次我是作為隨行監(jiān)軍前來的。”

    故人重逢,楊耕青有許多問題想請教,然而事權(quán)從急,他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簡單對陸久安抱拳行過禮后,就對韓致道:“將軍,在你到達(dá)之前,我們已和撻蠻交手?jǐn)?shù)波,具體情況,請容屬下一一稟明。”

    于是韓致剛到不久,還沒來得及休息片刻,就要馬不停蹄前往軍營,走之前他問陸久安:“我在云落有座府邸,這一路舟車勞頓,要不你先去睡一會兒。”

    陸久安擺了擺手:“軍務(wù)緊急,你自去忙,不必管我,我想四處轉(zhuǎn)轉(zhuǎn),熟悉一下云落,這不是還有幾位大人在嗎?”

    旁邊那幾名中年官員隸屬云落知府,專司接待上官之事,原本以為此次也是走個過場,正氣定神閑地互相打著眼色,此番乍然被提到,趕緊整了整衣袖:“將軍放心,下官定當(dāng)盡地主之誼。”

    “也行。”韓致點點頭,臉上恢復(fù)了他一貫的冷硬,吩咐道:“這是陛下欽定的監(jiān)軍,你們小心伺候著,若是陸大人有什么閃失,定不輕饒你們。”

    第233章 第 233 章

    因為韓致臨走前對陸久安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 幾名官員皆不敢馬虎。知府那邊得到消息,又往這邊加派了兩名官員,其中一位還是云落的同知。

    同知是知府的佐貳官, 論權(quán)階也算得上是一方大官, 一府上下有關(guān)民生的大小事務(wù)皆受他管轄。他這樣品銜的人來親自接待陸久安,足以看出知府對他的重視。

    陸久安牽著韓望卿走在大街上, 夾道的百姓雖然不認(rèn)識他, 但是都識得他左右兩邊幾位官老爺, 紛紛避讓到一側(cè)。

    陸久安好奇地看了一眼, 這群人輪廓分明,高鼻深目,甚至連女人也承襲了草原人獨有的曠野凜冽,估計是因為生活在邊陲的原因,源遠(yuǎn)流長的歷史讓他們多多少少混合了外邦人的血統(tǒng)。

    韓望卿走了兩步就不動了, 伸著雙手要抱抱。

    其中一位蓄著絡(luò)腮胡的楊知事露出一個自以為和藹可親的笑容:“小姑娘生得真正是玉雪可愛。”

    陸久安嘴角抽動, 糾正道:“這是小公子。”

    這位楊知事怕不是有眼疾, 陸久安暗道。

    韓望卿雖然長得確實過分清秀, 但身上的服飾卻是實打?qū)嵉膶蠡㈩^襖和長褲,這是男孩兒才穿的花紋和樣式,怎么還分不清男女。

    楊知事尷尬地捋了捋胡須,趕緊找補道:“想必這是陸大人令郎了。”

    陸久安道:“這是韓將軍兒子, 我?guī)退湛粗!?br />
    “什么?”

    不光是楊知事, 其他人聽了也都大吃一驚。

    “將軍已經(jīng)有兒子了?小世子這么大了?”

    看著眾人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陸久安生出一絲惡作劇得逞般的愉悅,連帶著抱著韓望卿也不覺得累了。

    幾名官員互相看了一眼, 心思各異,對待陸久安的態(tài)度愈加恭謹(jǐn)有禮了。

    韓致在軍營一待就是兩三天。

    這期間, 那幾名云落官員一直任勞任怨地跟在陸久安后面,看著他東瞧瞧,西轉(zhuǎn)轉(zhuǎn),仿佛對什么都好奇,又仿佛對什么都不在意,那般隨意閑散的態(tài)度,看著真像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

    可不是公子哥嗎,長得細(xì)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或許豆子和麥子都分不清。

    就是不知什么身份,連惜字如金的韓將軍在他面前都罕見地變得溫和,居然還把小世子交給他照看。

    幾人打定主意要將他款待滿意,趁著今日陸久安沒有抱韓望卿出門,引著他到了一處紅磚綠瓦的別院前。

    云落的建筑基本都是大開大合,狂放斑駁的,這棟精致的房子仿佛一只生長在飛花流動芊草綿長的蝴蝶誤入了狂風(fēng)驟浪中,在這座城池里面多少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陸久安正待問這是什么地方,眼前的小門轟然被打開,接著眼前一花,陸久安來不及躲閃,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兜頭撞進(jìn)他懷里。

    女人抬起頭,緊緊抓住陸久安胸前的衣服,飛快而短促地說了一句話,奈何口音太重了,陸久安一時無法分辨其中意思。

    眼看陸久安沒有回應(yīng),女人眼中露出絕望,后面追來兩個八尺大漢,一人擒住她雙腕,一人按住她腦袋,連拖帶拽地把人抓走了。

    余同知退后一步,罵罵咧咧:“這群人怎么做事的。”

    整個過程不過一息之間,女人哀嚎和嗚咽仿佛還回蕩在陸久安耳邊。

    陸久安繃著臉,冷冷道:“怎么回事?”

    余同知拱手告罪:“一個不服管教的女人罷了,竟讓她沖撞了大人,是下官的失職。”

    “不服管教?剛才她對本官說了一句話,是什么?”

    余同知不以為意:“大概是想回家之類的,女人嘛,說來說去總歸都是那些。大人,不提那些掃興的事,請隨下官來,我?guī)愎涔湓蹅冊坡涑堑氖劳馓以础!?br />
    當(dāng)他是三歲的小孩那么容易糊弄嗎,陸久安心里冷笑一聲,也不戳破,跟著他們一塊兒進(jìn)了別院,打算探探究竟。

    院落從外面看并不大,但里面別有洞天,陸久安一行人剛進(jìn)去,就有一位濃妝艷抹的女人走過來,曖昧地拍了拍余同知的手:“大人,你有多久沒來了,奴家可想死您了。”

    那人眼珠一轉(zhuǎn),立即注意到人群中的陸久安,眼前一亮:“哎喲,這是來了位貴客,今日咱們樓里的姑娘們可算是有福了。”

    穿粉著綠的女人們溫溫軟軟地圍過來,一個個呵氣如蘭,極盡討好之色。

    陸久安被她們簇?fù)碓谥虚g,可算是明白了,所謂的世外桃源,不過是一個妓院。

    余同知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不遺余力地介紹著:“大人你常在晉南,吃慣了那些山珍海味,偶爾嘗嘗清粥小菜,也是別有一番風(fēng)味的。”

    陸久安挑眉,提醒道:“余同知,本官是來監(jiān)軍的。”

    “下官知道您是來監(jiān)軍的。”余同知大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陸久安臍下三寸之處,擠眉弄眼道,“陸大人有所不知,云落比不得京城,到處都是煙街柳巷。你這幾天看了一路,應(yīng)該也明白,云落的女人大都長得一言難盡,像如意樓這樣令人稱心如意的姑娘,放眼云落,再找不到幾個。未來的日子,小兄弟可指望著她們了。陸大人,下官夠意思吧。”

    說著又對姑娘們吆喝:“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把咱們陸大人伺候舒服了。”

    這群姑娘生在云落,長在云落,哪里見過陸久安這樣龍章鳳姿的人物,現(xiàn)在聽余同知說他還是晉南來的高官,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shù)往陸久安懷里鉆。

    溫香軟玉在懷,任哪個男人遇到了都要忍不住心猿意馬,可惜陸久安風(fēng)輕云淡地從女人堆里退出來,歉意地拱了拱手,道:“多謝諸位大人的盛情款待,不過我今日身體稍有不適,就不多留了,告辭。”

    說完這么一句,陸久安絲毫不見留戀地轉(zhuǎn)身離開了,徒留一群官員在原地面面相覷。

    “這……”楊知事一頭霧水,“這位監(jiān)軍使大人,怕不是什么柳下惠吧。”

    另一位梅知事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怪哉,這些京城來的人性子果然陰晴不定,昨天還去興致勃勃地去牛棚里觀看母牛怎么產(chǎn)仔,今日這如意樓反而避之不進(jìn),難不成咱們這群千嬌百媚的姑娘還比不上那些臭烘烘的牲畜。”

    “誰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識好歹。”被駁了好意的楊同知也跟著暗罵了一句,轉(zhuǎn)而投入溫香軟玉的懷抱。

    陸久安可不知道他們私下里如何議論他,或許是知道的,但是他不耐煩去琢磨,從如意樓的后門原路出來后,陸久安也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

    之前無意撞到他的那個女人或許是想從如意樓逃跑,至于她口中說的那句話,陸久安前后稍微一聯(lián)系,很容易就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是在向他求救吧。

    “救救我,我想回家。”

    是逼良為娼?還是拐賣婦女?

    大周在這方面的律法還是挺嚴(yán)苛的,楊同知他們身為百姓官,應(yīng)當(dāng)做不出這種明知故犯的事。

    陸久安眉頭緊蹙,又回頭看了如意樓一眼,朝府邸慢慢踱步而歸。

    韓致的府邸如同軍營一樣戒備森嚴(yán),他剛到門前,一位士兵小跑著上前,告訴他將軍今日回府了,此刻正在廳堂。

    陸久安臉上一喜:“你讓將軍先等著,我回屋換身衣服。”

    這里的溫度很低,陸久安出門在外都穿著當(dāng)?shù)厝说膰皧A襖,雖然保暖,但也臃腫笨重,行動十分不便。

    陸久安換了衣服已經(jīng)接近7點,云落晝短夜長,這會兒天已經(jīng)暗下來,但是星空卻異常明亮。

    陸久安來到廳堂,韓致正在低頭研究軍情,兩人一見面,溫情繾綣地抱在一起。

    “抱歉,軍務(wù)繁忙,都沒來得及陪你。”韓致下巴枕在陸久安肩膀上,非常愧疚地說道。

    陸久安指著頭頂那片璀璨的天幕:“陪我看看星星也不錯的,你們行軍打仗,是不是也要懂夜觀天象之類的。”

    “只知道一些簡單的。”韓致道,“再復(fù)雜的,就要問欽天監(jiān)了。”

    兩人在廊檐下并排坐著,韓致手上戴著陸久安縫制的指套,稍稍一動,不知道從哪來拎來一個魚鉤狀銅壺:“馬奶酒,草原上的瓊漿玉露,要試試嗎?”

    云落是韓致大展身手建功立業(yè)之處,陸久安到了這片土地,韓致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大男孩,出于炫耀和分享,他迫不及待想把一切好東西都呈現(xiàn)在心上人的面前。

    陸久安微微喝了一口,贊賞道:“是草原的味道。”

    韓致露出笑意:“你該來軍營的,讓你看看什么叫金戈鐵馬。”

    “去給你添亂嗎?”陸久安很有自知之明,“雖然我名義上是監(jiān)軍使,然而對軍事一竅不通,發(fā)號施令這種專業(yè)事還是交給專業(yè)人,現(xiàn)在敵情緊張,我可不敢亂插手。”

    韓致道:“也算不得緊張,前面幾次只是試探,現(xiàn)在撻蠻畏縮在三十里之外,我打算敵不動我不動,先耗一耗他們。”

    陸久安有些意動:“這樣么,那我倒是可以去軍營看看。”

    有關(guān)戰(zhàn)略部署他不在行,后勤軍務(wù)倒是略知一二,興許可以結(jié)合現(xiàn)況適當(dāng)給予一些建議。

    韓致眼底光芒大盛,情不自禁往陸久安身邊傾斜,說話間的熱氣盡數(shù)噴在陸久安頸邊,令他不自在地往后縮了縮。

    “你看了云落,覺得如何?”

    此話問得正中下懷,陸久安原本就打算跟他分享,于是一邊喝著馬奶酒,一邊把幾日來的所見所聞告訴他。

    “百姓淳樸,就是說話有口音,很多我都沒聽懂,全仰仗那幾位大人從中翻譯。”

    韓致啞然失笑:“等打完這場仗,我就讓知府教他們官話。”

    “風(fēng)景壯闊,好看是好看,不過樹太少了,特別是冬天,待久了會覺得蕭條。”

    作為一個從小生長在水鄉(xiāng)澤國的閬東人,陸久安習(xí)慣了蓊蓊郁郁的參天大木,而云落因為土地貧瘠,為數(shù)不多能存活到如今的,只剩那些經(jīng)得住寒冷耐得住缺水,堅韌不拔的植被。

    韓致擰眉想了片刻:“我記得前些年云落城的樹還有不少,這兩年確實越加稀疏了。不過這邊也不盡然是這樣,往西走有一片牧場,那里有很多樹。”

    陸久安繼續(xù)說道:“昨天一家牧民家里母牛產(chǎn)崽,由于生產(chǎn)不順,有一頭小崽子卡在牛肚里給憋死了,我聽當(dāng)?shù)氐陌傩耪f,這是常有的事,你們這都不懂給牛羊接生的么?”

    “牛羊還能接生?”

    “人都能接生,牛羊怎么不能。”陸久安不由提高了音量。

    他沒想到這兒的人居然這么落后,云落不是主要靠放牧為生嗎?要是提高了牛羊的生產(chǎn)率,能大大改善老百姓的生活,看來有必要為他們普及一下這方面的知識了。

    第234章 第 234 章

    雖然只出去閑逛了三天時間, 但是陸久安走街串巷,見聞豐富。

    韓致不厭其煩地聽他講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有些東西甚至連他自己都沒聽說過, 還是今日陸久安說起方才得知。

    不過聽到最后, 韓致眉峰卻漸漸攏起:“如意樓?”

    “對啊。”

    韓致放在大腿一側(cè)的手指動了動:“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

    陸久安極其自然地點點頭:“沒進(jìn)去之前不知道,進(jìn)去以后就知道了。”

    韓致臉色冷峻, 壓著嗓子, 連珠帶炮地質(zhì)問:“你去那里做什么?楊漣那老頭帶你去的?”

    “也不算老吧。”陸久安道, “人家楊同知才剛過不惑之年。”

    韓致雙眼危險地瞇起, 語氣非常不好:“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

    陸久安無辜道:“你干嘛這么說,別人也是出于一番好意,男人嘛,食色性也,他又不知道我好男風(fēng), 想盛情款待我, 當(dāng)然會帶我去那種地方, 你以前難道就沒去過嗎?”

    韓致道:“我天天忙著軍務(wù), 哪有閑情逸致去這種地方。”

    陸久安卻狐疑地看著他:“你沒去過?那你怎么知道這個地方的?聽楊同知說如意樓門深徑僻的,若非熟人相帶,一般人還進(jìn)不去。”

    照陸久安的理解,這地方就是個高級會所, 出入必須要VIP。

    “我對你不曾有半句虛言。”被倒打一耙的韓將軍只差對天起誓了。

    至于他為何知道, 他在云落呆那么久,名聲赫赫,其中不乏一些暗懷心思的人拿這事曲意逢迎。

    那時候還不像最近兩年, 可謂是三天兩頭的打仗,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 這群人卻當(dāng)著他的面游說雪擁十二騎,韓致一怒之下,提刀直接斬了對方首級。

    鮮血噴了滿地,嚇得一眾官員幾欲暈厥,至此再也無人膽敢在他面前提及這些風(fēng)花雪月。

    韓致忽地發(fā)現(xiàn)陸久安嘴角噙著一抹狡黠的笑,猛然反應(yīng)過來,“如意樓有問題?你想對付楊同知他們?”

    “對付談不上。”陸久安道,“楊同知等人雖說喜歡尋花問柳,但為官倒是清正,只不過我今日去如意樓的時候,遇到一個女人。”

    陸久安便把自己的疑惑對他說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若是我剛到云落就公然插手管這事,很容易樹敵,未來再行別的事就不方便了。”

    “你準(zhǔn)備如何做?”

    陸久安道:“你派幾個人作風(fēng)流騷客去里邊探一探。”

    陸久安的想法很簡單,要是中間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手段,到時候就尋個別的什么由頭,將如意樓給拔了,省得更多女子受害。

    若是一切如常,那再另當(dāng)別論。

    這一點韓致毫不意外,當(dāng)初陸久安在應(yīng)平任職時,就因為看不慣這些錢色交易的狎妓勾當(dāng),關(guān)閉了大大小小的青樓妓倌,為此惹得那里的男人們怨聲載道。

    真正讓韓致感嘆的是,陸久安說話做事還是一如既往的滴水不漏。

    韓致手下有名叫胡充的人,專門負(fù)責(zé)打理軍務(wù)以外的事宜,能力出眾,韓致將此事交給他,讓陸久安只管等待結(jié)果便是。

    第二天天際方明,陸久安跟著韓致去了軍營。

    營地設(shè)在城東,與撻蠻的方向遙相對望,地勢開闊,靠近水源。整體呈四方形,外圍由一圈柵欄高高筑起,每隔數(shù)米設(shè)有瞭望臺,守備森嚴(yán)。

    兩人剛進(jìn)了門,一條威風(fēng)凜凜的大狼由遠(yuǎn)及近,不過瞬息就到了眼前。

    灰狼鋒利而冷漠的眼睛在陸久安身上繞了一圈。

    “這是豐登吧。”陸久安發(fā)出驚嘆。

    豐登體型巨大,站起來有韓致齊腰那么高,四肢粗壯有力。雖然已經(jīng)被馴服,但它到底也是一只狼,除了面對韓致時會收斂一些,它的身上依然充滿著與生俱來的侵略感和攻擊性。

    陸久安看得蠢蠢欲動,韓致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想摸摸看嗎?”

    陸久安自然是想的,但是那一口鋒利的獠牙也讓他望而卻步。

    “別怕。”韓致帶著他的手在豐登背上緩緩撫過。

    豐登嘴里發(fā)出一聲不舒服的低吼,焦躁地磨了磨爪子,被韓致一個指令勒令不動了。

    手下的觸感有些奇異,它的毛發(fā)和五谷的截然不同,又粗又硬,陸久安摸著刺刺地扎手。

    “除了豐登,軍營近幾年又馴服了二十多只狼。”狼的歸屬根據(jù)戰(zhàn)功來分配,這還是韓致在應(yīng)平跟著陸久安學(xué)來的,“打仗的時候會跟著我們一起上戰(zhàn)場。”

    撻蠻擅長馬背上作戰(zhàn),但是狼的存在可以驚擾到馬,在戰(zhàn)場上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

    兩人接著往里深入,陸久安看到許多帳篷和木屋,這里的營地并非臨時安扎的,因此設(shè)備完善,除了訓(xùn)練、吃飯、睡覺的地方,還有專門的洗澡房和茅廁,諸多東西一應(yīng)俱全。

    雪擁十二騎正在空地上操練,馬蹄發(fā)出沉重的隆隆巨響,號角聲震徹云霄。

    這是陸久安第一次見識到十二騎的全貌,這群戰(zhàn)士們不愧是韓致手底下的精銳,刀劍相擊間裹挾著凌厲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陸久安看得嘖嘖稱奇,腦海里浮想出稼軒先生那句膾炙人口的邊塞詩——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我也算領(lǐng)略到真正的邊塞生活了。

    韓致不知想到了什么:“我?guī)闳ヒ粋地方。”

    陸久安跟著他走進(jìn)一座普普通通的木屋,陸久安一只腳剛踏進(jìn)去,便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了。

    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大夫們穿梭其間,為受傷的士兵包扎傷口。

    一個年輕的女大夫脾氣不好,正不耐煩地訓(xùn)斥著手底下的傷員:“說了多少次了,傷好之前不能劇烈運動。你要是再不聽,我就不治了,你等著手爛掉吧。”

    那名人高馬大的士兵被訓(xùn)得只敢點頭賠不是。

    陸久安忍俊不禁,打量四周:“醫(yī)館的環(huán)境看著比將軍住的地方還要舒適不少啊。”

    韓致微微一笑:“久安的話,不敢不從。”

    他這是指的那群在讀醫(yī)學(xué)生決定赴戰(zhàn)場做隨行大夫時,陸久安叮囑的要善待他們的話。

    等女大夫包扎完畢,起身收拾繃帶藥草等醫(yī)療物品時,陸久安兩人來到她面前。

    女大夫先看到的是前面的韓致,一愣:“將軍,您受傷了?”

    接著才看到韓致后面的陸久安,不可置信道:“陸……陸大人!”

    “哪個陸大人。”里屋其他幾名大夫?qū)@個名字異常敏感,紛紛走出來。

    “嗚嗚嗚。”女大夫卻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掩著嘴巴低聲啜泣起來。

    其他幾人看清楚陸久安的模樣后,也是一臉吃驚,隨后雙眼一紅,過了許久才將情緒平定下來。

    “陸大人,沒想到有朝一日我們還能再次看到你。”一名成熟穩(wěn)重的大夫道。

    “你們看起來吃了不少苦頭啊。”陸久安感慨。這群大夫走的時候年紀(jì)尚小,到了這苦寒之地,飽經(jīng)風(fēng)沙之苦,臉上的皮膚黝黑粗糙,看著比他還要衰老許多。

    那名大夫搖搖頭:“身為大夫,能行救死扶傷之事,我們甘之若飴。”

    故人重逢,小大夫們?nèi)滩蛔∠敫窒磉@些年的經(jīng)歷,韓致還有事便先離開了,留著陸久安與他們獨處。

    從他們的口中陸久安得知了許多事,這群大夫來到這個地方后一直不曾回過家鄉(xiāng),平時思念親人時只能寄信聊以慰藉,好在他們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結(jié)婚生子,組建了一個新的家庭。

    “何硯去年嫁給了咱們楊統(tǒng)領(lǐng),兩人如膠似漆的,年中剛生了一個胖大小子。”

    何硯就是最初看到的那個脾氣暴躁的女大夫,沒想到她竟然和楊耕青結(jié)了花燭之喜。

    陸久安想起當(dāng)初見到楊耕青的場景,一晃多年,那個沉默寡言的漢子現(xiàn)在居然已為人父。

    雙方聊得開懷,正在這時候,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醫(yī)館外探頭探腦。

    何硯撇眼看到了,高聲道:“周印弓,你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做什么?有什么事直接進(jìn)來,莫要在那里晃來晃去跟做賊似的。”

    周印弓訕訕一笑:“何大夫脾氣還是那么大,也不知道楊耕青那小子怎么受得了你的。”

    “哼!”何硯從鼻孔里重重哼出一聲,轉(zhuǎn)過頭不理他,那名穩(wěn)重的大夫問,“不知周統(tǒng)領(lǐng)到這里所謂何事?”

    陸久安注意到,周印弓雖然對著何硯,但是那雙眼睛時不時落在自己身上。

    “你來找我的?”陸久安一針見血道。

    周印弓被戳破了,也不尷尬,大大咧咧地湊上來:“您就是陸大人么?”

    陸久安笑著點點頭。

    周印弓雙眼一亮:“我聽說軍營里來了一位監(jiān)軍,還是楊耕青嘴里提到過的陸大人,便想親眼過來看看。”

    事實上除了他,營里其他兄弟也好奇得很,據(jù)說千里目、戰(zhàn)地大夫、以及那些稀奇古怪的訓(xùn)練方式皆與這位傳聞中的陸大人有關(guān)!

    陸久安懷疑地瞅他一眼:“你是韓將軍部下?”

    “正是,我乃雪擁十二騎之九騎統(tǒng)領(lǐng)周印弓。”

    稀奇,韓致手下居然出了這樣的嬉皮笑臉沒有個正經(jīng)的人物,這比沙子里淘到黃金還難得。

    陸久安好笑:“我又不是什么奇珍異獸,你和將軍說一聲,光明正大地來看不就好了。”

    周印弓微不可察地打了個寒顫,看來韓致平時積威甚重,連他也不敢輕易挑戰(zhàn)將軍的威嚴(yán)。

    陸久安見他欲言又止,顯然不是單純地來看他這么簡單:“周統(tǒng)領(lǐng)有話直說。”

    “監(jiān)軍大人。”周印弓搓了搓手,不好意思道:“不知道大人手中可還有多的千里目?”

    他曾經(jīng)有幸使用過一回,百尺外的風(fēng)吹草動都能盡收眼底,周印弓當(dāng)時就被這件小器物神奇的功能震撼住了。可惜數(shù)量極少,除了將軍,只有楊耕青那小子手上有一只。

    周印弓垂涎已久,這才巴巴地跑來,想著能快人一步捷足先登!

    他算盤倒是打得好,可惜陸久安搖搖頭:“沒有多的了。”

    周印弓聞言,失望地垂下眼簾:“沒有么。”

    “不過沒有千里目,還有其他的神兵利器,數(shù)量足夠,即便是周統(tǒng)領(lǐng)也能用。”陸久安道,“難道周統(tǒng)領(lǐng)沒有得到消息嗎?”

    周印弓咻地抬起頭:“什么?”

    “火藥啊。”

    他們此行從晉南帶了不少精良裝備,除了戰(zhàn)甲武器,其中自然也包括火藥。只不過擔(dān)心在運輸途中因為操作不當(dāng)引起爆炸,所以攜帶的是原材料,等到了云落,再根據(jù)封敬提供的配比進(jìn)行混合制作。

    “剛才將軍出去為的就是此事,過了那么久,說不定這會兒快制作出一份了。”陸久安一指后方,邀請道,“周統(tǒng)領(lǐng)要去看看么,興許還能趕上火藥試爆。”

    第235章 第 235 章

    陸久安不知看過多少次火藥爆炸現(xiàn)場了, 因此走得不緊不慢,周印弓就不同了,真怕遲一步就錯過這大好的機會, 時不時回頭催促陸久安一聲, 可謂是心急如焚。

    兩人好不容易走到地方,現(xiàn)場已經(jīng)圍了許多將士, 看盔甲服飾, 應(yīng)當(dāng)都是十二騎的統(tǒng)領(lǐng), 這群人勾肩搭背, 興奮地討論著火藥可能產(chǎn)生的威力。

    “陸大人。”楊耕青立刻注意到陸久安的到來。

    其他統(tǒng)領(lǐng)聽了,不由停止了口中的討論,一個個轉(zhuǎn)過腦袋,恭敬又好奇地打量起陸久安。

    “這就是晉南來的監(jiān)軍使啊,長得可真俊美啊。”

    “你小聲一點, 聽說監(jiān)軍使和咱們將軍關(guān)系匪淺。”

    “什么關(guān)系匪淺, 明明就是一對。”

    陸久安站在對面聽了個正著。

    沒想到表面上看著生人勿近的統(tǒng)領(lǐng)們, 私下里竟然這么八卦。而且他們平時發(fā)號施令習(xí)慣了, 現(xiàn)在即便刻意壓低了嗓子,聲音也委實不小,簡直和當(dāng)著他面公然討論沒差了。

    將領(lǐng)們旁若無人地繼續(xù)說著,這時候, 韓致從軍器營出來, 將領(lǐng)們嚇得嘴巴一閉,立刻挺直了脊背。

    韓致走到陸久安面前,不悅道:“不是讓你別過來么。”

    陸久安心虛地縮緊脖子:“我站遠(yuǎn)一點, 不會有危險。火藥配置得怎么樣了?”

    “剛出一份,準(zhǔn)備試爆。”

    由于是匠人們第一次做火藥, 不知道效果如何,因此試爆的地址選在一處非常開闊的平地上,火藥引線特別長。圍觀的士兵們則被勒令站在五十米開外的地方,手中高舉盾牌。

    士兵們起初不以為意,但是當(dāng)火藥被引燃,發(fā)出一聲震天憾地的爆炸后,所有人都恐懼地咽了咽喉嚨。

    爆炸過后一注香的時候,韓致才帶著人去查看現(xiàn)場,原本平坦的草地被炸得面目全非,只剩一塊巨大的窟窿,可見這次的火藥做得非常成功。

    “果真是神兵利器!”見識到火藥的威力后,周印弓很快把千里目拋在了腦后,熱武器對男人有著與生俱來的吸引力,周印弓也不例外。

    原本韓致旗下的雪擁十二騎就驍勇善戰(zhàn),如今有了火藥的加持,這場戰(zhàn)爭可以說是十拿九穩(wěn)了。

    戰(zhàn)士們信心倍增,大笑著說要把撻蠻的腦袋砍下來當(dāng)杯子盛酒。

    韓致卻自有考量,火藥雖然威力巨大,但缺點也很明顯——操作不易。韓致準(zhǔn)備用在關(guān)鍵時候,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最好能一舉殲滅所有撻蠻。

    晚上到了吃飯的時候,營地里燃起了篝火,戰(zhàn)士們把自己吃飯的家伙什掏出來,就這么席地而坐大快朵頤。

    他們也喝酒,不過卻不是馬奶酒,而是草原上一種更烈的酒,這酒一杯下肚,刀子似地從喉嚨一路燃燒到胃。

    何硯抱著一個足歲大的奶娃娃,和楊耕青湊作一起,溫柔而甜蜜地說著悄悄話。

    陸久安在身上摸了摸,最后從懷里掏出一塊拇指大小晶瑩剔透的石頭。

    這還是前幾日他逛云落城的時候,看著稀奇從一個小販?zhǔn)掷镔I來的,據(jù)說是他在放牧的草地里無意中撿來的。

    晚上一個人閑著無事的時候,他就把這塊石頭打磨成了水滴的形狀,剛穿了個孔,還沒來得及找根合適的線串上,今日正好拿出來送禮。

    他把東西遞給何硯:“今日走的匆忙,好在身上有這塊美石,送給小家伙作見面禮。”

    何硯驚喜萬分接在手里,對他道了聲謝。

    周印弓帶頭起哄,被何硯劈頭蓋臉罵了回去。

    三騎的統(tǒng)領(lǐng)拎著一個酒葫蘆來到陸久安面前,他生得豹頭環(huán)眼,虎背熊腰的,在陸久安看來,頗有張翼德的味道。

    這位統(tǒng)領(lǐng)一開口,聲如洪鐘,更像張翼德了:“監(jiān)軍大人,你準(zhǔn)備什么時候再找給軍營送點大夫進(jìn)來嘛,咱們營里這點人手,要放在兩軍鏖戰(zhàn)之際,根本忙不過來。”

    “什么大夫,我看你是想找婆娘了吧。”周印弓毫不客氣地戳穿他:“你的事我們誰不知道,可惜人家何硯沒看上你。”

    眾人哄堂大笑,連楊耕青也情不自禁咧開了嘴。

    三騎統(tǒng)領(lǐng)不以為意,說完了這話,他往碗里倒?jié)M了酒,畢恭畢敬地遞到陸久安面前。

    陸久安笑瞇瞇道:“要找媳婦兒呀?這事簡單,讓你們將軍松個口,在營里辦場聯(lián)姻大會,多的是女子前來。”

    陸久安這番話也并非信口胡說。經(jīng)過這些年堅持不懈的宣傳,戰(zhàn)士們高大勇猛的形象已經(jīng)深入人心,再加上朝廷頒布了烈士撫恤金的政令,百姓說起戰(zhàn)士們已經(jīng)不再談之色變,而女人們的態(tài)度也從原來的避之不及變成了趨之若鶩。

    在場的士兵沒有成家的人幾乎占了大半,他們征戰(zhàn)沙場生死無常,想要留下個一兒半女無可厚非,前提是保證雙方自愿。

    陸久安這話正中下懷,單身的士兵們眼神火熱地看向自己將軍,目光里充滿了期待。

    韓致端坐在首位,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等打完這場仗。”

    他這意思算是同意了,士兵們爆發(fā)出一陣高昂的歡呼聲。

    漢子們表示開心的方式很簡單,那就是喝酒,三騎統(tǒng)領(lǐng)豪邁地行了個禮,粗聲粗氣道:“謝將軍。”接著把碗重新遞到陸久安面前。

    那碗足有腦袋那么大,陸久安估計自己要是喝完這些酒,得睡個三天三夜才能從床上醒來。

    這時候韓致的聲音淡淡傳來,替他解了圍:“監(jiān)軍使喝不了酒,取兩碗羊奶。”他看一眼軍營里幾個女人的方向,改口道,“取兩桶。”

    很快便有人取來兩桶羊奶,乳白色的液體剛剛從羊的身上擠下來,沒有經(jīng)過任何處理,散發(fā)出淡淡的腥味。

    陸久安看了一眼,皺起鼻子:“有茶嗎?”

    韓致愣住,不過立馬反應(yīng)過來他要做什么:“有,帳篷里放了一罐,我給你拿來。”

    韓致起身離開,不過一會兒就去而復(fù)返,他的手里除了茶葉,還有一罐糖,這兩樣物什在云落都是彌足珍貴的東西,眾人好奇地圍上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陸久安手中的動作。

    陸久安要做的自然是奶茶,他將茶葉倒入煮沸的鍋中,熬到茶濃后撇去茶葉,最后加入鮮奶和糖,一份簡單的奶茶便大功告成。

    香味慢慢彌漫開來,周印弓腆著臉要來一碗下肚,溫暖的奶茶不僅驅(qū)散了夜晚的寒冷,似乎也帶走了長年累月積攢在肚腹的油膩。

    “這奶茶味道真好。”周印弓舔了舔嘴巴,意猶未盡。

    其他人聽了,皆一臉心馳神往,不過奶茶也就這么一點,分給在場幾位女人后也就所剩無幾了,他們可不像周印弓那般厚臉皮,做不出從女人手中分食的事。

    陸久安把他們反應(yīng)盡收眼底,慢悠悠轉(zhuǎn)過頭對韓致低語道:“奶茶不一定需要上等的茶葉制作,我無意聽得城中有一位林姓茶商,他手里有批貨被雨淋濕了賣不出去,正好可以低價買購進(jìn)來。你們平時肉食吃多了,腸胃不順,奶茶可以幫助人體消化。”

    韓致低下頭,一雙烏沉沉盯著他,過了半響才低低道:“好。”

    嘗過了奶茶,周印弓喝起手中的烈酒就總覺得少了什么味道,嘴里不由念叨起來:“說起來,將軍曾經(jīng)從應(yīng)平帶來的葡萄酒也甚是美味,聽說還是陸大人當(dāng)時任職縣令時,帶著當(dāng)?shù)氐陌傩辗N植釀造的。”

    他嘴巴故意響亮地咂吧兩下,擺出一副回味無窮的模樣,兩只眼睛卻探照燈般落在陸久安身上,仿佛要從他這里憑空找出些什么似的。

    陸久安心里門清,周印弓得了好處,這是打蛇上棍,想借機再揩點別的什么油水下來呢。

    陸久安哭笑不得:“沒有葡萄酒。”

    要擱在平時,他或許真會帶那么一兩桶來給邊關(guān)的戰(zhàn)士們解解饞,但是現(xiàn)在非常時刻,他們出發(fā)時只想著戰(zhàn)備物資,哪有心思去考慮別的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

    不過周印弓提到葡萄酒,倒讓他想起別的事,他前幾日巡歷時,發(fā)現(xiàn)云落的地理環(huán)境和氣候非常適合種植葡萄。

    而他也從楊同知的口中得知,雖然云落冬天非常寒冷,但一到夏天,烈日當(dāng)頭,陽光毒辣,再加上晝熱夜冷,溫度參差,是個天然的葡萄種植基地,非常適宜瓜果積累糖分。

    想必在云落種出來的葡萄,比應(yīng)平的還要美味。

    陸久安心里想著,已經(jīng)提前做好了將葡萄移植到云落的計劃。

    因為局勢不穩(wěn),隨時可能會應(yīng)戰(zhàn),戰(zhàn)士們也不敢多喝,身子稍稍一暖和,就放下了酒葫蘆,三三兩兩回營歇息去了。

    幾天過后,韓致交辦給胡充的事辦妥,回來復(fù)命。

    “如意樓不曾有僭越之處,至于那女人,原是來自云落一個偏遠(yuǎn)的小鎮(zhèn),后來嫁到云落,日子過得不甚順心,他那好吃懶做的夫家輕則出言辱罵,重則拳打腳踢,最后做了場戲,將她發(fā)賣到了如意樓,幸虧下官去的及時,否則她已經(jīng)懸梁自盡了。”

    大周有法律規(guī)定,若是婦人背叛丈夫與別的男人私通,這種情況下,男人有權(quán)利將婦人發(fā)賣。

    照胡充的說法,這個女人私通他人很明顯是捕風(fēng)捉影,但如意樓花錢買人,確實沒有觸犯政令。

    陸久安聽了微微有些失望。

    胡充辦事細(xì)心,不僅打探清楚了情況,還將女人并其他幾個不愿待在如意樓的姑娘從里面帶了回來,陸久安本來就有此想法,這下子胡充的做法與他不謀而合,這一點倒讓陸久安另眼相看。

    之前撞到他的女人已經(jīng)收拾整齊,頭發(fā)規(guī)規(guī)矩矩地盤在后面,用一根素凈的木簪子別著。

    對方甫一看到陸久安,神色激動,雙膝猛地砸到地面,不斷叩首,嘴里嘰里呱啦說了一大串話。

    陸久安聽得一頭霧水,韓致適時做出解釋:“她感謝你的相救。”

    陸久安與他大眼瞪小眼:“沒了”

    這不對吧,對方說了一大段,經(jīng)韓致翻譯后就短短七個字?

    胡充看看將軍,又看看陸久安,最后埋下腦袋,選擇明智地閉上嘴巴。

    第236章 第 236 章

    陸久安心知韓致有事瞞他, 不高興道:“有什么不能說的呀,你現(xiàn)在不告訴我,以后我早晚也會知道的。”

    韓致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繼續(xù)說道:“這個女人想回家, 回家之前她會想辦法做工把贖身的錢還上。”

    “想回家?”陸久安恨鐵不成鋼, “那男人都這么對他了,她還想著回去?”

    回去等著再被發(fā)賣一次嗎?

    韓致表情淡淡, 不置可否。

    陸久安磨了磨后槽牙。都說清官難斷家務(wù)事, 要是這女人到他面前訴苦說冤也就罷了, 他還能以為民做主的理由管上一管, 現(xiàn)在這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他要是橫插一手,說不得到了最后落個里外不是人。

    幾個女人被陸久安的反應(yīng)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不住地抬頭看他, 陸久安又道:“那她們呢。”

    “她們想跟著你。”

    陸久安一愣, 撫掌大笑, 他道韓致扭扭捏捏不肯說,原來是為了這個拈酸吃醋呢。不過這群女人要留下來也正合他意,省得他去多費口舌了。

    陸久安指著胡充道:“你來幫我翻譯,告訴她們, 要想留在這里可以, 必須得學(xué)習(xí)大周官話,除此之外,還要教我云落本地的語言。”

    那幾個女人聽了喜不自勝, 連連點頭。

    為了避嫌,陸久安命人將幾間多余的雜房打掃出來, 暫時安置她們居住在里面。原本想回家的那個女人叫段云云,也留了下來,等做工賺足了贖身的錢方才離開。

    韓致本以為這事告一段落了,沒想到了晚上就寢的時候,陸久安突然打著滾兒貼到他身邊,期期艾艾地問:“你軍營里,有軍.妓么?”

    “沒有。”韓致回答得干脆利落。

    “真沒有?”陸久安不信。

    軍.妓分兩種,一種是自愿的,這種大都是生活不如意淪落風(fēng)塵,到軍營里靠出賣□□賺點薄銀過日子。另一種則是被迫的,這種往往都是罪臣的妻女,地位低下,白天需要洗衣做飯,晚上供人瀉.火淫.樂。

    韓致頓了頓:“雪擁軍軍紀(jì)嚴(yán)明,確實沒有,不過云落當(dāng)?shù)伛v軍營地里有。”

    陸久安雙眼一亮,捉住他手腕:“能幫我找三十個人來嗎。”

    “你要干什么?”

    “總歸不是干壞事。”

    韓致沉默地盯著他看了半響,最終答應(yīng)了他,第二天就為他找來三十個妓.女。

    這群女人被磋磨得不成人樣,神情麻木的像一具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肉。

    胡充大聲念著府上的規(guī)矩:“既然你們從軍營里來到了這里,就把之前的事全部忘掉,從今往后,你們不用再過以往那種擔(dān)驚受怕的日子了。”

    “真的嗎?”軍.妓抬起頭來,半信半疑地問。

    “當(dāng)然。”胡充許諾道,“只要你們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好好聽陸大人的話。”

    胡充將她們同之前幾個如意樓的女人安置在一起,又找大夫為她們治療了身上的舊傷。

    接下來,韓致就沒法再陪著陸久安了,隨著天空下了一場雪,撻蠻終于忍不住,向云落發(fā)起了進(jìn)攻。

    云落,襟屏霧輝之山,縈帶祝吉之水,往東即是郡西腹地,進(jìn)可攻退可守,乃大周咽喉之所在,由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奉命駐守此處,寸步不可讓。

    韓致攀上城墻,只見敵軍勒馬停在五百米開外,舉著手中的兵器互相敲打吶喊,樣子十分囂張。

    韓致冷哼一聲:“取弓來。”

    立即有一名士兵小跑著取來一把沉甸甸的硬弓遞給他,韓致接在手里,左手挽弓,右手撘箭,張弦如滿月。

    下一秒,利箭白虹貫日般疾射而出,精準(zhǔn)地貫入陣前一名敵軍的喉嚨,那人雙目圓瞪著栽倒在地。

    “開城門!”

    二十多只狼怒吼著沖出去,緊隨其后的是黑壓壓的雪擁十二騎。陸久安站在城墻上,看著兩撥大軍如潮水般漸漸交匯,戰(zhàn)場上響起了沖天的廝殺聲。

    “陸大人,咱們下去吧,將軍出發(fā)前下了死命令,讓你待在城內(nèi),哪兒都不要去。”胡充低聲勸道。

    陸久安回頭看了他一眼:“走吧。”

    城外金戈鐵馬,城內(nèi)人心惶惶,街上幾乎沒有什么人,百姓一個個關(guān)門閉戶的,連雞鳴犬吠聲都少了許多,天地間只余呼嘯的寒風(fēng)。

    撻蠻來勢洶洶,兩軍初次交鋒就持續(xù)了整整五天,這期間,不斷有受傷的士兵被抬回營帳,大夫們忙地腳不沾地,接連幾宿不曾合眼。

    第一場戰(zhàn)斗結(jié)束,韓致重甲銀盔地回了軍帳,他的戰(zhàn)袍被血水浸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顏色,陸久安幫他摘下盔甲,端了一盆熱水來: “戰(zhàn)況如何?”

    韓致洗干凈手上的泥垢和血污:“撻蠻壯大了許多,此次來叫陣的只是其中一小波人馬,出戰(zhàn)的是烏多蒙。”

    言下之意,這是一場持久戰(zhàn)。

    “久安。”韓致擒住他雙腕,“聽我的話,退回府中,不要來軍營了。”

    陸久安心中一顫:“韓朝日……”

    “別怕。”韓致輕輕摩挲他的后頸,“這場戰(zhàn)爭我勝券在握,難只難在,我要如何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叫他們再也不能死灰復(fù)燃。”

    第二天,韓致又帶兵出城了,此次他不再帶頭沖鋒陷陣,而是由旗下大將周印弓迎敵,周印弓足智多謀,用計刁鉆,擅長以詭戰(zhàn)應(yīng)蠻戰(zhàn),讓他對烏多蒙再適合不過了。

    而陸久安也依言退回了府中,他在軍營里幫不上什么忙,卻也不想這般閑著,不如在大后方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外面寒風(fēng)凜冽,大雪漫天,陸久安怕冷,又把那件火狐皮毛做的大氅掏出來披在身上,胡充抱著一堆柴薪從外面推門而入,見他整個人陷在柔軟的“軟椅”內(nèi),正借著微弱的油燈看書。

    據(jù)說那“軟椅”是陸大人自己做的,里面塞了草絮羊毛等物,叫懶人沙發(fā)。

    胡充往火爐里丟了兩根木柴,詢問道:“大人可要洗個嚕浴?這樣身子暖和些。”

    “嚕浴是什么?”

    經(jīng)過這些日子,陸久安已經(jīng)漸漸熟悉了當(dāng)?shù)匕傩盏囊恍┥钣镁咭约安糠炙渍Z,不過聽到這些陌生的詞依舊比較迷茫。

    胡充口里所說的嚕浴,其實是上面放個浴桶,下面架著柴火,只需旁邊留個丫鬟隨時添水遞柴,洗浴的人就能閉著眼睛躺在里面,舒舒服服地享用人工溫泉。

    云落冬天非常冷,許多家底豐厚的人都喜歡這么干,一洗便是半個時辰。

    “這不就是簡易的澡堂子嗎。”陸久安眼睛一亮,說起來,在他那個年代,北方的澡堂文化就比較盛行,或許也是這么發(fā)展而來的,“不過這樣洗,不會把人煮熟了嗎?”

    胡充嘴里發(fā)出沉悶的笑聲:“我們剛到云落那會兒,也和大人想的一樣。其實云落的人已經(jīng)洗出了經(jīng)驗,什么時候添水,什么時候遞柴都是有講究的。”

    陸久安有些心動,思考片刻,依舊擺手拒絕了:“我記得府上備的柴薪不多了吧。”

    胡充道:“用完了也不打緊,城里每隔幾天就有賣炭使。”

    “不必了,既然柴薪有限,能省則省。”陸久安揉了揉眼睛,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段云云她們官話學(xué)得怎么樣了。”

    胡充道: “已經(jīng)會說一些簡單的了。”

    陸久安點點頭:“你找個時間,去牧民家里面,分別買十頭待產(chǎn)的牛羊回府。”

    胡充不明所以,但他什么都沒問,他是將軍送給陸大人的一把利刃,只需要沉默地執(zhí)行命令即可。

    胡充趁一個天晴的日子,完成了陸久安交辦的事。

    府里多余的馬廄被辟成圈舍安置牛羊,陸久安抄著雙手站在廊檐下:“把柴房那群女人叫來。”

    等段云云等人跟著小廝忐忑又期待地來到馬廄,陸久安讓她們自行分成十組,并強調(diào)每組選一個識字的隊長出來。

    女人們面面相覷,皆在對方眼睛里看到了迷惑,不過只是猶豫片刻,她們就行動起來,很快分出了十只涇渭分明的隊伍,每組四人。

    陸久安滿意地點點頭:“在你們左側(cè)的圈舍里,有十只待產(chǎn)的牛羊,你們每組領(lǐng)養(yǎng)一只。之后你們就需要對它們精心照顧,包括清理圈舍,喂食接生,直到它們安全無虞地生出牛犢羊羔。”

    隊伍里響起模糊不清的低語和遲疑,胡充眼神一凝,冷聲道:“覺得臟?難道和飼養(yǎng)家畜比起來,你們覺得受人凌辱更容易接受一些?”

    女人們臉上都有些難堪,段云云膽子大,從隊伍里走出來:“并非我們不愿,而是大人口中提到的這些東西,我們都不懂。”

    陸久安揚了揚手中那本《牛羊養(yǎng)殖手冊》的書,道:“不懂沒關(guān)系,我陪你們一起。哪一組成功完成了接生,本官重重有賞。”

    飼養(yǎng)牛羊比陸久安想象中的要困難,好在手冊寫得非常詳盡,包括母畜待產(chǎn)中可能遇到的各種突發(fā)狀況都闡明了原因及應(yīng)對方法,她們只需要照本宣科,再從中摸索出經(jīng)驗即可。

    按照書中所言,懷崽的牛羊非常注重環(huán)境的清潔及保暖,因此陸久安命人把圈舍重新加固了一番,又在地面鋪蓋了厚厚的干草,一旦墊草潮濕或臟污了,就必須及時更換。

    另外母畜的飲食也非常重要,除了基本的草料之外,還要補充蛋白質(zhì)維生素等物質(zhì),在現(xiàn)代當(dāng)然有營養(yǎng)搭配均衡的飼料,現(xiàn)在條件受限,陸久安只能用其他東西來替代。

    中途韓致回城過一次,他匆匆見了陸久安一面便離開了。聽胡充說,周印弓只用了八百兵馬就將烏多蒙兩千余人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烏多蒙被斬下首級,撻蠻被逼退十里,隔天換了一名大將來叫陣。

    撻蠻要度過這個寒冬,勢必緊咬住云落不放,韓致想要一網(wǎng)打盡,要么請君入甕,要么乘勝追擊。

    陸久安想到韓致曾經(jīng)對他提及過,霧輝山還埋伏著他的一撥人馬,或許韓致會使計進(jìn)行合圍。

    十只牛羊的待產(chǎn)期前后不一,最早的一只在年底出現(xiàn)明顯的癥狀,生產(chǎn)的那一天,飼養(yǎng)該只母羊的四個女人徹夜不眠地守著,陸久安也點了一只燈籠侯在旁邊。

    母羊痛叫了一宿,及至四更天,母羊才開始產(chǎn)崽,四個女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緊盯開合處,嘴里小聲祈禱著。

    然而事與愿違,從母羊身體里最先探出來的,是一雙后蹄。照書中所言,這種情況很容易難產(chǎn),稍有不慎便會一尸兩命。

    這就意味著,她們要手動幫助母羊生產(chǎn)。

    看到這一幕的女人們幾乎要暈過去:“怎么辦……”

    女人們六神無主,不約而同轉(zhuǎn)頭看向陸久安。

    第237章 第 237 章

    陸久安提著燈籠挑了挑眉, 不近人情道:“我不是把手冊給了你們嗎?都看著我做什么?”

    隊長咬了咬牙,嘩嘩翻看手中的書籍,當(dāng)她看到處理辦法時, 臉上的血色盡數(shù)褪去。

    幫助羊生產(chǎn)是一件又臟又累的活, 需要把手伸到母羊身體里,順應(yīng)母羊的勁幫忙往外拉。

    這些女人哪里干過這些活, 腦袋一陣陣發(fā)暈, 她們只能在心里不斷告誡自己:現(xiàn)在的生活來之不易, 幫羊接生是好事, 沒必要抵觸。

    如此多番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其中一個女人挽起袖子,按照書中的法子,用胰子凈了手,強忍著不適和害怕, 慢慢把手伸進(jìn)去。

    母羊身體里的液體黏膩而濕滑, 女人還是沒忍住哭了出來, 她一邊哭一邊把小羊往外拉, 此時母羊已經(jīng)沒有力氣叫了,只有肚子還在起伏。

    陸久安有些擔(dān)心就這么下去,母羊或許保不住性命,好在經(jīng)過多番努力, 一只滿身血污和羊水的小羊羔終于被拉了出來。

    女人渾身脫力地跌坐在地上, 如釋重負(fù)。其他人歡呼一聲,眼睛里閃爍著淚水和喜悅。于她們而言,這不僅是完成了主子交辦的事, 還親手接生了一只小生命,意義非凡。

    女人溫柔地把小羊抱進(jìn)懷里, 這才察覺出不太對勁,小羊羔出來那么久,卻一動不動,眼睛也緊緊閉著。

    陸久安見狀,把燈籠貼近了細(xì)看,小羊羔分明已經(jīng)沒了生命跡象。

    女人們也漸漸明白了什么,臉上的喜悅早已不翼而飛,取而代之的是忐忑惶恐。

    她們忽地想起剛?cè)敫畷r胡充叮囑的那些話,抱著羊羔瑟瑟發(fā)抖。

    陸久安臉色難看,出師不利,第一胎就死了,難免會使人喪氣。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吩咐女人們把母羊安置好。

    母羊剛剛完成生產(chǎn),非常虛弱,需要保暖和補水,補水不能直接喂食涼水,否則會對母羊身體造成極大的刺激。

    女人們把羊圈里的墊草重新更換了一遍,再抬起頭時,檐廊下只余一盞燈籠被風(fēng)吹得晃晃蕩蕩,那道頎長的身影早已離開。

    女人們心中越加惴惴不安,只恐陸久安責(zé)難,神情恍惚地回到休息的屋子。

    段云云知道今夜有母羊生產(chǎn),心里也記掛著此事,因此睡眠淺,一聽到聲響就醒了。見她們臉如菜色,忙輕手輕腳地上前詢問。

    女人簡單把事講述了一遍,捂著臉小聲啜泣:“胡管家說只要我們用心干活,便可保我們相安無事,可是現(xiàn)在出了這檔子事,你說,陸大人會不會把我們送回軍營啊?”

    段云云握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別擔(dān)心,這些日子我也打聽清楚了,陸大人宅心仁厚,只要你們盡力而為,他不會為難你們的,更不會把你們送回軍營。”

    盡管段云云說得信誓旦旦,女人依舊提心吊膽:“陸大人離開的時候臉色難看,和往日的模樣完全不同……”

    “那是陸大人故意做給你們看的。”段云云打斷她,“你想想看,若是我們辦砸了,他還持和顏悅色的態(tài)度,其他人聽了會怎么想?會不會覺得反正好賴都是一個結(jié)果,下意識便會有所松懈輕待。不要想太多了,快去睡覺。”

    等到翌日早晨,女人們陸陸續(xù)續(xù)醒來,聽說了此事,原本信心十足的人也沒了底氣,于是飼養(yǎng)得越加精心,深怕牛羊有個什么閃失。

    陸久安也如段云云所言,并沒有懲罰她們,而是從第二波牛羊生產(chǎn)開始,讓所有人都當(dāng)場旁觀。

    因為汲取了足夠的經(jīng)驗教訓(xùn),接下來的生產(chǎn)非常順利,剛出生的小羊牛犢跌跌撞撞從地上站起來,被女人們接住,放進(jìn)早已準(zhǔn)備好的草窩里保暖。

    天氣愈加寒冷,眼看著年關(guān)將至,撻蠻徹底坐不住了,調(diào)集六萬兵馬往云落城外一站,黑壓壓的敵軍大有雷降驚蜇之勢。

    陸久安坐在府里,聽到城外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聲響,知道韓致這是動用了大劑量的火藥。

    火藥爆炸的動靜非常大,連桌子上的瓷杯也被震得顫動不止,府里小廝女婢驚慌失措,以為發(fā)生了地動,陸久安忙令人安撫,又讓胡充去府衙說明情況,讓城中的百姓不必驚慌。

    這一場戰(zhàn)斗異常兇猛,敵我雙方死傷無數(shù),韓致帶兵接連打了一個月余,連過年的時候都沒回來。

    云落因為這場戰(zhàn)事也冷冷清清的,陸久安讓仆人換了新的窗花貼了幾幅對聯(lián),簡單吃了頓年夜飯,便算是過年了。

    元宵還未到,云落又下一場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在地面壓了幾尺,世間萬物仿佛都被掩蓋在一片白色之下,人行走起來都難,更別說打仗了。

    撻蠻原本便是為了躲避嚴(yán)寒才決定舉兵攻打云落,現(xiàn)在久攻不下,還被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火藥打了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只好退回營帳,準(zhǔn)備想方法度過這個寒冬,等到了春天就離開。

    現(xiàn)在的云落已非他們能覬覦的了。

    韓致收兵回城,這種惡劣的天氣,就連習(xí)慣了風(fēng)餐露宿的士兵們都受不了,除了戰(zhàn)場上犧牲的,還有部分是被凍死的。

    府邸的大門被厚厚的雪給堵住了,韓致清理掉門口的積雪,才得以入內(nèi)。

    一進(jìn)去,韓致就被滿宅子咩咩叫的牛羊震住了,他這陣子忙著迎敵,壓根沒有關(guān)注府里的情況,一時之間以為自己來到了農(nóng)場。

    他穿過牛羊群,來到正廳,陸久安沒有接到消息,乍然看到他,臉色一喜:“你打完仗了?”

    韓致解著手上護(hù)腕:“怎么府里養(yǎng)了這么多羊。”

    他本想問是不是為了冬天吃的時候方便,但轉(zhuǎn)念一想,這些牛羊這么小,還不夠人塞牙縫。

    陸久安道:“你之前給我找回的那些人,我讓她們學(xué)著如何飼養(yǎng)接生牛羊,等學(xué)會了,就可以去教當(dāng)?shù)氐哪撩窳恕!?br />
    陸久安讓膳夫做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韓致已經(jīng)許久沒吃過熱食,端著碗吃得狼吞虎咽,足足添了四次飯,才放下碗筷。

    屋子里已經(jīng)備了一桶熱水,陸久安幫他褪去衣衫,見他身上傷痕累累,有些傷口翻卷著顯得猙獰可怖。

    “傷口不能見水,我用熱帕子幫你擦一下吧。”

    陸久安小心翼翼避開傷口擦去他身上的泥垢和血污,擦著擦著,陸久安感覺手下的這具身體變得滾燙火熱,下意識抬起腦袋來,韓致正低垂著頭,一雙眼睛里欲海滔天。

    接下來,浴事變成一場情事,也就成了理所當(dāng)然的狀況。

    韓致飽餐一頓,身上所有的疲憊似乎都離他遠(yuǎn)去,陸久安問:“這次回來,應(yīng)該不用再上戰(zhàn)場了吧。”

    韓致?lián)u搖頭:“不夠。”

    陸久安詫異:“不是說撻蠻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經(jīng)不成氣候了嗎?”

    “我想要的是一勞永逸。”韓致道,“等雪一融化,我就帶兵輜重追擊,要么歸順于我大周,要么徹底離開,永世不得踏足我國領(lǐng)土。”

    韓致在府里短短休息了幾日,就又回了軍營,大戰(zhàn)方休,許多軍務(wù)等待處理,何況這場戰(zhàn)事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結(jié)束,他得立馬部署接下來的行動。

    買來的十只牛羊產(chǎn)了二十多只崽,因此府里多了許多奶制品,韓望卿被勒令每天早晚各喝一杯,個子蹭蹭地往上冒。

    期間陸久安去了軍營一趟,這次戰(zhàn)事雪擁軍收獲頗豐,不僅繳獲了箭矢刀劍若干,戰(zhàn)馬數(shù)千頭,還帶回來兩百多名戰(zhàn)俘。

    陸久安沒有在軍帳內(nèi)找到韓致,轉(zhuǎn)頭看到周印弓,對方大腿受了傷,走路一瘸一拐的,陸久安問他將軍現(xiàn)在何處,周印弓齜牙咧嘴地轉(zhuǎn)了個身,往右邊一指:“大牢里審問俘虜。”

    陸久安只好轉(zhuǎn)了個彎,還未走近,遠(yuǎn)遠(yuǎn)地聽到鬼哭狼嚎的聲音,也不知道里面正在動用何種刑罰。

    大牢建在地下,只有一道石階供人通過,門口重兵把守,戒備森嚴(yán)。石階上只有一盞壁燈,被風(fēng)吹地?fù)u搖晃晃,不斷有血腥味從洞口慢慢飄上來。

    隨著深入,那慘叫聲越發(fā)明顯,墻壁上掛著各式各樣的刑具,刑具表面的血已經(jīng)干涸,看著十分滲人。

    接著光線一明一暗,陸久安看清楚了眼前的畫面。

    韓致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前方掛著一個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肉條,胸腹被鞭子抽打得深可見骨,鮮血如同流水一般順著大腿往下滴落,垂著頭,不知是死是活。

    韓致看到他,面色一變,豁然站起身,因為用力過猛,把身后的椅子上帶翻在地:“你怎么來了?快出去。”

    陸久安愣愣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以為我在責(zé)怪你嗎?”韓致攬著他的后腰把他帶到隔壁:“大牢常年血腥,寒氣逼人,這種地方不適合你進(jìn)來。”

    陸久安努力從腦袋里揮去剛才看到的畫面:“我就是好奇撻蠻長什么樣。”

    “你想看,我?guī)闳ァ!表n致帶著他轉(zhuǎn)了個彎,換了一間牢房,里面的人聽到響動,警惕地抬起頭,眼底兇光必露。

    撻蠻長的人高馬大,壯如黑熊,標(biāo)準(zhǔn)的草原人長相——絡(luò)腮胡,高鼻梁,深眼窩。

    “我一般不會動刑。”韓致解釋:“剛才那人叫扎爾瓦那,手段兇狠,幾次三番虐殺云落百姓,抓回來后還不安生,昨夜帶著幾人從大牢里逃出去,值守的士兵慘遭毒手,我這才殺雞儆猴。”

    說完又帶他去另外一件牢房,這里面的撻蠻就老實許多,三三兩兩躺在干草上,見了韓致也無動于衷。

    “措木旦。”韓致叫了一聲。

    措木旦不耐煩地睜開眼睛,他一站起來,身形如似大山,逼仄的牢房令他不得不彎下腰:“到飯點了?”

    “就知道吃。”

    “你還好意思說。”措木旦粗聲粗氣道,“你們每日端來的都是什么東西,黏糊糊的難吃得要死,分量還少,我都沒吃飽過。”

    “你是俘虜,有吃的就不錯了。”

    韓致告訴陸久安,這人是被楊耕青擒獲的,生得力大無窮,善使一柄重錘,大周士兵在他手中折損了不少,抓回軍營后,卻發(fā)現(xiàn)此人嗜吃如命,只要給飯,有問必答。

    韓致要繼續(xù)攻打,少不得要探清撻蠻余下兵力及王室成員,措木旦不像扎爾瓦那那般負(fù)隅頑抗,便成了主要的切入點。

    陸久安小聲問:“審問結(jié)果如何?”

    “交待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了。”

    陸久安若有所思:“照你的意思,這人對他們的王未必算得上忠心,那你準(zhǔn)備如何處置?”

    “肯定不會放他回去。”韓致道,“留在草場上讓他撿馬糞。”

    “既如此,這個俘虜,能交給我嗎?”

    第238章 第 238 章

    除了措木旦, 還有其他幾個戰(zhàn)俘被陸久安一并要了去,盡管這群撻蠻表現(xiàn)得人畜無害,但到底不是大周的子民, 為防他們內(nèi)懷二心, 韓致讓楊耕青給他們帶上手銬腳鐐,確保他們沒法胡亂生事。

    接觸下來, 陸久安發(fā)現(xiàn)措木旦確實如韓致所言, 蠻力有余, 智氣不足, 陸久安通過旁敲側(cè)擊,得知他竟然還有一家妻兒老小,只不過沒有隨撻蠻大軍來云落,而是另擇了一處隱蔽的山洞過冬。

    “你就這么直接告訴了我,不怕我?guī)巳グ阉麄冏恚俊?br />
    措木旦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肚皮:“你們都說我傻, 其實我不傻, 我這叫斷尾求生。”

    陸久安彈掉手中的碎屑, 心想, 莫非這就是大智若愚。

    天氣好不容易放晴后,陸久安帶著措木旦幾個撻蠻上街鏟雪,其他人累死累活好不容易鏟了五六米,措木旦已經(jīng)哼哧哼哧鏟了一條街。

    “大人把這蠻子要過來, 還是有些用處。”胡充看得嘖嘖稱奇。

    陸久安但笑不語, 沖著街角高喊一聲:“措木旦,吃飯了。”

    措木旦聞言把鏟子往地上一丟,眼巴巴地跑過來, 雙眼放光,問:“今日也吃烤紅薯嗎?”

    “對!”

    紅薯外皮被烤得金黃焦脆, 里面則軟糯香甜,陸久安吃得文雅,先剝了皮,從上面小口小口地吃下去,一個下肚,身體從里到外暖和起來,

    這一小會兒的功夫,旁邊的撻蠻已經(jīng)風(fēng)卷殘云吃了四五個了。

    “好吃嗎?”陸久安舔干凈食指上殘留的薯泥,笑瞇瞇地問。

    “好吃!”措木旦抽空回答他。

    這群撻蠻第一次到大周,哪里見過紅薯這樣香甜可口的食物,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他們吃紅薯可就沒那么文雅了,把紅薯從中對半掰開,只管往嘴里囫圇吞棗地塞,陸久安問話,還是措木旦白忙之中抽空回答他。

    “好吃。”

    紅薯當(dāng)然好吃了,不僅美味,還管飽,只需幾個就能頂三四個時辰,沒有什么比這更適合填充肚子的糧食了。

    “這是哪里挖的,以前我們從未吃過。”措木旦甕聲甕氣地問。

    “這是咱們這兒的百姓自己種植的。”陸久安明知故問,“你們不種地嗎?”

    “我們放牧。”

    “哎呀我們也放牧的。但是我們一邊放牧,一邊農(nóng)耕,這樣到了冬天,我們還有很多好吃的食物。”陸久安憐憫道,“你們之前過的是什么日子啊,太可憐了。”

    聽了這話的撻蠻停下進(jìn)食的動作,心里百轉(zhuǎn)千回,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接下來,陸久安又帶著他們?nèi)ピ坡湮鞒堑氖屑徶秘浳铩?br />
    因為天氣嚴(yán)寒,再加上年前那場激烈的戰(zhàn)爭,市集不像往常那么熱鬧,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店家開門做生意,偶有販夫走卒路過叫賣。

    盡管如此,撻蠻們依舊看得眼花繚亂,即使是尋常百姓家普遍使用的簸箕這種小物件,也能讓他們感到萬分新奇,措木旦左看看右瞧瞧,羨慕地直咂嘴:“和我們的生活完全不一樣啊,他們聚攏在一起是在做什么?”

    陸久安往那邊看了一眼,原來是幾個青年閑不住,窩在一顆葉子掉得光禿禿的楊樹下斗雞呢。

    大冷的天,難為他們的雞還能從草窩里出來。

    “斗雞,這是他們自己飼養(yǎng)的戰(zhàn)斗雞,誰家雞斗贏了,按照約定,其他人都要給他銀子。”

    措木旦巴巴地張望,轉(zhuǎn)頭又去摸地攤上一件正在出售的胰子,這胰子里面摻了槐花,聞起來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府里的仆役眼見他如此作態(tài),不由嘀咕道:“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云落還只是大周的邊城,要是去了晉南,看到琳瑯滿目的貨物,豈不是要驚掉下巴。”

    一群大漢臊得滿臉通紅,倒是措木旦梗著脖子,理直氣壯道:“我們那兒又沒有市集,要是想要什么東西,都是直接到別人家里置換。”

    仆役嗤笑一聲:“果然是蠻子。”

    道路上的雪基本清理干凈后,陸久安便讓人在城內(nèi)各處貼了一張告示:家中有即將生產(chǎn)牛羊的,報到將軍府,將軍府派人為其助產(chǎn)接生。

    云落城里大部分的百姓不以為意,連知府衙門里的官吏們知道了也一笑置之,不過有一戶祝姓牧民,家里有一頭母牛,懷了四胎,前面還好,到最后一胎時,小牛犢卡在里面出不來,母牛已經(jīng)脫力,持續(xù)下去,不僅小牛不保,母牛也難逃一死。

    若是母牛死去,對這戶人家來講,將是一筆巨大的損失。牧民急得手足無措時,突然想到了那則告示,抱著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的想法報到了將軍府。

    事不宜遲,陸久安立即點了幾個女人隨他一同前往。

    經(jīng)過之前幾次助產(chǎn)接生,女人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夠做到熟能生巧了,她們不費吹灰之力,就解決了牧民感到棘手的事。

    牧民難以自信,激動地跪在地上說著感謝的話,陸久安臨走之時,送了滿滿一袋水果給他:“我們自家種的,望大人不要嫌棄。”

    陸久安打開布袋一看,里面裝著的是頻婆果,果子又大又紅,飽滿多汁,一看就是精心挑選的。

    此次出行撻蠻也在其中,他們親眼目睹地了女人們把一條難產(chǎn)的牛犢從肚子里拖出來,內(nèi)心受到了極大的震撼,直到出了門,也久久難以平復(fù)。

    過了許久,措木旦突然快步走到陸久安身邊:“大人,我能夠帶妻子兒女來云落生活嗎?”

    陸久安駐了腳,看著措木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當(dāng)然知道撻蠻會有此舉,事實上,這些天他帶著這群撻蠻四處走動,讓他們了解接觸大周的生活,就是打的這個主意。

    華夏文明追本溯源,長達(dá)數(shù)千年,中途歷經(jīng)分分合合,但是無一例外,兩方文明的交匯碰撞,其他文明都無法抗逆地融入了華夏文明的洪流中,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他相信,撻蠻在見識了云落百姓的日常后,同樣也會被這種文明深深折服。

    心中雖是如此想,但陸久安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拒絕了:“你現(xiàn)在只不過是一個戰(zhàn)敗的俘虜,沒要你性命就不錯了,還妄想來云落,你拿什么跟我談條件?”

    措木旦沒有吭聲,想來他也明白這個道理。

    “不過也并非沒有回旋的余地,你之前并非將領(lǐng)吧,你原本是做什么的?”

    措木旦如實回答:“我只是一個普通的獵手,因為天生力大無窮,被努干相中,破格提拔為悍將。”

    陸久安點點頭:“若是你能送上一份投名狀,我不僅把你妻兒老小接到云落,還幫你好好安置。”

    “投名狀?”措木旦猶豫再三,最后斷然道,“有一件事我沒有告訴韓將軍,我們族中有一處圣地,努干可能會去那里避難。”

    其他幾個撻蠻聽了,情緒激動地圍住措木旦,大聲質(zhì)問:“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那是圣地,你要背叛草原?”

    措木旦被推了一個趔趄,脾氣上頭,舉起拳頭揮舞過去。

    “什么圣地,我只知道人需要吃飯,我在這里吃得很飽。”

    “你玷污了雄鷹的意志!”

    “狗屁。”措木旦破口大罵,“說得那么冠冕堂皇。要是沒來云落,我們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紅薯和棉花這種東西,你要是早點知道牛羊也能接生,你去年剛出生沒多久的兒子能餓死嗎?”

    幾人被措木旦一番話說得啞口無言,久久不語。

    月余,天空徹底放晴,大雪初融,韓致重整大軍,措木旦與其余幾名俘虜赫然在列,他們將正式作為大周軍的一員,為大周效力。

    旌旗烈烈,雪擁十二騎眾將士甲胄在身,整裝待發(fā),準(zhǔn)備追擊撻蠻。

    陸久安為他送行,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盡在不言中。

    “一切以自身安危為重。”

    韓致傾身抱了抱他:“等我回來。”

    將軍府重新恢復(fù)了安靜。

    自從上次為牧民家的母牛成功接生后,原本半信半疑的百姓陸陸續(xù)續(xù)找來,陸久安便帶著府中的女人們四處奔波,最近的就在城中,最偏遠(yuǎn)的村落,來回都要花上三天的時間。

    除了助產(chǎn)之外,陸久安開始讓女人們給牧民傳授經(jīng)驗,這群人長期與牛羊為伴,只是親自示范一次便領(lǐng)會其要。

    通過人為干預(yù)后的效果立竿見影,云落牛羊的死亡率大大降低,陸久安的大名仿佛一夜之間在百姓之間傳開。

    “云落的百姓私底下都在議論,說大人乃是天上下凡的御獸星君,很多人還想為大人立一座獸神祠。”胡充把聽來的消息告訴他。

    牛羊之于牧民,就像糧食之于農(nóng)民,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陸久安打破了他們的傳統(tǒng)認(rèn)知,這讓他們感到不可思議的同時,也十分敬仰,而古代的百姓往往表示敬仰的方式,就是將其侍奉為神明。

    陸久安哭笑不得。

    看來生物的研究也勢在必行了。

    助產(chǎn)的事在云落傳得沸沸揚揚,云落知府自然不能裝聾作啞了,隔天便派了人過來,還是之前那幾位同知和知事,見了陸久安納頭就拜。

    “不知諸位大人到將軍府來有何貴干?”

    “之前是我們孤陋寡聞了,不知大人良苦用心。”楊同知道,“現(xiàn)在知府大人深感此事福澤百姓,特意派了下官前來討教,讓苑馬寺的同差也學(xué)習(xí)一二,方便管理馬政。”

    陸久安樂見其成,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好說。”

    陸久安言出必行,接下來,不僅帶著知府的一干人馬同前去牧民家,教導(dǎo)之時也盡心盡力,傾囊相授。

    隨著輾轉(zhuǎn)云落各處,陸久安也看到了韓致口中說的那片西邊牧場,相較云落城周邊,樹木確實要繁茂許多,這會兒雪剛?cè)诨冻鏊幢搴蟮闹Ω桑柟鉃⑾聛恚湓跇鋮布猓啦粍偈铡?br />
    可以想象,春天一到,萬物復(fù)生,草木舒展,這里又將是何等的風(fēng)光。

    陸久安深呼吸了一口氣,吩咐道:“在此處下馬休整吧。”

    第239章 第 239 章

    女人們席地而坐, 從懷里掏出備好的干糧充饑,胡充遞給陸久安一塊囊餅,陸久安吃了沒兩口, 叢林另一側(cè)突然出現(xiàn)十幾個壯漢, 扛著斧頭進(jìn)了林間。

    陸久安遠(yuǎn)遠(yuǎn)看到那些人的裝束,心中有了猜想, 放下馕餅, 側(cè)頭問:“這些人到此處來干什么?”

    胡充還未回話, 楊同知笑呵呵地答:“這是柴禾使雇來的樵夫, 奉命來伐木砍柴,供作城中百姓炭火。”

    “伐木砍柴?”陸久安一字一句道,心中咻地串起一股怒火,他慢慢站起來,往那群人消失的方向走去。

    楊同知被陸久安冷冷的目光看了一眼, 不明所以, 但觀他神色不虞, 也不敢再吃了, 趕緊把干糧往馬背的包袱里一放,眼神示意其他人跟上。

    陸久安進(jìn)了林間,不遠(yuǎn)處傳來斧頭砍伐的聲音,那一聲聲沉鈍而有節(jié)奏的擊打, 仿佛是這片森林的催命符。

    隨著深入, 陸久安臉色愈加沉郁,一路上,他已經(jīng)看到不少光禿禿的樹樁, 顯然樵夫并非初次造訪此地了。

    “嘩啦啦。”

    一棵兩尺來寬的大樹倒在陸久安面前,林間叢鳥驚飛。

    地上裸露的樹樁像一個個傷疤, 多得觸目驚心,陸久安撫摸一棵樹樁的斷痕處,問:“云落之前有很多這種樹林吧,全都被你們像這樣,砍了個一干二凈。”

    楊同知解釋:“沒辦法啊陸大人,你也知道,云落太冷了,沒有柴火燒,百姓挨不下去。”

    陸久安冷笑一聲。

    怪不得在韓致的印象里,云落城曾經(jīng)還是有幾個像這樣的樹林的,經(jīng)過這幾年的過度樵采,已經(jīng)消失殆盡。

    云落人丁才幾何,就算要過冬,尋常百姓家只需斷枝殘木和一些農(nóng)作物秸稈便足以,何至于消耗掉成片成片的叢林。

    所謂的挨不下去,恐怕是指的沒有這些柴火,那些金尊玉貴的權(quán)富就洗不成嚕浴了吧。

    一次嚕浴要洗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就要要耗費幾十斤柴禾,云落小吏位卑薪薄,正好抓住機會,賣炭火給富商,珠積寸累,囤積私銀。

    長此以往下去,水土流失,就算是森林也會變成荒漠。

    說得這么冠冕堂皇,也不過是為了一己私欲罷了。

    其中一個樵夫已經(jīng)認(rèn)出了他們的身份,行了一個禮,畏手畏腳地站在原地,顯得局促不安。

    楊同知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詢問:“陸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之處?”

    陸久安淡淡道:“以后不可再如此大肆樵采了。”

    “這……”楊同知為難:“斷了柴禾,不就斷了炊火啊。”

    還在狡辯!

    陸久安怒從中來,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到現(xiàn)在還想誆騙我,大周朝廷是有明文禁令的吧,需不需要我親自讀給你們聽一下!”

    楊同知也變了臉色,直起身子冷笑連連:“陸大人,我自稱一句下官,不過是看在鎮(zhèn)遠(yuǎn)將軍的面子上。容我提醒你一句,你不過是一個監(jiān)軍使,咱們各司其職,各謀其政,井水不犯河水。你要管云落樵采,手未免伸得太長。”

    “楊同知難道都不打聽一下的嗎?”

    “打聽什么?”

    陸久安扯著嘴角嘲諷道:“我乃陛下親任常極士兼任云落監(jiān)軍使,你說我有沒有資格管。”

    “常極士!”楊同知駭然,他確實聽說過前兩年朝廷復(fù)任了常極士一職,當(dāng)時還和知府提過一嘴,沒想到居然就是眼前這個他本以為空有其貌的人。

    能讓陛下起復(fù)常極士,能力和手段可見一斑。

    楊同知腦門上冷汗直冒,這么久以來,他居然和這樣一個人在打交道。

    知府大人呢,他又知道多少呢?

    “對了。”陸久安突然道,“忘記問了,前些年,我托將軍帶到云落的紅薯,知府大人可還滿意?”

    “是你!”

    那個應(yīng)平縣令!

    楊同知心中百轉(zhuǎn)千回,最終垂下頭,再也不復(fù)剛才神氣。

    陸久安回到將軍府,剛脫下大氅,胡充抱來一只小狗崽給他。

    “哪兒來的?”陸久安問。

    胡充道:“之家大人帶姑娘們接生過一戶百姓家中的羊羔,他們家中狗兒產(chǎn)崽后,特意送來一只,以示感謝。”

    陸久安心中一片柔軟,這只眼睛濕漉漉的小奶狗,讓他想起遠(yuǎn)在晉南的五谷,他伸出雙手把小狗崽抱在懷里。

    “韓望卿呢?”

    往常這個時候,一聽到他的腳步聲,韓望卿就哼哼唧唧地找來了。

    “在后院扎馬步。”胡充道。

    “扎馬步?”陸久安不可置信,提醒道,“他才剛滿三歲!”

    胡充點點頭:“將軍臨走前吩咐,小世子到了年紀(jì)后,就必須慢慢開始練習(xí)。”說著覷了眼他,欲言又止。

    陸久安道:“有什么話直接說。”

    胡充這才道:“將軍還吩咐了,讓大人不要管,說是……慈母多敗兒。”

    陸久安磨了磨后槽牙,陰惻惻道:“就算要練習(xí),也得等再過幾年。”

    陸久安到后院時,韓望卿已經(jīng)扎完結(jié)束,正哭得小臉通紅委屈巴巴,看到他,伸出雙手嚷嚷著要抱抱。

    陸久安耐心哄著了一陣,直到韓望卿摸到軟乎乎的狗崽兒,這才抽抽搭搭的停止了哭泣。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一人一狗就玩得不亦樂乎,陸久安看著韓望卿沒心沒肺的樣子,感慨:本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世子,現(xiàn)在跟了韓致,好日子怕是到頭了。

    突然,陸久安心中一動,這只小狗的品種瞧著怎么這么眼熟?怎么看著像是牧羊犬。

    陸久安不太確定,喚來胡充,問他知不知道母狗長什么樣。

    胡充當(dāng)然不知道,不過看陸久安如此上心,當(dāng)天下午就去了那戶贈狗的牧民家,回來之后詳細(xì)描述了大狗的外貌特征,陸久安確定了,這就是狗中智商擔(dān)當(dāng)——邊牧。

    太不可思議了,大周境內(nèi)居然出現(xiàn)了邊牧!

    邊牧因為掠食者的天性,擅長追蹤驅(qū)逐移動體,又因為聰明,輕而易舉就能領(lǐng)會人類的指示,只要稍加訓(xùn)練,就能成為牧民的得力幫手。

    然而到目前為止,云落的百姓尚未開發(fā)出牧羊犬的能力,這實在有些暴殄天物。

    陸久安欣喜若狂,正好韓致旗下那位訓(xùn)練豐登的能人異士奉令駐守在云落,陸久安把小奶狗交給他,讓他按照牧羊犬的方式進(jìn)行訓(xùn)練,若是成功,重重有賞。

    前線傳來消息,雪擁十二騎已經(jīng)殺到盤托谷,誅殺撻蠻一萬,措木旦勸降三千,其余人倉皇逃竄,韓致直接拋開輜重,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率輕騎連夜追擊。

    四月,萬物齊發(fā),陸久安發(fā)布告示,號召云落城的百姓同他一起植樹造林。

    百姓拎著鐵鍬,挑著水桶,在城內(nèi)干得熱火朝天。

    “為什么要種樹呢?”一群稚子圍著陸久安嘰嘰喳喳地問。

    陸久安指著城邊一顆合腰粗的大樹,循循善誘:“你們知道這顆樹長到這么高,需要多少年嗎?”

    稚子七嘴八舌,有說十年,有說二十年的。

    陸久安搖搖頭:“這棵樹可比你祖父,曾祖父的年紀(jì)還要大。想知道它多少歲嗎?你們過來。”

    一群孩子呼啦啦跟著陸久安來到一截斷木前,陸久安道:“看到這上面一圈一圈的紋路沒,這叫年輪,年輪多少圈,它就活了多少歲,你們來數(shù)一數(shù)。”

    孩子們支支吾吾沒說話,陸久安一拍腦門,對了,應(yīng)平還未普及教育,這群孩子最多也就扒著手指頭數(shù)到十。

    “大人這個說法真有趣。”胡充自告奮勇,撩起袖子,在諸多孩子的注視下,慢慢數(shù)完紋路。

    “一百八十七,它有一百八十七歲!”

    “是呀。”陸久安輕聲道,“你們瞧,這棵大樹在這里整整扎根了一百八十多年,才有我們今時今日這么多人,在它的枝干下納涼。”

    稚子們似懂非懂,倒是一旁讀過經(jīng)史子集的士子們聽了若有所思。

    “歷史就是一圈圈的年輪,今日它還是一棵小樹苗,幾百年以后,它就長成了一顆參天大樹,未來的百姓能在這些樹下遮風(fēng)擋雨,都是你們的功勞。我們植樹,是為了造福后人。”

    ……

    前線隔三差五會傳來消息,戰(zhàn)報顯示,韓致已經(jīng)率兵乘勝追擊追到了撻蠻圣地,明明捷報連連,陸久安卻捏著眉頭心神不寧,總覺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發(fā)生。

    胡充不明所以:“大人可是身體不適?怎么臉色如此慘白。”

    “都說窮寇莫追。”陸久安道,“萬一這是撻蠻的誘敵之計怎么辦,韓致追那么深,我怕他們中了對方埋伏。”

    胡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將軍用兵如神,屢戰(zhàn)屢勝,大人莫要擔(dān)心。”

    陸久安安慰自己:或許是沐藺和陸起的死讓自己有些風(fēng)聲鶴唳了。古代歷史上也并非沒有這種窮追猛打的攻敵之術(shù),霍去病就曾率兵遠(yuǎn)征漠北,創(chuàng)造了飲馬瀚海、封狼居胥的豐功偉績。

    然而有一天凌晨,陸久安還縮在被窩里,房門被敲得震天響,陸久安剛一打開,胡充“撲通”一聲摔進(jìn)來,神色慌張,陸久安心里頓時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不知為何,陸久安下意識抗拒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個抽身往回走:“別說……”

    胡充已經(jīng)跌跌撞撞跟進(jìn)來,脫口而出道:“大人。”

    “將軍……將軍陣亡了。”

    猶如一個晴天霹靂,陸久安頭暈?zāi)垦#碜臃路鹨凰查g被抽干了力氣,搖搖晃晃幾乎跌坐在地,他雙臂軟塌塌地往柱子上一按,才險險穩(wěn)住身形。

    圍繞著陸久安的是尖銳的耳鳴,在巨大的震驚和瀕死的哀切反復(fù)拉扯中,陸久安幾欲嘔吐,過了許久,陸久安才逐漸緩過勁來,閉了閉眼,沉聲問:“軍情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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