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東京, 咒術高專教職員辦公室。
夏油杰正在認真地批改著二年生的作業。
五條悟走進辦公室,二話不說坐到他的旁邊。
夏油杰問他:“效果如何?”
五條悟沒說話。
他側過頭,黑色眼罩后那雙蒼藍色的六眼, 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位摯友,就好像是第一天認識他似的。
“怎么了?”夏油杰被他盯得不自在,“哇, 被男人這樣盯著看, 感覺有點惡心。”
五條悟收回了目光,趴在辦公桌上。
英俊的側臉墊在胳膊上,說話的語氣有些被迫認命的無奈:“如你所料,但我真想不通。”
他覺得很神奇, 完全不知道夏油杰給他的那些建議是什么原理。
但按照夏油杰的建議去做, 居然真的讓星野冬今不再像之前那樣抗拒他的靠近。
五條悟好像進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新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星野冬今變成了他完全不熟悉的人。
她會對他生很大的氣, 氣到可以好多天都不理他,甚至不愿意見他。
而他如果想要靠近星野冬今,就必須慢慢適應這個新世界,然后一步一步走到她的身邊。
這個世界,人們普遍將其稱之為“戀愛的世界”。
對于五條悟感到的這種新奇和陌生,夏油杰早有預料。
他放下批卷子的紅色水性筆,側過頭去看自家摯友,那張可以靠刷臉來解決很多問題的英俊面孔,有時候看起來實在是讓人火大。
夏油杰的語氣里帶著某種羨慕,甚至可以說是嫉妒,對他說:“我和千薇也是經歷了很多困難才能在一起, 又不像你這樣……”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得到星野的全部。”
“星野的愛, 星野的身體,星野的一切,只要你想要,隨時都能得到。”
“你什么都能擁有,當然可以把坐享其成當做理所應當。”
“這個發言算什么?嘲諷還是幸災樂禍?”五條悟問他。
“都算吧,”夏油杰收回目光,繼續囑咐他,“星野是個很容易心軟的女人,你對她稍微上點心,她肯定會很快原諒你,到時候不要再得寸進尺欺負人家。”
五條悟忍不住問:“我真是奇怪了,杰,你們也沒有很熟吧?為什么看起來比我更了解她?”
夏油杰嘆氣,對他說:“我不是了解星野,我是比你了解女人,或者說,這算是戀愛常識吧?是你沒常識才對。”
說完,他有些嫌棄地看了五條悟一眼。
只能說被愛的人都有恃無恐,這么大了還不會心疼人。
“不過,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雖然星野很愛你,但是,她……”
夏油杰像是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表情瞬間變得嚴肅起來。
五條悟被他的話弄得有點茫然:“她怎么了?”
夏油杰頓了頓,然后說:“她對孩子的愛,很可能會超過對你的愛,如果你不能學會好好愛她,她很可能會帶著孩子離開你。”
“孩子?你說那個……三個多月的……胚胎?”五條悟的表情一瞬間變得很微妙,“杰,你在搞笑嗎?”
五條悟,當代最強咒術師,一個不高興可以把整個東京拆了,同時也是咒術界御三家之一五條家的家主,百年一遇的六眼神子——比不上一個還沒出生的家伙?!
他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望向夏油杰,結果只換來了摯友的一個聳肩,外加一句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感慨。
夏油杰:“走著瞧嘍。”-
星野冬今這幾天的心情明顯好了許多。
她開始試著在無聊時從房間里出來,工作忙完之后,會在偌大的五條本家里閑逛,看看藍天、看看飛進院中的麻雀、看看院中的驚鹿竹筒上下翻動。
一切仿佛在慢慢回歸正常,就像以前那樣。
直到五條悟再次回到京都本家。
冬今站在廊檐下,看到戴著黑色眼罩的高大男人走進了家門,瘦白的手指瞬間開始緊張地摳著障子門的木質邊沿。
莫名地,她的心臟仿佛跳到了嗓子。
冬今緊張地往后退了兩步,想趁著他在進屋前,趕快離開他的視線。
然而,她剛轉身,就聽到了男人喊出了她的名字。
“冬今。”
他的聲音離她不算近,五條家的院子很大,至少要走一段路才能穿過院子來到她所在的位置。
冬今想裝作沒聽到,準備快速跑回自己的房間。
結果,她剛向前邁了一步,就直接撞進了男人的懷里。
“這么熱情么?”
男人有力的胳膊托著她的腰,免得她因為撞過來的反作用力摔倒。
他比她高了太多,冬今的鼻尖隔著深色的制服外套,撞上了他的胸肌,疼得她忍不住“嘶”了一聲。
冬今認命地低著頭,不去看她。
也是她有些想當然了,五條悟能瞬移,這么一點距離只是眨眼之間的事情罷了。
或者說,只要五條悟想抓住她,無論她怎么躲,都沒有用。
但冬今還是不愿意就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
她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努力避開他的胳膊。
五條悟似乎也沒用繼續攬著她的執著,很快就撤了手。
冬今在心底默默地松了口氣。
她試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甚至已經做好了被男人直接扯回去的心理準備——反正他以前一直都是這樣。
五條悟好像格外迷戀她的皮膚,平時在家的時候,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心血來潮,把她整個人扯進懷里。
她的鬢發會被他弄得很亂,和服腰帶上的綢緞也會歪掉。
但這一次,他并沒有這樣做。
他只是再一次叫她的名字——
“冬今,今天晚上……”
聽到這個關鍵詞,星野冬今有些緊張地抬起頭。
隔著那層黑色的眼罩,她很難分辨出五條悟現在的表情。
心臟跳動的頻率瞬間開始加快,讓冬今下意識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腰腹,似乎是下意識地保護著那個孩子。
“今天晚上我想吃雞蛋燒。”
……?
星野冬今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深棕色的眸子望向面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他的唇畔噙著一抹很淺很淺的笑,似乎看透了女人在一瞬間的羞窘。
意識到這一點,星野冬今瞬間連耳根都紅透了。
她的腦子好像有些缺氧,整個人害羞得快要喘不上氣。
甚至,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我、我知道了……”
說完,冬今慢慢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轉身,快步離開了五條悟的視線。
留在長廊里的男人,望著那抹穿著粉藍色和服的纖瘦背影,和她染上晚霞顏色的耳尖,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突然覺得,新發現的這個世界,也能給他帶來相當新奇而有趣的人生體驗。
而在這個世界中的星野冬今,似乎比他記憶里那個低眉順眼的女人更加有趣、更加鮮活-
冬今在廚房里煎著雞蛋。
她剛剛被五條悟的話,弄得有些失了神,很罕見地在工作時心不在焉,切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指尖。
難怪十年前的五條夫人,那樣認真地警告著她,就算是和五條悟保持那種關系,也不要耽誤本職工作。
那時她并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里,因為她從來不會因為五條悟而耽誤自己的工作。
可現如今……
冬今給傷口用酒精消了毒,貼上了創可貼。
她看著那道傷口,忍不住想,自己身上總是會帶著許多因為五條悟而存在的痕跡。
或輕或重,或痛或癢,就算皮膚上的痕跡會隨著時間慢慢消失,但他留給她的記憶卻一直存在。
長久以來建立起的親密關系,已經刻進了她的骨血,除非將她整個人打碎重鑄,否則很難讓她對他狠下心去。
冬今在給煎好的雞蛋燒擺盤時,下意識地將番茄醬擠成了卡通圖案的形狀。
這是五條悟的專屬,從他小學時起,雞蛋燒上面番茄醬的圖案就一直這樣,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冬今望著金黃色雞蛋燒上面的圖案有些出神。
她本來已經決定,不再給五條悟任何特殊的偏愛,但長年累月積攢下來的習慣,已經成為了她下意識的動作。
冬今的心,仿佛被天平兩端的籌碼來回拉扯。
她找到竹筷,想要把上面的番茄醬抹掉,再重新畫上普通的圖案。
但是猶豫了好幾秒,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星野姐姐?”身后端著托盤的女傭,有些好奇地叫了她一聲。
這一刻,冬今才從自己的小世界里抽出神來。
“我沒事,”她將擺好盤的雞蛋燒放在了女傭面前的托盤上,然后對她說,“都齊了。”
“還是我去嗎?”不到二十歲的年輕女傭有些好奇地問她,“前幾次,家主總會問你在哪里。”
冬今沒說話。
年輕的女孩子繼續說:“我說你有點累,先回房間了,家主的表情好像就變得很奇怪,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
冬今忍不住問:“他最近的胃口不好嗎?”
“雖然是正常成年男性的飯量,但是和他以前的飯量比,算是少了一些……”女傭回想著前幾次的餐桌情況,對她說,“上周那個青花魚,家主一口都沒吃,明明他以前最喜歡那道菜了。”
“我知道了,”冬今皺了皺眉,然后對她說,“你先去吧。”
年輕的女孩子看了看她,沒再說什么,就離開了。
冬今回到房間后,心里一直不太放得下。
她在房間里來回踱步,腦子里一直回想著年輕女傭剛剛說的話。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離開了房間。
冬今穿過本家幽深的長廊,來到了主廳的和室外。
她站在廊下,靠著淺色的障子門,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正在進餐的五條悟。
此刻,男人戴著橢圓形的墨鏡,換上了家居服。
修長的手執著一雙銀白色的象牙筷,夾起了一片金黃色的雞蛋燒。
看起來胃口很不錯的樣子。
冬今在心底暗暗地想。
然而,就在她準備放心離開的瞬間,男人銀色的睫毛就輕輕地動了一下。
那雙蒼藍色的漂亮眼睛,透過黑色的鏡片,直接望了過來,幾乎與她四目相對。
被那雙眼睛直接抓了個正著,讓冬今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
可是他也僅僅是看著她,并沒有其他的動作,也沒有對她說些什么。
五條悟繼續按部就班地吃著飯,但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卻并沒有撤走,
——好像在看著她下飯似的,甚至看起來胃口更好了?
冬今往后退了一步,整個人有些脫力地靠在了淺色的障子門上。
她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小偷,否則,怎么會覺得這么緊張?
但她并不是小偷啊。
甚至,一直以來都是五條悟讓她覺得難過,一直都是她在生五條悟的氣。
她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五條悟的事,為什么會是她覺得緊張?
冬今好像是在和五條悟賭氣,更像是在和自己賭氣。
她不想再回房間躲起來了,索性直接坐在長廊的地板上,望著天邊明艷璀璨的晚霞。
五條悟慢條斯理地吃完了晚飯,就瞥見星野冬今依然坐在回廊下,沒有離開。
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好像一根上了發條的彈簧,他越是緊追不放,星野冬今就離他越遠。
反倒是像夏油杰勸他的那樣,稍微讓她松一口氣,她就會像小蝸牛一樣,慢慢地從殼子里探出觸角。
五條悟走出和室,看到女人坐在長廊的地板上,望著天邊的夕陽出神。
他慢慢走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坐下。
她沒有離開,但是也沒有看他,只是繼續看著夕陽。
五條悟慢慢靠近她,蒼藍色的眼睛不經意間用余光掃過她的臉,觀察著她的表情。
直到他和她之間只剩下一個拳頭的距離時,五條悟就停下了動作,不再靠近她。
夕陽的余暉漸漸散去,冷白色的月亮慢慢爬上樹梢。
白紗般的月光與和室內暖黃色的燈光,在回廊下交織著,匯出一抹獨特的光。
冬今感受到自己的肩膀上,突然蹭過來一顆毛茸茸的銀色腦袋。
她習慣性地抬起胳膊,五條悟就直接像被抽走了骨頭似的,整個人順著她倒下去,頭枕在了她的腿上。
直到冬今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已經距離自己這樣近了。
她垂眸,就看到男人枕在她的膝上,雙眸微闔,銀色的睫毛遮住了蒼藍色的眼睛。
成年男人專屬的那種刀削般精致的側顏,好像在一瞬之間變回了少年模樣,就像她很多年前的記憶中那樣。
盛夏的晚風吹了過來,銀色的發絲輕輕地晃著,發梢摩擦著她身上和服的布料。
冬今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
男人晃了晃頭,額頭蹭著她的手,好像一只等著主人順毛的貓咪。
冬今的心一下子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輕輕地摸著他的頭發,纖長而微涼的指尖不經意間撫過他的額頭,溫熱的皮膚觸感細膩柔軟,明明是個男人,卻比很多女人的皮膚還要好。
“受傷了?”五條悟沒有睜眼,沉著聲問她。
“切菜的時候有些不小心,”冬今柔聲對他說,“小傷而已,過幾天就好了。”
她就這樣漸漸被他軟化了。
明明已經意識到了,曾經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那么過分。
但是,每當她看到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對自己露出一副像是吃不到凍肉干的小貓咪一樣委屈的表情時,她總是忍不住想去抱抱他。
她的心情從掙扎變得自甘沉淪,最后變成了無可奈何。
這一夜,冬今睡得并不安穩。
她總是想著五條悟,也總是想著未來的自己。
她又做噩夢了。
在夢里,冬今看到一個美麗而憔悴的女人,躺在京都大學附屬醫院的高級病房里。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臉色蒼白,唇上沒有一絲血色,雙頰瘦得有些脫了相,整個人看起來虛弱得仿佛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到奈何橋邊。
穿著高專教師制服的五條悟坐在病床邊沿。
他的眉峰緊蹙,蒼藍色的眼睛里漾著一層哀痛的神色。
“孩子不在了嗎?”女人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詢問著,就像一根羽毛掉落那樣輕。
五條悟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垂下頭。
他執起女人蒼白而冰冷的右手,將額頭貼在上面。
女人緩緩閉上眼睛,透明的眼淚順著鴉羽般的睫毛滑落,在蒼白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淚痕。
五條悟抬手拂去她的眼淚,沉著聲對她說:“冬今,不要這樣傷心,醫生說情緒波動太大對你的身體不好。”
聽到自己的名字,冬今頓時覺得如遭雷擊。
眼前的畫面開始扭曲,夢境中的面孔也變得模糊不清。
下一秒,冬今猛地從夢中驚醒。
她坐在自己的房間里,大口喘著氣,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
夜色之中,她覺得那好像不是夢,而是未來會真實發生的事情。
年幼時,冬今曾經聽祖母講過,源氏的血脈擁有窺探平行世界的能力。
這種能力是融于血脈的異能,就算沒有發動術式,也會因為各種奇怪的咒力波動,在夢中得知未來的信息。
她感到一陣莫名的涼意。
此刻,明明身處盛夏時節,卻讓人覺得冰冷刺骨。
冬今下意識地想喊“救命”,但馬上就想到,根本就沒有人能救她。
五條悟今夜不在本家,他吃過晚飯就離開了京都。
偌大的五條本家,只有常年居住的傭人們。
她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她的人生里只有五條悟。
但五條悟的生命中卻有各種各樣的人。
他有家人、有老師、有朋友、還有一群那么可愛的學生。
她悲哀地發現,五條悟沒有她,依然是五條悟。
但如果沒有五條悟,她的人生就會一無所有。
冬今坐在昏暗的房間里,突然就想起了那雙蒼藍色的眼睛。
她回想起自己被那雙眼睛盯著時,身不由己的所作所為,又回想起了十年后的世界,那個讓她感到害怕的三十八歲的五條悟,也擁有一雙同樣顏色的眼睛。
這一刻,冬今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無論是喜歡撒嬌的二十八歲的五條悟,還是那個對她不折手段的三十八歲的五條悟,他們終究是同一個人。
哪怕不屬于同一個平行世界,也擁有同樣的DNA,身上流淌著一模一樣的血。
而她注定無法拒絕五條悟的一切。
就算短暫地將他拒之門外,過不了多久又會為了他心軟。
既然這樣,她遲早都會忍不住答應他的求婚,成為五條冬今,無論如何都沒辦法避免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
她必須離開五條悟,離開五條家,才能改變自己的未來。
第三十二章
冬今去補辦了新護照。
她望著陽光下那個薄薄的深紅色小冊子, 忍不住出神。
讀高中時,英語是冬今最得意的學科。
就算沒有信心適應歐美的生活環境,留在亞洲也是可以的。離日本比較近的英語系國家和地區, 也不是沒有。
但她從未獨自出過國,一時之間竟然也找不到離開日本的勇氣。
踏出人生舒適區的第一步,永遠是一個艱難的決定。
“想去哪里?”
就在她出神的時候, 耳邊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男聲。
冬今被他嚇得手一抖, 護照直接掉在了榻榻米上。
她俯身去撿,卻不料一個骨骼分明的大手,直接拍在了她的護照上,深紅色的小冊子盡數被他的手掌覆蓋住。
“今天收拾屋子的時候, 發現護照過期了, ”冬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然后解釋著, “正好想出門換換心情,就順便去換個新的。”
五條悟剛剛從東京回來,身上的制服還沒有換成家居服。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依然被黑色的眼罩遮住,讓人分辨不出他此時此刻的表情。
他拾起冬今的護照,側身坐在了她的身邊,然后問她:“有想去的地方嗎?”
冬今認真地想了想,然后說:“亞洲的話,只能去新加坡了,我只會英語,去別的地方很難交流吧。不過……好像香港也可以?”
五條悟又問:“準備什么時候去?”
冬今無奈:“只是想想而已,我從來沒離開過日本, 感覺有點……”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鴉羽般的睫毛垂了下去, 似乎對自己的毫無信心。
這時,她突然開始羨慕五條悟。
五條悟哪里都可以去,從來都不會像她這樣瞻前顧后。
冬今從小就沒有離開過京都,直到五條悟去高專讀書,她才有機會去東京看一看。
但也只是給他送些東西,或是被他拉著在高專里逛,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來,連路上的風景都是透過車窗一隅所了解到的。
五條悟和她不同,他從小到大都是自由的。
他在五條家來去自如,甚至連靈魂都是自由的,沒有被五條家的條條框框束縛一絲半點。
“我陪你去,”五條悟靠在她的身邊,對她說,“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側過頭,用臉頰去蹭女人的鬢發,鼻息之間縈繞著洗發水香香的味道。
“小悟,不要這樣,頭發弄亂了會很麻煩。”
她將手放在男人的胳膊上,輕輕地推開了他。
“好吧,”五條悟很聽話地拉開了距離,然后說,“晚上想吃青花魚。”
“欸?可是你上次都沒動,還想吃嗎?”冬今有些詫異地問他。
五條悟歪頭,有些委屈地說:“上次的青花魚有刺,不想動。”
聽到他說的話,冬今先是一愣,然后想起自己上次沒有幫他把魚里的刺挑出來。
她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說:“這種程度的事情要學會自己做吧。”
“這種程度的事情我當然會做,”先是給了肯定的回答,緊接著話鋒一轉,“但是,在冬今身邊就不想做。”
他的口吻,理直氣壯到了離譜的程度。
冬今被他的發言逗得笑彎了眼睛。
撒嬌小貓最好命,今晚如愿吃上了肖想好多天的無刺版青花魚-
五條悟今晚留在了本家。
這是他們自上次吵架之后,五條悟第一次在京都過夜。
聽到這個消息時,冬今沒由來地有一點點……緊張?
和以前相比,這段時間五條悟的行為實在是克制到了極點,在某方面安靜得不可思議,
他們之間的關系,沒有不清不楚的情/欲糾纏,就好像回到了五條悟成年之前的狀態。
冬今彎著腰,將曬好的被子,鋪在五條悟的床上。
一個高大而熟悉的影子,從她的身后慢慢靠近,直到暗色的影子將她完全籠罩住。
男人攜帶著潮濕溫熱的水汽而來,不用看都知道他剛剛洗完了澡。
冬今鋪好被子后,直起腰,轉過身去,就看到五條悟穿著單薄的浴衣,站在她的面前。
他的頭上頂著一塊白色的毛巾,蒼藍色的眼睛和銀色的發梢都是濕漉漉的,臉色透著被蒸汽浸染過的紅潤。
冬今很自然地轉身,走到他的床頭柜前,蹲下,拉開抽屜,在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包裝盒里,翻出了吹風機。
等她再度轉過身時,五條悟已經十分自覺地坐在了床邊的地毯上。
和五條悟冷戰之后,冬今自己也反思了很多。
她實在是沒辦法把這些事,都怪在五條悟一個人的身上。
五條悟是獨生子,無論是本家還是分家都沒有同齡的姊妹,和五條夫人的關系也說不上是親密無間,只能勉強稱一句母慈子孝。
沒有人告訴他,應該怎樣去對待喜歡的女人。
而冬今自己又不算敏銳和清醒的人,沒有及時掌握好異性之間相處的分寸,以至于讓他在青春期對自己產生了越界的想法。
后來,她的縱容讓這種越界的想法變成了實質,她的ῳ*Ɩ 愛成為了飼養猛獸的養料,讓他隨時隨地都想把她拆吃入腹。
冬今跪坐在他的身邊,纖長的手指穿過濕漉漉的銀發,吹風機的暖風緩緩吹過,有一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愜意感。
他的發梢總會帶一點上翹的自然卷,冬今每次給他吹完頭發,都會習慣性地輕輕拍幾下。
這一次也不例外。
然而,當她準備撤回手的時候,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冬今一愣,就看到他突然欺身過來,一瞬間就靠近了她。
這種場面她再熟悉不過了,于是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然而,過了好幾秒,那個意料之中的吻卻沒有落下,她整個人也好好地跪坐在地毯上,沒有被五條悟抱起來扔在床上。
冬今慢慢地睜開了雙眼,就撞進了那抹美麗異常的蒼藍色。
五條悟很認真地問她:“你在害怕嗎?”
“嗯?”冬今有些疑惑,“怎么會這樣問?”
五條悟抬起手,輕輕地觸碰著她的眉骨,然后說:“你的睫毛在抖。”
男人的記憶突然被觸發,時光倒流回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他第一次親吻她的眼睛時,她的睫毛也是顫抖的,就像蝴蝶緩緩扇動的翅膀。
或許從最開始,她的身體就沒有準備好迎接他,只不過沒有機會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也沒有意識拒絕他的輕薄無禮。
“也不是害怕啦,就是……”冬今垂眸,小聲地說,“你靠近得太突然了,我有點不太適應。”
冬今是一個非常內向且慢熱的人,哪怕他們這樣的關系已經保持了十年之久,依然不能迅速適應他的靠近。
但她從沒想過,自己這種說得上是“矯情”的反應,居然會被五條悟發現。
他明明不需要看到她的這些反應,也不需要在意她的這些不適。
冬今早已經在日復一日的瑣碎生活中,習慣了被人無視和忽略這些感受,她甚至覺得五條悟有些小題大做了。
然而,五條悟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握著她的手,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她,認真地對她說:“冬今,我可以等。”
“什么?”
冬今有些聽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我說,我可以等。”
“等到你可以毫無顧忌地接受我的時候。”
“在那之前,我只看著你。”
五條悟的話,和他平日里表現出來的性格極不相符。
這讓冬今感到震驚異常,以至于沒有在第一時間做出回應。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這一瞬間,五條悟幼年時期的面孔,好像在她的記憶中開始模糊不清了。
冬今輕輕地捧著他的臉,深棕色的杏眸溫柔地凝視著他、
她努力地從這張屬于成年男人的英俊面孔上,尋找著很久很久之前的痕跡。
但無論怎么看,就算她記不起曾經的小朋友到底是什么模樣,她依然覺得這張臉是那么可愛。
她閉上眼睛,將一個輕柔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這個吻,成為了五條悟可以對她肆意妄為的萬能通行證。
男人就像一頭被放出籠子的銀色猛獸。
他吻得她舌根發麻,幾乎喘不過氣,而后又叼著她的唇撕磨著。
滾燙的氣息撒在她的臉頰上,燙得女人忍不住發出了很微弱的求饒聲,就像下雨天里被淋濕的可憐小動物,發出了嗚嗚的聲音。
寬大的手掌拂過她的鬢發,修長的手指抽出了烏黑發間的珍珠排簪。
下一秒,珍珠掉落在地毯上,海藻般的長發傾數散落。
帶著灼熱溫度的掌心拂過她的臉頰,掠過頸側雪白而微涼的皮膚。
漂亮的蒼藍色眼睛,裹挾著讓冬今感到危險的情愫,一瞬不眨地盯著她。
她握住了他的手,阻止了男人更進一步的動作。
女人微微低著頭,不敢與他對視。
鴉羽般的睫毛垂下,耳尖幾乎紅成了血色。
“鏘鏘~晚間游戲到此結束。”
五條悟用另一只手,豎起食指,輕輕地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冬今被他的動作和語言弄得茫然,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五條悟拾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珍珠排簪,若無其事地塞進她的手里,然后笑著對她說:“你快回去吧,我今晚想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回高專。”
正如他剛剛所言,他沒有對冬今再做任何事。
五條悟乖乖地躺進被子里,就像很多年前那樣,等著她熄燈后給他掖被角。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中一片澄澈,看起來和剛剛親吻他的男人判若兩人。
冬今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多日來一直懸著的那顆心,好像終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這些日子以來,五條悟變了,但是又好像沒變。
他好像并不是真正地改變了自己的索取習慣,也沒有真正地理解她的處境和痛苦。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在卸下偽裝的瞬間,依然能夠讓她感受到極為強烈的危機感。
他就像是蟄伏在暗中的獵手,等待著獵物松懈時,一舉收網。
星野冬今就是他看中的獵物。
五條悟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讓她留在他的身邊,讓她不再排斥他的靠近。
無論是溫柔還是隱忍,都只是他的手段,而不是他的真心。
但對冬今來說,更恐怖的不是五條悟如何想、如何做。
而是在五條悟對她展露溫柔的那一瞬間,她對他的不忍與心疼,迫使她再一次拋棄了自己的全部。
她只想把自己所有的愛都給他,讓他看起來不要那么小心翼翼,不要那么憂傷。
這一刻,她心下了然。
二十八歲的五條悟和十年后的那個男人,似乎并無本質上的區別。
他終究會變成那副模樣。
而她只要留在五條悟的身邊,未來也將注定走向毀滅。
可是,道理她都明白,但她還是很愛他,也很放不下他。
冬今從地毯上站了起來,坐到他的床邊。
她望向他的目光,充滿了不舍和無奈。
“怎么這樣看著我?”五條悟問她。
他的洞察力向來是頂級的,但對女性細膩的感情變化卻并不了解。
只知道這樣的情緒,以前從未在星野冬今的眼睛里看到過。
五條悟并不知道,這一刻,面前的女人已經在心底做出了某個決定。
“沒什么,”冬今笑了笑,對他說,“只是覺得小悟變乖了很多。”
——哪怕只是裝出來的。
冬今默默地在心里補上了這一句,但是卻并沒有說出來。
五條悟問她:“那有什么獎勵嗎?”
聞言,冬今愣了一下。
隨后她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的模樣。
垂落下來的黑色長發,讓她看起來比平日里更加溫柔了。
她抬起手,咒力慢慢從指間浮現,縈繞在解開了無下限的男人身邊。
“早點睡哦,明天早上你就知道了。”
溫柔的吻落在了五條悟的額頭上。
他很快就在冬今的注視下進入了夢鄉,而且睡得很沉。
冬今替他掖好被子,然后關上了床頭燈。
她腳步輕而緩地走出了五條悟的房間,穿過了昏暗而悠長的回廊,如同穿過了她在五條家二十多年的時光。
冬今將平行世界的記憶封存在咒力當中,只要五條悟早上醒來,就可以得知未來的記憶。
她很怕五條悟會難過,所以沒辦法什么都不交代就一走了之。
如果把未來的世界發生了什么都告訴他,他應該會理解她的無可奈何。
冬今回到房間,在電腦上訂好了凌晨飛往香港的機票。
在茫茫無邊的夜色中,她拎著黑色的小皮包,離開了五條家。
她的道別聲留在了心底,沒有宣之于口。
“Good night,Satoru.”
第三十三章
東京, 銀座。
冬今坐在化妝鏡前,幾乎有些認不出鏡子中的自己。
“果然這個發型很適合星野姐姐,”加茂千代站在她的身邊, 一邊端詳著鏡子里的女人,一邊感慨著,“上次就覺得你不適合穿和服, 也不適合那么老土的發型。”
冬今略顯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發梢, 有些不自信地說:“這樣真的好嗎……”
她望向鏡子,鏡子里倒映出的自己著裝現代,淺綠色的裙擺裁剪到膝蓋上方,□□有一種涼颼颼的不安定感。
長而直的黑發在發梢處燙出很淺的波浪卷, 薄薄的空氣劉海遮住了白皙光潔的額頭, 整個人看起來,和銀座街頭現代而時尚的風格融為一體。
冬今并不適應這樣的裝束, 哪怕是五條悟曾經說過無數次,她穿現代裝比穿和服更好看,但她依然不習慣這些衣服。
“真的很好,很漂亮,”加茂千代對她說,“雖然因為孩子不方便離開日本,但是也要給新的人生一些儀式感嘛。”
日本護照在香港的免簽期限只有幾十天,沒辦法長期停留。
況且,香港并不認可出生地即為國籍的規則。
與其到時帶著孩子面對種種困難,不如留在日本。
冬今走得匆忙,又從沒自己出過遠門, 所有事考慮得都不夠周到。
她很慶幸在前往成田機場的新干線列車中,偶遇了因公出差的加茂千代和庵歌姬, 否則這些她一無所知的事情,一定會在未來成為無法克服的巨大困難。
“她的儀式感是有了,但有人要瘋,”庵歌姬坐在椅子上,幽幽地說,“五條今天沒來學校,他的班又是夏油幫忙代課,不如讓夏油直接當一年級的班主任算了。”
加茂千代笑瞇瞇地說:“那可真是有趣,等我在東京入職之后,一定要好好欣賞五條君痛苦的樣子。”
冬今疑惑:“入職?”
加茂千代笑著說:“對,從明天開始,我就是東京都立咒術高專的教師了,京都校的歌姬姐姐負責送我去東京入職,前陣子一直相親,現在終于相完了,把家里鬧得雞飛狗跳之后,就被京都本家的父上大人掃地出門嘍~”
庵歌姬的眼皮忍不住抽了抽。
總覺得這女的當老師比五條悟還不靠譜的樣子。
但是,比起當老師的問題,她覺得加茂千代把星野冬今藏起來這件事,好像更嚴重一些。
“讓星野住在你的公寓,讓我在她的身上留下了隔絕咒力的結界,但畢竟是在東京,就算瞞得住御三家的其他咒術師,五條他……”
庵歌姬越想越覺得,加茂千代這事做得實在是癲得離譜。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加茂千代胸有成竹地說,“五條君絕對想不到,她不僅沒有離開日本,反而去了他常住的東京。”
“加茂,我真的再鄭重地提醒你一下,”庵歌姬的表情更加嚴肅了,很認真地說,“你在東京,和五條是同事,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如果被他發現……會死的。”
冬今的表情也瞬間變得緊張了起來。
“沒關系,就算他弄死我,我也不會告訴他星野姐姐在哪里,”加茂千代笑著說,“能近距離欣賞‘最強’破防發瘋的樣子,也算是死而無憾了,不是嗎?”
星野冬今一臉疑惑。
庵歌姬一臉“什么神金”的表情,嫌棄地說:“到時候你不要說我也知道這件事,我還想多活兩天呢。”-
京都,別館。
五條夫人跪坐在榻榻米上,素白的手干練而輕巧地捶打著抹茶。
五條悟安靜地坐在旁邊。
紫檀香爐里飄散出沉水香味道的白色煙霧。
“你居然會主動來找我,真是難得,”五條夫人放下工具,將茶杯放在五條悟的面前,問他,“因為冬今的事嗎?”
五條悟的表情有些冷淡,沒有說話,但是也沒有反駁。
五條夫人正襟危坐,對他說:“在我安排的人里選一個結婚,讓冬今做你的情人,這樣不好嗎?”
如果是曾經的五條悟,一定會很堅定地說“不好”。
他只喜歡星野冬今,不喜歡別的女人,所以只想和她結婚,況且他們已經有了孩子,一切看起來好像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現如今,五條悟卻沒辦法這樣說了。
他清楚地看到了,星野冬今留給他的那些記憶。
在她嫁給他之后的日子里,在未來的世界里,星野冬今會死去,甚至連他們的孩子都沒能出生。
這讓他開始思考,他的存在,對于星野冬今來說,到底算什么。
沒有任何辦法能解釋,星野冬今為什么在嫁給他之后,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歡、一天比一天眉頭深鎖,一天比一天弱不禁風,直到倒下、死去。
如果按照小說或是動漫的邏輯來思考,星野冬今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那么他好像并不是男主角,更像是反派?
這個認知讓五條悟覺得很離譜,但又找不到什么反駁的理由。
未來的記憶殘忍地宣判,他們的結合是一個錯誤。
五條夫人繼續問:“悟,你為什么喜歡她?”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的思緒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喜歡她的時間已經太久了,久到讓五條悟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最初的心動到底是因為什么。
五條夫人繼續說——
“勤勞、美麗、溫柔、安靜、順從、細心。這是作為貼身女傭最優秀的品質。”
“你從小就是難以親近的性格,哪怕我是你的母親,你也不聽我的話。”
“所以我讓冬今去照顧你,她沒有親人,無依無靠,一定會把你當做唯一的寄托,會無微不至地照顧你,凡事都順你的心意,這樣你會很舒心。”
“而且她很漂亮,漂亮到讓你的眼里放不下外面的任何女人,這樣你在結婚之前,就不會去外面胡鬧。”
五條夫人每說一句話,五條悟的唇角便下壓一分。
他戴著黑色的眼罩,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唇畔逐漸下降的弧度,不難猜出他現在的心情,已經差到了極點。
因為他突然發現,五條夫人形容星野冬今的話,并不像形容一個人,更像是在形容一個工具。
一個對五條悟的生活和成長非常有利的工具。
星野冬今就像五條夫人送給五條悟的禮物,一份量身定做、可以隨著五條悟的需求變化而變化的禮物。
在他年幼時,這份禮物是最完美的玩具;在他長大后,這份禮物是最完美的情人。
在五條悟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偏偏不是一個正常人。
五條悟突然自嘲地笑了,然后問:“是您的默許,或者說,是促成?”
默許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甚至是促成她成為他的情人。
五條夫人沒有否認,但卻答非所問:“悟,這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對五條悟來說不是壞事,但對星野冬今來說,實在是壞得透頂了。
五條悟有些語塞,他沉默了很久。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問:“既然這樣,為什么以前要勸她嫁人?”
既然想用這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女人,來拴住他這個從小到大都不聽話的兒子,為什么又要給她介紹相親的對象?
五條夫人嘆了口氣,然后說:“因為她對你真的太好了,這遠超我的預料。”
為了照顧五條悟,星野冬今沒有充足的學習時間。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能夠憑借自己的天賦和努力,在普通高中的學習環境中,考上東京大學,這實在是讓人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是,為了繼續照顧剛上國中的五條悟,她放棄了去東京讀大學的機會。
她為五條悟付出了太多,五條夫人難免會動惻隱之心。
所以,五條夫人為星野冬今尋到了條件很適合她的相親對象,甚至給她準備了一筆豐厚的嫁妝,用來答謝她這些年如此盡心盡力地照顧五條悟。
“我原本想送她一份安逸的人生……”
五條夫人這樣說著,神色也突然變得非常憂傷。
“可是你太迷戀她了,這也遠超我的預料。”
星野冬今本應該去相親的那天,五條悟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從一個不聽話的兒子,變成了一個令人恐懼的兒子。
也就是從那天起,五條悟突然意識到,身邊這個唾手可得的女人,有可能會離開自己。
這個新的發現,讓他對星野冬今的感情發生了很微妙的變化。
這份感情從單純的肉/欲和對異性的懵懂好奇,變成了偏執的占有欲,又在漫長的成長時光中,變成了一份很沉重的愛意。
“我知道,你會懷疑又是我把她送走了,但這一次,真的不是我。”
五條夫人清楚地知道,他此次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于是只能認真地把話說得明明白白。
五條悟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話,質疑道:“她的護照不見了,但她之前從沒出過國。”
言下之意,一定是有人送她離開了日本。
五條夫人突然笑了:“悟,你仔細想一想,她的世界里只有你,又有誰能帶她離開日本?”-
五條悟幾乎把整個關西地區翻遍了,也沒有找到星野冬今的影子。
星野冬今是京都人,從小到大都沒有離開過京都。
直到五條悟讀高專后,某天心血來潮,帶著她偷偷溜出本家,坐電車去大阪看夏日祭。
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人,對人潮洶涌的盛大祭典,表現出了一種局促的狀態。
比起興奮或是有趣,那時候的冬今好像更緊張于這樣陌生而吵嚷的環境。
但五條悟似乎沒有關注到她的緊張心情,甚至玩得有點瘋了,一下子就跑得不見蹤影。
冬今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焦急地呼喚著五條悟。
但祭典里的人太多了,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那么紛雜,徐徐升起的煙花炸裂在濃墨般的夜空中,將她微弱的呼喚聲徹底覆蓋。
無論她怎么呼喚五條悟,都得不到回應。
陌生的環境和方向感的缺失,讓冬今急得快哭了。
就在她一籌莫展之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冬今被嚇了一跳,淚珠順著眼眶滑落下來了一大顆,下睫毛掛著星星點點的小水珠。
她轉過身,就看到戴著墨鏡的少年正笑著看她。
少年有著漂亮的銀色頭發和藍色眼睛,穿著深色的高專制服,適中的裁剪顯得他高高瘦瘦的,十足十的衣架子身材。
“哭了?真的假的?”五條悟湊近她,語氣欠欠的,“冬今,你是小學生嗎?”
聽到他的話,冬今的臉瞬間變得很紅。
她被五條悟調侃得羞窘異常,甚至想找個地縫鉆進去。
見她這么不好意思,五條悟也沒了繼續調侃她的興趣。
他從身后拿出一根金色的蝴蝶簪子,遞到她面前,對她說:“生日快樂。”
“這是送給我的?”
冬今看了看他手里的東西,又看了看五條悟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這是五條悟送給她的禮物。
五條悟點頭,毫不猶豫地說:“是。”
他將簪子插/進女人烏黑的發間,細長的流蘇相撞,發出了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金色的蝴蝶翅膀在夏日祭的煙火下,顯得格外光彩熠熠。
這是五條悟第一次送給星野冬今生日禮物。
她很高興,所以在收到禮物后,主動擁抱了他。
那時他們剛剛發生關系沒過多久,自從星野冬今因為短效避孕藥過敏住院之后,對他的態度就肉眼可見地不如之前那樣親近了。
她不再主動撫摸他的頭發,也不再主動牽他的手。
這讓五條悟覺得很不適應。
于是,他帶她出來逛夏日祭散心,還給她準備了這份貴重的禮物。
直到后來,五條悟送給過她很多生日禮物,比這個貴的有很多,比這個有趣的也存在。
但冬今最喜歡的禮物,永遠是這第一份禮物。
她說,這份禮物意味著,五條悟記得她的生日。
冬今是一個非常容易被討好,而且非常容易心軟的女人。
或許是因為未成年時就習慣了女傭的身份,默認五條悟永遠處于高高在上的地位,所以她的配得感很低,只要五條悟稍微在意她一點點,都會讓她感動很久。
冬今主動牽起了他的手。
“不是不喜歡在外面這樣么?”五條悟回握住女人白皙而柔軟的掌心,問她,“明明很容易害羞。”
冬今小聲地解釋:“我就是……有點害怕,害怕找不到你了。”
五條悟:“沒關系,六眼任何時候都可以找到你。”
思緒回到現在,五條悟才發覺十年前的這顆子彈,仿佛在這一刻回到了他的面前。
這一次,他找不到她了。
五條悟覺得很不對勁。
因為那次夏日祭,星野冬今變得恐懼熱鬧的環境,甚至讓她變得更內向,內向到不敢獨自出遠門。
所以,五條家的司機一直留在京都本家,沒有跟隨五條悟來到東京,就是為了在有需要時,方便接送星野冬今。
而現如今,京都和大阪都找不到她的身影。
更偏遠一些的小城,醫療條件不如這些大城市完善,她懷著孩子,根本不可能真的去隱居山林。
況且,她既然是想躲著自己,自然不可能去東京。
五條悟想了很久,都想不出她會去哪里。
戴著黑色眼罩的男人坐在高專的教職員辦公室里,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著某個根本就沒有答案的問題。
見狀,家入硝子和夏油杰開始小聲交流。
“這是怎么了?”
“好像被星野甩了,正傷心呢。”
“星野甩了他?這怎么可能?我覺得千薇和你離婚的概率都比這個大。”
“不許夾帶私貨,我和千薇好著呢,我們還準備二胎呢。”
“你還是去死一死吧,帶著五條,打包一起。”
“悟這個樣子,就算是死也要把星野找出來再死,否則死不瞑目啊。”
“好抽象的愛情,你們人渣的品位我很難評。”
“先說好,我和悟不一樣,我老婆沒有丟下我跑路,真不敢想星野到底受了多大的刺激,孩子都快四個月了,居然不辭而別。”
……
這時,加茂千代推門而入。
她神清氣爽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前,準備開始新一天的工作。
然而,當她路過五條悟時,突然被叫住了。
五條悟問她:“加茂,你最近新換了洗發水么?”
“蘭花的,很好聞吧?”加茂千代興致沖沖地解釋著。
隨后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表情突然變得警覺了起來。
她問:“這個味道明明很淡,五條君,你是狗鼻子嗎?”
“我只是覺得,這個味道非——常——熟悉而已。”
男人將重點詞的音節拉得老長,歪頭看著加茂千代一臉無辜的樣子。
他的語氣很輕松,唇角甚至噙著一抹笑,看起來只是同事之間的普通閑談而已。
但屬于特級咒術師水準的咒力波動,在頃刻之間變得極為暴躁。
“悟,你怎么了?”夏油杰是最先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的,問他,“加茂哪里有問題嗎?”
他之前在大阪見過加茂千代,甚至被對方當眾語言調/戲,自然知道她有時候會很離譜,離譜到讓人想把她暴打一頓。
但現在畢竟是同事關系,且加茂千代又是御三家之一加茂家的女兒,在高專這種地方發生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五條悟顯然沒有夏油杰想得那么多,也不在意什么見鬼的御三家。
他現在只關心那個最重要的問題。
“加茂,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第三十四章
五條悟過度嚴肅而認真所帶來的的低氣壓環境, 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受到危機。
雖說咒術界存在著四大特級咒術師,但歸根結底,五條悟依然是最強的。
而這種強, 是斷層級別的存在。
習慣了五條悟平日里對待學生們的親切態度,讓加茂千代第一次察覺到,庵歌姬曾經對她的警告——“會死的。”
這一刻, 她好像明白了庵歌姬的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不是玩笑, 是真的會死。
加茂千代在大阪的心齋橋第一次見到五條悟時,他坐在星野冬今的身邊。
盡管他的個子很高,肩寬腿長,又穿著深色系的衣服, 十足十的大人模樣。
但他在星野冬今身邊的時候, 總有一種未經歷過社會毒打的任性感,像個沒長大的小朋友。
他會幼稚地宣誓主權, 把星野冬今說成他的所有物。
在這種主權遭到挑釁時,他還會像小貓咪一樣炸毛,但只要星野冬今給他某些安撫,他又會變得乖一些。
加茂千代對五條悟的這種印象極為深刻,以至于讓她忘記了,咒術界特級咒術師中最強的五條家主,是個多么危險的男人。
一時之間,她的大腦整個宕機,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就在加茂千代一籌莫展之際,一個意料之外的聲音,打破了辦公室內的緊張氛圍。
“五條老師, 我發四、不,是發誓!真的沒有!”
虎杖悠仁站在辦公室的門口, 臉色漲得通紅,連舌頭都有些打卷了。
聽到他的聲音,加茂千代原本嚴肅的表情瞬間變得十分僵硬。
她轉頭望了過去,在看到那張不算熟悉的面孔之后,整個人的表情直接垮掉。
“你怎么在這兒?”加茂千代看了看虎杖悠仁,又看了看五條悟,問他,“這是你的學生?”
她剛辦完入職手續沒幾天,還沒有去見過高專里的學生。
五條悟點頭,在學生面前收起了屬于“最強”的壓迫感,又恢復成了一副樂觀親切好老師的形象。
“這位是虎杖悠仁同學,”他走到虎杖身邊,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豎起拇指,“雖然入學時間不長,但已經可以打出連續黑閃攻擊了,是不是很棒的天才?”
五條悟的語氣里帶著難以掩蓋的自豪和夸贊,很顯然,他是一個貫徹鼓勵夸夸式教育理念的優秀老師。
然而,虎杖悠仁此刻卻比以往緊張許多。
因為救命之恩的關系,虎杖平日里和五條老師的關系比其他同學更為親近一些,但此刻卻在五條悟靠近時,顯得格外緊張。
這很不正常。
五條悟微微側頭,認真地觀察著自家學生的表情,他的臉色紅得很離譜,望向加茂千代的眼神閃躲,整個人局促而緊張,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
“剛入學?”加茂千代似乎很在意這個看起來并不算重點的信息,“五條君,你說他是……一年生?年齡呢?”
夏油杰介紹道:“加茂,和你介紹一下,虎杖是咒高今年的一年級新生,如果沒記錯的話,15歲?還是16歲?”
加茂千代的表情開始逐漸裂開,她幾乎處在崩潰邊緣,質問道:“這種身材?這種戰斗力?未成年?!”
五條悟補充了一句:“今年一年級有三位同學,釘崎是16歲,悠仁和惠都是15歲哦。加茂,你也是高專的老師了,要記得學生們的信息才好。”
這一刻,加茂千代覺得,她還是直接被五條悟一個虛式崩死比較好-
“所以,你和虎杖同學,呃……那個叫什么?露水情緣?”
星野冬今努力在自己的詞匯庫中,找一個聽起來不那么刺耳的詞,用來形容加茂千代和虎杖悠仁目前的關系。
“我以為東亞人的長相普遍比較年輕,而且那個身材……我不是故意的。”
加茂千代坐在公寓的客廳沙發上,雙臂抱膝,一臉被打擊到生無可戀的絕望表情。
虎杖悠仁有一張很符合高中生的少年臉,但他的身材卻不止如此。
充沛到令人恐懼的體力,以及干練緊實的肌肉,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十幾歲。
“不知者無罪,別多想了,”星野冬今溫柔地安慰她,“人生總要繼續下去。”
她切下一條蘋果,將紅色的果皮削成兔子耳朵的模樣,遞到了正在emo的女人嘴邊。
“星野姐姐,你真的人超好,”加茂千代靠在她的肩膀上,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感慨著,“難怪五條那家伙一直在拼命找你。”
“拼命?他怎么樣了?”冬今忍不住關心地問她。
加茂千代:“關西的核心城市已經被他翻遍了,下一步就是福岡那邊,因為他知道你的體質怕冷,所以沒有來北面找。不過,我們還是要小心一些……”
她直起身,很認真地盯著星野冬今,對她說:“上次我的洗發水用完了,就用了一點你的,結果被他發現了,哇——真的超級恐怖,ῳ*Ɩ 那個狗鼻子一樣的靈敏度,還有那個要殺人的氣場,我真的以為自己會被他嚴刑拷打。”
聽到她的話,星野冬今繼續安慰她:“別擔心那么多,小悟不是那樣的人。”
“星野姐姐,你對他的濾鏡也太厚了吧。”加茂千代幽幽地吐槽著。
冬今總是把他當成小朋友看待。
無論他長得多高、年紀多大,在冬今眼里永遠都是需要她的照顧和關愛的“小悟”。
哪怕冬今知道,和他結婚會萬劫不復,但在面對他的求婚時,她總是忍不住答應,只為了看到他心愿達成時唇畔揚起的弧度。
加茂千代將這種明顯不正常的反應,稱為“幼崽濾鏡”。
就像自然界中,幼崽通常都會激發起成年體動物的保護欲,從而得到食物等生存資源,才能健康成長。
更柔軟的皮膚、更水潤的眼睛、更迷你的個子……這些都是讓成年人產生幼崽濾鏡的關鍵元素。
但星野冬今非常離譜的地方在于,哪怕五條悟已經是個一米九多的成年男人了,她還是沒有把這種濾鏡徹徹底底地摘下來。
就像現在,她聽不得加茂千代說五條悟一句不好,忍不住下意識地替五條悟辯駁。
她隱隱約約也知道這樣的想法不太正常,于是只能無奈地說:“我知道這樣不對,但……”
但她真的很難改變這些習慣。
星野冬今當然知道五條悟會帶給她什么樣的慘痛結局,但那畢竟是未來的事情。
在現在這個時間段,屬于這個平行世界的五條悟并沒有真的害死她。
就算知道現在的他和未來的他本質相同,也沒辦法真的對這兩個時空的人一視同仁。
“別說他了,你的新人生有什么進展嗎?”加茂千代問她。
星野冬今搖了搖頭,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
當她離開五條悟之后才發現,自己的人生好像突然被撕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她的喜怒哀樂仿佛從這個窟窿中全數溜走,她的人生軌跡也因為離開五條悟而陷入停滯,變得乏味而單調。
離開了五條本家,離開了五條悟,她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如果沒有加茂千代,冬今甚至不敢自己出門。
冬今現在居住的公寓,在銀座附近,這里永遠都是人潮洶涌的模樣。
這座現代化大都市,矗立著數不清的高樓大廈,就像一個由鋼筋混凝土和玻璃搭建起來的巨大怪物,讓她覺得窒息。
“這樣不可以,你是一個獨立的人,怎么能因為沒有五條君就無法正常運轉了呢?”加茂千代對她說,“你要有自己的計劃才行。”
“但是……我沒什么計劃,也沒有什么想做的事情。”
星野冬今的人生,一旦失去了五條悟,好像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加茂千代想了想,然后認真地建議著——
“或許,我們可以從最簡單的環節開始?”
“過去的人生里有什么遺憾的事情嗎?比如初戀啊之類的,想要的禮物啊之類的,現在開始滿足自己的個人欲/望,正視自己的存在!”
星野冬今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似乎在自己空曠而枯燥乏味的過往人生里,找到了什么。
她試探性地說:“其實有一件比較遺憾的事情……很多年前,我放棄去東京讀大學。”
“大學?東京?東大?”
“嗯……因為有點不放心小悟,他那時候還沒成年,所以就沒有去念。”
“東大?姐姐!那是東大誒!怎么可以不念!”
“是東大,但當時覺得還是小悟比較重要……”
聽到她的話,加茂千代感覺自己血壓瞬間就高了。
“你清醒一點啊喂!”她晃著女人的肩膀,似乎想把她的腦子搖出來,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男人哪有自己的前途重要!”
“可是,小悟對我來說,就是比任何人或事都重要啊。”星野冬今這樣說著。
她又削了一塊兔子蘋果,遞到加茂千代面前,看著對方急得不行的模樣,一時之間甚至有些理解不了對方的憤怒。
加茂千代啃了一口蘋果,憤憤地問:“那現在呢?為什么你要逃走?不擔心他了?不是說他是最重要的人?”
星野冬今想了想,然后說:“現在還是很擔心他的,但對我來說,已經有了比他更重要的人。”
說完,她摸了摸自己得小/腹,那里已經有一些不易察覺的突起了。
“為了讓他平安降生,只能暫時委屈一下小悟了。”
星野冬今的話,雖然很不舍,但終究多了一份堅定的語氣。
她每次提到五條悟,總是很溫柔,有時候甚至溫柔得讓人覺得愚蠢。
但只有在提到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時,已經習慣了圍著五條悟打轉的思維,才會短暫地脫離五條悟的桎/梏,出現一種屬于她自己的意志。
“我知道了,”加茂千代似乎想到了什么關鍵,對她說,“我知道你的新人生該怎么辦了,就把這個孩子當做新人生的支點,把孩子的未來當做你的未來,去努力變得更好。”
“這樣也可以嗎?”星野冬今問,“只是從一個人換成了另一個人……”
好像并沒有太多的改變?她還是沒有找到真正的自己。
加茂千代寬慰著她——
“要對自己寬容一些,養成獨立的人格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有點避重就輕的嫌疑,但能有所改變,也是好事。”
“反正最近也沒什么事,不如你去上補習班?準備重新高考吧,彌補過去的遺憾?”
“對了,預產期是多久?”
“醫生說是11月。”
“時間剛好誒,卸貨之后養養身體,就可以去參加初考了。”
“可是……”
“就當是為了寶寶努力嘛,東大教育系?感覺如何?”
不得不說,加茂千代的辦法非常奏效。
一旦用這個未出世的孩子,當做星野冬今新人生的錨點,她就變得充滿了希望。
新人生的道路似乎終于撥開了迷霧,前進的方向也變得明朗了起來-
同一時間,公寓外。
五條悟站在窗外,浮在半空中。
夏油杰踩著盤踞在空中的咒靈,站在五條悟的旁邊。
兩個人并肩站在數十層高的高級公寓旁邊,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輛,無數車燈和路燈的光亮匯聚起來,將夜幕之下的馬路映成十字形的光帶。
“真是神了,就憑一個洗發水,你就發現了?”夏油杰感慨了一句,隨后又說,“加茂居然和星野的關系變得這么要好,她們看起來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們的長相、家世、學歷、愛好、性格、成長環境,不能說頗有相似,只能說完全不同。
甚至,這兩個女人,一個是五條悟的相親對象,一個是五條悟的情人。
比起成為朋友,更像是相互廝殺的對立身份。
“五條夫人的眼光真的很準,”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調侃道,“加茂看起來真的是超級適合你的相親對象。”
加茂千代對星野冬今的好感肉眼可見地十分強烈,那么在五條悟和她結婚之后,冬今就能留在五條家,繼續做五條悟的情人。
甚至,冬今可以把孩子生下來,不會因為來自新任五條夫人的不滿,被迫打掉孩子。
而冬今是個沒什么脾氣的女人,兔子被欺負急了都會咬人,但她永遠不會。
無論五條悟多愛她,她都不會奢望更多,因為她從始至終都知道,五條夫人的位置不會屬于她。
如此一來,家庭和睦,皆大歡喜。
五條悟皺了皺眉,語氣不佳地問:“杰,你哪只眼睛看到她適合了?”
夏油杰:“除了你對她不滿意,哪里都很合適,家世、長相很匹配這不必說,而且會對星野和孩子很好。”
隨著夏油杰剛說完這句話,屋內兩個女人的交談聲就飄了過來。
“明天去給寶寶買點衣服吧?”
“但醫生說,現在的月份還看不出性別。”
“那就全都買,無論男女都有得用。”
“會不會有些破費?”
“不會破費啊,因為我是God Mother,仙女教母就是要給寶寶準備好看的衣服~”
……
“你看,我沒說錯吧。”夏油杰聳了聳肩。
五條悟靠近窗邊,向屋內望去。
兩個女人并肩靠著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電視里播放著帥哥美女主演的愛情劇,星野冬今的臉上掛著很淡很淡的笑意。
這是一種讓五條悟感到非常陌生的笑。
這樣的笑,是她在京都本家中從未展露過的,帶著徹底的放松和舒適,沒有一絲一毫的負擔。
此刻,星野冬今正在剝橘子,加茂千代正在接受橘子的投喂。
這個畫面讓五條悟覺得非常刺眼。
好像本應該屬于自己的東西,被另一個人搶走了。
第三十五章
“悟, 你別亂來。”
夏油杰望著自家摯友越皺越緊的眉峰,難免有些擔憂。
五條悟不解地看了看他,問:“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夏油杰:“我不知道, 但我勸你善良。”
以五條悟一貫的行事作風,不難猜測他現在到底在想什么。
在星野冬今離開的日子里,五條悟每天都度日如年。
他費了那么久的功夫, 終于找到了星野冬今, 怎么可能輕易放過她。
如果說,在未來的世界里,星野冬今心甘情愿地嫁給五條悟,最終因為各種緣故早早離世, 勉強也能算得上是一幕“愛情悲劇”。
但現如今, 星野冬今已經主動逃離了這個名為“愛情”的牢籠,努力尋找新人生的方向, 如果這個時候五條悟強行將她帶走,那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夏油杰看得出來,五條悟當然也看得出來。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條悟一直都很任性,但現在的他,終究不再是那個青春期的叛逆少年。
時光將少年淬煉成男人,讓他在一瞬間就看出,星野冬今離開他之后的種種變化。
盡管他不愿意承認,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變化是非常積極的。
在離開五條悟的這段日子里, 星野冬今有了新的朋友、新的目標、新的希望。
既然這樣,他又怎么能打斷這種積極的變化。
可是, 就算他看明白了現如今的狀況,也知道自己應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才是正確的,但五條悟卻依然覺得痛苦。
嫉妒和不甘心的情緒像炙熱的火,在他的胸腔中猛烈地燃燒著,將他的心肺燒得生疼。
寬大的手掌攥成了緊緊的拳頭,似乎在努力克制著這份瀕臨暴走的情緒。
“悟,別這樣,”夏油杰忍不住勸他,“你要替星野感到開心,她終于學會善待自己,也在努力成為一個‘完整的人’,只有這樣,她才有機會給你那種你想要的‘愛’”
五條悟沒有說話。
他明白夏油杰的意思,就像對方曾經說的那樣,愛情只能存在于兩個平等的靈魂之間。
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關系,從見面起就是不平等的。
正如五條夫人所說,星野冬今來到他身邊之后,就被剝離了自我意識。
她沒有自己的情緒和思想,事事以五條悟為先。
當五條悟發出想要得到她的指令時,她也會毫不猶豫地接受。
而現在,星野冬今正在成為一個不再圍繞著五條悟打轉的“完整的人”。
她的世界變得豐富多彩,感情變得復雜充沛。
這明明是一件好事。
但是,那種嫉妒、不甘、委屈、痛苦……無數負面情緒雜糅在一起的感覺,實在是讓五條悟感到痛苦。
為什么自己不能成為讓她展露出毫無負擔笑容的那個人。
為什么曾經獨屬于自己的“特權”現在要分給別人。
為什么星野冬今的眼中不再只有他一個人。
為什么那個只有四個月大的胚胎都比他重要。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他有無數個為什么想去問星野冬今,但他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
五條悟好像又成長了一些。
在星野冬今離開的這段日子里,他在兩性關系中那個被完全寵壞的人格,被迫迅速成長起來。
他開始學著為星野冬今的利益做出讓步,努力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去思考問題。
他靜靜地望著公寓里的那個女人出神,思考著自己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會讓她變得更好。
就在這沉默的氛圍中,夏油杰的手機響了。
他翻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耽誤了這么久,肯定又要挨罵了。”
“挨罵?”五條悟疑惑。
“說好的今晚早點回去,結果大半夜的在這里陪你吹冷風,”夏油杰無奈聳肩,“千薇肯定要暴走了,唉,明明以前是甜甜地喊老師說敬語的可愛小女生……”
五條悟有點不理解:“因為回家晚,所以被罵?”
在他的人生里,從來沒有“被喜歡的女人罵”這個概念。
比起“回家晚”這種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更過分一百倍的事情他都沒少做,星野冬今也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什么,更別說罵他了。
這種認知讓五條悟覺得,夏油杰在和他開玩笑。
“不信你聽。”
夏油杰將手機舉到他面前,劃開了接聽電話的按鈕。
下一秒,手機里就傳來了綾小路千薇……哦不,是夏油千薇的怒吼。
五條悟被吼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反倒是夏油杰對此習以為常,一邊道歉一邊保證著,說“很快就回家了”云云。
直到電話掛斷,五條悟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被吼得有點發痛。
他用一種很古怪,甚至可以說是同情的目光,望向夏油杰。
似乎在用沉默,對他發出靈魂質問:你告訴我這TMD就是愛情?!
夏油杰明顯看出了他的心聲,于是對他解釋:“夫妻之道,你當然不懂。”
五條悟的表情瞬間變得略顯嫌棄。
“總之我先回家了,千薇催我回去遛狗,”夏油杰對他說,“你別亂來啊,星野一直被你欺負得這么慘,現在好不容易開始新生活,別造孽。”
“你把□□好就行了,別操那么多心,”五條悟斜睨了他一眼,幽幽地說,“對你的家庭地位表示同情。”
“已婚男人就是這樣的,”夏油杰對此毫不在意,“我在我們家就是食物鏈最底端的,喜助的家庭地位都比我高。”
喜助是夏油家養的那只柴犬的名字。
五條悟:“……有這么夸張?”
“所以說啊,”夏油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的羨慕嫉妒恨,對他說,“我有時候真覺得你應該遭雷劈。”-
星野冬今在加茂千代的公寓里,過完了最炎熱的盛夏。
在不算長也不算短的這段日子里,她學會了獨自面對東京這座巨大的混凝土怪物,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成長著。
離開了五條悟,她的世界好像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她發現在這個新的世界里,只要有足夠支付衣食住行的錢,生活就很方便。
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各種好吃的零食;可以自由選擇居住的地點;可以在工作日的晴天坐在小公園的長椅上曬太陽;可以去商場閑逛,買一切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打游戲、看電影、聽音樂……
她像一只被放飛的小鳥,自由地呼吸著,感受現代社會的方便快捷和豐富多彩。
在五條家工作的這些年,冬今一直都很努力,所以現在擁有一筆對于普通人來說不算少的積蓄。
這些積蓄,讓她和孩子能夠在東京過上安逸的生活。
當她的積蓄從一串數字,變成一件又一件她喜歡的商品時,冬今才突然意識到,這么多年來的勞動成果,有多么可貴。
這也讓星野冬今發現,女傭只是一份可以通過勞動獲得金錢的工作,是她的謀生手段,并不能定義她的身份如何,也不能評價她這一生的高低貴賤。
她帶著這樣的心情,開始正視自己的存在,就像曾經對待五條悟那樣,帶著溫柔和愛,重新看待自己。
夏天進入尾巴的時候,冬今告別了加茂千代,搬去了東大附近的公寓。
她決定彌補自己曾經的遺憾,也為了寶寶今后更好的發展,報考東大。
為了達成這個目標,冬今開始認真地復習,準備重新參加考試。
作為補習班中的異類,冬今在最開始遭到了很多探究的目光。
但這些來自十幾歲年輕人的目光,殺傷力遠不如她曾經聽過的風言風語。
學生的社會氛圍是相對單純的,特別是在這種備考氛圍濃郁的環境里,大家的一切都要為學習讓步,只要成績出眾,就可以獲得所有人的贊許。
冬今在學習方面的天賦是很突出的,就算現在不如少年時的記憶力和集中力,但東京私塾中優質的教育資源,彌補了年齡帶來的短板。
很多年前,她在地方的普通高中,都能保持著優異的成績,現在自然同樣優秀。
再加上冬今的性格非常溫柔,對同學們的求助幾乎算是有求必應,對許多數學題的解答方式也很容易理解,這讓她在補習班里非常受歡迎。
她的交友范圍開始擴大,又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
當然,除了和補習班的老師和同學交流之外,一直都沒什么教師操守的加茂千代,也經常從高專翹班出來找她逛街,
“小心一點哦,冬今姐,”加茂千代提醒著她,“這棟公寓門口的臺階真的很煩。”
她扶著星野冬今,小心翼翼地走上臺階,穿過了電動玻璃門,進入了公寓。
“這次產檢結果怎么樣?”
回到房間后,加茂千代作為仙女教母,第一件事就是關心冬今的情況。
“一切正常,”冬今笑著說,“醫生說比剛來東京的時候情況更好。”
加茂千代:“已經快六個月了?”
冬今點了點頭,而后睫毛微垂,目光下移,落在了已經明顯突起的肚子上。
按照平行世界的時間段,現在的寶寶已經岌岌可危,而現如今,卻健健康康地成長著。
都說睹“物”思人,冬今看到寶寶,也難免會想起五條悟。
她還是很掛念他,這好像是印刻在她骨子里的習慣,就像吃飯的時候會挑出蔥花那樣,無論她身在何處,都改變不了這些習慣。
冬今忍不住向加茂千代詢問:“這段時間,他……”
“你就知道問他,”加茂千代故作生氣地撅了噘嘴,“每次我都是先關心寶寶,你倒好,每次都先問他。”
冬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無奈地說:“上次你說高專的人都去和宿儺決戰了,所以有點擔心他現在怎么樣了……”
加茂千代似乎對她這副掛念著五條悟的模樣很不滿意,于是翻了個白眼,涼涼地吐出兩個字——
“死了。”
“?”
“嘻嘻,騙你的,是宿儺死了,他贏了。”
“呼——你真的會嚇死我。”
星野冬今幾乎是在一瞬間緊張起來,又在一瞬間放松下來,心情就像坐了一趟急速轉彎的過山車,驚險萬分。
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緒波動,寶寶也在肚子里踢了她一下。
這讓冬今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哇,你沒事吧?”加茂千代突然緊張了起來,“肚子疼嗎?”
“沒關系,”冬今搖了搖頭,“最近常有,醫生說算是‘胎動’吧?”
加茂千代忍不住吐槽:“天啊,你到底是多在意五條,我就隨便說了兩句話,都讓你反應這么強烈。”
星野冬今對他的愛,好像并沒有因為她找到了另一種全新的生活而停止。
她依然像以前一樣在意他,忍不住關心他的近況,聽到他的消息時,她的心情也跟著浮動不安。
這段時間,因為宿儺的關系,冬今一直很擔心五條悟的狀況。
但她現在的情況也沒有多余的精力和條件去擔心其他人,只能努力把自己照顧好。
萬幸的是,她每天要做的事情很多。
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就要參加初考了,學習任務越來越多,冬今能夠真正閑下來去想五條悟的時間,并不算多。
她的人生不止有五條悟,還有她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還有她自己。
加茂千代忍不住調侃她:“也可以理解嘛,你和他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養個貓養個狗還有感情呢,何況是那么大個人。”
“不要這樣講啦,”冬今有些不忍,“雖然小悟很像貓咪,但還是不一樣的。”
五條悟像貓咪一樣可愛,但是貓咪不會像五條悟那么難搞。
加茂千代撇嘴:“重色輕友!”
冬今:“什么?”
“重色輕友啊,冬今姐,”加茂千代控訴著,“這段時間明明一直都是我陪你的時間更久一點,你總惦記他干什么?”
“也不是總惦記他,就是……偶爾惦記一下。”冬今小聲解釋著。
“不過五條確實是有讓人重色的資本,他那張臉,那個身材,有時候我看了都……”
“……都?”
“決戰爆衣的時候我看傻了,那個腹/肌真的是,看起來好好看誒,不知道手感怎么樣。”
“……。”
星野冬今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段時間的相處,讓她了解加茂千代的性格只是單純喜歡欣賞美的事物,不分男女,不分身份,并不是真的想做一些倒反天罡的事情——除了她那個倒反天罡的婚姻觀以外。
或許是因為混血兒的緣故,又在國外長大,加茂千代和東亞人的內斂習慣格格不入。
但她有時候的發言,實在是過于逆天。
加茂千代用一雙充滿了求知欲的眼睛望向她,認真地問:“冬今姐,你應該摸過吧,手感如何?”
星野冬今被她問得說不出話。
“千代,不要問這種問題。”冬今小聲地說。
“就形容一下唄,我很好奇,”加茂千代眨了眨眼睛,撒嬌地求她,“求你了求你了。”
星野冬今頓了頓,然后說:“……手感是蠻好的。”
不知道為什么,冬今好像并不想說太多。
好像也不單單是因為羞于啟齒的緣故,還多了一些別的原因。
這種關于五條悟的秘密,她不想和另一個女人分享。
冬今的形容很含蓄,說了又好像沒說。
加茂千代對此非常不滿,直呼她太小氣。
與此同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烈的聲響。
冬今新搬來的這棟公寓,遠不如加茂千代在銀座的那棟公寓豪華,只有三層高,而且沒有電梯,她住在二層。
但這棟公寓的安保系統很完善,從來都沒有出現過現在這樣的情況。
冬今慢慢地靠近窗戶,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一撮醒目的白毛從窗邊閃過。
她的心臟跳動的頻率開始慢慢變快,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第三十六章
“怎么了?”加茂千代見她表情有些古怪, 連忙問她,“看到什么了?”
冬今慢慢走到窗邊,側頭望過去, 外面空無一人。
天空藍得很寧靜,看不到一絲白云。
空氣里只有幾縷氣若游絲的蟬鳴,似乎在提前哀悼著自己在入秋后的命運。
這里的一切都安靜異常, 異常到讓冬今覺得, 剛剛那道一閃而過的影子只是她的幻覺。
“我以為是他……”冬今的期待好像突然落空了,語氣也有些失落。
“誰?五條?”加茂千代疑惑,“不太可能吧,他最近真的超級忙, 京都一堆事, 高專也有一堆事,一年級的學生們全都在考核評級, 他怎么會來這里。”
“是啊,怎么會來這里……”冬今垂眸,好像是在對加茂千代說話,也像是在自言自語,“這么久了,他如果知道我在這里,早就來找我了。”
雖然她已經把十年后的世界的記憶留給了五條悟,但說到底,她的行為依舊是不辭而別。
而且,這一切都是在五條悟的態度對她有了巨大轉變,甚至為了她甘愿忍耐的情況下, 她仍然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他。
在未出世的孩子和五條悟之間,星野冬今選擇了前者——哪怕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這些年來, 星野冬今從來都沒有這樣對待過五條悟。
她總是下意識地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他,而五條悟的出身,也注定他永遠也不會成為任何情況下的次選。
或許,五條悟現在已經徹底惱了她。
否則為什么加茂千代在幾個月前就說,五條悟已經停止了尋找她的動作?
加茂千代注意到她的表情有些不對勁,連忙安慰她:“放心啦,你離開五條家也是很無奈的事情,自己的命總是最重要的事,更何況寶寶很快就會渡過未來那個危機界點,歌姬在你身上布下的結界也失效了,五條很快就會察覺到你的咒力波動,主動來找你。”
“說得也沒錯,”冬今點了點頭,然后說,“我總要讓自己先過得好一些,再去想他。”
她還是很愛五條悟,但現在,她不會再把五條悟的任何事凌駕于自己之上。
愛自己與愛別人并不矛盾,失去自我的愛并不是真正的愛,只是一種順從和乞討罷了。
“對了,有件事我想拜托你,”加茂千代為了避免她再因為這件事亂想,連忙轉移了話題,“可不可以幫我照顧一只貓?我的學長出差前托我照顧它,但是最近高專實在是太忙,這兩天我可能沒時間照顧它了。”
“可以,你把它搬來就好了,要留多久?”冬今問她。
加茂千代再三保證道:“最多兩天,學長這周就會回東京,如果我沒有按時來接貓,就讓學長來接。”
就這樣,一只漂亮的藍雙色布偶貓,來到了星野冬今的家里。
這種花色的布偶特別像五條悟,淺色的背毛,晴空般的藍色眼睛,再加上布偶貓專屬的超高顏值,怎么看都覺得像。
但盡管長得像,五條悟和布偶貓的性格卻天差地別。
五條悟讀書時就很叛逆,從來都不算乖孩子,又很會欺負人。
布偶貓是貓類中非常友好的品種,不僅性格溫馴,而且很喜歡親近人。
冬今在這只布偶貓的貓碗里,倒了一些貓糧,這只漂亮的貓咪就晃著又長又粗的尾巴,踩著貓步走到她身邊。
她趴在桌子上,盯著正在吃貓糧的布偶,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頭。
溫暖的、毛絨絨的觸感……
布偶貓很喜歡對人類撒嬌,在撫摸它的頭時,它會停下正在進食的動作,輕輕地晃了兩下,柔軟的貓毛就在冬今的掌心里蹭來蹭去。
而后,貓咪會抬起頭,漂亮的藍色眼睛圓溜溜的,一瞬不眨地望著她。
真的很像五條悟和她撒嬌時的樣子。
這雙專注地望向她的藍色眼睛,讓冬今突然回想起很多很多年之前的五條悟。
那時他還在讀高專,東京咒高是寄宿制的學校,他開學后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回京都。
冬今一直陪著他長大,已經習慣了每天都能見到他的生活。他驟然離開本家,讓冬今很不適應。
直到臨近暑假時,本家的管家才告訴她,五條悟要回京都了。
那天,冬今起得很早,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本家的門口張望,希望能更早一點見到他。
五條悟臨近中午的時候,才回到本家。
他的個子長得很快,幾個月不見,好像又長高了一截。
那雙清澈的蒼藍色眼睛,似乎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融進了許多冬今看不懂的東西。
她看不懂的那些東西,就是五條悟成長的標志。
五條悟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飛速成長,而她卻一直把他當成小朋友去對待。
冬今在他躺在長廊里曬太陽時,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發,就像他小時候那樣。
而這一次,五條悟沒有任由她的手拂過他的發絲,反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緊接著,那雙美麗異常的蒼藍之瞳緩緩睜開,靜靜地凝望著她。
“抱歉,打擾到你了嗎?”
冬今有些詫異他和往常不同的反應,表情有些尷尬,想抽回自己的手,卻不料五條悟的力氣很大,而且根本就沒有放開她的意思。
五條悟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從長廊上坐了起來。
他的另一只手拄著下巴,好奇地望著她,然后問:“為什么這樣做?”
冬今有些茫然:“什么?”
隨后,五條悟抓著她的手腕往自己所在的方向扯了一下,將她的手摁在自己的額頭上,細碎的銀色發絲觸碰著女人柔軟的指尖。
“就ῳ*Ɩ 像這樣,”他摁著她的手,強迫她模仿著剛剛的動作,然后問,“為什么這樣做?”
聽到他的問題,冬今愣了一下。
是啊,為什么呢?
她望著那張隨著時光的流逝,而逐漸變得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心底某根弦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輕輕地撥弄了一下。
“因為……好久都沒見到你了,有一點……”冬今垂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小聲說,“不是一點,是很想你。”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的手突然松開了。
蒼藍色的眼眸望向面前的女人,似乎是因為得到了他從未預料過的回答,一時之間有些無所適從。
六眼是天賜的禮物,也是天賜的枷鎖。
從小到大,五條悟因為這雙眼睛,遭遇過各種各樣的麻煩事。
本家的傭人們雖然嘴上不敢對家里唯一的大少爺有所置喙,但在他去東京之后,上到管家下到灑掃,沒有一個人不覺得輕松了許多。
偌大的五條本家,只有冬今一個人在閑暇的時候念著他,希望他早點回來。
這種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心情,讓五條悟覺得很新奇。
他坐在長廊下,用那雙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她,問道:“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東京?”
冬今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地問他:“我去東京做什么?”
“你不是說很想我?”五條悟笑著問她,“在東京住又可以每天都看到我了。”
冬今微微皺眉,對他說:“但是,這樣的話我會成為你的拖累吧?”
他又要念書,又要做任務,余下的時間如果多和同學們相處,總比把時間浪費在她這種人身上強百倍。
“好吧,”五條悟也沒有強求,只是說,“那我以后經常回家就好了。”
聽到他的話,冬今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她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蒼藍色的眼睛漸漸暗了下去,落在女人身上的目光,從清澈變得深不見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這一瞬間悄悄變了質。
現在想來,五條悟對她的心思,應該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
后來,五條悟開始頻繁地回京都本家。
他會在星野冬今忙著干活時,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后,不由分說地抱住她。
看到她被嚇得不輕的模樣,又笑她的膽子小。
甚至,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膽,抱著她的手臂不是越來越往上,就是越來越往下,一點一點試探她的底線、蠶食她的危機感。
直到她被他徹底占有之后,五條悟就無所顧忌了。
他有時會很晚才回家,明明可以直接住在高專,卻偏偏要回京都。
到家后直接找她,就算她已經睡下了,也會把她鬧醒,甚至住在她的房間里,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大搖大擺地離開她的房間,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昨晚睡在哪里。
冬今一邊摸著藍雙布偶,一邊回憶著曾經的事。
或許是因為太久沒有和他見面,所以總是忍不住想著以前的回憶-
五條悟從星野冬今的公寓回到高專時,耳朵還是有點熱熱的。
他發現自己變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樣的話題,他對加茂千代的話毫無反應,但是卻因為星野冬今的話方寸大亂,以至于差點被她發現。
對此,夏油杰表示:“果然這世界還是看臉……和身材。”
夏油杰忍不住思考更多的哲學問題——
什么叫愛情只會誕生于兩個平等的靈魂之間?明明是誕生于見色起意的瞬間。
“你要覺得慶幸,雖然你無論是當男朋友還是當炮/友,都是相當糟糕的人選,但是還可以靠腹/肌來勾/引……啊不,是吸引,吸引星野來繼續愛你。”
夏油杰這樣對他說。
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抬手指了指門外,像讀書時那樣,挑釁般地問夏油杰:“要出去打一架么?”
“這么大人了,別鬧,”夏油杰不理會他的挑釁,淡淡地說,“我是在提醒你有的優勢,當你重新出現在星野面前的時候,多展示展示。”
五條悟:“我還需要展示嗎?”
他的表情很自滿,似乎在說:只要站在這里,他就對星野冬今充滿了吸引力。
夏油杰內心:……這男的好像有點欠揍呢。
五條悟繼續胸有成竹地說:“她現在只是為了平安渡過孩子的意外截點,我當然會尊重她的選擇,等過了這陣子,她就會主動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段時間,他一直強忍著出現在星野冬今面前的沖動。
為了星野冬今能夠改變那個毫無希望的未來,五條悟愿意忍受被她拋下的痛苦。
他無數次站在她的窗外,凝視著她的睡顏。
也會在清晨的早高峰時間段,跟在她的身后,目送她平安穿過一條又一條馬路,走進私塾,開始新一天的補習生活。
甚至,他會跟著她去逛商場,看到她為尚未出生的嬰兒挑選衣服的樣子,忍不住幻想兩個人的未來生活。
夏油杰的眉心抽了抽,忍不住問:“我說啊,你們現在這算是冷戰吧?或者說算是處于分手狀態了,星野已經開始新的人生了,舊的不堪往事和舊的人一起扔掉也很正常不是嗎?為什么你會覺得,她一定會來找你?”
聽到他的話,五條悟瞬間擺出一副“你在說什么B話”的表情,毫不猶豫地說:“哪有分手?不要亂說好吧,她怎么舍得和我分手,就算‘被迫’離開我,也一直都想著我。”
五條悟沒有參與星野冬今的新人生,但是卻一直默默地注視著她。
也是因為這樣,他才知道星野冬今一直都很想念自己。
夏油杰:“悟,你要知道,星野現在已經不是被關在京都本家沒有自我的女人了,她走進了繁華的都市,會遇見各種各樣的人,就算她放不下你,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一直在原地等著你,會有別的男人追她,而她也可能會選擇和別人結婚。”
夏油杰分析得非常在理,對于星野冬今這個年紀的女人來說,婚姻不一定必須等同于愛情,婚姻甚至只是一種和單身相對的生活方式。
星野冬今現在依然愛著五條悟,這件事夏油杰不能否認,也沒必要否認。
但這和她要不要選擇嫁給五條悟,并不存在直接關系。
對星野冬今來說,五條悟并不算一個很適合結婚的對象。
但五條悟并不這么認為。
他的語氣有些不爽,質疑道:“別人?哪有別人?”
對于夏油杰的話,五條悟連半個字都不相信。
他覺得,只要星野冬今依然愛他,他們之間的關系就不會有太大的變化。
直到五條悟再次回到星野冬今的住處時,他才發現,自己應該把夏油杰這個“預言家”直接刀了算了。
熹微的晨光之下,一輛白色的本田轎車停在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樓下。
一個陌生的男人幫她拎著包,抬手護住她的頭,送她坐上了轎車的副駕位。
第三十七章
這只藍雙色布偶貓的主人, 名叫澤野弘樹,是加茂千代在德國留學期間的同門學長。
因為都有著日裔血統的緣故,所以兩個人在國外時, 一直都互相照應。
冬今原以為,給布偶貓喂兩天貓糧、鏟兩天貓砂,只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卻不料被澤野弘樹說成了一份很大的人情。
澤野弘樹把貓接走后, 第二天一早,又開著那輛白色的豐田轎車出現在冬今的公寓樓下。
“我去東大講課,順路的。”澤野弘樹這樣對她說。
澤野弘樹是東大的講師,冬今目前補習的私塾剛好也在東大附近, 確實是順路。
但她還是有些猶豫, 因為她和這個男人并不相熟。
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腰腹處不著痕跡地掃視了一圈,然后禮貌地說:“就當做我還你的人情吧, 否則我總是想著這件事。”
孩子的月份逐漸變大之后,冬今越發覺得日常行動有所不便。
從公寓到私塾的這段路程并不算很長,但最近她卻覺得走路時越來越容易疲憊了。
進入這個時間點,冬今才發現,前幾個月那些胃口不好或是頭暈之類的癥狀,和現在的痛苦相比,實在是不值得一提。
或許,臨近生產時,還會有更痛苦的經歷。
看到她態度松動,澤野弘樹連忙幫她拿過裝了筆記和課本的帆布包。
男人將手放在轎車的車門上檐,防止她的頭撞在車子的邊框上。
在冬今順利落座之后, 他才把帆布包遞還給她。
從見面開始,對方所有的行為都顯得很體貼, 這讓冬今覺得有些新奇。
她好像是第一次,和自己年紀相仿的異性有一些接觸。
從小到大,冬今的社交圈都很窄。
她小時候和外公外婆在鄉下長大,閉塞的鄉村環境讓她的童年世界非常小。
后來,她去了五條家,在那里她幾乎沒有見到過適婚的異性,否則五條夫人也不會專門安排她去參加相親。
離開京都后,冬今大部分的休閑時間都和加茂千代在一起,私塾里的異性大多都是十幾歲的備考生,就算偶爾有負責教課的男老師,也都已經成家。
而澤野弘樹,和這些人都不一樣。
澤野弘樹比她年長五歲,身高一米七出頭的樣子,身材偏瘦,長相中等,看起來是非常典型的適婚男性。
成年人的婚姻是很現實的抉擇,比起愛與不愛的糾結,大家更傾向于計較雙方的條件。
將對方和自己同時放在天平的兩端,丈量每個人的優劣之處,以此來做出對自己未來的人生最有利的選擇——這是充滿了高度理性化的婚姻,而不是令人感性至上的愛情。
如果說,澤野弘樹第一天的“順路”只是單純的順路,那么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連多日,日日如此。
冬今雖然從小成長在五條家這樣封閉的環境中,但她的年紀也不算小了,很多事她也能一點既透。
“所以,我學長就是在追你,”加茂千代好奇地問她,“難道你才發現?”
冬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后說:“最開始也不會往這方面想吧,畢竟我現在的狀況……”
她的目光下移,看了看自己存在感強烈的小/腹,就算心里有這樣的猜測,也很難真的確定對方的想法。
澤野弘樹的條件算是非常優質的那批人了。
他的年薪超過千萬日元,在東京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里有房有車,是非常高質量的中產男性。
按理來說,他的擇偶范圍非常寬泛,沒必要在冬今身上下功夫。
“離異,而且顏控,是很嚴重的那種顏控。”加茂千代一下子就點出了關鍵之處。
“中產對于我們御三家的有錢人來說呢,就是一個高級打工仔。”
“他的擇偶范圍看似很寬,但實際上不過如此。”
“結婚是為了擁有一位美麗溫柔的全職太太,以及一個穩定的家庭環境,以此來增加和前妻爭奪女兒撫養權的籌碼。”
“他的前妻最近嫁人了,所以有些擔心女兒長大后的處境。”
“不過,我這個學長的能力很優秀,德國那種學術環境他都沒有延畢,人品也說得過去,你如果感興趣的話,考慮考慮?”
加茂千代將自己知道的信息,一股腦地都告訴了星野冬今。
她站在雙方的立場來看,這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情。
加茂千代認為,至少——以澤野弘樹目前的條件來看,他比五條悟更適合和星野冬今結婚。
但五條悟在最開始,根本就沒有把澤野弘樹放在眼里。
他實在是太優秀了。
咒術界御三家家主的身份,那張拉下眼罩后可以驚艷無數人的英俊面孔,再加上可以擊殺宿儺的當代最強戰斗力……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看,五條悟的資質都遠勝于世界上絕大部分人。
正因如此,當五條悟發現星野冬今真的開始考慮這件事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第二反應是“她瘋了”,最終得出結論“這世界出大問題了”。
“我想不通。”
五條悟坐在教學樓的長階上,拄著下巴,一臉生無可戀。
他實在是想不通,星野冬今為什么在愛著自己的前提下,還會考慮另一個男人——是的,他偏執且霸道地認為,冬今甚至連考慮的念頭都不應該有。
“這世界上能和所愛之人結婚的人,本來就是少數,”夏油杰坐在他的身邊,感慨著,“婚姻需要各方面都合適,相愛但不適合的人總是很多。”
不得不說,五條夫人的眼光相當精準。
五條悟和星野冬今這兩個人,從年齡、身份、性格等諸多方面來看,都充滿了矛盾。
但五條夫人給他們兩個尋找的結婚對象,都是非常合適的人選。
對星野冬今來說,她需要親人,需要體貼的丈夫,需要一個穩定而溫馨的家庭;
而對于五條悟來說,他需要一個可以為他撐起整個五條家的女人,這個女人可以不愛他,但必須能給他助力。
顯而易見,星野冬今的出身普通,沒辦法支撐她坐上“五條夫人”的位置。
而五條悟從頭到腳,都和“體貼的丈夫”這五個字八竿子打不著。
曾經,星野冬今會給五條悟很多很多無條件的愛,這代表著五條悟永遠都是她心中的第一順位。
她默許自己的一切都是屬于五條悟的,從來不會考慮自己的人生,無論五條悟想讓她做什么,她都愿意去做。
但現在,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冬今不會再把五條悟的話當做唯一的指令,她會認真地思考,關于自己人生的每一件事。
五條悟不再是她的唯一。
他會被星野冬今放在天平的一端,和她生命中遇到的其他人或事放在一起,去觀察、去衡量,然后得出結果,到底要選擇哪一邊。
“悟,你要爭點氣,”夏油杰拍著他的肩膀,語氣里充滿了幸災樂禍,“終于輪到你去追人了,我會為你好好應援的。”
五條悟從十年前開始,在星野冬今面前最擅長的就是刷臉。
當然,偶爾會再加上兩句撒嬌。
沒有苦追心上人的辛酸過往,沒有求婚前的焦慮和忐忑,沒有丈母娘的挑剔和為難,沒有努力經營婚姻和愛情的小心翼翼——他甚至連自己去買套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他什么都不用付出,星野冬今就會滿足他的所有要求。
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這像話嗎?這不像話。
夏油杰內心笑悶了,甚至憋笑憋得肚子都有點痛。
“如果你把你那副看戲的表情藏好一點,我勉強會相信你會為我應援的鬼話。”
五條悟斜睨了他一眼,語氣涼颼颼的。
“這也不能怪我,”夏油杰托著下巴,饒有趣味地望著他,說,“實在是太搞笑了,咒術界的‘最強’現在居然要和一個完全沒有咒力、一點咒靈都看不到的普通人……比賽?競爭?啊,那個詞怎么說來著,最近蠻流行的,雄競?”
五條悟“騰”地一下從長階上站起來,好像被他調侃得快要炸毛了。
他的雙腿包裹在深色的制服褲子里,寬肩和窄腰讓他整個人看起來筆直而修長,比雜志硬照里的男模還要有型。
然而他說出來的話,卻幼稚得不行——
“開什么玩笑?你以為我會把那種男人放在眼里嗎?”
“我這臉,這腿,這身材,這……所有的一切,他拿什么和我比?”
“他根本就不配當我的對手。”
他站在長階上,斬釘截鐵地說,
——“今天就把話放這,我根本不需要和他競爭!”-
半小時后。
五條悟對著鏡子,一邊噴著定型噴霧,一邊整理著自己的白毛。
他穿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和深色的長褲,戴著橢圓形的墨鏡,都是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實際上貴得讓人咂舌的牌子。
他將襯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手腕,和一款金邊黑底的皇家橡樹計時碼表。
很罕見的,五條悟在高專里沒有戴眼罩,也沒有穿制服,反而把自己打扮得精致又帥氣,甚至帥得有點燒包的地步。
五條悟離開房間,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路過教學樓門口時,剛剛準備進屋上課的學生們與他擦肩而過。
“呦,來上學了?”
他抬起手,朝自己親愛的學生們打著招呼。
而對于他這副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打扮,高專的學生們明顯愣住了。
釘崎野薔薇一臉黑線:“……你哪位?”
“嗯?不認識了嗎?”五條悟笑了笑,對她說,“我當然是你們的大帥哥五條老師。”
“……?”
“啊???”
準備進教學樓上課的學生們紛紛停下了腳步,七嘴八舌地討論了起來。
五條悟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遺憾表情,搖了搖頭,而后轉身去停車場了。
“那是五條老師嗎?”
“好像是?”
“真的假的?五條老師?那個八嘎帥成這樣真的合理嗎?!”
……
就在學生們紛紛議論的時候,一陣專屬于重排量跑車的引擎聲響起。
下一秒,一輛紅色的法拉利在教學樓前繞了個八字,揚長而去。
“什么情況?”
“臥槽那是什么?法拉利嗎?”
“五條老師原來是這種人設嗎?怎么會有這么燒包的車?!”
與此同時,夏油杰拎著保溫杯,一臉淡定地走了過來。
學生們連忙圍了上來。
“夏油老師,你看到了嗎?”
“我看到了。”
“五條老師怎么了?”
“開屏了。”
……???
“什么???”
夏油杰摸著下巴,笑瞇瞇地說:“孔雀開屏啊,你們小時候去動物園玩的時候沒見過嗎?”
第三十八章
五條悟在戀愛中的成長, 一直是有限的。
他確實在努力變得更溫柔、更體貼,也學會了替星野冬今著想,學會了站在星野冬今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
因為有了這樣的進步, 所以五條悟不在意星野冬今拒絕了他的求婚,也不在意她的不辭而別。
只要星野冬今想做,五條悟不會阻攔她任何事。
在她離開五條家后, 就算五條悟很快就找到了她, 也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更沒有將她帶回本家關起來,而是選擇在暗處默默地守護著她。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星野冬今一直屬于他一個人。
直到現在, 這個前提可能會不復存在。
離開了五條家的星野冬今, 有了更多的想法,人生也擁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她不再是那個毫無自我的女人, 每天最大的期盼就是等著五條悟回到京都的本家。
正因為擁有了自己的人生主動權,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所以她漸漸明白,自己想過什么樣的生活。
很顯然,五條悟現在并不是她的最優選。
這個事實讓五條悟覺得難以忍受。
五條悟是個性格說得上是惡劣的家伙,就算隨著年齡的增長,特別是在學生面前,曾經那些外露的鋒芒被他刻意隱去,但他終究是那個充滿了驕傲的“最強”。
比起解決問題,五條悟更喜歡解決制造問題的人。
咒術界的高層愚蠢和腐朽,那就培養出新的咒術師在未來代替這些古板的老頭;
宿儺留下的二十根手指永遠不能被銷毀, 那就讓宿儺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這是五條悟信奉的準則,無論是在戰斗中, 還是在戀愛中,都是如此。
現在,他要讓那個不值一提的對手,在面對他的那一瞬間,主動選擇知難而退-
東大附近,下午五點。
一輛拉風的紅色跑車緊貼著白色的轎車停下,跑車的車前燈在熄火前,還囂張地閃了兩下。
五條悟抬了抬下巴,透過車窗望向對面轎車里的男人。
那人看起來有些瘦弱,表情也很溫吞,但穿著體面考究,很像那種可以直接拎去催生宣傳片拍攝現場的丈夫人選。
莫名地,讓五條悟回想起九年前,五條夫人給星野冬今安排的那個相親對象。
一樣的乏味無聊,但是卻被評價為很適合星野冬今。
“等人嗎?”五條悟走下車,一邊關上車門,一邊向他搭話。
澤野弘樹仔細地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
男人倚著紅色的車門而立,一米九多的身高在日本十分罕見,而且肩寬腿長,是個相當標準的衣架子身材。
他戴著一副橢圓形的墨鏡,淺藍色的襯衫松開了最頂端的兩粒扣子,露出白皙的鎖骨線,懷里還抱著一大束玫瑰花,橘色的璀璨晚霞落在他的身上。
“在等一個答案,”澤野弘樹對他說,“幾天前我求婚了,她說今天會給我答復。”
“巧了,我也是,”五條悟垂眸,對他說,“我們等的人,不會是同一個吧?”
他看起來很像哪家跑出來游戲人生的大少爺,準備來私塾接某個快下課的女高中生。
“怎么會?你這么年輕,”澤野弘樹笑了笑,“我等的人不是高中生。”
五條悟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垂眸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他向私塾的門口張望,似乎很期待見到某個人的那個瞬間。
“看到了嗎?樓下那個銀發帥哥。”
“要命,感覺真的超級帥!”
“不知道在等誰,那束玫瑰好夸張啊。”
“我看到他剛剛摘墨鏡了,連睫毛都是銀色的,而且又長又卷。”
“眼睛是藍色的,好漂亮!”
……
下課后,冬今一邊收拾著筆記,一邊聽著身邊的同學們七嘴八舌的討論。
“藍色的眼睛?”她一下子就找到了關鍵點,連忙問,“請問,那個人很高嗎?”
“哇,星野桑,你怎么知道?”穿著JK制服的少女問她,“很高,最少也有一米九,甚至更高!”
另一個少女問她:“難道是認識的人嗎?雖然是童顏帥哥,但看著應該是社會人士了,估計和星野桑是同齡。”
聽到這樣的形容,星野冬今更覺得她們談論的那個男人,就是五條悟了。
她拎著包,在保持安全的前提下,以最快的速度走到了私塾門口。
剛剛踏出門,冬今就看到那個讓她惦記了很久的男人,正站在距離她不遠處的位置。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在看到她出現在樓門口的那一瞬間,突然亮了幾分。
“冬~今~這里這里~”
他朝她揮了揮手,腕上那支頂得上普通人很長一段時間生活費的手表,被晚霞折射出絲絲縷縷的金色光芒。
明明期待了無數次相見的場景,但星野冬今怎么也預料不到,他們會以這樣的方式再會。
五條悟抱著巨大的玫瑰花束,數十朵嬌艷欲滴的紅色玫瑰被黑色的包裝紙簇擁著,中間點綴著幾縷稀疏的滿天星,香檳色的綢緞將花束緊緊地包裹著。
他對她說:“呦,好久不見。”
男人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然后站在了她的面前,將那束玫瑰花塞進她的懷里。
剛剛結束補習的學生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望向了星野冬今。
同時被這么多雙眼睛注視著,讓星野冬今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強烈的緊張情緒。
然而,這一切還不算完。
五條悟似乎并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
她抬起頭,望著那雙蒼藍色的眼睛,那里面似乎醞釀著一種很危險的光芒。
明明是笑著的模樣,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氣惱。
五條悟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而后側身站在星野冬今的身邊,將那輛被他的身形擋住的白色轎車露了出來。
她感受到男人的手掌微微用力,將她帶進懷里,玫瑰花濃郁的香氣熏得她有些頭暈。
五條悟的另一只手指著轎車里的澤野弘樹,對她說:“冬今,那個人說,在等你的回答。”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但說出的話,卻讓星野冬今如遭雷擊。
那雙蒼藍色的眼眸望向了她,而后問道:“你真的要懷著我的孩子嫁給他嗎?”
五條悟的聲音不算大,但這樣張揚高調的出場,這樣內容炸裂的發言,已經足以讓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的身上了。
星野冬今是個很內向的人,對這種場面真的很難適應。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慢慢加速,呼吸之間吸入身體的氧氣,好像也不夠用了。
她看到了澤野弘樹震驚異常的表情,聽到了周圍此起彼伏的議論聲。
冬今突然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眩暈感,腦子里攪成了一團亂七八糟的漿糊,腹中的重量一瞬間好像有了千斤重,拽著她整個人往下墜。
盛夏尾巴的蟬鳴就像垂死掙扎的呼救預演,和刺耳的議論聲一同灌入她的耳中。
她眼前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清晨,東大附屬醫院。
傾盆大雨落下,豆大的雨滴拍打在病房的玻璃上,聲音刺耳。
冬今慢慢睜開眼睛,聞到了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
她抬起眼皮,看到了屬于醫院的蒼白色天花板,隔音效果極佳的高級病房外,隱隱約約能聽到一些激烈的爭吵。
聽起來,好像是加茂千代在罵人。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她是孕婦!孕婦你懂什么意思嗎!你專門跑去刺激她到底想怎樣!”
“千代,別這么激動,在醫院里別這么大聲。”
“學長!你也看到了當時的情況,干嘛攔著我罵他。”
“還好星野沒事,孩子也沒事,別吵了。”
……
睡了十幾個小時,冬今感覺自己的精神了許多。
情緒穩定下來之后,種種異樣的不適也都不見了,腹中的寶寶依然在健康地成長著。
她慢慢地下了床,走到門口,輕輕地推開了門。
“冬今姐?!”加茂千代的眼睛亮了幾分,連忙跑到她的身邊,緊張地問她,“你感覺怎么樣?”
“沒事,你別急了,”冬今安慰著她,“這幾天看數學題,睡得有點晚了,以后我注意安排自己的學習時間就好了。”
加茂千代皺著眉說:“明明就是——”
冬今打斷了她的話,對她說:“真的沒事,別擔心了。”
她知道加茂千代想說什么,也知道加茂千代一心為了她,但這種事既然已經發生了,比起埋怨別人,不如成為自己今后更加小心謹慎的勸誡。
“澤野君,真是不好意思,今天讓你見笑了,”她轉頭對澤野弘樹說,“雖然拖到了現在,但我應該告訴你,我的回答。”
這些天來,她考慮了很多。
星野冬今的人生里,曾經有過三次結婚的機會。
第一次,她沒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聽五條夫人說,有一個很適合她的結婚對象,讓她去相親看看。
她知道那是五條夫人的好意,所以準備去看看,卻不料被五條悟粗暴地打斷了這個念頭。
第二次,她依然沒有什么自己的想法,只是五條悟對她說,想要和她結婚,她幾乎沒什么猶豫,就答應了他。
直到后來,冬今在偶然得知,自己嫁給五條悟之后很快就會死去,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去救下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所以她選擇離開五條悟。
第三次,也就是現在。
她終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有意識去追求更好的人生,也明知自己和澤野弘樹結婚是一件很劃算的事,但她還是沒辦法答應對方的求婚。
星野冬今想,如果她沒有真心喜歡的人,或許和一個適合的人結婚,也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但現在,她好像沒辦法這樣做。
她知道自己很愛五條悟,就算不能和五條悟結婚,也不想選擇和別人結婚。
因為有五條悟的存在,無論她嫁給多么適合她的男人,都會覺得遺憾。
或許,這就是愛,比起心動帶來的感性幸福,更像是對人生的某種詛咒。
星野冬今很認真地說:“澤野君,我不能和你結婚。”
“我知道,”澤野弘樹對她說,“星野,你也要有一次選擇愛情的機會,就像曾經的我。”
說完,他笑了笑,然后帶著某種看透人生答案的落寞表情,和加茂千代一起離開了醫院。
處理完了第三次結婚的機會,星野冬今才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五條悟的身上。
他坐在病房前的長椅上,毛絨絨的銀色腦袋低垂著,看起來有許多消極的情緒縈繞在身邊。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五條悟露出這副模樣,在冬今的印象里,五條悟永遠都是張揚的、任性的、耀眼的……
他一直都很強,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想做什么都能做到,可能從來都沒有感受過恐懼的滋味。
是的,恐懼。
五條悟擁有星野冬今留給他的十年后的記憶,但這也僅僅只是記憶,沒有切身的體驗。
無論是失去了孩子,還是星野冬今在未來的死亡,對現在的五條悟ῳ*Ɩ 來說,更像是在看別人的故事,哪怕這個“別人”就是未來的自己。
直到星野冬今暈倒在他面前的時候,記憶中的那個故事,好像在一瞬間就要變成了現實。
“幾個月之后的再見面,就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嗎?”
冬今走到他的面前,輕聲問他。
五條悟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這好像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展露出這么狼狽的模樣。
冬今伸出手,捧著他的臉,纖長白皙的手指撫過著男人的棱角分明的臉頰,對他說:“嚇到你了?”
“我只是……不想讓你嫁給別人。”
他的聲音有些梗塞。
這是五條悟的底線訴求。
星野冬今可以拒絕自己的求婚,但是也不能答應別人的求婚。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我也很怕未來的事會真的發生。”
“我知道。”
“其實,你住在加茂那里的時候,我就找到你了。”
“但是我怕……我看到了你留給我的關于未來的記憶,所以我一直都沒有去打擾你。”
“如果不是聽說有人向你求婚,我會一直等到孩子平安出生,再去見你。”
這幾個月,五條悟真的很努力了。
他努力地克制自己,也努力地改變自己。
所以,他的口吻中,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委屈。
但盡管覺得自己委屈,五條悟心里也都明白,他根本就沒有委屈,他甚至還差點害死星野冬今。
五條悟在愛情的世界里,一直都那么任性,就是因為他從來都沒有為自己的任性付出過任何代價,也不明白有些代價是一輩子都償還不起的。
冬今摸了摸他的后腦,后剃發的發茬磨在柔軟的指尖,帶著些許刺痛感。
這種觸感似乎也在提醒著冬今,每次靠近五條悟時,他總會帶給她一些或輕或重的痛苦。
但即便如此,冬今還是不忍心放任他孤零零地坐在醫院的椅子上,也沒辦法對他不聞不問。
她揉了揉男人毛絨絨的銀色腦袋,然后將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腰腹處,讓他的耳朵貼在上面,一邊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肩膀,一邊對他說:“能聽到什么聲音嗎?醫生說,現在月份大了,偶爾可以聽到一些。”
冬今在很耐心地告訴他,不要害怕,也不要委屈。
未來的那些事都沒有發生,她一切安好-
辦了出院手續之后,冬今乘著五條悟的順風車,回到了公寓。
陰雨連綿,本應準時出現的晨光,并沒有出現。
但無論太陽有沒有照常升起,新的一天又要開始了。
冬今下車之后,往公寓里走,五條悟小心謹慎地跟在她的身后。
“送到這里就可以了,”冬今慢慢轉過身,對他說,“今天私塾放假,不用去上課。”
五條悟望著她,蒼藍色的眼睛里充滿了掙扎的神色。
他好像知道自己這樣說不合適,但還是問她:“我可以上樓嗎?”
冬今垂眸,思量片刻,然后對他說:“小悟,就按照你剛剛在醫院里說的那樣,在孩子出生之前,我們先不要見面了。”
“但是我很想你,”五條悟說,“你已經離開我好幾個月了,我很難過。”
他再一次使出了同樣的手段,就像曾經在京都時那樣,堅信這個辦法百試百靈。
而現在,冬今已經不再像曾經那樣,無條件默許他的一切了。
她神色未改,仍然溫柔地望著他,但是卻給了他一份無聲的拒絕。
然后,冬今慢慢地轉過身,穿過公寓的自動玻璃門,慢慢消失在五條悟的視線里。
隨著她離開五條家的時間越久,接觸到外面的人和事越來越多,冬今就越來越覺得,五條夫人說的那些話,幾乎都是正確的。
五條悟并不適合自己,也不是理想的結婚對象。
她的性格太柔軟,而五條悟又偏偏喜歡捏著她的軟肋欺負她,如果和五條悟在一起,她注定是被動而痛苦的那一方。
站在電梯里時,冬今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的心臟居然在狂跳,手心里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對于她這種人來說,拒絕五條悟的請求,實在是用盡了全部的勇氣。
回到家后,冬今靠在門板上,長舒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去開燈了。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沒有晨光洗禮的客廳,顯得格外陰沉。
冬今洗了個熱水澡,洗去這一天一夜的灰塵和疲憊。
換上了柔軟的純棉家居服,冬今給自己吹干了濕漉漉的頭發。
月份變大之后,冬今把曾經很長很長的黑發剪短了一些,現在剛好能扎成一個丸子,看起來清爽又年輕。
翻出包里的筆記和課本,她本想繼續復習昨天的課程,但卻在路過窗子時,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是五條悟。
他浮在二樓的窗子前,沒有閃躲,不再像曾經那樣偷偷摸摸的樣子,反而光明正大地盯著她看。
冬今走到窗前,將推拉窗拉開一道小小的縫隙,對他說:“外面一直下雨,快回去吧。”
就算他開著無下限術式,一滴雨都淋不到,但是總杵在她的窗外,也不算是什么好事。
一時之間,冬今突然覺得有些頭疼。
他怎么會這么任性,無論她怎么勸都不肯走。
最終,冬今實在是沒辦法,只能鎖上了窗子,然后拉上了床簾。
她希望五條悟知難而退。
但實際上,五條悟從來就沒有知難而退的時候。
每一次在冬今面露難色的時候,他會撒嬌,他會耍賴,直到她答應為止。
或許,并不是冬今不擅長拒絕五條悟,而是五條悟從小到大,一直都不允許她有拒絕的想法。
震耳的雷鳴聲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變成了傾盆大雨。
冬今在臥室里看著立體幾何的卷子,被這陣雷聲吵得心煩意亂。
她望向幾個小時前被她用力扯下來的米色床簾,也不知道五條悟有沒有乖乖離開。
冬今在屋里來回踱步,糾結了好幾分鐘,終于再一次走回到窗邊。
素白的手懸在空氣中,又糾結了幾秒,最終才把床簾拉開。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就看到五條悟依然站在外面,沒有離開。
甚至,連位置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唯一的變化,就是他關上了無下限術式。
蓬松柔軟的銀色發絲,完全被暴雨淋濕,軟軟地貼著他的臉頰和額頭上的皮膚。
淺色的襯衫浸滿了雨水,直接貼在漂亮而緊實的肌肉上。
他渾身都濕透了,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可憐,就像一只無家可歸的貓咪。
雨水從銀色的睫毛上滑落,就像一大串斷了線的透明珠子。
那雙蒼藍色的眼睛,正透過玻璃窗,委屈巴巴地望著她。
第三十九章
星野冬今是一個特別容易心軟的女人。
尤其是對五條悟, 她好像很難真的對他狠下心。
但是,經過這段時間的獨居生活,讓冬今能夠有更多的時間來審視、關注自己的精神世界。
她會思考關于自己過往人生中的一切人和事, 這其中也包括五條悟。
冬今知道,自己曾經對五條悟的那種無底線的縱容,是錯誤的。
這個錯誤不僅會害了自己, 也會害了五條悟。
或許已經有些晚了, 但這種錯誤一定要糾正。
無論是她,還是五條悟,都不應該再沉湎于這種有些畸形的關系里。
冬今拉開了床簾,望著窗外被暴雨淋濕的男人。
她將窗子拉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冰冷的雨水和涼颼颼的風, 順著這個縫隙入侵了屬于冬今的房間,打破了原本平靜安適的小世界。
“小悟, 你不能這么任性。”
冬今站在窗邊,看著那雙可憐兮兮的蒼藍色眼睛,很認真地這樣對他說。
五條悟沒有說話,依然像曾經那樣,很委屈地看著她。
這好像已經成為了他的某種肌肉記憶,只要這樣做,無論他想做什么,星野冬今都會答應他。
“你不要這樣看著我,”冬今皺了皺眉,狠下心對他說,“無論今天發生什么, 我都不會讓你進來的。”
這里不是京都的五條本家,這里是冬今的公寓。
在這個屬于她一個人的地方, 她有權利決定是否讓五條悟進入這個領域。
這種毫無回轉余地的拒絕態度,是五條悟第一次在星野冬今這里體驗到的。
比起被暴雨淋濕的冰冷,此時此刻,五條悟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種茫然。
他曾經自認為萬能的底牌,好像徹底不管用了。
五條悟望著那雙深棕色的杏眸,問她:“冬今,你已經拒絕了澤野的求婚,為什么還要拒絕我?”
在他的認知中,星野冬今每一次拒絕和別人結婚,都是因為他的存在。
他繼續問:“難道不是因為我,才沒有嫁給別人嗎?”
冬今對他說:“第一次是因為你,但這一次不是,或者說,不完全是因為你。”
九年前,她確實是因為五條悟的一句話,才拒絕了那次的相親。
但九年后的現在,冬今并非完全因為愛著五條悟,才拒絕了澤野弘樹的求婚。
“小悟,你是原因之一,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把自己裝進另一個籠子里了,我想有自己的人生。”
某種意義上來說,冬今很感謝自己前些年在五條家的辛苦勞動,才換來了如今一定程度上的財富自由。
正因如此,她擁有了帶著孩子在東京生活下去的經濟條件,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
無論是五條悟,還是澤野弘樹,都不是冬今現在最需要的人。
她只需要她自己,需要一個獨立的、自信的、堅強的自己。
暴雨中的冷風順著窗子的縫隙吹進屋里,讓冬今感受到了很重的涼意。
“我要關窗了,再吹冷風的話,會感冒,”冬今對他說,“你也要自己回去洗個熱水澡,不要感冒才好。”
說完,她再一次關上了窗子,然后將床簾拉上,隔絕了冰冷的暴雨和那個可憐兮兮的男人。
她還是很心疼五條悟,因為她還是很愛他。
但就算這樣,冬今也絕對不能放他進來,否則無論是她還是五條悟,都會重新回到過去的那段不正常的關系中。
他們都要在這種痛苦中學會一些新的東西,來彌補他們曾經的不足。
冬今要學會狠心,學會尊重自己的本心。
而五條悟要學會尊重她的選擇。
這種尊重不是一時的偽裝,而是真真正正地做到將她看成一個擁有獨立人格的生命,不再利用她的心軟去欺負她,也不再捏著她的軟肋去強迫她做一些她并不想做的事-
京都,別館。
五條悟再一次因為星野冬今的緣故,去找五條夫人。
“真稀奇,別人都說娶妻忘母,怎么,你倒是反著來了?”
五條夫人坐在茶話室中,見到五條悟后,感慨著人生境遇的神奇。
“不到一年見到你的次數,比過去幾年加起來都多。”
五條悟從小就和母親的關系不遠不近,維持在一個面子上相對和諧的狀態。
平心而論,五條夫人對五條悟一直都很上心,但這種“心”,是建立在對“六眼”和“五條家未來家主”的前提下。
這種關注和愛,都是有條件的,而非來自血脈或真心。
五條悟原本沒有把五條夫人的話放在心上。
但當他發現,五條夫人幾乎每次都能準確預判出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關系,就難免會想著來這里尋找答案。
“或許,她早該離開五條家。”
“考上東大離開也好,相親嫁人離開也好,都是一條出路。”
五條夫人似乎對星野冬今的離開并不感到意外。
她甚至覺得,星野冬今早就應該離開,現在才走已經算晚了。
“我該怎么做,才能讓她回到我的身邊?”
五條悟提出了自己的訴求。
這段時間以來,他嘗試過很多辦法。
無論是家入硝子的說辭,還是夏油杰給他的建議,他都采納過。
他自覺已經比十年前的自己,做得更好,甚至在星野冬今對他發火之后,不再強迫她做任何事,也沒有阻止她的離開。
可是直到現在,所有的底牌都失效了。
無論他如何忍耐、退讓、撒嬌,星野冬今都無動于衷。
她不再任他予取予求,不再縱容他的任性。
無論他在她面前流露出多么難過而痛苦的表情,她都不會因為心疼他而毫無底線地接受他的一切。
五條悟曾經以為得到星野冬今的愛很難。
但是現在,他發現得到星野冬今的人也變得很難。
而對于這個問題,五條夫人顯然有不同的想法。
她反問:“為什么男人總是把喜歡的女人當做自己的所有物?”
“什么?”
聽到五條夫人的話,五條悟明顯愣了一下。
“為什么她一定要待在你的身邊?她明明也有自己的人生。”
“她是人,不是你的寵物或是你的玩具。”
“我從沒這樣想過她!”
五條悟不明白,為什么母親會說出這些話。
這些話,星野冬今發火時,曾經也說過。
他覺得不可理喻,他明明從來都沒有這樣看待過她。
“悟,你可以用看待‘人’的目光去看待你的異性朋友,甚至是異性學生,為什么不愿意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待冬今呢?”
“你的朋友或是學生,愿意一直留在你的身邊嗎?她們難道不需要去過自己的人生嗎?”
聽到這些話,五條悟好像終于意識到了什么。
他送給她很貴重的禮物,和服、發簪、手包……這些看似昂貴精美,實際上幾乎沒有什么生存價值的東西。
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把她打扮成最美麗的人偶,放在本家這座古樸的宅邸中,就像一只被關進黃金鳥籠的金絲雀。
五條悟曾經想過把星野冬今關起來,關到一個除了他、誰都看不到的地方,讓她只屬于自己一個人。
但他也只是想想,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
可是,他曾經的所作所為,本質上和他這個一閃而過的陰暗幻想,似乎沒什么區別。
“我來告訴你,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朋友’和‘學生’的身份沒有性別特征,而‘喜歡的女人’帶有很強烈性別色彩。”
“你對她的那份感情,愛情也好,性/欲也好,都讓你優先看到她作為‘女人’的存在,而忽略她作為‘人’的存在。”
“或許,你沒必要強迫自己做出改變,”五條夫人話鋒一轉,好像是在寬慰著他,“你是五條悟,‘五條夫人’的人選任你挑,何必拘泥于這一個人呢?”
五條夫人的話,很刺耳,但卻是事實。
這世界上多得是自甘工具化的人,為名為利,為了自己無法得到的一切,出賣人格、出賣靈魂。
但是,五條悟知道,無論有多少個“五條夫人”能合上他的心意,都比不上獨一無二的星野冬今。
這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不在乎五條家也不在乎“六眼”,只因為他是五條悟而深愛著他。
他不能強迫一個真心愛他的、活生生的人,會像人偶一樣聽他的擺布,做他的附件。
這太矛盾了,根本不可能存在。
即便存在,也會像未來的“五條冬今”那樣,很快就會死去-
東京,私塾。
下課鈴聲響起,冬今坐在椅子上收拾著東西。
自從進入私塾之后,關于她的議論聲幾乎就沒有斷過。
不只是因為五條悟的高調出場,只憑她肚子里這個存在感極強的孩子,都免不了被人討論,只是強烈與否的問題。
而冬今早就學會了自動過濾這些話,除非,有人直接問到她的頭上。
“星野,那天的事……是真的嗎?”穿著JK制服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向她詢問著。
關于這種事,冬今非常看得開。
漂亮女人帶球跑,球的爸爸是高富帥。
這種充滿了抓馬和癲狂的情節,放在現實生活中,肯定會引起無數人的側目。
冬今將課本塞進帆布包里,對她說:“是真的。”
事實如此,她沒什么不敢承認的。
見她大大方方地承認,更多的女高中生聚了過來,好像都對這堪比狗血言情劇的現實八卦,深感興趣。
“那個帥哥看起來很有錢的樣子。”
“你們是分手?還是離婚?還是別的?”
“孩子以后怎么辦呢?自己養嗎?”
“還是找其他人結婚呢?”
……
女孩子們的八卦興致被瞬間點燃,好像對她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對此,冬今言簡意賅地解釋個清清楚楚:“我曾經是他的情人,幾個月前準備結婚,但是我逃婚了,就這樣。”
“為什么呢?”女孩似乎有些不理解,問她,“為什么逃婚?嫁給他不好嗎?你不愛他嗎?”
聞言,冬今突然停下了收拾東西的動作。
她抬起頭,神色古怪地盯著面前的少女,反問她:“早川,你到底想問什么?”
站在早川身邊的少女,見她將問題拋了回來,于是笑著打圓場,對她說:“星野,你別多心,她只是想知道你們現在的關系,如果你們已經沒有關系了……”
少女的話說了一半,但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冬今收拾好東西,然后站起來,明顯突起的腰腹和她平淡的發言相比,顯得十分矛盾。
“追他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干涉。”
留下這句話,冬今就拎著帆布包,離開了教室。
乘電梯時,她心里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說不出理由。
難道只是因為有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五條悟嗎?
但她明明從來都不在意這些,甚至還多次主動勸五條悟去相親。
如果,五條悟現在和別的女人結婚呢……
她努力地憑空想象一番,但是卻失敗了。
冬今一直都默認,五條悟會像歷任五條家主那樣,擁有很多女人。
她也默認,自己只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最不起眼的一個。
這本應該是早就知道的事,怎么可以因為五條悟一直都只有她一個人,而發生改變呢?
就算過去和現在只有她一個,那未來呢?
冬今的腦子很亂也很累,每天要背的英文單詞多得讓她窒息,現在已經沒有閑工夫再去想五條悟和別的女人的事情了。
她搖了搖頭,走出電梯。
正當她準備像往常一樣準備回家時,就看到五條悟正靠在私塾門口的海報墻上,被幾個穿著不同高校制服的女高中生圍了起來。
五條悟今天沒有噴定型噴霧,銀色的發梢很自然地翹著,蒼藍色的眼睛藏在橢圓形的墨鏡之后,身上穿著淺色的襯衫和深色的長褲,顯得整個人修長而清爽。
和前兩天那個帥到燒包的紈绔子弟形象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但相同之處在于,都在人群中帥得鶴立雞群。
或許是因為他今天的打扮比較平易近人,再加上性格比較活潑,所以有許多女生上前搭訕。
但這趟渾水,冬今暫時沒有心情去蹚。
她想直接離開,卻不料被五條悟直接叫住了。
“冬今,我在這里。”他朝她揮了揮手。
星野冬今在人群中也很顯眼,電梯門打開的一瞬間,五條悟就看到了她。
她穿著淺色的休閑裝,梳著丸子頭,肩膀上挎著亞麻色的帆布包,臉頰上多了一些軟肉,看起來比穿和服時生動了許多,也年輕了許多。
如果不是她的肚子存在感過于強烈,或許很難有人能猜出她的真實年紀。
五條悟逐一婉拒了周圍的女高中生們,邁開長腿,三兩步就走到了冬今的面前。
他用聽起來很乖、很誠懇的口吻,詢問她:“今天我沒有開車,很低調的,你愿意讓我送你回家嗎?”
在星野冬今面前,五條悟一直都是一個特別任性的人。
他沒有問過她的意愿,就和她接吻,和她發生了關系,毀掉了她的相親約會,用軟硬兼施的手段,強迫她也好、哄騙她也好,只為了讓她留在自己的身邊。
但所有的手段,最終都失敗了。
他好像終于愿意重新回到最初的起點,為這份感情重塑一個盡如人意的開端。
這一次,沒有任性、沒有傷害、沒有偽裝。
他做好了被星野冬今拒絕一百次的準備,然后繼續等待第一百零一次的機會。
但是,五條悟的前科實在稱得上是罄竹難書。
冬今看著面前這個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心難免沉了一下。
她和五條悟糾纏的時間實在太久,以至于在望向他的那個瞬間,總會想起曾經無數個深夜,那抹蒼藍色將她里里外外看個透徹的難堪和窘迫。
她真的不知道,現在到底該做出什么樣的回答。
第四十章
人們常說, 成年人的世界里,只篩選,不改變。
但冬今好像根本沒辦法扔掉五條悟。
是她把他寵壞了。
因為她的縱容, 讓五條悟這個二十八歲的成年男人,在戀愛方面依然像個十幾歲的小朋友那樣任性。
或許,她有責任把他變回成年男人該有的樣子。
冬今看著那雙漂亮的蒼藍色眼睛, 有些無奈地在心里嘆了口氣。
“隨你吧。”
她留下這樣一個說不上是拒絕、也說不上是允準的回答, 然后轉身離開。
聽到她的答復,五條悟瞬間眼前一亮。
他心情頗好地跟了上去,就像一只叼著魚的貓咪,連腳步都變得輕快了許多。
與她并肩走出私塾的門時, 五條悟試探性地去拿她的包。
令他感到開心的是, 星野冬今默許了他的動作。
過了一會兒,冬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語氣微妙地對他說:“剛剛和你搭話的女生里,白井和鈴木只有十七歲,其他女生都成年了。”
“什么意思?”五條悟被她的話弄得有些迷茫。
蒼藍色的眼眸微垂,望著身邊這個比他矮上許多的漂亮女人。
馬路對面的人行紅燈亮起,兩個人并肩站在十字路口,等待著綠燈的到來。
冬今對他說:“意思是,提醒你不要回應未成年的搭訕。”
“哦~原來是這樣,”五條悟突然笑了,語氣很欠扁地問她,“那我該說,多謝你的提醒?”
不知道為什么, 在聽到他說的話之后,冬今突然就有點生氣, 控制不住脾氣瞪了他一眼。
這股火好像是在教室時,早川向她問出那些問題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積壓下了。
綠燈亮起,冬今走上了斑馬線。
她沒再理會五條悟,也沒再說話。
五條悟長腿一邁,慢悠悠地走在她的身邊,語氣比剛才還欠扁:“生氣了?”
見她不說話生悶氣的模樣,五條悟像是發現了什么特別有趣的事。
走過馬路之后,男人直接邁了一大步,走到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前進方向。
眼見前進的路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了個嚴嚴實實,冬今忍不住皺了皺眉,問他:“你做什么?”
五條悟彎下腰,那雙蒼藍色的眼睛幾乎與她平視。
男人淡粉色的薄唇噙著一抹很明顯的笑意,問她:“怎么啦?以前不是總想讓我和母親看好的女人去相親嗎?那時候不知道生氣?”
屬于夏天尾巴的晚風吹過,夾雜著絲絲縷縷的熱氣,吹動了男人張揚的銀發。
毛絨絨的發梢掃過她的臉頰,有一種癢癢的感覺。
冬今被他的笑和問題,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她紅著臉推開他,順便搶回了自己的帆布包,自顧自地繞過他走了。
五條悟被她推開后,站在原地,心底暗爽了好幾秒。
爽完后,他追了上去,再度與她并肩而行。
蒼藍色的眼睛忍不住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看到女人微微發紅的臉頰,突然就升起一陣想要欺負她的沖動,而且這種沖動特別強烈。
但他知道,星野冬今一向臉皮很薄,所以也不敢再多說什么,生怕又把人氣暈過去。
他們就這樣,并肩穿過了一條又一條馬路,直到走到了星野冬今的公寓樓下。
五條悟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夏油杰帶著剛入學沒多久的綾小路千薇,每天都會不厭其煩地并肩走在宿舍和教學樓之間那一小段路。
每天下班前,夏油杰都會特別期待這段時光。
那時候的五條悟很不理解,這么一小段路到底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夏油杰當時只是無奈地搖了搖頭,感慨著他是個沒什么情/趣的肉食動物,除了肉/欲的滿足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
后來,五條悟某天出任務結束回到高專,就看到一向佛系冷淡的家入硝子,那雙常年頂著一對黑眼圈也沒什么活力的眼睛,氣得冒著火。
她扛著從冥冥小姐那里借來的大刀,在校園里追著夏油杰狂砍。
一時之間,被夏油杰的術式吞服的咒靈,在操場上尸骸遍野。
家入硝子扛著刀,邊追邊罵:“夏油你這人渣變/態教師我鯊了你!”
五條悟隨機找個人一問,才知道這位自詡溫柔體貼男朋友的夏油老師,讓家入硝子最喜歡的學生懷孕了。
那時,五條悟就覺得,他這位摯友嘴上說什么“并肩漫步是無聲的告白”,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和自己這種“肉食動物”也沒有任何區別。
說到底,壓馬路這種無聊到爆的事,到底有什么浪漫可言?
可是現在,五條悟突然有些認同夏油杰曾經說過的這句話了——盡管聽起來有些冠冕堂皇。
他在十八歲的時候,把該做的、不該做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而到了二十八歲的時候,在所有的欲/望都曾經被滿足過的前提下,他才發現,只是簡單的并肩而行,也會讓人覺得心動。
五條悟像跳級畢業后重新回到校園的小朋友。
他對那些曾經錯過的風景,充滿了求知欲和渴望。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一天,他學會了像普通的男朋友那樣,幫她拎包;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十二天,他在走路時不經意間觸碰到她的手,微涼且柔軟的觸感很像常溫下的奶油大福;
送星野冬今回家的第二十六天,他察覺到星野冬今沒有拒絕他的觸碰,然后牽住了她的手……
五條悟就這樣慢慢地試探,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靠近她。
他用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從夏天的尾巴到秋天的序曲,終于在一個暴雨如注的夜晚,得到了星野冬今的回應。
她問:“要上樓喝點東西嗎?”
這一刻,五條悟知道,屬于他和星野冬今之間的故事,終于要重新開始了-
房間門口,星野冬今按著密碼鎖。
五條悟乖乖地站在她的身后,破天荒地像個紳士一樣,側過頭不去看她按密碼。
密碼鎖打開的一瞬間,隔壁的房間也開門了。
冬今望著走出房間的人,禮貌地向對方打招呼:“晚上好,綾子婆婆。”
“冬今回家了?”
穿著深棕色外套的老婆婆禮貌地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了站在冬今身邊的男人身上。
五條悟的外表實在是英俊得讓人側目,難免讓人第一眼就注意到他。
“這是……”冬今頓了頓,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朝倉綾子問:“是你弟弟嗎?”
星野冬今:?
五條悟:?
“是,”冬今突然覺得這個身份非常合適,于是連忙應了下來,“他是我的弟弟,不過我們長得不太像。”
大多數年長者對很多事的接受能力都不強,未婚先孕也就算了,孩子的爸爸還是這么年輕的男人,怎么想都覺得不太方便對老人家說出口。
但這只是星野冬今的想法。
在五條悟看來,她給他安排的這個身份,就有了另外一層意思。
五條悟跟著她進了屋,關上門后,語氣有些酸溜溜地問她:“只是‘弟弟’嗎?”
冬今一邊換著拖鞋,一邊問:“那我該怎么解釋你的身份?”
看到她蠻不在意的態度,五條悟皺了皺眉。
他打量著玄關,發現這里居然有男士拖鞋和皮鞋,從玄關處抬起頭,望向陽臺,晾衣架上還掛著男人的襯衫。
看衣服和鞋子的尺碼,大概率是一個很高的男人,而且身材也不錯。
“別多心,”冬今看出了他心里所想,連忙解釋道,“我自己住不安全,都是障眼法而已,拖鞋的尺碼是你的,穿上進來吧。”
獨居的女性總是會有一些安全隱患,這都是加茂千代教給她的辦法。
“所以我只能當‘弟弟’嗎?”
“冬今,你到底怎么看我?”
“你是不是很在意我比你年紀小?”
……ῳ*Ɩ
五條悟回想起九年前那個相親對象,還有前陣子的那個澤野弘樹,居然都是比冬今年長五歲的男人。
要命的是,他偏偏比星野冬今小了五歲。
他似乎很在意這件事,于是追在冬今的身后,從玄關處追到了開放式廚房,看著她準備熱飲。
而后,他又從廚房追到了客廳,念叨著一些毫無營養的車轱轆話。
“我怎么能是‘弟弟’呢?”
“我不是孩子的爸爸嗎?”
“嗚嗚嗚,好傷心。”
……
“這到底有什么可傷心的?”冬今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不解地問,“只是對鄰居的說辭而已。”
她翻出抽屜里的糖包,在五條悟的熱飲里,加上了近乎要命劑量的白糖,然后將杯子遞到他的面前,又說:“小悟,你已經成年很久了,不要總是這么幼稚。”
聽到這句話,五條悟瞬間就提煉出了“幼稚”這個關鍵詞。
“我很幼稚嗎?”
他一邊問,一邊露出一副很傷心的表情。
冬今:……
冬今:不幼稚嗎?
她真的很想這樣反問五條悟,但看到那雙可以說是“眼淚汪汪”的蒼藍色眼睛時,到了嘴邊的話不得不又咽了回去。
五條悟繼續說——
“其實,我去東京之后的生活也很正常,可以自己做飯,家務也會自己處理。”
“但不知道為什么,在你面前總是覺得自己什么都不用做。”
“冬今,為什么會這樣?”
他想起母親說過,他對星野冬今,和對其他人是不一樣的。
“為什么,在你面前,和在其他人面前不一樣呢?”
他這樣問她,同時慢慢地靠近她。
秋意漸濃,氣溫慢慢降低,冬今沒有繼續將頭發扎起來,而是任由那些慢慢變長的黑發垂在身后。
男人溫熱的呼吸掃過她的臉頰,讓冬今的心跳稍微快了一些。
是啊,為什么會這樣呢?
五條悟明明什么都會,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他是很靠譜的朋友,也是很親切的老師,敏銳的洞察力能夠輕易地看出旁人的心情,從而體諒身邊人的難處。
可是,只有對星野冬今是不一樣的。
他從不體貼她,也不理會她的想法和情緒,只顧著自己高興。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見慣了冬今寧愿讓自己痛苦,也要讓他開心。
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五條悟自然而然地覺得,那些痛苦都不算痛苦。
或者說,星野冬今并不在意為了他而遭受痛苦,只要他覺得開心就可以了。
五條悟一直都記得,星野冬今來到五條家的那一年。
那時的他還很小,從五條本家院子里,四四方方的天空望出去,就能看到外面有人正在放風箏。
五條悟也想玩,但五條夫人不允許。
她認為,五條家的大少爺不可以玩這種普通小孩的游戲。
然后,五條悟就去找星野冬今。
十幾歲的少女也沒有多想,就答應了他。
她的手很巧,每天晚睡兩三個小時,沒過幾天就扎了一只金色鯉魚形狀的風箏。
冬今專門找了五條夫人不在家的時候,帶著他在院子里偷偷放著玩。
然而,風箏這種東西,注定是要飛到天上去的。
既然上了天,那必然會被無數人看見。
當晚,帶著五條家大少爺胡鬧的冬今,被管家罵了好幾個小時,還被罰不許吃晚飯去打掃祠堂。
成長期的少女本來就餓得很快,半夜跪著擦地板的時候,冬今幾乎餓得前胸貼后背。
她委屈得直哭,透明的眼淚啪嗒啪嗒掉進木盆里,在臟水中泛起漣漪。
五條悟看在眼里,但卻什么也沒說。
后來的某一天,五條夫人又離開了本家出門辦事。
五條悟又想讓星野冬今陪他放風箏。
他本以為,星野冬今會像曾經的很多傭人那樣,因為被罰,不敢和他搭話,甚至不敢和他對視。
那些被管家罵過、罰過的人,大多都在被罰后灰溜溜地遠離他,除了必要的工作外,不再與他有任何接觸。
但是讓五條悟沒有想到的是,星野冬今和曾經照顧過他的那些女傭們,都不一樣。
她還是會偷偷地拿出那支風箏,牽著他的手在院子里跑著玩。
“為什么?”五條悟這樣問她。
冬今愣了一下,然后說:“什么‘為什么’?”
小小一只的六眼神子,用那雙冰冷而水潤的蒼藍色眼睛看著她,繼續問:“你不怕被罰嗎?那天晚上明明哭得很傷心。”
聽到他的話,冬今下意識用手摸了摸已經有些開始唱空城計前奏的肚子,想著如果沒有晚飯,或許還是會餓得很難過。
但就算如此,她依然陪著五條悟放了一下午風箏。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冬今無奈地笑了笑,對他說,“因為小悟很喜歡玩這個,我只是希望你開心一些。”
年幼的六眼神子是個安靜得過頭的小孩,就像人偶一樣精致漂亮,但也像人偶一樣冰冷。
那雙蒼藍色的六眼,好像凝固著歷史長河中永遠不化的寒冰。
“小悟,多笑一笑吧。”冬今捏了捏他圓圓的小臉,很溫柔地對他說。
從那之后,過了很久很久,久到星野冬今自己都忘記這件事了,但五條悟還會記得。
他聽了她的話,從一個成熟且冷酷的小孩,變成了一個愛笑但幼稚的大人。
思緒回歸到現在。
五條悟盯著面前的女人,目光很深邃,似乎不從她這里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就不會離開。
然而,他距離她實在是太近了。
女人卷翹的睫毛顫了一下,然后推開了他。
她主動拉開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坐在了沙發最邊緣的位置。
蒼藍色的眼睛盯著女人的紅唇。
五條悟知道,她現在準備趕他出去了。
但他不想給星野冬今開口的機會。
他站起來,長腿一邁,又緊挨著她坐下了。
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點拍打在窗子上,發出了噼里啪啦的聲響。
“雨好大哦,”
五條悟看了看窗外的大雨,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軟著聲問她,
“今晚我可以住在這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