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第 41 章
他是否都聽到了。
似夢中驚醒, 時未卿腳步頓在了原地。
一只溫熱的大手撫上時未卿后背,他這才有勇氣轉頭,“我……”
見人臉色驟然變得惶然不安, 祁遇詹不忍心他繼續亂想, 主動遞了個臺階, 戲謔道:“這么不開心,莫不是嫌我是個不受寵的郡王?”
時未卿一怔,細細觀察發現祁遇詹臉上確實沒有任何怒氣, 問道:“你不怪我?”
祁遇詹語氣懶散地說,“姜州人盡皆知的事情,就是不查我也要告訴你。”
時未卿不解祁遇詹為什么會這樣說,又為什么不怪他,想到某種可能性,他的眼中情緒復雜,“那怎能相同。”
不遠處響起靠近的腳步聲, 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 祁遇詹拍了拍他的后背, 道:“有人過來了, 有事我們回去說,而且此事我并不在意, 你無需放在心上。”
話音剛落,就想起來一道聲音。
“主子來了可是有何事?”
祁遇詹回頭看到了身后的肖掌柜,抱拳回了一禮并未說話, 而是退了半步把主權留給了時未卿,手下人犯錯不管是無意還是有意都要有所告誡。
時未卿斂起眼中情緒, 轉過身面無表情,冷聲問道:“紀五何時歸來, 怎么無人來報?剛回來就如此松懈,泄露消息,他是忘了樓規了?”
肖掌柜愣了一下,他不清楚祁遇詹的身份不明其中內情,只是詫異時未卿這次態度嚴苛。
聞風樓的人性情跳脫之人眾多,往常也會犯錯,時未卿發現也只是罰抄樓規便過去了。
肖掌柜仔細一想確實不對,眼下是準備離開的緊要關頭,容不得絲毫懈怠。
肖掌柜慚愧地低頭:“沒有管教好紀五,是屬下之責,屬下定當嚴懲以示教訓。”
時未卿原本還想帶著祁遇詹繼續參觀,又想到紀五在姜州有可能見過齊王之子,當面撞上只怕會認出他的身份,便帶著祁遇詹回了林園。
一路上兩人無話,進了書房,祁遇詹關上門后,沒有聽見腳步的聲音,他轉身果然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時未卿。
時未卿抿了抿唇,解釋道:“紀五應當見過你,若是被他認出來,你的身份可能會暴露。
時未卿應該是驕縱跋扈的模樣,或許是金尊玉貴嬌少爺的模樣
怎么都不應該是現在這樣倉皇無措沒有安全感的樣子。
祁遇詹嘆了一口氣,捏住時未卿后頸抵住他的額頭,輕聲道:“我不介意你查齊王,他和……時大人謀反,你要探清齊王底細確保時大人安危,這很正常。而且我與齊王關系并不和睦,是真的不介意你派人到姜州查探。”
如紀五所說,原身從小不受寵,與齊王感情并不親厚,這一點祁遇詹沒有說謊。
時未卿睫毛顫動,既然與齊王關系不和睦,為什么會委任如此重要之事,又為什么到梧州來?
想到他疾惡如仇的性情,時未卿突然抓住祁遇詹的手臂,如同抓住了什么一樣,攥得死死的,他決定賭一把。
時未卿低聲呢喃,發出來的聲音極其冰冷,“我不是要護他安危。”
而是要他一無所有。
時未卿沒有說完,后一句隱在了口齒之間。
即使聽見前一句,也足夠祁遇詹詫異。
不是要保護時仁杰,時未卿的目的是什么?
突然想起一直放在林園密室,而不是在時仁杰手中的銀鉤玉佩,祁遇詹直起身問道:“你是故意留著玉佩?”
時未卿抬頭,露出了發紅的眼眶,眼中濃烈的情緒,“是,因為我恨他,留著玉佩是為引起齊王疑心,讓他們二人互相猜忌,結成仇敵。”
祁遇詹怔住,他沒想到聽到的會是這樣一個回答。
兒子恨親生父親,其中隱秘不得而知,扒開必定是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
祁遇詹沒想過要問,時未卿如果愿意說,等他敞開心扉自然而然會說,若不說他就自己查。
齊王與時仁杰共同謀反,祁遇詹要保命站的就是他們的對立面。
他一直顧忌時仁杰是時未卿的親生父親。
時仁杰是謀反主犯,且所犯其他之事罄竹難書,無法保全性命,但他是時未卿的父親,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失去至親。
在此之前,祁遇詹對此沒有兩全之法,說出來也沒有用,本想著走一步看一步,才沒有坦白真實目的。
但現在知道了時未卿,也就不用再束手束腳。
祁遇詹摩挲著他眼尾的孕痣,安撫地親了親他的眼睛,將人拉到茶桌坐好。
他拉過時未卿的手,取出玉佩放在他手心。
“這銀勾玉佩是先帝御賜,它可調齊王府半數私兵,齊王發現丟失后非常焦灼,特命來尋找,所以我到了梧州,但這只是我來梧州的目的之一。”
見時未卿仍然被負面情緒,祁遇詹頓了一下,沒有接著說,而是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我打開過床下暗格內的黑木匣,你猜猜是什么時候?”
時未卿正在認真聽著,沒想到竟然不說了,睨了祁遇詹一眼,思緒順著他的話語方向轉動。
時未卿想了想,正房他不在時不允許侍從停留,祁遇詹只有兩次送紙條的時候到過正房,外間密室和床下暗格能被他輕易發現,便是難不住他,發現的時間也會只早不晚。
“第一次留紙條那晚?”
“猜錯了。”祁遇詹搖頭,道:“是刺客行刺那晚,玉佩也是那時拿走的,其實我不只發現了這些。”
祁遇詹停頓,時未卿沒有防備地追問:“還發現了什么?”
祁遇詹嘴角勾起,傾身附到時未卿耳邊,輕聲道:“還發現某個小郎哭起來抓著我的手不放,一直喊我爹爹。”
時未卿好似想起了什么,身體一凜,“那夜是你!”
祁遇詹不是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大大方方承認,還不忘邀功:“當然,不然你以為是誰,能陪著你一夜。”
時未卿一時間欣喜襲上心頭,他感覺的到他可能賭對了。
時未卿表情很少,一點點笑意都能看得出來,祁遇詹捏著他小巧精致的鼻尖,似笑非笑道:“就這么開心?”
時未卿耳朵發熱,不自然道:“才沒有。”
見時未卿情緒已經恢復,祁遇詹繼續接著說:“謀逆一事干系甚廣,也或許是你的計謀成功,齊王未曾完全相信巡撫大人,此番前來我身上又擔了監視一責。
當今陛下武將出身,手段鐵血殺伐果斷,在軍中號召力乃大魏朝開國以來前所未有,此次謀反注定不會成功,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謀反失敗整個齊王府都會被牽連,誰也脫不了身,這其中也包括我。
所以我來梧州的真正目的其實是要尋找轉機,保住我和在都城為質的大哥。”
祁遇詹將一旁正在思考著什么的時未卿抱起放在腿上,親了親他的唇道:“而現在也包括了你。”
時未卿怔怔地看著祁遇詹,世上不乏反骨之人,他是一個,或許他眼前這個人也是一個。
他們都是異類,在注重孝道的大魏朝反其道而行,紛紛背棄父親,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既然如此,根據大多男子評判出的標準,怎能安在他身上。
當一個祁遇詹未來的規劃中有了他的存在時,時未卿愿意相信或許男子并非都是涼薄之人。
時未卿攥緊祁遇詹的手臂,緊緊盯著祁遇詹的臉,“你我目的相同,都要破壞謀反,你不必如此犧牲色相,也能驅使我手下的勢力。”
祁遇詹愣住,他一直沒發現時未卿竟然對他產生了誤會,竟是沒相信他是真心傾心。
但深究話中的意思,祁遇詹好像發現了什么。
祁遇詹眸光深邃,緊盯著拇指輕輕摩挲的紅唇,漫不經心道:“不知道我的目的,就敢把我留在身邊,看來是我的色相犧牲成功了,而且是非常的成功。”
時未卿耳尖紅得可以滴出血,垂下眼睛,聲音似蚊:“才不是”
祁遇詹目光掃了一下,肩頸上不知何時摟的緊緊的雙臂,戲謔道:“時未卿,那你這手怎么不松。”
時未卿手觸電般拿開,沒有得道想要的答案,眼神有些失望,起身便要離開,“我還有事……”
祁遇詹怎么可能讓人跑了,他一把攬住時未卿的細瘦腰肢,緊緊收進懷里,兩人瞬間嚴絲合縫。
時未卿被極有侵略感的姿態嚇到,如一直受驚的小貓,瞪圓了眼睛,亮出了毫無威脅力的爪子,“你……你……”
“話還沒說完為何要走。”
祁遇詹抓住他推拒的手放在頸間,“那不是犧牲色相,而是因傾心愛慕生出的情不自禁。”
時未卿緊緊地抿了抿唇,問道:“你當真喜歡我?因為喜歡甘愿做一個哥兒的面首。”
“當真,只是因為喜歡,別無目的。”祁遇詹說話的嗓音低沉,“你在我面前就忍不住看你,忍不住靠近你牽著你抱著你,忍不住想親你,忍不住把命給你。”
時未卿摸著掌心的命門,原來他對他的感情是真的,他賭對了。
“好,祁遇詹我信你。”
對于祁遇詹來說,他說的每一句“我信你”,都是世上最動聽的情話,僅僅三個字足以讓他心神蕩漾。
第042章 第 42 章
城西, 墨蓮居外。
一列士兵從街角出現,劈開路上行人停在了墨蓮居門口,將整個墨蓮居圍了起來。
見此情形, 眾人皆駐足觀望, 并議論紛紛。
二樓才子文人也臨窗向下看, 一個其中一個才子攔住小二問道:“墨蓮居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紀五急色匆匆的腳步停下,見總才子文人面露憂色,知道他們擔心墨蓮居出事就讀不到孤本書籍, 并不是深究出事的原因,安撫地回道:“各位無需擔憂,墨蓮居未有何事,應當是哪位官員豪紳來找掌柜的議事。”
這樣的事確實發生過,有些身份尊貴的豪強顯貴到墨蓮居尋求人才,出行侍從比現在有過之而無不及。
才子文人聞言,都安了心, 并為了被相中各自拼勁渾身解數表現自己。
紀五轉身暗自撇了撇嘴, 真好糊弄, 腳步沒停跑到聞風樓, 找到肖掌柜敘述了情況,“那些士兵圍住咱們墨蓮居之后也沒動作, 就是在那守著。”
肖掌柜神色一凜,看了那些士兵服飾后,正色道:“你們守好聞風樓, 不許一個陌生人進去,我去趟林園。”
肖掌柜離開墨蓮居時, 環采閣和林園也被同樣服飾的士兵圍了起來。
方頭領發現不對后,立馬穿過暗門到了松落院稟報了此事。
還未等祁遇詹和時未卿作何反應, 又有侍從敲門稟告,“主子,頭領,門口有一自稱時府何樓之人求見。”
原本就懷疑是時仁杰所為,聽見來人更是證實了猜測,時未卿嘴角掛著譏笑,道:“讓他進來。”
祁遇詹見時未卿并不意外,現在也不是詢問的時候,便和方頭領一左一右站在太師椅旁。
不多時房門敲響,何樓眼中帶著笑意小跑著進了書房,行禮后問道:“少爺安好?”
不知想起了什么,時未卿冷笑一聲,“死不了,找我何事,有話直說。”
知道不是對他,何樓也沒在意,直接說明了來意,“少爺,大人差小人來和您說一聲,您明日便需得回府待嫁了。”
待嫁?
祁遇詹一怔,視線不著痕跡看向時未卿。
書中主角受到梧州后,時仁杰特意為他辦了一個接風宴,并在宴上將時未卿許給主角受為妾。
主角受還有不到半月就會到梧州時仁杰現在就要求他回府待嫁,許配的應該還是主角受。
祁遇詹眼中閃過驚訝,書中未提沒想到這門親事這么早就被安排好。
如此看來,籌劃此事的幕后之人,非左丞相徐番莫屬,提前這么長時間準備,難怪主角受在梧州沒有察覺到時未卿的名聲和惡霸紈绔的身份。
時未卿聽聞此言本就有心有忐忑,一直注意著祁遇詹,見他表情微變頓時心里一緊,口中不忘譏諷:“父親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是怕我跑了?”
眼見時未卿面色不好,即使時仁杰真有這個意思,何樓也不會明說,直接說出來就是招惹這個祖宗,他是不想活了才會那么干。
何樓臉上堆起了笑,“少爺,大人并無此意,只是怕您忘了時間,特差小人來提醒。”
時未卿心中升起煩躁,只想把他快點打發了,想起聞風樓還有些事物沒處理,還需要幾日時間。
時未卿也沒想難為何樓,只冷聲道:“回去告訴父親,過幾日我便回去,馬上把那些人撤走,否則別怪我親自處理了。”
何樓知道他來這趟不會他順利,已經做好了被遷怒打罰的準備,卻沒想到時未卿竟然沒有發怒,而是讓他碰了個軟壁。
何樓一時間語塞:“這……”
時未卿冷厲的眼神送過去,“還不回去復命,難道還要我親自送你?”
從小看到大的人,何樓對時未卿不說了解完全,四五分也是有的,見他做了決定,便知不會再更改。
但離開前時仁杰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軟的還是硬的,明天必須把人帶回去否則唯他是問,何樓臉上顯出難色,最后咬了咬牙,跪下哭求道:“少爺,您若不高興可隨意打罵小人撒氣,若明日不回去,大人就要將小人打死的。”
時未卿面色不虞,“怎么,你是在威脅我?”
何樓神色一驚,自覺說錯了話,立馬磕頭,額頭碰撞地面的悶響之聲,連綿響起,口中同時呼喊著:“小人言語有失,請少爺責罰。”
時未卿聽著“嘭嘭”之聲,臉色沉了下來,眼中翻涌著躁意,騰地一下站起身,走到何樓身邊一腳把他踹倒。
“方頭領,把他扔出去!”
太師椅沉重,此時卻因時未卿起身的動作被帶的移了不小的位置。
祁遇詹垂眸看著地上的劃痕,眸光閃了閃。
視線轉向蜷縮在地上額頭磕破流血,已經有些不清醒的何樓身上,又抬頭看向時未卿撇開的頭,目光落在了他緊握又異常顫動的拳頭上。
“方頭領,等一等。”未等人靠近何樓,祁遇詹開口道:“把他扶到椅子上,再包扎好傷口。”
方頭領腳步一頓,見時未卿沒阻攔,扶起何樓后,喊了門口的護衛去取傷藥。
趁此期間,祁遇詹迎著時未卿的目光,拉著他走出了書房。
回正房的路上,祁遇詹抓起時未卿白皙的細腕,將他握著的拳展開,揉著他掌心痕跡道:“握這么緊做什么,不疼嗎?”
時未卿瞟了一眼祁遇詹的神色,心里在說與不說之間猶豫,他咬了咬唇道:“我不是故意騙你。”
揉完掌心,祁遇詹發現時未卿又緊咬著唇,拇指按壓出皓齒下的唇。
他心里又確實有些氣,似笑非笑問道:“原來無關緊要的事是嫁人?”
時未卿抬手看著掌心,又摸了摸嘴唇,心里突然沒了緊張忐忑。
時未卿眼中帶著冷厲,神色認真地道:“這門親事必定成不了。”
“離開梧州就是你解決親事的法子?”
“是,離開梧州,父親的手再長也是鞭長莫及。”
“你真的愿意離開梧州?”兩人進了正房,祁遇詹關上門,站在時未卿身前道:“未卿,你其實并不想離開,對嗎?”
時未卿是個果決的人,如果真想離開,昨日便會當時做下決定,而不是猶豫不決。
時未卿一怔,他不知道是他表現的太明顯,還是祁遇詹觀察的太仔細,或許兩者都有,才能讓他看出來真實的想法。
他沒有否認,蝴蝶般的長睫顫動,輕聲說了幾個字。
“是,我不想離開。”
梧州對他來說有特殊的意義,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愿離開,而現在不能離開的理由增加了眼前這個人,他更不愿了。
以及,祁遇詹要保全他和齊王世子,他也想保全時府其他的人。
時未卿笑了一下,又多了一個不離開的理由。
聽到他肯定的回答,祁遇詹心里那丁點氣就散了。
一看他的神情,祁遇詹就知道他做好了決定,“現在能和我說說發生了何事嗎?”
時未卿緊緊抿唇,在祁遇詹溫柔目光下,開了口,“父親提出這門親事后,我去查了那個人,但畫卷上只有一個凌字,沒有其他線索,查了幾天一無所獲,又時間緊急,只能如此。”
“為什么不告訴我?”問完后,祁遇詹立即做恍然大悟的模樣,“哦,你那個時候還沒確認我喜歡你,所以不敢告訴我,怕我走了?”
自己的心思全部被猜中,時未卿大覺窘迫,不知道該怎么好,看著眼前寬闊安全的胸膛,不知怎么想的,竟一下子撲了進去,臉也深埋其中。
懷里突然多出來一個美人,祁遇詹愣了一下,抬臂環住他的腰身后,似笑非笑地問:“時未卿,你又在撒嬌嗎?”
時未卿耳朵發燙,悶聲回道:“那……有用嗎?”
投懷送抱的美人,還是心上人,誰能不愛。
祁遇詹深邃的眼中帶著笑意,嗓音懶散道:“當然。”
他又道:“既然要留下,想好要怎么解決了嗎?”
時未卿對時仁杰的權勢很是了解,知道他正面很難對抗,不如將計就計。
時未卿換了個姿勢,將臉貼到了祁遇詹左胸的位置,聽著傳來的沉穩心跳,他道:“回時府假意同意再暗中破壞這門親事,其實時府必須要回,我也要為夫人和妹妹謀得一條生路。”
祁遇詹并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摸了摸他已經完好的掌心,說起了何樓,“我看了何樓,他沒事,只是額頭破皮流血比較多,其實傷的不重。”
時未卿一愣,直起身來,眼神中露出了一種柔軟又復雜的情緒,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開口道:“你看出來了。”
祁遇詹輕輕刮了下精致的鼻尖,低聲:“你急得把那么重的太師椅都撞得移了位置,我怎能看不出來。”
時未卿顧念情分,不忍看老仆受傷,又因憂心繼母和繼妹被謀反連累,要為他們尋一條出路。
他將人重新攬回懷里,心里不由在想,這樣一個內心柔軟的少年,之前經歷了什么才能把自己武裝得如此堅硬。
他那么聰明和主角受接觸幾次就能看出來,主角受不會娶他,書中又是什么原因才能讓他離開梧州后來又發生了什么才能讓他那么偏執和癲狂。
想到這人時刻都在注視他,時未卿的心突然狂跳發熱。
他伸手環住勁痩結實的腰,把自己深深嵌到這人懷里,讓兩個人嚴絲合縫才作罷,問道:“你跟我去時府嗎?”
祁遇詹也收緊手臂,聲音懶洋洋地道:“你覺得呢?面首若不跟著小郎走,那誰來養我。”
第043章 第 43 章
祁遇詹背對著時未卿的目光變冷。
知子莫若父, 時仁杰派人圍住墨蓮居和環采閣,又遣何樓過來而不是得力手下,他不信他不清楚自己的兒子顧念情分。
他到要看看, 時仁杰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父親。
緩和了眼神, 拉著時未卿在榻上坐下來, 各自到了一杯茶后,給了他一個定心丸,“這門親事確實成不了, 那凌姓之人是為凌非何,他無心親事,即便他真的有心,還有我這個面首,只是到時要牽累了你的名聲。”
“不過是些虛名,我若怕了也不會站在這里。”時未卿眼睛立馬看過去,眼神堅毅, 頓了下, 忍下了問他如何知曉的想法, 問道:“他是誰?”
出于對祁遇詹的信任, 他可以不知道消息的來源。
但做為即將面對的對手,他不能對他沒有絲毫了解。
凌非何……
默念這這個名字, 時未卿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聽過。
忌憚那股神秘力量,祁遇詹沒有把書和他穿越的事情說出來。
算算時間, 時主角受也就是凌非何,此時應該已經接了任命自都城出發, 既然是已經發生的事情,說出來也不會有影響, 畢竟知道的已經不止他一個。
想了想,祁遇詹道:“凌非何為陛下親敕梧州布政史,約半月后到任。”
梧州布政史任職期滿,在時仁杰一番操作之下即將調離都城,時未卿略有耳聞,此事與他無太大關系,并沒有放在心上。
現在看來,是他決論下早了。
他突然想起這個名字在哪聽過,“他可是推行攤丁入畝政令的戶部侍郎?”
時未卿醉酒那晚在墨蓮居有人提到過,祁遇詹也在場,不驚訝他知道,點頭道:“是。”
時未卿記得梁許提過,此人出身寒門,手段果決不畏權貴,似乎也是個嫉惡如仇的性情。
原以為凌非何沒有背景,推行的政令侵犯官員利益得罪不少人,要不了多久就會被拉下去,不足為慮。
他小看了凌非何。
如今卻在短短一年內升任官職,背后不可能無人,還很有可能是大魏朝位置最高的那位,
“他是陛下的人?”
時未卿確實敏銳,從蛛絲馬跡中就能抽絲剝繭,如果不是被性別和禮教限制,也會是一個朝堂上有作為的官員。
以現代的標準,他也是非常優秀的一個人,甚至可以用天資卓越來形容,有著前衛的思想,經商能力卓絕,敢于與禮教抗爭的反骨和不屈。
在這一瞬間,祁遇詹驟然悟得他對身份暴露和不成親的執著。
那是他對命運的不甘。
這樣一個人不應該困于內宅,而是應該無拘無束地展翅高飛,就如同凌非何一樣。
凌非何有該有的一切,可以在這個世界活得肆意。
時未卿也該如此。
那么就由他來幫他撕下一層層束縛。
而第一層就是他的父親,時仁杰。
“是,凌非何是陛下的人,他打著來梧州任職布政史的旗號,實為查案。”祁遇詹話鋒一轉:“還記得李雄聽嗎?”
床頭暗格里面藏著時仁杰的罪證,時未卿每一個都翻過數次,對這個人印象頗深。
每年八月朝廷都會派巡察御史到地方,代天子巡視民間,巡按御史李雄聽負責梧州,他是個實干派,喜好微服查探。
即使時仁杰一直派人盯著,也沒有發現人是何時進的梧州,他和齊王在環采閣私下會面,正巧被李雄聽撞到。
李雄聽剛正不阿,又可直接上奏魏帝,時仁杰為防謀反事跡敗漏,直接命馮六和吳商頭偽造火災,將李雄聽抓走,其余跟隨之人皆下了殺手。
在皇權統治的封建朝代,敢將代表天子的巡察御史滅口,時仁杰已經沒有了對魏帝的敬畏之心,恰巧也說明了他謀反的決心。
這一點時未卿看得出來,知道勸說無用,無法阻攔,所以才會離間。
他看了一眼內間,轉回視線,心頭一動,想到了某種可能,若有所思地道:“被父親關在布政司牢房的巡按御史李雄聽。”
祁遇詹頷首:“凌非何便是來查巡按御史李雄聽之案。準確來說,他是來查謀反之案,鏟除左丞相徐番在鄂州的根基,其實這才是凌非何的真實目的,也是陛下的旨意。”
李雄聽有聯絡的秘密渠道,他預感要出事,急匆匆將信送了出去,時仁杰沒有截到密信,也不知道收信人是誰,便將他關了起來審問密信下落。
凌非何與李雄聽交情匪淺,那封密信其實是被他收到了,后來又遞給了魏帝。
魏帝手中有一暗查組織,專司查探各地官員異常,他早有收到密報,鄂州官員接著左丞相之勢行賄受賄,貪贓枉法,營私舞弊。
左丞相又明里暗里多翻阻撓魏帝推行政令,魏帝早已動了廢相之心,只是沒有機會,如今巡按御史一案,讓他窺探出了契機。
所以凌非何到任梧州,借機要斷左丞相在鄂州的根基和時仁杰這個臂膀。
祁遇詹抬手撫平時未卿的眉心,又道:“你身為巡撫之子,凌非何必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可以安心去時府。”
說了半天又繞回來,又是這樣明確的安撫,原來這人是怕他過于擔憂親事。
他總是在無意中打消他的不安和顧慮,讓他生出安全感。
將眼前之人映到眼中,時未卿眸光流動,黑眸閃爍著星光,他感覺到幽暗的心底好像照進了光亮。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時未卿握了下拳,指尖嵌進掌心,微痛之感將他的心神拉出沉溺之中,略一思索后,啟唇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沒錯。”知道時未卿會想到這一點,祁遇詹贊許看了他一眼,“我們可以和凌非何合作。”
他要借助凌非何身后的皇權從謀反中抽身,再用肅清鄂州官場調轉處境。
祁遇詹也可以直接進都城舉發謀反換得功勞,但以魏帝行事,他會被扣留在都城,謀反判定后才能免去罪責。
未來難料,他習慣將未來掌控在自己手里,親身參與才能謀得更多功勞換取爵位。
祁遇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一般人可養不起這個金尊玉貴的嬌少爺。
只有手握權勢才能在古代安身立命,讓他過上無拘無束的生活。
將原本的計劃和盤托出之后,兩人商議了一番,便回了書房。
何樓已經被包扎好,額頭上頂著一圈白色棉布,意識清醒沒多久,就見時未卿和祁遇詹踏進了門檻。
想起來剛才做的糊涂事,何樓滿臉羞愧,他那樣做的逼迫少爺有何區別,一條賤命而已,若能為少爺做些事情,他也沒有其他怨言。
何樓繞過擋在他面前的方頭領又跪了下來,“小人方才胡言亂語沖撞了少爺,還請您不要怪罪,少爺若無事,小人這便告退。”
時未卿目光掠過血跡滲了些許的棉布,將有些顫抖的手收回袖中。
方頭領上前一步又將何樓擋在了身后。
祁遇詹看著時未卿藏起來的手,以為他還在憂心老仆,人有方頭領當著,他抬起手放在后背,輕輕拍了兩下。
時未卿收回了視線,淡聲道:“回去告訴父親,把人撤走,后日我自會回去。”
不知父親了解兒子,兒子也了解父親,時未卿知道他這么說,父親就順著他的意思來,因為如果不撤人,他真的能做出把人都處理了的事情。
何樓面帶猶豫,“少爺……”
“回吧。”時未卿轉身看到了一旁坐著的肖掌柜,見此,他想起還有一件事沒有辦完,看向了身旁的祁遇詹,道:“替我送送他。”
祁遇詹一頓,應了一聲,“好。”
送人的路上,祁遇詹疑惑為什么要把他支開?
不過也只是想了一下,不管多親密的關系都需要私人空間,這也沒什么好疑惑的。
祁遇詹走后,書房里只剩了時未卿和肖掌柜兩人。
時未卿開口問道:“事情辦的怎么樣?”
肖掌柜皺起眉頭,道:“時寬一直在知府外守著,紀大和紀四怕和他正面對上驚動時大人,一直沒找到機會下手。孔指揮使那邊已經安排好了人手,再過一段時間就能動手了。”
孔府那邊是條長線,而且還要等著孔行鏡醒,一時半會急不得。
知府這邊卻是有些急,一聽他的父親又插|進手來,他眼中劃過戾色,嘴角掛了譏笑,“真是哪都少不了父親的身影。肖叔,我后日就要回府,最晚明晚把知府送到采院,不必再顧忌時寬。”
“主子要留在梧州?”
肖掌柜聽出了話里的意思,站起了身,面色凝重起來,主子對內宅有多憎惡,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若回時府只怕郁氣更加郁結。
一看他的表情,時未卿就知道肖掌柜在擔心什么,對他簡單解釋了一下凌非何的事。
又道:“張三也跟著我去。”
聽見也張三跟去時府,肖掌柜把心放回來肚子里,心里感嘆看來主子沒看錯人。
林園門口這邊,祁遇詹把何樓送走后,為了給時未卿留足夠的時間,他走得非常的慢。
腦子里回想到了剛才在門口的那些人,他們身著鐵盔鐵甲,明顯能看出是從衛所調的士兵。
不用猜都能知道,這是時仁杰怕時未卿跑了,在用他手下勢力做威脅。
祁遇詹心思又一轉,衛所歸都指揮使司所管轄,穿鐵盔鐵甲的士兵皆為衛所精銳,能隨意調來這么多精銳,看來孔指揮使與時仁杰關系匪淺。
書中梧州卷結束,梧州沒有獲罪的官員寥寥無幾,孔指揮使就是其中一個,即使他不是權相一黨,但也會賣時仁杰的面子。
時仁杰外放經營多年,堪稱鄂州的土皇帝,這種只手遮天的程度書中描寫沒有絲毫夸張的地方。
祁遇詹眸色深沉,看來鄂州的水果然不淺,難怪主角攻受差點栽在這里,看來他也不能因為手握劇情而掉以輕心。
不過謹慎并不代表畏懼,主角攻受僅憑蛛絲馬跡便能傾覆梧州,如今再加上他為助力,只會變得更容易。
第044章 第 44 章
宵禁后, 松落院。
午后送走肖掌柜,時未卿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將事情告知祁遇詹,卻又不敢說, 怕他所做之事被他厭惡。
嘩啦啦的落水聲中, 祁遇詹擰干了帕子, 一旁已經拆了發髻換了寢衣的時未卿見狀,慢了半拍走上前,要接過帕子, 卻被他避了過去,“我給你擦。”
時未卿心里藏著事情,心不在焉的“嗯”一聲,由著祁遇詹擦臉,眼睛卻不自知地一直盯著他。
看出了時未卿的欲言又止,祁遇詹知道他有事瞞著他,卻也沒拆穿, 他想說的時候早晚都會說, 他愿意等著。
被看的時間長了, 祁遇詹感覺自己這個人好像沒被當回事, 嘖了一聲后,舌頭頂了下腮幫子, 似笑非笑道:
“時未卿,我是不是需要鄭重的告訴你,現在是晚上, 你經營的環采閣知道晚上什么意思吧,給你擦個臉還要一直看我, 小心我誤解你在招惹我。”
時未卿一開始沒有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直到聽了最后一句, 反應過來后,立即閉上了眼睛,心跳狂亂,耳朵發燙,臉頰也暈染了少許熱度。
他想,也不是不行,但又怕進展太快覺得他是一個輕浮的哥兒。
在睜眼和閉眼間猶豫時,纖長的睫毛顫動,如同展翅欲飛大幅度煽動翅膀的蝴蝶。
之前的猶豫不定早被拋之腦后,時未卿掐了掐手心,沒睜開眼,生硬地轉移話題,“你身份尊貴,不必如此。”
時未卿閉眼安靜地站在那里,微微揚頭任由擦臉的模樣,顯得乖巧得很,讓祁遇詹的心有一種酥癢的感覺。
擦掉他睫毛上沾染的水霧,帕子下移擦起了臉頰,祁遇詹指尖無意中碰到了下方地位嘴唇,微涼柔軟的觸感瞬間傳遞到全身神經。
本想親一下,但想著一會兒還有事,真要親上他可能就舍不得走了。
將腦子里曖昧旖旎的氛圍驅趕,祁遇詹順著話接下去,“哪有那么金貴,我是庶出,從小不得齊王喜愛,就連爵位都是大哥在都城為我請封,否則齊王可想不起來有我這個兒子。”
齊王世子祁遇隴是原身一母的大哥,他從小被齊王送入都城為質子,他和原身關系親厚,原身到了年紀后特意向魏帝請了封爵。
原身完成齊王指派任務,也是為了伺機奪權,保護在都城為質的世子。
祁遇詹占了原身,不管原身是好是壞,他的愿望祁遇詹會幫他完成,也算作是了解因果。
將帕子剛回盆里浸濕,擰干后,祁遇詹拿起凝脂如玉的手握在掌心輕輕的擦拭,勾起了嘴角,“況且我可不能白白吃軟飯,需得靠自己努力讓你心甘情愿養著我。”
時未卿睜開眼睛,他想說,他什么都不做,他也愿意養,但驕矜的嬌少爺也只是想想,這樣的他實在說不出口,“不管什么身份,你只要留在我身邊就行,別的無需你做。”
將帕子扔回水盆,祁遇詹攬著時未卿腰腿,將他打橫抱,走向了拔步床,“那估計不成,面首該做的總得要做。”
時未卿手下意識攬緊手邊結實的肩膀,被這架勢下了一跳,想起剛才提到的環采閣,青樓都做的是什么,他怎么可能不清楚。
他心神一慌,睜著一雙眼,黑眸緊緊盯著祁遇詹,“你想做什么?”
看著驚慌失措又強裝鎮定的模樣,祁遇詹本想嚇一嚇他,又怕直接把人嚇跑了,那他的老婆豈不是就沒有了。
祁遇詹本也沒打算做什么,他看得出來嬌少爺對這方面害羞的狠,為了讓他適應,祁遇詹心里預留了很長時間,原就計劃一點一點讓他接受。
祁遇詹俯身將時未卿放到床上,給他蓋上被子,直起身立在床邊,嘴角勾起帶了故意的壞笑,“當然是抱你過來睡覺,不知未卿以為是什么?”
看出來自己又被戲弄了,時未卿瞬間羞惱,但他也學聰明了,避開不答,直接轉移話題,“你怎么穿得整整齊齊的,還不洗漱換衣就寢。”
想起正事,祁遇詹坐到床邊,給他掖了掖被角,解釋道:“后日就要去時府,我不放心馮六和吳商頭關在采院,今晚把他們二人送到石幫藏起來。”
今天樊魁送的信,石幫現在已經完全被三樹五人掌控,至于為什么這么快,這還要得益于時未卿的暗中幫助。
時未卿一聽他要出去,立馬從被子里拿出一只手攥緊了祁遇詹的袖袍,想說讓別人去,從坦白身份以來,他們兩人一直待在一起。
現在一聽祁遇詹要出去,時未卿發覺這人哪怕是離開很短的時間,他也不能忍受,他只想讓他留在身邊,哪也不許去,誰也不許見。
這是令人心驚的占有欲。
但祁遇詹做的事不是別的,是為了他們的計劃,時未卿緘默了一瞬,低聲道:“早點回來。”
祁遇詹低頭,看了眼沒有一絲要松開意圖的手指,挑眉道:“時未卿,說這話的時候是不是要把我的袖袍放開。”
害怕被他發現什么一般,時未卿觸電一樣的速度松開了手指,將手收回了錦被中,黑眸緊緊的看著祁遇詹,似乎怕他不回來,又重復了一遍,還加重了字眼:“你早點回來。”
看著不舍得他又聽話松手的乖順模樣,祁遇詹心被撞了一下,某種滿漲的情緒心里再裝不下溢了出來。
他傾下身覆上了時未卿柔軟的嘴唇,深深一吻,直到將他吻得意識模糊喘不過來氣之后,祁遇詹才直起身,“睡吧,我很快就回來了。”
說完,祁遇詹起身徑直離開了,他怕再遲疑一會兒,他也舍不得走了。
換夜行衣時,祁遇詹不禁感嘆,愛情使人沉迷啊。
當時和方頭領交接時,采院的守衛一道也接到了祁遇詹的手里。
去帶走馮六和吳商頭時,院中護衛雖有對他身著夜行衣的疑惑,但也未敢多問或是阻攔。
將兩人打暈帶走后,祁遇詹走到林園外墻邊約好的地方,看到了已等候多時同是夜行裝備的樊魁。
“少爺。”
“走吧。”
他們兩人一人帶著一個,前往了石幫。
樊魁跟在祁遇詹身后,回頭看了眼林園。
起初少爺把房內小郎送回去之后,他還以為他家少爺這段感情夭折了,但在后來見了梧州有名的惡霸頭子時未卿,樊魁想起少爺去了環采閣,還不愿意離開。
他才反應過來原來少爺這段感情挺好,一直沒結束,這才放下了心。
兩人武力值在梧州可以說是沒有敵手,去和回的路上都沒有波折,順利的送到了石幫。
不過林園在城南,石幫在城北,梧州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橫跨梧州走個一來回花費的時間也不短,接近了一個時辰。
回到松落院時,正房還是和他走的時候一樣,點著燈。
祁遇詹換了寢衣洗漱時,心里還在想嬌少爺是想得他睡不著等著他回去,還是到了就寢時間熬不住睡了過去。
不管哪一種,都讓祁遇詹心口滿漲。
等他走到內間掀開帳幔之后,發現哪種都不是,他一個也沒猜對。
看著空無一人的床鋪,祁遇詹心中一驚,時未卿沒在正房里,他第一反應是他出事了。
祁遇詹習慣先把事往最壞的結果想,這樣才能在真正發生什么情況的時候,可以及時挽救。
將手放到錦被里,沒有溫度說明人已經離開多時了。
快速環顧內外間,沒有爭斗痕跡也沒有任何線索,倒是少了一個外袍。
祁遇詹放下了心,若是來擄人的可不會想著給人穿什么外袍,應當是他有什么事要處理出去了。
祁遇詹才去找在正房外巡邏的護衛。
“有誰見過未卿出去了?”
聽了問話,護衛小隊長回道:“張頭領,主子跟著方頭領和肖掌柜一起離開的,至于去處,屬下并不知曉。”
“嗯,我知道了,你們繼續。”
“是。”
目送護衛繼續巡邏,祁遇詹垂眸,站在原地門口思考,人是去哪里了,想起把他支開一段時間,會不會和這個有關。
若是如此,應該不希望他知道。
既然這樣,那他就當不知道。
祁遇詹轉身,正要往房內走,耳朵突然一動,聽到了遠處隱約傳來打斗的聲音。
聲音不清晰,時有時無,祁遇詹皺眉,躍上屋頂,辨別聲音傳來的方向。
幾息之后,祁遇詹確定了方向,順著方向抬眼看過去,他發現是采院傳來的。
他神色一凜,怕時未卿去了采院,擔憂他出了什么意外,立即提氣躍了過去。
時未卿在祁遇詹走之后,意識越來越清醒,翻來覆去,哪個姿勢也不舒服,發現自己睡不著后,他不再躺著,而是起身到外間榻上等人回來。
等了一會兒,祁遇詹沒等到,卻等來了肖掌柜。
一見他,時未卿就知道是為何事,開口問道:“人帶來了?”
肖掌柜點頭,他趕的急,呼哧帶喘地道:“已經送到采院了,不過紀大和紀四沒有甩開時寬,他也跟過來了,紀大和紀四正和他對峙,阻攔他帶走知府。”
“無事,去把方頭領叫來。”
肖掌柜應聲離開后,時未卿拿起外袍隨意套上,等方頭領一到,帶著兩人出了松落院。
路上,肖掌柜看了眼時未卿身側,問道:“張頭領怎么沒來?”
時未卿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有別的事。”
第045章 第 45 章
肖掌柜不知道時未卿心里的顧忌, 只想著時寬武功不俗,真要動起手來,善輕功的紀大和紀四就是再加上方頭領也不是他的對手。
他還以為張三也在, 所以才直接把人引了過來, 沒想到他竟是有事沒在主子身邊, 這下肖掌柜有點擔心今晚能不能順利。
不過不管怎樣,時寬也不敢動他家主子,大不了今日失敗了明日再去抓一次。
時未卿提前囑咐過, 知府帶來就送到攬花院,這也是他的親戚王觀金被關的那個院子。
三人到時,五花大綁捆得結實的知府被隨隨便便扔在了院中地上,紀大兩兄弟以及院中護衛正站在他前面。
他們對面墻壁下,是獨自一人手臂抱著蛇頭劍,靠著墻閉目養神的時寬。
知道這些人做不得主,時寬也沒有與他們多費口舌。
聽見靠近的腳步聲, 時寬張開雙眼, 看清來人是誰后, 站直身體行禮道:“少爺。”
時未卿收回落在知府身上的視線, 看過去,譏諷道:“你是父親義子, 按論該是兄弟相稱,我可當不得你這一聲。”
陰陽怪氣的話聽多了,時寬也不在意, 只說明這次的目的,“少爺, 主子有令,知府不能殺。”
時未卿嗤笑一聲, 垂下眼眸,他那好父親有時將他弱點一掐一個準,有時又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今天我若把他殺了又如何。”
時寬動了動手臂,“那屬下就只能冒犯了。”
“何必惺惺作態,你冒犯的還少么。”時未卿側身不愿再看他一眼,聲音冷了下來:“趕緊滾回去,否則連你一起處置。”
時寬走上前,語氣恭敬,渾身氣勢卻變得迫人,“少爺,屬下不能一人走,知府一定要帶回。”
“真是一條好狗。”怕祁遇詹回來的快,時未卿沒有那么多時間和他耗,袖袍一揮,道:“擒了他。”
話音剛落,紀大、紀四和方頭領便沖了上去,時寬錯身拔劍抵擋。
時間流逝,雙方卻僵持不下。
怕傷了時未卿手下惹其不快,時寬一直不敢下狠手,纏斗時間不短,眼見夜深,怕時間拖得長耽誤回去復命,出聲道:“少爺,這些人不是我對手,傷了他們不好,還請讓他們停手。”
時未卿聞言,臉色沉了下來。
他不可能把人完好放走,又怕祁遇詹隨時會過來,也打算快速解決。
視線掃到守在知府旁邊護衛腰上有劍,時未卿一把將劍拔了出來。
被這一動作驚到,想起大夫曾經的叮囑,肖掌柜撲上去握住劍柄,道:“主子,要做什么,我來……”
時未卿推開走上前的肖掌柜,地道:“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動我的性命。”
時寬聞聲回頭看了一眼,劍尖抖了一下,他知道時未卿絕不會親自動手才一直纏斗,未曾想這次竟料錯。
他想不通僅是一次刺殺未遂,何至于不管不顧到如此。
但主子有令,他不能任由知府被殺。
時未卿將劍放在了知府的頸間,只要他再一用力,就能將他喉嚨割破。
知府滿臉懼色,瞪大了眼睛,低頭看著下頜上抵得白刃,嚇得眼睛一翻頭一歪,暈了過去。
時未卿沒理會知府是暈是醒,他雙手握緊劍柄,手腕下壓,剛劃出一道細痕,滲出一點血。
時寬面色一變,不再退讓,幾招便讓三人失去行動能力滾落在地,并揮出一道劍氣擊向劍柄,卻沒想到時未卿手臂顫抖,劍氣失了準頭落在了他的掌肚上。
時未卿手被疼意侵襲霎時失了力,劍落到地上,幾滴被劍氣帶起的血滴飛濺在了他的臉上。
“主子——”
院中護衛立時擋在時未卿身前,肖掌柜上前怒瞪時寬,“你竟真敢傷了主子!”
時寬道:“屬下回去自會領罰。”
護衛身后,時未卿攤著顫抖的手掌低頭,白皙的掌心多了一道傷口,他睜著雙眼一動不動,怔怔地看著手掌的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目不轉睛。
他感覺得到自己呼吸驟然急促,胸膛劇烈起伏,一種窒息之感漸漸漫延全身。
視線也開始模糊,眩暈之感讓他身形微晃。
時未卿意識陷入混亂之中,曾經的話語變成魔障充斥腦海中。
—你是一個哥兒能查出什么,還是交給為父吧。
—罪人已經伏誅,不要再執迷不悟不誤,白費力了。
—卿兒,你當時年紀還小,印記想是你記錯了。
—主子,人證消失了,似乎……是時大人的人……
—主子,線索又斷了,還是……
時未卿踉蹌著后退兩步,肖掌柜怕他摔倒,立馬過去扶住他,見他眼眶變紅,面色有異,擔憂地喚了一聲,“主子。”
聽見熟悉的聲音,時未卿清醒了幾分,赤紅的雙目移到了地上的知府身上,不知在想什么。
或許是聽見了聲音,時寬又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少爺,別白費力了。”
突然兩個時間的話語合在一起,在時未卿腦海里回蕩。
別白費力了。
白費力……
時未卿握成拳,臉色陰沉,雙目猩紅,眼底恨意和狠戾翻涌,他想要完成的事就如此困難?
為何總有人跳出來阻攔他,總來攔他。
他永遠也忘不了曾經的滿心信賴和期待換來的是一次次失望、欺瞞和阻撓。
他不過是想查明真相,為爹爹報仇而已,為什么總是對他百般阻撓。
今日原本沒想要這知府的命,但現在既然父親竭力保護,那他便殺了這知府,看看他那好父親能如何。
“呵。”
拂開肖掌柜攙扶的手,時未卿一步一步靠近。
看出時未卿此時的暴戾狂躁,在一旁的肖掌柜不敢再攔,目光驚懼地看著他動作。
時未卿垂下眼瞼,嘴角勾起的笑異常危險狠戾,俯下身撿起腳下的劍,高舉肩部時,劍隨著手臂抖得比剛才還厲害。
時寬再次動了,躍到空中翻過擋著他的護衛,,在肖掌柜目眥欲裂的“時寬,你敢”一聲中,又發出了一道劍氣。
護衛和紀大三人都反應不急,來不及阻擋劍氣,只能眼睜睜看著劍氣下落。
時未卿更來不及反應,只覺一股毛骨悚然的東西向他靠近,卻無法躲開。
不過他也不在意,繼續將劍揮向知府,任憑劍氣落在他身上。
突然,空氣破開的聲音響在耳側,隨后,那股感覺消失了。
聽到破空聲響起,還在空中的時寬敏銳地避開,他順著方向看過去,看到了一個疾馳而來的黑影。
轉眼間,黑影便來到了眼前。
帶著一道凌厲掌風的手掌和一張蒙著面的陌生面容映進眼中,時寬瞳孔一縮,身體在空中翻轉避開了掌風,兩人又連續過了十幾招后,時寬不敵被一掌擊落在院門口。
吐了一口血,時寬皺眉看著剛出現的蒙面之人,這人武功如此高強,竟從沒在梧州見過,他是誰?
沒有人再阻撓他之后,時未卿將過肩的劍狠狠下揮。
劍鋒劃過,知府的胸口立時留下一道傷口,猩紅可怖的鮮血緩慢流出。
時未卿感覺到他眼前模糊彌漫,卻清晰看到了知府的手上長出了一個青色印記。
是他!他找到了!
“張頭領!”
不顧顫抖無力的雙手再次高舉起劍,卻在聽到肖掌柜一聲喚聲后,回過了神。
時未卿身形一僵,臉色煞白地頓在了原處。
他回來了。
祁遇詹急速趕來,見到時未卿渾身顫抖,手掌流血,蒼白的臉上沾染了幾血,就知道還是晚了一步,擊退時寬后暫時沒再管他,而是落在了時未卿身側。
時寬還在,祁遇詹不想讓時仁杰察覺出什么,給他找麻煩,只是語氣擔憂地喚了一聲并未伸手,“主子。”
這一聲似打開了某種開關,無力的手再握不住劍柄,長劍自手中墜下,“咣當”一聲落在了地上。
他極力躲避的一面,還是被他見到了。
他果然不喜,沒有第一時間觸碰,甚至連名字都不愿再叫一聲。
沒有哪個男子會喜歡手沾血腥的哥兒,時未卿沒有絲毫勇氣轉身,不敢用這樣丑陋污穢的面容面對他。
視線一轉,他發現知府手上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
霎時沒有了繼續下去的心思,勉力壓著心里翻騰不已的躁戾之氣,時未卿閉了閉眼,藏起眼中的神色,聲音沙啞地說:“把他倆扔出去。”
說罷便轉身離去了。
祁遇詹怎么會任由他一個人離去,當即跟了上去。
時未卿沒有回林園,出了院子之后,步伐凌亂地去了隔壁曾經擄來祁遇詹的月歸院。
關門之后,在聽到門外靠近的腳步聲后,時未卿緊緊盯著房門,心又慌了起來,他怕門開了對上的是一雙厭惡的雙眼。
腳步聲遠離后,時未卿知道這是他想要的,卻緊緊抿著嘴唇,眼底泄露出了一絲不自知的委屈。
祁遇詹本想推門進去,被肖掌柜放輕聲音拉到了院口。
肖掌柜眼神擔憂地看著緊閉的房門,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以往主子這樣都會一個人發泄,不希望我們打擾,張頭領還是別過去了。”
第046章 第 46 章
祁遇詹緘默一瞬, 問道:“他怎么了?”
肖掌柜想著他也不是外人,便告訴了他,“主子從小落下的毛病, 見傷見血就易陷入意識混亂, 大夫說是心病, 藥石無罔他這個模樣不愿被我們看到,一般我們都會避開。”
時未卿盡力避開見傷見血,事情都是身邊人去辦, 即使避不開也不愿波及到別人,自己發泄暴虐和狂躁。
肖掌柜這些親近之人也知曉他驕傲,只會當不知道,等事情過去了才會靠近他。
祁遇詹一怔,轉頭看向肖掌柜,“未卿小時候發生過什么?”
肖掌柜搖頭,“我也不知, 主子沒有與我們說過, 我們心里擔心也不能問, 只能在這種時候默默守著。”
祁遇詹將視線移回緊關的房門, 時未卿將他關在門外,或許也是不想讓他見到這樣狼狽的一面。
他不能進去總要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等著, 好能讓他一出來就能看見他,“我在院外陪著他,你們料理完, 也都離開吧。”
肖掌柜欲言又止,想讓他避遠點, 又想著主子待他與他們大不相同,便也沒多說什么, 轉身要走。
想起來什么,祁遇詹拉著肖掌柜道:“等等,勞煩肖掌柜在這里代我守一守,我去去就來。”
肖掌柜看著他一身寢衣,以為要回去換衣服,便道:“張頭領盡管去。”
月歸院的護衛已經被肖掌柜遣走,放時未卿一個人在這里他又不放心,便讓肖掌柜留在了院口。
祁遇詹轉身往攬花院走,他不會忘了是誰傷了時未卿,那里還有今晚的罪魁禍首沒有處理。
穿過花園剛走到攬花院院口,祁遇詹就聽到了時寬的聲音。
“讓開。”
院中人還在對峙,紀大幾人帶著護衛堵在院口,祁遇詹身材高大,一眼看到了站在院中的時寬,他左手既握著劍,又拖死狗般扯著綁知府的繩子。
紀大唾了一口血水出去,手中拿著繩子道:“主子既然說了把你扔出去,就沒有讓你走出去的道理。”
祁遇詹聽了這話眉心一動,紀大這出顯然不止是公仇,還有很明顯的私怨。
時寬右肩被留下一掌被傷得不輕,慣于右手使的劍已經換了左手拿,但不代表他解決不了紀大等人。
聽見院外的腳步聲,時寬看過去,見是打傷他的那個蒙面人,這人能在這里出入隨意,只怕也是時未卿的人。
左右不能順利離開這里,剛才短短幾招試不出來深淺,時寬便想再比試比試,道:“你與我打,我若輸了自愿被綁,你若輸了放了王觀金。”
眾人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祁遇詹雖然蒙面,紀大和紀四也立即認出來他,紛紛給他讓路。
他們只知祁遇詹的武功高,卻不知他和時寬誰高,紀四忍不住了,道:“你這小屁孩真會算計,本來就是你應該被綁扔出去……”
紀大看著祁遇詹的臉色看出了什么,攔住了紀四,不讓他再說。
祁遇詹順著眾人中間讓開的路走到前面,臉上毫無意外之色,聲音淡漠,“可以,你已受傷,避免勝之不武,我仍不使用武器。”
時寬是個武癡,遇到武功比他高的人就免不了比試,祁遇詹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返了回來,借此給時未卿出氣,免得無故傷了時仁杰的手下被找麻煩。
時寬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年輕氣盛,最激不得,只見他皺眉,將知府身旁的劍踢了過來,“不必,要打就公平的打一場。”
接過劍,祁遇詹低頭慢慢地抹去劍柄上的血跡,如同隱藏許久見獵物入套,終于露出獠牙的野獸,再抬頭時眼中神色凌厲,釋放出來攝人氣勢。
時寬將知府扔到地上,也變了眼神,劍尖一震率先出手。
他太高看自己低估了祁遇詹,剛才赤手空拳就能把他打傷,何論現在還拿了武器。
不過幾息,祁遇詹就將他手里的劍擊脫,在他雙手掌肚相同位置各留下了一道傷口。
祁遇詹剛才就已發現,時寬沒有書中描寫的那么厲害,不知是書中原身藏拙還是顧忌時仁杰,才讓他在手中走了百招,其實他只能堅持十幾招而已,現在受了傷,也就只能堅持幾招。
幾息戰敗,時寬被激出了好勝心,自地上爬起來撿回配劍,道:“再來。”
祁遇詹應戰,這次結束后時寬手臂多了幾道傷口。
隨著幾聲“再來”,時寬身上的傷越來越多,但卻只是皮外傷,沒有內傷,這就好像是在故意逗著他玩一樣的凌辱。
堵在門口的眾人原本還擔心祁遇詹會輸,在他贏了一次后就都放下了心,隨著一次又一次交手,也漸漸地看了出來,他是在給時未卿出氣,眾人看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恭敬。
若說之前是迫于命令做表面的功夫,現在確實發自內心的接納了他。
時寬竭力時一身黑衣看不出傷勢,但他身下濡濕的地面,卻泄露了他全身已被血浸透。
見此,紀大也不再忍,將嘴里血腥味唾盡,沉聲道了一聲:“痛快!”
祁遇詹走到知府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頭也不抬的問了一句:“主子原想怎么處置他?”
紀四這時候反應特別的快,憋屈了一晚上可算暢快了,反正主子也沒說本能再扔之前處置了知府,一點兒也沒隱瞞,只是他說這話時,看似是說給祁遇詹聽,眼睛盯得卻是時寬。
“這廝買兇刺殺主子,主子就是想要廢了他一只手。”
祁遇詹記得知府用的雙手遞給刺客賞金,轉頭對著眾人伸出一只手,“再拿把劍來。”
方頭領輕功沒有紀大兩人好,躲避不及時,是三人中受傷最重的,之前一直在一旁運功療傷,聞言不聲不響的拔出腰間佩劍扔給了祁遇詹。
看向劍的來處,祁遇詹心道小反派手底下沒有一個善茬,方頭領平日里沉悶不作聲,也是個記仇的。
收回視線,祁遇詹手腕一甩,將兩把劍釘在地上貫穿了知府的一雙手腕,轉頭看向時寬,“知府命已留下,這兩只手是他欠下的,你管不得,就是時大人在這,也說不出什么。”
時寬掙扎著站起身,沒再看向知府,而是問道:“你是誰?”
祁遇詹想抖袖袍裝高深鎮一鎮他,卻發現自己還穿著寢衣,只得面無表情地道:“張三。”
時寬立馬想起孔府在全鄂州的那個通緝,和最近興起的傳聞,他解了疑惑不再試探,“好,愿賭服輸。”
見他如此反應,便知這件事已經了結,時仁杰也不會再因此找時未卿麻煩,祁遇詹走回院門口,對著眾人道:“接下來交給你們了。”
回到月歸院,肖掌柜神色焦急,正在院口來回踱步,一見是他回來了,便迎上來,“大夫說發病時發泄出來才好,今天這也不知是怎么了房里連個動靜也沒,這硬生生忍著怕是要憋出更嚴重的病癥。”
往日他們避著,那也都聽著聲,打砸著發泄出來才會避得遠遠的,現在房里沒有動靜,是之前從沒有的事。
“我去看看。”祁遇詹是端著托盤回來的,他本就不放心,要等時未卿睡了之后進去看看,現在看情況是等不得了,又思忖了一下,“肖掌柜且去吧,有我在,他不會有事,你們在了他反而難堪。”
時未卿躺在床上,心中戾氣和躁動翻涌,催促著他摧毀屋里的一切,但他已經不愿。
已然被見到丑陋血腥的一面,不想再被見到失控不堪的模樣。
林園的侍從時未卿很少打罵,但他們見了他也如同鵪鶉一般,只因他們處理過打砸的屋子,他不想被祁遇詹厭惡,更不想躲瘟疫一樣被躲避。
左手傷口的刺痛一直彰顯著存在感,時未卿刻意不看,咬著另一只手腕強自忍耐著。
這間房自他們二人離開之后再沒人住過,只有侍從每日過來掃灑,床上的枕頭是祁遇詹曾經用過的,唯有抱著它,時未卿才能從其中得出寥寥慰藉,騙得了自己祁遇詹不會離開。
房內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今晚無月外面也沒有一絲光亮照進來,黑暗使時未卿模糊了時間,已經辨別不出過了多久,好像時間很長,又好像時間很短。
“吱呀——”
往日侍從會在房內無聲后進來更換擺件,以免他宣泄的不徹底,以為這次進來的也是侍從,時未卿沙啞陰冷的聲音響起,“出去。”
以為他已經睡了,沒想到人還醒著,祁遇詹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思考著是去還是留。
他知道以時未卿的驕傲,這個時候不愿見任何人,但已經進來了,又擔心他手上的傷口,要確認一下才能放心,便放低了嗓音哄著,“我進來看一下傷口,看完就走。”
聽見這道聲音,時未卿身形一僵,嘴唇張了張沒有說話,能說什么,即使把人留下看了他現在的模樣,也只會增加厭惡。
原想今晚過去之后把人挽留住,但這句話刺激了他,他怕出了這個門,這人就會直接離開。
第047章 第 47 章
見他沒有回答, 祁遇詹權當是默認了,他端著的托盤上放著一盞燈,隨著他的靠近, 床上的人的身形漏了出來。
時未卿背對著床外躺著, 枕頭不見蹤影, 他的頭貼著床,下頜抵著胸口蜷縮成了一團,脊背不止地發顫。
聽著背后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時未卿睜開雙眼,燭火明亮照不進他暗沉的眼底,他眼眸中翻涌明滅,默聲將受傷的手藏進了袖中。
將托盤放下,祁遇詹在床邊坐下,沒有漏掉他的動作,低聲問:“不想處理傷口?傷口不能不處理, 若是入了外邪, 染了病你又該難受了。”
上次感染風寒, 昏迷時他感受得到祁遇詹的悉心照料, 想起這些,時未卿手藏得更深了, “處理完你就走?”
祁遇詹看得出他對處理傷口有抵觸,“包扎完我就離開。”
他傾身靠近時未卿,看見他懷里抱著的枕頭后, 在空中的手頓了一下,想起這是他用過的枕頭, 祁遇詹神色若有所思。
他手中動作卻沒停,順著衣袍一找一個準, 時未卿再怎么藏也無用。
祁遇詹看著掌心中乖順任由處理傷口的手,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
傷口越清理越干凈,就如同保護殼越來越薄,時未卿的心慌了。
他緊了緊攥在手中的枕頭,心一狠,冷聲道:“你不能走,我不會同意放你走,若你走了,我便把你郡王身份暴露出去,你就只能待在我身邊保平安。”
祁遇詹手微不可察地停了一下,低著頭繼續包扎傷口,語氣不明地問道:“你是在威脅我?”
時未卿驀地紅了眼眶,眼中水汽覆蓋了眼底的陰郁偏執,將頭向下埋了埋,不愿露出一絲脆弱,他緊緊抿了抿嘴唇,壓了壓嗓音,聲音比剛才更冷道:“對,我在威脅你,我就是這么手段狠毒的哥兒,縱使你百般厭惡,也擺脫不了我,你只能留在我身邊。”
加快手里動作打完結后,祁遇詹沒有將手臂放回去,而是避開傷處握著,另一只手攬住時未卿的腰臀,將人面對面放在了腿上。
環住懷中還在顫抖的身軀,祁遇詹取過濕帕子,輕輕擦掉他臉上的點點血跡,輕笑一聲,“你自己聽聽,哪有威脅人聲音還顫抖的,一點威勢也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在威脅你,把你嚇哭了。”
時未卿怔愣,揚起面色蒼白的臉,睜著一雙霧氣蒙蒙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祁遇詹,似乎不太理解明明劍拔弩張的氛圍他怎么會突然笑了。
祁遇詹手托著時未卿的臉頰,拇指劃過通紅的眼眶,最后停在了孕痣的位置,“你那算什么,我在時寬身上留下滿身傷,廢了知府一雙手,若真要論,豈不是我更手段狠毒兇殘。我還要問,你會厭惡我嗎?”
時未卿仍然沒有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祁遇詹緩慢搖頭,“我怎會厭惡你。”
“那不是剛好,我們兩個心狠手辣的惡人正好湊成一對。”祁遇詹收緊手臂,將兩人合得嚴絲合縫,又親了親時未卿的眉心,“即便你不威脅,我也不會走。”
時未卿睫毛顫動,似是終于反應過來,明白了他話里是什么意思,忍了許久的淚終于溢出眼眶,大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墜在蒼白的下頜上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他哽咽道:“你怎么才進來?”
“別哭。”祁遇詹捧起時未卿的臉,低頭吻著他臉頰的淚,一聲聲道歉,“是我的錯,我來晚了,以為你不想見我,又擔心你,想著你睡著了,偷偷進來看看你。”
不這么說還好,一這么說,時未卿眼角通紅,透著一股子委屈,“你在攬花院怎么不抱我?”
祁遇詹耐心解釋:“剛才是因為時寬還在一旁看著,我們就要去時府,若他發現你養了一個面首,時大人恐怕會找你麻煩。”
聞言,時未卿眼中已經消散的躁戾之氣又重新凝聚,“父親有何懼,他找得麻煩還少嗎,你是我的人,我不會將你藏著掖著。”
“我知道,但現在我們保命要緊,這件事完了之后,你想怎么宣揚就怎么宣揚,好不好?嗯?”懷里的人已經不再顫抖,祁遇詹不想他剛剛哄好的人,再想著時仁杰變回剛才的樣子,拿起時未卿受傷的那只手,避開傷口放到唇邊輕輕吻一下,低聲問道:“疼不疼?”
時未卿點頭,又搖搖頭,“不疼。”
祁遇詹握著沁涼的指尖,低頭吹了吹傷口,“疼了我給你吹一吹,以后不要瞞著我,好不好?”
時未卿靜了靜,撇開頭將手舉到祁遇詹嘴邊,紅著耳根道:“疼。”
祁遇詹執著手舉到唇邊,看著眼前的手掌,突然想起時未卿在書中自刎的那道頸傷,那時他死得那么決然慘烈,鮮血染的衣袍猩紅,不知心里該有多恨多不甘,脖頸上深可見骨的傷口該有多疼。
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劃過完好無損的細白玉頸,嗓音放得極輕,似乎怕驚到什么,“我給未卿吹一吹,吹一吹就不疼了。”
祁遇詹低沉的嗓音富有磁性,時未卿覺得其中莫名帶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撩人,驟然波動了他的心弦。
時未卿轉回頭另一只手主動環住眼前的肩頸,“那你多吹一吹。”
越了解時未卿,祁遇詹只覺得越心疼,他不想他手段激進,再落得書中那樣的慘烈。
今晚的事情他能察覺到,時未卿發病的源頭才是真正壓著他的執念,若要避開原來的結局,必須要盡快查清這件事,只有這樣才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在籌劃什么。
祁遇詹目光寸寸掃過時未卿的臉,最后停在了他的雙眼,他眼眸黑沉,里面藏著淚水也沖刷不掉半分的陰郁和偏執。
他道:“我答應過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你想要知府的命,我會為你取來。身體的折磨不算,死了反倒給了他痛快,攻心為上,知府這樣的貪官污吏,我會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最在意的東西一點點消失。”
聽著這樣的話,時未卿突然啞了聲音,從沒有人會什么也不圖地愿為他做到這種程度。
萬千的言語已經不足以表達他震蕩的心緒,紅著眼眶揚起頭,獻祭般虔誠地奉上了一個輕輕的吻,低低地答了一聲:“好,我等著……”
他內心狂躁暴戾一點點消散,祁遇詹撫平了他的膽怯和不安,他真的不在意他丑陋血腥、失控不堪,甚至愿意陪他一起使用毒辣的手段,在這一刻他內心的執念都被拋開,只裝得下眼前之人。
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了時未卿的主動,祁遇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聲音低啞地道:“再親一下。”
時未卿再沒有任何遲疑和顧忌,又一次主動親了上去,還學著祁遇詹之前的吻探出了柔軟的舌。
祁遇詹眼瞳漆黑深如寒潭,在時未卿雙手環住他的脖子時,再也忍不住帶著極強的侵略氣息,強勢地吻了回去。
低低的喘息聲沒響多久,祁遇詹抬頭一手攬緊呼吸急促的時未卿,拇指揉著他比胭脂還紅的唇瓣,道:“要用鼻子呼吸,用嘴會不能呼吸。”
時未卿臉頰微紅,目光卻沒有絲毫回避,黑眸緊緊盯著祁遇詹的薄唇,一邊揚頭靠近一邊小聲道,“我還要試一試。”
“好。”
祁遇詹眸光一閃,答應的痛快,卻雙手環著時未卿不盈一握的腰肢沒有低頭,反而直起了脖頸。
時未卿無法,只得攀著他的肩起身跪在床上,闔著雙目顫抖長睫,自己將唇送了上去。
他無意中睜開眼睛,見祁遇詹深邃的眼眸盯著他看,唰地又閉上了雙眼,而后又難為情地道:“你閉眼。”
祁遇詹沒回答,倒是靜靜地闔上了雙目,時未卿探出猩紅的舌尖輕輕觸碰著他的唇,本以為會得到回應,沒想到一點反應也沒有。
又碰了一幾下,還是沒有反應,時未卿看出了祁遇詹的故意,耳朵紅的滴血,貼著他的唇央求,“你動一動。”
祁遇詹不為所動,薄唇輕啟,聲音模糊道:“你自己要試,就要試完,不要撒嬌。”
時未卿退回身,面帶紅暈地看著祁遇詹,“那我不試了,你教我。”
祁遇詹如同一只發現獵物的野獸,目光緊緊盯著時未卿,寬大的手掌摩挲著他的腰肢,意味不明地問:“確定要我教?”
察覺到了某種威險的氣息,時未卿雙臂祁遇詹的肩頸,慢慢后退,“還是不必了。”
祁遇詹欺身上前,手掌順著腰肢游走到背后,微一用力,將人又無一絲縫隙地貼回了自己懷里,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臉頰,“時未卿,話說出來是收不回去的。”
他手托著時未卿大腿,將他直立抱了起來,俯身輕輕放到床上,傾軋下|身吻住他水潤的紅唇,兩人鼻息交錯,低喘和曖昧唇舌交纏聲響在床內狹小空間,時未卿嗚咽,雙手手指收力攥緊了他肩上的寢衣。
第048章 第 48 章
“咳咳……”頸部的窒息感讓祁遇詹迫不得已抬頭, 看著一臉無措松開手指的時未卿,抵著他的額頭,無奈地道:“你是要謀殺親夫嗎?”
時未卿又急又慌, 手指揉著祁遇詹被勒出淺痕的脖子, “我……沒有。”
祁遇詹喉結一滾, 再揉下去他怕是要化身成了禽獸,握著時未卿的手腕從脖子處拿開,“好了, 逗你的,我沒……”
“嘶——”
話沒說完就被時未卿的聲音打斷了,祁遇詹坐起身將他拉進懷里,翻起袖袍查看那只手腕。
看著帶著牙印泛出血跡的細白腕子,不用問這道傷口也能猜出是怎么來的,左不過是忍著情緒宣泄咬出來的。
再沒了玩鬧的心思,祁遇詹一言不發地處理傷口, 時未卿見他這個模樣, 將一個吻印在了他的臉頰, “都怪我, 不該咬傷自己,已經不疼了, 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怪你,我在怪我自己,早點跟你進來就不會有這道傷了。”祁遇詹嘆了口氣, 親了親傷口旁的肌膚,輕聲道:“往后不要忍了, 我陪你一起砸。”
時未卿發現祁遇詹總是能輕易的戳中他的內心。
他眼眶驟然變得通紅,忍了半晌還是沒忍住, 他將臉埋在祁遇詹的頸窩里,片刻后,祁遇詹感覺到那里有什么溫熱潮濕的東西無聲落在了上面,一滴接著一滴。
祁遇詹沒有出聲安慰,想著哭一場也能好好發泄發泄,他按著時未卿的腰肢,垂眸將人籠在了懷中,手掌一下一下的撫著他的后背。
*
時府,書房。
夜深人靜,房內燭火明亮,將椅子上的清晰地投在了窗戶上。
“叩叩——”
“主子,是我,我回來了。”
時仁杰放下筆,合起書案上擺放的賬冊,走到墻角按了按某處,一聲輕響之后,墻面出現了一道暗格。
暗格里面還有其他冊子,將手中賬冊和那些擺到一起,合上暗格之后,他才坐回書案前。
“進來吧。”
守在門口的是林觀,他將門推開,時寬看了他一眼將左手上的蛇頭劍遞過去,垂手走了進去。
門在他身后輕聲關上,時寬走到書案前,無視膝蓋上的傷口跪到堅硬冰涼的地上,低頭道:“主子,知府雙手被廢,但性命無憂,屬下已送安然送回府。”
“明天去府上告訴他,新的布政使即將到任,讓他趕緊把安和縣那些刁民處理干凈。”
有時寬跟著,知府能留下命在時仁杰意料之中,他捏著鼻梁正打算讓他起來,突然聞到一絲血腥氣,睜開眼抬頭看見了時寬破損的衣服。
“你受傷了?”他皺起眉頭,時寬武藝超群,在梧州沒有敵手,誰能傷了他,還是發生了意外?沉聲問道:“怎么回事?”
時寬面無表情地把在采院發生的事情沒有一絲隱瞞說了出來,道:“張三是孔指揮使一直通緝要抓的人。”
時仁杰放下手臂,坐直身體,“他武藝比你高多少?”
時寬手指一蜷,“屬下在他手里過不了二十招。”
時仁杰瞇了瞇眼,“卿兒身邊不能留下這樣的人,去查張三為何甘愿被驅使,若他愿來我麾下是好事一樁,若他不愿那就別怪我不惜才。”
時寬表情不變,習以為常,“是。”
時仁杰道:“回去吧,我這有林觀,你明天不用過來了,后日動身時再來。”
見時仁杰沒有要吩咐的事,時寬俯下身頭抵著手背,道:“屬下劍氣誤傷了少爺手掌,請主子責罰。”
時仁杰想起時寬蒼白無色的嘴唇,知道這次他也傷得不輕,起身扶起來他,“你是我的義子,卿兒的弟弟,都是一家人說什么罰不罰的,去吧,早些休息好好養養傷。”
*
祁遇詹靜靜等著時未卿發泄,等他再抬起頭時,眼睛已經哭得有些微腫。
月歸院畢竟不常住人,想要什么都沒有,詢問時未卿的意見后,他將人抱回了松落院。
出去這一趟帶了塵土,祁遇詹索性喚來侍從伺候時未卿泡個熱水澡放松一下,出去巡視一圈又簡單清洗完回來,房內侍從退去,時未卿正坐在床邊看著一旁掛的燈籠。
祁遇詹認出來,那是他送的宮燈。
“這么喜歡,不如我再送你一個如何?”
時未卿收回視線,看著他搖了搖頭,“這個就夠了,我只要一個。”
意思淺顯易懂,時未卿也在借著宮燈表明心跡,祁遇詹也不執著于非要送他燈籠,誰討老婆開心不是投其所好。
放下帳幔熄了燈,他抱著時未卿放到床里,躺下后將人攬進懷里,下巴抵著他的頭頂,喉嚨震動,“其他有什么想要的?我送給你。”
時未卿被緊緊摟著,雙臂曲著放在胸前,手掌緊貼著祁遇詹結實溫熱的胸膛,感受著掌心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動,輕啟紅唇:“我想要一個紙鳶,要一個很大很漂亮的。”
祁遇詹也不問為什么,只道:“明日做好了送給你。”
時未卿輕輕闔上雙目,“我要和你一起做,然后到城外一起放。”
“好。”
在他發頂落下一吻,他呼吸聲平穩后,也閉上雙眼睡了過去。
“爹爹……別走……”
祁遇詹驟然睜開雙眼,懷中人不住顫抖,口中發出聲聲泣音,將他從夢中喚醒,他想起身點燈查看,未料只要他一松手,時未卿便抖得更加厲害,抵在胸前的手也緊緊抓著寢衣,讓他不能離開分毫。
帳中黑暗沒有一絲光亮,他微微低下頭,鼻子碰到了他的眉骨,上移一點點薄唇碰到了濡濕的眼尾。
他在哭,發現這一點后,祁遇詹皺著眉,吻掉了酸澀的淚。
“別走……別留我一個人……爹爹……”
時未卿眼含的淚一滴連著一滴滑出眼角,祁遇詹發現他現在無法做些有效的安慰安撫他,只能一下一下吻著他的臉,收緊手臂將他抱得更緊一些。
這樣的束手無策讓他感覺到非常的無力,即使是穿越到這里發現危機四伏的處境,也沒有現在如此折磨。
曾經有過見識,現在即使看不見,光憑這嬌弱無助的啜泣聲,祁遇詹也能想象得出他有多惹人憐惜,何況還有被淚水浸潤濕涼的臉頰。
“爹爹……我給你報仇……”
“別留我一個人……爹爹……你不能離開……”
“爹爹,不要——”
一聲短呼后,時未卿渾身一震,從夢中驚醒了出來,似是沒有緩過來,他呼吸急促,胸膛起伏劇烈。
并沒有忽略他的囈語,也幸虧是黑暗中,祁遇詹不用遮掩眼中的時候沉思神色,他輕輕撫著時未卿的烏發,不忘輕聲問道:“做噩夢了?別怕,夢里都是反的。”
時未卿松開手指,雙臂緊緊環上祁遇詹的腰,臉深埋進他的胸口,將整個人嵌進了溫暖寬厚的懷中。
他閉上眼,掩蓋住眼中濃烈的仇恨和令人心驚的陰郁偏執,嗓音干澀嘶啞:“那不是夢。”
“那不是夢……”
聽了這樣的回答,祁遇詹怔住,不是夢還能是什么,就只剩下是已經發生過的既定事實。
那是他的曾經……
那些噩夢一般的曾經,激得時未卿又想起了一次次希望后的一次次無望,想起了對世間對父親對自己的怨怒,復雜的情緒充斥心里,內心翻涌不止,讓他想做些什么。
他仰起頭尋著祁遇詹的嘴唇,碰到后湊上去胡亂地摩挲舔舐,聲音哀戚:“祁遇詹,你親親我。”
祁遇詹回過神感覺心頭被揪了一下,綿密的疼痛感順著血液流淌全身,手掌捏住時未卿的后頸捧住他揚起的頭,回吻了回去。
良久,他抬頭將纏在他腰上的腿放了回去,輕柔的吻密密麻麻落下,余音繚繞,“不要亂動。”
時未卿一怔,躺在祁遇詹身下啞著聲音問:“你已經……你不想嗎?”
他們二人都不是在意世俗繁文縟節的人,但祁遇詹也不能隨意繼續下去,他能看出時未卿是今晚只是因情緒積壓的一時沖動,心中尚有結未解。
何況回了時府,必然會有禮儀嬤嬤查看時未卿的守宮砂,在祁遇詹心里,他可以有兇狠毒辣的惡名,但不能忍受他因非清白之身的污名,被人輕辱。
祁遇詹低頭抵著時未卿的額頭調整呼吸,抬手整理凌亂貼到他臉頰的發絲,“你還傷著,我又不是禽獸。”
時未卿眼底情緒漸漸消散,眼眶發酸,“這點小傷算什么。”
不知想到什么,祁遇詹勾起唇角,親了親他的眉心,摟著人又側躺了回去,“你這么嬌氣,還沒怎么樣,嚇一嚇都要哭,真要繼續豈不是會淹了這拔步床。”
時未卿無端想起第一次相見時,祁遇詹的多翻戲弄,他臉頰發熱,黑暗藏住了他的神色,聲音卻暴露了他的羞憤,“誰能把我嚇哭,還不是被你氣的。”。
祁遇詹輕笑了一聲,也沒再繼續逗他,“是我的不對,現在我后悔的很,早知道要給你做面首,我就不氣你了。”
時未卿側臉蹭了蹭他的寢衣,小聲點:“我原諒你了。”
祁遇詹下巴抵著祁遇詹的發頂,給他壓了壓被子,“睡吧,醒了我們一起做紙鳶。”
“嗯。”
第049章 第 49 章
第二天一大早, 昨晚在攬花院善后的幾人便等在了書房,他們都是眉頭緊皺一臉擔心的模樣。
肖掌柜在椅子上坐不住,背著手在書案前來回走動, “也不知主子怎么樣了, 今天能不能見上一面。”
往常這種情況時未卿要幾天才能平靜快下來, 第二天很難見到人,但昨晚肖掌柜看到張三沒有被趕出來便知道了,這次和以往不同。
他將此事和紀大三人說了, 紀大三人又將攬花院后來發生的事告訴了肖掌柜,這之后他們心里對張三有了期待,今日早早聚在了這里。
紀大也急,看著肖掌柜來回轉更急了,放下茶碗后委婉地道:“掌柜的,現在還早,平時主子這個時間也沒起, 您不如坐下等等。”
紀四最早來的, 已經肚子里已經裝了不少茶水和糕點, 他癱在椅子上摸著肚子道:“我也等不急了, 要不我去月歸院看看?”
他旁邊一直沉得住氣的方頭領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說了一個其他三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昨晚張頭領帶主子回正房了。”
這話一聽就知道是什么意思,紀四激動的一拍桌子,“好你個方令貴, 早知道為什么不告訴我們,怪不得坐那一聲不吭一點也不急。”
方頭領不和莽夫一般見識, 沒有搭理他又閉上了眼睛,其他三人晚上要回墨蓮居和聞風樓主持事宜, 他留在遠處守著一直盯到了天亮才回去,這會兒困得很。
肖掌柜聽見這話徹底放心了,沒打擾方頭領,自己一個人口中道:“主子果然沒有看錯人!”
紀大依舊眉頭緊皺,“掌柜的,張三那通身氣質一看就身份非凡,而且來歷成謎,我怕他接近主子另有目的。”
紀大今年不到而立,肖掌柜坐回椅子上瞥了他一眼,“你還是太年輕,你當我看不出來張三的那一身的貴氣?但你仔細想想,他人品端正武功高強,什么樣的目的能讓他多次救主子,最后還拋棄男子臉面成為面首。”
肖掌柜也懷疑過張三的目的,但想通這些問題后,也就釋然了,以張三的能力完全自己就能達到目的,何須攀附一個哥兒。
紀大喝了口茶,砸吧砸吧嘴,“那還是主子高攀張三了?”
肖掌柜一噎,轉回頭沒再理這個不懂情愛粗糙的漢子,也學方頭領閉上了眼睛。
肖掌柜嫌疑的表情太明顯,紀大不瞎一眼就看出來了,心里疑惑他說啥了就這個表情。
他對面的紀四聽見這話來了精神,問道:“大哥,主子怎么高攀張頭領了?”
聞言紀大立馬理解了肖掌柜的嫌棄,也給了他一個同樣的表情,便不再理他。
紀四一頭霧水,想問另外兩人,結果他們都是閉著眼睛,便也沒打擾他們,苦思近一個時辰也沒想明白,倒是等來了要等的人。
書房門聲一響,四人立時看了過去,時未卿打前走門剛開就對上了這四雙帶著黑眼圈露出擔憂的眼睛。
他頓了一下,語氣平常地道:“等候多時了?”
肖掌柜立即起身,道:“沒多久。”
其他三人跟著起身都仔細打量他,看見他雖是眼睛微腫但精神很好,手上傷口也被包扎好了,便都放下了心,一一見禮。
“主子。”
四人說完后,也按著對時未卿的禮對準了祁遇詹,這一禮既表示感謝也表示他們徹底接納他。
祁遇詹沒有躲,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隨后也回了一禮,想著四人的擔心,又怕有他在場時未卿不自在,道:“未卿,我離開一下。”
時未卿沒想到祁遇詹要走,他轉身下意識拉住他的衣袍,“你去哪?”
祁遇詹撫著他的后背,俯身低聲道:“我去準備做紙鳶的材料,很快就回來,他們都擔心你,你與他們說說話。”
時未卿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道:“快去快回。”
這幅依依不舍的乖巧模樣看得祁遇詹心熱,知道在這么多人面前親他必定羞窘,便借著衣袍遮擋輕輕捏了捏他的手,“去吧。”
書房里四人頭一次見他們主子這樣的一面,俱是瞪大了眼珠,肖掌柜和紀大也是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們主子是個哥兒的事情。
目送時未卿進去,祁遇詹才對四人抱拳,“我還有事,就不與諸位一起了。”
四人再次刷新了祁遇詹在主子心里的地位,立即回神回禮,像肖掌柜和紀大能言的都說了兩句客套話。
祁遇詹離開,書房門被關上,時未卿也坐到了太師椅上,幾人說起了各自的關心問候,又說起來了留在梧州的各項安排,時未卿一一作答后,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
他看著緊緊關閉的房門,躁意漸起,突然看座下的四人哪哪不順眼,面無表情地打斷了說得興起的紀四,“諸位無事便回吧,需要安頓的還有很多。”
被打斷紀四:?
其他三人:……
肖掌柜反應最快,擋住了紀四的話頭,起身道:“主子,聞風樓近來事不少,我就先回了。”
再次被打斷的紀四:???
其他三人拉著紀四告退,快速地離開了書房。
打發走了四人,時未卿問了侍從祁遇詹的位置,直接找了過去。
時未卿找到祁遇詹時,他正在準備庫房做紙鳶的材料,手上動作著腦海中卻不由想起時未卿昨晚的夢話,書中只提過他繼母為左丞相之女,并未提過他的爹爹。
他對時仁杰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祁遇詹不由多想,這份恨會不會與他的爹爹有關。
這份思考被時未卿的出現打斷,祁遇詹便暫時停了下來,問道:“怎么過來了?”
時未卿看了祁遇詹一眼,伸手想要接過一部分材料,“他們都走了。”
祁遇詹避過他的手,一只手提著,“東西不重,我拿吧。他們怎么這么快就走了?”
見沒有東西可拿,時未卿干脆握住祁遇詹的手,“已經半個多時辰,該走了。”
聽著拐彎抹角的控訴,祁遇詹也沒揭穿,親了親他的眉心,“好,那我們去書房。”
“嗯。”
時未卿其實很好哄,幾句話和一個吻就讓他眉心的躁意消失無蹤。
早上洗漱時兩人便商量好了做什么樣的紙鳶,現在拿到材料直接就能動手。
做好了骨架裁好了絲絹后,書房一時靜了下來,眸色變深又陷入了沉思。
祁遇詹轉頭看著正在蒙絲絹皮的時未卿,他白皙的臉上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黑眸中隱隱蒙著一層低落消沉,對他來說,這紙鳶大抵是有特殊的意義,這意義很有可能不太美好。
回憶應該是美好的,祁遇詹不想看著時未卿黯然傷神,他從身后將人圈住,手覆在了他的手掌,低頭靠近他的耳邊輕聲道:“著人傳信慢,以后你若喚我便在城中放起這紙鳶,我看到了便會立即過去找你,好不好?”
時未卿手指頓了一下,躲過酥癢的耳朵,側頭睨了一眼,“你為何不與我一起,我出門還要隨時帶上這個紙鳶?”
蒙完皮便該畫花紋,祁遇詹握著他的手拿起筆,“你我總有分頭辦事的時候,也不用你親自拿著,交給身邊人即可。”
時未卿沒立刻說話,想了一下在城中著人確實耗時,他與祁遇詹分開一刻都覺得難忍,有了紙鳶是很方便,“你真會看見就立即來找我?”
祁遇詹點頭,“當然。”
時未卿道:“這紙鳶我親自帶著。”
后一句沒說出來,祁遇詹也聽得出來,這是他們二人的紙鳶,他不愿別人碰。
他親了親時未卿的臉頰,輕笑一聲,道:“好。”
兩人一起畫了花紋,綁了編織線輪,再看時間時已經是快要用午膳,一上午就這么過去了。
晾干顏料,時未卿拿起紙鳶一比才發現,算上尾翼這紙鳶快趕上他高了,他蹙起眉頭:“似乎有點大。”
祁遇詹拿過紙鳶,在背部榫卯處抽出幾個活動的竹條,再將其按著骨架折疊一卷,瞬間將一個很大的紙鳶變成了只有手臂長粗的卷形物品。
這一看便是方便易拿,時未卿展眉伸手要取,卻被祁遇詹抬臂舉高,他本就身材高大手臂長,這一舉即便是時未卿跳起來也摸不到,當然以他的性子也做不出這樣的舉動。
時未卿一愣,“你做什么?”
祁遇詹勾起唇角,懶洋洋地道:“想不想要,你來求我,求我就給你,還教你怎么折起來。”
“你……”時未卿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祁遇詹會這么做,見他一臉無法通融的表情,捏了捏指尖,小聲道:“祁遇詹,你把紙鳶給我吧。”
這乖順的模樣實在讓祁遇詹忍不住欺負他,停住要拿下來的手臂,低頭看著他的紅唇意有所指,“撒嬌不算,要有實際的。”
有如實質的目光落在他的嘴唇上,時未卿抿了抿嘴唇,抬起雙臂環住祁遇詹的肩頸,仰頭將紅唇送了上去。
祁遇詹眼眸轉暗,攬住不盈一握的柔軟腰肢貼向自己,加深了這個吻。
一吻結束,時未卿拿著紙鳶直接將臉悶在了他懷里不動了,見他不說話,將人抱著坐在書案上,祁遇詹俯身湊近,“生氣了?”
時未卿側開頭避開祁遇詹的視線,“沒有。”
看著他通紅的耳朵,祁遇詹故意問:“那你怎么不理我?”
第050章 第 50 章
時未卿被逼問的沒辦法, 一把抱住祁遇詹的肩頸,將臉埋在肩窩里,頗覺難為情地道:“青天白日, 怎么能……能做這事。”
祁遇詹眼含笑意, 佯作恍然大悟, “原來晚上就可以隨意了。”
隨之語氣變得疑惑,“之前親你,你并未阻攔, 我還以為你也是同意喜歡的,原來是我想錯了,難不成以后只能晚上隨意親?”
祁遇詹還刻意加重了“隨意”二字,這一番話聽得時未卿臉頰微紅,最后惱羞成怒,收緊手臂悶聲道:“你不許再說!”
祁遇詹霎時哈哈大笑,適可而止不敢再過分, “好好好, 我不說了。”
“叩叩——”
“主子, 張頭領, 午膳已好,可以用膳了。”
侍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祁遇詹聞言停止了笑聲,“知道了,我們一會兒到膳廳, 下去吧。”
他抬手撫著時未卿的后背,看著這人即使被欺負也還是往他的懷里靠, 心中柔軟萬分,側頭親了親他的耳朵, 祁遇詹撐著肩將人扶起來抱下書案,輕聲哄道:“去用午膳,膳后歇一歇就去城外放紙鳶。”
時未卿看著眼前的寬大手掌,睨了他一眼,嘴里咕噥著一句什么,將手覆了上去。
時未卿說得是一句親昵撒嬌的話,聲音再小祁遇詹也聽得清楚,他眼神柔和,大手張開緊緊扣住了掌心纖長的手指。
未時過些,已經準備妥當出行,馬車停在林園門口,時未卿上馬車時手里都捏著折疊的紙鳶不松手,就連祁遇詹要接過都被他避開了。
祁遇詹扶著時未卿的手臂,眼帶挪揄,“這么寶貝,連我都不讓碰。”
時未卿還記得午膳前的事,雙腳踩著車凳轉頭,居高臨下看著祁遇詹,神色倨傲,“你來求我,求我就給你。”
他身著一襲華服,通身氣質貴氣逼人,面容精致眉眼間是擋不住的英銳冷傲,一想到這樣一朵富貴花落入他的懷里了,祁遇詹心中便無限滿足,但又覺得不夠。
不過十八出頭的年紀,便是沉沉郁氣纏身,他想讓時未卿更鮮活一些,所以不管他是蠻橫的還是乖順的總喜歡逗一逗。
現在看見他終于有了一絲鮮明生動之氣,祁遇詹知道他的心沒白費。
他柔和了眉眼,揚頭笑了笑,發出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小郎想讓我怎么求,也做些實質的?”
到底道行不如祁遇詹深,一句話就被破了功,時未卿還反譏,自己先紅了耳朵,隨即哼了一聲登上了馬車。
侍從護衛離得不遠,祁遇詹輕笑一聲沒說話,只是眼睛似鉤子般看著時未卿的背影,將他看得掀簾子的手都有些僵硬。
這一耽擱,等他準備進馬車上剛好聽見了巷口轉角傳來的馬蹄聲。
時未卿轉頭看向祁遇詹,對上他收回的視線,不用問便得到了回答。
“是何樓,一個人。”
時未卿放下車簾,又踩著車凳走了下來,這時何樓已經到了門前勒住韁繩翻身下來馬。
何樓今早聽時仁杰已于昨晚撤了士兵,而后讓他再來一趟提醒明日歸府,他剛騎馬看著出行的情形以為少爺要離去,心里咯噔一下,馬沒停穩便跳了下去。
何樓頂著重新包扎的棉布上前,見禮后問道:“少爺,這是……”
時未卿掃了何樓一眼便側過了身,看他慌張著急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淡聲道:“去城外放紙鳶。”
何樓直接怔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臉上又新增了驚詫的異色,時未卿不看他似乎也能猜出來他的神色。
又道:“不放心就一起去。”
何樓回過神,壓下眼中的復雜情緒,連忙答應了,騎馬跟在了馬車后面。
有他在,祁遇詹也沒有了逗弄的心思,安安靜靜和時未卿上了馬車。
馬車即便再奢華也免不了顛簸,時未卿本來就不胖,近幾天又瘦得身上沒了幾兩肉,剛出了城就被顛得臉色有些發白,祁遇詹伸手將人放到懷里,這才好了一些。
“還要走好一會兒,閉眼歇歇神。”
時未卿“嗯”了一聲,頭枕著祁遇詹的肩膀闔上了眼睛。
兩人不再說話,車內只剩下車輪滾地和車外馬蹄的聲音。
祁遇詹扣著掌心細嫩的手指,漸漸陷入沉思,時仁杰今日又派人來催促,急著讓時未卿回府,倒是提醒了他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在書中,凌非何到梧州上任路上那段時間里,堯州府外江水入海口處發生了一起漕糧被劫案。
邊疆蠻夷虎視眈眈隨時可能開戰,而邊疆缺糧就等著今年漕糧運輸過去,未料漕糧竟然半路被劫。
漕糧被劫大半,漕兵傷亡眾多,此案一經發生上奏朝廷,魏帝得知后震怒不止,一封密旨連夜將在外辦差的暗兵臺總統領調到堯州府徹查此案。
書中的主角攻封單明,便是魏帝手中暗查組織“暗兵臺“總統領,起初他被時仁杰拋出的煙霧彈,即堯州府巡撫與倭賊勾結劫奪漕糧所迷惑,后來因遍尋不到漕兵一具尸首等線索生出懷疑,追尋漕糧源頭將視線投到了鄂州漕府。
封單明查探方向沒有錯,漕糧被劫案確實和鄂州有關,確切的說,此案便是時仁杰為謀反一事所做的籌劃。
謀反需要養兵,養兵需要糧,齊王和時仁杰合謀的其中之一,便是齊王出兵,時仁杰出糧,早在上半年,他便盯上了今年的漕糧。
而今年鄂州的漕糧此時正停在黃州港口,一兩日便要啟程,祁遇詹估計時仁杰應當是要借著巡查鄂州各地的由頭,趕在漕糧北上前親自去一趟黃州。
時仁杰離開梧州后估計是凌非何到任前不會回來,這段時間要壓下時未卿的惡名,自然不能讓他出現在人前,別地方困不住他的兒子,只有守衛森嚴的時府可以,這也是他急著將時未卿召回時府的原因。
而祁遇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送信給封單明,通知他即將發生的漕糧被劫一事。
至于他為什么沒有提前送信,是因為在此之前書中只提到封單明出都城辦差,祁遇詹并不清楚他的蹤跡,即便送了信也收不到。
這幾日封單明會到應天府暗兵臺分部,應天距離堯州不遠,收到信再趕到也來得及。
不過這樣送信有一個弊端,暗兵臺非外人可得知,信的內容和送信的人都會引起懷疑,不過封單明有一個優點,就是即使懷疑也會探查清楚,只要人去了就能發覺時仁杰的人,至于封單明能不能抓住人就看他的能力了。
漕糧被劫案兩邊都是時仁杰的人,雙方深夜交手時也都是做做樣子,受些輕傷,實際上無人死亡,至于書中提到未找到尸體的漕兵,其實是被帶走編入了時仁杰私兵。
書中封單明收到魏帝密令奉旨查案才到的被劫地點,等他到時,時仁杰的人早已杳無蹤跡,這次比去得早,想必會得到不少線索,這也算是為他們合作提前送上的見面禮。
至于知道暗兵臺分部一事也好推脫,封單明為魏帝辦案沒少露面,權相一黨對暗兵臺一直在探查底細,把此事推到左丞相頭上即可。
祁遇詹原本打算親自去收集證據,但一想到那股力量只要他有離開的動作就會出現意外,他隱隱察覺那股力量似乎是在限制他參與到書中之外的劇情中。
例如尋找玉佩之事,書中原身失敗了,而他找到了玉佩,那股力量并沒有出現,不過他也不太肯定,只能一點點試探,謹慎起見,未免影響到封單明,他只得打消念頭。
“到了嗎?”
時未卿淺睡一會兒,發現車輪停止了滾動,便醒了過來。
“到地方了。”
祁遇詹回神,發現他們已經到了地方,低頭親了親時未卿緩和面色的臉頰,帶著人下了馬車。
何樓知情識趣,拴了馬也沒湊上去,而是一個人站在樹下看著兩人,祁遇詹看過去時隱約見他面上是懷念和驚奇。
紙鳶已經放飛,在天上高高地飛著,放穩后祁遇詹便將線輪遞給了時未卿。
時未卿接過線輪,察覺到了祁遇詹的視線,道,“不用管他,他不會告訴父親。”
“好。”
祁遇詹收回目光,手中扯著線控制紙鳶,之后沒再關注何樓,也沒再避諱他。
時未卿仰著頭目光一直追著紙鳶,眼底浮現出哀傷,漸漸紅了眼眶,聲音平淡地道:“從小我最喜歡和爹爹放紙鳶,爹爹每次都會給我做一個非常漂亮的紙鳶,然后我們一起在院子外放,放得高高的,再把線剪斷,讓它把疾病和晦氣帶走,但結果好像它什么不好的東西都沒帶走,只帶走了爹爹。”
祁遇詹眸光一動,他猜的沒錯紙鳶對時未卿果然有不凡的意義。
不過今天出來是為了讓他開心,雖然祁遇詹開心于他愿意敞開心扉,但他不愿時未卿傷心下去。
將時未卿攬在懷里,祁遇詹俯首吻掉他眼尾的淚珠,低聲安撫,“爹爹應該是一個溫柔的人,他不會想要你難過,而且這次我們不剪了,它就什么也帶不走,你忘了以后還要靠它傳信,你每次放這紙鳶都會把我帶回去。”
“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什么也做不了。”時未卿突然一把攥緊祁遇詹扯著線的手腕,目光偏執,“跟我回去了,我就不會允許你再離開。”
祁遇詹放輕了聲音,“王府雖大卻無我容身之地,說起來我也無家可歸,何況我最想待的是你的身邊。”
第051章 第 51 章
晚膳后, 日影西斜,暮色漸濃。
祁遇詹牽著時未卿的手在林園中散步消食,想起今晚的計劃, 便揮退了護衛侍從, 將時仁杰欲劫奪漕糧一事告知了時未卿。
這是收集證據和線索的好時機, 時未卿默認祁遇詹必定會去,但堯州距離梧州幾百公里,非是短距離, 來回路程要十日左右,他明日就要回時府,必定無法離開梧州。
他們二人將要分開了,意識到這點,縱使知道祁遇詹離開,時未卿停下腳步,收緊了手指, 還是問道:“你也去?”
時未卿神色緊張, 眼中是他未發覺的依戀, 祁遇詹也停了下來, 站到了他身前,“你想我去嗎?”
時未卿還記得不再瞞著他的諾言, 坦誠地搖了搖頭,只道:“我不愿你去。”
不想和不愿,一字之差意思不同, 不想是不管祁遇詹去不去都會做的強橫阻攔,不愿是他只是表達心里希冀, 不自信能左右祁遇詹的決定,給自己留的臉面退路。
經過昨天一晚上, 祁遇詹以為他已經給足了時未卿安全感,沒想到他還是有些不自信。
“我若是去呢?”
似是為了印證祁遇詹的猜想,時未卿眼中微光黯淡,抿了抿唇,“我在時府等你回來。”
祁遇詹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我今晚只是去送一封信,并未計劃參與此事。”
發現又被逗弄了,時未卿霎時羞惱,精致白皙的臉龐蒙上了一層粉,不舍得甩開握著他的手,只是眼刀剜了他一下,一向善辯的唇齒遇到祁遇詹便同遇到了天敵般變得啞口無言。
把人惹毛了,當然要自己哄,祁遇詹又笑了一下,將掌心握著的手放到唇邊印了下去,“未卿,你試著相信一下你可以左右我的決定。”
時未卿看著被珍而重之親吻的手,抬眼道:“今晚我和你一起去。”
今晚祁遇詹本想一個人回一趟宅院找樊魁,聞言后他改了主意,應了下來,“好。”
一縷微光重新在時未卿眼底燃起,消散了黑眸深處一絲郁氣,祁遇詹低頭輕輕地親了親他的眼睛,抬頭后便繼續消食,慢慢散步回了松落院。
一更宵禁,漏夜將至,祁遇詹也寫好了信。
兩人都換好了夜行勁裝,時未卿貫穿寬袍廣袖的錦衣華服,從未穿過如此貼身精干的服飾,從屏風后走出來時,低著頭一會兒捏捏袖口,一會兒扯扯衣襟,渾身上下覺得哪里都不對勁。
這一幕放在祁遇詹眼里卻截然相反,他看到的是身形欣長,面容殊艷腿長腰細的一個漂亮少年。
祁遇詹喉結一滾,低頭撂下眼瞼掩住發暗的眼眸,系著腰帶的手上動作放慢,用來平息心潮的涌動。
待平穩后,時未卿走到了他身前,祁遇詹刻意忽略了他的欲言又止,神情自若地取出準備好的面巾,先仔細給他系好,又系上自己的。
這期間,時未卿微光閃爍的黑眸一直盯著他,祁遇詹再無法忽視,克制地親了親他的眉心和眼睛,說了一句似情人呢喃的警告,“晚上不要這樣看著我,尤其是你穿成這樣的時候,很危險。”
時未卿一臉茫然,一時沒反應過來,直到被祁遇詹攬住腰腿打橫抱起,在屋頂上行了一段距離之后才明白過來什么意思。
當即臉色緋紅,直接將臉埋進了祁遇詹的肩窩,不好意思再抬起頭了,但他還是紅著耳朵道:“我沒有不愿意,若你想,今晚就可以。”
宵禁之后街上只有昏暗的燈籠為照亮,卻照不到屋頂,祁遇詹也看不清時未卿的臉色的神情,起初他以為時未卿冷了才往他懷里鉆,聽了他的話才知道表達的是什么。
在夜里快速移動涼爽的風吹得正好,讓祁遇詹能維持理智,他緊了緊手臂,這是第二次還是清醒之言,可以看得出來他雖然不愿成親但對這一方面不在意。
但祁遇詹在意,他已經明白時未卿不成親是畏懼于大魏朝對哥兒的嚴苛禁錮,不成親對他現在的年齡還沒有多大影響,一旦時間長了總會有人議論紛紛,在現代都有大齡剩女一詞,在古代只會更盛。
這些人或許可以用權勢壓下去,但抵不住私底下的悠悠眾口,祁遇詹不愿時未卿背負不潔亂名,同時也不希望他被這樣的隱私弱點攻訐。
他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讓時未卿意識到,即便已經成親他也不會阻攔他做任何事,如果到最后時未卿仍然堅持,他也會尊重他的決定。
但現在,不僅是時府那一關還要過,而且他也想給時未卿最好的,無論哪一點,祁遇詹都不急。
怕接下來時未卿還有更虎|狼的話,難受的終究是他自己,直接挑明:“我愿意等,若你愿與我成親便是大婚之日,若我努力后你還是不愿成親,我仍是你的面首,那時我們便可以了。”
時未卿怔愣,也許是經營環采閣的原因,見得多了便看出來不管什么樣的男子都管不住下半身。
但現在這樣直白的一番話,讓他意識到祁遇詹完完全全與其他男子不同,再次讓他體會到了被珍視的感覺,同時也讓他心跳得更快,陷得更深。
時未卿心中升起莫名的信任,經過昨晚又聽他剛才的話,他此時甚至覺得若是嫁給這樣一個人,或許沒有大魏朝哥兒嫁人那般的束縛和禁錮。
但他想知道這人會如何努力,收緊環著肩頸的手臂,抬頭看向祁遇詹,他咽回了口中差點同意的話,開口道:“好,我等著。”
雖然是簡單的一句,但對比前幾天,祁遇詹能察覺到時未卿這一絲態度的變化和松動,眼看著前方側臉親了親他的額頭,“希望你會喜歡我的努力。”
時未卿蹭了蹭祁遇詹的肩窩,輕輕嗯了一聲。
這道氣聲隨風消散,卻還是被祁遇詹捕捉到了耳中,他歪頭貼了貼時未卿的發頂,靜下心來在屋頂飛走。
不到半個時辰后,兩人到了盛臨院,院中和侍從住處漆黑一片,一看便是早早歇息了,祁遇詹沒有落到院中,腳步一轉去了樊魁的住處。
都是為了便于管理召集的打手們,他選擇了一個他們挨在一起的院子,到了地方祁遇詹看見打手們本該漆黑的住處都是亮著的。
那些打手都被三樹四人吸納進了石幫,石幫里有安頓他們的住處,現在還住在這里怕不是有什么事情發生?
祁遇詹皺眉又舒開,要是要緊的事樊魁就報給他了,估計不是什么大事。
樊魁的院子也亮著燈,他剛落進院中便聽了樊魁悄然緩慢靠近門口的輕微腳步聲,心里贊賞這他的警覺,出聲道:“是我,出來吧。”
樊魁恢復了正常的步伐,不一會兒便拉開了門,看著院中的兩人,認出哪個是他家少爺后怔了一下,“三哥。”
“未卿不是外人。”祁遇詹放下時未卿,解開了兩人的面巾后,便拉著人向房間里走,路過樊魁時突然想起來什么,道:“可以稱他卿少爺,見他如見我。”
樊魁落后一步,向外看了看沒有異常后才關門,到房里重新給兩人見了禮,“少爺,卿少爺。”
時未卿記憶力還不錯,剛才路過盛臨院的竹林時便認出來這是當時關他的地方,又見樊魁對他沒有任何驚訝顯然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祁遇詹拉著時未卿坐下,見他看著樊魁,介紹道:“樊魁,我的近身侍衛,之前你也見過。”
一說起之前,時未卿沒說什么,樊魁倒是跪了下來,“之前屬下多有得罪,請卿少爺勿怪。”
罪魁禍首就在身邊,時未卿沒理由怪一個屬從,何況對這事他早就不怪了,但還是睨了祁遇詹一眼,淡聲道:“無礙,非你之過,起來吧。”
祁遇詹摸了摸鼻頭,而后握住了時未卿的手,輕輕捏了一下,見人乖乖任他握住就知是無事,叫樊魁坐下后便說起來正事。
說清楚了漕糧被劫一事,祁遇詹從胸前取出一封信,遞給了樊魁,“時大人從梧州到黃州想必快不了多少,但黃州到堯州是水路速度很快,你今晚便出發,時間還算寬裕些,這信務必在糧船到應天前送到,封單明武功與我不相上下,切記行事隱蔽,不要和他正面相對。”
暗兵臺中最精銳死士名為'黑衛’,黑衛由暗兵十六衛統領,每衛五人,護送凌非何的人中便隱藏著暗兵六衛。
樊魁此去為的是送信,他不是封單明的對手,若何正面對上很大可能會被抓,他一旦被抓不說能不能審問出消息,僅是他們的合作便落入了被動,以他們的聰明才智,祁遇詹再難拿主動權。
祁遇詹不會因為提前知道劇情就會膨脹自大,僅是時未卿一個小反派就讓他翻過車,何論是做為這方世界氣運之子的主角攻受。
祁遇詹言詞鄭重,樊魁也意識到了此事的緊要,神色慎重起來,“是,屬下遵命。”
又叮囑了些注意事項,祁遇詹想起了旁邊的住處,問:“他們怎么沒去石幫?”
樊魁不知想到什么,罕見地沉默了一下,才道:“少爺,那些人覺得外面飯菜和住處沒有家的味道,每隔幾日便要回來住一日。”
祁遇詹:……
這確實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這家的味道是什么,有點虛無縹緲。
旁邊一直沒說話的時未卿突然動了動被握著的手,祁遇詹轉頭,低聲問:“怎么了?”
第052章 第 52 章
時未卿面色平靜地看著祁遇詹搖了搖頭, 又垂眸將頭轉了回去,他看起來沒有任何事,好似剛才只是他隨意動了動。
看著他顫動的睫毛, 似有幾分落寞的安靜, 祁遇詹似無所覺地把玩著掌心細嫩柔滑的手指, 轉頭看回樊魁,“牢里的人怎么樣了?”
早在祁遇詹詢問時未卿時,樊魁就低下了頭, 以免看見不該看的,此時眼觀鼻鼻觀心,“屬下剛從那回來,牢里一切如常,只不過那位郎君關押位置偏僻,無法靠近,只能遠遠看著他無事, 少爺, 要將人從里面帶出來嗎?”
久從李雄聽口中撬不出東西, 時仁杰動了殺心, 祁遇詹記得書中他是在凌非何到梧州之前下毒滅的口,大約就在這幾日。
之前沒把人帶出來是因為沒到時候, 現在看來時機差不多了。
祁遇詹問道:“管牢里膳食的獄吏有我們的人?”
樊魁回道:“有兩人,最先進去的就是管理膳食的獄吏。”
祁遇詹又問:“三樹四人有誰在?”
樊魁微不可察地停頓一下,道:“四人連同裴錦都在。”
祁遇詹揚起眉頭, “把五人都叫來,盯牢里的人也一并過來吧。”
樊魁道:“屬下便不回來了, 直接啟程送信。”
時間比較急,確實越早出發越保險, 祁遇詹點點頭,“去吧,路上小心。”
樊魁抱拳行禮,“是,少爺,卿少爺,屬下告退。”
目送樊魁待門一關上,祁遇詹手掌移動握住時未卿的皓腕,微一使力便將人從椅子上帶到來腿上。
其實不用時未卿說,他也知道剛才一直在和樊魁說話冷落了他。
祁遇詹略微俯身,看著沉郁的眉眼,碰了碰時未卿的紅唇,低聲哄道:“無聊了?再找幾個人囑咐點事就能回了。”
時未卿回過神,他以為對方沒有看出來他的小動作,即使知道祁遇詹在辦正事,心中不免還是有些失落。
聞言,時未卿抬頭,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人一直在關注他,還將他看的明白。
時未卿揚頭湊近,紅唇印在祁遇詹的薄唇上,一觸即離,溫潤柔軟的觸感依舊存在感十足,他似乎要隱藏什么,頭抵住了祁遇詹的肩窩,聲音很小:“親一下就好了。”
祁遇詹捏著眼前微燙又柔軟的耳朵,眼眸下垂不知道在想什么,漫不經心道:“一下就夠了?”
感覺到耳朵溫度升的更高了,時未卿蹭了蹭祁遇詹的側臉,語氣中帶著控訴:“你明知故問。”
脫敏要慢慢來,現在時未卿與之前到底是有了不同,既然已經有了效果嘗到甜頭,祁遇詹就更不著急了。
聽見院外想起腳步聲,祁遇詹不舍地松開時未卿的耳朵,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們過來了。”
時未卿剛才聽見那個叫裴錦的哥兒也會過來,還記得當初祁遇詹對這個哥兒的特別對待,他瞇了瞇眼,眼底涌出驚人的占有欲,裝作沒聽懂的樣子,把頭又埋進了肩窩里。
祁遇詹手在空中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被雙臂環住的腰,無聲笑了一下。
粘人精。
沒再讓人離開,祁遇詹將手落在時未卿的背上,將人收攏進懷里。
“叩叩——”
“三哥,我是三樹。”
“進來。”
祁遇詹懶散的聲音落下,門被推開,六人依次走了進來。
這幾人排序有趣,最矮最瘦的三樹打頭,最高最壯的其他人在最后,看著其余人的神態郝然是把三樹視作了領頭。
祁遇詹看著變化挺大的幾人,饒有興趣地想著三樹是怎么讓他們信服的,首先可以排除的一點,肯定不會是武力值。
三樹六人一間房里就看見了他們三哥懷里抱著一個人,當即默契的都低下了頭,三哥的人不管那人是誰,都不是他們能亂看的。
見此,祁遇詹也沒說什么。
“三哥。”由三樹帶頭,幾人行了參差不齊的問候和見禮。
祁遇詹:……
眼神變得堅毅,渾身也有了些許氣勢,打一照面,祁遇詹還以為幾人有了長進,一個問好聲就暴露他們,還是以前那么憨憨。
他現在有些懷疑,這幾人能不能把事辦好,祁遇詹將目光移到不知姓名的第六人身上,還是先把李雄聽的事安排好吧。
“叫什么名字,能聯系上牢里嗎?”
祁遇詹面無表情,他自己沒覺得有什么,那人卻覺得被看得壓力巨大,頂不住到跪在了地上,低頭道:“回三哥,小人王大根,牢里膳房的兄弟小人每日都有聯絡。”
祁遇詹沒什么反應,這些人心有畏懼和距離感不是壞事,一邊撫著時未卿的后背,一邊低聲道:“你今晚去牢里,通知所有兄弟從今晚開始,要格關注那人的安危,尤其是膳食,近幾日怕是會有人下毒,記著不是你們做的膳食不要給他吃。”
發覺了事情的重要性,王大根額頭抵著手背,“是,小人告訴他們一定要警醒。”
能看出來王大根不是個呆木的,祁遇詹當然也不會完全放手,樊魁送信,大牢那邊只有他親自去盯著才放心,他擺了擺手,“去吧。”
隨王大根告退離開關門聽著腳步聲遠去,祁遇詹將視線拉回掃過五人,最后放到了三樹身上。
祁遇詹的目光如有實質,三樹感覺的到,被看了一會兒,終是堅持不住了,臉上堆起來笑,抬頭的瞬間看到他懷里的人,立馬又低回了頭,沒等問便聲音諂媚地自爆了,就是笑得像哭。
“三哥,我們回來吃住確實是喜歡這個宅院,因為是三哥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給了我們一個家,我們也確實瞞了樊侍衛,因為怕對不起三哥的恩德沒臉說。”
什么家的味道,這種蹩腳的理由祁遇詹確實沒有相信,不過他也沒有懷疑五人什么,以他對他們的了解,這幾人的腦回路做不出什么陰謀詭計的事。
不過該嚇唬還得嚇唬,免得他們以后皮松了惹出來什么事,凌非何十多天以后到梧州,劇情就要開始,不能因為小細節出問題。
祁遇詹聲音冷了下來,“怎么,你的意思是我還比不過臉面?”
三樹趕忙擺手,“不是,臉面當然沒有三哥重要,是……是石幫快沒錢了,養不起兄弟們了。”
五人一副沒臉見人的模樣,下巴都快穿進胸膛里面去了。
祁遇詹挑眉,石幫雖然是下九流,但手中掌管著全梧州底層經濟正常運營,而且還有官員豪紳時不時給他們賺外快的機會,五人這是遇到了什么,能說出這么奇葩和無能的理由。
“石幫以前的進項哪去了?”
三樹聲音都低了一些,似乎是已經開了頭,也沒什么再需隱瞞的,便不用問都說了出來,“我們是抓住了馮舵把子和吳商頭被抓走的機會,官員豪紳不認可我們說我們是趁虛而入,只認可馮碼頭,我們手上進項被打壓,手下人昨天晚上偷跑,今天白天是光明正大的跑,兩天時間人越來越少,我們兄弟們看不過來,干脆不管了,不過我們回來也沒忘偷偷地把那兩個人帶回來,三哥您放心吧。”
隨著三樹述說,他的聲音越來越難過,最后還哭了起來,祁遇詹看其他人也是身體輕微抽動,顯然也和他一樣。
不知是情緒積壓到爆發的程度,還是終于找到了靠山,隨著三樹哇的一聲,五人一起跪在地上,“三哥,我們太難了,當個石幫舵把子怎么這么難!”
祁遇詹:……
他撫著背部的手都頓了一下,時未卿也感覺到,抬起來頭,張口想說什么,還沒出聲,祁遇詹豎起食指在他的紅唇上,俯身靠近他的耳畔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了,“噓,與你無關,他們總不能靠你一輩子。”
灼熱的氣息噴灑著耳朵,時未卿點了點頭,耳朵又紅了起來,他沒再說話,唇上的食指收回后,將頭枕在了祁遇詹的肩膀上。
這樣的姿勢,能看清楚祁遇詹的每一個表情,也能看清他在看誰。
看著五人中唯一的哥兒裴錦,祁遇詹以為他變得應該是最大的,現在看到確實大,但和他心里想的變化卻完全不一樣。
現在哭得鼻涕一把眼淚的模樣,與其他四人沒有任何不同,也不知道是學得誰,被誰同化了。
時未卿見祁遇詹視線沒動,一直在盯著一個人,他順著看過去,瞇了瞇,看著比其他人瘦弱的身形,勉強辨別出這人似乎是那個叫裴錦的。
他眉眼瞬間沉了下來,眼神如同所有物被覬覦般狠戾,收緊了環著勁腰的手,抿了抿唇,湊近祁遇詹的耳邊,聲音微不可聞,“你不許看別的哥兒。”
男子都不喜善妒的女子和哥兒,但時未卿無法忍受,所以這是一次宣示主權,或者更可以說這是一次試探一次證明。
說完,時未卿便退回了肩膀上,閉眼安靜等待這即將到來的審判。
祁遇詹一怔,側頭看著時未卿顫動得展翅欲飛的睫毛,無聲笑了笑,嘴唇碰了碰他的眼尾,覆到他耳旁輕聲道:“好,誰也不看,只看你一個。”
時未卿身體微抖著,將頭埋進肩窩,祁遇詹手指劃過他的眼尾,指尖溫暖干燥,知道人沒有哭就行。
有人在他們二人說話都不方便,打算速戰速決,早點把人打發走。
祁遇詹雙手攬著時未卿柔軟的腰肢,將人貼得嚴絲合縫,再抬眼視線略過了裴錦,“行了,有正事,要哭一會兒再哭。”
話音剛落,哭聲戛然而止,祁遇詹見幾人抬頭看了一下又快速低了頭,直接道:“三樹,我記得你和二墩是安和縣人。”
三樹摸了下臉,回道:“是,三哥,我和二墩是安和縣大舍村人。”
第053章 第 53 章
祁遇詹表情淡淡地問:“縣里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三樹沒有第一時間答話, 而是側頭看了一眼二墩,他們二人是逃來的梧州,當初還是樊魁給偽造的戶籍, 就沖祁遇詹在他和二墩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他們這一點, 也不愿藏著掖著, 咬了咬牙道:
“我是農戶出身其他的不了解,只知道村里的情況,縣里官吏和富戶聯合, 村里田地都被他們占了去,沒有地我們只得租用富戶的地,每年租子都漲苛捐雜稅多的數不清,往年還能將將過活,但今年尤其重,我和二墩的家人要么累死,要么因反抗被富戶打死, 要么被關進了知縣大牢, 只有我們兩個人跑了出來。”
三樹在地上磕了一個響頭, 二墩跟著學樣, 兩人伏在地上乞求:“求三哥別把我們送到衙門,如果三哥怕我們給您帶來麻煩, 我們……我們這就離開,到外面絕不多說一句。感謝三哥這些日子的收留,這份恩情難以回報, 若有機會我和二墩必定為三哥赴湯蹈火。”
見兩人各磕了三個頭,起身走向了門口, 其他安靜站在一旁的三人瞬間急了,跪了下來求情。
“求三哥留下他們倆吧。”
“三哥, 安和縣都是庸官,他們查不到梧州,求三哥別趕他們倆走了。”
“三哥……”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房內霎時吵鬧了起來,祁遇詹心里嘖了一聲,他果然還是不能理解這是什么腦回路,一句簡單的問話怎么就扯到趕人走上來了。
被吵的心煩,他抬手捂住時未卿的耳朵,皺起了眉頭,“吵什么,我說要攆你們二人走了?把門關上站回來。”
聲音再次戛然而止,房內恢復了安靜,兩人臉上的衰頹立馬散了去,動作迅速地回到了原來的地方,三樹無意中看到了祁遇詹的動作,拉著二墩回話的聲音都小了很多,“謝三哥還愿意收留我們。”
祁遇詹一只手攬回時未卿的腰,另一只手捏著他柔軟的耳垂,舒展了眉頭,“想不想回去報仇?”
安和縣是知府的轄區,縣下村子不止大舍村一個是這樣,其他村也如此,安和縣的民田案是凌非何查時仁杰謀反的突破口。
不過書中他發現的時間比較晚,證明時仁杰最有利的罪證已經被轉移,只能兵行險棋以身為餌,引時仁杰那條蛇出動。
找來三樹二人可不是心血來潮,他打算把安和縣的民田案提前曝出來,一是解決知府,二是在時仁杰轉移罪證前探查出來,而他們是最佳的人選。
二墩握拳,率先斬釘截鐵地回答了,“想!”
他們倆怎么可能不想,眼睜睜看著家人被欺壓卻無能為力,最后無奈遠離生養之地無處安身,這樣的恨已經不能用語言去形容了。
只是憑他二人之力面對安和縣官官相護的官吏和惡霸般的富戶地主,就如同蚍蜉撼樹,根本難以動搖這些人。
幾息之間,三樹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猛地抬頭看向祁遇詹,此時他已經無法顧忌其他,神色激動又不確定地問道:“三哥是想……”
看了另外四個背景板一樣的人,要說機敏還得是三樹。
祁遇詹看了他一眼,沒說是也沒說不是,“給你們一個差事,把你們手下人帶上,去安和縣搜集官吏富戶罪證,只要是你們搜集到的,以后一個也跑不了。”
三樹沒有完全聽懂,但也能知道這對他意味著什么,激動得身體顫抖,“是,三哥。”
明天就要去時府,他想起采院還關著的王觀金,道:“那個王富戶還記得吧,他是知府親戚還是安和縣有名富戶,這次去把他帶上,至于怎么用他就是你們的事了,你們怎么報仇我不管,但記住,絕不可傷及無辜。”
“是!”
其他四人也反應了過來,聽著刻意加重的“知府”和“富戶”,各自若有所思,尤其是裴錦甚至露出了一個血氣的笑。
祁遇詹:……
這個哥兒好像在歪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
想起剛才答應過什么,祁遇詹心虛地收回視線看了一眼時未卿,見他沒發現才舒了一口氣。
這可是個粘人精加醋精,被發現了還不是他自己哄。
祁遇詹抬眼看向四人,道:“人稍后給你們送來,回去收拾好東西,明早就出發,下去吧。”
“是,三哥。”五人說完,全都離開了,還極有眼色地關好了門。
時間不早已經過了時未卿歇息的時間,祁遇詹看著他一直安靜地待在懷里,全副依賴的模樣,只覺柔軟的內心被填滿,低聲道:“困了嗎?”
“沒有。”時未卿直起身搖搖頭,他的目光從朗星般的眼睛劃過,最后落到凌厲的薄唇。
時未卿的視線沒有遮掩,祁遇詹一眼便發現了,他眼中浮起笑意,卻沒有動作,嘴上也說著:“事情辦完了,我們回去吧。”
“那走吧。”
時未卿看到眼前的薄唇就會想起唇內令人難忘的觸感,心里生出了想要品嘗的想法,但對于親密的事從沒有哥兒會主動,觸碰嘴唇已經是他的極限。
他黯淡了目光,動作緩慢地將頭枕回肩膀,視線仍然未離開半寸,自然也沒有發現祁遇詹看他的眼神。
等了一會兒,祁遇詹穩穩地坐在椅子上沒動,時未卿眼中閃過疑惑,“怎么不走,還有其他事?”
“是有點事沒辦。”祁遇詹側頭,輕輕捏住下頜,問出的語氣特別正經:“從剛才到現在,你一直在看什么。”
時未卿抬眼不期然撞進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那目光仿佛一眼就能將人看透,他的耳朵突然紅得像滴血了一般。
他想躲進眼前的肩窩里,但下頜被鉗制動不得半分,事實上,祁遇詹沒有多少力道,時未卿心要掙脫就能脫離,但他沒有。
反倒是祁遇詹主動松開了手,捏向了比平時還溫熱的耳朵,緊緊逼問:“怎么不回答我,是我問的太難回答了?”
到了這一步,時未卿沒再后退,手臂收到了祁遇詹的脖頸上,如同破罐子破摔了一般閉上眼,此時與他而言,看不見就可以當做不存在。
“我想親你,是很深很深那種。”
“很深那種是哪種。”
摩挲著手中愈發燙手的耳尖,這句話在祁遇詹喉間滾了幾次,最后被咽了回去,換成了另外一句,“好,那我閉上眼睛。”
聞言,時未卿顫著睫毛將眼睛掀開了一個小縫,眼前的人果然如他所說的一般閉上了眼睛。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自己閉上眼睛看不見了生出的勇氣很少,但別人閉上眼睛不看他,卻有了翻倍的勇氣。
時未卿無聲地看著祁遇詹,揚著臉慢慢靠了過去,觸碰到柔軟的薄唇后,不得要領般慢慢摩挲。
祁遇詹既沒有催促也沒有反客為主,由著時未卿動作,手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后背,似在告訴他的寵溺,可以任時未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或許是被鼓勵了,時未卿頓了一下,伸出軟濡的舌尖舔舐了幾下,探進了不知何時張開的口中。
寂靜的空間漸漸生出旖旎的喘息聲和曖昧水聲,而聲音來源已經分不出來自于誰,或許是二人都有。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周身又靜了下來。
肩被緊緊環住,祁遇詹感覺到時未卿又埋進了他的肩窩里,正在平緩呼吸,他從發頂順到后腰,順了幾次,才出聲:“請問我可以睜眼了嗎?”
時未卿呼吸亂了幾息,黑眸中閃過什么,重新直起身,眼前這人已經做到了這個地步,他也沒什么可逃避的,況且他本就不是怯懦的人。
他張開口,發出的聲音啞了幾分,“可以了。”
祁遇詹掙開雙眼,對上了時未卿染著羞澀的眼眸,視線下落停在了水潤艷紅的唇上,他伸出拇指抹去了上面的水色,又貼近親了親,“這樣的親近我很喜歡。”
時未卿怔了一下,隨即笑了出來,這是不帶一絲陰霾的笑,展現在這張艷絕的臉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他面上的紅暈仍未退去,但不耽誤他的坦誠,“我也喜歡,很喜歡很喜歡。”
笑容是會傳染的,祁遇詹也勾起了唇角,眼中浮著溫柔縱容的笑,在時未卿眼尾孕痣的位置印上一吻,才嗓音低沉地回道:“我知道,不過我們該回去了。”
“嗯。”
輕聲回應后,時未卿靠回懷里抬起手指摸著眼尾,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指下,這一刻他意識到了落在這里的每一個吻都意味著什么。
那是明晃晃地喜愛。
這是時未卿在爹爹去世之后,第一次毫不排斥地直白地面對自己哥兒的身份,與他執著的男子身份不同,哥兒可以孕育后代,以后還很有可能會孕育眼前之人的后代。
那個后代會像他,也會像這人,但時未卿更想像祁遇詹多一些。
只是……
時未卿指尖摩挲著眼尾的不平,涂顏粉遮蓋時沒少在鏡中看見,那顆孕痣顏色是暗紅色,是子嗣艱難那種的暗。
四周的景物快速后退,只有他們二人是在共同向前行。
時未卿抬起眼睛,嗓音艱澀,“祁遇詹,你喜歡……小孩子嗎?”
沒想到時未卿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祁遇詹眼中劃過詫異,因為自身性向,這個問題在沒穿越之前就已經不在意了。
祁遇詹低頭,看見時未卿的動作心里了然,繼續靠近,兩人都蒙著面,這一低頭兩人鼻子碰到了鼻子,他蹭了蹭時未卿的鼻子,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耳邊風聲呼嘯,時未卿還是聽清了那句話,眼中剛剛升起的郁氣頓然消散,攥緊的手指也松開了。
咔嚓。
心底某個角落牢固的鎖鏈也裂開了一條無人所知的縫隙。
不知是灼熱的氣息還是話的內容,他今晚沒降溫的耳朵又熱了起來,時未卿唇齒間呢喃品味,眸中滿是歡喜,那句話郝然是——
“你什么時候有,我什么時候喜歡。”
第054章 第 54 章
時府, 書房。
林觀看著緊閉的房門,已經有一會兒沒人進出,他摸著胸口放的東西, 躊躇了片刻還是敲響了門。
“誰?”
“主子, 我是林觀。”
“進來。”
聽見腳步停在書案前, 時仁杰看著手中今天剛收到的密信,頭也不抬地問:“何事?”
林觀取出胸口里的三個瓷瓶,雙手奉到書案上, 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主子,這是您之前給我的十香軟筋散,如今屬下回來,這藥已經用不上了。”
十香軟筋散,藥如其名是讓人酥軟筋骨的,它與紀二研配的軟筋散還是不一樣, 區別在這藥不僅可以讓人軟弱無力, 還能讓人發揮不出內力, 它有兩種解藥, 一種是恢復體力,一種是恢復內力。
換言之, 它可以讓人如常人行動,但內力全無,是控制會武之人的藥。
時仁杰想起來, 這是林觀還在卿兒身邊時給的,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招攬有幾個武藝尚可的護衛, 為防人逃出掌控,特意給林觀留的后手。
剛收到都城密信時, 知道自己兒子不會同意那門親事,他還想著讓林觀用這藥把人帶回府,不論是林觀和他的手下被退回來,還是現在卿兒答應的痛快,這藥似乎用不上了。
時仁杰剛伸手要拿,又把手收了過去。
他瞇了瞇眼,這藥還有用途,他兒子身邊那個張三是個不穩定因素,接下來半個月不在府內,不把人處理好,他怎么能走的安心。
時仁杰抬眼看了林觀一眼,沉聲道:“你先收著,明天可能會用到。”
“是,主子。”
林觀行動緩慢地上前幾步,收回瓷瓶,不經意間視線掃過密信封面,認出是當朝左丞相的字。
時仁杰對他一點沒有避諱,一邊看信一邊囑咐:“明天卿兒回府后,我就動身了,你前些日子的傷還沒好全這次不用跟去,在府里守著,看著卿兒別讓他出府,那些嬤嬤都找好了,親事一應事務你和何樓親自負責,別讓別人插手。”
聽著這個“別人”,林觀垂眸掩住眼底的冷色。
見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時仁杰仍是沒有抬頭,拾起毛筆蘸墨在紙上寫著什么,聽出語氣問道:“怎么,不想接這個差事?”
硯臺墨快沒了,林觀繞過去自然地開始研墨,動作熟練的仿佛做了不止一次,半晌才悶出一句話,“少爺不喜我。”
時仁杰似聽見了笑話,冷哼一聲:“我看是你不喜他,從小你就看不慣卿兒的性子,以為我不知道?你還記恨他打你的仇呢吧。”
林觀表情沒有半分惶恐,干巴巴地說了一句,“不敢。”
墨研好了,時仁杰也不用了,身子靠向椅背眼睛看向窗外的月季,道:“卿兒要是你這性子該多好,都是一個人養出來的,差別怎么這么大。”
林觀手上動作一頓,沒再接話,放下墨條走回書案前,“主子沒別的吩咐,屬下便告退。”
時仁杰神色陷于回憶,也沒攔著,揮了揮手,“去吧。”
林觀關門,慢騰騰回身時看到了隱在暗影里的時寬,看樣子他已經等了一會兒了。
已經被人發現,時寬沒再藏著,幾步靠近林觀,認認真真的打量他,神色怪異地說:“和你比起來,我看你才是主子的義子,甚至已經超過了少爺。”
林觀沒有多余反應,看也沒看他一眼,“話不能亂說,當心主子聽見了罰你。”
兩人壓著聲音說話,還是沒逃過時仁杰耳朵,“時寬,既然回來了,怎么不進來?”
時寬狠狠瞪了林觀一眼,推門走了進去。
看著他進去的背影,林觀收回視線垂眼,心里默默的咀嚼往昔,時仁杰哪是看中他,他是看中了他的乖覺聽話,好掌控。
時寬走進見禮,將手中紙張呈遞上去,低下頭的模樣一點看不出外面的狂妄,“主子。”
時仁杰回過神恢復了平常的表情,聲音威嚴:“如何。”
時寬聞言跪了下去,“屬下無能,張三行蹤不定,他除了在孔府門前和少爺那露過面,其他人均未見過他,屬下沒有查到更多信息。”
時仁杰拿起紙張,上面是從傳言中推斷出來的信息,“鋤強扶弱,厭惡貪官污吏……”
單憑這些對張三的評價,就足夠時仁杰判定這人能不能為他所用,他在鄂州的名聲無虞,真正做的事卻是謀逆,把這樣的人放到身邊難保不會泄露,一旦泄露就是殺身之禍。
時仁杰語氣一轉,聲音平和:“起來吧,你身上還有傷,別跪著了,找個椅子坐著,張三此人與我們不是一路人,不必再查。”
語氣淡淡看似溫和,如同平靜的海平面下是波濤洶涌,這之下是滔天駭人的殺心,畢竟只有死人才不會有所阻礙。
時寬不知是惜才還是敗于此人心有不甘,道:“主子,張三武藝高強,想必不是甘于屈居少爺之下。”
放下手里的紙張,時仁杰將左丞相的密信裝起來,“時寬你還小容易心軟,我們做的事只能成功不能失敗,明白嗎?”
看清了時仁杰指尖捏的是什么,時寬沒再堅持,“我明白了。”
時仁杰自袖中拿出一個早就備好的令牌,“明早你跟何樓去接卿兒,把丙隊帶上,回來之后把他們交給林觀,明日時間緊張三武功高強,一時半會我也不能將他怎么樣,你要與他比武是沒機會了,這趟回來倒是還能見他一面。”
他手里有一批死士,武功不俗皆是從小培養,只聽命于他,其中實力甲隊最高戊隊最低。
這次出行干系重大,他要帶走甲乙兩隊,而且走之前他無暇顧及時未卿的事,張三是個不定因素,只得先將人掌控住,回來再做打算,畢竟要除掉一個武功高強的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至于張三自請離開的情形,時仁杰沒有考慮在那,既然已經沾上他時府,他就不可能會放人,怪只怪張三命不好入了他時府。
第055章 第 55 章
似想起了什么, 時仁杰皺著眉頭,“還有,讓他把那身礙眼的衣服換回來, 哥兒就要有哥兒的樣, 成天穿著男裝像什么樣子。”
時寬起身接過令牌, 回道:“是,主子。”
時仁杰拉開書案抽屜,又取出一個瓷瓶, “一會兒你再出去一趟。”
*
林園,松落院。
“咚!——咚,咚!”
“平安無事。”
三更已到,祁遇詹遠遠聽著更夫打梆子的聲音,一縱身落在了回廊外,和院內巡邏的人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向房門。
一團暖色的光暈透過窗戶映了出來, 將推開窗口看過來的人照得明顯, 祁遇詹收回邁向門口的腳步, 調轉方向走了過去。
夜深寒涼, 時未卿散著烏發站在窗口,只穿了單薄一件寢衣, 不知等了多久面色有些失了血色。
身形利落地翻過窗戶,擋住了外面巡邏護衛的視線,祁遇詹攬住他的腰腿一把將人豎著端抱了起來, 嘴唇碰了碰他的臉頰,感覺到了懷里人全身冰涼的氣息, 道:“怎么沒睡?”
時未卿剛才正在想著安和縣的事,他能看出來祁遇詹在做著為他報仇的事, 這個人真的是說出就要做到,與只會花言巧語的男子完全相反。
每多了解他一分,都只會讓他更加不愿放開手。
他貼著溫暖的胸膛,雙臂緊緊環著祁遇詹的肩頸避免掉下去,額頭抵著他的下頜,眸光波動,眼中鋪滿了眷戀和占有欲,“我一個人睡不著。”
祁遇詹身高腿長,說話間走到了內間,把時未卿放到床上蓋好被子,單手拄在他身側,將沁涼的雙手捉在掌心調動內力輸送熱量,“更深露重,要等也該在暖和的地方等。”
時未卿抬眼,兩人視線對上,眼中的情緒暴露無遺,似乎是祁遇詹安撫和縱容有了效果,他已經學會坦然、主動和無懼,“在那能更早看到你回來。”
掌心手指已經被捂得溫熱,祁遇詹放到唇邊吻了一下,神色自然,絲毫沒有在意那份驚人的占有欲,與書中小反派的毒辣相比,他眼前的小反派就像紙糊的一樣,一碰就粘人,一戳就更粘人。
不僅粘人,還嬌氣。
怕人把自己折騰病了,祁遇詹低聲囑咐:“下次我盡最快速度回來,不讓你多等,你要找合適的地方等我,或者多穿點,總之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時未卿沒反駁,顯然一點也不排斥這樣的管教,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祁遇詹看著時未卿眉眼乖順的模樣,俯下|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跑了一趟有不少灰塵,我去洗一洗。”
水都是提前備好的,侍從送來后便立即退了出去。
時未卿聽著屏風后傳來的陣陣水聲,不止耳朵,臉頰也泛起了粉色,近兩天這聲音他沒少聽,但還是不適應。
聽了一會兒還是受不住,拉起被子將頭藏了進去,只留了一個烏黑的發頂。
祁遇詹洗漱完,帶著一身水汽走過來,看見這樣的場景也沒驚訝,不僅是因為已經不止一次見過,還因為他是故意為之。
看時未卿這個樣子是沒法再承受他說什么,祁遇詹垂眸斂起眼中的戲謔,當做什么也沒發現的模樣放下帳幔熄了燈。
在黑暗中有如視物地掀開被子躺上床,沒等他有動作,時未卿自己便靠了過來,緊緊抱住了他腰。
祁遇詹也收緊手臂,側身將人攬在懷里,順著時未卿烏黑的長發,在發頂留下一吻,道:“睡吧。”
剛才的水聲太擾亂心緒,時未卿此時沒有任何睡意,不想打擾祁遇詹睡覺,便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這一方空間靜了下來,只余兩道淺淺的呼吸聲。
溫暖消磨清醒,時未卿依偎在富有安全感的懷抱里舒展四肢,沒再蜷縮一團,朦朧睡意侵襲,漸漸陷入了黑甜夢里。
祁遇詹沒有多少睡意,調整了呼吸閉目沉思。
他剛才那一趟去把王觀金送到了宅院,又順路去了布政司大牢。
李雄聽是被馮六送進去的,接到差事滅口時,他也不清楚要處理的人是誰,只不過是這樣的事做的多了熟了,便和往常一樣聽命去做,不問是誰。
其他人也是如此,樊魁送進去的人隱晦打探過,牢里的人都不清楚李雄聽是誰,只知道他得罪了貴人,被抓了下獄。
若按此來,對李雄聽下毒的人應該也是不知道他身份的,祁遇詹把時仁杰身邊可用的人都過了一遍,最后把馮碼頭篩了出來。
三樹那邊被打壓,獲利的就是馮碼頭,最近他勢力擴大風頭正盛,是官員豪紳前辦陰私的紅人,他又不清楚李雄聽身份,是個合適的人選。
滅口這種事夜長夢多,時仁杰城府深,以祁遇詹從書中對他的了解,怕是要在明晚動手,這樣才會及時又甩脫干系。
祁遇詹要在明晚借著毒殺把李雄聽帶出去,這樣才不會引起時仁杰的懷疑,避免出現疏漏,他在腦海中將計劃演練了多遍。
再回神時,時間已經過了很久,厚厚的帳幔內黑暗不再純粹,泛起了幾絲白意。
估摸著時間已經到了凌晨四五點,祁遇詹摟緊懷里人,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天光大亮后,祁遇詹聽著外間的聲響醒了過來。
掙開眼睛,他的身側已經沒人了,他掀開被子尋聲找過去。
時未卿正在指揮侍從收拾東西,他不清楚要在時府待多長時間,只好把慣用的東西都裝上了。
晨光燦燦傾斜入窗投在了時未卿周身,穿透了輕薄的寢衣,似在他身上披了一層金紗,無端惑人。
祁遇詹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隨即好像什么也沒看見一般,繼續靠近。
時未卿腰上驀地一緊,一條肌肉緊實的手臂攬在腰間,將他大力地帶到了一個溫暖的懷里。
他回身,整個人依偎進祁遇詹的懷里,臉貼上溫暖的胸膛,“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沒有,該醒了。”祁遇詹看著時未卿眉眼的郁氣和躁意,手掌托起他的臉頰,拇指摩挲著眼尾,道:“不開心?這么好看的眉頭都要皺成山峰了。”
時未卿掀起眼睛睨著祁遇詹,發現了什么一樣直直地盯著他。
祁遇詹疑惑地問:“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這個眼神看著他,他說錯話了?
時未卿眉頭皺的更厲害,眼神一躲不躲,心中躁郁翻涌控制不住地胡思亂想,是嫌棄他還是后悔和他去時府了?
這幾天已經嘗過了甜頭,時未卿不愿再使用強硬的手段,他垂眸摸著自己的眉頭,低聲問道:“我現在的樣子很丑?”
聽著不似往常的語氣,祁遇詹一怔,傾身靠近,移開時未卿的手,在他眉間親了親,輕聲低哄:“不丑,好看的緊。”
時未卿一頓,不知在想什么,沒有說話。
見他神色緩和了一些,祁遇詹繼續哄著:“是因為要回時府了,不開心嗎?”
聞言,時未卿點了點頭,而后反應過來他曲解了祁遇詹的意思,想想剛才說了什么,臉上有些窘迫,不管有沒有被發現他自己先難為情了,將臉埋進祁遇詹的懷里,沒忍住解釋:“我只是心緒不佳,我不是胡攪蠻纏不講理的人。”
他剛才只是想差了。
但時未卿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什么,更是沒有對人道過歉,一下子讓他說出口有些困難,只能別別扭扭的表達。
聽著拐彎抹角的道歉,祁遇詹低笑一聲,笑聲在胸膛震動,震得時未卿耳朵又紅又麻。
這話其他人聽了只怕會不信,時未卿在外面是什么模樣他很清楚,不過他也沒說慌,他在祁遇詹面前確實從來沒有胡攪蠻纏過,一直都是乖順的模樣。
祁遇詹想,若是原本驕縱跋扈的性子也好,時未卿在他面前太乖了,讓他總是人不住想欺負他。
他原本也沒在意這樣的無關痛癢的誤解,就著這個姿勢把人端抱。
時未卿被抱起雙臂環住脖頸,臉又埋進了眼前頸窩。
祁遇詹攏著他的長腿,邊向內間走,邊湊到他耳旁,灼熱的氣息噴灑在耳朵上,“嗯,我相信你。”
這寵溺的語氣就如同在說,沒關系。
被放在床邊,時未卿仔細觀察祁遇詹的臉色,見他確實無虞,舒展了些眉頭握住了他溫熱大手道:“把我帶進來做什么,外間還沒收拾好。”
祁遇詹半蹲在腳踏上,兩人視線高度相差無幾,他手掌托起時未卿的臉頰,拇指摩挲著眼尾,“想聽實話嗎?”
時未卿沒明白什么意思,“聽什么實話?”
祁遇詹眼眸逐漸幽深,“不讓你現在這個模樣待在外間實話。”
時未卿仍然遲鈍,經過剛才的烏龍沒再胡思亂想,“什么樣子?”
祁遇詹舔了舔唇,笑了一下,“你猜我剛剛走過去時,在你身后見到了什么,你這寢衣輕薄光線一穿就透,在后面能把你俊俏的身量看得一清二楚,你知道你的腿有多長腰有多細嗎?”
第056章 第 56 章
時未卿渾話沒少聽, 不過那不是對他的,也沒人敢對他說,沒防備祁遇詹要說的是這種實話。
他懵了一下, 反應過來后還有些無措, 慌亂地撲向祁遇詹, 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紅,半晌才憋出來一句, “別說了……”
祁遇詹從善如流地接住了投懷送抱的美人,靠做在腳踏上將人扶到了腿上坐穩,他眸中泛起晃晃笑意,親了親他的手掌,示意時未卿把手拿開。
時未卿感覺到掌心的觸感,動作緩慢地移了下去,“青天白日的, 你別再亂說, 我不出去了。”
祁遇詹手臂用力, 將時未卿貼到他的胸前, 不留一絲縫隙,沒再說什么渾話, 漫不經心道:“時未卿,你當只你一人,不想讓我看別的哥兒嗎?”
時未卿怔怔地望著祁遇詹, 說話速度莫名慢了下來,理解了話里的意思后明白過來, 原來不止他一人是那樣,霎時死靜的心湖似乎響起了什么聲音。
“那些侍從都是哥兒。”
祁遇詹摩挲著時未卿的后腰, 嗓音忽地沉下來,“哥兒自然也不行。”
時未卿一眨不眨地盯著祁遇詹,黑眸深深,眼底的占有欲向上翻涌,“祁遇詹,你記住,我只允許你這樣,沒人能左右我的想法,只有你可以。”
說著時未卿慢慢低頭,尾音消失在了兩人唇間,隨即響起的是唇齒糾纏的曖昧聲音。
先于思維一步,祁遇詹的雙手倏地收緊,心中不由喟嘆,九月果然是豐收月,不枉他耗費心力,如今也收獲到了果實,嘗到了甜頭。
時未卿感覺到腰間的力道,一個不防,喉嚨低低嗚了一聲,他直起身,手搭到祁遇詹肌肉隆起的小臂上,語氣控訴,說話時能聽出呼吸間的錯亂,“你手臂太過用力,弄疼我了。”
“又在撒嬌,這可是你自找的。”嘴上這么說著,祁遇詹手上還是卸了力。
說完,他低頭,手掌微不可察地探入了薄薄的寢衣里面。
時未卿身體敏感地一顫,一把抓住了祁遇詹的手腕,神色有些慌張,“現在還是白日,你要做什么?”
祁遇詹收回了手,起身把人放回了床邊,手放在時未卿的兩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自然是看看你有沒有受傷,你以為我要做什么?”
時未卿一時語塞,選擇性忽略,這當做沒有聽見后一句,感覺到腰上火辣辣的,他有一瞬失神,搖頭道:“我沒事。”
祁遇詹怎么會相信,時未卿那一身細皮嫩肉輕輕碰一下都要紅半天,何況他沒收著力,看著他捏的緊緊的衣領,道:“在這等我,我去取藥。”
話音未落,他人已經轉身出去了,時未卿看著晃動的帳幔,多年的習慣讓他無法高聲把祁遇詹喊回來。
他也好奇腰變成了什么樣,趁著人沒回來,自己解開寢衣快速看了幾眼,沒了遮擋,他腰間的一圈紅痕漏了出來,在瑩白的膚色上尤顯明顯。
外面腳步聲響起,時未卿驟然放回寢衣,對著走進來的祁遇詹揚了揚下巴,“藥放在床尾凳上,我自己涂。”
祁遇詹看著堆在床上的外袍和他凌亂的寢衣,意識到什么,不再逗他,低聲哄著:“我擔心你的傷,讓我看看,好不好?”
時未卿下意識攏緊衣領,態度第一次這么堅決,“不必,我自己來就行。”
祁遇詹眸光一閃,佯作出主意,“是怕被我看到,不好意思?不如你用腰帶蒙住我的眼睛,如此我便看不見了。”
看時未卿的神色,見態度松動,他繼續誘哄:“還記得第一次見面蒙了你吧,你就不想綁回來?”
時未卿瞬間羞惱,想說他又沒有這特殊癖好,不知為何忍了下去,對于祁遇詹,他一直都難以拒絕,雖是短短幾句話,但堅持到現在已經是極限。
他不想讓祁遇詹看到腰上的傷,什么情況他自己知道,只是看著嚴重罷了,沒必要讓這人平白擔心,抿了抿唇道:“眼睛你自己蒙。”
祁遇詹點頭,一臉假惺惺地正經,“沒問題。”
隨手去外間取了一條淺色腰帶回來,自己動手在后腦打結,時未卿一抬眼就覺這腰帶有些眼熟,再一細看,那是他今日要用的腰帶。
被這樣用過了,他還怎么毫不在意地往腰上系!
時未卿睨著向他靠近的人,攥緊手指,嘴唇無聲蠕動幾下后,驀地又松開了。
祁遇詹看得懂唇語,如果他沒有蒙著眼,就能看見,時未卿說的明顯是——
流氓!混蛋!
別說他看不見,就是時未卿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他也不會在意。
淺色腰帶遮不住所有,祁遇詹睜著眼能模糊看清時未卿的位置,但他故意伸著手慢慢地摸索,這一下那一下,就是不對著人在的位置。
時未卿實在看不過去,牽住了他的手,這短短一場戲才算作罷。
“……我在這里。”
本是簡單地上藥用不了多長時間,卻被生生地弄得復雜了起來,上完藥時,時未卿呼吸又亂了幾分。
聽著耳旁的呼吸聲,祁遇詹低下頭,隱藏起嘴邊的弧度,“我手上都是藥膏,解腰帶要弄臟,你幫我解下來。”
一陣馨香之氣靠近,窸窣聲后,時未卿的聲音響起,“好了,你眼睛難受嗎?”
眼睛正準備直接睜開,祁遇詹停了下來,只有經歷過才會感同身受,時未卿為什么會問出這個問題,他不用思考便能猜得出來。
“有些難受,不如你幫我吹吹。”
微小氣流拂過祁遇詹的眼睛,氣息帶著主人原有的體溫,那種溫熱還沒來得及流逝,甚至能感受到其中的溫柔和小心翼翼。
時未卿小聲問:“有沒有好點?”
“好了,不難受了。”
祁遇詹睜開眼,時未卿濕潤的黑眸映入眼簾,他說道:“閉上眼。”
時未卿什么也沒問,乖乖地照做,祁遇詹傾身靠近,對著他的眼睛輕輕吹氣,比之剛才還有溫柔百倍。
“抱歉,第一次見面讓你受委屈了。”
時未卿睜眼,明白了這個動作的含義,眼眸閃起細碎光芒,如同點點星光,揚頭碰了碰祁遇詹的臉頰,眉眼帶上了笑意,“我早就不怪你了。”
祁遇詹皺眉,“真的?”
時未卿點頭,“真的。”
祁遇詹道:“我不信。”
時未卿沒有半分不耐煩,“你要怎么才能信?”
“嗯……”祁遇詹做思考狀,幾息后露出了原本的面目,“除非你再親我一下。”
時未卿擔憂的表情瞬間破裂,“你又在戲弄我。”
“來吧。”祁遇詹傾斜著身體,表情認真地把臉湊到了時未卿面前,“你親了我才信你,快點我快堅持不住了。”
臉頰近在咫尺,是時未卿抬頭就能觸碰的位置,他不由回想起了這人總是在他周圍,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給他無人可及的安全感。
聽著自己砰砰的心跳聲,時未卿輕闔雙眼,心甘情愿地仰起臉將唇貼了上去。
溫熱柔軟的觸感讓人流連,紅唇離開后,祁遇詹本能的追隨,尋到之后卻沒做什么,輕輕印了一下就離開了。
這一番胡亂折騰鬧下來之后,祁遇詹再看過去,時未卿眉眼間的躁郁已經所剩無幾,想著方才的插科打諢,他笑了一下,好歹不算是無用功。
洗凈了雙手,將時未卿拉起來坐好,順便把掌肚的傷口也換了藥,“傷口好的差不多了,明天就能拆開。”
時未卿看著低頭認真給他包扎,最后系了一個蝴蝶結的祁遇詹,輕輕“嗯”了一聲。
祁遇詹親了親他的眼尾,“去更衣吧,然后再去收拾外間的東西,我去做點椰香糯米糍,給你帶在車上吃。”
時未卿怔了一下,忘了原來要說的話,黑眸如漆灼灼地看著祁遇詹,“怎么想起來做這個?”
祁遇詹做思考狀,“嗯……”
時未卿沒忍住,推了他一下,催促般地問:“什么?”
“不想吃?那我不做了。”祁遇詹沒答反問,站起的身體又坐了回去。
時未卿一噎,哼了一聲:“你是不是知道我喜歡吃。”
祁遇詹站直身體,眼神戲謔:“不明知故問了?”
時未卿面色驕矜,“明知故問怎么了,我就是想聽你哄我。”
祁遇詹輕輕捏著白皙細嫩的臉,問:“不害羞了?”
時未卿睨著祁遇詹,“這不就是你想要的。”
祁遇詹笑了笑,沒否認,“是,我想你在我面前是自在隨意的,你知道,只要是你,什么模樣我都喜歡,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你開心的樣子,不要擔心那么多,放心一切有我,時府怎么進去,我們就會怎么出來。”
話已經說到這,時未卿看不出來祁遇詹方才做的,就是傻子了。
他發覺,不需要花言巧語,不需要鄭重的承諾,平平無奇的言行就能使得他無比動容。
時未卿腦中回蕩自相識以來這人的所有,明明能看出來異常卻什么也不問,只默默的給他撫平傷口。
那些壓在他心間多年執念和疤痕,他突然有了把全部傾之于口的欲|望。
眼見人要走,時未卿起身撲過去,從背后抱住了祁遇詹,他嘴唇甕動,還是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他想說卻不知該如何說起,而且這之中還有無所遁形的難以啟齒。
祁遇詹似有所覺,輕輕拍著腰間白皙的手臂,“別急,我一會兒就會回來。”
時未卿慢慢地松開了手臂,垂眸問道:“你還沒告訴我,怎么知道我想吃椰蓉糯米糍。”
祁遇詹回身,給時未卿攏了攏外袍,“你喜歡的,一分一毫我都會知道。”
聽起來只是一個點心,喜歡不喜歡一眼就能看出來,沒什么難度。
但到了時未卿這卻難度不小,他性子多疑對于喜歡的東西很少會顯露出來,椰蓉糯米糍外形可愛口感甜糯,哥兒和女娘才會喜愛這類甜食,男子少有人吃,即便承認也會被嘲笑,對于隱藏身份時未卿,絕不會吃這種引人懷疑的食物。
從昨晚他便知道祁遇詹一直在關注他,但不知道要對他有怎樣的用心,才能看出他極力隱藏的喜愛之物。
時未卿的眼眸中涌起一分釋然,他揚起著臉,沒有一絲躲避,“你想知道我為什么恨我的父親,為什么排斥回時府嗎?”
祁遇詹感覺得到他的猶豫,傾身親了親時未卿的唇,“我是很想知道,但是不急,所以你也不必著急,什么時候可以輕松的說出口,再和我說,好不好?”
時未卿慢慢冷靜下來,今日還要回時府確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點頭應道:“好。”
祁遇詹去了廂房洗漱,順便翻出來張大壯的易容材料,被認出來時,時未卿說要燒了它最后還是沒燒,說是給他留著用。
現在祁遇詹確實需要易容,時仁杰見過齊王,原身似母和他的大哥很像,他和齊王相像不多,但總有相似的地方,避免被時仁杰認出來,謹慎起見還是要帶著面具。
做椰蓉糯米糍的材料有現成的,做法也簡單,沒用多長時間便做好了,祁遇詹在廚房侍從古怪的眼神中,拿出幾個裝進小漆盒,余下全部裝到了食盒里。
其中一個中年侍從沒忍住,問道:“大壯兄弟,這是給誰做的?林園沒人吃這個。”
林園侍從并不知道張頭領和張大壯是一個人,環采閣和林園很多人都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他們見到其中一人出現只會以為是辦差回來了。
他頂著張大壯那張臉時做過侍從管事,林園里的侍從都熟悉,或許是現在張頭領的身份接走侍從管事,平日沉默寡言的人都敢主動和他說話了。
祁遇詹一手端著盤子,一手提著食盒,面上表情不明,道:“做給我自己吃,怎么了?”
這個中年侍從眼神比剛才還古怪,就差明晃晃地告訴他,你一個錚錚漢子怎么會喜歡這樣糯嘰嘰的甜食,真是給他們男子丟臉。
但他可沒膽子這么說,一個是體格比不上,一個是管事余威還在不敢造次。
他搖頭沒再說話,為了給他解圍,一位老侍從發出了善意的提醒,“沒事沒事,您喜歡就多吃,就是……別在人前吃。”
“多謝好意。”祁遇詹點點頭,便轉身離開了。
時未卿喜歡椰蓉糯米糍是祁遇詹意外間發現的,當時他跟隨時未卿去墨蓮居,途徑一桌點了這道甜食時,起初沒有發覺,只奇怪梧州聞名的高端酒樓居然有這種普通的甜食。
再出來時,無意中撞到了時未卿看著小二手中這道甜食不一樣的眼神,心里有了猜測,后來又撞到幾次,直到剛才他才確認時未卿的喜歡。
現在祁遇詹知道了他為什么要藏得那么深。
世人心中的偏見是一座大山,難以翻越難以消弭。
他此時也實實在在體會到了,僅僅是一個不合身份的人要吃一個普普通通的甜食,就能生出波折,惹來他人異樣的眼光。
遑論其他。
突然遠處嘈雜響動傳入了祁遇詹耳朵,未等辨別,便注意到了面色焦急向他跑來的肖掌柜。
“張頭領!”
肖掌柜為人穩重,非急事大事不會有此反應,他大步迎上去,皺起眉頭:“發生了何事?”
肖掌柜一把抓住祁遇詹的手腕,拉起來便跑,“張頭領,時寬帶人進了松落院,我到時見他已經去了主子正房,他一來必沒好事,咱們快些,去晚了主子怕是又要受委屈。”
不論是環采閣、墨蓮居還是聞風樓,都知道時未卿在今日回時府,三處留幾人在外就能應付得了,各大小管事都想陪著一起去,但被時未卿否決了,他道有張三跟著其他人去了也是無用,而且他父親也不會同意那么多人跟進府,不如在外面發展勢力。
最后時未卿只同意帶兩個人,一個是紀二,他是哥兒身份方便,另一個是方頭領,他是管事中武功最高。
人雖然不能跟著,但不耽誤他們今日來送,一大早眾人便都匯聚在了書房,唯有肖掌柜有事來晚了一步。
也虧得他晚來,沒被那些人絆住能及時過來尋張三,他遠遠打量了一下,時寬此次帶來之人皆武功不俗,若是只他一人前來,他們人多勢眾一起上時寬也無法奈何,怎料那些人中的一半就將他們絆在了書房,眼睜睜看著時寬帶著另一半人去了正房。
祁遇詹神色一凜,內力略微一震,掙開了肖掌柜的手,他沒忘把手里食盒遞給了肖掌柜,打斷了他要說的話,“肖掌柜,勞煩保管好。”
又道了一聲“得罪了”,便提著肖掌柜躍向了松落院。
也就是前后腳,祁遇詹剛剛離開,時寬就帶著丙隊進了林園,他一進松落院直接對上了書房里的眾人。
看這架勢,大小管事們哪能看不出來此人來者不善。
新仇舊恨,兩伙人纏斗了起來,時寬卻沒與他們糾纏,他還記得時仁杰的吩咐,拎著何樓找時未卿去了。
何樓胡須凌亂,勉強穩住身形,手忙腳亂地端住黑漆木盤,皺眉道:“時頭領,少爺是主子,你這般氣勢洶洶成何體統,豈不是要沖撞了少爺。”
時寬看也沒看他,繼續拎著他大踏步穿過了回廊,指揮丙隊剩下的人攔住正房外巡邏護衛,走到正房門口才把何樓放開,“做好你分內的事,別多管閑事。”
見他說不通,何樓不再繼續,整理了儀容后,對一旁侍從溫聲道:“我是時府何樓,特來接少爺回府,勞煩通傳一聲。”
侍從應聲推開門進去了。
時未卿已經收拾妥當,只在門口留了一個侍從,何樓敲門時他正坐在鏡子前用顏粉遮蓋孕痣,他早已察覺院中異動,卻還是不緊不慢地沾了顏粉一層一層地涂在眼尾。
侍從已經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時未卿才冷冷地吐出幾個字,“讓他們等著。”
里面沒有動靜,何樓就低頭安安靜靜地等著。
這句話時寬聽得清清楚楚,他將蛇頭劍抱在胸前靠在門外柱子上,好似剛才急躁的不是他般,耳朵聽著銅壺漏斗的聲音,真就老老實實地候在了門外。
但也僅限一盞茶時間,辰時一到,時寬站直身體,親自敲響了門,聲音雜糅了些許內力,清晰地傳入了房內,“少爺,主子今日將巡查各地,特意遣屬下來此接少爺回去一同用早膳,未免耽誤行程,還請少爺開門。”
“吱呀——”
房門從里面打開了,侍從又退回了門口。
何樓端著手里的東西跟著時寬走了進去。
看著鏡中被遮蓋的眼尾,時未卿放下顏粉,起身走出內間,一見到人語氣難掩譏諷,“父親總是會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不放心我盡可直說,何須拐彎抹角。”
時寬看著低眉順眼,卻道:“主子思念少爺,您誤解了。”
時未卿最看不慣時寬,明明最狂妄的就是他,卻總是扮作一副恭敬的模樣,“少在這里惺惺作態,要演給你主子演去,別在這礙我的眼。”
“少爺寬心,完成主子的囑托,屬下自會在您眼前消失。”時寬完全沒有被時未卿影響,抬頭看了他一眼,側身一步,將身后的何樓露了出來,
“這是主子為您準備的服飾,請少爺回府前更換上。”
看清黑漆木盤上的東西后,時未卿瞳孔一縮,表情僵在臉上,眼中浮起了心底深處的恐懼,心間如同壓下沉重的東西,令他難以喘息。
盤面上只有兩樣物品,一個是帶著花紋樣式秀氣精致的白色發簪,一個是布料名貴做工精良的淺色袍裙。
它們是僅屬于哥兒的穿戴。
在常人眼里或許沒什么,但在時未卿眼中,它們卻是一道枷鎖,能將他束縛進深宅內院,無法掙脫。
何樓一直低著頭,沒注意時未卿的反應,他將黑漆木盤放到矮桌上,拿起其中的袍裙轉身對著他的方向舉到頭高,笑瞇瞇地道:“少爺,這是你最喜歡的云錦,知道少爺喜歡,大人特意留下按尺寸裁了袍裙,這樣式是小人親自盯著做的,若少爺穿上肯定好看。”
時未卿止住想要后退的步伐,他緊緊盯著那件華美的袍裙,胸膛微不可察地起伏喘了一口氣,發出的嗓音嘶啞:“扔出去。”
何樓怔住,他的預想里是時未卿或面無表情或眉眼帶笑地接過,完全沒想過會被拒絕,“是小人哪里沒做好,少爺不喜歡?”
時未卿收回視線,聲音愈發陰冷:“我說扔出去,聽不懂嗎?”
何樓將袍裙隨意堆疊在黑漆木盤上,應聲道:“是,小人這便拿出去。”
一旁的時寬眼神若有所思,他動作卻不慢,快速伸出蛇頭劍攔住了轉身愈走的何樓,“何侍從,主子的吩咐你還沒有完成。”
話是對著何樓,但實際上他眼睛看的卻是時未卿。
時未卿哪能看不出他拙劣的把戲,“滾出去。”
時寬道:“少爺請勿動怒,您還是換上的好,免得有人因而受牽連。”
話剛說完,時寬蛇頭劍出竅,鋒利泛著冷光的白刃斜在了何樓的脖頸上。
何樓一驚,而后立即反應過來,厲聲斥責時寬:“時頭領,你這是什么意思?怎可用我逼迫少爺,若大人知曉必將重重責罰你。”
不僅時寬未理會他,時未卿也是看也沒看他一眼,就更不會告訴他,這一切都是時仁杰的默許。
他站在原地挺直脊背,低低冷笑了一聲,“好手段,和我那好父親學的吧,你們三人個個都愛用威脅人這一招,不虧是主仆,也算是師承一脈了。”
時寬語氣泄露了他的本性,“少爺誤會了,主子今日行程緊,屬下只是在為主子分憂,您盡早更衣,也能讓何侍從免受皮肉之苦。”
“時寬,你敢如此放肆,是覺著我真的奈何不了你嗎?”
時未卿眼神狠戾森寒,從袖中摸出一把華麗的匕首,慢慢拔開,在時寬不以為意的目光中將手腕調轉方向,尖端沖向了自己,最后貼在了白玉無瑕的臉上,“難道只有你們會威脅人?別忘了,我是他兒子,他會的我怎么能不會。你說若是我這臉上被我不小心劃上一道,父親還會催我回去完成這門親事嗎?”
時寬眼中染上了意外之色,顯然沒料到時未卿會有此反應,動作間有了顧忌。
霎時,兩人情形調轉。
時未卿看了眼門口,被丙隊死士制住的護衛,道:“讓他們退出去。”
“退下。”
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人,影響不了他,時寬揮了揮手,讓丙隊死士離開了。
巡邏護衛能活動后想要上前,被時未卿制止了,他指了指門口發抖的侍從,道:“把他帶走,你們也去前院。”
人都離開了,也就安靜了下來,時未卿伸出受傷的那只手,打破了安靜,“還記得我手上這道傷是怎么來的嗎?”
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時寬沒有接話,不過暗中查找時未卿的破綻,無奈他那匕首貼得緊,他手中沒有暗器,若用內力恐會留下傷口,最后只得作罷。
時未卿不知察覺到什么,后退了一段距離,面帶譏諷,“怎么不說話,方才不是還叫的歡實。”
時寬仍是閉緊了嘴。
時未卿冷笑一聲,轉頭看向何樓,“敢不敢刺他一劍。”
見沒人理會便安靜如雞的何樓,聞言立馬有了反應,他惦記著時未卿的傷口,聽了剛才的話心里有了猜測,確認道:“少爺手上的傷是時頭領傷得?”
時未卿神情不明,吐出了一個字:“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復,不用時未卿再問,何樓便眼睛在房內掃了一圈,發現只有眼前一把得用的兵器,便伸手去取蛇頭劍。
劍對于一個劍客非常重要,時寬立即躲避開何樓的手。
時未卿適時提醒道:“時寬,你動一下,我的臉上就會多一道,你主子安排的親事能不能成,就看你了。”
時寬停在了原地,終于出了聲:“屬下被刺一劍,少爺就會解氣?”
時未卿道:“當然。”
似乎是為了讓時未卿解氣,時寬當真一動未動,任由何樓拔劍刺了過去。
就在這時房內突然掠進一道身影,最后這身體停在了時未卿身前,將他遮得嚴實,完全擋住了背后鮮血迸發的傷口。
時未卿睜開眼,看清身前之人是誰后,身體一僵,頓在了原地。
來人正是祁遇詹,他剛靠近正房,便見何樓那一劍要刺下去,立馬將肖掌柜扔在外面,運起全部內力快速尋找時未卿,趕在最后一刻擋在了他面前。
房內采光充足,能清清楚楚看見時未卿眼中的每一個情緒。
此時時未卿臉色蒼白,雙目赤紅,眼底翻涌著一團化不開的陰郁,其中還摻雜著冷冽兇狠。
祁遇詹心中怒氣橫生,他廢了老大勁才把人哄得開心,就這么輕易被時寬一下子弄得回到了解放前。
時府的人都沒完沒了了,仗著了解時未卿,對他的弱點一戳一個準,每每讓他又疼又痛,他捧在手心還疼寵不及的人,怎么可能由得這些人作踐,祁遇詹移開視線,他怕再看下去會失控。
忍著怒氣陰沉著臉,祁遇詹一言不發地捏住了時未卿的細腕,觸碰到細嫩滑膩的肌膚時特特收斂了力道,將他手中的匕首取了下來。
手背碰到時未卿被匕首染得冰涼的臉頰,心中怒氣更盛,心里控制不住的想,若是他再晚回來一會兒,是不是就要被他送的匕首傷到。
如果真是這樣,他絕對原諒不了自己。
時未卿此時已經收起全身的攻擊性,乖順地任由祁遇詹動作,在他示意要匕首鞘時,立即抬起了另一只手奉上。
祁遇詹掀起眼皮,見他這個心虛的模樣,心里不禁又生氣又想笑,他最后把合在一起的匕首放回了他的掌心。
再轉過身時,祁遇詹不再壓制怒氣,他的臉色陰沉到可以滴水,眼神凜冽,全身散發出迫人的氣勢。
“時寬,再比一場,如何?”
祁遇詹一字一句吐出,唇齒咬合間似在咀嚼筋骨般危險。
時寬隨意在肩膀傷口上撒了止血藥粉,本想著此次差事重要不可出差錯,但又想起今日之后張三怕是再無武功,這是他們最后一次交手,武癡之人怎么能拒絕這種誘惑。
“好,老規矩。”
祁遇詹道:“不,兵器不過癮,我喜歡拳拳到肉。”
時寬道:“少爺更換服飾為賭注。”
祁遇詹道:“我不會拿他做賭注,我贏了隨你們自己解決,你輸了立即帶人滾回去。”
時寬道:“好。”
兩人到了正房外,祁遇詹出手既殺招,果真如他所說的拳拳到肉,時寬毫無招架之力,只聽幾聲嘭嘭悶響后,他便飛了出去,嘭得一聲落地后,激蕩起地面千層浮灰。
噗地一聲,時寬吐出來一口鮮血,他抬起袖口一抹,起身再次沖了上去。
說實話,祁遇詹對他有些佩服,不過也僅限于此,對于傷害和意圖傷害時未卿的人,他絕不會手下留情。
再出拳時仍是運起全力,一拳拳裹挾著祁遇詹的怒氣襲向了時寬的臉,最后時寬昏迷之時他的臉已經腫脹如豬頭,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面目。
祁遇詹怒氣平息,也恢復了情緒,他拎起時寬,將他交給了陪同時未卿一同等在門口的肖掌柜手里。
肖掌柜走之前還沒忘記帶走何樓,他做了個手勢,“何侍從,請吧。”
見何樓笑瞇瞇地應了一聲,走之前還不忘給時未卿行禮,祁遇詹心道,能夾在時仁杰和時未卿之間,還能活得不錯的也算是個神人。
目送他們離開,祁遇詹轉頭,看不出表情地問,“怎么不等我回來?”
時未卿眼神閃躲不敢看他,“我……能自己解決。”
祁遇詹似乎氣笑了的模樣,“如果你說的自己解決,就是通過傷害自己的方式解決,如果這樣我反倒希望你不要解決。”
時未卿沒遇到過這樣的場面,從相識到現在,祁遇詹從來沒有對他生過氣,一下子不知作何反應。
他躊躇了一下,試探著靠近祁遇詹,見他沒有遠離,手臂慢慢抬起踮起腳尖才勉強環上他的脖頸,時未卿揚著臉將紅唇湊向了祁遇詹,貼住摩挲一會兒后,他抬起頭眼神中帶著央求,小聲地道:“你別生我氣。”
祁遇詹嘆了一口氣,他還是不忍心,更是下不下狠手,也是被時未卿拿捏了,僅僅是對他撒個嬌賣個可憐,便把自己端起來的架勢破功了。
不過他也知道,時未卿的解決方式里面摻雜的是他的過往,時光不能倒流,祁遇詹自知不能改變以前,但他能參與他的以后。
“未卿,現在有我在,以后解決不了的可以試著交給我,我不想讓你受委屈,更不想再看你受傷。你手上這道傷還沒好,如果再傷到只會顯得是我無能,沒有保護好你。”
第057章 第 57 章
“我知道你不是依靠他人的菟絲花, 你有你的驕傲和堅持,我也不會說什么全部都交給我解決的話,若真那樣說就是對你的折|辱, 但現在我是你的護衛頭領, 護你周全是我的分內之事。”
祁遇詹話停了一下, 抬起了一只手,繼續繼續道:“所以,讓我和你一起分擔, 好不好?”
時未卿怔住,他正做準備著軟磨硬泡讓祁遇詹消氣,沒想到聽到了這番讓他淪陷更深的話。
他松開手臂站了回去,低頭看著身側的手掌,一點一點伸出,動作緩慢到了好似眼前的情形是他想象的假象,讓他不敢相信。
祁遇詹耐心地等著, 沒有任何催促。
再慢也有到達的時候, 當時未卿將手放到溫熱寬厚的掌心時, 心底驀地翻涌, 似乎有什么東西撼動了一下。
“好,我允許了。”
他啞著嗓音, 再抬頭時赤紅的雙眸底部溢出了一層淺薄的濕意。
祁遇詹握緊手,一把人扯到了懷里,霎時兩人貼得沒有一絲縫隙, 他摸著時未卿精致的眉眼,這雙眼底還殘留著陰郁戾氣, 聲音低沉:“答應了就不能反悔,知道嗎?”
“我時未卿從不反悔。”伏在寬闊的胸膛, 這個姿勢如同給了時未卿一個訊號,心慢慢落下,他盯著祁遇詹的臉問道:“你不生氣了吧?”
祁遇詹緊緊攬著不盈一握的腰肢,沒有一絲松手的痕跡,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若是還在氣著呢。”
時未卿略一思索,雙臂又環回了他的脖頸,要踮腳時沒想到被抱得太緊,竟紋絲未動,他睨著祁遇詹道:“你手松一松。”
祁遇詹聞言,依照時未卿的意思卸了幾分力,似乎知道他要做什么,抬正了頭。
見此,時未卿語氣帶了幾分羞惱:“祁遇詹,你是故意的嗎?”
“我是那種人嗎。“祁遇詹看了他一眼,竟意外地冷漠著不為所動,視線往下一掃,語氣涼涼地道:“腳再踮高一點就能夠到我了。”
時未卿動作一頓,看著祁遇詹這個流氓無賴模樣似乎想到了什么。
沒再惱他,反而聽話地腳上用力試了一下,這個高度確實剛剛好,他攀著祁遇詹的脖頸,在他的薄唇上輕輕碰了一下。
他這個姿勢太費力,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堅持不住了,腳剛要落回去,沒想到腰兩側一緊,他的腰被兩只大手穩穩握住提了起來。
手臂松松掛在祁遇詹身上,時未卿看著面前側過去的臉,這么顯而易見的意思,他怎么看不出來,沒有猶豫,便將唇貼了過去。
祁遇詹又把另一邊臉轉了過去,同樣得到了一個帶著馨香的吻,他這才將時未卿放開,低頭在他眉心回了一個吻,道:“好了,我的氣消了,你的氣消了嗎?”
時未卿摸著眉心,抬眼看回去,露出只有綿綿情意的眼眸,不見一絲陰郁和戾氣,回道:“自然也消了。”
祁遇詹勾起嘴唇,道:“那就好。”
時未卿也彎起了嘴唇,垂眸將手送到祁遇詹垂在身側的掌心里,他想這人果然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
祁遇詹收緊了手,越過時未卿的肩看向房內,他視線掃過黑漆木盤后頓了一下,不知為何榻邊附近只有矮桌未沾染一滴鮮血,好似被刻意避開了一般。
他不著痕跡將視線從房內榻邊那攤血跡上收回來,正想說他去前院喚侍從來收拾一下,剛有這個想法便見了遠處正在靠近的侍從。
帶頭的侍從走到近前行禮道:“肖姓客人讓我與主子和張頭領說一聲,前院的事交給他便可,準備妥當后會叫人來通知,請主子和張頭領無需操心。”
肖掌柜陪著時未卿在門口,自然也看見了房內地上的血,擔心時未卿被影響到,特意攬下了前院的善后和準備事宜,只為讓祁遇詹多些時間安撫他家主子。
體會到了肖掌柜的細心和好意,祁遇詹自然不會辜負,拉著時未卿避在回廊等了一會兒,待幾個侍從收拾完之后,便回了正房。
侍從們守在門口,在兩人身后輕輕關上了門。
房內血腥氣已散,即便未完全散干凈也被馥郁香氣壓了下去。
祁遇詹走向矮桌,拿起裝著椰蓉糯米糍的小漆盒后,看到了黑漆木盤上的服飾和玉簪,一眼便認出玉簪是哥兒的發飾。
能和這樣的發飾搭配,那它旁邊已經被整齊疊起看不出樣式的服飾,只怕也是一樣同屬于哥兒。
他回頭見時未卿并沒有跟過來,而且身體也轉向了別處,似乎在刻意避開矮桌。
平日沒見他有這樣的反應,而今日和其他不同之處就在于矮桌上面多的黑漆木盤。
時仁杰讓人帶著這些東西來,明顯是讓時未卿穿戴上,而其中隱藏的意思就是讓他恢復身份再回時府。
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站在時仁杰的角度,時未卿即將被許人,回到時府之后,他再做男子裝扮也沒有意義。
祁遇詹可以確定,時未卿避開的是黑漆木盤里的哥兒服飾,他心底生出疑惑,時未卿為何還會做此反應。
他沒再往下想,將眼底疑惑藏了起來,時未卿這個反應明顯是不想說,那他也不會強求。
他裝作什么也沒發現的模樣,一手拿著小漆盒,一手牽著時未卿纖長的手指,拉著人進了內間,在床邊坐下后,掀開盒蓋遞了過去:“嘗嘗好吃嗎?”
時未卿低頭,看到了漆盒里面一個個圓乎乎胖嘟嘟,外形非常可愛的糯米糍,看起來很香甜。
這樣的甜食出現在他們兩個人面前,一瞬間時未卿心底生出了不適應,其中還藏了一絲怯意,越珍惜越害怕,那是一種好似近鄉情怯的心緒。
他手指蜷了蜷,沒有動。
祁遇詹見時未卿一直看著沒吃,有些奇怪,問道:“怎么了,做得太丑了?我特意和墨蓮居師傅學的,和那里的沒什么差別吧?我覺得我做得挺好看的。”
“這樣的甜食,我不應該吃,我不能吃。”時未卿仍然沒有動,身體還往后退了退。
祁遇詹發現了不對,捏住他的下頜,時未卿順著力道抬頭。
祁遇詹看清了他眼中復雜的情緒,低頭親了親他的眼睛,輕聲安撫:“別怕,這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知道你喜歡吃男子不會吃的甜食,你的身份也不會暴露。”
一邊說著,祁遇詹將時未卿攬在了懷里,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帶著他向漆盒里伸去,又攏著他收緊手指,捏起了一個糯米糍遞向唇邊。
祁遇詹俯身貼著他耳畔,低聲輕哄:“張嘴。”
時未卿顫著睫毛,緊抿的嘴唇慢慢張開,小小咬了一口,只咬到一個邊,餡還沒有漏出來。
見他吞咽下去,祁遇詹又向他唇邊遞了遞,“再咬一口,我做了南瓜泥和紫薯泥的餡,看看這個什么餡。”
時未卿依言又咬了一口,露出了紫色的餡,“是紫薯泥。”
他慢慢適應了,不用再哄,自己一口一口把剩下的吃了干凈。
“好吃嗎?”祁遇詹收回手,看著時未卿烏黑發頂上的玉冠,眼底快速劃過了什么。
時未卿又拿了一個,他咬開后發現是南瓜泥的餡,仰看向祁遇詹,滿足一點一點在眼中漫延,“很甜。”
他蓋上小漆盒,補充道:“兩種餡都好吃。”
祁遇詹取出帕子,擦了擦時未卿蹭到椰蓉的嘴角,見他吃得開心,溫聲道:“以后想吃了就告訴我,我給你做。”
時未卿能猜到祁遇詹在做這道甜食時,廚房侍從的反應,眼前之人生為天潢貴胄,應該有眾星拱月的尊貴,他不想此人因此被人用奇怪的目光窺探。
他搖頭:“君子遠庖廚,還是不要再做這些事情。”
祁遇詹指尖摩挲著他的玉冠,道:“沒關系,我不在意這些,我在意的只是你喜不喜歡,想不想要,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在意……”時未卿低聲重復一句,“這樣不對,會有人對你口誅筆伐,大肆詆毀打壓,直到你變成他們想要的模樣。”
祁遇詹低聲笑了出來,他曾經毫無畏懼地走過鋪天蓋地的網暴,大魏朝這些言辭內斂的文人墨客怎么比得上謾罵抨擊的現代網友的戰斗力。
“這有什么可懼怕的,我堅信自己沒有錯便沒有人能擋住我要做的事。何況他們以為對的就是真的對,以為錯的就是真的錯嗎?事實往往是他們自己也不能證明,人們大多是愚昧地模仿,沒有自己的想法,最后變成了自詡正義的烏合之眾。”
“還有,未卿你忘了,我是你的面首,與之相比做個甜食算什么。別的無需擔心,現在你只需要回答我想不想吃。”
話語聲聲在耳,一語驚醒夢中人,時未卿將小漆盒緊緊抱在懷里,如同抓住了什么一般。
隱約聽到心底似乎深處“咔嚓”一聲,有東西猛然掙斷了。
他差點忘了,他們都是身具反骨之人。
他做的沒有錯,何須懼怕世人眼光。
“想吃。”時未卿從沒有一刻是這么無畏。
“好,那我便給你做。”
看了眼銅壺漏斗,祁遇詹親了親他小巧的耳垂道:“時間不早了,先去用早膳吧。”
時未卿起身,手里仍是抱著小漆盒,他轉身對著祁遇詹伸出了手,邀請道:“早膳前還有一件事要解決。”
他又道:“我需要你。”
“好。”
祁遇詹看著眼前白皙細嫩的手,兌現承諾般握了上去,順勢站起來,什么也沒有問。
他們兩人走出內間,在矮桌前停下了。
祁遇詹臉上沒有意外,他剛才隱約預感到了時未卿要說的是什么事。
時未卿攥緊手指,從中汲取勇氣,將那些隱秘一點一點自他口中宣之而出:“我和父親有過約定,只要我隱藏住身份他便不能管我,現在父親想讓我恢復哥兒身份再回時府,他毀約了。”
哥兒地位低不許隨意拋頭露面,十二歲那年,時未卿與時仁杰約定,他扮做男子出門,若被揭穿便聽憑安排嫁人。
后來,為了他爹爹和他自己,時未卿把那身男裝視為希望,緊緊抓在了手里,只有這樣他才能做他想做的。
然而世間的事并不是想要做便會順風順水,他曾被無數次失敗和渾噩折磨,又在壓抑的無望中一次次執拗地站起來,他不允許也不能被擊潰,因為他只有一次機會,只要放棄便再也無機會,所以他從不認輸,從不低頭。
一如他面對時寬時的冷傲強橫。
時未卿直直看著矮桌上的黑漆木盤,不躲不避,語氣譏諷:“這么多年我隱藏真實身份,以男子的身份出現,也只有扮作男子才能出門,我一直謹小慎微,不暴露身份,為此我甚至舍棄了我自己,然而父親他先毀約了,竟是如此隨意。”
第058章 第 58 章
時未卿黑眸中有一份明顯的畏懼。
祁遇詹站在他身側看得清楚, 這樣的眼神很熟悉,他剛剛見過,只不過比之對那道甜食的膽怯, 程度更深了千百倍。
方才的疑惑, 他驟然有了答案。
黑漆木盤里的東西, 時未卿畏之,卻也喜之。
如同藏起了對椰蓉糯米糍的喜愛一般,時未卿也藏起了對自己哥兒身份的喜愛,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對哥兒服飾的喜愛。
他隱藏了自我,對自己身份又愛又懼的復雜情感,在日積月累中扭曲成了排斥逃避,但他的內心最深處還是喜歡,因為那是他真正的自己。
祁遇詹此時發現,時未卿害怕暴露身份的源頭,不僅是這個世界的世俗禮教, 這份惶恐不安還來自他的父親時仁杰, 然而更多來自于他自己。
曾經扮作男子的偽裝, 時間長了就變成了執念,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執念里。
祁遇詹突然想起了時未卿書中的結局,他的身份已經暴露, 卻仍是一身男裝,就連自刎時也沒有換回自己喜愛的哥兒服飾。
凌非何同樣是假扮男子的哥兒,照樣在朝堂做官做得風生水起, 他能過得很好,時未卿不比他差, 有他在,沒道理還要讓他受如此苦難。
祁遇詹低頭親了親時未卿的眼睛, 安撫道:“未卿,別怕。”
時未卿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中帶上了掙脫禁錮的狠戾。
他靠近矮桌探出手,指尖距離黑漆木盤越來越近,卻總覺得木盤上的東西下一秒就會化作枷鎖將他束縛住,步伐恍惚又踉蹌地后退一步,喉嚨如同被一雙大手扼住,呼吸越來越艱難。
突然后背貼上一具身軀,溫熱順著衣衫傳遞至全身,時未卿向后靠去。
“還好嗎?”祁遇詹攬著他纖細的腰肢,俯下身見他側臉煞白,唇齒緊合的縫隙溢出了一滴鮮血,將他懷里小漆盒拿開,擔憂他咬傷嚴重,手掌強硬擠進他的雙唇,“別咬自己。”
時未卿握住寬厚的手掌,貼在臉頰輕蹭,面色慢慢恢復了血色,他抬起手停在了袍裙上方,想碰又不敢碰,眼底心緒不停翻涌掙扎,嗓音沙啞:“祁遇詹,這是我長大后最喜歡的布料,是我幼時最喜歡的樣式,是我想要的。”
“都是我想要的……”
祁遇詹下頜抵著烏黑的發頂,眸色凝深:“想做就去做,想要就拿回來,我就在這,一直在你身后。”
這些是他應得的。
低沉的嗓音極具力量,撫平了時未卿不安的心,眼神堅定,“有你在,我就什么都敢。”
祁遇詹拇指摩挲著他的眼尾,輕聲道:“去吧,沒什么可懼怕的。”
時未卿伸出手,每一寸靠近都有一層看不見的隔膜阻攔,又有無數崩裂聲無聲響起,
終于,他的手落下了,什么也沒有發生。
只余下手心柔軟的觸感。
時未卿喉嚨喘了一口氣,此時才真正的散去眼底畏懼,他將袍裙抱在懷里,眼角濕潤,他轉身揚起頭,向最信賴之人分享,“祁遇詹,我拿到了。”
祁遇詹彎起嘴角,手指劃走眼角水意,不吝夸贊,“未卿很勇敢。”
執念雖然難消,但有了這樣的開頭,時未卿不會再牢牢抓著偽裝不甘放手,他總會從痛苦中走出來。
祁遇詹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而這一天不會太久。
天空萬里無云碧藍晴朗,陽光明媚,微風愜意拂面,他想,今天是個好天氣。
將視線從高處收回,祁遇詹負手站在檐下,靜靜等著里面的人出來。
大魏朝哥兒和女子一樣,也需要妝點面容。
時未卿正在里面重新洗漱更衣,以他害羞的程度必然不會讓祁遇詹看著他梳洗,而他也想給祁遇詹一個驚艷。
第一次被擄走時形容狼狽,虧得時未卿容顏艷絕才沒顯得他太過糟糕,他從沒有以哥兒的身份正式出現在祁遇詹面前,這一次意義特殊,他想直接在祁遇詹面前展現最完美的一面。
門被從里面打開,祁遇詹轉身,看著從門縫中一點一點露出的那道欣長身形。
時未卿膚色白皙,這身淺色衣衫腰身一覽無余,襯得他冷傲驕矜,通身氣質華貴,哥兒綰發比男子復雜很多但又抵不上女子,卻顯得比之前少了幾分凌厲多了一些柔軟。
他眉目如畫,暗紅孕痣顯露出來,比往日更添靡麗冷艷之感。
一個面紗遮不住梧州第一美人的殊絕,祁遇詹想著,或許美人半遮面欲遮欲掩,才最引人遐思。
他眼眸變得幽深,這一刻突然想把這朵人間富貴花藏起來,藏在一個無人的地方,只能任他一個人看。
時未卿迎著極具侵略性的目光,不躲不避,儀態雍容的跨過門檻,看似鎮定自若,其實他泛紅的耳朵早就把他直白顯露在祁遇詹面前。
祁遇詹目不轉睛,時未卿踏出的每一步都踩在了他的心頭,又癢又鼓噪。
他俯身吻在時未卿的孕痣,起身后,能聽出自己嗓音里的低啞,“很美。”
僅僅兩個字,時未卿耳朵熱意侵襲,紅的好似滴血,他抬手拆下面紗,抿了抿嘴唇,道:“以后我都妝點面容。”
祁遇詹抬手,拇指抵著他的嘴唇輕蹭了一下,放到兩人眼前,揚起眉頭道:“不覺得麻煩?”
指尖上是沾染的口脂,時未卿掃了一眼,睨向祁遇詹,“你喜歡看,麻煩也不算什么。”
祁遇詹食指一抿抹去口脂,又指了指自己唇上的脂粉,“還是算了吧,親起來太苦了。”
時未卿一時語塞,不知是該羞還是該惱,他知道這人又在故意逗他,不想他太麻煩,把手塞到溫熱的掌心里,還是嘟囔了一句,“流氓。”
祁遇詹拉著他向前院走,似笑非笑道:“別以為聲音小我就聽不到,張某不才,耳力出眾。”
走到一處高墻,漫天陽光傾瀉,卻被前方高立的圍墻遮擋得嚴嚴實實,沒有遺漏出一道,時未卿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他手指收力攥緊寬厚的手掌,眼眶微紅,眼底是驚人偏執,聲音低低地說了一句:“祁遇詹,一定要把我帶出來。”
祁遇詹抬頭看著蔚藍晴空,道:“籠子關不住羽翼豐滿的鳥。”
他不知道書中為何留在梧州回了時府,但知道即使沒有他的出現,時未卿進了高墻深宅,也不會被圍困。
他已經羽翼豐滿。
現在缺的只是一個堅定的支撐,為他在迷失中指明方向,不要和書中一樣用錯了方法走錯了路。
一只鳥振翅飛過,時未卿揚頭追看,似有所覺。
“等等。”哥兒在外面或者見外男都要遮面,在即將到前院時,時未卿想起手里還面紗,說完他就要把面紗帶上。
祁遇詹攔下來他的動作,抽走了他手中的面紗,語氣懶散:“你這面紗遮得比沒遮時還好看,最好看的一面只能留給我,知道嗎?”
有些話不用說明白,時未卿也能懂。
他抬步,側頭睨向祁遇詹:“你在吃醋?”
祁遇詹神色坦然,任由時未卿打量,“這么明顯的事,還用問嗎。”
說話間兩人到了院中,他們兩個人私下說說的話不太好意思讓人聽,到時未卿沒再繼續接話。
院中已無一人,不知肖掌柜等人用了什么方法,時寬已經帶人離去了。
書房門大開著,兩人一出現便有人聽見腳步聲出來探聽。
紀五平時最好動,有什么熱鬧都少不了他,這個探聽的人就是他。
“主子,我們好長時間沒見,我都……”
紀五剛一跨過門檻,看清不遠處檐下的兩人后聲音戛然而止,身體也僵在了那里,隨后眸色一閃,慢慢把邁出來那條腿收了回去,一臉諱莫如深地退回了椅子上。
眾人不明所以,一人一嘴地問。
“紀五,你怎么回來了,不是主子?”
“呵呵,丟不丟人,沒看清人就亂叫,叫錯了吧!”
“門外是誰?”
“紀五,你剛才腿怎么了,抽筋了?”
紀五任誰問都低頭沉默不語,只無聲地搖頭。
“怎么回事,你啞巴了?”紀四脾氣急躁,見沒有回應,索性起身自己去看。
他走到門口剛抬腿要一腳邁出去,轉頭就和走到門旁的兩人撞了個正著。
紀四瞳孔緊縮,虎軀一震,完全忘了要跨門檻,下一秒他的腳絆到,身體失去平衡前傾,眼看撲在時未卿身上,他神色一驚腰腹用力,在半空中勉力調整身形,落地時布料磨地的聲音響起。
他滑跪在了祁遇詹面前。
祁遇詹:……
他放開懷里護著的時未卿,想說,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禮。
看了看身側之人的臉色,祁遇詹沒再說話,后退一步把主權留給了他。
房里的人也被紀四的行為震驚到,才反應過來,他們有的一臉嫌棄地看著,有的坐在椅子上問候,有的上前查看。
“紀四,你和紀五今天怎么回事,腿軟了沒……呃,主子?!!”
紀三上前查看剛起身走到半路,見到門口現身的時未卿,突然明白過來兩個人的異樣,因為她也怔在了原地。
第059章 第 59 章
其他人察覺有異, 尋聲望去,看清門口情形后,房內霎時椅子劃地聲倒地聲, 響成一片, 七歪八倒。
一團亂后, 房里鴉雀無聲,眾人皆了瞪大眼睛,滿臉震驚。
時未卿站在門口的位置將眾人神情一覽無余, 他面無表情,嘴角繃直,語氣發冷:“亂糟糟,成什么樣子。”
一語驚醒,眾人迅速起身規整。
祁遇詹看著腿邊的紀四,低頭蜷縮起來,努力減少存在感, 然而還是沒躲過去。
時未卿側頭, 涼涼地道:“怎么, 和這地面如此親切?再不起來我看你就不用起來了。”
紀四頭更低了, 不敢說話,只無聲搖頭, 而后一動沒動,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時未卿積威太重不敢動,顯得身材高大的漢子無助又可憐。
祁遇詹搖頭, 把這一想法甩出去,眼看時未卿臉陰了下來, 怕他讓這莽漢氣著,腳尖碰了碰紀四大腿, 低聲提醒:“還不趕緊起來。”
時未卿聞言頓了一下,沒再理會紀四,邁步走進去。
祁遇詹跟在后面,繞過動作麻利讓路的紀三,他看著房內整齊站好的大小管事,這些人之中只有一個沒見過,他視線掃過第一個出去的人,猜道這人應該就是紀五。
他現在頂著張大壯的臉,倒也不怕他發現身份,看得光明正大,看了一圈發現肖掌柜和幾個性子穩重的沒在,想是幾人被肖掌柜叫走了。
祁遇詹心道壓著他們的人都不在,剩下的全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也難怪他們是如此反應。
但也有故意作怪的,比如剛才對視后和他眨眼睛打招呼的張壺頭,再比如時未卿路過后,一臉見到美人表情激動的紀二。
這顏控的形象很是生動。
這些人震驚是真的,看他們之后的反應和神情,擁護時未卿也是真的。
他有一群好手下。
祁遇詹收回視線,放下心來。
這時肖掌柜也帶人回來了,他及身后之人走進書房看著坐在上首的時未卿,僅僅是愣了一下,便恢復了神色。
“主子,已經安排妥當,隨時可以動身。”
“嗯。”時未卿看向后面那些還在擠眉弄眼的人,道:“你們站過來。”
房內之人都是時未卿的心腹。
其實他們都知道他哥兒身份,但也只是言語上知道,除了肖掌柜見過時未卿幼時哥兒裝扮,其他人都沒見過。
時未卿和尋常哥兒不一樣,不同尋常的性情和手段早就讓他們下意識忽略了他的身份,現在見了他哥兒的打扮,這樣的反應也屬正常。
時未卿也沒怪他們,只是眼里的嫌棄怎么也隱藏不住。
眾人在書案前站好,時未卿側頭看著祁遇詹,語氣鄭重:“張三,我的面首。”
短短六個字,可以說是言簡意賅,信息量卻不小。
祁遇詹怔了一下,他沒想到會在這時候向眾人介紹他,不由嘴角帶笑。
肖掌柜之前就耳提面命過,但也比不過眾人此時親眼所見來得沖擊大,畢竟誰也沒想過一向看不上男子的主子會找面首,而且還非常看重。
除了幾個和祁遇詹接觸過的,其余都在偷偷打量他。
肖掌柜領著眾人行了一個鄭重的禮。
“張頭領。”
祁遇詹大大方方接受,回了一禮:“諸位無須多禮,以后便都是一家人了。”
“落座吧。”時未卿轉頭,看向祁遇詹,語氣變得柔和,“你也坐。”
下首左邊的肖掌柜要起身讓座,祁遇詹經過時按下他的肩膀,搖頭道:“我坐未卿旁邊。”
張壺頭剛從聞風樓里放出來,人是他推薦給主子的,自得自己好眼光,本來還想恭喜他大壯兄弟升職,眼看這時機不合適,這下瞅準機會從末尾搬了把椅子,小跑過去,和太師椅并排放好,嘿嘿笑著跑開了。
祁遇詹領了情,道:“多謝。”
紀五還在低著頭裝鵪鶉,就怕主子看不順眼再罰他,畢竟他泄露消息的處罰還沒完,剛才又惹了主子不快。
余光里看見張壺頭的行為,聞言后一臉艷羨,又后悔,兩句話就能聽出來張頭領在主子心中的地位。
早知道他剛才去了,最好能讓張頭領記下他的好,給主子吹吹枕頭風,把他的正面好感補回來。
沒去姜州前,都是他近身跟在主子身邊,這次回來沒有被調回去,他就知主子氣肯定還沒消。
紀五在心里嘆氣,要不然回時府肯定有他一個。
他并不知道重點不在這,而是在他認識祁遇詹才被篩選掉。
祁遇詹在時未卿身旁坐著,聽著他給眾人安排差事,他五感靈敏,發現有視線在打量他,抬頭后,對上了紀五的眼睛。
紀五立即釋放了一個友好的笑容,還沒如何,突然感覺汗毛豎起全身發冷,他脖子僵硬地轉了少許,不期然對上了一道危險的視線,其中占有欲令人心驚。
他想說他不是他沒有,但也只是想想,不敢多說一個字。
紀五默默低下頭,滿臉欲哭無淚,這都叫什么事。
時未卿對著紀五冷哼一聲,轉頭看了祁遇詹一眼,眼中明晃晃顯露:不許看別人。
祁遇詹沒覺得被管著,反而覺得他可愛,眼含笑意地借著書案遮擋,在底下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觸感細嫩滑膩猶如凝脂,祁遇詹指尖輕輕劃過時未卿掌心,握在了手里。
時未卿收緊手指,繼續聽肖掌柜稟報事宜。
這房間就這么大,互相神情看得清楚,眾人也是第一次見識了自家主子這方面的霸道,都一臉看好戲地看著紀五。
沒想到主子這么快被哄好,眾人惋惜的同時,又對張頭領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不約而同感嘆,難怪能做主子面首,就這本事一般人可沒有。
商討事宜在一炷香后結束,大家一同用了早膳后,祁遇詹和時未卿便動身回時府了。
馬車里,祁遇詹聽著外面紀二揮別的聲音,看向坐在榻上的時未卿,問道:“你不與他們道別?”
時未卿撇開臉,聲音冷淡:“該說的都說完了,沒什么好道別的。”
這話說出來別人會相信,祁遇詹可不信,時未卿看著冷傲跋扈,實則對在意的人很心軟,現在不過是臉皮薄,抹不開臉罷了。
他坐過去,把人抱在腿上,指尖劃過他的眼角,不意外地帶下點點濕意,輕聲笑了一下,“離別難舍乃人之常情,在我面前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時未卿環著祁遇詹脖子,額頭抵著他的鬢發,蹭了蹭,“你還不是在笑我。”
“怎么會,是你太可愛了,我沒忍住。”祁遇詹繃住嘴角,克制住笑意,“好了,再蹭脂粉都到我臉上了。”
時未卿身體一僵,他早就忘了現在是哥兒裝扮,臉上還有東西,他直起身看著眼前之人的臉,語氣有些心虛,“要是蹭上了該如何?”
車內空間寬闊,物品應有僅有,祁遇詹指著不遠處的帕子水盆,“蹭上就擦掉。”
時未卿依依不舍地離開溫熱的懷抱,擰干了一個帕子,坐回腿上正要給他擦,“你別動。”
祁遇詹攔住時未卿的手,抽出帕子,輕輕給他擦臉,“都蹭到我臉上了,你就沒想過自己臉上是什么模樣?”
時未卿,聞言反應過來,立即捂住自己的臉,想起來他剛剛頂著這樣的臉面對祁遇詹,就覺得無地自容,耳邊熱意悄悄漫延,“難看嗎?”
“未卿怎么樣都很美。”祁遇詹沒說謊話,時未卿這張臉妝化毀了也不丑,只是掉了一點脂粉和口脂,顯得不均勻。
拿下時未卿手,看著他閉著眼任由動作的乖順模樣,都擦凈之后,他低頭親了親水潤的紅唇,“可以了。”
又把帕子塞回時未卿手里。
時未卿的手撫在臉側,祁遇詹看著他認真的神色,眼神一點點變深。
對上幽深的眼眸,時未卿抿了抿嘴唇,小聲道:“別這樣看著我。”
“為何?”祁遇詹挑眉,隨即恍然,笑著問道:“需要我閉上眼睛。”
“嗯。”時未卿頓了一下,微不可察地發出一聲。
即使到了現在,他還是不能在祁遇詹的目光下坦然地親吻。
不知何時閉上眼睛成了曖昧的暗號。
馥郁馨香之氣隨著呼吸靠近,祁遇詹唇上碰到了濡濕柔軟,舔舐從外到里,一寸一寸輾轉廝磨,最后他再也忍不住接過來主動權,強勢地侵略口腔中的每一處。
時未卿難以承受,仰頭喉間發出嗚咽一聲。
祁遇詹抬頭,眼前嘴唇熟紅,還略有些腫,拇指抹去水意,他抵著時未卿的額頭,“抱歉,下次記得推開我。”
時未卿手中帕子早不知掉到何處,抱著祁遇詹的頭,低低喘著氣,“不想推開你。”
祁遇詹嘖了一聲,“別這么乖,我忍不住要欺負你,你看看你有多嬌氣,親得稍微過火嘴唇就腫了,聽話,知道嗎。”
時未卿碰了碰祁遇詹的嘴唇,尤其執拗,“我不會推開你。”
“行吧。”祁遇詹痛快認輸,這樣的撒嬌誰能頂住,反正他頂不住。
時未卿安靜靠在寬闊的懷里聽著心跳聲,隨著時間消逝,距離時府越近,心緒越不能平靜,他想起什么,突然直起了身。
祁遇詹問:“怎么了?”
時未卿看著榻下,示意祁遇詹去看,“給你準備的禮物。”
“給我的?”祁遇詹有些驚訝,他手臂穩穩地摟住時未卿的腰,俯身把榻下一個長條形的黑漆匣子拿出來放在矮桌上,“這是什么?”
時未卿沒說,“你打開看看。”
祁遇詹看比手臂長很多的黑漆匣子,看起來里面裝的像是是武器,他找到開口,掀開了匣子,絨布的里襯中間靜靜躺著的是一把銀龍雕柄的劍。
祁遇詹看著這把劍有些眼熟,像是……
“銀龍劍?”
“嗯。”
銀龍劍,大魏朝四大名劍之一,書中梧州卷結束后被凌非何所得,最后送給了封單明。
祁遇詹沒想到這把劍出現在了這里,“怎么想起來送我這個?”
時未卿沒解釋,“我想送,你喜歡嗎?”
“喜歡。”原身善使劍,卻沒有一把趁手的劍,祁遇詹拿起銀龍劍,試了一下發現正合適,“很喜歡。”
馬車駛進一個區域,外面喧鬧的聲音驟然消失,車里車外都陷進了安靜,只有車輪聽得響聲。
時未卿垂眸,聲音驀地低下去,不知在想什么,口中無意識道:“喜歡就好。”
送別人武器能有什么用,要么防護自己,要么保護他人。
祁遇詹沒再問,把劍放回劍匣,無意中看到了時未卿的眼底,那里面是點點星光和陰郁不安,交替閃爍,似明似滅。
將時未卿攬在胸前,祁遇詹下頜抵著烏黑的發頂,似乎為他做出了一個安全的屏障,低沉嗓音緩緩響起,“誰都有恐懼,只是每個人恐懼的事情不一樣,我曾經恐懼別人懷疑我不相信我,但我仍然堅信自己,最后推翻了他人對我的懷疑,拿回來屬于我的東西。未卿,別怕,心有恐懼才更要做,做到了你就會變得更強,更勇敢,更容易得到想要的。”
時未卿緊緊環住祁遇詹的腰,緊到了手臂都在顫抖,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從這個安全感十足的懷抱里獲取勇氣,嗓音夾雜著嘶啞,“我會變得更強更勇敢,你要陪著我,哪里也不許去,只能在我身邊。”
祁遇詹順著清瘦的背部,聲音溫柔:“當然,我一直都在。”
時未卿閉著眼睛,“嗯”了一聲。
車內再次靜下來,即將見到書中梧州卷最大的反派,祁遇詹今天已經把書過了七八遍,眼下臨近時府,未免有錯漏,他又過了一遍。
書中時仁杰是個極其愛惜自己羽毛的人,行事隱蔽,善于隱藏在幕后,他一直把事情交給手下和官員去做,很少親自動手,所以他在鄂州的名聲非常好,是一個為民造福的父母官,直到最后謀反敗露才暴露出種種罪狀。
祁遇詹現在即使沒見過時仁杰,僅是在時未卿那里從側面拼湊出的,就是一個陰險狡詐又虛偽,掌控欲特別強的人。
這些與書中的行事性情完全對得上,再加一個書中評價的老謀深算,足以湊成時仁杰的畫像。
這樣的人絕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人,何況時仁杰手中掌控一行省的權勢,又背靠權相,與都城六部盤根錯節,更是不好對付。
祁遇詹與時寬之前有過接觸又把人打傷,以時仁杰性格應該早就查過張三身份,他想要掌控時未卿,讓他乖乖嫁人,只怕容不得自己兒子身邊有張三這樣性情和武力值的一個人。
早膳的時候,時未卿便說了早上時寬的來意,祁遇詹猜測,時仁杰等他一起用的早膳很可能是個鴻門宴。
大抵時未卿也是如此想法,才在林園用了早膳才出發。
若真是鴻門宴,不是吃不吃早膳就能解決的。
眼見快要到時府,祁遇詹將猜測說了出來,并把紀二和方頭領叫了進去,他們二人沒有任何避諱,兩人進來了也還是原來的姿勢一動沒動。
祁遇詹是時未卿沒動他也不在意,時未卿是心情不好不想動。
紀二和方頭領各自摸了摸鼻子,上道地避開了視線。
四人一起分析時仁杰可能會設的局,并提前對好了暗語。
祁遇詹握著時未卿沁涼的手在掌心捂著,道:“入了府后一定要萬般小心,不要著了道。”
紀二信心滿滿地道:“沒有毒藥能逃過我的鼻子。”
方頭領當即皺眉反駁:“話不要說太滿,若是無色無味的毒藥,你該怎么辨別?”
一句話就把紀二噎住了,他性子跳脫卻是個知錯就改的人,“是,我一定小心謹慎。”
見沒有要囑咐的事,時未卿把兩人又攆下了車,沒過多久,馬車駛進時府。
進府前,祁遇詹握著時未卿指尖放到唇邊,“相信我,我會保護好你,用你送的武器。”
“好。”時未卿眼底亮光閃過,一如既往地道:“我相信你。”
聽過祁遇詹曾經的恐懼,他現在也知道了這四個字對他的意義。
來接的人還是何樓,他一見時未卿的穿著,心想少爺還是喜歡這身袍裙,笑瞇瞇地道:“少爺穿上這身真好看,要是先……要是先前小人早點做出來就好了。”
那聲停頓引得時未卿看了他一眼,臉上看不出在想什么,淡淡地道:“一身不夠,再去備幾身。”
何樓激動地回道:“唉,好,少爺放心,這點小事包在小人身上。”
時未卿道:“走吧。”
祁遇詹的齊王之子身份和與時未卿的關系暴露出來都弊大于益,到了時府,避免節外生枝,他和紀二方頭領一樣,跟在時未卿后面,降低了存在感。
何樓指引道:“大人正在書房等著少爺一起用早膳,少爺還未用吧,您可以先過去,小人已經著人去請大人了。”
時未卿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收回視線直接拒絕了,“不用,我已用過早膳,直接去書房。”
何樓聽聞此話沒有任何驚訝,還是臉上帶著笑意,“是少爺,小人這就著人去稟告。”
第060章 第 60 章
“時寬?”
聽到門口響聲, 林觀望過去,來人鼻青臉腫,走近后仔細看了一會兒, 才勉強認出來, 知道他從哪回來, 那這身傷是誰留下的,也就不用問了,驚訝一瞬后, 伸手拿過桌上的瓷瓶,沒再理會時寬。
“這是給張三的?”張嘴不慎扯到了嘴角的傷腫,時寬抬袖隨意抹掉血絲。
林觀當做沒看到,拔開瓷瓶上的封口,垂眼反問:“你帶回的消息,給誰用的不知道嗎?”
“哦,是給少爺那些手下準備的, 不過你被少爺打了一頓攆回來, 這藥也沒用上。”
對時寬的諷刺無動于衷, 林觀手腕懸起輕輕抖動瓷瓶, 白色粉末散落茶碗,一只骨節分明青腫的手出現他的視線中, 握住了他的手腕,林觀頭也沒抬,“放手。”
時寬手緊緊握著, 讓林觀懸在半空的手紋絲不動,藥粉停止傾灑, “張三為何甘愿被少爺驅使,你可知道?”
原以為張三并非甘于屈居少爺之下, 今晨與他再次交手觀其言行,明顯是對少爺上了心真心維護。
林觀半分未掙扎,停下了動作,“不知,回來后才聽說少爺身邊出現了這個人。”
時寬不信,張三不可能一下子突然出現,在這之前一定有苗頭,他打量表情淡然的林觀,就不知他是沒發現還是沒有說。
“張三武功高強,就此喪命未免可惜,既然主子不可駕馭,可以把他送給徐相收攬。”
“難為你不計前嫌。”林觀抬頭,拂開時寬手腕,藥粉肆意飄灑,兩人都沒在意,“我做不得主,這話你自己去與主子說明,但我勸你還是該認清,誰才是你的主子,三心二意侍奉兩個主子的下場可不會太好。”
時寬僵了一下,收回手變了臉色,“怎么,這是你前人之鑒的經驗?”
林觀用布巾擦拭茶碗,后背未好利索的傷對他絲毫沒有影響,動作不急不慢,“你說是便是。”
時寬還要說什么,被門口敲門的侍衛打斷,“林頭領客人到了,大人叫奉茶。”
“我知道了,茶馬上好。”林觀將布巾放下,拿起瓷瓶繼續倒藥粉,“時頭領請回,若耽誤了主子之計,你我都要被罰。”
時寬知道輕重,沒再繼續糾纏,暗自打算另找時機,先一步離開了院子。
時仁杰書房在單獨辟出來的紫月院,離前院很近,何樓在前帶路很快便到了。
這一路走來,祁遇詹發現時府守衛極其森嚴,三步一哨,五步一崗,這些侍衛皆太陽穴鼓著,雙目如鷹般炯炯有神,一看就與普通侍衛不同,都是武功不俗之人。
剛一踏入院中,一道視線落到身上,祁遇詹不著痕跡抬頭,穿過人群看到了站在書房門口的時仁杰。
能生出時未卿這樣的容貌,他也不會丑到哪里,剛過不惑之年看著卻不顯年紀,面容溫和,臉上的少許溝壑,讓他俊雅的更有韻味,長居上位者,時仁杰周身縈繞著不怒而威的壓迫感。
祁遇詹收回視線,對著迷惑人的外表下了結論:看著親和實際上翻云覆雨不容小覷的帥大叔。
腳步越走越近,祁遇詹警惕心越強。
“卿兒,我可是聽時寬回來說了,想必這位眼生的護衛,就是頂替了林觀,神勇無比的張頭領了。”
時仁杰做為東道主,先開了口,卻把第一句引到了祁遇詹身上。
看著溫和的語氣和表情,要不是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怕要對一州巡撫的躬身問候感恩戴德,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人都找上了門盯上了他,祁遇詹也不會躲,跨出一步到了前面,換了張大壯的聲線,抱拳不卑不亢地道:“大人謬贊,張某不過一屆江湖草莽,當不得如此評價。”
祁遇詹脊背挺直身材高大,站在門前人群中實屬鶴立雞群般顯眼,通身不俗的氣質和從容應對讓時仁杰眼中閃過欣賞,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笑道:“張頭領如此才能,卿兒只是一個哥兒,在他手底下還是屈才了,不若到我門下如何,我與卿兒是父子,你若想來,想必他也不會攔你。”
“多謝大人抬愛,張某已認定主子便不會更改,即便是哥兒也無虞。”祁遇詹意有所指道:“有些哥兒或許比男子還有才能。”
未等時仁杰再出聲,時未卿上前一步站在兩人之間,看向他冷冷地道:“父親,我才剛回來。”
未盡之意三人都清楚,這個話題只能到此為止。
好似剛才真的是個玩笑話,時仁杰溫和笑了笑,“你看看你,為父不過是為你試探試探張頭領的忠心,你就如此著急,也罷,不說了。”
他轉頭對著時未卿身后的祁遇詹三人道:“卿兒之前承蒙照顧,辛苦三位,聊表心意廂房已經備好吃食,卿兒如今已經歸家,三位便也將時府當作家,不必拘束。何樓,好生替我招待。”
何樓轉身不管其他,在場人誰都能看出三人中誰最重要,他也不必顧忌,徑直走到了祁遇詹身前,笑瞇瞇地抬起手臂,“三位請隨小人來。”
已經料到會被分開,祁遇詹和時未卿都沒有意外,不著痕跡給時未卿一個安心的眼神,祁遇詹帶著紀二兩人,跟著何樓進了院中左廂房。
“小心門檻。”何樓將三人帶到布置好糕點瓜果的宴客矮桌旁,“三位頭領請入座,小人這就去傳膳。”
祁遇詹攔住何樓,“不必,我們已用過早膳。”
何樓才反應過來,少爺方才已經說過這件事,他的手下自然也會用過早膳,他并沒有對此事生疑。
“是我忘了,三位頭領稍等,小人去喚茶,前些日子大人剛得了頂級西湖龍井,這茶難得,三位頭領一定要嘗嘗才好。”
祁遇詹入座,看著何樓真情實意的表情,推測出他并不知曉時仁杰要對他下手,便也沒有為難他,“如此好茶,張某自然期待品上一品。”
何樓頓時喜笑顏開,這位張頭領與他家少爺關系匪淺,服侍好他,少爺自然也就會開心些,“三位頭領隨意食用,小人這便去取茶。”
視線從何樓的背影收回,祁遇詹視線掃過門口兩個侍衛衣角,大開的房門,最后落在了矮桌的吃食上。
經過方才幾句話,祁遇詹可以篤定時仁杰不會容他,而現在是除掉他的好時機,只是他不確定會用什么手段,以眼前情形來看,最方便的應該就是下毒。
此時不便于說話,祁遇詹給紀二打了個暗語,紀二收到后,看了眼門口,拿出藏在指尖的用具對著矮桌的吃食一個一個查驗起來。
紀二動作很快,全部排查完后,對著他對面的祁遇詹無聲搖了搖頭,表示他面前的矮桌吃食沒有問題。
他是聞風樓的人,武功比不上祁遇詹和方頭領,輕功卻絕對高出方頭領很多,只比祁遇詹差了一點,想也知道他的輕功有多好。
他的眼睛緊盯著門口,提氣躍上房梁,從上邊轉到了祁遇詹身后,快速查驗完后又去了方頭領的矮桌,無聲回到自己位置后,仍是揚頭。
都沒有毒。
難不成不是下毒?
祁遇詹皺眉,閉目沉思,在腦中思考是否有他遺漏的線索,回了時府,時未卿本就沒有多少安全感,而且他答應過他不能出事,時間緊迫,卻久久找不出破綻,無形中增加了幾倍的壓力。
沒多久何樓端著木托盤回來了,他將茶碗一一放在矮桌上:“剛沏好的茶,此時口感最佳,請三位頭領品嘗。”
祁遇詹從思索中回神,端起茶碗,手指略過碗底后驀地一頓,看了紀二和方頭領一眼,隨即抬袖遮面抿了一口,把茶碗放回了桌上,低頭看著茶湯道:“茶香濃烈,一牙一葉,入口醇柔,是極品,但這沏茶的手藝更是如臻化境,不知張某可否有幸一見。”
“這……”何樓本想一口答應,但想起林觀和少爺手下見面很大可能會起沖突,一時有些遲疑。
祁遇詹站起身躬身抱拳,道:“何侍從,不知有何難處,是這沏茶人不愿見我等粗人?張某也是個愛茶嗜茶之人,只求能與沏茶人切磋一二,若沏茶人不愿來,張某過去也可。”
“張頭領,使不得使不得,您這是折煞小人。”何樓側開身,連忙擺手,心里嘆了一口氣,林觀和他負責少爺,往后時日早晚要見,不如趁著現在大人在時,或許關系能緩和些,“三位頭領稍等,小人這便去請。”
一時左廂房又陷入了安靜。
正位書房卻截然相反,從兩人進門,聲音便沒停過。
時仁杰剛一坐下,看著銅壺漏斗道:“這個時辰來,看來是已經用過膳了,為父巡查各地這一去就是十幾日,離開前還想同你用個早膳說說話,看來也是來不及了。”
不用允許請讓,時未卿徑自坐在了椅子上,低垂視線:“父親有什么話,說便是,兒子聽著。”
“你現在哪有一點哥兒的樣子?”離開前時仁杰不欲和時未卿爭吵,而且院中還有外人,家丑不可外揚,壓下上翻的怒氣,緩了緩,語氣溫和地道,“這些年你我父子二人見面越來越少,你好不容易歸府,為父又要外出,你就同為父是這個態度嗎?”
時未卿不為所動,嘴角揚起勾出一抹冷笑,“是父親先前多翻阻撓,父親不會做過便忘了吧。”
時仁杰被頂的,心里生起了堵塞之感,第一次發現他的兒子長大了,已經羽翼漸豐,將座上之人仔仔細細打量一遍,看著艷絕如畫熟悉又陌生的眉眼,目光停在了他的手上,“手上的傷怎么樣了?”
時未卿手指撥動蝴蝶結,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略過點點星芒,緩和了語氣,依舊是不冷不淡的模樣,“不勞父親憂心,已經好了。”
有些事現在才說,已經遲了,而且他已經找到了此生最重要的人,不會再奢求那微末的父子之情。
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時仁杰沒有再多說,因為一時半會說也說不清,銅壺漏斗一滴一滴漏下,距離出發時間越來越近,他了解自己兒子,擔心他在時府不安分,便道:“卿兒,好好準備待嫁,你的那些手下,以及青樓和酒樓便會安然無虞。”
又道:“你未來夫君是個品行端正溫和風雅的人,仕途無量,你與會是一樁好親事,不管是為妻還是為妾,都要比大多哥兒日子好過,好好聽從嬤嬤教導,不要辜負了為父的苦心。”
時未卿扯了扯嘴角,將嘲諷隱了起來。
凌非何的人品性情,他早從祁遇詹那里知曉,或許事是好事,但打著為他好的旗號,違背意愿脅迫強制成全親事,對他來說再好也無用。
時仁杰見他側臉神情平靜又沒反駁,只當是身為哥兒的羞澀,默認了,“對了,還有你帶回來的人,未免沖撞府里,為父……”
話沒說完,外面突然傳來東西倒地的聲音,時未卿辨別出聲音來自左廂房,意識到什么,猛地起身快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