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東京, 咒術(shù)高專教職員辦公室。
夏油杰正在認(rèn)真地批改著二年生的作業(yè)。
五條悟走進辦公室,二話不說坐到他的旁邊。
夏油杰問他:“效果如何?”
五條悟沒說話。
他側(cè)過頭,黑色眼罩后那雙蒼藍色的六眼, 仔仔細(xì)細(xì)地打量著這位摯友,就好像是第一天認(rèn)識他似的。
“怎么了?”夏油杰被他盯得不自在,“哇, 被男人這樣盯著看, 感覺有點惡心。”
五條悟收回了目光,趴在辦公桌上。
英俊的側(cè)臉墊在胳膊上,說話的語氣有些被迫認(rèn)命的無奈:“如你所料,但我真想不通。”
他覺得很神奇, 完全不知道夏油杰給他的那些建議是什么原理。
但按照夏油杰的建議去做, 居然真的讓星野冬今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他的靠近。
五條悟好像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星野冬今變成了他完全不熟悉的人。
她會對他生很大的氣, 氣到可以好多天都不理他,甚至不愿意見他。
而他如果想要靠近星野冬今,就必須慢慢適應(yīng)這個新世界,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
這個世界,人們普遍將其稱之為“戀愛的世界”。
對于五條悟感到的這種新奇和陌生,夏油杰早有預(yù)料。
他放下批卷子的紅色水性筆,側(cè)過頭去看自家摯友,那張可以靠刷臉來解決很多問題的英俊面孔,有時候看起來實在是讓人火大。
夏油杰的語氣里帶著某種羨慕,甚至可以說是嫉妒,對他說:“我和千薇也是經(jīng)歷了很多困難才能在一起, 又不像你這樣……”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星野的全部。”
“星野的愛, 星野的身體,星野的一切,只要你想要,隨時都能得到。”
“你什么都能擁有,當(dāng)然可以把坐享其成當(dāng)做理所應(yīng)當(dāng)。”
“這個發(fā)言算什么?嘲諷還是幸災(zāi)樂禍?”五條悟問他。
“都算吧,”夏油杰收回目光,繼續(xù)囑咐他,“星野是個很容易心軟的女人,你對她稍微上點心,她肯定會很快原諒你,到時候不要再得寸進尺欺負(fù)人家。”
五條悟忍不住問:“我真是奇怪了,杰,你們也沒有很熟吧?為什么看起來比我更了解她?”
夏油杰嘆氣,對他說:“我不是了解星野,我是比你了解女人,或者說,這算是戀愛常識吧?是你沒常識才對。”
說完,他有些嫌棄地看了五條悟一眼。
只能說被愛的人都有恃無恐,這么大了還不會心疼人。
“不過,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雖然星野很愛你,但是,她……”
夏油杰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表情瞬間變得嚴(yán)肅起來。
五條悟被他的話弄得有點茫然:“她怎么了?”
夏油杰頓了頓,然后說:“她對孩子的愛,很可能會超過對你的愛,如果你不能學(xué)會好好愛她,她很可能會帶著孩子離開你。”
“孩子?你說那個……三個多月的……胚胎?”五條悟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微妙,“杰,你在搞笑嗎?”
五條悟,當(dāng)代最強咒術(shù)師,一個不高興可以把整個東京拆了,同時也是咒術(shù)界御三家之一五條家的家主,百年一遇的六眼神子——比不上一個還沒出生的家伙?!
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夏油杰,結(jié)果只換來了摯友的一個聳肩,外加一句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感慨。
夏油杰:“走著瞧嘍。”-
星野冬今這幾天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她開始試著在無聊時從房間里出來,工作忙完之后,會在偌大的五條本家里閑逛,看看藍天、看看飛進院中的麻雀、看看院中的驚鹿竹筒上下翻動。
一切仿佛在慢慢回歸正常,就像以前那樣。
直到五條悟再次回到京都本家。
冬今站在廊檐下,看到戴著黑色眼罩的高大男人走進了家門,瘦白的手指瞬間開始緊張地?fù)钢献娱T的木質(zhì)邊沿。
莫名地,她的心臟仿佛跳到了嗓子。
冬今緊張地往后退了兩步,想趁著他在進屋前,趕快離開他的視線。
然而,她剛轉(zhuǎn)身,就聽到了男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冬今。”
他的聲音離她不算近,五條家的院子很大,至少要走一段路才能穿過院子來到她所在的位置。
冬今想裝作沒聽到,準(zhǔn)備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間。
結(jié)果,她剛向前邁了一步,就直接撞進了男人的懷里。
“這么熱情么?”
男人有力的胳膊托著她的腰,免得她因為撞過來的反作用力摔倒。
他比她高了太多,冬今的鼻尖隔著深色的制服外套,撞上了他的胸肌,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冬今認(rèn)命地低著頭,不去看她。
也是她有些想當(dāng)然了,五條悟能瞬移,這么一點距離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罷了。
或者說,只要五條悟想抓住她,無論她怎么躲,都沒有用。
但冬今還是不愿意就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
她不著痕跡地側(cè)了側(cè)身,努力避開他的胳膊。
五條悟似乎也沒用繼續(xù)攬著她的執(zhí)著,很快就撤了手。
冬今在心底默默地松了口氣。
她試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男人直接扯回去的心理準(zhǔn)備——反正他以前一直都是這樣。
五條悟好像格外迷戀她的皮膚,平時在家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心血來潮,把她整個人扯進懷里。
她的鬢發(fā)會被他弄得很亂,和服腰帶上的綢緞也會歪掉。
但這一次,他并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冬今,今天晚上……”
聽到這個關(guān)鍵詞,星野冬今有些緊張地抬起頭。
隔著那層黑色的眼罩,她很難分辨出五條悟現(xiàn)在的表情。
心臟跳動的頻率瞬間開始加快,讓冬今下意識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腰腹,似乎是下意識地保護著那個孩子。
“今天晚上我想吃雞蛋燒。”
……?
星野冬今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深棕色的眸子望向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的唇畔噙著一抹很淺很淺的笑,似乎看透了女人在一瞬間的羞窘。
意識到這一點,星野冬今瞬間連耳根都紅透了。
她的腦子好像有些缺氧,整個人害羞得快要喘不上氣。
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我、我知道了……”
說完,冬今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轉(zhuǎn)身,快步離開了五條悟的視線。
留在長廊里的男人,望著那抹穿著粉藍色和服的纖瘦背影,和她染上晚霞顏色的耳尖,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突然覺得,新發(fā)現(xiàn)的這個世界,也能給他帶來相當(dāng)新奇而有趣的人生體驗。
而在這個世界中的星野冬今,似乎比他記憶里那個低眉順眼的女人更加有趣、更加鮮活-
冬今在廚房里煎著雞蛋。
她剛剛被五條悟的話,弄得有些失了神,很罕見地在工作時心不在焉,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指尖。
難怪十年前的五條夫人,那樣認(rèn)真地警告著她,就算是和五條悟保持那種關(guān)系,也不要耽誤本職工作。
那時她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里,因為她從來不會因為五條悟而耽誤自己的工作。
可現(xiàn)如今……
冬今給傷口用酒精消了毒,貼上了創(chuàng)可貼。
她看著那道傷口,忍不住想,自己身上總是會帶著許多因為五條悟而存在的痕跡。
或輕或重,或痛或癢,就算皮膚上的痕跡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但他留給她的記憶卻一直存在。
長久以來建立起的親密關(guān)系,已經(jīng)刻進了她的骨血,除非將她整個人打碎重鑄,否則很難讓她對他狠下心去。
冬今在給煎好的雞蛋燒擺盤時,下意識地將番茄醬擠成了卡通圖案的形狀。
這是五條悟的專屬,從他小學(xué)時起,雞蛋燒上面番茄醬的圖案就一直這樣,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冬今望著金黃色雞蛋燒上面的圖案有些出神。
她本來已經(jīng)決定,不再給五條悟任何特殊的偏愛,但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習(xí)慣,已經(jīng)成為了她下意識的動作。
冬今的心,仿佛被天平兩端的籌碼來回拉扯。
她找到竹筷,想要把上面的番茄醬抹掉,再重新畫上普通的圖案。
但是猶豫了好幾秒,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星野姐姐?”身后端著托盤的女傭,有些好奇地叫了她一聲。
這一刻,冬今才從自己的小世界里抽出神來。
“我沒事,”她將擺好盤的雞蛋燒放在了女傭面前的托盤上,然后對她說,“都齊了。”
“還是我去嗎?”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傭有些好奇地問她,“前幾次,家主總會問你在哪里。”
冬今沒說話。
年輕的女孩子繼續(xù)說:“我說你有點累,先回房間了,家主的表情好像就變得很奇怪,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
冬今忍不住問:“他最近的胃口不好嗎?”
“雖然是正常成年男性的飯量,但是和他以前的飯量比,算是少了一些……”女傭回想著前幾次的餐桌情況,對她說,“上周那個青花魚,家主一口都沒吃,明明他以前最喜歡那道菜了。”
“我知道了,”冬今皺了皺眉,然后對她說,“你先去吧。”
年輕的女孩子看了看她,沒再說什么,就離開了。
冬今回到房間后,心里一直不太放得下。
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腦子里一直回想著年輕女傭剛剛說的話。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離開了房間。
冬今穿過本家幽深的長廊,來到了主廳的和室外。
她站在廊下,靠著淺色的障子門,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正在進餐的五條悟。
此刻,男人戴著橢圓形的墨鏡,換上了家居服。
修長的手執(zhí)著一雙銀白色的象牙筷,夾起了一片金黃色的雞蛋燒。
看起來胃口很不錯的樣子。
冬今在心底暗暗地想。
然而,就在她準(zhǔn)備放心離開的瞬間,男人銀色的睫毛就輕輕地動了一下。
那雙蒼藍色的漂亮眼睛,透過黑色的鏡片,直接望了過來,幾乎與她四目相對。
被那雙眼睛直接抓了個正著,讓冬今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可是他也僅僅是看著她,并沒有其他的動作,也沒有對她說些什么。
五條悟繼續(xù)按部就班地吃著飯,但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卻并沒有撤走,
——好像在看著她下飯似的,甚至看起來胃口更好了?
冬今往后退了一步,整個人有些脫力地靠在了淺色的障子門上。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小偷,否則,怎么會覺得這么緊張?
但她并不是小偷啊。
甚至,一直以來都是五條悟讓她覺得難過,一直都是她在生五條悟的氣。
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五條悟的事,為什么會是她覺得緊張?
冬今好像是在和五條悟賭氣,更像是在和自己賭氣。
她不想再回房間躲起來了,索性直接坐在長廊的地板上,望著天邊明艷璀璨的晚霞。
五條悟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晚飯,就瞥見星野冬今依然坐在回廊下,沒有離開。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好像一根上了發(fā)條的彈簧,他越是緊追不放,星野冬今就離他越遠。
反倒是像夏油杰勸他的那樣,稍微讓她松一口氣,她就會像小蝸牛一樣,慢慢地從殼子里探出觸角。
五條悟走出和室,看到女人坐在長廊的地板上,望著天邊的夕陽出神。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沒有離開,但是也沒有看他,只是繼續(xù)看著夕陽。
五條悟慢慢靠近她,蒼藍色的眼睛不經(jīng)意間用余光掃過她的臉,觀察著她的表情。
直到他和她之間只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時,五條悟就停下了動作,不再靠近她。
夕陽的余暉漸漸散去,冷白色的月亮慢慢爬上樹梢。
白紗般的月光與和室內(nèi)暖黃色的燈光,在回廊下交織著,匯出一抹獨特的光。
冬今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突然蹭過來一顆毛茸茸的銀色腦袋。
她習(xí)慣性地抬起胳膊,五條悟就直接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整個人順著她倒下去,頭枕在了她的腿上。
直到冬今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距離自己這樣近了。
她垂眸,就看到男人枕在她的膝上,雙眸微闔,銀色的睫毛遮住了蒼藍色的眼睛。
成年男人專屬的那種刀削般精致的側(cè)顏,好像在一瞬之間變回了少年模樣,就像她很多年前的記憶中那樣。
盛夏的晚風(fēng)吹了過來,銀色的發(fā)絲輕輕地晃著,發(fā)梢摩擦著她身上和服的布料。
冬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
男人晃了晃頭,額頭蹭著她的手,好像一只等著主人順毛的貓咪。
冬今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fā),纖長而微涼的指尖不經(jīng)意間撫過他的額頭,溫?zé)岬钠つw觸感細(xì)膩柔軟,明明是個男人,卻比很多女人的皮膚還要好。
“受傷了?”五條悟沒有睜眼,沉著聲問她。
“切菜的時候有些不小心,”冬今柔聲對他說,“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她就這樣漸漸被他軟化了。
明明已經(jīng)意識到了,曾經(jīng)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那么過分。
但是,每當(dāng)她看到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對自己露出一副像是吃不到凍肉干的小貓咪一樣委屈的表情時,她總是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她的心情從掙扎變得自甘沉淪,最后變成了無可奈何。
這一夜,冬今睡得并不安穩(wěn)。
她總是想著五條悟,也總是想著未來的自己。
她又做噩夢了。
在夢里,冬今看到一個美麗而憔悴的女人,躺在京都大學(xué)附屬醫(yī)院的高級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雙頰瘦得有些脫了相,整個人看起來虛弱得仿佛一陣風(fēng)都能把她吹到奈何橋邊。
穿著高專教師制服的五條悟坐在病床邊沿。
他的眉峰緊蹙,蒼藍色的眼睛里漾著一層哀痛的神色。
“孩子不在了嗎?”女人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詢問著,就像一根羽毛掉落那樣輕。
五條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垂下頭。
他執(zhí)起女人蒼白而冰冷的右手,將額頭貼在上面。
女人緩緩閉上眼睛,透明的眼淚順著鴉羽般的睫毛滑落,在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淚痕。
五條悟抬手拂去她的眼淚,沉著聲對她說:“冬今,不要這樣傷心,醫(yī)生說情緒波動太大對你的身體不好。”
聽到自己的名字,冬今頓時覺得如遭雷擊。
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夢境中的面孔也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冬今猛地從夢中驚醒。
她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細(xì)密的冷汗。
夜色之中,她覺得那好像不是夢,而是未來會真實發(fā)生的事情。
年幼時,冬今曾經(jīng)聽祖母講過,源氏的血脈擁有窺探平行世界的能力。
這種能力是融于血脈的異能,就算沒有發(fā)動術(shù)式,也會因為各種奇怪的咒力波動,在夢中得知未來的信息。
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涼意。
此刻,明明身處盛夏時節(jié),卻讓人覺得冰冷刺骨。
冬今下意識地想喊“救命”,但馬上就想到,根本就沒有人能救她。
五條悟今夜不在本家,他吃過晚飯就離開了京都。
偌大的五條本家,只有常年居住的傭人們。
她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她的人生里只有五條悟。
但五條悟的生命中卻有各種各樣的人。
他有家人、有老師、有朋友、還有一群那么可愛的學(xué)生。
她悲哀地發(fā)現(xiàn),五條悟沒有她,依然是五條悟。
但如果沒有五條悟,她的人生就會一無所有。
冬今坐在昏暗的房間里,突然就想起了那雙蒼藍色的眼睛。
她回想起自己被那雙眼睛盯著時,身不由己的所作所為,又回想起了十年后的世界,那個讓她感到害怕的三十八歲的五條悟,也擁有一雙同樣顏色的眼睛。
這一刻,冬今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是喜歡撒嬌的二十八歲的五條悟,還是那個對她不折手段的三十八歲的五條悟,他們終究是同一個人。
哪怕不屬于同一個平行世界,也擁有同樣的DNA,身上流淌著一模一樣的血。
而她注定無法拒絕五條悟的一切。
就算短暫地將他拒之門外,過不了多久又會為了他心軟。
既然這樣,她遲早都會忍不住答應(yīng)他的求婚,成為五條冬今,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避免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
她必須離開五條悟,離開五條家,才能改變自己的未來。
第三十二章
冬今去補辦了新護照。
她望著陽光下那個薄薄的深紅色小冊子, 忍不住出神。
讀高中時,英語是冬今最得意的學(xué)科。
就算沒有信心適應(yīng)歐美的生活環(huán)境,留在亞洲也是可以的。離日本比較近的英語系國家和地區(qū), 也不是沒有。
但她從未獨自出過國,一時之間竟然也找不到離開日本的勇氣。
踏出人生舒適區(qū)的第一步,永遠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想去哪里?”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 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
冬今被他嚇得手一抖, 護照直接掉在了榻榻米上。
她俯身去撿,卻不料一個骨骼分明的大手,直接拍在了她的護照上,深紅色的小冊子盡數(shù)被他的手掌覆蓋住。
“今天收拾屋子的時候, 發(fā)現(xiàn)護照過期了, ”冬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然后解釋著, “正好想出門換換心情,就順便去換個新的。”
五條悟剛剛從東京回來,身上的制服還沒有換成家居服。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依然被黑色的眼罩遮住,讓人分辨不出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他拾起冬今的護照,側(cè)身坐在了她的身邊,然后問她:“有想去的地方嗎?”
冬今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說:“亞洲的話,只能去新加坡了,我只會英語,去別的地方很難交流吧。不過……好像香港也可以?”
五條悟又問:“準(zhǔn)備什么時候去?”
冬今無奈:“只是想想而已,我從來沒離開過日本, 感覺有點……”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鴉羽般的睫毛垂了下去, 似乎對自己的毫無信心。
這時,她突然開始羨慕五條悟。
五條悟哪里都可以去,從來都不會像她這樣瞻前顧后。
冬今從小就沒有離開過京都,直到五條悟去高專讀書,她才有機會去東京看一看。
但也只是給他送些東西,或是被他拉著在高專里逛,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來,連路上的風(fēng)景都是透過車窗一隅所了解到的。
五條悟和她不同,他從小到大都是自由的。
他在五條家來去自如,甚至連靈魂都是自由的,沒有被五條家的條條框框束縛一絲半點。
“我陪你去,”五條悟靠在她的身邊,對她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側(cè)過頭,用臉頰去蹭女人的鬢發(fā),鼻息之間縈繞著洗發(fā)水香香的味道。
“小悟,不要這樣,頭發(fā)弄亂了會很麻煩。”
她將手放在男人的胳膊上,輕輕地推開了他。
“好吧,”五條悟很聽話地拉開了距離,然后說,“晚上想吃青花魚。”
“欸?可是你上次都沒動,還想吃嗎?”冬今有些詫異地問他。
五條悟歪頭,有些委屈地說:“上次的青花魚有刺,不想動。”
聽到他說的話,冬今先是一愣,然后想起自己上次沒有幫他把魚里的刺挑出來。
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說:“這種程度的事情要學(xué)會自己做吧。”
“這種程度的事情我當(dāng)然會做,”先是給了肯定的回答,緊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但是,在冬今身邊就不想做。”
他的口吻,理直氣壯到了離譜的程度。
冬今被他的發(fā)言逗得笑彎了眼睛。
撒嬌小貓最好命,今晚如愿吃上了肖想好多天的無刺版青花魚-
五條悟今晚留在了本家。
這是他們自上次吵架之后,五條悟第一次在京都過夜。
聽到這個消息時,冬今沒由來地有一點點……緊張?
和以前相比,這段時間五條悟的行為實在是克制到了極點,在某方面安靜得不可思議,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沒有不清不楚的情/欲糾纏,就好像回到了五條悟成年之前的狀態(tài)。
冬今彎著腰,將曬好的被子,鋪在五條悟的床上。
一個高大而熟悉的影子,從她的身后慢慢靠近,直到暗色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住。
男人攜帶著潮濕溫?zé)岬乃鴣恚挥每炊贾?#8204;道他剛剛洗完了澡。
冬今鋪好被子后,直起腰,轉(zhuǎn)過身去,就看到五條悟穿著單薄的浴衣,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頭上頂著一塊白色的毛巾,蒼藍色的眼睛和銀色的發(fā)梢都是濕漉漉的,臉色透著被蒸汽浸染過的紅潤。
冬今很自然地轉(zhuǎn)身,走到他的床頭柜前,蹲下,拉開抽屜,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包裝盒里,翻出了吹風(fēng)機。
等她再度轉(zhuǎn)過身時,五條悟已經(jīng)十分自覺地坐在了床邊的地毯上。
和五條悟冷戰(zhàn)之后,冬今自己也反思了很多。
她實在是沒辦法把這些事,都怪在五條悟一個人的身上。
五條悟是獨生子,無論是本家還是分家都沒有同齡的姊妹,和五條夫人的關(guān)系也說不上是親密無間,只能勉強稱一句母慈子孝。
沒有人告訴他,應(yīng)該怎樣去對待喜歡的女人。
而冬今自己又不算敏銳和清醒的人,沒有及時掌握好異性之間相處的分寸,以至于讓他在青春期對自己產(chǎn)生了越界的想法。
后來,她的縱容讓這種越界的想法變成了實質(zhì),她的ῳ*Ɩ 愛成為了飼養(yǎng)猛獸的養(yǎng)料,讓他隨時隨地都想把她拆吃入腹。
冬今跪坐在他的身邊,纖長的手指穿過濕漉漉的銀發(fā),吹風(fēng)機的暖風(fēng)緩緩吹過,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愜意感。
他的發(fā)梢總會帶一點上翹的自然卷,冬今每次給他吹完頭發(fā),都會習(xí)慣性地輕輕拍幾下。
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當(dāng)她準(zhǔn)備撤回手的時候,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冬今一愣,就看到他突然欺身過來,一瞬間就靠近了她。
這種場面她再熟悉不過了,于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過了好幾秒,那個意料之中的吻卻沒有落下,她整個人也好好地跪坐在地毯上,沒有被五條悟抱起來扔在床上。
冬今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就撞進了那抹美麗異常的蒼藍色。
五條悟很認(rèn)真地問她:“你在害怕嗎?”
“嗯?”冬今有些疑惑,“怎么會這樣問?”
五條悟抬起手,輕輕地觸碰著她的眉骨,然后說:“你的睫毛在抖。”
男人的記憶突然被觸發(fā),時光倒流回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他第一次親吻她的眼睛時,她的睫毛也是顫抖的,就像蝴蝶緩緩扇動的翅膀。
或許從最開始,她的身體就沒有準(zhǔn)備好迎接他,只不過沒有機會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也沒有意識拒絕他的輕薄無禮。
“也不是害怕啦,就是……”冬今垂眸,小聲地說,“你靠近得太突然了,我有點不太適應(yīng)。”
冬今是一個非常內(nèi)向且慢熱的人,哪怕他們這樣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保持了十年之久,依然不能迅速適應(yīng)他的靠近。
但她從沒想過,自己這種說得上是“矯情”的反應(yīng),居然會被五條悟發(fā)現(xiàn)。
他明明不需要看到她的這些反應(yīng),也不需要在意她的這些不適。
冬今早已經(jīng)在日復(fù)一日的瑣碎生活中,習(xí)慣了被人無視和忽略這些感受,她甚至覺得五條悟有些小題大做了。
然而,五條悟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握著她的手,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認(rèn)真地對她說:“冬今,我可以等。”
“什么?”
冬今有些聽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我說,我可以等。”
“等到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接受我的時候。”
“在那之前,我只看著你。”
五條悟的話,和他平日里表現(xiàn)出來的性格極不相符。
這讓冬今感到震驚異常,以至于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yīng)。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這一瞬間,五條悟幼年時期的面孔,好像在她的記憶中開始模糊不清了。
冬今輕輕地捧著他的臉,深棕色的杏眸溫柔地凝視著他、
她努力地從這張屬于成年男人的英俊面孔上,尋找著很久很久之前的痕跡。
但無論怎么看,就算她記不起曾經(jīng)的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模樣,她依然覺得這張臉是那么可愛。
她閉上眼睛,將一個輕柔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這個吻,成為了五條悟可以對她肆意妄為的萬能通行證。
男人就像一頭被放出籠子的銀色猛獸。
他吻得她舌根發(fā)麻,幾乎喘不過氣,而后又叼著她的唇撕磨著。
滾燙的氣息撒在她的臉頰上,燙得女人忍不住發(fā)出了很微弱的求饒聲,就像下雨天里被淋濕的可憐小動物,發(fā)出了嗚嗚的聲音。
寬大的手掌拂過她的鬢發(fā),修長的手指抽出了烏黑發(fā)間的珍珠排簪。
下一秒,珍珠掉落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長發(fā)傾數(shù)散落。
帶著灼熱溫度的掌心拂過她的臉頰,掠過頸側(cè)雪白而微涼的皮膚。
漂亮的蒼藍色眼睛,裹挾著讓冬今感到危險的情愫,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她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男人更進一步的動作。
女人微微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鴉羽般的睫毛垂下,耳尖幾乎紅成了血色。
“鏘鏘~晚間游戲到此結(jié)束。”
五條悟用另一只手,豎起食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冬今被他的動作和語言弄得茫然,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五條悟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珍珠排簪,若無其事地塞進她的手里,然后笑著對她說:“你快回去吧,我今晚想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回高專。”
正如他剛剛所言,他沒有對冬今再做任何事。
五條悟乖乖地躺進被子里,就像很多年前那樣,等著她熄燈后給他掖被角。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看起來和剛剛親吻他的男人判若兩人。
冬今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多日來一直懸著的那顆心,好像終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些日子以來,五條悟變了,但是又好像沒變。
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改變了自己的索取習(xí)慣,也沒有真正地理解她的處境和痛苦。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在卸下偽裝的瞬間,依然能夠讓她感受到極為強烈的危機感。
他就像是蟄伏在暗中的獵手,等待著獵物松懈時,一舉收網(wǎng)。
星野冬今就是他看中的獵物。
五條悟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她留在他的身邊,讓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
無論是溫柔還是隱忍,都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他的真心。
但對冬今來說,更恐怖的不是五條悟如何想、如何做。
而是在五條悟?qū)?#8204;她展露溫柔的那一瞬間,她對他的不忍與心疼,迫使她再一次拋棄了自己的全部。
她只想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他,讓他看起來不要那么小心翼翼,不要那么憂傷。
這一刻,她心下了然。
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和十年后的那個男人,似乎并無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他終究會變成那副模樣。
而她只要留在五條悟的身邊,未來也將注定走向毀滅。
可是,道理她都明白,但她還是很愛他,也很放不下他。
冬今從地毯上站了起來,坐到他的床邊。
她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不舍和無奈。
“怎么這樣看著我?”五條悟問她。
他的洞察力向來是頂級的,但對女性細(xì)膩的感情變化卻并不了解。
只知道這樣的情緒,以前從未在星野冬今的眼睛里看到過。
五條悟并不知道,這一刻,面前的女人已經(jīng)在心底做出了某個決定。
“沒什么,”冬今笑了笑,對他說,“只是覺得小悟變乖了很多。”
——哪怕只是裝出來的。
冬今默默地在心里補上了這一句,但是卻并沒有說出來。
五條悟問她:“那有什么獎勵嗎?”
聞言,冬今愣了一下。
隨后她很快又恢復(fù)了平靜的模樣。
垂落下來的黑色長發(fā),讓她看起來比平日里更加溫柔了。
她抬起手,咒力慢慢從指間浮現(xiàn),縈繞在解開了無下限的男人身邊。
“早點睡哦,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溫柔的吻落在了五條悟的額頭上。
他很快就在冬今的注視下進入了夢鄉(xiāng),而且睡得很沉。
冬今替他掖好被子,然后關(guān)上了床頭燈。
她腳步輕而緩地走出了五條悟的房間,穿過了昏暗而悠長的回廊,如同穿過了她在五條家二十多年的時光。
冬今將平行世界的記憶封存在咒力當(dāng)中,只要五條悟早上醒來,就可以得知未來的記憶。
她很怕五條悟會難過,所以沒辦法什么都不交代就一走了之。
如果把未來的世界發(fā)生了什么都告訴他,他應(yīng)該會理解她的無可奈何。
冬今回到房間,在電腦上訂好了凌晨飛往香港的機票。
在茫茫無邊的夜色中,她拎著黑色的小皮包,離開了五條家。
她的道別聲留在了心底,沒有宣之于口。
“Good night,Satoru.”
第三十三章
東京, 銀座。
冬今坐在化妝鏡前,幾乎有些認(rèn)不出鏡子中的自己。
“果然這個發(fā)型很適合星野姐姐,”加茂千代站在她的身邊, 一邊端詳著鏡子里的女人,一邊感慨著,“上次就覺得你不適合穿和服, 也不適合那么老土的發(fā)型。”
冬今略顯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發(fā)梢, 有些不自信地說:“這樣真的好嗎……”
她望向鏡子,鏡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著裝現(xiàn)代,淺綠色的裙擺裁剪到膝蓋上方,□□有一種涼颼颼的不安定感。
長而直的黑發(fā)在發(fā)梢處燙出很淺的波浪卷, 薄薄的空氣劉海遮住了白皙光潔的額頭, 整個人看起來,和銀座街頭現(xiàn)代而時尚的風(fēng)格融為一體。
冬今并不適應(yīng)這樣的裝束, 哪怕是五條悟曾經(jīng)說過無數(shù)次,她穿現(xiàn)代裝比穿和服更好看,但她依然不習(xí)慣這些衣服。
“真的很好,很漂亮,”加茂千代對她說,“雖然因為孩子不方便離開日本,但是也要給新的人生一些儀式感嘛。”
日本護照在香港的免簽期限只有幾十天,沒辦法長期停留。
況且,香港并不認(rèn)可出生地即為國籍的規(guī)則。
與其到時帶著孩子面對種種困難,不如留在日本。
冬今走得匆忙,又從沒自己出過遠門, 所有事考慮得都不夠周到。
她很慶幸在前往成田機場的新干線列車中,偶遇了因公出差的加茂千代和庵歌姬, 否則這些她一無所知的事情,一定會在未來成為無法克服的巨大困難。
“她的儀式感是有了,但有人要瘋,”庵歌姬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說,“五條今天沒來學(xué)校,他的班又是夏油幫忙代課,不如讓夏油直接當(dāng)一年級的班主任算了。”
加茂千代笑瞇瞇地說:“那可真是有趣,等我在東京入職之后,一定要好好欣賞五條君痛苦的樣子。”
冬今疑惑:“入職?”
加茂千代笑著說:“對,從明天開始,我就是東京都立咒術(shù)高專的教師了,京都校的歌姬姐姐負(fù)責(zé)送我去東京入職,前陣子一直相親,現(xiàn)在終于相完了,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之后,就被京都本家的父上大人掃地出門嘍~”
庵歌姬的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總覺得這女的當(dāng)老師比五條悟還不靠譜的樣子。
但是,比起當(dāng)老師的問題,她覺得加茂千代把星野冬今藏起來這件事,好像更嚴(yán)重一些。
“讓星野住在你的公寓,讓我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隔絕咒力的結(jié)界,但畢竟是在東京,就算瞞得住御三家的其他咒術(shù)師,五條他……”
庵歌姬越想越覺得,加茂千代這事做得實在是癲得離譜。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加茂千代胸有成竹地說,“五條君絕對想不到,她不僅沒有離開日本,反而去了他常住的東京。”
“加茂,我真的再鄭重地提醒你一下,”庵歌姬的表情更加嚴(yán)肅了,很認(rèn)真地說,“你在東京,和五條是同事,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被他發(fā)現(xiàn)……會死的。”
冬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緊張了起來。
“沒關(guān)系,就算他弄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他星野姐姐在哪里,”加茂千代笑著說,“能近距離欣賞‘最強’破防發(fā)瘋的樣子,也算是死而無憾了,不是嗎?”
星野冬今一臉疑惑。
庵歌姬一臉“什么神金”的表情,嫌棄地說:“到時候你不要說我也知道這件事,我還想多活兩天呢。”-
京都,別館。
五條夫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素白的手干練而輕巧地捶打著抹茶。
五條悟安靜地坐在旁邊。
紫檀香爐里飄散出沉水香味道的白色煙霧。
“你居然會主動來找我,真是難得,”五條夫人放下工具,將茶杯放在五條悟的面前,問他,“因為冬今的事嗎?”
五條悟的表情有些冷淡,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反駁。
五條夫人正襟危坐,對他說:“在我安排的人里選一個結(jié)婚,讓冬今做你的情人,這樣不好嗎?”
如果是曾經(jīng)的五條悟,一定會很堅定地說“不好”。
他只喜歡星野冬今,不喜歡別的女人,所以只想和她結(jié)婚,況且他們已經(jīng)有了孩子,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現(xiàn)如今,五條悟卻沒辦法這樣說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星野冬今留給他的那些記憶。
在她嫁給他之后的日子里,在未來的世界里,星野冬今會死去,甚至連他們的孩子都沒能出生。
這讓他開始思考,他的存在,對于星野冬今來說,到底算什么。
沒有任何辦法能解釋,星野冬今為什么在嫁給他之后,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歡、一天比一天眉頭深鎖,一天比一天弱不禁風(fēng),直到倒下、死去。
如果按照小說或是動漫的邏輯來思考,星野冬今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那么他好像并不是男主角,更像是反派?
這個認(rèn)知讓五條悟覺得很離譜,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駁的理由。
未來的記憶殘忍地宣判,他們的結(jié)合是一個錯誤。
五條夫人繼續(xù)問:“悟,你為什么喜歡她?”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的思緒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喜歡她的時間已經(jīng)太久了,久到讓五條悟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最初的心動到底是因為什么。
五條夫人繼續(xù)說——
“勤勞、美麗、溫柔、安靜、順從、細(xì)心。這是作為貼身女傭最優(yōu)秀的品質(zhì)。”
“你從小就是難以親近的性格,哪怕我是你的母親,你也不聽我的話。”
“所以我讓冬今去照顧你,她沒有親人,無依無靠,一定會把你當(dāng)做唯一的寄托,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凡事都順你的心意,這樣你會很舒心。”
“而且她很漂亮,漂亮到讓你的眼里放不下外面的任何女人,這樣你在結(jié)婚之前,就不會去外面胡鬧。”
五條夫人每說一句話,五條悟的唇角便下壓一分。
他戴著黑色的眼罩,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唇畔逐漸下降的弧度,不難猜出他現(xiàn)在的心情,已經(jīng)差到了極點。
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五條夫人形容星野冬今的話,并不像形容一個人,更像是在形容一個工具。
一個對五條悟的生活和成長非常有利的工具。
星野冬今就像五條夫人送給五條悟的禮物,一份量身定做、可以隨著五條悟的需求變化而變化的禮物。
在他年幼時,這份禮物是最完美的玩具;在他長大后,這份禮物是最完美的情人。
在五條悟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偏偏不是一個正常人。
五條悟突然自嘲地笑了,然后問:“是您的默許,或者說,是促成?”
默許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甚至是促成她成為他的情人。
五條夫人沒有否認(rèn),但卻答非所問:“悟,這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對五條悟來說不是壞事,但對星野冬今來說,實在是壞得透頂了。
五條悟有些語塞,他沉默了很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問:“既然這樣,為什么以前要勸她嫁人?”
既然想用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來拴住他這個從小到大都不聽話的兒子,為什么又要給她介紹相親的對象?
五條夫人嘆了口氣,然后說:“因為她對你真的太好了,這遠超我的預(yù)料。”
為了照顧五條悟,星野冬今沒有充足的學(xué)習(xí)時間。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夠憑借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在普通高中的學(xué)習(xí)環(huán)境中,考上東京大學(xué),這實在是讓人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是,為了繼續(xù)照顧剛上國中的五條悟,她放棄了去東京讀大學(xué)的機會。
她為五條悟付出了太多,五條夫人難免會動惻隱之心。
所以,五條夫人為星野冬今尋到了條件很適合她的相親對象,甚至給她準(zhǔn)備了一筆豐厚的嫁妝,用來答謝她這些年如此盡心盡力地照顧五條悟。
“我原本想送她一份安逸的人生……”
五條夫人這樣說著,神色也突然變得非常憂傷。
“可是你太迷戀她了,這也遠超我的預(yù)料。”
星野冬今本應(yīng)該去相親的那天,五條悟發(fā)了很大的脾氣。
他從一個不聽話的兒子,變成了一個令人恐懼的兒子。
也就是從那天起,五條悟突然意識到,身邊這個唾手可得的女人,有可能會離開自己。
這個新的發(fā)現(xiàn),讓他對星野冬今的感情發(fā)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這份感情從單純的肉/欲和對異性的懵懂好奇,變成了偏執(zhí)的占有欲,又在漫長的成長時光中,變成了一份很沉重的愛意。
“我知道,你會懷疑又是我把她送走了,但這一次,真的不是我。”
五條夫人清楚地知道,他此次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于是只能認(rèn)真地把話說得明明白白。
五條悟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話,質(zhì)疑道:“她的護照不見了,但她之前從沒出過國。”
言下之意,一定是有人送她離開了日本。
五條夫人突然笑了:“悟,你仔細(xì)想一想,她的世界里只有你,又有誰能帶她離開日本?”-
五條悟幾乎把整個關(guān)西地區(qū)翻遍了,也沒有找到星野冬今的影子。
星野冬今是京都人,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京都。
直到五條悟讀高專后,某天心血來潮,帶著她偷偷溜出本家,坐電車去大阪看夏日祭。
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對人潮洶涌的盛大祭典,表現(xiàn)出了一種局促的狀態(tài)。
比起興奮或是有趣,那時候的冬今好像更緊張于這樣陌生而吵嚷的環(huán)境。
但五條悟似乎沒有關(guān)注到她的緊張心情,甚至玩得有點瘋了,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冬今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焦急地呼喚著五條悟。
但祭典里的人太多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那么紛雜,徐徐升起的煙花炸裂在濃墨般的夜空中,將她微弱的呼喚聲徹底覆蓋。
無論她怎么呼喚五條悟,都得不到回應(yīng)。
陌生的環(huán)境和方向感的缺失,讓冬今急得快哭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冬今被嚇了一跳,淚珠順著眼眶滑落下來了一大顆,下睫毛掛著星星點點的小水珠。
她轉(zhuǎn)過身,就看到戴著墨鏡的少年正笑著看她。
少年有著漂亮的銀色頭發(fā)和藍色眼睛,穿著深色的高專制服,適中的裁剪顯得他高高瘦瘦的,十足十的衣架子身材。
“哭了?真的假的?”五條悟湊近她,語氣欠欠的,“冬今,你是小學(xué)生嗎?”
聽到他的話,冬今的臉?biāo)查g變得很紅。
她被五條悟調(diào)侃得羞窘異常,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見她這么不好意思,五條悟也沒了繼續(xù)調(diào)侃她的興趣。
他從身后拿出一根金色的蝴蝶簪子,遞到她面前,對她說:“生日快樂。”
“這是送給我的?”
冬今看了看他手里的東西,又看了看五條悟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五條悟送給她的禮物。
五條悟點頭,毫不猶豫地說:“是。”
他將簪子插/進女人烏黑的發(fā)間,細(xì)長的流蘇相撞,發(fā)出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金色的蝴蝶翅膀在夏日祭的煙火下,顯得格外光彩熠熠。
這是五條悟第一次送給星野冬今生日禮物。
她很高興,所以在收到禮物后,主動擁抱了他。
那時他們剛剛發(fā)生關(guān)系沒過多久,自從星野冬今因為短效避孕藥過敏住院之后,對他的態(tài)度就肉眼可見地不如之前那樣親近了。
她不再主動撫摸他的頭發(fā),也不再主動牽他的手。
這讓五條悟覺得很不適應(yīng)。
于是,他帶她出來逛夏日祭散心,還給她準(zhǔn)備了這份貴重的禮物。
直到后來,五條悟送給過她很多生日禮物,比這個貴的有很多,比這個有趣的也存在。
但冬今最喜歡的禮物,永遠是這第一份禮物。
她說,這份禮物意味著,五條悟記得她的生日。
冬今是一個非常容易被討好,而且非常容易心軟的女人。
或許是因為未成年時就習(xí)慣了女傭的身份,默認(rèn)五條悟永遠處于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她的配得感很低,只要五條悟稍微在意她一點點,都會讓她感動很久。
冬今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不是不喜歡在外面這樣么?”五條悟回握住女人白皙而柔軟的掌心,問她,“明明很容易害羞。”
冬今小聲地解釋:“我就是……有點害怕,害怕找不到你了。”
五條悟:“沒關(guān)系,六眼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你。”
思緒回到現(xiàn)在,五條悟才發(fā)覺十年前的這顆子彈,仿佛在這一刻回到了他的面前。
這一次,他找不到她了。
五條悟覺得很不對勁。
因為那次夏日祭,星野冬今變得恐懼熱鬧的環(huán)境,甚至讓她變得更內(nèi)向,內(nèi)向到不敢獨自出遠門。
所以,五條家的司機一直留在京都本家,沒有跟隨五條悟來到東京,就是為了在有需要時,方便接送星野冬今。
而現(xiàn)如今,京都和大阪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更偏遠一些的小城,醫(yī)療條件不如這些大城市完善,她懷著孩子,根本不可能真的去隱居山林。
況且,她既然是想躲著自己,自然不可能去東京。
五條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她會去哪里。
戴著黑色眼罩的男人坐在高專的教職員辦公室里,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某個根本就沒有答案的問題。
見狀,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開始小聲交流。
“這是怎么了?”
“好像被星野甩了,正傷心呢。”
“星野甩了他?這怎么可能?我覺得千薇和你離婚的概率都比這個大。”
“不許夾帶私貨,我和千薇好著呢,我們還準(zhǔn)備二胎呢。”
“你還是去死一死吧,帶著五條,打包一起。”
“悟這個樣子,就算是死也要把星野找出來再死,否則死不瞑目啊。”
“好抽象的愛情,你們?nèi)嗽?#8204;品位我很難評。”
“先說好,我和悟不一樣,我老婆沒有丟下我跑路,真不敢想星野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孩子都快四個月了,居然不辭而別。”
……
這時,加茂千代推門而入。
她神清氣爽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準(zhǔn)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當(dāng)她路過五條悟時,突然被叫住了。
五條悟問她:“加茂,你最近新換了洗發(fā)水么?”
“蘭花的,很好聞吧?”加茂千代興致沖沖地解釋著。
隨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表情突然變得警覺了起來。
她問:“這個味道明明很淡,五條君,你是狗鼻子嗎?”
“我只是覺得,這個味道非——常——熟悉而已。”
男人將重點詞的音節(jié)拉得老長,歪頭看著加茂千代一臉無辜的樣子。
他的語氣很輕松,唇角甚至噙著一抹笑,看起來只是同事之間的普通閑談而已。
但屬于特級咒術(shù)師水準(zhǔn)的咒力波動,在頃刻之間變得極為暴躁。
“悟,你怎么了?”夏油杰是最先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的,問他,“加茂哪里有問題嗎?”
他之前在大阪見過加茂千代,甚至被對方當(dāng)眾語言調(diào)/戲,自然知道她有時候會很離譜,離譜到讓人想把她暴打一頓。
但現(xiàn)在畢竟是同事關(guān)系,且加茂千代又是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女兒,在高專這種地方發(fā)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五條悟顯然沒有夏油杰想得那么多,也不在意什么見鬼的御三家。
他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加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第三十四章
五條悟過度嚴(yán)肅而認(rèn)真所帶來的的低氣壓環(huán)境, 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機。
雖說咒術(shù)界存在著四大特級咒術(shù)師,但歸根結(jié)底,五條悟依然是最強的。
而這種強, 是斷層級別的存在。
習(xí)慣了五條悟平日里對待學(xué)生們的親切態(tài)度,讓加茂千代第一次察覺到,庵歌姬曾經(jīng)對她的警告——“會死的。”
這一刻, 她好像明白了庵歌姬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是玩笑, 是真的會死。
加茂千代在大阪的心齋橋第一次見到五條悟時,他坐在星野冬今的身邊。
盡管他的個子很高,肩寬腿長,又穿著深色系的衣服, 十足十的大人模樣。
但他在星野冬今身邊的時候, 總有一種未經(jīng)歷過社會毒打的任性感,像個沒長大的小朋友。
他會幼稚地宣誓主權(quán), 把星野冬今說成他的所有物。
在這種主權(quán)遭到挑釁時,他還會像小貓咪一樣炸毛,但只要星野冬今給他某些安撫,他又會變得乖一些。
加茂千代對五條悟的這種印象極為深刻,以至于讓她忘記了,咒術(shù)界特級咒術(shù)師中最強的五條家主,是個多么危險的男人。
一時之間,她的大腦整個宕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就在加茂千代一籌莫展之際,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內(nèi)的緊張氛圍。
“五條老師, 我發(fā)四、不,是發(fā)誓!真的沒有!”
虎杖悠仁站在辦公室的門口, 臉色漲得通紅,連舌頭都有些打卷了。
聽到他的聲音,加茂千代原本嚴(yán)肅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僵硬。
她轉(zhuǎn)頭望了過去,在看到那張不算熟悉的面孔之后,整個人的表情直接垮掉。
“你怎么在這兒?”加茂千代看了看虎杖悠仁,又看了看五條悟,問他,“這是你的學(xué)生?”
她剛辦完入職手續(xù)沒幾天,還沒有去見過高專里的學(xué)生。
五條悟點頭,在學(xué)生面前收起了屬于“最強”的壓迫感,又恢復(fù)成了一副樂觀親切好老師的形象。
“這位是虎杖悠仁同學(xué),”他走到虎杖身邊,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豎起拇指,“雖然入學(xué)時間不長,但已經(jīng)可以打出連續(xù)黑閃攻擊了,是不是很棒的天才?”
五條悟的語氣里帶著難以掩蓋的自豪和夸贊,很顯然,他是一個貫徹鼓勵夸夸式教育理念的優(yōu)秀老師。
然而,虎杖悠仁此刻卻比以往緊張許多。
因為救命之恩的關(guān)系,虎杖平日里和五條老師的關(guān)系比其他同學(xué)更為親近一些,但此刻卻在五條悟靠近時,顯得格外緊張。
這很不正常。
五條悟微微側(cè)頭,認(rèn)真地觀察著自家學(xué)生的表情,他的臉色紅得很離譜,望向加茂千代的眼神閃躲,整個人局促而緊張,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剛?cè)雽W(xué)?”加茂千代似乎很在意這個看起來并不算重點的信息,“五條君,你說他是……一年生?年齡呢?”
夏油杰介紹道:“加茂,和你介紹一下,虎杖是咒高今年的一年級新生,如果沒記錯的話,15歲?還是16歲?”
加茂千代的表情開始逐漸裂開,她幾乎處在崩潰邊緣,質(zhì)問道:“這種身材?這種戰(zhàn)斗力?未成年?!”
五條悟補充了一句:“今年一年級有三位同學(xué),釘崎是16歲,悠仁和惠都是15歲哦。加茂,你也是高專的老師了,要記得學(xué)生們的信息才好。”
這一刻,加茂千代覺得,她還是直接被五條悟一個虛式崩死比較好-
“所以,你和虎杖同學(xué),呃……那個叫什么?露水情緣?”
星野冬今努力在自己的詞匯庫中,找一個聽起來不那么刺耳的詞,用來形容加茂千代和虎杖悠仁目前的關(guān)系。
“我以為東亞人的長相普遍比較年輕,而且那個身材……我不是故意的。”
加茂千代坐在公寓的客廳沙發(fā)上,雙臂抱膝,一臉被打擊到生無可戀的絕望表情。
虎杖悠仁有一張很符合高中生的少年臉,但他的身材卻不止如此。
充沛到令人恐懼的體力,以及干練緊實的肌肉,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幾歲。
“不知者無罪,別多想了,”星野冬今溫柔地安慰她,“人生總要繼續(xù)下去。”
她切下一條蘋果,將紅色的果皮削成兔子耳朵的模樣,遞到了正在emo的女人嘴邊。
“星野姐姐,你真的人超好,”加茂千代靠在她的肩膀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感慨著,“難怪五條那家伙一直在拼命找你。”
“拼命?他怎么樣了?”冬今忍不住關(guān)心地問她。
加茂千代:“關(guān)西的核心城市已經(jīng)被他翻遍了,下一步就是福岡那邊,因為他知道你的體質(zhì)怕冷,所以沒有來北面找。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一些……”
她直起身,很認(rèn)真地盯著星野冬今,對她說:“上次我的洗發(fā)水用完了,就用了一點你的,結(jié)果被他發(fā)現(xiàn)了,哇——真的超級恐怖,ῳ*Ɩ 那個狗鼻子一樣的靈敏度,還有那個要殺人的氣場,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被他嚴(yán)刑拷打。”
聽到她的話,星野冬今繼續(xù)安慰她:“別擔(dān)心那么多,小悟不是那樣的人。”
“星野姐姐,你對他的濾鏡也太厚了吧。”加茂千代幽幽地吐槽著。
冬今總是把他當(dāng)成小朋友看待。
無論他長得多高、年紀(jì)多大,在冬今眼里永遠都是需要她的照顧和關(guān)愛的“小悟”。
哪怕冬今知道,和他結(jié)婚會萬劫不復(fù),但在面對他的求婚時,她總是忍不住答應(yīng),只為了看到他心愿達成時唇畔揚起的弧度。
加茂千代將這種明顯不正常的反應(yīng),稱為“幼崽濾鏡”。
就像自然界中,幼崽通常都會激發(fā)起成年體動物的保護欲,從而得到食物等生存資源,才能健康成長。
更柔軟的皮膚、更水潤的眼睛、更迷你的個子……這些都是讓成年人產(chǎn)生幼崽濾鏡的關(guān)鍵元素。
但星野冬今非常離譜的地方在于,哪怕五條悟已經(jīng)是個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了,她還是沒有把這種濾鏡徹徹底底地摘下來。
就像現(xiàn)在,她聽不得加茂千代說五條悟一句不好,忍不住下意識地替五條悟辯駁。
她隱隱約約也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太正常,于是只能無奈地說:“我知道這樣不對,但……”
但她真的很難改變這些習(xí)慣。
星野冬今當(dāng)然知道五條悟會帶給她什么樣的慘痛結(jié)局,但那畢竟是未來的事情。
在現(xiàn)在這個時間段,屬于這個平行世界的五條悟并沒有真的害死她。
就算知道現(xiàn)在的他和未來的他本質(zhì)相同,也沒辦法真的對這兩個時空的人一視同仁。
“別說他了,你的新人生有什么進展嗎?”加茂千代問她。
星野冬今搖了搖頭,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當(dāng)她離開五條悟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的喜怒哀樂仿佛從這個窟窿中全數(shù)溜走,她的人生軌跡也因為離開五條悟而陷入停滯,變得乏味而單調(diào)。
離開了五條本家,離開了五條悟,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如果沒有加茂千代,冬今甚至不敢自己出門。
冬今現(xiàn)在居住的公寓,在銀座附近,這里永遠都是人潮洶涌的模樣。
這座現(xiàn)代化大都市,矗立著數(shù)不清的高樓大廈,就像一個由鋼筋混凝土和玻璃搭建起來的巨大怪物,讓她覺得窒息。
“這樣不可以,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怎么能因為沒有五條君就無法正常運轉(zhuǎn)了呢?”加茂千代對她說,“你要有自己的計劃才行。”
“但是……我沒什么計劃,也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星野冬今的人生,一旦失去了五條悟,好像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加茂千代想了想,然后認(rèn)真地建議著——
“或許,我們可以從最簡單的環(huán)節(jié)開始?”
“過去的人生里有什么遺憾的事情嗎?比如初戀啊之類的,想要的禮物啊之類的,現(xiàn)在開始滿足自己的個人欲/望,正視自己的存在!”
星野冬今認(rèn)真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自己空曠而枯燥乏味的過往人生里,找到了什么。
她試探性地說:“其實有一件比較遺憾的事情……很多年前,我放棄去東京讀大學(xué)。”
“大學(xué)?東京?東大?”
“嗯……因為有點不放心小悟,他那時候還沒成年,所以就沒有去念。”
“東大?姐姐!那是東大誒!怎么可以不念!”
“是東大,但當(dāng)時覺得還是小悟比較重要……”
聽到她的話,加茂千代感覺自己血壓瞬間就高了。
“你清醒一點啊喂!”她晃著女人的肩膀,似乎想把她的腦子搖出來,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男人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
“可是,小悟?qū)ξ襾碚f,就是比任何人或事都重要啊。”星野冬今這樣說著。
她又削了一塊兔子蘋果,遞到加茂千代面前,看著對方急得不行的模樣,一時之間甚至有些理解不了對方的憤怒。
加茂千代啃了一口蘋果,憤憤地問:“那現(xiàn)在呢?為什么你要逃走?不擔(dān)心他了?不是說他是最重要的人?”
星野冬今想了想,然后說:“現(xiàn)在還是很擔(dān)心他的,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
說完,她摸了摸自己得小/腹,那里已經(jīng)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突起了。
“為了讓他平安降生,只能暫時委屈一下小悟了。”
星野冬今的話,雖然很不舍,但終究多了一份堅定的語氣。
她每次提到五條悟,總是很溫柔,有時候甚至溫柔得讓人覺得愚蠢。
但只有在提到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時,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圍著五條悟打轉(zhuǎn)的思維,才會短暫地脫離五條悟的桎/梏,出現(xiàn)一種屬于她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了,”加茂千代似乎想到了什么關(guān)鍵,對她說,“我知道你的新人生該怎么辦了,就把這個孩子當(dāng)做新人生的支點,把孩子的未來當(dāng)做你的未來,去努力變得更好。”
“這樣也可以嗎?”星野冬今問,“只是從一個人換成了另一個人……”
好像并沒有太多的改變?她還是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加茂千代寬慰著她——
“要對自己寬容一些,養(yǎng)成獨立的人格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有點避重就輕的嫌疑,但能有所改變,也是好事。”
“反正最近也沒什么事,不如你去上補習(xí)班?準(zhǔn)備重新高考吧,彌補過去的遺憾?”
“對了,預(yù)產(chǎn)期是多久?”
“醫(yī)生說是11月。”
“時間剛好誒,卸貨之后養(yǎng)養(yǎng)身體,就可以去參加初考了。”
“可是……”
“就當(dāng)是為了寶寶努力嘛,東大教育系?感覺如何?”
不得不說,加茂千代的辦法非常奏效。
一旦用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當(dāng)做星野冬今新人生的錨點,她就變得充滿了希望。
新人生的道路似乎終于撥開了迷霧,前進的方向也變得明朗了起來-
同一時間,公寓外。
五條悟站在窗外,浮在半空中。
夏油杰踩著盤踞在空中的咒靈,站在五條悟的旁邊。
兩個人并肩站在數(shù)十層高的高級公寓旁邊,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輛,無數(shù)車燈和路燈的光亮匯聚起來,將夜幕之下的馬路映成十字形的光帶。
“真是神了,就憑一個洗發(fā)水,你就發(fā)現(xiàn)了?”夏油杰感慨了一句,隨后又說,“加茂居然和星野的關(guān)系變得這么要好,她們看起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們的長相、家世、學(xué)歷、愛好、性格、成長環(huán)境,不能說頗有相似,只能說完全不同。
甚至,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五條悟的相親對象,一個是五條悟的情人。
比起成為朋友,更像是相互廝殺的對立身份。
“五條夫人的眼光真的很準(zhǔn),”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調(diào)侃道,“加茂看起來真的是超級適合你的相親對象。”
加茂千代對星野冬今的好感肉眼可見地十分強烈,那么在五條悟和她結(jié)婚之后,冬今就能留在五條家,繼續(xù)做五條悟的情人。
甚至,冬今可以把孩子生下來,不會因為來自新任五條夫人的不滿,被迫打掉孩子。
而冬今是個沒什么脾氣的女人,兔子被欺負(fù)急了都會咬人,但她永遠不會。
無論五條悟多愛她,她都不會奢望更多,因為她從始至終都知道,五條夫人的位置不會屬于她。
如此一來,家庭和睦,皆大歡喜。
五條悟皺了皺眉,語氣不佳地問:“杰,你哪只眼睛看到她適合了?”
夏油杰:“除了你對她不滿意,哪里都很合適,家世、長相很匹配這不必說,而且會對星野和孩子很好。”
隨著夏油杰剛說完這句話,屋內(nèi)兩個女人的交談聲就飄了過來。
“明天去給寶寶買點衣服吧?”
“但醫(yī)生說,現(xiàn)在的月份還看不出性別。”
“那就全都買,無論男女都有得用。”
“會不會有些破費?”
“不會破費啊,因為我是God Mother,仙女教母就是要給寶寶準(zhǔn)備好看的衣服~”
……
“你看,我沒說錯吧。”夏油杰聳了聳肩。
五條悟靠近窗邊,向屋內(nèi)望去。
兩個女人并肩靠著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上,電視里播放著帥哥美女主演的愛情劇,星野冬今的臉上掛著很淡很淡的笑意。
這是一種讓五條悟感到非常陌生的笑。
這樣的笑,是她在京都本家中從未展露過的,帶著徹底的放松和舒適,沒有一絲一毫的負(fù)擔(dān)。
此刻,星野冬今正在剝橘子,加茂千代正在接受橘子的投喂。
這個畫面讓五條悟覺得非常刺眼。
好像本應(yīng)該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第三十五章
“悟, 你別亂來。”
夏油杰望著自家摯友越皺越緊的眉峰,難免有些擔(dān)憂。
五條悟不解地看了看他,問:“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夏油杰:“我不知道, 但我勸你善良。”
以五條悟一貫的行事作風(fēng),不難猜測他現(xiàn)在到底在想什么。
在星野冬今離開的日子里,五條悟每天都度日如年。
他費了那么久的功夫, 終于找到了星野冬今, 怎么可能輕易放過她。
如果說,在未來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心甘情愿地嫁給五條悟,最終因為各種緣故早早離世, 勉強也能算得上是一幕“愛情悲劇”。
但現(xiàn)如今, 星野冬今已經(jīng)主動逃離了這個名為“愛情”的牢籠,努力尋找新人生的方向, 如果這個時候五條悟強行將她帶走,那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zāi)”。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夏油杰看得出來,五條悟當(dāng)然也看得出來。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條悟一直都很任性,但現(xiàn)在的他,終究不再是那個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時光將少年淬煉成男人,讓他在一瞬間就看出,星野冬今離開他之后的種種變化。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rèn),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種變化是非常積極的。
在離開五條悟的這段日子里, 星野冬今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目標(biāo)、新的希望。
既然這樣,他又怎么能打斷這種積極的變化。
可是, 就算他看明白了現(xiàn)如今的狀況,也知道自己應(yīng)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但五條悟卻依然覺得痛苦。
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緒像炙熱的火,在他的胸腔中猛烈地燃燒著,將他的心肺燒得生疼。
寬大的手掌攥成了緊緊的拳頭,似乎在努力克制著這份瀕臨暴走的情緒。
“悟,別這樣,”夏油杰忍不住勸他,“你要替星野感到開心,她終于學(xué)會善待自己,也在努力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給你那種你想要的‘愛’”
五條悟沒有說話。
他明白夏油杰的意思,就像對方曾經(jīng)說的那樣,愛情只能存在于兩個平等的靈魂之間。
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關(guān)系,從見面起就是不平等的。
正如五條夫人所說,星野冬今來到他身邊之后,就被剝離了自我意識。
她沒有自己的情緒和思想,事事以五條悟為先。
當(dāng)五條悟發(fā)出想要得到她的指令時,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而現(xiàn)在,星野冬今正在成為一個不再圍繞著五條悟打轉(zhuǎn)的“完整的人”。
她的世界變得豐富多彩,感情變得復(fù)雜充沛。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種嫉妒、不甘、委屈、痛苦……無數(shù)負(fù)面情緒雜糅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讓五條悟感到痛苦。
為什么自己不能成為讓她展露出毫無負(fù)擔(dān)笑容的那個人。
為什么曾經(jīng)獨屬于自己的“特權(quán)”現(xiàn)在要分給別人。
為什么星野冬今的眼中不再只有他一個人。
為什么那個只有四個月大的胚胎都比他重要。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有無數(shù)個為什么想去問星野冬今,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
五條悟好像又成長了一些。
在星野冬今離開的這段日子里,他在兩性關(guān)系中那個被完全寵壞的人格,被迫迅速成長起來。
他開始學(xué)著為星野冬今的利益做出讓步,努力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他靜靜地望著公寓里的那個女人出神,思考著自己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會讓她變得更好。
就在這沉默的氛圍中,夏油杰的手機響了。
他翻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耽誤了這么久,肯定又要挨罵了。”
“挨罵?”五條悟疑惑。
“說好的今晚早點回去,結(jié)果大半夜的在這里陪你吹冷風(fēng),”夏油杰無奈聳肩,“千薇肯定要暴走了,唉,明明以前是甜甜地喊老師說敬語的可愛小女生……”
五條悟有點不理解:“因為回家晚,所以被罵?”
在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被喜歡的女人罵”這個概念。
比起“回家晚”這種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更過分一百倍的事情他都沒少做,星野冬今也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什么,更別說罵他了。
這種認(rèn)知讓五條悟覺得,夏油杰在和他開玩笑。
“不信你聽。”
夏油杰將手機舉到他面前,劃開了接聽電話的按鈕。
下一秒,手機里就傳來了綾小路千薇……哦不,是夏油千薇的怒吼。
五條悟被吼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反倒是夏油杰對此習(xí)以為常,一邊道歉一邊保證著,說“很快就回家了”云云。
直到電話掛斷,五條悟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被吼得有點發(fā)痛。
他用一種很古怪,甚至可以說是同情的目光,望向夏油杰。
似乎在用沉默,對他發(fā)出靈魂質(zhì)問:你告訴我這TMD就是愛情?!
夏油杰明顯看出了他的心聲,于是對他解釋:“夫妻之道,你當(dāng)然不懂。”
五條悟的表情瞬間變得略顯嫌棄。
“總之我先回家了,千薇催我回去遛狗,”夏油杰對他說,“你別亂來啊,星野一直被你欺負(fù)得這么慘,現(xiàn)在好不容易開始新生活,別造孽。”
“你把□□好就行了,別操那么多心,”五條悟斜睨了他一眼,幽幽地說,“對你的家庭地位表示同情。”
“已婚男人就是這樣的,”夏油杰對此毫不在意,“我在我們家就是食物鏈最底端的,喜助的家庭地位都比我高。”
喜助是夏油家養(yǎng)的那只柴犬的名字。
五條悟:“……有這么夸張?”
“所以說啊,”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羨慕嫉妒恨,對他說,“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應(yīng)該遭雷劈。”-
星野冬今在加茂千代的公寓里,過完了最炎熱的盛夏。
在不算長也不算短的這段日子里,她學(xué)會了獨自面對東京這座巨大的混凝土怪物,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成長著。
離開了五條悟,她的世界好像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她發(fā)現(xiàn)在這個新的世界里,只要有足夠支付衣食住行的錢,生活就很方便。
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各種好吃的零食;可以自由選擇居住的地點;可以在工作日的晴天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曬太陽;可以去商場閑逛,買一切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打游戲、看電影、聽音樂……
她像一只被放飛的小鳥,自由地呼吸著,感受現(xiàn)代社會的方便快捷和豐富多彩。
在五條家工作的這些年,冬今一直都很努力,所以現(xiàn)在擁有一筆對于普通人來說不算少的積蓄。
這些積蓄,讓她和孩子能夠在東京過上安逸的生活。
當(dāng)她的積蓄從一串?dāng)?shù)字,變成一件又一件她喜歡的商品時,冬今才突然意識到,這么多年來的勞動成果,有多么可貴。
這也讓星野冬今發(fā)現(xiàn),女傭只是一份可以通過勞動獲得金錢的工作,是她的謀生手段,并不能定義她的身份如何,也不能評價她這一生的高低貴賤。
她帶著這樣的心情,開始正視自己的存在,就像曾經(jīng)對待五條悟那樣,帶著溫柔和愛,重新看待自己。
夏天進入尾巴的時候,冬今告別了加茂千代,搬去了東大附近的公寓。
她決定彌補自己曾經(jīng)的遺憾,也為了寶寶今后更好的發(fā)展,報考東大。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biāo),冬今開始認(rèn)真地復(fù)習(xí),準(zhǔn)備重新參加考試。
作為補習(xí)班中的異類,冬今在最開始遭到了很多探究的目光。
但這些來自十幾歲年輕人的目光,殺傷力遠不如她曾經(jīng)聽過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
學(xué)生的社會氛圍是相對單純的,特別是在這種備考氛圍濃郁的環(huán)境里,大家的一切都要為學(xué)習(xí)讓步,只要成績出眾,就可以獲得所有人的贊許。
冬今在學(xué)習(xí)方面的天賦是很突出的,就算現(xiàn)在不如少年時的記憶力和集中力,但東京私塾中優(yōu)質(zhì)的教育資源,彌補了年齡帶來的短板。
很多年前,她在地方的普通高中,都能保持著優(yōu)異的成績,現(xiàn)在自然同樣優(yōu)秀。
再加上冬今的性格非常溫柔,對同學(xué)們的求助幾乎算是有求必應(yīng),對許多數(shù)學(xué)題的解答方式也很容易理解,這讓她在補習(xí)班里非常受歡迎。
她的交友范圍開始擴大,又認(rèn)識了很多新的朋友。
當(dāng)然,除了和補習(xí)班的老師和同學(xué)交流之外,一直都沒什么教師操守的加茂千代,也經(jīng)常從高專翹班出來找她逛街,
“小心一點哦,冬今姐,”加茂千代提醒著她,“這棟公寓門口的臺階真的很煩。”
她扶著星野冬今,小心翼翼地走上臺階,穿過了電動玻璃門,進入了公寓。
“這次產(chǎn)檢結(jié)果怎么樣?”
回到房間后,加茂千代作為仙女教母,第一件事就是關(guān)心冬今的情況。
“一切正常,”冬今笑著說,“醫(yī)生說比剛來東京的時候情況更好。”
加茂千代:“已經(jīng)快六個月了?”
冬今點了點頭,而后睫毛微垂,目光下移,落在了已經(jīng)明顯突起的肚子上。
按照平行世界的時間段,現(xiàn)在的寶寶已經(jīng)岌岌可危,而現(xiàn)如今,卻健健康康地成長著。
都說睹“物”思人,冬今看到寶寶,也難免會想起五條悟。
她還是很掛念他,這好像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習(xí)慣,就像吃飯的時候會挑出蔥花那樣,無論她身在何處,都改變不了這些習(xí)慣。
冬今忍不住向加茂千代詢問:“這段時間,他……”
“你就知道問他,”加茂千代故作生氣地撅了噘嘴,“每次我都是先關(guān)心寶寶,你倒好,每次都先問他。”
冬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無奈地說:“上次你說高專的人都去和宿儺決戰(zhàn)了,所以有點擔(dān)心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加茂千代似乎對她這副掛念著五條悟的模樣很不滿意,于是翻了個白眼,涼涼地吐出兩個字——
“死了。”
“?”
“嘻嘻,騙你的,是宿儺死了,他贏了。”
“呼——你真的會嚇?biāo)牢?#8204;。”
星野冬今幾乎是在一瞬間緊張起來,又在一瞬間放松下來,心情就像坐了一趟急速轉(zhuǎn)彎的過山車,驚險萬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波動,寶寶也在肚子里踢了她一下。
這讓冬今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哇,你沒事吧?”加茂千代突然緊張了起來,“肚子疼嗎?”
“沒關(guān)系,”冬今搖了搖頭,“最近常有,醫(yī)生說算是‘胎動’吧?”
加茂千代忍不住吐槽:“天啊,你到底是多在意五條,我就隨便說了兩句話,都讓你反應(yīng)這么強烈。”
星野冬今對他的愛,好像并沒有因為她找到了另一種全新的生活而停止。
她依然像以前一樣在意他,忍不住關(guān)心他的近況,聽到他的消息時,她的心情也跟著浮動不安。
這段時間,因為宿儺的關(guān)系,冬今一直很擔(dān)心五條悟的狀況。
但她現(xiàn)在的情況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和條件去擔(dān)心其他人,只能努力把自己照顧好。
萬幸的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
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就要參加初考了,學(xué)習(xí)任務(wù)越來越多,冬今能夠真正閑下來去想五條悟的時間,并不算多。
她的人生不止有五條悟,還有她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還有她自己。
加茂千代忍不住調(diào)侃她:“也可以理解嘛,你和他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養(yǎng)個貓養(yǎng)個狗還有感情呢,何況是那么大個人。”
“不要這樣講啦,”冬今有些不忍,“雖然小悟很像貓咪,但還是不一樣的。”
五條悟像貓咪一樣可愛,但是貓咪不會像五條悟那么難搞。
加茂千代撇嘴:“重色輕友!”
冬今:“什么?”
“重色輕友啊,冬今姐,”加茂千代控訴著,“這段時間明明一直都是我陪你的時間更久一點,你總惦記他干什么?”
“也不是總惦記他,就是……偶爾惦記一下。”冬今小聲解釋著。
“不過五條確實是有讓人重色的資本,他那張臉,那個身材,有時候我看了都……”
“……都?”
“決戰(zhàn)爆衣的時候我看傻了,那個腹/肌真的是,看起來好好看誒,不知道手感怎么樣。”
“……。”
星野冬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了解加茂千代的性格只是單純喜歡欣賞美的事物,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并不是真的想做一些倒反天罡的事情——除了她那個倒反天罡的婚姻觀以外。
或許是因為混血兒的緣故,又在國外長大,加茂千代和東亞人的內(nèi)斂習(xí)慣格格不入。
但她有時候的發(fā)言,實在是過于逆天。
加茂千代用一雙充滿了求知欲的眼睛望向她,認(rèn)真地問:“冬今姐,你應(yīng)該摸過吧,手感如何?”
星野冬今被她問得說不出話。
“千代,不要問這種問題。”冬今小聲地說。
“就形容一下唄,我很好奇,”加茂千代眨了眨眼睛,撒嬌地求她,“求你了求你了。”
星野冬今頓了頓,然后說:“……手感是蠻好的。”
不知道為什么,冬今好像并不想說太多。
好像也不單單是因為羞于啟齒的緣故,還多了一些別的原因。
這種關(guān)于五條悟的秘密,她不想和另一個女人分享。
冬今的形容很含蓄,說了又好像沒說。
加茂千代對此非常不滿,直呼她太小氣。
與此同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聲響。
冬今新搬來的這棟公寓,遠不如加茂千代在銀座的那棟公寓豪華,只有三層高,而且沒有電梯,她住在二層。
但這棟公寓的安保系統(tǒng)很完善,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這樣的情況。
冬今慢慢地靠近窗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一撮醒目的白毛從窗邊閃過。
她的心臟跳動的頻率開始慢慢變快,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第三十六章
“怎么了?”加茂千代見她表情有些古怪, 連忙問她,“看到什么了?”
冬今慢慢走到窗邊,側(cè)頭望過去, 外面空無一人。
天空藍得很寧靜,看不到一絲白云。
空氣里只有幾縷氣若游絲的蟬鳴,似乎在提前哀悼著自己在入秋后的命運。
這里的一切都安靜異常, 異常到讓冬今覺得, 剛剛那道一閃而過的影子只是她的幻覺。
“我以為是他……”冬今的期待好像突然落空了,語氣也有些失落。
“誰?五條?”加茂千代疑惑,“不太可能吧,他最近真的超級忙, 京都一堆事, 高專也有一堆事,一年級的學(xué)生們全都在考核評級, 他怎么會來這里。”
“是啊,怎么會來這里……”冬今垂眸,好像是在對加茂千代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么久了,他如果知道我在這里,早就來找我了。”
雖然她已經(jīng)把十年后的世界的記憶留給了五條悟,但說到底,她的行為依舊是不辭而別。
而且,這一切都是在五條悟的態(tài)度對她有了巨大轉(zhuǎn)變,甚至為了她甘愿忍耐的情況下, 她仍然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離開了他。
在未出世的孩子和五條悟之間,星野冬今選擇了前者——哪怕這只是暫時的權(quán)宜之計。
這些年來, 星野冬今從來都沒有這樣對待過五條悟。
她總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而五條悟的出身,也注定他永遠也不會成為任何情況下的次選。
或許,五條悟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惱了她。
否則為什么加茂千代在幾個月前就說,五條悟已經(jīng)停止了尋找她的動作?
加茂千代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連忙安慰她:“放心啦,你離開五條家也是很無奈的事情,自己的命總是最重要的事,更何況寶寶很快就會渡過未來那個危機界點,歌姬在你身上布下的結(jié)界也失效了,五條很快就會察覺到你的咒力波動,主動來找你。”
“說得也沒錯,”冬今點了點頭,然后說,“我總要讓自己先過得好一些,再去想他。”
她還是很愛五條悟,但現(xiàn)在,她不會再把五條悟的任何事凌駕于自己之上。
愛自己與愛別人并不矛盾,失去自我的愛并不是真正的愛,只是一種順從和乞討罷了。
“對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加茂千代為了避免她再因為這件事亂想,連忙轉(zhuǎn)移了話題,“可不可以幫我照顧一只貓?我的學(xué)長出差前托我照顧它,但是最近高專實在是太忙,這兩天我可能沒時間照顧它了。”
“可以,你把它搬來就好了,要留多久?”冬今問她。
加茂千代再三保證道:“最多兩天,學(xué)長這周就會回東京,如果我沒有按時來接貓,就讓學(xué)長來接。”
就這樣,一只漂亮的藍雙色布偶貓,來到了星野冬今的家里。
這種花色的布偶特別像五條悟,淺色的背毛,晴空般的藍色眼睛,再加上布偶貓專屬的超高顏值,怎么看都覺得像。
但盡管長得像,五條悟和布偶貓的性格卻天差地別。
五條悟讀書時就很叛逆,從來都不算乖孩子,又很會欺負(fù)人。
布偶貓是貓類中非常友好的品種,不僅性格溫馴,而且很喜歡親近人。
冬今在這只布偶貓的貓碗里,倒了一些貓糧,這只漂亮的貓咪就晃著又長又粗的尾巴,踩著貓步走到她身邊。
她趴在桌子上,盯著正在吃貓糧的布偶,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頭。
溫暖的、毛絨絨的觸感……
布偶貓很喜歡對人類撒嬌,在撫摸它的頭時,它會停下正在進食的動作,輕輕地晃了兩下,柔軟的貓毛就在冬今的掌心里蹭來蹭去。
而后,貓咪會抬起頭,漂亮的藍色眼睛圓溜溜的,一瞬不眨地望著她。
真的很像五條悟和她撒嬌時的樣子。
這雙專注地望向她的藍色眼睛,讓冬今突然回想起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五條悟。
那時他還在讀高專,東京咒高是寄宿制的學(xué)校,他開學(xué)后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京都。
冬今一直陪著他長大,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都能見到他的生活。他驟然離開本家,讓冬今很不適應(yīng)。
直到臨近暑假時,本家的管家才告訴她,五條悟要回京都了。
那天,冬今起得很早,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本家的門口張望,希望能更早一點見到他。
五條悟臨近中午的時候,才回到本家。
他的個子長得很快,幾個月不見,好像又長高了一截。
那雙清澈的蒼藍色眼睛,似乎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融進了許多冬今看不懂的東西。
她看不懂的那些東西,就是五條悟成長的標(biāo)志。
五條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飛速成長,而她卻一直把他當(dāng)成小朋友去對待。
冬今在他躺在長廊里曬太陽時,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fā),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而這一次,五條悟沒有任由她的手拂過他的發(fā)絲,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緊接著,那雙美麗異常的蒼藍之瞳緩緩睜開,靜靜地凝望著她。
“抱歉,打擾到你了嗎?”
冬今有些詫異他和往常不同的反應(yīng),表情有些尷尬,想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料五條悟的力氣很大,而且根本就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五條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長廊上坐了起來。
他的另一只手拄著下巴,好奇地望著她,然后問:“為什么這樣做?”
冬今有些茫然:“什么?”
隨后,五條悟抓著她的手腕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扯了一下,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額頭上,細(xì)碎的銀色發(fā)絲觸碰著女人柔軟的指尖。
“就ῳ*Ɩ 像這樣,”他摁著她的手,強迫她模仿著剛剛的動作,然后問,“為什么這樣做?”
聽到他的問題,冬今愣了一下。
是啊,為什么呢?
她望著那張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變得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心底某根弦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地?fù)芘艘幌隆?br />
“因為……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有一點……”冬今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不是一點,是很想你。”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的手突然松開了。
蒼藍色的眼眸望向面前的女人,似乎是因為得到了他從未預(yù)料過的回答,一時之間有些無所適從。
六眼是天賜的禮物,也是天賜的枷鎖。
從小到大,五條悟因為這雙眼睛,遭遇過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本家的傭人們雖然嘴上不敢對家里唯一的大少爺有所置喙,但在他去東京之后,上到管家下到灑掃,沒有一個人不覺得輕松了許多。
偌大的五條本家,只有冬今一個人在閑暇的時候念著他,希望他早點回來。
這種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心情,讓五條悟覺得很新奇。
他坐在長廊下,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她,問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東京?”
冬今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問他:“我去東京做什么?”
“你不是說很想我?”五條悟笑著問她,“在東京住又可以每天都看到我了。”
冬今微微皺眉,對他說:“但是,這樣的話我會成為你的拖累吧?”
他又要念書,又要做任務(wù),余下的時間如果多和同學(xué)們相處,總比把時間浪費在她這種人身上強百倍。
“好吧,”五條悟也沒有強求,只是說,“那我以后經(jīng)常回家就好了。”
聽到他的話,冬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蒼藍色的眼睛漸漸暗了下去,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從清澈變得深不見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這一瞬間悄悄變了質(zhì)。
現(xiàn)在想來,五條悟?qū)?#8204;她的心思,應(yīng)該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后來,五條悟開始頻繁地回京都本家。
他會在星野冬今忙著干活時,突然出現(xiàn)在她的身后,不由分說地抱住她。
看到她被嚇得不輕的模樣,又笑她的膽子小。
甚至,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膽,抱著她的手臂不是越來越往上,就是越來越往下,一點一點試探她的底線、蠶食她的危機感。
直到她被他徹底占有之后,五條悟就無所顧忌了。
他有時會很晚才回家,明明可以直接住在高專,卻偏偏要回京都。
到家后直接找她,就算她已經(jīng)睡下了,也會把她鬧醒,甚至住在她的房間里,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大搖大擺地離開她的房間,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昨晚睡在哪里。
冬今一邊摸著藍雙布偶,一邊回憶著曾經(jīng)的事。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他見面,所以總是忍不住想著以前的回憶-
五條悟從星野冬今的公寓回到高專時,耳朵還是有點熱熱的。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樣的話題,他對加茂千代的話毫無反應(yīng),但是卻因為星野冬今的話方寸大亂,以至于差點被她發(fā)現(xiàn)。
對此,夏油杰表示:“果然這世界還是看臉……和身材。”
夏油杰忍不住思考更多的哲學(xué)問題——
什么叫愛情只會誕生于兩個平等的靈魂之間?明明是誕生于見色起意的瞬間。
“你要覺得慶幸,雖然你無論是當(dāng)男朋友還是當(dāng)炮/友,都是相當(dāng)糟糕的人選,但是還可以靠腹/肌來勾/引……啊不,是吸引,吸引星野來繼續(xù)愛你。”
夏油杰這樣對他說。
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抬手指了指門外,像讀書時那樣,挑釁般地問夏油杰:“要出去打一架么?”
“這么大人了,別鬧,”夏油杰不理會他的挑釁,淡淡地說,“我是在提醒你有的優(yōu)勢,當(dāng)你重新出現(xiàn)在星野面前的時候,多展示展示。”
五條悟:“我還需要展示嗎?”
他的表情很自滿,似乎在說:只要站在這里,他就對星野冬今充滿了吸引力。
夏油杰內(nèi)心:……這男的好像有點欠揍呢。
五條悟繼續(xù)胸有成竹地說:“她現(xiàn)在只是為了平安渡過孩子的意外截點,我當(dāng)然會尊重她的選擇,等過了這陣子,她就會主動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這段時間,他一直強忍著出現(xiàn)在星野冬今面前的沖動。
為了星野冬今能夠改變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五條悟愿意忍受被她拋下的痛苦。
他無數(shù)次站在她的窗外,凝視著她的睡顏。
也會在清晨的早高峰時間段,跟在她的身后,目送她平安穿過一條又一條馬路,走進私塾,開始新一天的補習(xí)生活。
甚至,他會跟著她去逛商場,看到她為尚未出生的嬰兒挑選衣服的樣子,忍不住幻想兩個人的未來生活。
夏油杰的眉心抽了抽,忍不住問:“我說啊,你們現(xiàn)在這算是冷戰(zhàn)吧?或者說算是處于分手狀態(tài)了,星野已經(jīng)開始新的人生了,舊的不堪往事和舊的人一起扔掉也很正常不是嗎?為什么你會覺得,她一定會來找你?”
聽到他的話,五條悟瞬間擺出一副“你在說什么B話”的表情,毫不猶豫地說:“哪有分手?不要亂說好吧,她怎么舍得和我分手,就算‘被迫’離開我,也一直都想著我。”
五條悟沒有參與星野冬今的新人生,但是卻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知道星野冬今一直都很想念自己。
夏油杰:“悟,你要知道,星野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被關(guān)在京都本家沒有自我的女人了,她走進了繁華的都市,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就算她放不下你,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直在原地等著你,會有別的男人追她,而她也可能會選擇和別人結(jié)婚。”
夏油杰分析得非常在理,對于星野冬今這個年紀(jì)的女人來說,婚姻不一定必須等同于愛情,婚姻甚至只是一種和單身相對的生活方式。
星野冬今現(xiàn)在依然愛著五條悟,這件事夏油杰不能否認(rèn),也沒必要否認(rèn)。
但這和她要不要選擇嫁給五條悟,并不存在直接關(guān)系。
對星野冬今來說,五條悟并不算一個很適合結(jié)婚的對象。
但五條悟并不這么認(rèn)為。
他的語氣有些不爽,質(zhì)疑道:“別人?哪有別人?”
對于夏油杰的話,五條悟連半個字都不相信。
他覺得,只要星野冬今依然愛他,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直到五條悟再次回到星野冬今的住處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應(yīng)該把夏油杰這個“預(yù)言家”直接刀了算了。
熹微的晨光之下,一輛白色的本田轎車停在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樓下。
一個陌生的男人幫她拎著包,抬手護住她的頭,送她坐上了轎車的副駕位。
第三十七章
這只藍雙色布偶貓的主人, 名叫澤野弘樹,是加茂千代在德國留學(xué)期間的同門學(xué)長。
因為都有著日裔血統(tǒng)的緣故,所以兩個人在國外時, 一直都互相照應(yīng)。
冬今原以為,給布偶貓喂兩天貓糧、鏟兩天貓砂,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卻不料被澤野弘樹說成了一份很大的人情。
澤野弘樹把貓接走后, 第二天一早,又開著那輛白色的豐田轎車出現(xiàn)在冬今的公寓樓下。
“我去東大講課,順路的。”澤野弘樹這樣對她說。
澤野弘樹是東大的講師,冬今目前補習(xí)的私塾剛好也在東大附近, 確實是順路。
但她還是有些猶豫, 因為她和這個男人并不相熟。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腰腹處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一圈,然后禮貌地說:“就當(dāng)做我還你的人情吧, 否則我總是想著這件事。”
孩子的月份逐漸變大之后,冬今越發(fā)覺得日常行動有所不便。
從公寓到私塾的這段路程并不算很長,但最近她卻覺得走路時越來越容易疲憊了。
進入這個時間點,冬今才發(fā)現(xiàn),前幾個月那些胃口不好或是頭暈之類的癥狀,和現(xiàn)在的痛苦相比,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或許,臨近生產(chǎn)時,還會有更痛苦的經(jīng)歷。
看到她態(tài)度松動,澤野弘樹連忙幫她拿過裝了筆記和課本的帆布包。
男人將手放在轎車的車門上檐,防止她的頭撞在車子的邊框上。
在冬今順利落座之后, 他才把帆布包遞還給她。
從見面開始,對方所有的行為都顯得很體貼, 這讓冬今覺得有些新奇。
她好像是第一次,和自己年紀(jì)相仿的異性有一些接觸。
從小到大,冬今的社交圈都很窄。
她小時候和外公外婆在鄉(xiāng)下長大,閉塞的鄉(xiāng)村環(huán)境讓她的童年世界非常小。
后來,她去了五條家,在那里她幾乎沒有見到過適婚的異性,否則五條夫人也不會專門安排她去參加相親。
離開京都后,冬今大部分的休閑時間都和加茂千代在一起,私塾里的異性大多都是十幾歲的備考生,就算偶爾有負(fù)責(zé)教課的男老師,也都已經(jīng)成家。
而澤野弘樹,和這些人都不一樣。
澤野弘樹比她年長五歲,身高一米七出頭的樣子,身材偏瘦,長相中等,看起來是非常典型的適婚男性。
成年人的婚姻是很現(xiàn)實的抉擇,比起愛與不愛的糾結(jié),大家更傾向于計較雙方的條件。
將對方和自己同時放在天平的兩端,丈量每個人的優(yōu)劣之處,以此來做出對自己未來的人生最有利的選擇——這是充滿了高度理性化的婚姻,而不是令人感性至上的愛情。
如果說,澤野弘樹第一天的“順路”只是單純的順路,那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連多日,日日如此。
冬今雖然從小成長在五條家這樣封閉的環(huán)境中,但她的年紀(jì)也不算小了,很多事她也能一點既透。
“所以,我學(xué)長就是在追你,”加茂千代好奇地問她,“難道你才發(fā)現(xiàn)?”
冬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說:“最開始也不會往這方面想吧,畢竟我現(xiàn)在的狀況……”
她的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存在感強烈的小/腹,就算心里有這樣的猜測,也很難真的確定對方的想法。
澤野弘樹的條件算是非常優(yōu)質(zhì)的那批人了。
他的年薪超過千萬日元,在東京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房有車,是非常高質(zhì)量的中產(chǎn)男性。
按理來說,他的擇偶范圍非常寬泛,沒必要在冬今身上下功夫。
“離異,而且顏控,是很嚴(yán)重的那種顏控。”加茂千代一下子就點出了關(guān)鍵之處。
“中產(chǎn)對于我們御三家的有錢人來說呢,就是一個高級打工仔。”
“他的擇偶范圍看似很寬,但實際上不過如此。”
“結(jié)婚是為了擁有一位美麗溫柔的全職太太,以及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環(huán)境,以此來增加和前妻爭奪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的籌碼。”
“他的前妻最近嫁人了,所以有些擔(dān)心女兒長大后的處境。”
“不過,我這個學(xué)長的能力很優(yōu)秀,德國那種學(xué)術(shù)環(huán)境他都沒有延畢,人品也說得過去,你如果感興趣的話,考慮考慮?”
加茂千代將自己知道的信息,一股腦地都告訴了星野冬今。
她站在雙方的立場來看,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加茂千代認(rèn)為,至少——以澤野弘樹目前的條件來看,他比五條悟更適合和星野冬今結(jié)婚。
但五條悟在最開始,根本就沒有把澤野弘樹放在眼里。
他實在是太優(yōu)秀了。
咒術(shù)界御三家家主的身份,那張拉下眼罩后可以驚艷無數(shù)人的英俊面孔,再加上可以擊殺宿儺的當(dāng)代最強戰(zhàn)斗力……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看,五條悟的資質(zhì)都遠勝于世界上絕大部分人。
正因如此,當(dāng)五條悟發(fā)現(xiàn)星野冬今真的開始考慮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第二反應(yīng)是“她瘋了”,最終得出結(jié)論“這世界出大問題了”。
“我想不通。”
五條悟坐在教學(xué)樓的長階上,拄著下巴,一臉生無可戀。
他實在是想不通,星野冬今為什么在愛著自己的前提下,還會考慮另一個男人——是的,他偏執(zhí)且霸道地認(rèn)為,冬今甚至連考慮的念頭都不應(yīng)該有。
“這世界上能和所愛之人結(jié)婚的人,本來就是少數(shù),”夏油杰坐在他的身邊,感慨著,“婚姻需要各方面都合適,相愛但不適合的人總是很多。”
不得不說,五條夫人的眼光相當(dāng)精準(zhǔn)。
五條悟和星野冬今這兩個人,從年齡、身份、性格等諸多方面來看,都充滿了矛盾。
但五條夫人給他們兩個尋找的結(jié)婚對象,都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對星野冬今來說,她需要親人,需要體貼的丈夫,需要一個穩(wěn)定而溫馨的家庭;
而對于五條悟來說,他需要一個可以為他撐起整個五條家的女人,這個女人可以不愛他,但必須能給他助力。
顯而易見,星野冬今的出身普通,沒辦法支撐她坐上“五條夫人”的位置。
而五條悟從頭到腳,都和“體貼的丈夫”這五個字八竿子打不著。
曾經(jīng),星野冬今會給五條悟很多很多無條件的愛,這代表著五條悟永遠都是她心中的第一順位。
她默許自己的一切都是屬于五條悟的,從來不會考慮自己的人生,無論五條悟想讓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但現(xiàn)在,情況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冬今不會再把五條悟的話當(dāng)做唯一的指令,她會認(rèn)真地思考,關(guān)于自己人生的每一件事。
五條悟不再是她的唯一。
他會被星野冬今放在天平的一端,和她生命中遇到的其他人或事放在一起,去觀察、去衡量,然后得出結(jié)果,到底要選擇哪一邊。
“悟,你要爭點氣,”夏油杰拍著他的肩膀,語氣里充滿了幸災(zāi)樂禍,“終于輪到你去追人了,我會為你好好應(yīng)援的。”
五條悟從十年前開始,在星野冬今面前最擅長的就是刷臉。
當(dāng)然,偶爾會再加上兩句撒嬌。
沒有苦追心上人的辛酸過往,沒有求婚前的焦慮和忐忑,沒有丈母娘的挑剔和為難,沒有努力經(jīng)營婚姻和愛情的小心翼翼——他甚至連自己去買套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
他什么都不用付出,星野冬今就會滿足他的所有要求。
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這像話嗎?這不像話。
夏油杰內(nèi)心笑悶了,甚至憋笑憋得肚子都有點痛。
“如果你把你那副看戲的表情藏好一點,我勉強會相信你會為我應(yīng)援的鬼話。”
五條悟斜睨了他一眼,語氣涼颼颼的。
“這也不能怪我,”夏油杰托著下巴,饒有趣味地望著他,說,“實在是太搞笑了,咒術(shù)界的‘最強’現(xiàn)在居然要和一個完全沒有咒力、一點咒靈都看不到的普通人……比賽?競爭?啊,那個詞怎么說來著,最近蠻流行的,雄競?”
五條悟“騰”地一下從長階上站起來,好像被他調(diào)侃得快要炸毛了。
他的雙腿包裹在深色的制服褲子里,寬肩和窄腰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筆直而修長,比雜志硬照里的男模還要有型。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幼稚得不行——
“開什么玩笑?你以為我會把那種男人放在眼里嗎?”
“我這臉,這腿,這身材,這……所有的一切,他拿什么和我比?”
“他根本就不配當(dāng)我的對手。”
他站在長階上,斬釘截鐵地說,
——“今天就把話放這,我根本不需要和他競爭!”-
半小時后。
五條悟?qū)χR子,一邊噴著定型噴霧,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白毛。
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和深色的長褲,戴著橢圓形的墨鏡,都是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實際上貴得讓人咂舌的牌子。
他將襯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腕,和一款金邊黑底的皇家橡樹計時碼表。
很罕見的,五條悟在高專里沒有戴眼罩,也沒有穿制服,反而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又帥氣,甚至帥得有點燒包的地步。
五條悟離開房間,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路過教學(xué)樓門口時,剛剛準(zhǔn)備進屋上課的學(xué)生們與他擦肩而過。
“呦,來上學(xué)了?”
他抬起手,朝自己親愛的學(xué)生們打著招呼。
而對于他這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打扮,高專的學(xué)生們明顯愣住了。
釘崎野薔薇一臉黑線:“……你哪位?”
“嗯?不認(rèn)識了嗎?”五條悟笑了笑,對她說,“我當(dāng)然是你們的大帥哥五條老師。”
“……?”
“啊???”
準(zhǔn)備進教學(xué)樓上課的學(xué)生們紛紛停下了腳步,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五條悟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遺憾表情,搖了搖頭,而后轉(zhuǎn)身去停車場了。
“那是五條老師嗎?”
“好像是?”
“真的假的?五條老師?那個八嘎帥成這樣真的合理嗎?!”
……
就在學(xué)生們紛紛議論的時候,一陣專屬于重排量跑車的引擎聲響起。
下一秒,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在教學(xué)樓前繞了個八字,揚長而去。
“什么情況?”
“臥槽那是什么?法拉利嗎?”
“五條老師原來是這種人設(shè)嗎?怎么會有這么燒包的車?!”
與此同時,夏油杰拎著保溫杯,一臉淡定地走了過來。
學(xué)生們連忙圍了上來。
“夏油老師,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
“五條老師怎么了?”
“開屏了。”
……???
“什么???”
夏油杰摸著下巴,笑瞇瞇地說:“孔雀開屏啊,你們小時候去動物園玩的時候沒見過嗎?”
第三十八章
五條悟在戀愛中的成長, 一直是有限的。
他確實在努力變得更溫柔、更體貼,也學(xué)會了替星野冬今著想,學(xué)會了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
因為有了這樣的進步, 所以五條悟不在意星野冬今拒絕了他的求婚,也不在意她的不辭而別。
只要星野冬今想做,五條悟不會阻攔她任何事。
在她離開五條家后, 就算五條悟很快就找到了她, 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更沒有將她帶回本家關(guān)起來,而是選擇在暗處默默地守護著她。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星野冬今一直屬于他一個人。
直到現(xiàn)在, 這個前提可能會不復(fù)存在。
離開了五條家的星野冬今, 有了更多的想法,人生也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她不再是那個毫無自我的女人, 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等著五條悟回到京都的本家。
正因為擁有了自己的人生主動權(quán),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漸漸明白,自己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很顯然,五條悟現(xiàn)在并不是她的最優(yōu)選。
這個事實讓五條悟覺得難以忍受。
五條悟是個性格說得上是惡劣的家伙,就算隨著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在學(xué)生面前,曾經(jīng)那些外露的鋒芒被他刻意隱去,但他終究是那個充滿了驕傲的“最強”。
比起解決問題,五條悟更喜歡解決制造問題的人。
咒術(shù)界的高層愚蠢和腐朽,那就培養(yǎng)出新的咒術(shù)師在未來代替這些古板的老頭;
宿儺留下的二十根手指永遠不能被銷毀, 那就讓宿儺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是五條悟信奉的準(zhǔn)則,無論是在戰(zhàn)斗中, 還是在戀愛中,都是如此。
現(xiàn)在,他要讓那個不值一提的對手,在面對他的那一瞬間,主動選擇知難而退-
東大附近,下午五點。
一輛拉風(fēng)的紅色跑車緊貼著白色的轎車停下,跑車的車前燈在熄火前,還囂張地閃了兩下。
五條悟抬了抬下巴,透過車窗望向?qū)γ孓I車?yán)锏哪腥恕?br />
那人看起來有些瘦弱,表情也很溫吞,但穿著體面考究,很像那種可以直接拎去催生宣傳片拍攝現(xiàn)場的丈夫人選。
莫名地,讓五條悟回想起九年前,五條夫人給星野冬今安排的那個相親對象。
一樣的乏味無聊,但是卻被評價為很適合星野冬今。
“等人嗎?”五條悟走下車,一邊關(guān)上車門,一邊向他搭話。
澤野弘樹仔細(xì)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
男人倚著紅色的車門而立,一米九多的身高在日本十分罕見,而且肩寬腿長,是個相當(dāng)標(biāo)準(zhǔn)的衣架子身材。
他戴著一副橢圓形的墨鏡,淺藍色的襯衫松開了最頂端的兩粒扣子,露出白皙的鎖骨線,懷里還抱著一大束玫瑰花,橘色的璀璨晚霞落在他的身上。
“在等一個答案,”澤野弘樹對他說,“幾天前我求婚了,她說今天會給我答復(fù)。”
“巧了,我也是,”五條悟垂眸,對他說,“我們等的人,不會是同一個吧?”
他看起來很像哪家跑出來游戲人生的大少爺,準(zhǔn)備來私塾接某個快下課的女高中生。
“怎么會?你這么年輕,”澤野弘樹笑了笑,“我等的人不是高中生。”
五條悟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垂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他向私塾的門口張望,似乎很期待見到某個人的那個瞬間。
“看到了嗎?樓下那個銀發(fā)帥哥。”
“要命,感覺真的超級帥!”
“不知道在等誰,那束玫瑰好夸張啊。”
“我看到他剛剛摘墨鏡了,連睫毛都是銀色的,而且又長又卷。”
“眼睛是藍色的,好漂亮!”
……
下課后,冬今一邊收拾著筆記,一邊聽著身邊的同學(xué)們七嘴八舌的討論。
“藍色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找到了關(guān)鍵點,連忙問,“請問,那個人很高嗎?”
“哇,星野桑,你怎么知道?”穿著JK制服的少女問她,“很高,最少也有一米九,甚至更高!”
另一個少女問她:“難道是認(rèn)識的人嗎?雖然是童顏帥哥,但看著應(yīng)該是社會人士了,估計和星野桑是同齡。”
聽到這樣的形容,星野冬今更覺得她們談?wù)摰哪莻男人,就是五條悟了。
她拎著包,在保持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私塾門口。
剛剛踏出門,冬今就看到那個讓她惦記了很久的男人,正站在距離她不遠處的位置。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在看到她出現(xiàn)在樓門口的那一瞬間,突然亮了幾分。
“冬~今~這里這里~”
他朝她揮了揮手,腕上那支頂?shù)?#8204;上普通人很長一段時間生活費的手表,被晚霞折射出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
明明期待了無數(shù)次相見的場景,但星野冬今怎么也預(yù)料不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會。
五條悟抱著巨大的玫瑰花束,數(shù)十朵嬌艷欲滴的紅色玫瑰被黑色的包裝紙簇?fù)碇虚g點綴著幾縷稀疏的滿天星,香檳色的綢緞將花束緊緊地包裹著。
他對她說:“呦,好久不見。”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然后站在了她的面前,將那束玫瑰花塞進她的懷里。
剛剛結(jié)束補習(xí)的學(xué)生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望向了星野冬今。
同時被這么多雙眼睛注視著,讓星野冬今不可避免地產(chǎn)生了強烈的緊張情緒。
然而,這一切還不算完。
五條悟似乎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她抬起頭,望著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醞釀著一種很危險的光芒。
明明是笑著的模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惱。
五條悟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后側(cè)身站在星野冬今的身邊,將那輛被他的身形擋住的白色轎車露了出來。
她感受到男人的手掌微微用力,將她帶進懷里,玫瑰花濃郁的香氣熏得她有些頭暈。
五條悟的另一只手指著轎車?yán)锏臐梢昂霕洌瑢λf:“冬今,那個人說,在等你的回答。”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但說出的話,卻讓星野冬今如遭雷擊。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望向了她,而后問道:“你真的要懷著我的孩子嫁給他嗎?”
五條悟的聲音不算大,但這樣張揚高調(diào)的出場,這樣內(nèi)容炸裂的發(fā)言,已經(jīng)足以讓現(xiàn)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的身上了。
星野冬今是個很內(nèi)向的人,對這種場面真的很難適應(yīng)。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慢慢加速,呼吸之間吸入身體的氧氣,好像也不夠用了。
她看到了澤野弘樹震驚異常的表情,聽到了周圍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冬今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腦子里攪成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腹中的重量一瞬間好像有了千斤重,拽著她整個人往下墜。
盛夏尾巴的蟬鳴就像垂死掙扎的呼救預(yù)演,和刺耳的議論聲一同灌入她的耳中。
她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清晨,東大附屬醫(yī)院。
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病房的玻璃上,聲音刺耳。
冬今慢慢睜開眼睛,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抬起眼皮,看到了屬于醫(yī)院的蒼白色天花板,隔音效果極佳的高級病房外,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激烈的爭吵。
聽起來,好像是加茂千代在罵人。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她是孕婦!孕婦你懂什么意思嗎!你專門跑去刺激她到底想怎樣!”
“千代,別這么激動,在醫(yī)院里別這么大聲。”
“學(xué)長!你也看到了當(dāng)時的情況,干嘛攔著我罵他。”
“還好星野沒事,孩子也沒事,別吵了。”
……
睡了十幾個小時,冬今感覺自己的精神了許多。
情緒穩(wěn)定下來之后,種種異樣的不適也都不見了,腹中的寶寶依然在健康地成長著。
她慢慢地下了床,走到門口,輕輕地推開了門。
“冬今姐?!”加茂千代的眼睛亮了幾分,連忙跑到她的身邊,緊張地問她,“你感覺怎么樣?”
“沒事,你別急了,”冬今安慰著她,“這幾天看數(shù)學(xué)題,睡得有點晚了,以后我注意安排自己的學(xué)習(xí)時間就好了。”
加茂千代皺著眉說:“明明就是——”
冬今打斷了她的話,對她說:“真的沒事,別擔(dān)心了。”
她知道加茂千代想說什么,也知道加茂千代一心為了她,但這種事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比起埋怨別人,不如成為自己今后更加小心謹(jǐn)慎的勸誡。
“澤野君,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讓你見笑了,”她轉(zhuǎn)頭對澤野弘樹說,“雖然拖到了現(xiàn)在,但我應(yīng)該告訴你,我的回答。”
這些天來,她考慮了很多。
星野冬今的人生里,曾經(jīng)有過三次結(jié)婚的機會。
第一次,她沒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聽五條夫人說,有一個很適合她的結(jié)婚對象,讓她去相親看看。
她知道那是五條夫人的好意,所以準(zhǔn)備去看看,卻不料被五條悟粗暴地打斷了這個念頭。
第二次,她依然沒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五條悟?qū)λf,想要和她結(jié)婚,她幾乎沒什么猶豫,就答應(yīng)了他。
直到后來,冬今在偶然得知,自己嫁給五條悟之后很快就會死去,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去救下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她選擇離開五條悟。
第三次,也就是現(xiàn)在。
她終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有意識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也明知自己和澤野弘樹結(jié)婚是一件很劃算的事,但她還是沒辦法答應(yīng)對方的求婚。
星野冬今想,如果她沒有真心喜歡的人,或許和一個適合的人結(jié)婚,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現(xiàn)在,她好像沒辦法這樣做。
她知道自己很愛五條悟,就算不能和五條悟結(jié)婚,也不想選擇和別人結(jié)婚。
因為有五條悟的存在,無論她嫁給多么適合她的男人,都會覺得遺憾。
或許,這就是愛,比起心動帶來的感性幸福,更像是對人生的某種詛咒。
星野冬今很認(rèn)真地說:“澤野君,我不能和你結(jié)婚。”
“我知道,”澤野弘樹對她說,“星野,你也要有一次選擇愛情的機會,就像曾經(jīng)的我。”
說完,他笑了笑,然后帶著某種看透人生答案的落寞表情,和加茂千代一起離開了醫(yī)院。
處理完了第三次結(jié)婚的機會,星野冬今才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五條悟的身上。
他坐在病房前的長椅上,毛絨絨的銀色腦袋低垂著,看起來有許多消極的情緒縈繞在身邊。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五條悟露出這副模樣,在冬今的印象里,五條悟永遠都是張揚的、任性的、耀眼的……
他一直都很強,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都能做到,可能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恐懼的滋味。
是的,恐懼。
五條悟擁有星野冬今留給他的十年后的記憶,但這也僅僅只是記憶,沒有切身的體驗。
無論是失去了孩子,還是星野冬今在未來的死亡,對現(xiàn)在的五條悟ῳ*Ɩ 來說,更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哪怕這個“別人”就是未來的自己。
直到星野冬今暈倒在他面前的時候,記憶中的那個故事,好像在一瞬間就要變成了現(xiàn)實。
“幾個月之后的再見面,就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冬今走到他的面前,輕聲問他。
五條悟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展露出這么狼狽的模樣。
冬今伸出手,捧著他的臉,纖長白皙的手指撫過著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臉頰,對他說:“嚇到你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嫁給別人。”
他的聲音有些梗塞。
這是五條悟的底線訴求。
星野冬今可以拒絕自己的求婚,但是也不能答應(yīng)別人的求婚。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也很怕未來的事會真的發(fā)生。”
“我知道。”
“其實,你住在加茂那里的時候,我就找到你了。”
“但是我怕……我看到了你留給我的關(guān)于未來的記憶,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去打擾你。”
“如果不是聽說有人向你求婚,我會一直等到孩子平安出生,再去見你。”
這幾個月,五條悟真的很努力了。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也努力地改變自己。
所以,他的口吻中,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委屈。
但盡管覺得自己委屈,五條悟心里也都明白,他根本就沒有委屈,他甚至還差點害死星野冬今。
五條悟在愛情的世界里,一直都那么任性,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為自己的任性付出過任何代價,也不明白有些代價是一輩子都償還不起的。
冬今摸了摸他的后腦,后剃發(fā)的發(fā)茬磨在柔軟的指尖,帶著些許刺痛感。
這種觸感似乎也在提醒著冬今,每次靠近五條悟時,他總會帶給她一些或輕或重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冬今還是不忍心放任他孤零零地坐在醫(yī)院的椅子上,也沒辦法對他不聞不問。
她揉了揉男人毛絨絨的銀色腦袋,然后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腰腹處,讓他的耳朵貼在上面,一邊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對他說:“能聽到什么聲音嗎?醫(yī)生說,現(xiàn)在月份大了,偶爾可以聽到一些。”
冬今在很耐心地告訴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委屈。
未來的那些事都沒有發(fā)生,她一切安好-
辦了出院手續(xù)之后,冬今乘著五條悟的順風(fēng)車,回到了公寓。
陰雨連綿,本應(yīng)準(zhǔn)時出現(xiàn)的晨光,并沒有出現(xiàn)。
但無論太陽有沒有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冬今下車之后,往公寓里走,五條悟小心謹(jǐn)慎地跟在她的身后。
“送到這里就可以了,”冬今慢慢轉(zhuǎn)過身,對他說,“今天私塾放假,不用去上課。”
五條悟望著她,蒼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掙扎的神色。
他好像知道自己這樣說不合適,但還是問她:“我可以上樓嗎?”
冬今垂眸,思量片刻,然后對他說:“小悟,就按照你剛剛在醫(yī)院里說的那樣,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們先不要見面了。”
“但是我很想你,”五條悟說,“你已經(jīng)離開我好幾個月了,我很難過。”
他再一次使出了同樣的手段,就像曾經(jīng)在京都時那樣,堅信這個辦法百試百靈。
而現(xiàn)在,冬今已經(jīng)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無條件默許他的一切了。
她神色未改,仍然溫柔地望著他,但是卻給了他一份無聲的拒絕。
然后,冬今慢慢地轉(zhuǎn)過身,穿過公寓的自動玻璃門,慢慢消失在五條悟的視線里。
隨著她離開五條家的時間越久,接觸到外面的人和事越來越多,冬今就越來越覺得,五條夫人說的那些話,幾乎都是正確的。
五條悟并不適合自己,也不是理想的結(jié)婚對象。
她的性格太柔軟,而五條悟又偏偏喜歡捏著她的軟肋欺負(fù)她,如果和五條悟在一起,她注定是被動而痛苦的那一方。
站在電梯里時,冬今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臟居然在狂跳,手心里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對于她這種人來說,拒絕五條悟的請求,實在是用盡了全部的勇氣。
回到家后,冬今靠在門板上,長舒了一口氣。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力氣去開燈了。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晨光洗禮的客廳,顯得格外陰沉。
冬今洗了個熱水澡,洗去這一天一夜的灰塵和疲憊。
換上了柔軟的純棉家居服,冬今給自己吹干了濕漉漉的頭發(fā)。
月份變大之后,冬今把曾經(jīng)很長很長的黑發(fā)剪短了一些,現(xiàn)在剛好能扎成一個丸子,看起來清爽又年輕。
翻出包里的筆記和課本,她本想繼續(xù)復(fù)習(xí)昨天的課程,但卻在路過窗子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五條悟。
他浮在二樓的窗子前,沒有閃躲,不再像曾經(jīng)那樣偷偷摸摸的樣子,反而光明正大地盯著她看。
冬今走到窗前,將推拉窗拉開一道小小的縫隙,對他說:“外面一直下雨,快回去吧。”
就算他開著無下限術(shù)式,一滴雨都淋不到,但是總杵在她的窗外,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一時之間,冬今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他怎么會這么任性,無論她怎么勸都不肯走。
最終,冬今實在是沒辦法,只能鎖上了窗子,然后拉上了床簾。
她希望五條悟知難而退。
但實際上,五條悟從來就沒有知難而退的時候。
每一次在冬今面露難色的時候,他會撒嬌,他會耍賴,直到她答應(yīng)為止。
或許,并不是冬今不擅長拒絕五條悟,而是五條悟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允許她有拒絕的想法。
震耳的雷鳴聲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變成了傾盆大雨。
冬今在臥室里看著立體幾何的卷子,被這陣?yán)茁暢车?#8204;心煩意亂。
她望向幾個小時前被她用力扯下來的米色床簾,也不知道五條悟有沒有乖乖離開。
冬今在屋里來回踱步,糾結(jié)了好幾分鐘,終于再一次走回到窗邊。
素白的手懸在空氣中,又糾結(jié)了幾秒,最終才把床簾拉開。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就看到五條悟依然站在外面,沒有離開。
甚至,連位置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唯一的變化,就是他關(guān)上了無下限術(shù)式。
蓬松柔軟的銀色發(fā)絲,完全被暴雨淋濕,軟軟地貼著他的臉頰和額頭上的皮膚。
淺色的襯衫浸滿了雨水,直接貼在漂亮而緊實的肌肉上。
他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可憐,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貓咪。
雨水從銀色的睫毛上滑落,就像一大串?dāng)嗔司的透明珠子。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正透過玻璃窗,委屈巴巴地望著她。
第三十九章
星野冬今是一個特別容易心軟的女人。
尤其是對五條悟, 她好像很難真的對他狠下心。
但是,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獨居生活,讓冬今能夠有更多的時間來審視、關(guān)注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會思考關(guān)于自己過往人生中的一切人和事, 這其中也包括五條悟。
冬今知道,自己曾經(jīng)對五條悟的那種無底線的縱容,是錯誤的。
這個錯誤不僅會害了自己, 也會害了五條悟。
或許已經(jīng)有些晚了, 但這種錯誤一定要糾正。
無論是她,還是五條悟,都不應(yīng)該再沉湎于這種有些畸形的關(guān)系里。
冬今拉開了床簾,望著窗外被暴雨淋濕的男人。
她將窗子拉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冰冷的雨水和涼颼颼的風(fēng), 順著這個縫隙入侵了屬于冬今的房間,打破了原本平靜安適的小世界。
“小悟, 你不能這么任性。”
冬今站在窗邊,看著那雙可憐兮兮的蒼藍色眼睛,很認(rèn)真地這樣對他說。
五條悟沒有說話,依然像曾經(jīng)那樣,很委屈地看著她。
這好像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某種肌肉記憶,只要這樣做,無論他想做什么,星野冬今都會答應(yīng)他。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冬今皺了皺眉,狠下心對他說,“無論今天發(fā)生什么, 我都不會讓你進來的。”
這里不是京都的五條本家,這里是冬今的公寓。
在這個屬于她一個人的地方, 她有權(quán)利決定是否讓五條悟進入這個領(lǐng)域。
這種毫無回轉(zhuǎn)余地的拒絕態(tài)度,是五條悟第一次在星野冬今這里體驗到的。
比起被暴雨淋濕的冰冷,此時此刻,五條悟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種茫然。
他曾經(jīng)自認(rèn)為萬能的底牌,好像徹底不管用了。
五條悟望著那雙深棕色的杏眸,問她:“冬今,你已經(jīng)拒絕了澤野的求婚,為什么還要拒絕我?”
在他的認(rèn)知中,星野冬今每一次拒絕和別人結(jié)婚,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他繼續(xù)問:“難道不是因為我,才沒有嫁給別人嗎?”
冬今對他說:“第一次是因為你,但這一次不是,或者說,不完全是因為你。”
九年前,她確實是因為五條悟的一句話,才拒絕了那次的相親。
但九年后的現(xiàn)在,冬今并非完全因為愛著五條悟,才拒絕了澤野弘樹的求婚。
“小悟,你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把自己裝進另一個籠子里了,我想有自己的人生。”
某種意義上來說,冬今很感謝自己前些年在五條家的辛苦勞動,才換來了如今一定程度上的財富自由。
正因如此,她擁有了帶著孩子在東京生活下去的經(jīng)濟條件,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無論是五條悟,還是澤野弘樹,都不是冬今現(xiàn)在最需要的人。
她只需要她自己,需要一個獨立的、自信的、堅強的自己。
暴雨中的冷風(fēng)順著窗子的縫隙吹進屋里,讓冬今感受到了很重的涼意。
“我要關(guān)窗了,再吹冷風(fēng)的話,會感冒,”冬今對他說,“你也要自己回去洗個熱水澡,不要感冒才好。”
說完,她再一次關(guān)上了窗子,然后將床簾拉上,隔絕了冰冷的暴雨和那個可憐兮兮的男人。
她還是很心疼五條悟,因為她還是很愛他。
但就算這樣,冬今也絕對不能放他進來,否則無論是她還是五條悟,都會重新回到過去的那段不正常的關(guān)系中。
他們都要在這種痛苦中學(xué)會一些新的東西,來彌補他們曾經(jīng)的不足。
冬今要學(xué)會狠心,學(xué)會尊重自己的本心。
而五條悟要學(xué)會尊重她的選擇。
這種尊重不是一時的偽裝,而是真真正正地做到將她看成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生命,不再利用她的心軟去欺負(fù)她,也不再捏著她的軟肋去強迫她做一些她并不想做的事-
京都,別館。
五條悟再一次因為星野冬今的緣故,去找五條夫人。
“真稀奇,別人都說娶妻忘母,怎么,你倒是反著來了?”
五條夫人坐在茶話室中,見到五條悟后,感慨著人生境遇的神奇。
“不到一年見到你的次數(shù),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多。”
五條悟從小就和母親的關(guān)系不遠不近,維持在一個面子上相對和諧的狀態(tài)。
平心而論,五條夫人對五條悟一直都很上心,但這種“心”,是建立在對“六眼”和“五條家未來家主”的前提下。
這種關(guān)注和愛,都是有條件的,而非來自血脈或真心。
五條悟原本沒有把五條夫人的話放在心上。
但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五條夫人幾乎每次都能準(zhǔn)確預(yù)判出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關(guān)系,就難免會想著來這里尋找答案。
“或許,她早該離開五條家。”
“考上東大離開也好,相親嫁人離開也好,都是一條出路。”
五條夫人似乎對星野冬今的離開并不感到意外。
她甚至覺得,星野冬今早就應(yīng)該離開,現(xiàn)在才走已經(jīng)算晚了。
“我該怎么做,才能讓她回到我的身邊?”
五條悟提出了自己的訴求。
這段時間以來,他嘗試過很多辦法。
無論是家入硝子的說辭,還是夏油杰給他的建議,他都采納過。
他自覺已經(jīng)比十年前的自己,做得更好,甚至在星野冬今對他發(fā)火之后,不再強迫她做任何事,也沒有阻止她的離開。
可是直到現(xiàn)在,所有的底牌都失效了。
無論他如何忍耐、退讓、撒嬌,星野冬今都無動于衷。
她不再任他予取予求,不再縱容他的任性。
無論他在她面前流露出多么難過而痛苦的表情,她都不會因為心疼他而毫無底線地接受他的一切。
五條悟曾經(jīng)以為得到星野冬今的愛很難。
但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得到星野冬今的人也變得很難。
而對于這個問題,五條夫人顯然有不同的想法。
她反問:“為什么男人總是把喜歡的女人當(dāng)做自己的所有物?”
“什么?”
聽到五條夫人的話,五條悟明顯愣了一下。
“為什么她一定要待在你的身邊?她明明也有自己的人生。”
“她是人,不是你的寵物或是你的玩具。”
“我從沒這樣想過她!”
五條悟不明白,為什么母親會說出這些話。
這些話,星野冬今發(fā)火時,曾經(jīng)也說過。
他覺得不可理喻,他明明從來都沒有這樣看待過她。
“悟,你可以用看待‘人’的目光去看待你的異性朋友,甚至是異性學(xué)生,為什么不愿意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冬今呢?”
“你的朋友或是學(xué)生,愿意一直留在你的身邊嗎?她們難道不需要去過自己的人生嗎?”
聽到這些話,五條悟好像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他送給她很貴重的禮物,和服、發(fā)簪、手包……這些看似昂貴精美,實際上幾乎沒有什么生存價值的東西。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把她打扮成最美麗的人偶,放在本家這座古樸的宅邸中,就像一只被關(guān)進黃金鳥籠的金絲雀。
五條悟曾經(jīng)想過把星野冬今關(guān)起來,關(guān)到一個除了他、誰都看不到的地方,讓她只屬于自己一個人。
但他也只是想想,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
可是,他曾經(jīng)的所作所為,本質(zhì)上和他這個一閃而過的陰暗幻想,似乎沒什么區(qū)別。
“我來告訴你,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朋友’和‘學(xué)生’的身份沒有性別特征,而‘喜歡的女人’帶有很強烈性別色彩。”
“你對她的那份感情,愛情也好,性/欲也好,都讓你優(yōu)先看到她作為‘女人’的存在,而忽略她作為‘人’的存在。”
“或許,你沒必要強迫自己做出改變,”五條夫人話鋒一轉(zhuǎn),好像是在寬慰著他,“你是五條悟,‘五條夫人’的人選任你挑,何必拘泥于這一個人呢?”
五條夫人的話,很刺耳,但卻是事實。
這世界上多得是自甘工具化的人,為名為利,為了自己無法得到的一切,出賣人格、出賣靈魂。
但是,五條悟知道,無論有多少個“五條夫人”能合上他的心意,都比不上獨一無二的星野冬今。
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不在乎五條家也不在乎“六眼”,只因為他是五條悟而深愛著他。
他不能強迫一個真心愛他的、活生生的人,會像人偶一樣聽他的擺布,做他的附件。
這太矛盾了,根本不可能存在。
即便存在,也會像未來的“五條冬今”那樣,很快就會死去-
東京,私塾。
下課鈴聲響起,冬今坐在椅子上收拾著東西。
自從進入私塾之后,關(guān)于她的議論聲幾乎就沒有斷過。
不只是因為五條悟的高調(diào)出場,只憑她肚子里這個存在感極強的孩子,都免不了被人討論,只是強烈與否的問題。
而冬今早就學(xué)會了自動過濾這些話,除非,有人直接問到她的頭上。
“星野,那天的事……是真的嗎?”穿著JK制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向她詢問著。
關(guān)于這種事,冬今非常看得開。
漂亮女人帶球跑,球的爸爸是高富帥。
這種充滿了抓馬和癲狂的情節(jié),放在現(xiàn)實生活中,肯定會引起無數(shù)人的側(cè)目。
冬今將課本塞進帆布包里,對她說:“是真的。”
事實如此,她沒什么不敢承認(rèn)的。
見她大大方方地承認(rèn),更多的女高中生聚了過來,好像都對這堪比狗血言情劇的現(xiàn)實八卦,深感興趣。
“那個帥哥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你們是分手?還是離婚?還是別的?”
“孩子以后怎么辦呢?自己養(yǎng)嗎?”
“還是找其他人結(jié)婚呢?”
……
女孩子們的八卦興致被瞬間點燃,好像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對此,冬今言簡意賅地解釋個清清楚楚:“我曾經(jīng)是他的情人,幾個月前準(zhǔn)備結(jié)婚,但是我逃婚了,就這樣。”
“為什么呢?”女孩似乎有些不理解,問她,“為什么逃婚?嫁給他不好嗎?你不愛他嗎?”
聞言,冬今突然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
她抬起頭,神色古怪地盯著面前的少女,反問她:“早川,你到底想問什么?”
站在早川身邊的少女,見她將問題拋了回來,于是笑著打圓場,對她說:“星野,你別多心,她只是想知道你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如果你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
少女的話說了一半,但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冬今收拾好東西,然后站起來,明顯突起的腰腹和她平淡的發(fā)言相比,顯得十分矛盾。
“追他是你的自由,我無權(quán)干涉。”
留下這句話,冬今就拎著帆布包,離開了教室。
乘電梯時,她心里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說不出理由。
難道只是因為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五條悟嗎?
但她明明從來都不在意這些,甚至還多次主動勸五條悟去相親。
如果,五條悟現(xiàn)在和別的女人結(jié)婚呢……
她努力地憑空想象一番,但是卻失敗了。
冬今一直都默認(rèn),五條悟會像歷任五條家主那樣,擁有很多女人。
她也默認(rèn),自己只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這本應(yīng)該是早就知道的事,怎么可以因為五條悟一直都只有她一個人,而發(fā)生改變呢?
就算過去和現(xiàn)在只有她一個,那未來呢?
冬今的腦子很亂也很累,每天要背的英文單詞多得讓她窒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閑工夫再去想五條悟和別的女人的事情了。
她搖了搖頭,走出電梯。
正當(dāng)她準(zhǔn)備像往常一樣準(zhǔn)備回家時,就看到五條悟正靠在私塾門口的海報墻上,被幾個穿著不同高校制服的女高中生圍了起來。
五條悟今天沒有噴定型噴霧,銀色的發(fā)梢很自然地翹著,蒼藍色的眼睛藏在橢圓形的墨鏡之后,身上穿著淺色的襯衫和深色的長褲,顯得整個人修長而清爽。
和前兩天那個帥到燒包的紈绔子弟形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但相同之處在于,都在人群中帥得鶴立雞群。
或許是因為他今天的打扮比較平易近人,再加上性格比較活潑,所以有許多女生上前搭訕。
但這趟渾水,冬今暫時沒有心情去蹚。
她想直接離開,卻不料被五條悟直接叫住了。
“冬今,我在這里。”他朝她揮了揮手。
星野冬今在人群中也很顯眼,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五條悟就看到了她。
她穿著淺色的休閑裝,梳著丸子頭,肩膀上挎著亞麻色的帆布包,臉頰上多了一些軟肉,看起來比穿和服時生動了許多,也年輕了許多。
如果不是她的肚子存在感過于強烈,或許很難有人能猜出她的真實年紀(jì)。
五條悟逐一婉拒了周圍的女高中生們,邁開長腿,三兩步就走到了冬今的面前。
他用聽起來很乖、很誠懇的口吻,詢問她:“今天我沒有開車,很低調(diào)的,你愿意讓我送你回家嗎?”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條悟一直都是一個特別任性的人。
他沒有問過她的意愿,就和她接吻,和她發(fā)生了關(guān)系,毀掉了她的相親約會,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強迫她也好、哄騙她也好,只為了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但所有的手段,最終都失敗了。
他好像終于愿意重新回到最初的起點,為這份感情重塑一個盡如人意的開端。
這一次,沒有任性、沒有傷害、沒有偽裝。
他做好了被星野冬今拒絕一百次的準(zhǔn)備,然后繼續(xù)等待第一百零一次的機會。
但是,五條悟的前科實在稱得上是罄竹難書。
冬今看著面前這個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心難免沉了一下。
她和五條悟糾纏的時間實在太久,以至于在望向他的那個瞬間,總會想起曾經(jīng)無數(shù)個深夜,那抹蒼藍色將她里里外外看個透徹的難堪和窘迫。
她真的不知道,現(xiàn)在到底該做出什么樣的回答。
第四十章
人們常說, 成年人的世界里,只篩選,不改變。
但冬今好像根本沒辦法扔掉五條悟。
是她把他寵壞了。
因為她的縱容, 讓五條悟這個二十八歲的成年男人,在戀愛方面依然像個十幾歲的小朋友那樣任性。
或許,她有責(zé)任把他變回成年男人該有的樣子。
冬今看著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 有些無奈地在心里嘆了口氣。
“隨你吧。”
她留下這樣一個說不上是拒絕、也說不上是允準(zhǔn)的回答, 然后轉(zhuǎn)身離開。
聽到她的答復(fù),五條悟瞬間眼前一亮。
他心情頗好地跟了上去,就像一只叼著魚的貓咪,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與她并肩走出私塾的門時, 五條悟試探性地去拿她的包。
令他感到開心的是, 星野冬今默許了他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冬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語氣微妙地對他說:“剛剛和你搭話的女生里,白井和鈴木只有十七歲,其他女生都成年了。”
“什么意思?”五條悟被她的話弄得有些迷茫。
蒼藍色的眼眸微垂,望著身邊這個比他矮上許多的漂亮女人。
馬路對面的人行紅燈亮起,兩個人并肩站在十字路口,等待著綠燈的到來。
冬今對他說:“意思是,提醒你不要回應(yīng)未成年的搭訕。”
“哦~原來是這樣,”五條悟突然笑了,語氣很欠扁地問她,“那我該說,多謝你的提醒?”
不知道為什么, 在聽到他說的話之后,冬今突然就有點生氣, 控制不住脾氣瞪了他一眼。
這股火好像是在教室時,早川向她問出那些問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積壓下了。
綠燈亮起,冬今走上了斑馬線。
她沒再理會五條悟,也沒再說話。
五條悟長腿一邁,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邊,語氣比剛才還欠扁:“生氣了?”
見她不說話生悶氣的模樣,五條悟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特別有趣的事。
走過馬路之后,男人直接邁了一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前進方向。
眼見前進的路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冬今忍不住皺了皺眉,問他:“你做什么?”
五條悟彎下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幾乎與她平視。
男人淡粉色的薄唇噙著一抹很明顯的笑意,問她:“怎么啦?以前不是總想讓我和母親看好的女人去相親嗎?那時候不知道生氣?”
屬于夏天尾巴的晚風(fēng)吹過,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吹動了男人張揚的銀發(fā)。
毛絨絨的發(fā)梢掃過她的臉頰,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冬今被他的笑和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紅著臉推開他,順便搶回了自己的帆布包,自顧自地繞過他走了。
五條悟被她推開后,站在原地,心底暗爽了好幾秒。
爽完后,他追了上去,再度與她并肩而行。
蒼藍色的眼睛忍不住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女人微微發(fā)紅的臉頰,突然就升起一陣想要欺負(fù)她的沖動,而且這種沖動特別強烈。
但他知道,星野冬今一向臉皮很薄,所以也不敢再多說什么,生怕又把人氣暈過去。
他們就這樣,并肩穿過了一條又一條馬路,直到走到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樓下。
五條悟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夏油杰帶著剛?cè)雽W(xué)沒多久的綾小路千薇,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地并肩走在宿舍和教學(xué)樓之間那一小段路。
每天下班前,夏油杰都會特別期待這段時光。
那時候的五條悟很不理解,這么一小段路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夏油杰當(dāng)時只是無奈地?fù)u了搖頭,感慨著他是個沒什么情/趣的肉食動物,除了肉/欲的滿足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
后來,五條悟某天出任務(wù)結(jié)束回到高專,就看到一向佛系冷淡的家入硝子,那雙常年頂著一對黑眼圈也沒什么活力的眼睛,氣得冒著火。
她扛著從冥冥小姐那里借來的大刀,在校園里追著夏油杰狂砍。
一時之間,被夏油杰的術(shù)式吞服的咒靈,在操場上尸骸遍野。
家入硝子扛著刀,邊追邊罵:“夏油你這人渣變/態(tài)教師我鯊了你!”
五條悟隨機找個人一問,才知道這位自詡溫柔體貼男朋友的夏油老師,讓家入硝子最喜歡的學(xué)生懷孕了。
那時,五條悟就覺得,他這位摯友嘴上說什么“并肩漫步是無聲的告白”,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和自己這種“肉食動物”也沒有任何區(qū)別。
說到底,壓馬路這種無聊到爆的事,到底有什么浪漫可言?
可是現(xiàn)在,五條悟突然有些認(rèn)同夏油杰曾經(jīng)說過的這句話了——盡管聽起來有些冠冕堂皇。
他在十八歲的時候,把該做的、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而到了二十八歲的時候,在所有的欲/望都曾經(jīng)被滿足過的前提下,他才發(fā)現(xiàn),只是簡單的并肩而行,也會讓人覺得心動。
五條悟像跳級畢業(yè)后重新回到校園的小朋友。
他對那些曾經(jīng)錯過的風(fēng)景,充滿了求知欲和渴望。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一天,他學(xué)會了像普通的男朋友那樣,幫她拎包;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十二天,他在走路時不經(jīng)意間觸碰到她的手,微涼且柔軟的觸感很像常溫下的奶油大福;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二十六天,他察覺到星野冬今沒有拒絕他的觸碰,然后牽住了她的手……
五條悟就這樣慢慢地試探,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她。
他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夏天的尾巴到秋天的序曲,終于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得到了星野冬今的回應(yīng)。
她問:“要上樓喝點東西嗎?”
這一刻,五條悟知道,屬于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故事,終于要重新開始了-
房間門口,星野冬今按著密碼鎖。
五條悟乖乖地站在她的身后,破天荒地像個紳士一樣,側(cè)過頭不去看她按密碼。
密碼鎖打開的一瞬間,隔壁的房間也開門了。
冬今望著走出房間的人,禮貌地向?qū)?#8204;方打招呼:“晚上好,綾子婆婆。”
“冬今回家了?”
穿著深棕色外套的老婆婆禮貌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站在冬今身邊的男人身上。
五條悟的外表實在是英俊得讓人側(cè)目,難免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這是……”冬今頓了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朝倉綾子問:“是你弟弟嗎?”
星野冬今:?
五條悟:?
“是,”冬今突然覺得這個身份非常合適,于是連忙應(yīng)了下來,“他是我的弟弟,不過我們長得不太像。”
大多數(shù)年長者對很多事的接受能力都不強,未婚先孕也就算了,孩子的爸爸還是這么年輕的男人,怎么想都覺得不太方便對老人家說出口。
但這只是星野冬今的想法。
在五條悟看來,她給他安排的這個身份,就有了另外一層意思。
五條悟跟著她進了屋,關(guān)上門后,語氣有些酸溜溜地問她:“只是‘弟弟’嗎?”
冬今一邊換著拖鞋,一邊問:“那我該怎么解釋你的身份?”
看到她蠻不在意的態(tài)度,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打量著玄關(guān),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有男士拖鞋和皮鞋,從玄關(guān)處抬起頭,望向陽臺,晾衣架上還掛著男人的襯衫。
看衣服和鞋子的尺碼,大概率是一個很高的男人,而且身材也不錯。
“別多心,”冬今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連忙解釋道,“我自己住不安全,都是障眼法而已,拖鞋的尺碼是你的,穿上進來吧。”
獨居的女性總是會有一些安全隱患,這都是加茂千代教給她的辦法。
“所以我只能當(dāng)‘弟弟’嗎?”
“冬今,你到底怎么看我?”
“你是不是很在意我比你年紀(jì)小?”
……ῳ*Ɩ
五條悟回想起九年前那個相親對象,還有前陣子的那個澤野弘樹,居然都是比冬今年長五歲的男人。
要命的是,他偏偏比星野冬今小了五歲。
他似乎很在意這件事,于是追在冬今的身后,從玄關(guān)處追到了開放式廚房,看著她準(zhǔn)備熱飲。
而后,他又從廚房追到了客廳,念叨著一些毫無營養(yǎng)的車轱轆話。
“我怎么能是‘弟弟’呢?”
“我不是孩子的爸爸嗎?”
“嗚嗚嗚,好傷心。”
……
“這到底有什么可傷心的?”冬今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解地問,“只是對鄰居的說辭而已。”
她翻出抽屜里的糖包,在五條悟的熱飲里,加上了近乎要命劑量的白糖,然后將杯子遞到他的面前,又說:“小悟,你已經(jīng)成年很久了,不要總是這么幼稚。”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瞬間就提煉出了“幼稚”這個關(guān)鍵詞。
“我很幼稚嗎?”
他一邊問,一邊露出一副很傷心的表情。
冬今:……
冬今:不幼稚嗎?
她真的很想這樣反問五條悟,但看到那雙可以說是“眼淚汪汪”的蒼藍色眼睛時,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五條悟繼續(xù)說——
“其實,我去東京之后的生活也很正常,可以自己做飯,家務(wù)也會自己處理。”
“但不知道為什么,在你面前總是覺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
“冬今,為什么會這樣?”
他想起母親說過,他對星野冬今,和對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為什么,在你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不一樣呢?”
他這樣問她,同時慢慢地靠近她。
秋意漸濃,氣溫慢慢降低,冬今沒有繼續(xù)將頭發(fā)扎起來,而是任由那些慢慢變長的黑發(fā)垂在身后。
男人溫?zé)岬暮粑鼟哌^她的臉頰,讓冬今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些。
是啊,為什么會這樣呢?
五條悟明明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他是很靠譜的朋友,也是很親切的老師,敏銳的洞察力能夠輕易地看出旁人的心情,從而體諒身邊人的難處。
可是,只有對星野冬今是不一樣的。
他從不體貼她,也不理會她的想法和情緒,只顧著自己高興。
歸根結(jié)底,還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見慣了冬今寧愿讓自己痛苦,也要讓他開心。
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五條悟自然而然地覺得,那些痛苦都不算痛苦。
或者說,星野冬今并不在意為了他而遭受痛苦,只要他覺得開心就可以了。
五條悟一直都記得,星野冬今來到五條家的那一年。
那時的他還很小,從五條本家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望出去,就能看到外面有人正在放風(fēng)箏。
五條悟也想玩,但五條夫人不允許。
她認(rèn)為,五條家的大少爺不可以玩這種普通小孩的游戲。
然后,五條悟就去找星野冬今。
十幾歲的少女也沒有多想,就答應(yīng)了他。
她的手很巧,每天晚睡兩三個小時,沒過幾天就扎了一只金色鯉魚形狀的風(fēng)箏。
冬今專門找了五條夫人不在家的時候,帶著他在院子里偷偷放著玩。
然而,風(fēng)箏這種東西,注定是要飛到天上去的。
既然上了天,那必然會被無數(shù)人看見。
當(dāng)晚,帶著五條家大少爺胡鬧的冬今,被管家罵了好幾個小時,還被罰不許吃晚飯去打掃祠堂。
成長期的少女本來就餓得很快,半夜跪著擦地板的時候,冬今幾乎餓得前胸貼后背。
她委屈得直哭,透明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進木盆里,在臟水中泛起漣漪。
五條悟看在眼里,但卻什么也沒說。
后來的某一天,五條夫人又離開了本家出門辦事。
五條悟又想讓星野冬今陪他放風(fēng)箏。
他本以為,星野冬今會像曾經(jīng)的很多傭人那樣,因為被罰,不敢和他搭話,甚至不敢和他對視。
那些被管家罵過、罰過的人,大多都在被罰后灰溜溜地遠離他,除了必要的工作外,不再與他有任何接觸。
但是讓五條悟沒有想到的是,星野冬今和曾經(jīng)照顧過他的那些女傭們,都不一樣。
她還是會偷偷地拿出那支風(fēng)箏,牽著他的手在院子里跑著玩。
“為什么?”五條悟這樣問她。
冬今愣了一下,然后說:“什么‘為什么’?”
小小一只的六眼神子,用那雙冰冷而水潤的蒼藍色眼睛看著她,繼續(xù)問:“你不怕被罰嗎?那天晚上明明哭得很傷心。”
聽到他的話,冬今下意識用手摸了摸已經(jīng)有些開始唱空城計前奏的肚子,想著如果沒有晚飯,或許還是會餓得很難過。
但就算如此,她依然陪著五條悟放了一下午風(fēng)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冬今無奈地笑了笑,對他說,“因為小悟很喜歡玩這個,我只是希望你開心一些。”
年幼的六眼神子是個安靜得過頭的小孩,就像人偶一樣精致漂亮,但也像人偶一樣冰冷。
那雙蒼藍色的六眼,好像凝固著歷史長河中永遠不化的寒冰。
“小悟,多笑一笑吧。”冬今捏了捏他圓圓的小臉,很溫柔地對他說。
從那之后,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星野冬今自己都忘記這件事了,但五條悟還會記得。
他聽了她的話,從一個成熟且冷酷的小孩,變成了一個愛笑但幼稚的大人。
思緒回歸到現(xiàn)在。
五條悟盯著面前的女人,目光很深邃,似乎不從她這里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就不會離開。
然而,他距離她實在是太近了。
女人卷翹的睫毛顫了一下,然后推開了他。
她主動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坐在了沙發(fā)最邊緣的位置。
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女人的紅唇。
五條悟知道,她現(xiàn)在準(zhǔn)備趕他出去了。
但他不想給星野冬今開口的機會。
他站起來,長腿一邁,又緊挨著她坐下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點拍打在窗子上,發(fā)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
“雨好大哦,”
五條悟看了看窗外的大雨,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軟著聲問她,
“今晚我可以住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