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聽到他的話, 冬今愣了一下。
她抬起頭,就看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深邃而多情。
溫熱的呼吸拂在她的臉頰上,這讓冬今意識到, 他現(xiàn)在距離自己很近很近,近得會讓她想起很多不算美好的回憶。
星野冬今和五條悟的回憶是完全不同的。
在五條悟的腦海里,和冬今有關的記憶, 總會讓他清晰地感受到, 自己一直都被那么溫柔的愛意包裹著。
但對冬今來說,和五條悟有關的記憶,痛苦總是比快樂更多。
冬今還記得,五條悟二十五歲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 明明快入冬了, 但京都卻下了一場很大的雨。
就像現(xiàn)在一樣,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 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音。
五條悟站在廊下看雨,蒼藍色的眼眸中充滿了某種讓人看不懂的憂郁。
或許,成長總是伴隨著陣痛,就算是“最強”也不能例外。
冬今端著一杯熱茶,走到他的身邊。
她望著五條悟不算愉快的表情,有點躊躇,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幾個小時前,她去別館述職,五條夫人交給她一個很重要的任務,
——讓五條悟去相親。
然而,還沒等她開口, 五條悟突然反問她:“你是來當母親的說客嗎?”
他似乎是預測到了她想說的話。
聽到他這樣說,冬今突然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五條悟繼續(xù)問她:“如果是這件事的話, 我反而很好奇,你的想法是什么?”
他的目光從外面的雨,轉落在端著茶盤的女人身上,看起來對她的回答非常在意。
甚至可以說,是期待著什么。
然而,冬今的話,似乎讓他的期待落空了。
“夫人選的女孩總是好的。”
冬今的表情很平靜也很溫柔。
她在很客觀地分析著,那些女孩都很適合他。
這讓五條悟覺得很離譜,怎么會有人昨晚還在和他耳鬢廝磨,今天就在勸他去相親。
他不明白,為什么星野冬今毫不在意他會娶別的女人。
見他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冬今以為他在氣惱自己做了五條夫人的說客。
于是,她連忙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喜歡的話,就不要去了。”
星野冬今好像完全沒有自己的想法。
所有的想法,都是以五條悟的角度來設想的。
“只有這些嗎?”五條悟側過頭,問她。
冬今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五條悟繼續(xù)問:“你的想法,沒有嗎?”
“我怎么會有什么想法呢?”冬今有些不解,“是你要去相親呀。”
深棕色的杏眸里充滿了疑惑,似乎不明白五條悟這樣執(zhí)著于她的想法是為了什么。
看到她這副模樣,五條悟突然自嘲般地輕笑了一下。
蒼藍色的眼眸微垂,突然變得有些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英俊的面孔此刻陰云密布,眉宇間蓄著一團濃郁的暗色,讓人覺得有點害怕。
“我很討厭和不喜歡的女人結婚。”五條悟這樣說著。
說完,他將她攔腰抱起。
紅木托盤和橄欖色的陶瓷杯一起摔在了長廊的地板上,滾燙的茶水全數(shù)灑了出來。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五條悟扔進了和室里。
“這個話題以后不要再說了。”
他對她這樣說,然后撕開了她的腰封。
“有個很有趣的新玩具,要試試嗎?”
她被壓在障子門上,清晰的雨聲傳入她的耳中。
“你聽,雨好大哦。”
五條悟的聲音和雨聲一起,成為了冬今在那一晚的噩夢。
而現(xiàn)如今,雨點拍打玻璃的聲音是那么相似,連帶著讓冬今的記憶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雨好像小了一些,”她故作淡定地看了看窗外,然后對他說,“我這里有多余的傘,你可以帶走……”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撇過頭,不敢去看他。
這么近的距離,會讓冬今因為那些不甚美好的回憶,而產生一種熟悉的危機感。
五條悟擁有隨時開啟無下限術式的能力,無論多大的雨,只要他一直開著無下限,就不會沾上一滴水。
除非像上次那樣,他自己關掉了無下限。
冬今知道,雨傘什么的只是一個借口,但她還是要說。
有那么一瞬間,面前這個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和三年前那一晚的五條悟的模樣重疊了起來。
一模一樣的雨聲,一模一樣的話。
當五條悟靠近她的時候,她就會回想起那些事。
曾經(jīng)那些被親密關系包裹上糖衣的痛苦記憶,現(xiàn)在全部被褪去了那層偽裝的甜蜜,只剩下清晰的痛苦。
這種痛苦讓她控制不住全身發(fā)抖。
但她這副樣子,落在五條悟的眼中,就變成了一份沉默但歇斯底里的拒絕。
“到底為什么會發(fā)抖?”五條悟有點氣惱,不懂她到底怎么了。
她的睫毛在抖,她的肩膀在抖,她的手指死死地抓著沙發(fā)的布料,捏出了一道一道褶皺,就好像捏在了他的心上。
五條悟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往后退了一步,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男人寬闊的肩膀和溫熱的呼吸,此刻都漸漸遠離,這讓冬今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她對他的抗拒,竟然表現(xiàn)得那么強烈,這讓五條悟感到非常難過。
“冬今,你討厭我嗎?”
五條悟以一種不可置信的口吻,問出了這個問題。
冬今抬起頭,望著那雙充滿了詫異神色的蒼藍色眼睛,想要解釋些什么。
但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她怎么會討厭他,她一直都很愛他。
只不過現(xiàn)在,她的意識和身體都對他有所抗拒。
停駐在記憶里的那些痛苦,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慢慢變得鮮明起來。
她對那些粗暴對待不再麻木,而變得格外介懷。
見她這樣,五條悟也不想強行留宿,于是對她說:“我先走了,明早來接你。”
他想,他可以等。
他等了二十六天,才被允許走進這間公寓。
那么,未來的某一天,她一定會允許自己留下來。
冬今坐在沙發(fā)的邊緣,重新低下了頭,也沒有說話。
顯然,她以一種默認的態(tài)度在回應他的話。
她聽著男人漸漸走遠的腳步聲,聽著公寓的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聽著窗外逐漸變得微弱的雨聲……
加了過量白糖的熱可可,聞起來有一絲甜膩的味道。
這種味道隨著蒸汽泛起的陣陣白霧,鉆進冬今的嗅覺里。
甜甜的,是五條悟喜歡的味道。
這一刻,冬今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她連忙從身邊的包里翻出了手機,迅速撥通了電話。
五條悟走出公寓的自動玻璃門的那個瞬間,手機突然響了。
他翻出手機,在看到來電顯示著星野冬今的名字之后,沒有接起電話,也沒有掛斷,反而快步走了兩步,走到一個可以清晰看到她的窗子的位置。
電話的“嘟”聲響了好幾次,都沒有被接通,坐在沙發(fā)上的冬今莫名有些急了。
她踩著拖鞋走到窗邊,拉開了床簾。
夜色之中,五條悟就站在公寓樓下的花壇旁邊。
淅淅瀝瀝的雨將花壇中因為入秋而有些衰敗的小花,打成了泥沫,和深棕色的土壤融為一體,再也分不清五顏六色的花瓣和泥土之間的區(qū)別。
就好像那些被痛苦的感覺包裹著的愛,無論怎樣忍著痛都不愿意割舍,只能期待著明年春天,會開出新的花朵。
模糊視線的雨,并不能遮擋住六眼的視線。
他望著窗邊的女人,然后接起了電話。
“怎么了?”手機聽筒里傳來了五條悟的聲音。
他的音色很淡漠,似乎在等待著一個說法。
冬今很認真地望著他,清淺的呼吸聲透過手機聽筒傳入電話的另一端,顯得她十分糾結,但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很氣自己為什么會這樣,索性轉過身,不去看五條悟,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這一次,或許是因為秋天的雨冷得刺骨,反而讓五條悟靜下心來了。
他再一次問出了剛剛的那個問題:“冬今,你討厭我嗎?”
“我……”冬今頓了頓,然后很小聲地對他說,“我只是……”
五條悟拿著手機,看著她清瘦的背影,輕聲說:“討厭的話,可以掛斷電話。”
靜默的氣息在手機的兩端蔓延開來。
冬今沒有說話,五條悟也沒有掛斷電話。
他想了想,然后換了個提問方式:“為什么給我打電話?”
對冬今來說,這個問題似乎更容易回答。
她說:“我看到你剛剛的表情很難過,想告訴你,我真的沒有討厭你,只是……”
冬今猶豫了一下,最終將那個難以啟齒的理由說了出來:“只是因為雨聲,讓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
透過淅淅瀝瀝的雨,五條悟看到她慢慢轉過身來。
“那些回憶和我有關嗎?”
“嗯……”
“什么時候?”
“就是……你二十五歲生日那天,因為夫人讓你去相親,你很不高興……”
聽到這個日子,五條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女人曾經(jīng)痛苦異常的表情,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別說了。”他打斷了她的話。
五條悟突然有些慶幸,因為下雨,星野冬今看不清他臉上現(xiàn)如今難堪的表情。
而他因為六眼的特殊屬性,可以看清女人現(xiàn)在的表情。
她站在窗邊,漂亮的面孔上流露出掙扎的神色。
柳葉般的細眉微微蹙起,似乎是回想起了很痛苦的記憶。
“那個炮/機我早就扔掉了,你別——”你別害怕。
五條悟很想告訴她,別害怕。
但是回想起女人剛剛抖得不停的樣子,又覺得自己的解釋已經(jīng)失去了意義。
這一刻,曾經(jīng)犯下的錯,才終于開始懲罰他。
那些他在更年輕的年紀時,加注在星野冬今身上的痛苦,此刻都變成了他們重新開始的重重枷鎖。
五條悟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著頭,不敢去看站在窗邊的女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也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小悟,你在聽嗎?”
手機聽筒里傳來了很溫柔的聲音。
五條悟“嗯”了一聲,就沒再說話了。
“我沒有討厭你,只是需要你給我一些時間。”
“或者,我們多創(chuàng)造一些新的記憶,就會忘記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好。”
“小悟。”
“嗯?”
“你別難過,我一直很愛你。”-
五條悟冒雨回到了京都本家。
偏巧,京都今晚也在下雨。
他回到了那間和室,望著障子門外的如注暴雨。
他還記得,三年前的那個晚上,星野冬今在這個房間流露出的那種痛苦而絕望的表情。
那時的冬今只是以為,五條悟討厭相親,討厭被別人安排自己的人生,所以才會那么生氣。所以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到關鍵的地方,反而讓五條悟更生氣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星野冬今從來都不吝嗇對他說“我愛你”,但是卻總想著把他推給別人。
當時,五條悟會問她:“冬今,你真的想讓我和別的女人結婚嗎?”
躺在榻榻米上的女人眼神放空,一副虛脫到迷離的表情。
在過量的痛感鎮(zhèn)壓之下,她的大腦運轉速度已經(jīng)開始滯塞,只能艱難地思考著五條悟的問題,然后給出了一個和方才沒什么區(qū)別的答案。
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只要……你喜歡……就好了……”
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她,沒有說話。
冬今以為他關掉了開關,是對自己的回答很滿意,稍稍松了口氣。
五條悟握著她的手腕,將她從榻榻米上拉起來。
他抱著她,盯著那張像是剛剛從水里撈出來的漂亮面孔,伏在她耳邊問:“如果我結婚了,你怎么辦?”
深棕色的杏眸溫柔地望著他,有很小的汗珠粘在根根分明的睫毛上。
“我可以做你的情人,或者……離開五條家。”
她在說出“離開”兩個字時,語氣明顯僵硬了一下。
冬今知道,自己和五條悟現(xiàn)在的這種關系,很難被未來的五條夫人接受,離開五條悟是大概率的事情。
“呵,”五條悟突然笑了,然后對她說,“你想得美。”
聽到他的話,冬今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有些憂傷。
她以為,五條悟在諷刺她,以這種身份還妄想做他的情人。
實際上,冬今從來都沒有奢望過什么,但是在這一刻,卻莫名覺得心里的那塊石頭,終于沉了下去。
他又按下了開關,這一次,冬今失去了質問他的勇氣。
她剛剛很想問,她到底做錯了什么要這樣懲罰她。
而現(xiàn)如今,她想,她應該知道了。
但五條悟這句話的意思,和冬今所想的截然不同。
他以為,星野冬今想要把他扔給別的女人,然后一走了之。
五條悟失去了最后一絲的惻隱之心。
他就這樣一直折騰她到了第二天早上。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五條悟將暈過去的女人扔在和室里,離開了本家。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回去看她,一直在高專住著,瘋狂接任務。
任務等級一個比一個棘手,但五條悟卻殺起來不眨眼。
那段時間,擁有自我意識的特級咒靈們互相通風報信,當代咒術界的“最強”最近兇殘得不忍直視,直接拉響了紅色一級警報。
夏油杰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勁,于是在某次任務過程中,試探性地問他到底怎么了。
聽完五條悟的煩惱,夏油杰非常好奇地問他:“悟,你有沒有想過,星野不是那個意思。”
五條悟反問:“那她是什么意思?”
夏油杰想了想,然后說:“她可能是擔心,你未來的妻子不接受她的存在,所以才說要離開你。”
五條悟:“……是這樣嗎?”
夏油杰:“呃,我覺得是吧?”
人渣摯友組大眼瞪小眼了好幾秒,最終,五條悟決定停止這種毫無營養(yǎng)的對視。
“但是這樣也很有問題,”他坐在馬路邊的圍欄上,不理會身邊的咒靈尸體,自顧自地說,“她為什么只會想著離開,而不是把我搶走?”
剛剛殺得特級咒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最強”,此刻拄著下巴開始思考戀愛心事。
在這咒靈尸骸遍地的場景下,顯得有些讓人……哦不,是讓咒靈們哭笑不得。
五條悟開始審判星野冬今:“女人的嘴,真的是,明明說愛我,結果就這?”
夏油杰有點聽不下去了,連忙說:“悟,你到底還想讓她怎么樣?”
在他看來,星野冬今幾乎已經(jīng)對五條悟傾盡所有。
“她就不能對我有點占有欲嗎?”
“悟,你對她要求太高了。”
“正常人都會這樣吧?愛一個人,會把TA讓給其他人?”
“所以說啊……”
夏油杰望著自家摯友,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如果她是正常人,也不會愛上你這種人渣。”
第四十二章
那天晚上, 冬今也想了很多。
她知道,這段時間以來,五條悟一直在努力, 想和她重新開始。
但是,他們之間經(jīng)歷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而她在這段時間的變化也太多了。
在離開五條家的這段時間里, 冬今進入了一個新的世界, 也變得和曾經(jīng)不太一樣了。
她的心思幾乎都放在了復習上,每天和五條悟在一起的時間很短,只有放學后從私塾回到公寓的這一小段路而已。
為了延長和五條悟在一起的這段時間,冬今最近經(jīng)常讓他上樓坐坐再走。
出乎她意料的是, 五條悟好像變了一個人。
他變得很懂事, 不再提出任何讓冬今覺得為難的要求,也不會做任何欺負她的事情。
他還會幫她買菜、幫她做飯、幫她倒垃圾, 幫她做一切他能看到的家務工作。
這段時間,五條悟就好像這個家的另一個主人,小心翼翼地經(jīng)營著家中的一切,而不是像曾經(jīng)那樣,所有的事都等著冬今來做。
他甚至默許了住在隔壁的朝倉綾子稱他為“星野冬今的弟弟”,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高調地宣誓主權。
這讓冬今更覺得震驚了。
曾經(jīng),五條悟很在意被人說他比自己的年紀小。
冬今還記得,九年前,五條夫人幫她介紹了相親對象。
五條悟去問五條夫人,相親的事為什么沒有問過他的意見。
那時,五條夫人一句話把他懟了回來。
五條夫人說, 他比冬今的年紀更小,根本就識不得一個男人適不適合結婚, 問他的意見也是白問。
結果,五條悟真的跑去東京觀察那個男人去了。
幾天后,五條悟又回到了本家。
他坐在長廊里,似乎心情很差的樣子,做出一副憂郁文藝范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模樣。
冬今見他不高興,端著剛剛洗干凈的香水紅提,走了過來。
“怎么了?有什么事不高興嗎?”
冬今放下水果盤,坐在他的身邊,關切地問他。
五條悟直接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他整個人好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將全身的重量都壓了上去。
“我去見了你的那個相親對象,”五條悟狀似不經(jīng)意般地對她說,“其他的問題先不提,就說年紀,他都快三十了,那么老,真的沒問題嗎?”
大多數(shù)人十幾歲的時候,總覺得三十歲這個數(shù)字距離自己非常遙遠,而且有一種蒼老到快要入土的感覺。
而到了二十五歲左右的時候,就會覺得三十歲的年紀好像并沒有那么可怕。
哪怕是擁有比男性更加強烈的年齡焦慮的女性,也不能用“老”來形容三十歲這個年紀。
“哪有像你說的那么老,”冬今笑著說,“是你的年紀太小了。”
“……是嗎?”
五條悟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了一些。
盛夏的風有一種可以麻痹人心的溫暖和舒適,讓冬今沒有察覺到五條悟聲音中的變化。
她繼續(xù)說:“小悟現(xiàn)在只有十幾歲,等你像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就會覺得三十歲也還好。”
冬今的本意是為奔三之旅走了將近一半的自己辯駁,但這句話落在五條悟的耳中,就好像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辯護。
過了好一陣,五條悟都沒有說話。
就在冬今以為,他靠著自己睡著了的時候,垂眸去看,就發(fā)現(xiàn)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醞釀著好多陰暗而危險的情緒。
“小悟?”她被那雙眼睛盯得有點不自在,小聲地叫了他的名字。
下一秒,一雙有力的手推著她的肩膀,將她整個人推倒在長廊的地板上。
五條悟欺身上前,修長的腿分別跪在女人不盈一握的細腰兩側,銀色的睫毛微垂,蒼藍色的眼眸里帶著一種很少見的怒氣。
他看了看女人美麗白皙的面孔,修長的手指拂過她柳葉般的細眉和卷翹的睫毛,最終將目光落在了剛剛洗凈的紅提上。
……
十分鐘后,冬今的手扶著五條悟的胳膊,止不住顫抖的雙腿艱難地邁開步子,朝自己房間的方向走去。
女人的和服下擺翻起來了一圈,腰帶上的綢緞也歪了,鬢發(fā)凌亂,臉頰紅得快要滴血。
五條悟攬著她的肩膀,湊近她的耳邊,對她說:“不能掉哦,就這樣走回房間我才會原諒你,否則……”
他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很沉,讓冬今聽起來覺得,就好像惡魔在耳邊低語。
“我、我做錯了……什么?”
冬今被他折磨得一句話斷成了三句才說完。
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讓五條悟這么生氣。
不知道為什么,他明明這么年輕,折磨人的花樣怎么會那么多。
五條悟似乎對她提出的這個問題非常不滿意,甚至連扶都不想扶她了。
他松開手,長腿一邁,側身躲到了一邊。
冬今便立刻失去了支撐的重心,雙腿一軟,狼狽地跌坐在地板上。
五條悟又湊過來,蹲在她的身邊,有一種看了好戲后很愉悅的口吻,對她說:“你猜?”
“我、我不知道……”
冬今努力撐著自己的身體,不要倒下,否則不知道五條悟又會在她身上做什么新的惡作劇。
五條悟朝她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仰望著自己。
“冬今,很痛苦嗎?”
他明知故問,英俊的面孔上掛著欠扁的表情。
冬今狼狽地點了點頭。
她看起來快要被他欺負哭了,杏眸好像含著兩汪水,呼吸越來越急促,全身都在抖。
五條悟輕輕地摸了摸她的頭發(fā),然后對她說:“你說,‘哥哥大人我錯了’,我就原諒你。”
他捧著她的臉,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啄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記得說敬語。”
聽到他的話,冬今才算明白,他到底在惱她什么。
而她要為那些話付出的代價就是,從那之后,再也沒了吃紅提的胃口。
直到今天,五條悟買了一串香水紅提回家。
他似乎對這件事早就忘記了,一邊哼著歌,一邊在廚房里洗著水果。
實際上,冬今吃不下的水果真的很多。
除了紅提,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她甚至不想過多地羅列。
“超市冷氣噴得水果有點涼,我放一會兒再吃。”
冬今找了一個天衣無縫的理由,拒絕了五條悟遞過來的水果。
五條悟也沒有多想,就將水果盤放在了茶幾上。
他像一只很聽話的巨型貓貓,粘在冬今的身邊,安靜地玩著手機里的消消樂,似乎很享受待在她身邊的時光。
“小悟,有個問題想問你,”冬今望著他,有些好奇地問,“為什么你沒有反駁綾子婆婆的話,甚至……”
甚至還還愿意玩這種過家家般的游戲。
這段日子以來,五條悟經(jīng)常出入她的公寓,住在隔壁的綾子婆婆偶爾看到他時,會對冬今說“你和弟弟的感情真好”,搞得冬今的臉忍不住微微發(fā)紅。
倒是五條悟十分放得開,左一句“是啊我和姐姐一起長大的”,右一句“姐姐超級喜歡我”。
“反駁的話,她還是會問我們的關系。”
蒼藍色的眼眸望了過來,但手機屏幕上,彩色方塊被消滅的速度并沒有減速。
“如果我說了,萬一你像上次那樣被嚇暈了怎么辦?”
看起來,她上次暈倒,確實給五條悟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陰影。
“倒也沒有那么容易暈倒……”冬今有些尷尬地說,“只是那兩天學習時間沒有掌握好,累倒了。”
“那你想讓她知道我們的關系嗎?”五條悟反問,而后有些悵ῳ*Ɩ 然地說,“如果你同意的話,我當然會說啊,但是你明明就不想。”
他好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貓貓,或者說,也很像有名無分的受氣小媳婦?
“一直被當成我的‘弟弟’,你不會生氣嗎?你以前明明很在意年紀。”
“比起年紀,我現(xiàn)在更在意你不愿意承認我是孩子的爸爸。”
時隔多年,五條悟好像終于知道,很多年前的自己為什么會對這件事這么在意、這么生氣。
人總是抗拒著自己的弱點。
曾經(jīng),他一直都被星野冬今無條件地包容著,所以才會在年齡差這個事實被提起時,有一種惱羞成怒的感覺。
現(xiàn)在他還是會在意這件事,但他不會像曾經(jīng)那樣氣惱了。
至少,不會氣到必須用傷害星野冬今的方式,來消減自己內心的那種不安定感,確認自己在她面前的存在。
而對冬今來說,她更震驚于五條悟的“忍耐”。
他現(xiàn)在為了她的意愿,而忍耐著自己的意愿。
這是星野冬今從來都未曾體驗過的感受,一種被當成獨立人格對待的感受。
她側眸,看了看水果盤里的香水紅提,然后又抬起頭看了看窗外的晚霞。
霞光耀眼,比紅提的顏色更加美麗。
五條悟依然在玩消消樂,當畫面上成排的方塊迅速消失時,他聽到冬今對他說:“我的床太小了,你睡不下。”
他瞬間抬起頭,蒼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震驚。
女人的表情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他看著她,任憑手機里游戲的倒計時走到數(shù)字零,然后彈出了“game over”的對話框。
但在現(xiàn)實世界中,他的戀愛“game”好像吹起了通關的號角。
五條悟問她:“那我可以睡地上嗎?”
冬今護著已經(jīng)有些不太方便的腰腹,慢慢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往臥室的方向走去。
女人溫柔而關切的聲音傳了過來。
“入秋了,地上有點涼,你多鋪兩層被子吧。”
她一邊走,一邊狀似不經(jīng)意地對他說——
“臥室里放棉被的柜子太高了,我不方便上去,你自己去拿吧。”
第四十三章
對五條悟來說, 星野冬今的公寓是一個新奇而有趣的世界。
她的公寓很小,公寓里的東西也很小。
因為她的個子只有一米六出頭,所以和身高超過一米九的五條悟相比, 他們日常適合居住的環(huán)境,肯定是不一樣的。
曾經(jīng),星野冬今住在五條家, 那里的一切都以五條悟為先, 但這間公寓里的一切,都是以星野冬今為先。
五條悟發(fā)現(xiàn),她的臥室很小,她的床很小, 她的桌椅很小, 她的浴缸很小……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把他平日里用習慣的東西縮小了幾個型號那樣小巧精致。
甚至,他在洗澡時, 頭不小心撞到了浴室的天花板——這個高度不足兩米的小房間,對五條悟來說簡直小過頭了。
浴室里的鏡子也很低。
在吹頭發(fā)時,他要彎著腰,才能看到鏡子里自己的臉。
他的個子實在是太高了,冬今擔心他睡覺時不小心撞到頭,專門將床頭柜挪到了屋外。
這樣一來,小小的臥室似乎就容得下五條悟了。
五條悟再一次走進了星野冬今的生活。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很多很多天。
他住下了就不肯走,無論外面是晴是雨。
每當夜幕降臨,冬今都能感受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總會在背后盯著她看,讓她忍不住回想起那些屬于夜晚的、有點糟糕的記憶。
但他也只是看著, 什么都沒有做過,也什么都沒有說。
五條悟有時候會想做很多事, 但他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合適的時機。
他要慢慢走進她的心,才能有下一步的打算,這和他們曾經(jīng)的相處邏輯是倒置的。
現(xiàn)在想來,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比如,他被天內理子打的那一個巴掌,應該讓他意識到和異性的接觸不應該是毫不設防的。
還有庵歌姬多次氣憤強調的敬語問題,也是星野冬今從來都沒有在意過的事。
再加上周圍人對他和星野冬今之間關系的評價,無一不是在指責他的所作所為,甚至是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的奉勸,讓他對星野冬今好一些。
這些事他明明都記得,也應該以此為契機來思考自己的行為是否合理,但是他卻在星野冬今無止境的縱容和偏愛中,徹底迷失了。
直到最近,當五條悟第一次和星野冬今一起吃晚飯時,他才發(fā)現(xiàn),這么多年來,盡管他們之間的關系親密異常,但是卻連一次同桌進餐的記憶都不存在。
雖然離譜,但事實如此。
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站在同一水平線上。
因為不存在于同一個維度,所以無論擁有有多少愛,都沒辦法做到真正意義上地相愛。
和星野冬今公寓內的所有陳設一樣,她的餐具也比五條悟平時用慣的東西要小上一號。
她的飯量更是少得離譜,五條悟甚至覺得,她的晚餐份額和高專門口的三花貓差不了多少。
“你不會餓嗎?”五條悟好奇地問她。
冬今解釋道:“其實,有了寶寶之后我會努力多吃一點晚飯了。”
“那之前呢?”
“之前不怎么吃晚飯,因為不覺得餓。”
五條悟疑惑地挑了挑眉。
見他面露不解,冬今對他說:“可能是小時候經(jīng)常被管家罰晚飯,所以成為了習慣吧?”
聽到這些話,五條悟好像終于知道她為什么會那么瘦了。
星野冬今的身材,就算是穿著沒什么曲線感的和服,都會顯得非常苗條,而用來搭配和服那些復雜到略顯臃腫的腰封和綢緞,依然被她穿得很好看。
但這種好看的代價就是脆皮般的身體。
和五條悟身邊的女性咒術師相比,星野冬今雖然擁有咒力和咒術,但依然沒什么戰(zhàn)斗力。
這種美麗斬斷了她飛往更廣闊天空的翅膀,以至于她的血脈中明明擁有很高的天賦,卻依然沒辦法展開領域。
這讓五條悟覺得非常可惜。
這種可惜,是他從未有過的想法。
五條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喜歡星野冬今,是在十年前的某一天。
但他將星野冬今放在和自己、以及周圍人的同一維度來看待,竟然遲到了整整十年。
正如五條夫人所說,他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很早,星野冬今作為“喜歡的女人”這個身份優(yōu)先“人”這個身份存在于他的意識里。
十年前的某一天,五條悟帶著還在上小學的伏黑惠,來到了京都本家小住。
因為伏黑津美紀要參加修學旅行,會有一段時間不在家里。
她不放心這個被繼父帶進家門的年幼弟弟,所以才拜托五條悟照顧他——當然,誰照顧誰還真不好說。
為了展現(xiàn)自己作為“靠譜成年人”的一面,五條悟決定把“靠譜”外包給星野冬今。
但當他真的把伏黑惠帶回本家,看到星野冬今對年幼的伏黑惠展露出超乎尋常的溫柔和關注時,五條悟真的很想把伏黑甚爾從墓地里摳出來,讓他自己回家帶孩子。
年幼的伏黑惠,瞬間就讓一直被星野冬今特殊對待的五條悟覺得,自己好像不再特殊了。
他專屬的小章魚香腸變成了雙份,雞蛋燒的卡通圖案也不再是一人專有,甚至就連只有他一個人玩過的金色鯉魚風箏,都成為了伏黑惠的新玩具。
冬今覺得伏黑惠和小時候的五條悟很像。
還在上小學的年紀,小小一只,以及故作冷酷表情的小圓臉,都很像。
只不過,伏黑惠看起來比年幼時的五條悟更瘦弱一些,看起來好像沒有得到過很好的照顧。
冬今站在和室門口,看著被五條悟摔打鍛煉還美其名曰“咒術師入門指導”的伏黑惠,莫名有點不忍心,想著給孩子晚上吃頓好的。
于是,她問道:“小惠今晚想吃什么呢?”
而伏黑惠是個非常內斂的小孩,他似乎不太擅長和這個陌生的漂亮女人溝通。
還沒等他說些什么,反倒是五條悟先開始抱怨了:“冬今,為什么不問我?”
“小惠是小朋友,而且還是客人,”冬今歪了歪頭,對他說,“所以當然要先問小惠了。”
這種明目張膽的偏愛從自己的身上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讓五條悟覺得非常不爽。
以至于他當天晚上吃飯時就開始鬧脾氣。
“小悟,今晚怎么吃這么少?胃口不好嗎?”
冬今一邊給伏黑惠挑著魚刺,一邊關心地問他。
五條悟把頭扭到一邊,沒理她。
吃過晚飯,冬今打理好伏黑惠要住的客房之后,還是惦記著五條悟今晚沒吃多少東西這件事。
成長期的少年總是需要很多營養(yǎng),她自己也是從青春期過來的,自然知道這個道理。
冬今站在五條悟的臥室門口,敲了敲門,小聲詢問他要不要吃點東西。
然而,她并沒有等到五條悟的回答。
就在她以為五條悟已經(jīng)睡下了的時候,臥室的門突然被人從里面打開,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伸了出來,抓住了她的手腕,不由分說地將她拉進了房間里。
五條悟的臥室里沒有開燈,驟然進入如此黑暗的環(huán)境,讓冬今的視野陷入了盲區(qū)。
她看不清任何東西,只能隱隱約約看到一個很寬的肩膀壓了過來,還有一雙美麗異常的蒼藍之瞳,在黑暗中顯得極其銳利,一瞬不眨地盯著她看。
“怎么了?”冬今問他。
他把她壓在臥室的門上,毛絨絨的銀色腦袋埋在她的頸側,軟乎乎地說:“冬今,我好餓。”
“那你想吃什么?”
女人似乎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只是很普通地詢問著他。
五條悟沒有說話。
冬今繼續(xù)問:“要熱點牛奶嗎?或者吃點別的東——”
她的話突然停了。
“……欸?”
她感受到自己頸側的皮膚被咬了一口。
少年的唇沿著她脖頸慢慢上移,落下了一串輕柔的吻。
最后,他像小貓叼住魚尾巴那樣,叼住了她的耳垂。
昏暗的房間里,她的視覺被剝奪,但是其他五感都被這片黑暗放大了,這就導致她對五條悟的觸碰異常敏/感。
五條悟的手和唇都很靈活,沒過多久就讓她的腿軟得站不住,從門上慢慢滑落下來。
他伸出手抱住了她,防止她倒下去。
冬今拼命地咬著自己的唇,好像生怕發(fā)出什么太明顯的聲音。
五條悟湊近她的耳邊問:“不叫出來嗎?”
“小惠……他的房間離這里很近的,”冬今努力調整著呼吸,小聲說,“被他發(fā)現(xiàn)就不好了,他年紀很小。”
“好可惜,”五條悟故作感嘆,打破了她最后一絲幻想,“剛剛我拉你進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哦。”
聞言,冬今的心臟好像突然被一只手緊緊地捏住了。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問道:“小悟,為什么?”
這一刻,冬今突然意識到了,這一切都是五條悟故意的。
他故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故意讓她在他的臥室門口站了那么久,故意等到伏黑惠能看到的時候,才把她拉進臥室。
“因為要讓他知道,只有我才是特殊的。”五條悟瞇了瞇眼睛,這樣對他說。
冬今有些無奈:“我只是覺得,他有點像你……我剛來五條家的時候,你和小惠現(xiàn)在的年紀差不多。”
她的本意是安撫這只有些不對勁的貓貓,想讓他知道,自己最在意的一直只有他一個人,會對伏黑惠這樣關心,也是因為想起了曾經(jīng)的他而已。
而五條悟顯然會錯了意。
“但他不是我,冬今不要忘記了我好不好?”
黑暗中視線清明的六眼,很輕易地找到了她的唇,然后重重地吻了下去。
冬今被他親得幾乎喘不過氣。
再被他放開之后,她一邊大口地呼吸著,一邊聽到五條悟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看,只有我才能對你做這樣的事。”
聽到他的話,星野冬今垂下了眼眸,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了深棕色的眼睛,一副任憑他處理的順從模樣。
五條悟對她的反應非常滿意。
這么多年來,他對她做的任何事,從來都沒有被拒絕,從來都沒有被打擾,從來都沒有被糾正。
所以,這讓五條悟一直覺得,他對她做什么都是正常的。
直到很久之后的某一天,五條悟對伏黑惠很常見的一次私下指導,因為一個小小的契機,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做法好像有點問題。
那時,伏黑津美紀正在準備結婚。
五條悟對伏黑惠的私下指導結束之后,看到他今天的表情有些不對勁,于是問他:“惠,心情不好嗎?”
伏黑惠愣了一下,然后不自在地說:“有一點,可能因為姐姐要結婚了。”
他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和伏黑津美紀相依為命。
比起五條悟這個不靠譜的老師,更多的還是伏黑津美紀對他的照顧。
一直以來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要去組建新的家庭,這讓青春期的少年感到迷茫和不安。
見他如此,五條悟又問:“這樣嗎?那你要不要想想辦法?”
伏黑惠:“什么辦法?”
“不想讓她結婚,把她關起來就好了,惠現(xiàn)在的戰(zhàn)斗力明明很強。”
“……”
“怎么了?”
“老師,我不是變/態(tài)。”
五條悟:……?
聽到伏黑惠的話,五條悟先是一愣。
隨后,他在來自學生那種充滿嫌棄的目光里,開始思考自己一直以來的行為邏輯,是不是真的有點問題。
直到現(xiàn)在,在星野冬今徹底離開他之后,在星野冬今暈倒在他面前的那個瞬間,五條悟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很有問題。
他坐在沙發(fā)上,靠著星野冬今肩膀,余光瞥見她認真地看著國文筆記的模樣。
總覺得這樣的寧靜日常,和他們曾經(jīng)的相處模式比,就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感覺。
但是……
五條悟直起身,垂眸望向專注在復習中的女人。
為了方便復習的效率,她的長發(fā)被一根圓珠筆卷著,盤在腦后,幾縷黑色的碎發(fā)被挽在耳朵后面,又垂落在白皙而柔軟的脖頸上。
不同于在本家時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模樣,意外地有一種慵懶而自然的性感。
“冬今。”
五條悟忍不住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女人的目光沒有從國文筆記上移開,但還是有分精力注意到了他。
她輕聲問:“怎么了?”
“快入冬了吧。”
“嗯。”
“我們上次接吻還在夏天誒。”
“嗯……嗯?”
冬今放下筆記,側過頭,目光就撞進了那抹濃郁而美麗的蒼藍色。
五條悟沒有移動分毫,他的手也和他的人一樣老實。
蒼藍色的眼睛滿懷期待地望著她,又眨了兩下,看起來十分乖巧。
“我可以吻你嗎?”
第四十四章
冬今看著那雙蒼藍色的眼睛, 一時之間被他的話驚得愣住了。
她望著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的男人,突然覺得對方這般安靜老實的模樣,實在是有些陌生。
五條悟好像真的只是在詢問她的意見, 在沒有等到她的肯定答復之前,沒有移動一絲一毫。
但五條悟這個人,明明何時何地都是值得所有人去信任、去依賴的“最強”, 但唯獨在這些事上、在星野冬今的面前, 他的信譽度基本為零。
他從來就沒有說話算數(shù)過。
“不可以哦,小悟。”
冬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拒絕了他。
聽到她的拒絕答復,男人英俊的眉眼瞬間就皺了皺, 有些委屈地問:“為什么啊?”
冬今抬起手, 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然后說:“讓你親的話, 你肯定還要做別的。”
無論如何,冬今都不會相信,接吻之后他就會停下,其他什么事都不做。
五條悟很認真地說:“我真的只親一下!”
隨后,他像是知道冬今無法信任他的話,又重復強調了一遍:“就一下!不可以嗎?”
冬今搖了搖頭,拒絕的很干脆,拒絕的理由也很充分。
她說:“還有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是預產期了,拜托,再等等吧。”
“你不信我?”五條悟問她。
“我不信,”冬今毫不猶豫地說, “在這種事上,你的信譽度一直是零。”
聞言, 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想反駁些什么,但他不得不承認,他在這種事上的信譽度說成零都算是說多了,應該是負數(shù)才對。
五條悟擁有反轉術式的能力,且咒力奇高,可以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開著術式,就算一直不睡覺不休息,也永遠有充沛的精神和新鮮的大腦供氧。
這讓他的工作效率很高,但也讓冬今叫苦不迭。
每次說好的最后一次結束就睡覺,但五條悟永遠都有下一次,直到天邊泛白,直到她在過量的愉悅和痛苦的交織中昏睡過去。
他無數(shù)次在車上說過不會對她怎么樣,只是親一下就好,但每次都會把手探進她的和服。
甚至在她的生/理期時,說好了只是用手解決一次,但最終結果卻是,那一晚,冬今身上除了不能用的地方,幾乎都被他用了個遍。
一直以來,冬今都把這些當做他的任性。
得寸進尺也好,情不自禁也好,無法無天也好,冬今都可以全數(shù)接受。
她不介意他的任性,甚至無條件包容他的任性。
因為他是五條悟,是她最珍愛的人。
但現(xiàn)在,冬今有了更珍愛的人。
她要為自己腹中的這個小小的新生命負責,要杜絕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意外,保護他不受任何傷害。
但五條悟顯然沒有預料到,只是一個吻而已,會被她這樣斬釘截鐵地拒絕。
而且,還是在他們的關系已經(jīng)破冰了一段時間之后,他甚至已經(jīng)住進她的公寓里好多天了。
“真的不可以嗎?”五條悟還是不愿意放棄,想做最后的嘗試,“我保證,保證還不行嗎?”
他的語氣很委屈也很誠懇,蒼藍色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銀色的發(fā)梢都隨著主人的心情不暢而微微垂下,就好像垂下的貓耳朵尖。
冬今被他這副模樣弄得心軟成了一片,她覺得自己再多看五條悟一眼,就要答應了。
于是,她轉過頭,重新拿起筆記,不再去看他。
這樣一來,拒絕的話她才說得出口。
“不可以哦,說什么都不可以。”
聽到她的話,五條悟直接郁悶地垂下了頭。
冬今小心翼翼地側眸,就看到他彎下去的修長后頸和毛絨絨的銀色腦袋,整個人都萎靡了許多。
啊……好可憐也好可愛。
她感覺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冬今,你不讓我親的話,我就走了哦?”
五條悟垂著頭,用悶悶的聲音這樣對她說著。
而后,他抬起頭,再度用那雙如同天空延展般的蒼藍色眼睛,盯著她看,試圖將她本就不夠堅固的心理防線摧毀,然后入侵進來。
冬今真的差一點就要答應他了。
不過,她還是忍住了。
不僅為了孩子,更是為了讓五條悟不要繼續(xù)這么任性。
她收回了目光,然后對他說:“那你走吧。”
五條悟愣了一下。
他沒有想到,星野冬今真的會這樣說。
但話已經(jīng)放了出去,總不能繼續(xù)窩在這里。
五條悟不情不愿地站起來,盯著一動不動的女人,似乎在等待著她對自己說出什么挽留的話。
然而很可惜,一句都沒有。
這個現(xiàn)實,讓五條悟感到非常難過。
怎么可以連一句話都沒有!
他有些氣惱地抽出星野冬今手里的筆記,然后在女人震驚的目光中,將她推倒在沙發(fā)上。
冬今靠在沙發(fā)的軟墊上,抬起頭,就對上了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
此刻,那抹蒼藍色融進一縷幽暗的顏色,就像暴風雨來臨時的海面那樣波濤洶涌。
五條悟站在沙發(fā)旁邊,俯下/身,雙手摁在沙發(fā)背上,長而有力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圈進一個狹小的空間里。
在沙發(fā)與他溫熱的胸膛之間,冬今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無處躲藏,只能任他肆意對待。
這一刻,冬今幾乎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
她的眼神慌張,輕顫的睫毛像蝴蝶起飛前振動的翅膀,細長的眉微微蹙起,心臟跳動的速度也在一瞬間變得很快。
看到她這副樣子,五條悟的心好像突然被一根針刺了一下。
細小的、微弱的疼痛或許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但是會讓他的心滴血。
女人輕柔的呼吸拂在他的臉頰上,那雙含了水一樣溫柔的杏眸,略顯擔憂地望著他。
現(xiàn)在,她距離自己這么近,而且對他毫無辦法。
他很輕易就可以吻下去,也不會對她造成什么實質性的傷害,但是……
但是,五條悟知道,一旦他真的這樣做了,這段時間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費了。
他們之間的關系,會再一次回到那個沒有未來的死胡同。
而不再對他千依百順的星野冬今,也不會原諒他不顧她的意愿就做這種事。
握著沙發(fā)靠背的手慢慢聚攏,握成了一個拳頭。
五條悟有些懊惱地捏了一下沙發(fā)上的海綿,然后直起身,拉開了與她之間的距離。
他往后退了兩步,然后轉過身去,似乎有點不敢、也有點不忍心再去看她。
冬今坐在沙發(fā)上,望著他高大的背影,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肩膀很寬,腿長得離譜,修長挺拔的背影就像一道黑色的墻,讓人充滿了安全感。
“小悟……”
她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似乎并不清楚,自己剛剛差點會經(jīng)歷什么事。
“我先走了。”
留下這句話,五條悟就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公寓-
“所以,他就這樣走了?”加茂千代坐在沙發(fā)上,不可置信地問,“你確定?他真的什么都沒做?”
冬今點了點頭,然后說:“他甚至沒有碰到我,就走了。”
加茂千代忍不住感慨:“哇,這可真稀奇。”
盡管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但對五條悟來說,確實算是開疆擴土般的進步了。
“其實,只是接吻的話也……”冬今的底線甚至開始松動了。
加茂千代連忙打斷了她的話:“你不要這么容易就感動好吧?這只是對五條君來說是稀奇事,畢竟他以前……呃,算了不說這些。”
她蹭到星野冬今的身邊,壓低聲音繼續(xù)說:“冬今姐,你把標準拔高一點好吧?在你明確拒絕的前提下,他如果真的對你做了什么,那才有問題,現(xiàn)在這樣只不過是把做人底線從人渣拉回了普通人的標準而已。”
聽到加茂千代的話,星野冬今點頭,表示贊同。
五條悟確實進步很大,但這也只是剛剛回歸普通人的基本底線而已,并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他被拒絕的時候表情很委屈誒,讓我覺得……”冬今頓了頓,沒有把話說完。
“讓你覺得?”加茂千代看到她略顯動容的表情,忍不住問,“天啊,你不會覺得不忍心吧?”
星野冬今在對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誠實地點了點頭。
這一刻,加茂千代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無語。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每一個熊孩子的背后都有一個縱容他變熊的家長,每一個渣男的背后都有一個縱容他變渣的女人,”加茂千代幽幽地說,“冬今姐,你這樣不行的。”
冬今想了想,然后問:“你說……他這樣是因為我嗎?”
“嘛……受害者有罪論也不對就是了,”加茂千代拄著下巴,對她說,“但我感覺五條這個人就很奇怪。”
加茂千代分析著——
“因為我在高專做老師也有一段時間了,一直和五條是同事嘛,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也算是和他慢慢熟起來了。”
“我感覺他這個人很好誒,出任務的時候很強也很靠譜,對學生也非常親切,而且有正義感,會為了自己的理念和咒術界頑固不化的迂腐高層周旋……”
“還有還有,情商特別高,和異性交往會保持非常安全的社交距離,又不會讓人覺得疏離。”
“但是,為什么對你就非常的……感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總之就是非常離譜。”
聽到她的話,冬今突然也察覺到,這件事非常不對勁。
但是,為什么呢?
她想不通,加茂千代也想不通。
就在兩個女人陷入大眼瞪大眼的發(fā)呆環(huán)節(jié)時,一只藍雙色布偶貓翹著又長又粗的尾巴,跑了過來。
這只布偶認識冬今,似乎很喜歡她,剛剛睡醒就跑過來蹭她的腿。
“澤野君又出差了嗎?”
“嗯,我學長工作很忙,賺得多,應酬就多嘍。”
“所以他的女兒怎么辦?”
“他前陣子相親,已經(jīng)有合適的結婚對象了,大概下個月結婚?”
“原來這樣,”冬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祝福道,“那真是恭喜他了。”
對大多數(shù)成年人來說,婚姻或許和愛情并不沾邊,但只要合適就好了。
甚至,對擁有一定經(jīng)濟能力的男人來說,更是如此。
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冬今不會這樣做,但她能理解澤野弘樹的選擇。
“啊~我們月月真的太可愛嚕。”
加茂千代抱起蹭在冬今身邊的布偶貓,然后將它摁在沙發(fā)上,開始狂吸。
或許是因為加茂千代吸得有點過火,布偶貓發(fā)出了微弱的喵喵聲。
“千代,它好像很難過,”冬今忍不住說,“你把它放開吧。”
加茂千代沒有松手,反而越吸越上頭:“小貓咪生來就是要給姐姐吸的,對不對?”(①)
星野冬今:……
“所以說你不要鬧啦,”冬今從她的手里將布偶貓解救出來,然后勸她,“貓咪會很難過的。”
從加茂千代手下脫困的小貓咪,“嗖”的一聲就鉆回了臥室,看來對剛剛的事非常恐懼。
“它只是貓啊,什么難過不難過的,又不是人。”加茂千代聳了聳肩,完全不理解星野冬今的做法。
冬今皺了皺眉,有些心疼地說:“我看著它感覺好可憐……”
加茂千代一臉不解。
“冬今姐,你是人誒,”她有些好奇地問,“為什么會共情一只貓?”
冬今搖了搖頭,然后說:“我也說不明白,但是就覺得它的叫聲聽起來很難過。”
加茂千代:“貓的叫聲都差不多吧?都是喵喵喵?”
這一刻,星野冬今似乎終于想起來了什么——
“只有我能對你這樣做。”
這是他在宣誓主權的發(fā)言。
“冬今,很痛苦嗎?”
這是他無法共情自己而產生的疑問。
“你好像很喜歡看星星。”
這是他用他的心意來代替自己的心意。
……
一直以來,她在五條悟面前好像都不像一個人,更像他的玩具。
或者說,是活的玩具,也就是寵物。
而冬今一直縱容著他的這些行為,無一不是在默許他可以隨意把自己當成寵物來對待。
思及此,冬今突然站了起來。
她現(xiàn)在就想去找五條悟,說些什么。
“冬今姐,”加茂千代叫住了她,“這么晚了,你要去哪兒?”
星野冬今對她說:“我想先回去了。”
“東大距離這里那么遠,你在我這里睡吧。”
見她面露糾結之色,加茂千代繼續(xù)說:“明天再回吧,反正私塾明天不上課。”
聽到這句話,星野冬今想了想,才收回了馬上回去的想法。
幾個小時前,五條悟求了她那么久,軟話也說了一大堆,她還是拒絕了五條悟的請求。
想來,他應該會生上好幾天的悶氣,也不想很快理她才對。
這樣想著,她決定聽從加茂千代的建議。
然而,當星野ῳ*Ɩ 冬今第二天一早,回到公寓時,就發(fā)現(xiàn)事情并非像她預計的那樣發(fā)展。
她走出了電梯,就看到一個身材修長挺拔的男人,倚靠在她的公寓門口。
是五條悟。
他還穿著昨天的那套衣服,未被眼罩遮擋住的蒼藍色眼睛,在電梯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就朝她望了過來。
看起來,似乎是在這里等了她一整夜。
她沒有告訴五條悟門鎖的密碼,五條悟也很體貼地沒有主動問過她。
實際上,如果他真的問,冬今肯定會告訴他。
但他有那么多詢問的機會,都沒有問,也有那么多偷看她輸密碼開門的機會,也沒有側目。
這些日子以來,他從來都沒有做過一件讓冬今覺得為難的事情,努力保持著一個非常安全的界限,甚至有些過于安全了。
冬今走出電梯,步子緩慢地走到了公寓門口,走到了他的面前。
“等很久了嗎?怎么不打電話問我密碼?”冬今問他,然后牽著他的手,對他說,“快進來吧。”
五條悟輕輕一拽,就將她拉了回來。
而后,他微微垂眸,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深邃而溫柔,凝視著她。
幾秒鐘后,五條悟抬起手,按下了公寓的密碼。
密碼輸入正確,鎖開了。
“冬今,你不知道嗎?六眼是被動技能,”他有些悵然地笑了,“就算我沒有主動去看,你開門的時候,我也看到過很多次了。”
“那你干嘛站在外面……”
“你沒讓我進啊。”
“為什么沒有打電話問我?”
“太晚了,我怕吵到你睡覺。”
“……”
這一瞬間,冬今突然覺得,心底有什么東西被男人的話泡軟了。
她的鼻尖有點發(fā)酸,牽住了他的手。
五條悟乖乖地跟在她的后面,走進了公寓。
“早上想吃點什么?”冬今打開冰箱,一邊清點著食材,一邊問他,“西式?日式?要做壽司嗎?”
五條悟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她的背影,對她說:“什么都行。”
聽到他的話,冬今關上了冰箱的門。
她從開放式廚房走到了客廳,站在他的身邊,溫柔地笑了笑,然后說:“這是獎勵哦,今天私塾不上課,有時間做些復雜的。”
五條悟側眸,不去看她,用很委屈的語氣,小聲地說:“我更想要別的獎勵。”
冬今抬手,輕輕地捧著他的臉頰,柔軟的指尖拂過男人英俊的眉眼,然后揉了揉他毛絨絨的銀發(fā)。
她的另一只手扶著自己已經(jīng)有些不太輕便的腰,慢慢地低下頭。
纖長白皙的手指撩起男人額前銀色的劉海,然后俯身,在他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很輕的吻。
“獎勵,”冬今笑著對他說,“這樣可以嗎?”
說完,她直起身,轉頭回到廚房繼續(xù)準備早餐了。
五條悟坐在沙發(fā)上,望著女人單薄的背影,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突然像是墜入了一滴濃墨,瞬間變得有些發(fā)暗。
他雙眸微瞇,盯著那道背影若有所思。
幾秒鐘后,他從沙發(fā)上站起來,邁開長腿,快步走到了廚房。
冬今正在準備開火,電磁爐的“滴”聲剛剛響起,還沒來得及調高溫度,就感受到一個寬闊而溫暖的胸膛,從她的身后貼了上來。
有力的胳膊攬住了她的肩膀,帶著緊實肌肉的小臂橫在她的脖頸前,將她整個人帶進了懷里。
頭頂?shù)?#8204;吊柜上傳來了“砰”的一聲,是男人的另一只手拍在了柜門上。
巨大的身高差讓冬今瞬間感受到了很強烈的壓迫感,堪比自動販賣機的肩寬將她完全籠罩住,帶著強烈男性荷爾蒙氣息的懷抱,讓冬今瞬間心亂如麻。
他低下頭,毛絨絨的銀色腦袋埋在她的頸側,溫熱的呼吸灑在她的脖頸和耳側的皮膚上,燙得她忍不住抖了一下。
冬今感受得到,他的鼻尖貼在她的耳廓,他的唇一定距離她很近很近。
現(xiàn)在,只要她喘氣的幅度稍微大一點點,那兩片薄唇就會擦過她的皮膚。
隨后,冬今聽到他用低沉而性感的聲線,對自己說:“這才不是獎勵,這是新的考驗,對吧?”
他指的是,剛剛那個印在他額頭上的吻。
五條悟繼續(xù)問:“你知道我想做什么嗎?”
這一瞬間,冬今突然想起了很多他曾經(jīng)做過的事。
他會咬住她的脖子,咬住她的耳朵,然后重重地吻住她的唇,讓她因為缺氧而全身發(fā)軟,只能靠在他的懷里。
但是現(xiàn)在,他什么都沒有做。
橫在她面前的胳膊抽走,溫熱的胸膛慢慢退開,那種讓她有些頭暈目眩的荷爾蒙氣息也漸漸離她遠去。
冬今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緊接著,她聽到五條悟用很輕松的語氣,撒嬌般地對她說:“哼哼~我才不會上當呢。”
第四十五章
五條悟好像真的變了。
自那天想要她的吻被拒絕之后, 他沒有再向冬今提過任何要求。
無論是牽手還是擁抱,只有冬今主動靠近他的時候,他才會有所回應。
除此之外, 他一直都很乖。
這樣沒有任何危機感的五條悟,讓她忍不住多次主動地靠近他。
漸漸地,冬今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他并非不渴望與自己接觸, 反而渴望極了。
每當冬今靠近他的時候, 他都會流露出非常開心的表情。
哪怕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觸碰,都會讓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而當冬今稍稍放手的時候,那抹亮起來的蒼藍色又會瞬間黯淡下去。
就好像……
一只被不斷調/戲的貓貓。
拿出雞肉凍干的時候,會開心地喵喵叫, 而凍干被藏起來的時候, 就會瞬間垂下耳朵。
因為冬今意識到了這一點,五條悟在她心里的形象, 突然就變得更可愛了。
此刻,他們并肩站在電梯里。
當她再一次稍稍松開五條悟的手時,與預料中一樣,又看到對方稍稍黯淡下去的眸色。
隨后,冬今馬上靠在他的身側,抱住了他的胳膊。
她將整個人都貼了過去,頭靠在他的身上,右手與他的左手十指交握。
時值深秋,東京現(xiàn)在的溫度已經(jīng)很低了,她早就換上了厚厚的羊絨大衣,但即便是這樣, 她的手也常常是冷的。
反倒是五條悟好像不怕冷似的,依然穿著那套深色的制服, 手掌總是會帶給她源源不斷的熱度。
她握著男人修長的手指,感受著對方溫暖的體溫。
“小悟,喜歡這樣嗎?”冬今這樣問他。
聽到她的問題之后,五條悟突然意識到,這一路上忽遠忽近的觸碰,都是她有意為之。
五條悟問她:“你故意的?”
“呀,被發(fā)現(xiàn)了,”冬今故作驚訝地感慨了一下,然后說,“因為真的……你的反應很可愛。”
加茂千代總說,她對五條悟有一種非常離譜的“幼崽濾鏡”。
明明是個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而且擁有著如此逆天的戰(zhàn)斗力,隨手一個術式就能把大半個高專拆了,但在冬今的眼里,他永遠都是那么可愛。
特別是在他收起了那些惡作劇的心思,不再對她有任何任性舉動之后,那層被三十八歲的五條悟差點碾碎的“濾鏡”,又在無形之中被加厚了。
“冬今,你真的覺得,我什么都不會做嗎?”五條悟這樣問他。
他不著痕跡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然后攬著她的肩膀,將她帶進自己的懷里。
身上的熱量比手中的溫度更多,溫暖的胸膛驅散了女人身上的寒意。
五條悟繼續(xù)說:“不要因為自己的身體情況特殊,就這樣捉弄我,以后我會連本帶利討回來的。”
他這樣說著,攬在女人肩膀上的手慢慢收緊,讓冬今的心跳一點一點加快了速度。
冬今和他擁有著最親密的關系,“連本帶利”的意思她自然一聽就懂。
就在她紅著臉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的時候,五條悟突然放開了她。
冬今快步走出了電梯,走到了公寓的門口。
她轉過身,去看五條悟,就看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正望著她。
專注、安靜、深邃。
她很熟悉五條悟這樣的眼神,每當他這樣望著自己的時候,總是對自己有所企圖。
就像很多年前,他在那個長廊下,想要親吻她時,也會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冬今會默許他的吻落在自己的眼睛上,然后順從地閉上眼睛,默認他的吻繼續(xù)落在自己的唇上。
隨后,她會被他推倒在長廊的地板,會毫不設防地任憑他的手鉆進自己的衣服里,由著他修長靈活的手指去探究她身上那些柔軟而神秘的地方。
那是對五條悟來說,完全陌生的領域。
五條悟在最開始時,是笨拙而溫柔的,他會對她的許多反應感到新奇,但是卻總是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玻璃娃娃。
這和他輕車熟路之后的肆意妄為很不一樣。
他會好奇屬于女性的獨特之處,只是單純地想用眼睛去看,想用手去觸碰,感受那里的溫度和柔軟。
但是漸漸地,他就變得越來越任性。
他會撕壞她的腰封或是內襯,會說一些讓她害羞得不忍去聽的渾話,會故意用更重的力道和更刁鉆的角度,讓她發(fā)出一些對他來說很好聽也很奇妙的聲音。
每當冬今承受不住,想要讓他停下來的時候,五條悟總是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看著她。
那雙好像會說話的漂亮眼睛,總是讓冬今沒辦法把拒絕他的話說出口。
等她好不容易攢夠了力氣開口,壓在嗓子里那句拒絕的話,就變成了很溫柔的詢問:“為什么這樣看著我?”
聽到她這樣問之后,五條悟總是會對她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他的要求,隨著時光的流逝成倍地加碼,從我想看看這里、我想看看那里,變成了我想親這里、我想親那里。
后來,他甚至會說:“冬今,試試這個吧。”
五條悟總是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想法來折騰她,也總能找到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不顧輕重地用在她的身上。
而現(xiàn)如今,當冬今再一次問他,為什么要這樣看著自己的時候,五條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他甚至都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冬今站在客廳里,看著正在廚房洗菜的五條悟。
那道修長高大的背影,還是像以前一樣讓她心動。
冬今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伸出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真的沒有什么事想對我說嗎?”她重新問道。
五條悟幾乎算是她看著長大的,他的一切,冬今都是那么了解。
他那欲言又止的神色,和充滿了未明之詞的蒼藍色眼睛,怎么都瞞不過她。
五條悟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任憑嘩啦啦的流水沖過紅紅綠綠的彩椒,側眸看了她一眼,然后對她說:“真的沒有。”
見他怎樣都不肯說,冬今也沒辦法,只能隨他去了-
東京郊外,咒術高專。
五條悟坐在高專門口的長階上,拄著下巴思考人生。
他長嘆一口氣,呼出的二氧化碳在深秋的冰冷空氣中變成了白色的霧氣。
“求婚好難啊。”五條悟感慨著。
因為上次失敗的求婚經(jīng)歷,再加上庵歌姬的提醒,讓五條悟對求婚這件事,異常地小心謹慎。
他很用心地挑了婚戒,總是想找一個最完美的時機和最合適的地點,再向星野冬今求婚。但當他真的著手開始準備這些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一切都顯得困難重重。
“早就和你說過,求婚真的很難,”夏油杰坐在他的身邊,忍不住吐槽著他曾經(jīng)的盲目樂觀和自信,“我還記得你以前說過,只是一句話的事,結果現(xiàn)在這么為難。”
五條悟:“實際上,以前確實是一句話的事,如果她沒有看到十年后的記憶,那兩張?zhí)詈玫幕橐鰧靡膊粫菇o碎紙機。”
“那你還想回到以前嗎?”夏油杰問他。
五條悟沉默了。
他眨了眨眼睛,又低下頭,好像在很認真地思考著什么。
過了幾秒,五條悟堅定地說:“果然還是現(xiàn)在這樣比以前好很多。”
結婚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五條悟的目的一直都只有一個,那就是想要星野冬今的愛。
“現(xiàn)在你得到了星野的愛。”
“她不再甘心把你分享給別的女人。”
“孩子也快出生了。”
“未來的悲劇已經(jīng)改寫。”
夏油杰逐一分析著目前的成果,在他看來,一切都是向預計的最好方向發(fā)展。
但是……
“但是求婚怎么辦?”五條悟很茫然,“我覺得她應該會拒絕。”
這段時間以來,星野冬今幾乎一直都在拒絕他的請求。
拒絕他的靠近、拒絕他的留宿、拒絕和他親吻……
現(xiàn)在,拒絕他的求婚,甚至看起來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杰,你到底是怎么求婚成功的?”五條悟忍不住問。
聽到他的問題,夏油杰的思緒突然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那個夏天。
“求婚啊……”他用很溫柔的聲音回憶著,“每個人的情況不同,所以也沒什么參考價值,但我覺得——”
“我覺得星野會答應的。”家入硝子突然出現(xiàn),打斷了夏油杰的話。
穿著白大褂的女人好像很累的樣子,黑眼圈是前所未有的重。
她撩起白大褂的下擺,坐在五條悟身邊的長階上,忍不住吐槽著:“為什么我總要來參加這種見鬼的戀愛座談會啊?”
最近這段日子,五條悟的戀愛咨詢需求量直線飆升,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就成為了他的最佳咨詢對象。
“為什么會答應?”夏油杰有些不認同這個想法,于是問,“只是你覺得?”
家入硝子:“是,你可以把這理解為女人的直覺,或者……對星野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事情而得出的結論。”
夏油杰:“什么結論?”
家入硝子想了想,然后說:“星野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融入了東京的都市生活,而以日本為代表的東亞系城市的社會氛圍,總是很看中‘父親’這個角色。”
夏油杰:“所以?”
家入硝子:“星野是為了孩子,才有勇氣離開五條,可見她多么看重這個孩子,所以……”
夏油杰接過了她的話:“所以,因為悟是這個孩子的爸爸,為了讓孩子有一個完整的家,星野和他結婚的意愿會很強烈。”
家入硝子:“沒錯。”
如果要在星野冬今的人生里,找到一個分水嶺,那么這個界限一定是發(fā)現(xiàn)這個孩子存在的那個瞬間。
在那之前,星野冬今的人生里沒有自我,只有五條悟。
在那之后,星野冬今的人生里除了五條悟,還有了其他的更重要的東西。
這個孩子對她來說,是枷鎖也是自由。
因為孩子的存在,讓星野冬今有了離開五條悟、離開五條家的勇氣,有了開始新生活的契機,有了一個新的人生。
但也是因為孩子的存在,讓星野冬今的人生范圍瞬間收窄,她可以選擇的未來也變少了。
比如,她沒辦法真的一張機票飛去香港、飛去新加坡、飛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孩子就像一根繩索,牢牢地捆住了她。
甚至,因為這個孩子的存在,她再一次回到五條悟的身邊,成為了一件概率很高的事。
只是這樣的結果,真的是五條悟最想要的嗎?
他一邊聽著家入硝子和夏油杰的話,一邊陷入了思考。
但他在這種問題上,總是很難看透女人的心。
在聽到家入硝子說“會答應”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是五條悟在近些日子以來,最高興的一瞬間。
可是慢慢的,他就不那么高興了。
五條悟忍不住想:只是因為孩子,才愿意和他結婚的話,那么他對星野冬今來說,到底算什么呢?
一直以來,五條悟從來都沒有把任何“情敵”放在眼中。
他覺得,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他在星野冬今心中的分量。
無論是九年前的相親對象,還是現(xiàn)如今的經(jīng)濟適用男,對星野冬今來說,都比不上五條悟在她心中的分量。
但是,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自從擁有了存在感,就好像占據(jù)了星野冬今心里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這是五條悟從來都沒有想過的。
直到家入硝子今天提起,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在星野冬今心中的位置,正在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危機。
“小悟,這幾天有什么煩心事嗎?”
冬今見他一連幾天,都是這樣心事重重的樣子,終于忍不住再一次詢問他。
這一次,五條悟沒有否認,但也沒有說話。
他坐在沙發(fā)上,閉著眼睛,雪色的睫毛遮住了蒼藍色的眼睛。
毛絨絨的銀色腦袋枕在沙發(fā)背上,極慢的呼吸頻率讓性感的喉結很輕很緩地上下浮動著。
冬今扶著自己的腰,慢慢走到了五條悟的身邊。
她繼續(xù)問:“是家里有事嗎?還是高專?學生的事?”
冬今離開了五條家,也不了解高專里發(fā)生的事,所以根本猜不到他現(xiàn)在會有什么難處。
但她眼看著五條悟的樣子一天比一天心事重重,眉頭一天比一天蹙得更緊,這讓她感到十分擔心。
“我在想你的事。”五條悟這樣說。
“我?”她有些不解,五條悟為什么要這樣說,“我怎么了?”
下一秒,五條悟慢慢睜開了眼。
濃密卷翹的雪色睫毛之下,是一雙天空延展般的漂亮眼睛。
“冬今,你一直都說,你很愛我,對嗎?”
他仰著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這樣問道。
聽到他的話,看到那雙有些憂郁的蒼藍色眼睛,冬今好像能猜到他想說些什么。
纖長的手指撫摸著他的額頭,指尖拂過銀色的發(fā)梢,溫柔地問他:“就這么在意沒有親到這件事嗎?”
當然在意。
他在意得要死。
但現(xiàn)在,五條悟最想要的,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吻了。
牽手、擁抱、接吻……甚至是結婚,他好像都不會像曾經(jīng)那么在意了。
因為這些他都擁有過。
哪怕星野冬今一直都沒有和他結婚,但按照家入硝子的說法,只要她平安地生下這個孩子,嫁給他的概率就很大。
所以,五條悟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更在意的事情了。
“冬今,我想和你結婚,但是我不敢求婚。”
“我怕你拒絕我,又怕你答應我。”
“這是什么話?”冬今被他說得有點頭暈,于是問,“那你到底想不想讓我答應?”
五條悟握住了她放在自己額前的手,然后坐直了身,寬大的虎口握住了女人白皙的手腕,修長的手指慢慢地在柔軟的皮膚上摩挲著。
“杰以前對我說,你會因為這個孩子離開我,當時我不信,但是你真的走了。”
“他現(xiàn)在說,你也會因為這個孩子答應我的求婚,是這樣嗎?”
“那我呢?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位置?”
男人一邊問她,一邊從沙發(fā)上站起來。
他的身形像一座高大的小山,每次站在她面前的時候,都會讓冬今感受到一種很強的壓迫感。
“可以告訴我嗎?我在你心里的位置。”
他的眼睛突然變得很亮,迫切地想知道這個答案。
冬今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顧慮,于是很認真地對他說:“小悟,在我心里,你和孩子一樣重要。”
她以為這是最標準的答案,當然也是她心中所想,但對五條悟來說,好像并非如此。
他向她靠近,寬寬的肩膀遮住了客廳內的燈光,讓她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但五條悟很快就跟了上來,在她轉身想要跑得更遠些之前,抓著她的手腕,將她拉進自己懷里。
“我們已經(jīng)在一起這么久了,他甚至還沒有出生。”
“為什么他會和我一樣?”
有力的胳膊環(huán)住了她的肩膀,毛絨絨的銀色腦袋貼在她的耳側,寬闊而溫熱的胸膛隔著兩層布料貼著她的后脊。
他帶給她的溫暖和壓迫感同樣強烈。
這一刻,冬今突然在想,這幾天如果沒有一直逗著他玩就好了。
或許,早就應該給他那個期待已久的吻了?
“小悟,你想讓我做什么呢?”
她知道自己這幾天把他晾得有點過頭了,所以準備哄哄他。
況且,五條悟已經(jīng)好久都沒有向她提出什么要求了,這一次可以算上點利息吧?
但冬今沒有想到,五條悟這次對她提出了一個,迄今為止最難的要求。
“我想讓你只愛我,可以嗎?”
第四十六章
聽到他的話, 冬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冬今一直都很愛五條悟,但只是這樣,五條悟覺得還不夠。
他不僅想要她的愛, 甚至還想讓她只愛他一個人。
“這個很難的,”冬今長嘆一口氣,然后對他說, “真的很難做到。”
她有些無奈地拍了拍男人橫在她面前的胳膊, 然后稍稍用力,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現(xiàn)在的五條悟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任性妄為,察覺到她掙扎的力氣,很快就把她放開了。
冬今轉過身, 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稍稍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她望著那雙充滿了疑惑的蒼藍色眼睛,總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 和很多年前期待著放風箏的那個小朋友有點相似。
“小悟,人類的感情是很復雜的,愛有很多種。”
“我對你的愛,和對這個孩子的愛,是不一樣的,這并不矛盾。”
“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五條悟沒有說話,也沒有搖頭或是點頭,他還是那樣看著她,神色未改。
他從小就生活在五條家這樣寬闊而封閉的環(huán)境中,每天接觸最多的人并不是親人,而是各種各樣的傭人, 而他又是獨生子,這就導致他對親情的概念非常薄弱。
直到他長大后走出家門, 能夠去上學,擁有許多朋友,才漸漸變得開朗起來,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沉默內斂。
但盡管他的性格變了很多,屬于親情的這個領域,對他來說依然是偏向空白形態(tài)的。
五條悟作為六眼神子降生于世,對五條家來說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他從小就被整個家族高高地供奉起來,身邊的人都臣服于那雙特殊的眼睛,無人看到這個年幼的神子,盡管強大,卻依然是一個需要關愛的小孩。
因為與家人的親緣單薄,導致他沒有辦法對這種愛有什么實質性的理解,也沒辦法對“父母之愛子”的情緒感同身受。
“舉個例子,比如我對小悟的感情,最開始和現(xiàn)在也不同哦。”
冬今想了一會兒,決定用自己和五條悟之間的關系來舉例子,這樣解釋或許能讓他更容易明白一些。
“或許有些不自量力,但最初的幾年里,我一直都把小悟當成我的弟弟,我知道你很討厭這樣的身份,但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
“因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親人,所以就把這份感情都給了你。”
“后來,你長大了,從小朋友變成了男人,讓我覺得很心動,也會感受到一些來自異性的危機感,這個時候就從對待小朋友的感情變成了對待男人的感情。”
“但無論是什么樣的感情,我都很愛你,你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這和孩子無關,你能理解嗎?”
星野冬今的童年生活在一個充滿愛的環(huán)境里。
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擁有什么樣的血脈,她的外公和外婆,看起來只是鄉(xiāng)下很普通不過的老爺爺和老婆婆,但是卻給了她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在這樣的環(huán)境成長起來,讓星野冬今成為了一個情感很充沛的人。
她會擁有很多的溫柔和耐心,來看待這個世界,對待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五條悟聽了她的話,好像懂了,但是又好像沒懂。
他已經(jīng)習慣了單向索取的感情模式,一想到有另一個人會分走星野冬今的愛,就會讓他覺得自己的領域被入侵了。
五條悟問她:“如果我現(xiàn)在向你求婚,你會答應我嗎?”
冬今搖了搖頭,對他說:“不會。”
“為什么?”五條悟問。
“因為孩子還沒有平安出生,”冬今很認真地對他說,“我曾經(jīng)說過,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們最好不要見面,但是……”
但是她真的很想念五條悟。
五條悟會主動找來,而且主動做出了很多改變,這些她都看在眼里。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改變,才讓這個孩子一直平安地存在至今。
五條悟打斷了她的話,繼續(xù)問她:“那在孩子出生之后,你愿意和我結婚嗎?”
冬今點了點頭,對他說:“我愿意。”
聽到她的回答之后,五條悟的目光突然變得很失望。
他問她:“所以,你還是因為我是孩子的爸爸,才愿意和我結婚嗎?”
“不是這樣的。”
“現(xiàn)在不想和你結婚,是因為想讓孩子平安出生。”
“孩子出生之后想和你結婚,是因為我愛你。”
冬今很認真地看著他,看著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努力讓他理解自己的心情。
“我承認,小的時候我也有幻想過素未謀面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所以很想給孩子一個父母雙全的家庭。”
“但這樣做是不對的,勉強組成的健全家庭,并不健全,因為沒有愛。”
“小悟,你相信我,我愿意和你結婚,一定是因為我愛你。”
“那你是愛我多一些,還是愛這個孩子多一些?”
五條悟似乎還是不肯放過這個問題,他今天好像就是和這個未出世的孩子較上勁了。
見他這樣問,冬今無奈地嘆了口氣。
或許,她現(xiàn)在和五條悟講不明白這個道理。
但她相信,未來的某一天,五條悟一定會明白她現(xiàn)在的心情。
冬今牽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腹上。
寬大的手掌隔著家居服的那層珊瑚絨布料,撫摸著女人身上隆起的輪廓。
“不止是我,你也會很愛這個孩子。”
“因為,這也是你的孩子。”-
入夜,五條悟躺在星野冬今的床邊,回想著她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
他總覺得,星野冬今對他說的話,和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事很不一樣。
五條悟對孩子這種事,基本沒有什么概念。
十九歲時,他曾經(jīng)玩笑般地對星野冬今說出“給我生個孩子吧”這句話,那時他心里是存著故意嚇唬她的心思。
因為他知道,星野冬今的體質對短效避孕藥過敏,一旦真的發(fā)生什么,她懷孕的概率很大。
在十九歲的五條悟眼中,“孩子”只是一個符號、一個普通的名詞,甚至可以是用來賭氣的籌碼。
或許,五條悟并非只是想嚇唬她,而是真的存了讓她生下自己孩子的心思。
他覺得,反正星野冬今在相親嫁人之后,也要給別的男人生孩子,那么,為什么不能給他生?
那時他第一次會覺得那么生氣。
他會氣有人擅自計劃著把星野冬今嫁出去,也會氣星野冬今對這件事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積極的心態(tài)。
五條悟會想,如果那天他的任務沒有很順利地提前結束,他沒有心血來潮回一次京都,星野冬今是不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嫁出去了?
這種事,他根本接受不了。
后來,星野冬今真的懷孕了,五條夫人曾經(jīng)找過五條悟,很認真地談過這件事。
比起十九歲的五條悟,二十八歲的五條悟第一次對“孩子”這個概念有了更具象化的認知。
“孩子”會成為他與星野冬今之間一個斬不斷的紐帶,所以他覺得很高興,因為這樣一來,星野冬今就再也沒辦法離開五條家了。
他以為,這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可是,五條夫人卻給他潑了一盆冷水。
“悟,這必須是個男孩,冬今才能在五條家生存下去。”
五條夫人的話,讓五條悟第一次意識到,“孩子”會因為自身的差異,從而擁有著不同的意義。
但他并不認同五條夫人的觀點。
他對性別的概念很模ῳ*Ɩ 糊,并不在意孩子是男是女,只要能讓星野冬今留在他身邊就好。
對此,五條夫人卻說——
“無論是做你的情人還是妻子,指望你都不如指望這個孩子靠譜。”
“對于五條家的女人來說,最重要的是擁有極高咒術天賦的孩子,但是,這樣的條件太苛刻了。”
“你看,她生下男孩的概率有50%,但生下咒術天才的概率連1%都沒有。”
“在五條家,女人只有優(yōu)秀到極致才有上桌的權利,但再平庸的男人,生來就在桌上擁有一席之地。”
“這就是現(xiàn)實,絕望嗎?”
最后的問題,像是五條夫人對五條悟說的話,也像是五條夫人對自己的質問。
那一刻,五條悟第一次從喜怒不形于色且向來都是高高在上的母親身上,感受到一種十分悲涼的氣息。
從五條夫人的目光里,五條悟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對母親的意義是什么。
他就是那概率不到1%的奇跡。
這也是五條悟在為數(shù)不多的親子互動中,對親情能夠擁有的某種感知力或判斷力。
可是,他現(xiàn)在覺得,五條夫人對“孩子”的定義,和星野冬今對他說的那些話,都不一樣。
星野冬今在不知孩子是男是女的情況下,就說她很愛這個孩子,甚至,她還會告訴五條悟同樣的話。
她默認自己和五條悟都會很愛這個孩子,無論這個孩子的性別是什么,無論這個孩子的咒術天賦如何。
但是,為什么?
為什么這個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出生在這個世界上,就可以擁有星野冬今的愛?
而他要做出那么多的改變,要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才能得到她的愛。
這太不公平了。
五條悟想不通,但也不想再和星野冬今計較這件事。
畢竟,星野冬今已經(jīng)答應了在孩子平安出生后就和他結婚,如果這個問題沒有談好,節(jié)外生枝了怎么辦?
但他心底的這種不甘和費解,依然需要一份答案。
“我說啊,悟,你這個想法問題很大,”夏油杰皺了皺眉,表情十分復雜地說,“孩子是孩子,你是你,星野對孩子的感情,怎么可能和對你的感情一樣?公平?你在說笑嗎?”
五條悟有些委屈地問:“當孩子就可以彎道超車嗎?”
已經(jīng)榮升人父多年的夏油杰,此時此刻突然覺得,面前這個快要當?shù)膿从眩坪鹾褪昵澳?#8204;個銀發(fā)藍瞳的少年莫名地相似。
“好,你要公平是吧?那我們來算算。”
“首先,你想讓星野對你有獨占欲,這是女人對男人的愛。”
“其次,父母對子女的愛是無條件的,就像星野雖然愛這個孩子,但一定不會阻止她的孩子成年后談戀愛。”
“你的想法就很矛盾,明白了嗎?”
秋日之下,雪色的睫毛動了動,蒼藍色的漂亮眼睛眨了兩下。
夏油杰看他這副略顯欠扁的樣子,忍不住反問他:“你不能又當她的男人又當她的兒子吧?”
五條悟:“……啊?杰,你在說什么?好離譜的發(fā)言。”
“你還知道離譜嗎?!”夏油杰突然有些絕望,“這種問題你怎么好意思問出口的?天啊,星野上輩子造了什么孽,這輩子才遇到你。”
作為一個五條悟的摯友,又同為男人,夏油杰一直都站在五條悟的立場來考慮問題。
就算他一直都覺得,五條悟對星野冬今的所作所為非常過分,但他也從來都沒有指責過什么,頂多吐槽他兩句就算了。
但現(xiàn)如今,他第一次對這個女人產生了非常強烈的同情心。
“你放過她吧,”夏油杰憑著僅剩不多的良心勸道,“我覺得就算孩子平安出生,她嫁給你之后,也可能被你弄死。”
五條悟:……
五條悟忍不住為自己辯駁:“我有那么糟糕?”
“我都說過無數(shù)次了,愛情也好,婚姻也好,是需要兩個人來共同經(jīng)營的,你只讓星野一個人去維護這份關系也就算了,甚至還想對她索取更多?你是什么魔鬼嗎?”
“我有維護啊,我現(xiàn)在……不會再強迫她做任何事了。”
五條悟在很努力地表達,自己現(xiàn)在的進步之處。
“從人渣進化成人,你很驕傲是嗎?”
“……也不是。”
“那你還為她做過什么?”
“以前,母親會找她麻煩,我也會……”
“這種事沒有意義吧?只要她不嫁給你,五條家的那些困難都不會出現(xiàn)在她的人生里。”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好像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他快速地回溯自己與星野冬今相識以來的種種,然后很震驚地發(fā)現(xiàn),他好像真的沒有為她做過什么有意義的事情。
不止如此,他甚至還經(jīng)常讓她難過、讓她傷心、讓她流露出掙扎或痛苦的表情。
而在那之后,星野冬今又會重新掛上最溫柔的笑意,去承受來自他的下一次傷害。
她總是那么毫無怨言地包容著他的一切,也從來都沒有對他提出過任何要求。
“你要想想,你能為星野做什么,不要總是向她索取。”
“你要給她的東西,一定是她真正需要的東西。”
所以,她需要什么呢?
五條悟想了很久,好像都想不到。
在他的記憶里,星野冬今好像永遠都是無欲無求的。
她是個習慣性付出的人,用夏油杰的話來說,是個很標準的“獻祭型”人格,而她為數(shù)不多的訴求,幾乎也都圍繞著五條悟。
她希望他能夠一直健康、平安、開心、幸福。
那她自己又有什么希望?
五條悟努力地回憶著星野冬今的一切。
這么久以來,他第一次有了想為星野冬今做些什么的意愿。
她是單親家庭,她沒有親人,之所以這么期盼這個孩子的降生,就是因為這個孩子是她唯一的親人。
而她曾經(jīng)也說過,在這個孩子出現(xiàn)之前,一直把這份對親人的感情寄托在五條悟的身上。
那么,她最想要的,或許就是這個了吧。
五條悟好像終于明白,他該如何表達自己對星野冬今的愛。
不是自私而膚淺的占有,也不是毫無底線的索取。
他會因為愛她,去完成她的心愿。
這只是為了讓她展露笑顏,而不是為了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做出的某種交換條件。
他會因為愛她去保護她,而不是去傷害她。
五條悟去打印了兩張婚姻屆。
這一次,輪到他來準備這些東西。
他在婚姻屆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又蓋了章,然后將這些東西都封存在一個塑料文件夾里。
他準備了鴿子蛋一樣大的鉆戒,又買了一大束玫瑰花,和裝著婚姻屆的文件夾一起,放在了星野冬今的面前。
“冬今,和我結婚吧。”
“我們來組成一個溫馨的家,有體貼的丈夫,也有可愛的孩子。”
“我們一起來照顧孩子,一起來經(jīng)營這個家。”
“你愿意嗎?”
星野冬今坐在椅子上,望著他遞過來的這些東西,大腦一片混亂。
她抬起頭,深棕色的杏眸望著面前這個有著銀發(fā)藍瞳的英俊男人,瞳孔和手都在顫抖,似乎被他震驚得說不出話。
見她沒有任何回應,五條悟知道她心里還因為十年后的事,有所顧忌。
所以,他愿意再后退一步。
他將裝著婚姻屆的文件夾往前推了一下,然后對她說:“我簽過字了,你可以挑一個你認為合適的時間,再簽字。”
這一次,五條悟將所有的主動權和決定權,都交給了星野冬今。
一天、兩天……
一年、兩年……
無論多久,他都會等到她愿意和自己結婚的那一天。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女人的表情一瞬間從震驚變成了痛苦。
她的臉色慘白,放在文件夾上纖瘦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著。
“小悟,我……”
她好像真的很想告訴他,她愿意。
但有一份突如其來的痛苦,打斷了她的話。
一股暖流從她的腿/間流淌而過。
見她神色不對勁,五條悟連忙問:“你怎么了?”
豆大的汗珠從她的額頭上浮現(xiàn)出來,強烈的疼痛感讓她忍不住倒吸著氣。
“我好像要……”
距離預產期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她的孩子,好像已經(jīng)等不及要來這個世界上看看了。
第四十七章
2018年10月31日, 萬圣夜。
冬今生下了一個雪發(fā)藍瞳的六眼,母子平安。
為了紀念因為時空旅者源氏的能力,得到了平安出生的未來, 所以冬今決定給孩子取名為“源”。
或許是因為早產的關系,讓五條源出生時的重量很輕。
但他的咒力天生強大,所以一切都很健康。
只是強大的咒力和這雙特殊的六眼, 給他招來了許多麻煩事。
按理來說, 五條家的六眼,這世界上只能存在一人。
咒術界猜測,因為源氏血脈存在的特殊性,才讓第二個六眼降生于世。
這讓平日里隱匿在東京晦暗處的咒靈們和詛咒師們, 開始變得躁動不安, 咒術界的高層似乎也對這個孩子虎視眈眈。
咒術界失去了源氏的力量將近百年。
這百年間,因為沒有時空旅者源氏的幫助, 以至于讓日本的咒術界失去了對未來的估測和預演,發(fā)生了許多無法掌控的事情。
這其中,就包括五條悟的降生。
雖然五條家曾經(jīng)也擁有過天生六眼的咒術師,但和五條悟相比,還是有所差距。
五條悟的誕生打破了世界的平衡,只憑他一人的存在,就成為了一股可以撼動整個咒術界格局的力量,讓高層們失去了絕對的統(tǒng)治力。
而第二雙六眼的誕生,使咒術界的高層迫切需要找回源氏的力量,尋得重掌統(tǒng)治力的方法。
他們以冠冕堂皇的歷史故事和大道理為憑據(jù),將現(xiàn)今的種種異狀歸結于此, 認定源氏必須歸位,一切才能回歸正常。
這個說法看似離譜, 強行將社會的走向歸結為一個女人,但是卻很符合幾千年來人類歷史的編撰邏輯。
五條悟望著屏風后那些半截入土的老頭子,聽著他們說出的話,突然就覺得血壓有點高。
“你們再說一遍?”
男人的聲音瞬間變得冷酷。
“星野冬今和五條源,必須有一個人回到源氏的位置。”
“關于這件事,我們可以談談條——”
然而,話音未落,五條悟就沒了聽下去的耐心。
蒼藍色的術式凝聚著大量的咒力,滾成一個巨型的閃光球體,將整個房間瞬間夷為平地,只剩下以五條悟為中心的一個范圍很小的圓圈。
“我說讓你們再說一遍,只是給你們一個沉默的保命機會,懂?”
五條悟收回手,術式“蒼”的咒力瞬間憑空消失,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蔑視和冷酷,好像下一秒就要把這里的人和物全部抹殺。
屏風后的幾個人被他突如其來的暴走,嚇得不敢出聲。
繼任五條家主之后的五條悟,不同于高專時期那個無法無天的他,勉強還愿意和咒術界的高層講講道理。
畢竟作為御三家的家主之一,總會顧忌一些里子或是面子問題。
比如,在乙骨和虎杖的問題上,他很積極地嘗試著溝通,也做出了一些妥協(xié)。
這讓眾人以為,五條悟是一個可以接受一定程度的條件和利益交換的類型。
可是在星野冬今這件事上,五條悟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可以進行某種溝通的意思。
他不僅拒絕溝通、拒絕利益交換、拒絕談條件,甚至對這件事深惡痛絕。
“是不是活得時間太久了,對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什么留戀,需要我送你們一程么?”
他說這句話時,英俊的面孔上展露出很恐怖的輕蔑笑意,眼底一片冰冷。
就好像是觸碰到了他的逆鱗,也像是按下了他內心深處某種最原始的兇殘按鈕。
“讓我在女人和兒子之間做出選擇,你們還真是敢說呢。”-
“當時真的是,殺宿儺的時候都沒見五條露出那么嚇人的表情。”
“如果不是夏油攔著,日本咒術界高層的那些家族就要同時舉辦家主葬禮了,場面一定很壯觀!”
“啊對了,你的初考結束了吧?怎么樣?”
加茂千代在電話里很是興奮,這種差點顛覆一切的大場面,讓她覺得十分有趣。
話到最后,才回想起星野冬今目前最重要的事。
“過了新年假期,會繼續(xù)去私塾上課,下個月就是復考了,希望能順利通過。”
冬今這樣說著。
“那要加油哦,冬今姐。”
“一定。”
說完,冬今掛斷了電話。
這段時間以來,五條悟履行了他的承諾。
他努力地去做一個體貼的丈夫,努力給她一個溫暖的家。
自從五條源出生,冬今幾乎沒有費什么心神,關于這個孩子的安全和日常生活,幾乎都由五條悟負責,而她在養(yǎng)好了身體之后,就去參加了大學的初考。
她得到了很不錯的成績,順利進入了東大的復考環(huán)節(jié)。
新年如期而至,也讓冬今獲得了短暫的休息時間。
她坐在沙發(fā)上,滿眼溫柔地注視著嬰兒車里的五條源。
這是她的孩子,也是她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五條源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小孩,出生以來,他幾乎沒有哭鬧過,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用那雙漂亮的藍色大眼睛,靜靜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他和照片里小時候的五條悟幾乎一模一樣,這讓星野冬今覺得非常新奇。
冬今第一次見到五條悟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讀小學的年紀了。
雖然那時的他也是小朋友,但是早就不是嬰兒了,和現(xiàn)在這只小小的團子完全不同。
看著這個嬰兒,讓冬今覺得好像看見了嬰兒時期的五條悟。
當然,這樣的想法她并沒有告訴五條悟,生怕他又哪根筋搭錯了,開始找這個孩子的麻煩。
“這小鬼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每次回家,都盯著他看個沒完。”
瞬移回家的五條悟坐在了她的身邊,有些幽怨地這樣說著。
“小悟,不要這樣說他嘛,你難道不覺得小源很可愛嗎?”
女人坐在嬰兒搖籃車的旁邊,用手輕輕地摸著嬰兒嫩滑的小臉,臉上的溫柔和愛意滿得快要溢出來了。
五條悟撇了撇嘴,雪色的長睫微垂,墨鏡后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嬰兒床里的小鬼看了好幾秒,也沒從哪個地方看出“可愛”兩個字。
他有些郁悶地說:“如果長得很像你,我可能會覺得可愛?現(xiàn)在就算了。”
這個孩子和星野冬今長得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如果不是那雙六眼證明,這確實是五條家的孩子,五條悟甚至懷疑這孩子根本就不是星野冬今生的。
但冬今完全不在意這個孩子是否和自己相似。
她對五條源的愛,并沒有因為這些小事而變少一絲一毫。
冬今的時間很緊張,因為要備考的關系,除了這兩天的春假,幾乎沒有什么休息時間。
而在這稀有的假期時光里,她的心里眼里全都是五條源,連余光都沒分給過五條悟。
這讓五條悟覺得非常不爽。
他伸手攬住了女人的腰,讓她更靠近自己所在的方向,也讓她離嬰兒車稍微遠了一些。
然而,冬今顯然沉浸在親子互動的快樂中,完全不想理會五條悟。
她拍開了男人攬著她的手,又往嬰兒車的旁邊靠了靠。
五條悟直接急了。
他攬過女人的肩膀,另一只手捧著她的臉頰,強行將她的視線轉移到自己的身上。
“冬今,你怎么都不理我?”
五條悟的話里帶著很強烈的委屈感,蒼藍色的眼睛就像被拋棄的小動物那樣,水汪汪的,顯得很可憐。
“沒有不理你呀,”冬今對他說,“我只是想多看看小源。”
五條悟:“那你怎么不想多看看我?明天我就要去出任務了,不知道過多少天才回家。”
聞言,冬今突然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
她用一種試探性地口吻,問他:“小悟,你在和你的兒子吃醋嗎?”
或許,比起什么見鬼的相親對象,比起什么見鬼的布偶貓和經(jīng)濟適用男,五條源的存在,才是五條悟追妻路上的最大坎坷。
在五條源出生之前,五條悟對他的存在,并沒有上升到對一個“人”的認識,所以對這件事的感觸不深。
在五條源出生之后,他擁有了名字,成為了一個獨立的個體,就讓五條悟突然意識到,五條源曾經(jīng)給他帶來的那些困難。
為了這個小鬼,星野冬今對五條悟破例了很多次。
她會為了隱瞞那份產檢報告,第一次對五條悟大吼,并拒絕他拿走自己的手包。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小鬼,星野冬今根本就不會離開五條家,更不會離開他的身邊。
盡管也是因為五條源的存在,星野冬今才慢慢擁有了脫離五條悟的自我意識,避免了未來的那個死亡結局。
但這依然無法改變,她最初是因為五條源而決定離開五條悟這個事實。
五條悟對這件事在意得不行,但他的驕傲又不允許他承認。
他只能嘴硬:“怎么可能?我怎么會在意一個剛出生的小鬼。”
然而,實際上他在意得要死。
冬今被他明明生氣卻還要嘴硬的模樣逗笑了。
她輕輕地靠在男人的肩膀上,又伸出胳膊環(huán)住了他,整個人貼在他的懷里。
一邊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胳膊,一邊柔聲說:“那我看看你吧,你不要生氣了。”
這種形式的安慰和互動,對曾經(jīng)的五條悟來說,是很有用的。
但自從五條源出生,冬今就把曾經(jīng)只會給他一個人的溫柔和愛,拿走了一大半放在五條源的身上。
五條悟向來是那種貫徹“忍一步心里有火、退一步越想越氣”理念的男人,所以在星野冬今難得抽空出來的溫柔中,越發(fā)覺得不滿足。
五條悟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手從自己的胳膊上拽了下來。
而后,他微微用力,扯著女人纖瘦的手腕,拉近了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
就在他的吻即將落下時,冬今突然抬起手,擋住了他的唇。
女人微紅著臉,很小聲地拒絕了他:“不要這樣,小源會看到的。”
五條悟抬起頭向嬰兒車的方向望去,那個白毛藍眼睛的小鬼,正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盯著他看。
“他那么小,”五條悟說,“他看到了又能怎么樣?”
“但是,你不是說六眼會記得曾經(jīng)看到過的一切么?”冬今反問他,“小悟,你還記得你剛出生時看到的畫面吧。”
“嘖。”
五條悟皺著眉,沒有否認。
趁著他側眸的間隙,冬今從他的懷里掙脫出來。
她摸了摸嬰兒車里那只小貓的腦袋,又摸了摸坐在沙發(fā)上那只大貓,然后對他說:“我去復習了,松井阿姨春假回家了,你要好好看著小源哦。”
女人離開后關上門,整個客廳里只剩下一大一小兩只貓貓對視著。
五條悟懊惱無比,今天果然又沒有親到。
他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個小鬼耽誤了他多少事-
冬今回到房間后,在整理復習資料的時候,翻到了被她放在書柜最里面的那個透明文件夾。
那是五條悟簽好字的婚姻屆,在求婚的時候交到了她的手里。
在那之后,五條悟沒有追問,沒有強迫,沒有哄騙。
他靜靜地等待著星野冬今做出的決定,好像把這件事的所有主動權都交給了她的心意。
而冬今準備在孩子平安出生后,再去十年后的世界確認一下自己和五條源的未來。
她的身體恢復速度很快,最近兩天嘗試著調動咒力,已經(jīng)差不多恢復到正常水平了。
今晚,就是最好的機會。
咒力消散后,冬今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父慈子孝的溫馨畫面,卻不料等待著她的,依然是那間放著“五條冬今”靈位的和室。
唯一不同之處,就是五條本家不再像上次那樣疏于打理。
盡管依舊氣氛冰冷,但卻纖塵不染。
冬今不信邪,她快步走到了自己在五條家的那個小房間。
然而,她卻在那個保險箱里,再一次翻到了流產證明和離婚協(xié)議書。
為什么那上面的時間和上一次見到的沒有任何區(qū)別?
明明她所在的世界里,五條源已經(jīng)順利出生,未來應該已經(jīng)發(fā)生了改變。
一時之間,她突然陷入了一種困境。
就在她皺著眉思慮著這個平行世界的時候,一道長而寬的影子,一點一點地靠近她,直到將她完全籠罩。
冬今頓時覺得身后一涼。
她轉過身,就看到那個讓她害怕了很久的銀發(fā)男人,正用那雙憂郁而清冷的蒼藍色眼睛,深深地凝望著她。
三十八歲的五條悟背對著月光,站在她的面前,好像已經(jīng)等了她很久。
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就像鉤子一樣,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了一番,好像恨不得將她整個人都拆吃入腹。
“五條君?”冬今試探性地叫了他一聲。
“是我,”男人回應了她的話,并對她說,“你變了好多。”
她穿著湖水綠色的絲綢襯衫和米色的長褲,長長的黑發(fā)被一根圓珠筆卷著,固定在腦后,幾縷碎發(fā)垂在稍微多了一些肉的臉頰兩側,看起來和曾經(jīng)那個穿著和服的女人完全不同。
冬今被他盯得有些發(fā)毛,連忙解釋著:“畢竟已經(jīng)當媽媽了,所以會和以前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吧?”
“孩子是……”
“是我和小悟的孩子。”
冬今沒有瞞他的心思,將一切和盤托出。
但這種里外分明的口吻,讓三十八歲的五條悟突然覺得有些刺耳。
他邁開長腿,走到了她的面前。
月光倒映出的影子更淡一些,但卻讓影子擁有著月光的清冷涼意。
“五條君?”冬今抬起頭,怔怔地望著他。
這個稱呼讓男人意識到,在她的眼里,自己和十年前的那個人是不同的。
“真的要和我分得這么明白嗎?”五條悟俯身,慢慢地靠近她,“好傷心呢。”
這一刻,那種異樣的危機感再度出現(xiàn),讓冬今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動作讓面前的男人露出了更傷心的表情。
“為什么總是躲著我?”
他伸出手扯住了女人的手腕,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里。
冬今下意識地抬手環(huán)住了男人的腰,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被他這樣抱著。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面前的這個人并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五條悟。
冬今用力地去推面前這個高大異常的男人,然而他環(huán)著自己的胳膊就像烙鐵一樣,嚴絲合縫地箍著她的腰,讓她動彈不得。
她越是用力掙扎,男人就將她抱得越緊,緊到讓她覺得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折斷了。
因為生育而脹痛的前胸,此刻沒有一絲空間來緩和不適的感覺,痛得她直抽氣,一瞬間就紅了眼眶。
“五條君……”冬今小聲地求著他,“求求你,快放開我。”
第四十八章
五條悟慢慢地松開了手, 問她:“你怎么了?”
冬今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他推開。
她向后退了幾步,柳葉般的眉輕蹙。
因為用力的擁抱擠壓了她的前胸, 疼得她不禁倒吸著氣,頻率亂掉的呼吸讓她的胸前起伏不定,湖水綠色的絲綢布料在月光下流淌出淡色的光。
那種敏/感而尖銳的疼痛, 讓她忍不住想要去觸碰疼痛的地方, 但是因為位置太過尷尬的關系,面前又有這個男人盯著她看,冬今根本連動都不敢動。
五條悟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對勁,連忙問她:“哪里痛嗎?”
他對自己的力量還算有分寸, 可能有時會讓她覺得不舒服, 但絕對不會疼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男人的目光下移,蒼藍色的眼睛從她的臉上慢慢向下, 直到落在了她一直用交疊著的手臂輕輕護著的地方。
想到她剛剛說過已經(jīng)做媽媽了,五條悟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猜測。
難道說……
他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小臂,強迫她整個人以一種完全打開的姿態(tài),接受著那雙六眼的審視。
果然……
蒼藍色的眼眸輕瞇,五條悟似乎找到了一個讓他覺得非常有趣的新玩具。
他扯著她的手腕,拉近她與自己之間的距離,另一只手放在了湖水綠色的襯衫領口,似乎在試探著什么。
“冬今,可以讓我看看嗎?”他有一種很好奇的目光望著她,就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對她提出過各種過分的要求時那樣。
修長靈活的手指已經(jīng)挑開了襯衫領口的第一粒紐扣, 很快就開始去挑下一粒……
冬今的臉色突然紅成了一片,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窘迫。
她握住了男人的手腕, 拼命阻止著他更進一步的動作,并對他說:“不要這樣。”
冬今能想象到他要做什么,但那里這些天痛得她連碰都不敢碰,實在不敢想象五條悟對她任性胡來之后,會痛到什么地步。
對于女人很罕見的反抗,五條悟似乎非常感興趣,也愿意稍微配合她一下。
五條悟放開了她。
月光映在絲綢襯衫上的一道道褶皺,讓女人看起來有一種很脆弱的美。
“從我們見面開始,你一直都在拒絕我的靠近,好稀奇,”五條悟饒有趣味地盯著她,蒼藍色的六眼瞬間變得興致很高,“冬今,你從來都不會這樣對我。”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樣的一雙眼睛,但是這個世界的五條悟卻總是讓冬今覺得害怕。
她很確信,這個男人一定會傷害她。
冬今慢慢地往房門的方向移動,同時還在與他搭話,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人都是會變的,就因為在不斷成長,所以才會變得更好,”冬今對他說,“五條君,你和十年前……不,甚至是二十年前相比,好像都沒有任何成長。”
至少,在愛情世界里,他毫無成長。
他還是和十八歲時一樣任性又自我,從來不會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傷害到喜歡的人。
但冬今現(xiàn)在的目的,并不是來改造這個平行世界的五條悟。
她費了那么多的精力和耐心,才讓自己那個世界的五條悟有所轉變。
這幾乎已經(jīng)耗盡了她的全部心血,讓她不想再將任何心力浪費在其他男人身上了。
眼看著拉開了足夠的距離,冬今迅速啟動了術式,準備回到自己的世界。
確認未來的五條源和自己這種事,和眼下的危機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然而,對面的男人似乎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
五條悟問她:“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為什么未來沒有改變嗎?”
聽到他的話,冬今突然愣了一下。
五條悟繼續(xù)說:“因為這里根本就不是‘現(xiàn)在的你的未來’,而是‘曾經(jīng)的你的未來’。”
“什么?”冬今有些不解。
五條悟從口袋里翻出一根金色的蝴蝶簪子。
看到那根丟失已經(jīng)的簪子,冬今突然恍然大悟。
這是五條悟送給她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她最喜歡的東西。
“上次雖然放你離開,但是我留下了這根簪子。”
“它對你很重要,所以會和這個世界相同的那根簪子產生一種‘共鳴’。”
“只要你發(fā)動術式,無論你的目的地是哪里,最終都會來到這個世界。”
“時空旅行這種事的隨機性非常高,無論擁有多高的咒力都沒辦法指定目標世界。”
“所以……需要我幫你毀掉它嗎?”
金色的蝴蝶在男人修長的指尖轉動了一圈,金屬流蘇相互碰撞的聲音,在月光下格外刺耳。
那張英俊的面孔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笑意,讓冬今瞬間慌了神。
冬今停下了即將啟動的術式,再一次走到五條悟的面前,對他說:“把它還給我。”
這根簪子丟失之后,冬今一度覺得很失落。
為了讓她不覺得遺憾,五條悟去找過曾經(jīng)的店家,想要再做一根同樣的簪子。
但那家店曾經(jīng)的老板已經(jīng)去世,她的女兒接受了某家現(xiàn)代工廠的投資,所以不再像以前那樣擁有手工制作的產品,也不再擁有那樣精巧的手藝,所以無法再復刻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了。
手工藝制品和工業(yè)制品的區(qū)別就在于此。
因為是“人”創(chuàng)作而非機器創(chuàng)作,所以具有獨一無二的意義。
失去了,就再也沒有了。
冬今正是因為知道這些,所以才一定要把這根簪子帶回ῳ*Ɩ 去。
她主動靠近了五條悟,抬起手去拿他手里的東西。
但五條悟實在是太高了,只要他稍微把東西舉高一些,冬今就根本沒辦法碰到一絲一毫。
“冬今,你拿什么來和我交換呢?”五條悟頗有興致地問她。
聽到他的話,冬今知道他是不肯輕易還給她了,連本帶利的要求看來是少不了的。
冬今問他:“你想要什么?”
五條悟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最終落在了她的身前。
他似乎想要透過那層薄薄的襯衫,看到些什么。
“你會在這里停留多久?”五條悟問道。
冬今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樣問,只能大概估算了一下剛剛發(fā)動咒術時使用了多少咒力,然后給出了一個大致的時間:“因為沒有用多少咒力,所以時間不長,大概還有十分鐘……或者五分鐘?我就會回去了。”
“啊——這樣嗎?”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失落,不過下一秒,就重新勾起了嘴角,“不過也足夠了。”
“欸?”冬今不明白男人口中的“足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她突然覺得雙腳在一瞬間失去了重心,整個人跌坐在榻榻米上。
打掃得纖塵不染的榻榻米,因為長久沒有住人的關系,透著陣陣涼意,讓她不自覺地起了抖了一下。
月色之下,她看到銀發(fā)男人背對著月光,慢慢欺身過來。
他將她推倒在榻榻米上,撕開了絲綢質地的襯衫衣領,森綠色的圓形紐扣一顆一顆崩開,掉落在榻榻米上。
“無下限一直是關著的。”
五條悟一邊說,一邊將那根金色的蝴蝶簪子放在她的手里。
她握著那根簪子,男人握著她的手,將簪子底部尖銳的部位抵在自己頸側的動脈上。
“我不會停手,這或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了。”
“冬今,如果你想提前逃走,隨時都可以刺進來哦。”
……
十分鐘后,咒術消耗盡僅剩的咒力,冬今終于回到了自己的世界。
她又羞又痛,臉色紅得快要滴血,那根蝴蝶簪子靜靜地躺在臥室的羊絨地毯上,而身上的指痕和痛感一起提醒著她,剛剛的那一切都不是夢。
冬今側過頭,看向落地鏡中的自己,鏡中的女人鬢發(fā)凌亂,湖水綠色的襯衫褪了大半,淺黃色的蕾絲內襯外翻,襯得她膚色雪白。
屈/辱感和痛感交疊,讓她忍不住落下眼淚。
她強忍著不要哭出聲。
冬今突然有些怨恨自己,為什么就是對他下不了手。
她很怕他,也知道他和自己熟知的五條悟從本質上來說已經(jīng)不算同一個人了。
但那張一模一樣的臉,那雙一模一樣的蒼藍色眼睛,依然讓她沒辦法真的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叩叩叩——”
就在她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哭聲時,臥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五條源出生后,為了方便照顧孩子,冬今搬進了五條悟為他們準備的新住所。
這里很寬敞,距離東大附近的私塾也很近。
但他們沒有住在同一個房間里,依然像在京都本家時那樣,五條悟有自己的房間,而她因為要復習的關系,搬去了最安靜的頂層閣樓里住。
“冬今,你在哭嗎?”
五條悟站在門外,有些擔憂地問她。
聽到他的聲音,冬今似乎會回想起幾分鐘前,十年后的那個男人伏在她耳邊說出的一些話。
這讓她一瞬間沒有反應過來。
“我進來了哦?”
門外的五條悟見她沒有回應,又很擔心她,于是就直接推門進來了。
然而,冬今卻突然像炸了毛一樣,很大聲地對他說:“不要看我!”
她跪坐在地毯上,側過身,抱住自己的肩膀,努力去遮住那些讓人難堪的痕跡。
“這個我很難做到啊,”他的口吻里帶著十二萬分的無奈,“有很多東西不是我想不看就能不看。”
五條悟走進她的房間里,又抬手關上了臥室的門,然后邁開長腿,走到了她的身邊。
他慢慢蹲下,抬手想去幫她把襯衫拉上去,卻不料在碰到她的前一秒,就被冬今出聲制止。
“別碰我。”她低著頭,柔軟的聲音里帶著輕微的哭腔。
聞言,五條悟收回了手。
他重新站起來,去女人的衣柜里翻出了一件薄外套,又走回到她身邊,輕輕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動作很小心,沒有碰到她一絲一毫。
薄外套遮住了她露在外面的皮膚,免得她在冬日著涼。
做完這些,五條悟小心翼翼地坐在她的身邊。
他的后背靠在女人的床邊,側過頭去看她拼命躲著自己的模樣,余光瞥見了落在地毯上的那根丟失已久的簪子,突然就猜到了她去了哪里。
五條悟問她:“你又去十年后的世界了嗎?”
聽到他的話,冬今慢慢地轉回頭,有些好奇地看著他,問道:“你怎么知道?”
“你之前把十年后的記憶留給了我,所以多少能猜到一些,”五條悟解釋道,“那畢竟是‘我’,我很了解我自己。”
冬今:“什么意思?”
“說出來可能會讓你生氣,但……”五條悟頓了頓,然后說,“這是我一直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
空氣中突然陷入了一陣沉默。
五條悟看著她,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似乎和另一個世界的他漸漸重疊了起來。
冬今的表情瞬間變得很難看,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問:“你說什么?”
五條悟沒有移開自己的眼睛,反而將目光從她的臉上慢慢下移,并對她說——
“每次靠近你的時候,都會聞到和以前不一樣的味道。”
“蘭花香里帶著甜甜的——”
“夠了,”冬今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
五條悟很知趣地閉上了嘴。
但他真的對這些從未經(jīng)歷過的事情感到非常好奇。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時那樣,對星野冬今身上的一切都擁有著強烈的好奇心。
想看看是什么樣子,想摸摸是什么感覺。
但他知道,星野冬今會討厭他這樣對待她。
過了好一陣,五條悟才再度開口,語氣里帶著十二萬分的委屈,問她:“所以,結婚是沒戲了對吧?”
他的求婚之路簡直太坎坷了。
好不容易努力自我反思、自我改造到一個還算不錯的地步,突然又被平行世界的另一個自己背刺了。
辛辛苦苦好幾個月,全部打水漂。
但冬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換了一個話題。
她問:“為什么……沒有做?”
指的是,為什么沒有和十年后的五條悟做出同樣的事。
五條悟對她說:“因為不想看到你露出現(xiàn)在這樣的表情。”
記不清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五條悟好像很害怕看到她流露出這種傷心或是痛苦的表情。
他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會對她的痛苦感到新奇和興/奮,反而再也不想看到她蹙起的眉和透明的眼淚。
她的痛苦會像一根細小的針,扎進他的心臟深處。就算不會致命,也會讓他感覺到不可忽視的疼痛。
這是五條悟慢慢地學會愛一個人的標志。
“很多時候,我其實不太懂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為什么不可以留宿?為什么不可以接吻?為什么不可以……”
“但既然你說了不可以,那我也不能明知故犯。”
“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什么意義,但……”
男人曲著一條腿,將手肘撐在膝蓋上,拄著自己的臉,側過頭去看她。
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的眼睛,仿佛會說情話似的,只是看著她,就讓她覺得心動不已。
“我只是,再也不想看到你傷心的樣子了。”
這是五條悟第一次對一個人擁有這樣的感情。
不想讓她傷心,不想讓她難過,不想讓她落淚,只想看到她笑著的模樣。
聽到五條悟的話,冬今忍不住叫了一聲他的名字:“小悟……”
不是“五條君”,而是“小悟”。
是她最愛的人,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你不是他,”冬今很認真地對他說,“你們不是同一個人。”
或許擁有同樣的基因,是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自己。
但冬今確信,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五條悟,十年后絕對不會變成那個樣子。
這一刻,她不需要親眼去看到十年后的五條源和十年后的自己,也可以確定這件事。
第四十九章
冬今確信, 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那個平行世界的五條悟,不會像面前的五條悟這樣溫柔地對待她。
五條悟試探性地靠近她,在察覺到女人并沒有排斥他的動作后, 輕輕地擦掉掛在她臉頰上透明的眼淚,然后安慰她:“不要再哭了,看到你掉眼淚我會很難過。”
這種發(fā)言和他曾經(jīng)的風格很不一樣。
他以前只會說——
你不愛我, 我會很難過;
你不想讓我進去, 我會很難過;
你不愿意和我結婚,我會很難過……
他會無意識地利用她對他的愛和心軟,去哄她、騙她、強迫她去做一些她不想做的事情。
但現(xiàn)如今,五條悟再也不會這樣做了。
他會因為她的難過而感同身受, 很怕看到她的眼淚。
修長的手指探進女人身上披著的薄外套里, 幫她將外翻的內衣和襯衫一點一點整理好。
他的動作很輕很慢,好像很怕她會覺得害怕, 也很怕她會躲開。
這樣小心翼翼的動作,讓冬今有一種被對面的男人珍視著的感覺。
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忍不住撲到他的懷里,環(huán)著他的脖子,抱住了他。
五條悟坐著的時候雖然也比她高一些,但身高差總是比站著的時候少了許多。
冬今坐在他的懷里,幾乎能與他平視。
“怎么了?”
五條悟似乎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有些不適應,但他的手卻牢牢地攬著她的腰,完全不給她退后的機會。
“就是突然想抱抱你,”冬今靠在他的肩膀上,小聲說,“好愛你。”
她好愛現(xiàn)在的五條悟。
好愛這個會替她著想、幫她擺平所有困難、會溫柔對待她、保護她的男人。
“冬今, 你真的有高考生的自覺嗎?”五條悟有些無奈地對她說,“這么晚了, 在我的懷里說這種話,你明早還想準時起床嗎?”
他將她攔腰抱起,在女人震驚的目光中,將她放在了這張寬度只有一米出頭的小床上。
冬今躺在床上,抬起頭看到五條悟有些微微發(fā)紅的臉頰,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惹到了什么猛獸。
但出人意料的是,這只銀色的猛獸并沒有對她露出利爪和獠牙,反而用被子將她裹了起來。
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然后說:“快睡吧,明天不是還要早起么?”
這一晚,五條悟陪了她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她入睡后才離開。
他還是什么都沒有做,只是坐在她的床邊,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溫和地注視著她,讓冬今覺得很有安全感。
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起來,冬今就感覺精力十足,前胸的痛感也變輕了許多。
清晨,她下樓梯走到一半時,就看到穿著家居服的五條悟,正站在廚房的中島臺旁邊沖奶粉。
盡管這種事看起來和男人高大的形象很不相符,但他的動作卻異常熟練。
五條悟的手很大,單手抓起一只籃球都綽綽有余,而嬰兒用的奶瓶卻很小。
小小的奶瓶甚至沒有他的手指長,握在男人的大手里,就好像一個成年人抓著幼兒園小朋友用的過家家玩具一樣。
嬰兒床里的五條源醒著,但很安靜,用那雙漂亮的藍色大眼睛望著她。
“小悟,你不是說今天要出任務嗎?”冬今下了樓梯,走到了五條悟身邊,對他說,“早上一般都是我來的。”
“以后你不要來了,”五條悟一邊晃著奶瓶,一邊對她說,“無論早晚都不要。”
冬今以為他擔心自己累到,于是說:“每天一兩次沒關系的,我不覺得累……”
“不是累的問題,是我覺得有問題。”五條悟打斷了她的話。
冬今有些疑惑:“什么問題?”
五條悟猶豫了兩秒,然后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望著她,并對她說:“冬今,你看我的頭發(fā)是什么顏色?”
“銀色?白色?”冬今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說,“我覺得還是比較像銀色吧?”
五條悟:“我覺得有點綠。”
冬今:……啊?
“十年后的我碰過,那個小鬼也碰過,就我沒有碰過。”
“很過分誒,雖然沒有登記結婚,但我才是唯一正牌老公人選吧。”
“真的很火大,以后不要喂母乳了,一次都不行,我不高興。”
五條悟的口吻越來越義憤填膺,他好像真的很委屈。
“你在鬧什么別扭?”冬今被他氣鼓鼓的樣子逗笑了,然后說,“我身上還有哪里是你沒碰過的?”
“不行就是不行,”五條悟拒絕和她講道理,“你不要說了,趁我還沒發(fā)火之前快點出門去吧,否則——”
然而,男人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停住了。
他整個人愣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地感受著臉頰上溫熱柔軟的觸感。
冬今的單膝跪在中央島臺旁邊的吧椅上,拉近了與男人之間由于過大的身高差而帶來的距離,而后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地親了一下。
“否則?”她笑著問他,似乎很好奇他接下來會放些什么樣的狠話。
晨起的猛獸總是不禁撩的。
她的笑意還沒散,就被人攔腰抱了起來,放在了中央島臺的大理石面上。
男人沒有把那句話補充完,反而直接親了過來。
冬今顧著附近的五條源,連忙將一個透明的文件夾擋在了自己面前,讓五條悟直接親在了文件夾上。
“不要當著小源的面做這種事啦,”冬今求饒著說,“擁抱或者親臉頰之類的都隨你,但是接吻不可以。”
再次因為這個小鬼被打斷了親熱,讓五條悟頗為不爽地皺了皺眉。
“乖啦,別生氣,”冬今安撫性地摸了摸他的額發(fā),然后將文件夾塞到他的手里,“這個我簽好了,給你看看。”
她希望簽好名的婚姻屆能讓五條悟開心一些。
隨后,冬今在他面前舉右手,無名指的位置圈著一個白金質地的素戒。
“這是……?”五條悟一時之間沒認出來。
“你的求婚戒指,我戴上了哦,”冬今向他解釋著說,“我把鉆石拆下來了,那個太大了,平時戴著不太方便。”
五條悟的表情瞬間就變得非常開心:“你答應我了?”
他看起來就像一只得到了超豪華小魚干套餐的巨型貓貓,身后那根不存在的大尾巴興奮地抖了抖銀色的毛。
“早就答應你了,”冬今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笑著說,“你的記憶力這么差嗎?我明明說過了,小源平安出生之后就結婚。”
她一直都那么愛他,怎么舍得讓他失落-
傍晚,私塾。
五條悟今天出任務,沒有來接她回家。
冬今本以為今天要自己回家,卻不料在私塾的門口停了一輛黑色的保時捷。
她認識這個車牌號,是五條家的車。
一名女傭從副駕位走下了車,來到了冬今的面前。
“星野小姐,夫人請您喝茶。”
……
銀座,茶室。
五條夫人坐在紅木質地的椅子上,冬今坐在她的對面。
穿著和服的優(yōu)雅婦人似乎并不著急與她說些什么,反而任憑茶室的服務生展示著茶道的藝術。
過了半晌,服務生終于離開了包間。
五條夫人終于開口了:“冬今,明天有加茂夫人的茶會,你和我一起去。”
她執(zhí)起一只白瓷茶杯,嗅著淺淺的茶香,并這樣通知著冬今明日如何安排行程。
冬今望著她,沒有觸碰面前的茶杯,眸色里充滿了為難。
五條夫人看出她的想法,于是問:“怎么了?”
冬今猶豫了一下,然后說:“抱歉,夫人,明天我還要上課,應該沒有時間陪您……”
她的話勉強說了一半,但看到五條夫人的面色有所變化之后,就沒敢繼續(xù)說下去。
五條夫人對她說:“茶會是必修課,你嫁給悟以后,這些世家之間的關系,都需要你去打理。”
“夫人,我知道這是您的好意,但……”冬今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決定說出真心話,“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下個月就是復考,我需要很多時間去學習。”
她愿意和五條悟結婚,但不代表她愿意嫁進五條家。
她會成為五條悟的妻子,但不會為了五條夫人的頭銜而迷失自己。
五條夫人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拒絕,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滿了疑惑和好奇。
“冬今,你真的打算嫁給悟嗎?”五條夫人好像理解不了她的拒絕,于是問她,“你的年紀本來就比他大一些,這樣任性的話,怎么能坐穩(wěn)‘五條夫人’的位置?”
“夫人,我不是任性,”冬今很認真地說,“‘五條夫人’這個位置,我確實很難勝任。”
五條夫人端莊的面孔很罕見地愣了一下,似乎是聽到了什么特別新奇的發(fā)言。
她放下茶杯,然后語重心長地說——
“悟現(xiàn)在還很年輕,未來的時光里他會面臨無數(shù)更年輕的誘惑。”
“如果你沒有能力坐穩(wěn)這個位置,就可能會被其他女人取而代之。”
“還是說,你覺得自己生下了六眼,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你不要忘了,你和我不一樣,我的丈夫并不是六眼。”
“夫人,您多慮了,我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冬今不卑不亢地說道,“我只是想去東大念書。”
五條夫人完全理解不了她的說法,反駁道:“你已經(jīng)嫁給了悟,學歷這種東西只是裝點身份的手段,你可以去美國或是英國讀更好的大學,這只是錢的問題,都不重要。”
冬今:“夫人,這很重要,這是我曾經(jīng)的遺憾,我想彌補它。”
很多年前,她為了五條悟放棄了去東京念書的機會。
現(xiàn)在想來雖然沒有什么怨言,但終究還是覺得十分遺憾。
她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并且努力做到最好。
“我要先成為最好的自己,才能成為最好的妻子和母親。”
聽到她的話,五條夫人的表情有些微妙。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遠的記憶,久到她自己都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或許,那個曾經(jīng)畢業(yè)于東大法學系且風華正茂的律政佳人,已經(jīng)被京都本家的漫長歲月盡數(shù)消磨了-
冬今在銀座的茶室里坐了很久。
直到天色徹底暗下去,東京的霓虹燈繽紛亮起的時候,她才告別了五條夫人。
她婉拒了五條夫人邀她同乘的好意,自己坐地鐵回家了。
現(xiàn)在的冬今,已經(jīng)不再害怕?lián)頂D的人潮,也能在東京這座由玻璃和鋼筋混凝土搭建的巨大怪物中,很好地生活著。
錯過了晚高峰的東京地鐵并不擁擠,甚至還有零星的空置座位。
冬今坐在地鐵的普通座位上,望著停車間隙時出現(xiàn)在車窗外的彩屏廣告。
時尚美麗的模特舉著一根玫紅色的唇釉,朝她露出一個很美麗的微笑。
這一刻,冬今突然就回想起很多年前,第一次和五條悟坐地鐵的事情了。
那時的五條悟剛上高專沒多久,還沒有和她發(fā)生那些亂七八糟的關系。
他褪去了幼年期的包子臉,變成了一個身量修長的少年。
雖然不及現(xiàn)在的身高,但也超過了一米八,在日本人中依然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他帶她偷偷溜出了本家,沒有打擾司機,而是乘著地鐵去了京都的商業(yè)區(qū)。
他們沒有算好時間,剛好趕上了晚高峰的時段,地鐵里歸家的社畜們人挨著人,好像下一秒就要被擠成相片。
五條悟會把她護在角落里,彼時還略顯單薄的肩膀為她撐起一個小小的安全空間。
有時,冬今會很想念那個只有十幾歲的少年。
他的肩膀沒有現(xiàn)在寬,個子沒有現(xiàn)在高,但他的腰比現(xiàn)在更細一些,他的煩惱也比現(xiàn)在更少,語氣中的桀驁不馴更是不加遮掩。
下顎線的棱角還沒有變成如今這樣刀削般的模樣,反而帶著許多柔軟的膠原蛋白,捏上去的手感更好。
只是時光匆匆如流水,從不回頭,再怎樣懷念,也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直到她下了地鐵,回到家之前,她都是這樣想的。
“十年前的小悟?你怎么會在這里?”
冬今站在客廳里,看著一只穿著高專制服的男高貓貓,有點茫然。
她明明才剛剛回家,根本就沒有見到五條悟,也沒有發(fā)動術式的機會,怎么會把十年前的他換過來呢?
緊接著,她的身后突然響起了另一個更為熟悉的聲音:“冬今,轉過來。”
她像是中了某種不知名的蠱似的,就這樣乖乖地轉身過去。
而后,冬今就看到二十八歲的五條悟正坐在沙發(fā)上。
兩、兩只貓貓?!
不不不,是兩個五條悟。
一個十八歲的五條悟,一個二十八歲的五條悟。
他們同時出現(xiàn)在了她的面前。
第五十章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冬今站在客廳, 向左看了看坐在沙發(fā)上的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向右看了看站在落地窗旁邊的十八歲的五條悟。
先不說她根本就沒有對五條悟發(fā)動任何術式,就算是發(fā)動了, 她也沒有能力讓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同時出現(xiàn)在一起。
時空旅者源氏的能力非常復雜,與時間、空間有關的假想均有可能通過咒術變?yōu)楝F(xiàn)實,但前提是擁有足夠的咒力。
冬今很清楚, 自己的咒力連領域都沒辦法展開, 更不要說維持一個人的實體停留在另一個空間里了。
“都是那小鬼做的好事。”二十八歲的五條悟皺著眉說。
他自動忽略不談,在半小時前,自己作為一個成年人,在喂奶粉的時候惡狠狠地威脅一個剛出生兩三個月的小嬰兒早點睡, 不要打擾他晚上親老婆這件事。
結果事情就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
“你是說……小源?”
“是。”
“但他的咒力……”
“他的咒力比一些一級咒術師都要強。”
五條源是個咒術天才, 不僅繼承了六眼和五條家的祖?zhèn)餍g式,而且還擁有著極強的咒力。
現(xiàn)在看來, 他甚至還繼承了源氏的能力。
不敢想象未來的六眼能夠自由窺視各個時空,會讓他成為一個多么厲害的咒術師。
“小源是誰?”
站在落地窗旁很久沒有出聲的五條悟問道。
他穿著剪裁工整的高專學生制服,柔軟蓬松的銀色發(fā)梢微微上翹,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在對面一男一女身上來回游走,似乎在用那雙天生的六眼審視著。
最終,他又問出另一個他更加關注的問題:“你是十年后的冬今嗎?”
他甚至有些不敢認了,面前的這個女人和他所熟知的星野冬今判若兩人。
她穿著奶茶色的羊絨大衣,寬大的袖口嵌著一圈白色的軟毛邊,白瓷般的額頭上散落著幾縷空氣劉海,燙了一些波浪卷的發(fā)梢垂在腰際。
整個人看起來與京都本家的保守風格格格不入,完全是一個融入了東京這座都市的現(xiàn)代女性。
“我是, ”冬今回答了他的問題,然后向他解釋, “小源是我和……十年后的你的孩子。”
“就是那個白毛藍眼睛和你長得很像的小鬼,你剛剛看到了吧?”二十八歲的五條悟不耐煩地解釋著,“剛剛被松井阿姨帶到樓上睡覺去了。”
聽到他的形容,冬今忍不住笑了一下。
“白毛藍眼睛的小鬼”什么的,到底是在形容誰啊。
“你怎么會回來?”冬今轉過身去問他,“不是說今天有任務嗎?”
她一邊問,一邊將大衣脫下來掛在玄關的架子上,露出里面的米色羊毛衫。
這種貼身剪裁風格的衣服,還有深色的長褲,都很襯她的身材,讓第一次見到她這副樣子的少年忍不住一直盯著她看。
他覺得很新奇,甚至新奇得有些過頭。
無論是本家還是高專,青春期的五條悟都很少接觸到這種穿衣風格的女性。
但冬今似乎沒有注意到少年的目光,反而一直看著二十八歲的五條悟。
“聽說母親來找你了,怕你為難,就回來看看,不過看起來好像沒什么問題?”五條悟解釋著,“反正去下個任務目的地也要路過東京,上一個任務的匯報文件讓杰幫我寫了。”
“之前就想說你,不要總是這樣麻煩夏油君,”冬今有些無奈地說,“自己的事自己做比較好吧?”
五條悟:“這種東西杰很擅長,比我寫得好多了,速度也很快。”
夏油杰的文書水平確實比五條悟強多了。
至少,他不會偶爾不留神把某個書面漢字寫成假名,惹得夜蛾正道校長看報告書時大發(fā)雷霆。
“那你還要走嗎?”冬今問他。
五條悟回答:“是,現(xiàn)在就要走了,但……”
男人的目光從星野冬今的臉上,轉移到了那個更年輕的自己身上,一副格外放心不下的表情。
“那是什么眼神?想打架嗎?”更年輕的五條悟似乎很不滿意被人這樣審視。
墨鏡后,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流露出十分不爽的神色。
比起十年后的自己,人們普遍會更了解十年前的自己。
正因為是從那個時間慢慢走來,所以對曾經(jīng)的自己心中所想都了如指掌。
“你怎么還不走?”二十八歲的五條悟似乎格外擔心這個因為五條源而突如其來的“意外”
更年輕一些的五條悟也很不滿:“你以為我愿意在這里?鬼知道怎么回去。”
“只要咒力耗盡就可以回去了,”冬今解釋著,“小源的咒力雖然比我強,但應該也不會超過一個小時吧?他畢竟還那么小……”
聞言,十八歲的五條悟“哼”了一聲,扭過頭去看落地窗外的東京街景了,不再看屋子里的這兩個人。
只是他依然忍不住在玻璃窗倒映出的影子里,打量著星野冬今。
察覺到少年暗暗打量的目光,讓這個世界的五條悟十分擔心。
他甚至在考慮,干脆鴿了任務算了,反正最難搞的咒靈已經(jīng)搞定了,剩下的那只讓乙骨或者伏黑代替他去也沒有問題。
察覺到他的心情,冬今連忙勸他:“工作要認真完成哦,小悟。”
她將他的外套塞到他懷里,然后推著他往玄關的方向走去。
邊走邊說:“夫人那邊我已經(jīng)把話說明白了,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要好好完成工作,不要總是把自己的任務丟給學生。”
“總之那個……新來的小鬼,你要小心一點,”五條悟囑咐著她,“有事隨時聯(lián)系我,如果我的電話沒人接,就聯(lián)系伊地知。”
冬今笑了:“你在說什么呢?那是十年前的你,別多心啊。”
她實在是不懂五條悟到底在擔心些什么。
如果是十年后的那個五條悟也就算了,這個更年輕的五條悟明明就是那個她最熟悉的小朋友,怎么還需要對他有所設防。
冬今哄著五條悟出去做任務,然后關上了門。
而后,她走回更年輕的五條悟身邊,對他說:“雖然不知道你會在這里停留多久,但我先幫你收拾一間客房吧,萬一時間久,今晚你先住下。”
冬今幾乎沒有對這個少年有任何防備,甚至還很懷念這張臉。
她很懷念這張更年輕一些的五條悟的臉,以至于忽略了對方眼中那抹危險的暗色。
他實在是太年輕了,和現(xiàn)在的冬今相比,年齡差又增加了十歲。
這讓冬今對他的幼崽濾鏡,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厚度。
但他畢竟是個成年人,冬今這樣對他掉以輕心,足以讓她付出一定程度的代價-
五條悟出任務的時候,破天荒地走神了好幾次。
雖說沒有影響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特級咒靈愉悅送走,但夏油杰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有些不對勁,于是在一切搞定后,難得有興致問他發(fā)生了什么。
五條悟把五條源做的好事說給夏油杰聽,結果不僅沒有得到對方的安慰,反而收獲了一句聽起來像是蓄謀已久的嘲諷。
夏油杰:“怎么,你也知道十幾歲的自己是個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的混蛋了?”
五條悟:“喂,這算人身攻擊了吧?揍飛你哦。”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五條悟并沒有真的出手。
他不得不承認夏油杰說的話是對的,十年前的他,對星野冬今的所作所為真的很混蛋。
十年前的五條悟,正是對異性產生強烈好奇心的時候。
星野冬今就是他身邊最好的探究素材,而且ῳ*Ɩ 她對他來說,是那樣唾手可得。
用五條本家曾經(jīng)的老管家的話來說,二十歲出頭的星野冬今長了一張非常勾人的臉。
柳葉一樣細長的眉、水汪汪的杏眸、柔軟白皙的皮膚、薄薄兩片卻顏色明艷的紅唇,窈窕的身段包裹在素色的和服之中,在她露出溫柔而淺淡的笑容時,顯得格外讓人心動。
她很漂亮,而且這種漂亮是最吸引男人的類型。
五條悟就是被她吸引的男人之一。
他甚至已經(jīng)記不清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突然就會對她產生那樣的感情。
明明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說是朝夕相處也不為過。
好像就是很不起眼的某一天、很不起眼的某個瞬間,他突然對她有了異樣的心思。
或許是他偶然間路過院子,看到她墊著腳曬被子時露出的一截白皙的腳踝;
或許是他在低下頭的某一刻,看到她彎著腰幫自己鋪床,白皙的脖頸暴露在他的視線范圍內;
或許是他某天回家,看到她站在本家的門口朝自己所在的招手,并溫柔地叫他的名字……
從那之后,五條悟會開始好奇,她的唇親起來是什么感覺,她的耳朵被吹一點熱氣之后會不會變紅,那層素色和服嚴嚴實實地包裹著的身體,是不是和不經(jīng)意間露出的脖頸一樣白……
五條悟向來是行動派,好奇心一旦產生,哪有不去實踐的道理。
于是,他在女人的順從和默許的態(tài)度之下,實踐的速度突飛猛進。
“對了,你是不是說……那是十年前的你?”夏油杰似乎想到了什么關鍵的問題,于是對他說,“但應該不是十八歲吧,是十九歲?”
五條悟愣了一下:“十九歲?”
“你看,你上個月過完生日了對吧?”夏油杰幫他算著時間,“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月了。”
夏油杰說話時,呼出的二氧化碳在空氣中化成了一陣白霧。
這昭示著,現(xiàn)在的季節(jié)恰好在五條悟的生日之后。
這段時間,因為五條源的出生,五條悟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去忙。
繁忙的成年人世界,向來是不存在過生日的選項,所以他自己也把這件事忘在腦后了。
也就是說……
“現(xiàn)在留在星野身邊的那個‘你’,不是剛剛對異性展露好奇心的‘你’,而是……”夏油杰沒有把話說完,但他的意思不言而喻。
那個穿著高專制服的少年,并非對兩性關系處于懵懂與試探狀態(tài)下的十八歲的五條悟,而是已經(jīng)把身邊的漂亮女人吃干抹凈、開始對她肆意妄為的十九歲的五條悟。
“可惡,臨走之前我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五條悟這才想通,剛剛在十年前那個小鬼的眼睛里看到的危險神色,并不是他多心。
只是星野冬今的危機意識太差勁了,一直都勸他不要多心,再加上他確實是在任務中途跑回家,想著有什么事等任務結束了再說也不遲。
現(xiàn)在看來,簡直是太遲了-
深夜,頂層閣樓里。
冬今洗漱完后,一直都在復習。
今天回家的時間晚了一些,所以她準備晚上多復習一會兒。
桌子上的鐘表時針指向了阿拉伯數(shù)字十二,臥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冬今放下手里的筆,連忙跑去開門。
剛一拉開門,就看到穿著家居服的少年版五條悟正站在她的門口。
“小悟?怎么了?”她有些好奇地問。
站在門口的少年在看到她的一瞬間,莫名地愣了一下。
女人現(xiàn)在的模樣,比幾個小時前在客廳時更讓他覺得新奇。
她穿著淺黃色的真絲睡裙,雖然套著一件單薄的白色純棉外套,遮住了肩頸附近白皙的皮膚,但是那雙腿卻暴露在空氣中。
公寓里的地暖開得很足,哪怕是冷冬時節(jié),室內依舊溫暖如春。
她的裙子不算長,甚至沒有遮住膝蓋,纖瘦的小腿和腳踝連成一條性感的曲線。
少年目光上移,就看到她長長的黑發(fā),被一根淡紫色的發(fā)圈束成一個低低的丸子。
更新奇的是,鎏金邊框的圓形眼鏡幾乎遮住了她的半張臉。
“你的眼睛?”五條悟好奇地問她。
“哦,你說這個?”冬今推了推鎏金色的眼鏡框,笑了笑,對他說,“可能熬夜看書時間久了,就算是這個年紀也變得近視了。”
為了考上東大,星野冬今付出了很多的時間和精力。
她不比十幾歲的學生記憶力好,自然要多費些功夫背書。
“這個時間來找我,是餓了嗎?”冬今突然想到他的年紀,于是問,“要熱牛奶嗎?”
五條悟沉默了一下,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
但他很快又恢復了正常,對她說:“好啊。”
于是,冬今也沒有多想,就走出了閣樓,帶著他去一樓找冰箱。
五條悟帶她住進來的這棟公寓,是東京都范圍內最高級的一批建筑。
落地窗外的夜景十分動人,多層的設計又讓室內像一戶建那樣寬敞,但卻坐落在繁華的市區(qū)內,交通便利。
冬今走下樓梯,走到了一樓的開放式廚房。
她從保鮮層翻出一盒未開封的生牛乳,倒進瓷杯里,又在咖啡機附近翻出幾包糖包,拆封后一起倒了進去。
“熱牛奶也要加糖嗎?”五條悟問她。
五條悟在本家基本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食物是怎么從生變熟、從不能吃到能吃,他一概不懂。
但他的舌頭很靈敏,離開本家去東京讀書之后,總覺得吃什么東西都味道不對。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牛奶,都不如星野冬今遞給他的好喝。
“給你的牛奶一直都會加糖,”冬今將微波爐調成合適的模式,然后對他說,“這是你的習慣,沒加糖的牛奶你不喜歡。”
“小悟,這種小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冬今覺得有些好奇,難道他自己都嘗不出來加沒加糖的區(qū)別嗎?
五條悟一直以為,只是牛奶的牌子不同而已,沒想到事實的真相居然比這更加簡單。
微波爐“叮”了一聲,冬今連忙將門打開。
她將瓷杯放在坐在吧椅上的五條悟面前,而后也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感覺你還要多待一段時間,小源的咒力真的好強,”冬今趴在中央島臺的白色大理石面上,側著頭看他,并對他說,“我該怎么稱呼你呢?叫‘小悟’的話,會和這個世界的你弄混吧?”
五條悟沒說話,只是稍稍喝了一口熱好的牛奶。
溫度正好,甜度正好,一切都是他最喜歡、最習慣的那種感覺。
面前這個女人和十年前的她相比,好像變了很多,但是又好像一點都沒變。
五條悟放下裝著牛奶的瓷杯,目光從女人的臉上慢慢移動到她的手上,纖長的手指上戴著白金質地的素戒。
無名指的戒指,是婚戒。
在未來的世界里,他和星野冬今有了孩子,而且結婚了。
但是,為什么他會有一種很奇怪的感受?
“‘小小悟’怎么樣?”冬今單手托著臉頰看著他,好像對這個新的稱呼非常滿意,“有沒有很可愛?”
聽到她的話,五條悟似乎終于明白了,那種奇怪的感覺到底是因為什么。
“冬今,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他不是同一個人?”
他突然靠近她,寬大的手掌抓住了女人戴著婚戒的那只手,與她四目相對。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里,好像醞釀著某種期待已久的惡作劇情緒。
冬今還沒回過神來,就感覺整個人的重心都匯聚在腰上一個并不存在的支點上。
眼前的畫面飛速變化,只是一瞬間,她就被五條悟用“蒼”的引力拎著,從中央島臺拎到了落地窗的旁邊。
“東京的天氣真的很暗,星星都變少了。”
“不過落地窗很漂亮,你應該也會喜歡吧。”
他的動作略顯粗暴,將她摁在了寬大的落地窗上。
冬季里冰冷的玻璃刺激著她的皮膚,讓她忍不住發(fā)抖。
這一瞬間,星野冬今好像回想起了很多年之前,他在她最難堪的時候拉開了和室的障子門的時候,那種無助的感覺。
“別……別這樣。”
她從窗子里看到了少年充滿了惡作劇笑意的表情,和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
只需要短短的一秒,冬今就知道他想對自己做些什么。
他那么急切,快速剝掉了她身上的薄外套,摘掉了她的眼鏡,然后將她整個人壓在落地窗上。
玻璃的溫度很低,但他的胸膛卻有著很高的溫度,身前身后巨大的溫度差讓冬今忍不住蜷縮起手指,溫熱的指尖在玻璃上留下了十道淡淡的指紋。
“把男人當成‘小朋友’來對待,這怎么能行。”
他湊近她,毛絨絨的發(fā)梢蹭著她的眉尾,說話是吐出的熱氣吹在她的耳廓。
冬今認命般地垂眸,望著窗外的霓虹夜景,最后求他:“至少……至少把燈關掉好不好?”
下一秒,客廳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
但這種黑暗并沒有讓她多一絲安全感,反而讓她除了視覺之外的其他感官,都變得更加敏銳了起來。
冬今的臉頰貼在冰冷的玻璃上,咬著唇,努力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好緊張,”五條悟貼在她身后,用一種很欠扁的口吻問道,“是怕他知道嗎?”
“他”指的是,這個世界的五條悟。
聽到最后一句話,冬今的身體突然就變得更熱了。
這種溫度在玻璃上留下了更多的白霧,而后變成了一顆一顆蒸汽凝結成的水珠,有的水珠會黏在她的身上,有的水珠沿著干凈透明的玻璃滑落。
冬今努力地轉過頭去,用那雙含著水似的眼睛望著他,懇求他:“不要再說了。”
“已經(jīng)來不及了哦,”黑暗之中,那雙明亮的蒼藍色眼睛盯著她,笑著對她說,“你看,他什么都知道了。”
這一刻,冬今的心突然懸了起來。
她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就看到落地窗外,屬于這個世界的五條悟正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男人的目光里盛滿了怒氣,好像下一秒就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