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拉奇緊捏著那一節(jié)腕骨, 刺目的紅從掌心蜿蜒流下,甚至沾染上他的指腹。
路卿恍惚的眼神讓他心下一緊,他何時看見過這樣的眼神……沉沉的透不出一絲光和暖意。
倏地, 手下有一道力量掙開了他的束縛。
雄蟲抽出他流著血的手,掌心還是攥著某樣東西, 收入衣擺的陰影處,眼眸直直地看向阿拉奇的面孔。
“什么事?”
雄蟲猝然而來的禮貌問話微微刺到阿拉奇的耳朵,此刻的路卿像是警惕心十足的獸類,眼底透露出防備之色,他不敢過激,只是小心地詢問:“發(fā)生什么了嗎?閣下您的手好像傷得不輕。”
“沒事。”
路卿微微頷首:“抱歉,如果您沒什么事的話, 我先走了, 有空再敘。”語罷,轉(zhuǎn)身欲走。
“等等!”明知路卿可能并不想和他說話,阿拉奇還是叫住他, 眼眸微斂:“你的手出血了, 就這樣出去嗎?如果被村長和皮皮他們看到了——”
路卿腳下一頓:“謝謝提醒。”
阿拉奇走上前:“你的手, 我給你清理一下吧?兩個蟲好過一個蟲, 我來幫你更快一些。”
“不用了, 謝謝您。”
阿拉奇表情一瞬間變了:“你的血流太多了,需要處理!路卿,別逞強,你這樣讓大家都很擔心你!”
“你手里的到底是什么?你不想給我們看到是嗎?”
阿拉奇撕扯著嗓音,但看到路卿沉默的臉又轉(zhuǎn)而壓低聲說:“沒關系的路卿, 你不想給我們看也沒關系。我不是故意吼你,只是擔心你的安危。”
“不論是我, 還是別的蟲,都會擔心你,我就是希望……你別獨自承受。”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還和我做了那個交易,要求我離開。”
“現(xiàn)在我的眼睛好了,看得清了,臉疤痕也淡去很多。”
阿拉奇撫摸著右眼的那道肉粉色的傷痕,從軍隊退出以后,他常常經(jīng)受顛沛流離的日子,居無定所四海為家,自由又苦悶。
他們沒有基地,全是臨時建立的集合點,還被軍方通緝,至死可能都要過這般生活。
說是自在,誰又明白背后的這些苦楚。
他們做不到搶占普通蟲的地盤,只會自立自建,修成一個基地的時間遠比其他星盜長,所以每一個基地的暴露對他們來說都是損失。
抓來的雄蟲都是有名的惡蟲,被用來排遣自身暴虐的蟲素。
阿拉奇享受短暫的歡愉,但不久又會空虛。所有的星盜都知道,他們的壽命不長,遲早會因為蟲素或身體問題衰弱至死。
被同伴丟棄是他們每只蟲的命運。
“如果不是你,我還是那張猙獰又恐怖的面容。”
“謝謝你。”
阿拉奇的語氣包含著真誠的謝意,粗長的眉峰蓋住面上崎嶇的肉色疤痕,反而增添出幾分銳利英挺的深邃。
所有見到他的下屬都驚訝于他突變的外貌,新來的成員并不知道他們的老大在過去是一個如何英俊而狂放的雌蟲,卻被一擊劃去半邊臉,變成丑陋兇狠的怪蟲。
是路卿讓他重獲新生。
“只是交易而已,我也要謝謝你遵守承諾。”
路卿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只是一塊玉而已,碎了便碎了。”
他張開手心,垂下的眼簾對著手掌中裂開的玉片,碎裂的語裂口崎嶇不平,一如尖銳的刺刀,在沾染上紅色后反射出冰冷的血光。
阿拉奇的胸口擰在一起,雄蟲的眼神不正常,太過平淡了,平淡得就如同一汪什么也沒有的清水。被如此尖銳的玉劃破肉怎么會不痛?血都流滿掌心,換作是其他雄蟲,早已哇哇大哭起來。
“我怕它掉下就找不到了,所以握得緊了些,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路卿又攏起拳心,阿拉奇的皮膚突然感同身受似的傳來割裂般的疼痛,立刻握住路卿要收緊的手。
他動作很快,撕下衣擺的一角,攏成一個小碗狀,小心翼翼地放在路卿的面前。
寬大的掌心包裹著碗狀的布料,仿佛在對待什么珍寶,聲若羽毛:“你放進這里。”
“別傷自己了。”
路卿偏過頭:“會掉嗎?”
阿拉奇肯定道:“不會,我握得很穩(wěn),不會掉的。”
他就像在對待一只蟲崽子,將所有的耐心全都包含在里面,柔聲細語地說:“你可以放進去,我再用繩子綁起來收緊,是不是比你用手去握還要好?”
“我的手下里有蟲會修這個,他家祖?zhèn)鞯男蘩砑夹g,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讓他幫你修,你可以看著他修。”
“好嗎?”
路卿的眼睫微微扇動,眼臉抖落出一片扇形的陰影,看不出態(tài)度,唯獨聲音壓出沙啞,低聲地說:“我考慮一下。”
“麻煩您了。”路卿把四分五裂的石塊,小心倒進攏起的布料。
血色順而流進布里,染上紅意,像一朵凄美綻放的血花。
阿拉奇順勢收緊布料,不讓雄蟲進一步再做一些可能傷害到自己的事。他視線緊緊盯著路卿的臉,剛剛的雄蟲眼眸虛晃無神,仿佛孩童,現(xiàn)在才稍稍回神,能看出他眼底實化的神采。
“感謝。”
路卿禮貌的話阿拉奇并不想聽到,隔著一座山的距離,虛無縹緲的把誰都被隔離在外。
“如果你真的想感謝我,那以后能別再對我說謝謝嗎?我自認為我和你算朋友了。”
阿拉奇厚著臉皮,深邃的眼眸專注地盯著雄蟲的雙目:“還是說你并不是這樣認為的呢?”
“如果是這樣,我很抱歉,但至少我是真心。”
“沒有。”路卿抬起眼,垂落的長睫掀開,露出的眼眸點綴細碎的星星:“我們是朋友。”
……
路卿回過神來時,握著碎玉的手鮮血淋漓。
高大雌蟲的那一眼意味深長,在經(jīng)過的那一瞬,隨身放在他胸口的玉石莫名崩裂,他的精神也恍惚間變得混亂。
混混沌沌好像沉浸在一片汪洋卻虛無的海。
沒有生命體,沒有任何東西——
這種感覺很玄妙,路卿很難不去猜想沒有高大雌蟲的手筆,一前一后一秒鐘都不到。
不過他也做了一些小手腳,在恍惚的那一秒丟出了一樣東西,至少這幾天這位自詡是雌父舊友的雌蟲不會太好過,靈感來自于軍訓時旁邊雄蟲放出的小毒蟲。
被拉進一間屋子,淡淡的血腥味已經(jīng)引來一批村民靠過來緊張兮兮地圍觀。
“誒喲,這小崽崽又哪里受傷了!”
“可憐見的,血都流身上了。”
“村長!路村長——你家崽子流血了!!”
“雄蟲崽子受重傷了!怎么辦,要去醫(yī)院嗎?哪里可以去醫(yī)院!”
村民一個接一個越傳越離譜,路裕年無奈搖頭,關上房門把所有的聲音阻隔在外。
“是哪里傷著了?大腿,胸口,還是手臂?”
手臂、胸口和大腿都被濺上斑駁的血塊,在昏暗的背景下完全看不清具體的傷處在哪里。
“在手掌心。路卿被碎石塊劃傷了手,裂口太多我怕會感染。”
阿拉奇一邊說一邊目視著老蟲走來。
拄著拐杖卻依舊硬朗的路裕年打開燈后一臉嚴肅地坐下,一手捏住路卿的一條手臂細看,見數(shù)道深深的裂口,瞬間心疼夾雜怒意上來: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叫蟲省心!”
路裕年忙著看小雄蟲傷到哪里,連拐杖還握在手中都沒有發(fā)覺,在地面上重重地敲擊兩聲。
路卿的另一只手搭上老蟲的手臂,褶皺的老皮預示著老蟲不小的年歲。路裕年活了大半輩子,在村里擔任村長一職,整日操勞,對村莊的發(fā)展本就勞心勞力,如今還要處處疲心竭慮地考慮自己。
“對不起,大爺爺。”路卿的聲音軟和下來,手溫順地按了按老蟲胳膊上凸起的肌肉,路裕年眼里的怒色不多久便散了干凈,無奈地說:“還痛嗎?”
“不怎么痛了。”
路裕年長嘆一口氣,每次都被這小蟲崽哄得團團轉(zhuǎn),打不得罵不得兇不得,哪邊都是肉,舍不得傷害。
治療持續(xù)半個小時就結(jié)束了。
阿拉奇在邊上站著看,看到雄蟲的手掌被繃帶徹徹底底地包裹,這才放下心。
“大爺爺,還有蟲來搗亂嗎?”
“沒有。”路裕年剛撐著拐杖欲要站起來,靠在老蟲的身邊的雄蟲便傾身上去,托住老蟲的半邊身慢慢走。
路裕年一邊走一邊說:“這小破村子在你的宣傳下越變越好了。”
“沒有,都是叔叔哥哥他們的努力才會有現(xiàn)在的成功。”
路卿的話一向謙遜而動聽,至少路裕年的心底舒坦。
“是,也有你叔伯他們的功勞,但你功不可沒。”路裕年呵呵笑著,眼角的紋路隨著笑意加深。
“你太講禮貌了!你是雄蟲,不是雌蟲,就算是雌蟲也不會像你這樣什么都講理,會吃大虧啊。”
路裕年的笑意又化作滿面愁緒,借為數(shù)不多能一起小蟲孫交流的時候點撥點撥他。他一直很擔心路卿的狀況,可惜他一身行將就木的老骨頭,跟著路卿去只是平添麻煩,無奈之下只能在偶爾的時候,讓皮皮發(fā)信息問問雄蟲近來的狀況。
路卿什么都應下,包括老蟲絮絮叨叨的“說教”。
一日即將過去,路裕年想拉路卿留下吃晚飯,路卿卻告訴他們有事要先回學校。
“我陪你去吧。”
阿拉奇的話讓當場的蟲皆是一愣。
“老,老大……你要去中心地帶?”一只星盜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一只蟲欲言又止:“是不是有點危險啊,老大,這——”
“阿拉奇閣下,你這是……?”
路裕年疑惑地問,他早已猜出阿拉奇他們的身份,他們能住在這里,自然也是得到老村長的首肯。
可他萬萬沒想到,阿拉奇竟然要陪路卿一起去市中心!
一個武裝力量強大——盡是軍雌占據(jù)的地方。
皮皮擔心地望著阿拉奇,他能看出阿拉奇對路卿有意思,但沒想到他會這么做,這和自投羅網(wǎng)有什么區(qū)別。
誰知阿拉奇還說了一句讓他們震驚至極的話語。
第62章
“奧拉也要一起去。”
此言一出, 全場皆驚,特別是當事蟲奧拉,眼珠都快瞪出眼眶, 磕磕絆絆地道:“老……老大,我才E級啊。”
他的體質(zhì)是星盜團公認的差, 曾經(jīng)在逃亡路上跑到昏厥,最后只能由其他兄弟背著自己跑完剩下的路。
得虧他有幾分糊口的技藝且背他的兄弟是個心細的大好蟲,否則他落單死在那兒都有可能。
現(xiàn)在老大要他一個沒有自保能力的廢物跟著去市中地帶,沒開玩笑吧?
“就是你。”阿拉奇隨意地向奧拉勾勾手指,眼底盡是威脅之意:“你不想來?”
奧拉大喊:“我很想來!!我真的很想來!!”不行來也得來!
阿拉奇滿意了,眼神瞬間變得溫和:“那走吧。”
“可是市中心還是太危險。”皮皮突然出聲,眼底流露出幾分憂色。
不管阿拉奇是星盜還是普通蟲, 對表弟的看法如何, 他都不希望阿拉奇被軍部的那些雌蟲抓起來。
對雌蟲的刑罰遠比雄蟲多得多,單憑星盜這一說法,足夠處以流放之刑。
阿拉奇卻笑道:“沒關系。你還不信我嗎?”
不是信不信的問題, 是太危險——皮皮很想這么說, 終是合上唇無奈點頭。
路卿沒有推脫阿拉奇的提議。
前幾分鐘阿拉奇就提出要與他一起走的建議, 唯獨多出的一個變數(shù)是奧拉。
愁眉苦臉的變數(shù)似沒充氣的氣球, 干癟癟地落坐于山下的飛行器。
阿拉奇攏著漆黑的棒球帽, 將衣領高高聳起遮住臉,三只蟲,兩只雌蟲一只雄蟲的組合沒有引起司機的注意,平安下機后順利地來到路卿家中。
“老……老大。”奧拉顫顫巍巍地說,在星盜團里他就是一個小透明, 何曾與星盜頭頭靠得如此之近,只有偶爾在需要的時候會叫他來幫忙修理東西。
阿拉奇見路上無蟲, 有意解開風衣為雄蟲擋風,直到進入房間才斜睨一眼奧拉的臉,低聲道:“時間太緊沒有和你說,有一件事你必須做好。”
“什么。”阿拉奇壓低的聲音讓奧拉感受到莫名的使命感,緊張兮兮地湊過臉去問又被阿拉奇一掌推回去。
“別靠太近。”
阿拉奇緊蹙眉心,用沙啞低沉的嗓音發(fā)出警告。
奧拉心里嚶嚶嚶,表面卻換上嚴肅認真的神情對阿拉奇敬了個禮:“保證完成任務!”
阿拉奇:“小聲點。”
“住樓下可以嗎?”
路卿猛然回頭,目視著眼前猝然不動的兩只雌蟲,手指向里側(cè)的位置:“二樓的房間放了一些重要的東西,客房也被改造成書房和其他房間不好住蟲,只有一樓的客房還算整潔。”
“如果你們要睡只能選擇一樓,不愿意我可以幫你們訂房間或者在二樓把書房清理出來。”
“不用麻煩,一樓很好。”阿拉奇大步流星地走上前:“是那間貼紅字的房嗎?我好像看見了。”
路卿跟上前:“是。”
阿拉奇扭過頭擺擺手:“我們自己整理就好,不用麻煩。”
“先讓奧拉看看你的玉,他有祖?zhèn)鞯氖炙嚕f不定能修好它。”
話音一落,門“砰”一聲被關上,阿拉奇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門背后,只留下路卿和奧拉兩蟲。
奧拉機械式地轉(zhuǎn)過眼珠,恰好撞上路卿平靜無波的黑眸。
奧拉:“呃……”
路卿:“麻煩嗎?”
奧拉連忙擺手:“沒有沒有,不麻煩。”
“謝謝。”雄蟲的眼角微彎,目光落在沙發(fā)上:“您先去沙發(fā)坐著吧,我稍后就來。”
……
奧拉聽話地坐下,看雄蟲燒水泡茶一氣呵成。
期間他問了一下自己的喜好,奧拉不好意思說自己喜歡喝甜甜的飲料,就學著那些他見過的高端蟲族,故作高深地說愛喝茶。
都說苦澀中帶有清香余味的是好茶。
可他不愛苦——嗜甜。
奧拉見走來的雄蟲端來兩杯沉降著茶葉的水。明明都是綠葉顏色卻略微有些不同,還以為是光下的色澤反射發(fā)生的變化。
裝模作樣地抿上一口,奧拉視死如歸的眼睛卻猛然發(fā)亮,入口的茶水不是苦澀回甘的香氣,而是從始至終都殘留在唇齒之間的醉蟲香氣。
“合您的口味嗎?”路卿微笑著說。
雄蟲溫柔的笑容如一雙溫暖而寬大的手,慢慢撫平他因緊張而帶起的褶皺。
他不知道路卿怎么做到精準把握他的口味,茶的香氣卻很能舒緩雜亂的心緒。
“很好喝!”連喝好幾口的奧拉發(fā)出一聲真心的喟嘆,這位雄蟲閣下也未免太好了吧,親自端茶倒水選擇還是他喜歡的味道。
奧拉心滿意足地喝完茶,幫助路卿的欲望遠比先前強烈。
而路卿收起茶壺,不看也知道他內(nèi)心的想法。奧拉的口味一如他這只蟲好猜,兩只眼睛一直流連在冰箱里那一冰柜的果汁,直到關上冰箱門才移走。
考慮到戳穿后影響雌蟲的自尊心,路卿根據(jù)這個泡出兩種口味的茶,一種是雨山小種,另一種是梨山燦花。
第一種苦澀回甘,第二種清香四溢。
兩者皆是從隔壁老蟲那兒收獲來的不可多得的好茶,成功給奧拉留下美好的第一印象。
奧拉在路卿的注視下打開布料檢查了一下玉石的情況,轉(zhuǎn)而長舒一口氣笑著回復:“沒事,我可以修,保證一周后完完整整地給你,看不出問題來。”
得到奧拉的保證,路卿心下略定,與奧拉道完謝后帶他去另一間客房。
“聊好了?”阿拉奇適時地冒出頭。
見路卿緩緩點頭,阿拉奇也放下心,前幾個小時信誓旦旦地和雄蟲說自己的下屬有多全能,好不容易說動雄蟲去嘗試一下,現(xiàn)實中卻擔心奧拉并不能幫他什么。
這就顯得來市區(qū)他們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所幸的是,奧拉能修,他也有理由留在這里。
*
艾勒特心臟猛地一跳。
按壓在泥土間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化作尖銳的利爪,在土上留下長而帶血的抓痕。
雌蟲趴伏在地上,從胸腔發(fā)出沉悶灼熱的呼吸,鋒利似刀削的眉峰攏成一團痛苦彎折的川字,仿佛將所有的猙獰與惡意強行壓抑在隆起的皮肉之下。
“路……卿——路卿——”艾勒特嘶啞著嗓子沉沉地叫出雄蟲的名字,雙臂被牙齒撕扯成鮮血淋漓的樣子,黏連帶血的皮肉,終是蜷曲地側(cè)窩在地面上,抽出帶血的衣服,在無助的喘息聲中釋放。
長久以后,心跳的重響消失。
艾勒特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仰首扶額望著斑駁的夜空,無聲地張開嘴。
“雄主——雄……主——”雌蟲無聲地吐出這兩個字,一遍又一遍,眼眸從亮紅緩緩沉入深邃的紅,仿佛要吞噬一切的執(zhí)念將眉眼都化作沉黑的顏色,瘋狂而又執(zhí)拗。
他突然抓住地上死死嵌入泥土的草,硬是靠雙臂爬到樹邊,而后翻身仰躺在綠影搖晃的地界。
小腹上的血液染紅雪白的繃帶,身旁還留下幾只被拍扁成血泥的黃色飛蟲。
風起葉落,無邊的風帶來的不是濕濕的涼意,而是從遠處飄來的死亡與血腥氣——
艾勒特雙目緊閉,零零散散的記憶如一個巨大的鐵錘,硬生生敲開他的腦殼把所有亂七八糟的東西塞入漆黑狹小的空間。
悲傷到令他想就此死去。
“對不起……”
“對不起……”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從喉嚨深處傳出。
壓抑的痛苦從齒縫之間一個字一個字地崩裂四散,融進無盡的黑夜。
最后,什么也沒剩下。
第63章
一周后, 帝國派出的剿滅部隊在D區(qū)F級小行星遭受到異形的毀滅性打擊——
無數(shù)軍雌死傷慘重,尸骨無存。
帶領一隊的尼斯德少將戰(zhàn)亡,二隊全軍覆沒, 三隊半數(shù)存活。
詢問仍然留有意識的雌蟲,卻得到什么也不記得的回復。
“那天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縱使蟲族險勝最終的結(jié)局是好的, 但大批軍雌的死亡還是給帝國帶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
伊薩克斯的雙目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位毫發(fā)無傷的雌蟲,3S的治愈能力確實強,完全看不出雌蟲在幾個小時前還是低生命體態(tài)。
可正因如此,上面對雌蟲的懷疑愈加深。
“我不記得了。”坐在審訊臺前的雌蟲斂著紅眸,語氣淡淡聽不出情緒。
伊薩克斯雙臂交疊著前傾,嚴厲的眼神壓向雌蟲:“你不記得了?為什么就你不記得了?其他蟲可都記得清清楚楚。”
“我確實不記得。”艾勒特直視著伊薩克斯,慢條斯理地說:“而且您不應該問我, 應該問我的主治醫(yī)生我為何會失去戰(zhàn)場上的一段記憶, 這樣針對一只病蟲,您的關注點是否有些偏離呢?”
伊薩克斯緊蹙眉心語氣愈發(fā)凌厲:“可身為3S的雌蟲,你竟輕而易舉地被重傷, 而一隊二隊的隊長皆被異形殺死, 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
艾勒特沉聲道:“我是一只普通蟲, 會渴會餓自然也會受傷, 星際戰(zhàn)場瞬息萬變, 任何軍雌在此死去都不令蟲意外,我只是僥幸存活。如果一只雌蟲能活下來就成為你們感到困惑或懷疑的點,那我們的存在本身是不是就已經(jīng)成為一種錯誤?”
伊薩克斯一字一頓道:“強詞奪理。”
艾勒特不為所動:“彼此彼此。”
“……”
無法再套取任何消息的伊薩克斯只能將艾勒特放出審訊部,畢竟表面上他是凱旋而歸的英雄而不是罪犯。
最終,雌蟲在伊薩克斯探究的目光下踏出大門, 安安穩(wěn)穩(wěn)地離開。
站在路旁,挺拔站立的雌蟲仰頭望向烈日, 刺目的陽光扎得他眼睛發(fā)燙,甚至要流出淚來。
艾勒特的指腹劃過眼角,捻了捻,濕的。
確實有幾滴未干涸的眼淚在眼角處茍延殘喘,帶著無處可說的悲涼。
不能再等待,不能再讓他離開。
艾勒特垂下眼簾,盯著那幾滴消失的濕意,心底莫名出現(xiàn)這幾句話。
他沒有騙伊薩克斯,他確實失去了在戰(zhàn)場上的記憶。
然而昨日的他好像想起過去的一些什么,模模糊糊的碎片在他封閉的思緒中不斷交織,短暫地形成一段清晰的片段,又被崩裂成細細小小的碎渣。
失去記憶是一件心慌而焦灼的一件事。
他比任何蟲都想知道當時的自己究竟發(fā)生什么,那些崩裂斷開的記憶又是什么,讓心臟直到現(xiàn)在還如針扎似地發(fā)出疼痛的聲音。
疼痛勾出苦澀融進心底,慢慢化作一句嘆息似話語。
艾勒特知道有什么東西變了。
在這次逼近死亡的征戰(zhàn)中,全變了。
他想要得到他,比任何時刻都要迫切。
路卿。
艾勒特輕吐出這兩個字,慌亂的跳動無序地撞擊著他的胸口。
這次……我來向你求婚。
*
“路卿?”在雄蟲家中住了快一周,阿拉奇和奧拉都快適應這種平靜祥和的生活。
星盜居無定所四處奔走,安定的時間并不多,如今難得閑適下來,竟有幾分舍不得。
阿拉奇很想繼續(xù)留在這里,卻也知道自己會給雄蟲惹上沒必要的麻煩。
聽奧拉能在今天修復好玉佩,也不再命令他多拖延一段時間,直接將修復好的玉抬手獻上。
路卿擦去桌上的水痕,從廚房探出一顆略顯凌亂的腦袋,回應這一聲叫喚:“什么?”
阿拉奇看得心頭發(fā)軟,這翹起來的頭發(fā)說來還是他們昨天的杰作,做飯時沒控制好火候?qū)⑿巯x炸出一個卷兒,到現(xiàn)在還沒平整下來。
“玉佩修好了。”阿拉奇面帶笑意地說。
通體碧綠的玉石變得光滑沒有瑕疵,阿拉奇頭一次覺得這個呆兮兮的奧拉也不是那么沒有用處,至少手藝高超能討得雄蟲歡心,在背后給奧拉記下一筆,準備后期分贓物的時候多給他一些。
仔細地看過去,知道玉佩修復后,路卿反而沒有著急忙慌地把玉佩拿回手。
他知道越急越吃不上熱豆腐,都放一周了還擔心多這一小時時間嗎?慢吞吞地把午飯端上桌。
奧拉為加急修玉幾天沒睡好,頭似小雞啄米地一點一點,卻還是因路卿的聲音強行睜眼跑去幫忙端菜。
今天風和日麗,干脆搬出來在院子里吃飯。
薩科搖搖擺擺地出來散步,尋著味過來,笑呵呵地湊過來說要加入飯局。
阿拉奇快煩死這只老雄蟲了,整天都跑來吃飯,害得他找不到時間向路卿告白。
薩科也看不慣阿拉奇,在第一天見他就直言道:“這種雌蟲要不得,說不定會打雄蟲。”氣得阿拉奇差點當場“揍”蟲。
當然,尊老愛幼的美好品質(zhì)到底還是壓制住他這瘋狂的想法,忍到現(xiàn)在。
吃完飯,該走的都走了,包括被他一眼瞪走知情識趣的奧拉。
阿拉奇自覺自己不曾做過什么偷偷摸摸的事,在路卿身上卻翻了跟頭,邊收拾碗筷邊沒事找事翻起奧拉的錯處,只為承托出自己的好。
“這奧拉真是的……跑那么快。”阿拉奇狀似無奈地搖頭,心底暗暗對無辜遭殃的手下多了幾分歉意。
但也僅僅只是幾分。
阿拉奇斜眸看向雄蟲,路卿的側(cè)臉在暖暖的陽光下模糊了臉的輪廓,好看得晃眼。
不知不覺之間,阿拉奇的心里突然多出幾分情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將未曾托之于口的告白說出:“路卿。”
“我喜歡你。”
吃飽喝足趴在椅子上曬太陽的書書猝然坐起:“??”
哪有人在收碗的時候告白啊?
路卿神情不變手上的動作未停,仿佛沒有聽到這聲告白,口中卻說:“抱歉。”
這一聲道歉把所有的意思包含其中。
阿拉奇明白路卿的意思,無奈聳肩:“不用抱歉,只能說是我不夠好,不足以讓你喜歡。”
“給你。”阿拉奇拿出被絨布包裹的玉佩,輕輕地遞交在他的手中:“玉佩。”
“答應給你修好的。”
路卿接過鼓鼓囊囊的絨布,眸底多出一股融融的暖意:“謝謝,幫了我大忙。”
阿拉奇正想說不客氣,一道漆黑的影子如同一陣疾風不過剎那間出現(xiàn)在兩蟲之間。
猩紅的眼眸暈染著鋪天蓋地的漆黑,再也繃不住冰冷的假面,手臂瞬間蟲化狠狠刺向阿拉奇的肩膀——
阿拉奇下意識蟲化用前臂抵抗沖擊,卻還是被勁風逼地后退一步。
“你?!”
阿拉奇抬起眼的一瞬間猛然看到熟悉的面容,驚疑不定轉(zhuǎn)眼化作刺骨的恨意,死死地盯著雌蟲的臉。
“是你。”
風卷殘云,飛鳥驚起——
艾勒特的平靜寸寸崩裂,沉郁的黑氣蔓延至每一處,再也壓抑不住癲狂:“你是誰?”
為什么會在路卿家里?
為什么路卿會把送給雌君的玉佩給你?
為什么是你?
我才應該是、他的雌君。
是我。
艾勒特的眼底血絲密密麻麻地張裂出網(wǎng)狀。
阿拉奇冷笑一聲,恨聲道:“我?呵,你不記得我了?”
將他們逼上絕路,把他的眼眸劃去,被毒素侵染多年的痛苦他竟說不記得??
還問他是誰??
“你是誰。”艾勒特的聲音嘶啞到極致,聲調(diào)帶著瘋狂和扭曲的意味,一步一步踏上前。
地上散落著零零碎碎的物件,無一不發(fā)出金亮耀眼的光。
但艾勒特卻失去理智,眼底只有路卿和這只自作是他“雌君”的雌蟲,完全沒有顧及到這幾天在星際戰(zhàn)場上為送給雄蟲而精心收集的禮物。
他是我的。
路卿是我的。
他喜歡我,愛我,說要和我一直在一起。
不知道從哪里蹦出的話將雌蟲的理智燒成灰燼。
路卿眉心緊皺,耳邊傳來書書尖銳的轟鳴:“警告!!!蟲素正在飛速上漲,即將突破臨界點!!!”
“路路子!!再這樣下去別說植物枯萎了,我們也要沒了啊啊啊啊———”
阿拉奇沒有在意眼前雌蟲的恐怖之處,反而戰(zhàn)斗欲暴漲。鋒銳的巨鉗在瘋漲的蟲素中化作完全形態(tài),當即對向眼前的雌蟲。
書書急了:“路路子!!不能讓他們對上!!!先不說阿拉奇會不會死的問題,房子肯定會被毀壞掉!!!”
路卿擰眉:“我知道。”
阿拉奇S級對上3S級的艾勒特,想想就知道很危險。
阿拉奇伸出長鉗做出戰(zhàn)斗姿勢:“你問我是誰?如果你能打死我我就在臨死前告訴你。”
艾勒特雙目徹底化入濃黑的血色:“好。”
書書:“怎么辦!!”
“艾勒特。”不知道有沒有用,路卿還是嘗試叫了一聲雌蟲的名字。
他要通過艾勒特的反應來想辦法采取行動。
詭異的是在路卿聲音響起的那一瞬,看似失去理智的雌蟲真的腳步一頓,繃緊的尖銳長刃緩緩放下,頭一點一點扭向路卿的方向。
書書一驚,還想說不會又惹禍到宿主身上了吧?
不曾想猙獰的雌蟲眸中的黑暗一寸寸退去,沒多久便僅剩下懵懂清亮的紅,愣愣然地盯著路卿的臉,然后無聲地啟口:“掉了。”
艾勒特垂下眼眸,盯著地上散落一地的東西。
“掉了。”
他重復著這句話慢慢蹲下,用漆黑冷厲的前肢攬住那一地沾染泥土的東西,像是將全世界抱入自己的懷中。
“對不起……”
艾勒特喃喃著。
“我把要送你的東西……弄臟了。”
第64章
路卿喜歡零零碎碎的東西。
珍珠寶石金塊他當然也喜歡, 但僅限于收藏價值。
每次進來,那排靠窗的儲藏柜里會放上新的藏品,可能是一塊石頭, 一個獸角,或者漂亮的鉆石。
雄蟲什么都愛收集, 特別鐘愛于把艾勒特在外帶出來的禮物分門別類地擺柜。
艾勒特不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蟲,卻仍然對玻璃柜第一排用馬克筆標注的地方感到好奇。
“這是我雌父留給我的藏品。”雄蟲淡笑說,目光久久垂落在柜面的一處,這些看似稀奇古怪的物品對他來說確實是難以磨滅的回憶。
“雌父……?”
“對。”
路卿很少提及他早逝的雌父,多數(shù)是沉默不語地揭過。
一聲緩慢沉悶的吱呀聲響起,藏品被攏于柜門的背面徹底融入黑暗。
“但現(xiàn)在沒關系了。”
雄蟲唇角微彎,潤黑的眸中點綴著細碎的光點:“現(xiàn)在美好的也有很多。”
……
艾勒特攬下所有沾上泥土的寶物。
有的是當?shù)乜吹降钠婀质^, 有的是他沖入異形巢穴奪取的戰(zhàn)利品……
珠寶金塊是公認的昂貴, 配得上雄蟲高貴的身份。
從前未曾在意的金銀珠寶成為他現(xiàn)在聊以自薦的工具,希望能得到路卿的喜歡。
“對不起……”
雌蟲魔怔似地拾起地面上的東西,跌落粉塵的珠玉不知道還能不能配上風光霽月的雄蟲。
還會要嗎?
“做什么, 你認識他——?”阿拉奇猝然出聲, 他的視線在兩蟲之間來回轉(zhuǎn)移, 腦海中回顧與雌蟲相見的片段便什么都懂了, 他不是傻子, 理智回歸后他的大腦比大多數(shù)蟲都清醒。
路卿:“對。”
阿拉奇冷嗤一聲,用手護住路卿的前身:“那就更要注意了,他是瘋子,不要靠近他,會傷害到你。”
諷刺的聲音落在雌蟲的耳旁, 艾勒特裝盒的手一頓,抬眼看到兩蟲湊近的畫面, 瞬間又刺紅了雙目。
“路卿……”
艾勒特捧著那盒被拾起的東西慢慢站起,蒼白的面容壓抑著扭曲的妒意,曾冰涼的紅眸醞釀起沉黑似墨的風暴:“他就是你所說的、愿意真心去愛的雌君嗎?”
“是嗎?”
他踏前一步,周身的風席卷而下,發(fā)出嘩嘩得聲響——
雌蟲一板一眼,對任何蟲都是一視同仁地對待,偏偏在雄蟲身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理智。
眼前的一幕比任何時候都令他憤怒,眼眸都要扣出兩行血淚。
之前他知道路卿不一定喜歡其他蟲,虛偽地欺騙自己能在身邊守護著,可現(xiàn)在握著玉佩的雌蟲是路卿所說的想要相伴一生的雌君。
雌君。
多么疼痛的字眼,似銀針一寸一寸扎入他的心臟,每次想起都會反反復復捻轉(zhuǎn)扎入更深的地方。
原本這個雌君應該是他,陪在路卿身邊的也是他。
可他錯過了。
艾勒特知道自己沒資格去苛求雄蟲做什么,去喜歡什么,怒意硬生生被按壓下去,用盡量軟和的聲音去解釋:“我不是瘋子,更不會傷害你,你比任何蟲都清楚的知道我的真心。”
“你可以接近我的。”艾勒特眸中包含著扭曲的溫柔,似是摻入幾分陰鷙的云靄,化不開、抹不去,深深勻入眼底。
純粹的柔情和愛意被妒意敲碎打爛。
他比任何蟲都想向路卿證明自己的無礙,卻反倒弄巧成拙,加深眸底嗜蟲的渴望。
雌蟲的眼睛是一塊上好的寶石,當對一個蟲充滿感情的時候,眼眸便會流轉(zhuǎn)一縷濃艷的霞光,將那蟲徹徹底底地包裹在他的眼眶中。
如果這感情是溫柔的,霞光也是暖暖的亮色——
可他的感情卻裹挾著求而不得的欲望。
一切都變了味。
書書被那轉(zhuǎn)而即逝的陰郁之色嚇了一跳,連忙縮進路卿背后。
路卿攏了攏瑟瑟發(fā)抖的書書,抬首恰好撞進雌蟲的眼底,下一秒別回頭后退一步。
雄蟲下意識排斥的動作刺痛到他的心,艾勒特呼吸一滯,胸腔撕裂般的疼痛讓他一口氣堵在喉口,聲音嘶啞到可怕:“不要怕我,我沒想傷害你,我不會傷害你的。”
“路卿。”艾勒特顫抖地張開雙手:“真的,你抱抱我。”就知道我懷里的溫度,心臟的跳動都是為你而生。
阿拉奇冷色漸深:“你別聽他的,閣下。連自己蟲素都控制不住的瘋子,誰知道會對你做什么。”
“你也真是恬不知恥。”阿拉奇冷笑一聲,有意將脫口而出的“閣下”改為更加親密的字眼:“小七并不想靠近你,你還上趕子貼上去,一口一句還要求他抱你,占盡便宜,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你有什么資格。”
艾勒特沒有回復阿拉奇的話,只是恍然間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多么莽撞,慌忙盯向雄蟲,卻在路卿有意垂落的眼睫下一點一點暗沉著失去原本的光亮。
路卿沒有反駁。
這句一閃而過的話讓雌蟲瞬間蒼白如紙。
偏偏阿拉奇還要在艾勒特的心口上挖去一塊血肉,諷刺地說:“小七已經(jīng)累了,沒趕你走已經(jīng)是他最大的仁慈,什么好蟲家的雌蟲會不經(jīng)過同意就闖入別蟲家的宅子?”
或許是這些打抱不平的話也慘雜了阿拉奇深刻的恨意,咬牙切齒地蹦出更加刺耳的言語:“你嚇到他了,你沒看見他在后退,他有意地把手放在身后,他防備你,他不喜歡你,你在強加給他他不喜歡的東西,而你還口口聲聲說不想強迫他。”
“少將,您這就是自私啊。”
路卿剛要從背后抽回的手一頓,馬上又伸回去。
書書剛松開因害怕而抓緊的手臂,看到又退回來,滿臉懵逼。
書書:好,好家伙!
太會說話了。
怎么以前沒發(fā)現(xiàn)這蟲那么會講話呢?
一蟲一書極力保持這個姿勢,這時候放回去難免有些尷尬。
艾勒特的情緒起伏不定,路卿不想進一步刺激到他,也不想再多糾纏。
阿拉奇說得一句話沒錯,他確實有點疲憊,腦海里混沌不堪,聲音草草過去,轟隆隆的也沒聽清什么。
兩個雌蟲的蟲素擠壓一起形成的空間對平時的他來說沒什么問題,但此刻他的手里還拿著從阿拉奇手里接過的玉佩。
他怕再碎一次。
有時候一件事戛然而止才不會多生事端。
路卿揉了揉眉心,長嘆一聲:“我沒有這些想法,阿拉奇也不是我的雌君。”
“少將,如果有什么事以后再說吧,我還有一些事要忙。閣下也先回去吧。”話落俯身微微行禮,轉(zhuǎn)身朝屋內(nèi)走去。
艾勒特——帝國最忠誠的一條狗喜歡路卿。阿拉奇從路卿說話起就關注著艾勒特的表現(xiàn),在最后一刻確定這條顯而易見的結(jié)論,心思便多了起來。
有時候比起□□上的傷害,心靈上的傷害更加深刻。
不管是打擊這位曾弄瞎他眼睛的仇蟲,還是他本身就對路卿抱有不一般的心思,阿拉奇都不想讓他好過。
“您沒聽見嗎?該回去了,少將。”想到遠比先前更快意的報復方式,阿拉奇笑容化陰霾為燦爛,在路卿轉(zhuǎn)身離開一段的時候用僅兩蟲能聽見的聲音說:“小七累了,我要和他先回房間了,恕在下不能奉陪。”
“哦還有。”阿拉奇笑容越來越大:“現(xiàn)在我不是雌君,但實話實說我們訂了婚,你知道小七一向害羞嚴謹,所以才會說我們沒有關系。我真誠地希望少將對別蟲的未婚夫能保持距離,別抱有不單純的想法,真的——”
“很惡心。”
*
“砰——!!”
尖銳的鳴嘯聲刺破耳膜,炸得耳旁轟隆作響。
路卿猛然轉(zhuǎn)身,看到前幾秒還正常的兩蟲打了起來,卷起漫天碎裂的葉片。
斗爭防不勝防,只是前后腳的功夫。
“你惱羞成怒了?艾勒特——”阿拉奇舔去唇邊被擊出的血絲,故作輕松道:“因為自己的嫉妒?”
“多么可笑啊。你喜歡的雄蟲不喜歡你,你還像個瘋子一樣瞎吃飛醋。”
“瞧瞧你扭曲的臉,太丑陋了,這就是所謂的星野玫瑰?”
面對似是而非的挑釁,艾勒特無法克制住自己的怒意。
自星際戰(zhàn)場回歸,他的神經(jīng)緊繃成一條隨時會崩裂的細線,看似堅韌實則經(jīng)不起挑逗,稍有不慎便會失控。
零落的記憶碎片,戰(zhàn)場莫名熟悉的感覺,他迫切地想知道。
本該去醫(yī)院檢查他的大腦,可有一個更加刺耳的聲音在他耳邊叫囂著來找路卿——
向他求婚,對他說“我愛你”。
這是他應該對雄蟲有的保證。
沒想到看見的卻是雄蟲與其他雌蟲定情的畫面。
怒火夾雜著被石椎鑿開的苦痛在阿拉奇的刺激下,徹底釋放。
看這快要天崩地裂的架勢,阿拉奇也被瘋魔的雌蟲打出內(nèi)傷,倒在地上從口中噴出血,極有可能發(fā)生重傷難愈的情況。
路卿放下玉,見這鋒刃阿拉奇必不可避,不得不出手,強行用身旁木椅的巧勁擋在雌蟲面前為阿拉奇化些力,抵擋住炸開的能量漩渦。
“艾勒特,適可而止。”路卿在化力的同時開口道。
而在路卿出現(xiàn)的一瞬艾勒特便已經(jīng)有意識地收手,剛好毒尖擦過阿拉奇的臉插入泥土,掀起土塵。
路卿的本意只是用簡短的話語來讓艾勒特快速明白到他的意思。卻不想收了蛛腳的雌蟲眼神悲泣地望向他,仿佛下一秒便沁出幾滴淚。
路卿愣住了,啟口正要說什么,雌蟲的眼里剎那間陷入無盡的血色,瘋意席卷走所有的理智,如光速沖向雄蟲的方向,猛然將他推抵在白墻上。
阿拉奇忍著撕裂的痛撐起上半身體,卻見通往屋子唯一的大門被狠狠關上——把一雄一雌徹底鎖在門的另一頭。
徹底看不見了。
第65章
“砰!”
通往屋內(nèi)的唯一大門被狠狠關上——
艾勒特抵著雄蟲的長頸, 小臂似鐵棍一般死死撐著他耳側(cè)的白墻,按住他交叉合攏的兩只手腕。
最脆弱的地方正毫無保留地出現(xiàn)在雌蟲眼前。
他克制不住濃烈的渴望,柔軟的灰發(fā)湊到袒露出的一小截頸窩, 任灼熱的呼吸如冰雹般在雪白的皮膚上細細密密地砸下,激起雄蟲滾燙的刺痛。
“艾勒特……放手!”路卿的手被瞬間禁錮, 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雌蟲一而再再而三地突破他底線,縱使他再怎么故作無意也會感到不適。
然而不過剎那間,唇已然落下,炙熱的唇舌吞噬了冰涼的唇瓣,將肆意與瘋狂傾瀉而下,一如沉進眼底深邃似凝血的黑暗。
“對不起。”不過是親吻分離的一瞬之差, 艾勒特的下唇粘合著云似的柔軟含糊不清地道歉。
他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和馴服的柔和, 眼眸卻未有任何想要退下的意思,甚至溢出如稠墨般的深黑,與舌尖勾結(jié)的同時愈加深沉。
路卿抵不過雌蟲壓在他身上如巨山般的氣力。
他能與S級靠巧勁相拼, 卻唯獨不能控制住艾勒特的行動, 別過頭還是被靠近的唇瓣堵住呼吸。
門外傳來阿拉奇的叫喊聲和碰撞聲。
艾勒特的吻濕軟綿密, 氣勢嗜蟲, 卻帶著小心翼翼的溫柔。
誰能抵抗得住雄蟲身上飄逸的清冷茶香呢?
他的迫切變得矛盾又合乎情理地自然, 像是被整個包裹起來,躺進一片汪洋大海浮浮沉沉。
自第一次接觸皇.片以后,他偶爾會刷到疑似xx的信息暗示。
大數(shù)據(jù)的推送將直觀的東西送到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印刻在他的腦海久久不曾消散。
太難忘卻了。
那些因科普而作出的瑟.圖和路卿的臉重合,干癟的圖樣有了形色。
他無時無刻不在煎熬, 無時無刻不在抑制自己想要貼近的欲望。
“對不起。”艾勒特輕咬著路卿的下唇瓣,低聲而又帶著一絲強硬的味道。
“事后您可以隨意折磨我, 你覺得不舒服,我可以將您的眼睛蓋住。”
“很快就好了。”
唇又覆蓋上來,滾燙與身體貼合——唯獨離開這件事他不能讓步。
雄蟲被禁錮在雪白的墻面,深色的發(fā)像一點墨水在白紙上暈染出凌亂艷紅的顏色。
艾勒特忍不住不去發(fā)瘋,看不得路卿與別的蟲歡好。
原來嫉妒的滋味那么深入骨髓,如蛆附骨的陰暗想法在腦海里,竟然被雄蟲一句阻止瞬間點爆。
他認命了。
他這般自私自利的蟲子做不到默默守護。
他要占據(jù)路卿心里的位置,哪怕是厭惡與恨意。
“滾。”路卿猜到艾勒特所說的很快是什么意思,這次的雌蟲不是上次在會場里悵然若失的可憐狗狗,而是帶著癲狂般冷靜的瘋?cè)?br />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秒溫熱的掌心蓋住路卿的雙目,他只能感受到濃烈的硝煙血氣,卻再也看不見東西。
有東西徹底脫離控制,變得含糊不清。
*
兩蟲跌跌撞撞地齊齊倒在一側(cè)的沙發(fā)上。
艾勒特屈身壓在雄蟲身上,用腿卡住身下蟲的行動。
門外阿拉奇暴怒的聲音震耳欲聾:“該死的,艾勒特!你強.暴一只雄蟲,你不會好過的!你這是在犯罪!!”
“你忍心侵犯一只那么好的雄蟲嗎?你要他一輩子恨你嗎??”
艾勒特充耳不聞。
手腕的位置被一根長粗帶取而代之地捆綁,艾勒特柔聲說:“這樣您就不會再像上次那樣拿出藥來了。”這種材質(zhì)不是徒手便能掙脫。
路卿的聲音沙啞:“這就是你不再強迫我的保證?”
雌蟲動作的手猛然一僵,攥著路卿衣擺的指節(jié)微微蜷縮。
他一抬眼,路卿眸底的失望之色刺痛他的眼睛,原本堅定的心神開始搖晃。
艾勒特面露痛苦之色,松開衣擺的手指在心緒幾經(jīng)變化之下,還是化作堅定地覆蓋上去。
“對不起,閣下,我必須……這么做。”只有這樣才能呆在您身邊。
手掌的熱度消失,眼睛也在轉(zhuǎn)而即逝的燈光下轉(zhuǎn)為透光的灰。
“抱歉,閣下,現(xiàn)在只有這種帶子了。”
艾勒特在路卿的雙目系上一條紅色的絲帶,飽含歉意地說:“您可以閉上眼睛,這樣就完全看不見了。”
路卿的聲音冰冷刺骨:“想清楚,你現(xiàn)在到底在做什么。”
“我很清楚,閣下。”
艾勒特撇開路卿額前的碎發(fā),細碎的光影落在路卿的臉上,連慍色都融化成水潤的光暈。
他俯下身虔誠地在額頭落下一吻,隨后解開路卿的襯衫紐扣。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書書化作一張干扁的紙進來,看見兩蟲的姿勢大感不妙。
路卿的臉隱忍難耐,被迫舉過頭頂?shù)氖直劭囍保路鹪诮?jīng)受什么煎熬。
書書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卻無能為力,只能拿一些又細又小的尖銳東西去砸他。
雌蟲無動于衷。
路卿注意到晃過去的書狀物,扭過頭對著天上焦慮亂飛的書書輕微地搖搖頭。
這樣做只會讓書書的存在被發(fā)現(xiàn),艾勒特是木不是傻,更何況現(xiàn)在是條瘋狗。
“雄主,請您現(xiàn)在,看著我好嗎?”哪怕只是今天。
“求您,只看著我……”
艾勒特的眼底猩紅帶著血絲,捧著雄蟲偏轉(zhuǎn)過去的臉對上自己的雙目。
蒙上的絲帶依舊遮不住黑亮的眸光,雌蟲的喉頭滑動了一下,俯身用尖牙在雄蟲喉結(jié)處輕咬。
為什么要看大門,還在想自己未來的雌君嗎?
艾勒特的胸腔像被酸澀的苦水灌滿,痛得喘不過氣。
那么喜歡那只雌蟲……酸意被故作鎮(zhèn)定的安慰取代。
沒關系,只要一個名份就好。
就算是做雌奴,做最卑賤的那一個,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
艾勒特留下一個明顯的牙印,轉(zhuǎn)而閉上眼貼上那張繃得發(fā)白的嘴唇。
布料摩擦皮膚緩緩滑下。
路卿溢出的呼吸逐漸急促,清癯的手攥緊沙發(fā),在手背上凸起青白的經(jīng)脈。
他緊抿著唇,咬緊牙關將那一聲悶哼吞下,臉卻不受控制地泛開不正常的紅暈,揚起修長的脖頸。
窸窸窣窣的聲音一閃而過,路卿只能看見影子,卻不知道雌蟲在身上做了些什么。
這本不應該影響到他的蟲素發(fā)生變化。
可鐵血一般的蟲素硬要鉆進路卿的皮膚和血管,強行融合在一起,滾燙到灼傷胸口的地步。
大片皮膚感受到空氣冰涼的顆粒從表皮淺淺劃過,艾勒特撐在路卿的腰間,轉(zhuǎn)而是溫熱的東西包裹住。
路卿受不住猝然發(fā)出沉重的呼吸。
幾滴水珠從額前顫顫巍巍地滑落,又從小腹繃出的輪廓緩緩下滑,落入深處。
狂風暴雨的侵襲讓一葉扁舟艱難前行,很快滑落進深深的湖底。
*
書書看不見了。
這是父神給它定的模式,只要看到shao tong不yi的東西,眼前就會化作一團馬賽克。
書書不知道艾勒特進行到哪一步了,但必然是很關鍵的一步,否則也不會開啟自動防護系統(tǒng)。
這次沒有東西再阻攔他了。
意識到這點的書書面如死灰:路路子翻車了。
“路路子,怎么辦,我能幫你什么。”書書著急地說,耳邊傳來一陣撲打水的聲音。
雄蟲的喘息聲溢散出來,卻還是保持冷靜地說:“沒事。”
這一聲微弱的沒事,被雌蟲捕捉到。
艾勒特微微一頓,抽離出來,抬起首問:“雄主,您不舒服嗎?”
“別叫我雄主。”
路卿別過臉,雌蟲唇角的銀絲晃眼得很,惹他心煩意亂:“我不是你雄主,以后也不是,不要自作多情。”
艾勒特呼吸一滯,拳心自動握緊,指尖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卻不自知:
“對不起。”
“如果你真的對不起我,應該立刻滾出去。”
“抱歉。”
“……”
路卿緩緩吐出一口氣,唇角微微揚起:“好。”
“隨便你做,艾勒特。”
“你的自私真是令我嘆為觀止。”
艾勒特聽出路卿語氣中的冷意,拖著嗓音哀求道:“我只要做這一次便好,一次就……”
“你的一次很多。”路卿疲憊地閡上雙目:“你和我保證的那些,從來都不做數(shù)。”
艾勒特猝然無聲。
他的眼前——雄蟲掌心蜿蜒流下一道曲折的紅意,終于令他發(fā)慌。
“閣下,您,這是,在做什么?”雌蟲撐著沙發(fā),著急忙慌地去掰開雄蟲的手心。
白嫩的肉被指甲劃出血肉模糊的樣子,遠比自己的傷口還要看起來更加恐怖猙獰。
“不要傷害自己好不好,你傷害我,你傷害我。”雌蟲一遍遍地重復,聲音嘶啞得可怕。
他用手攏上路卿的掌心,硬是不讓他合上,心臟一陣一陣地抽搐疼痛。
血還在流,艾勒特的心也在流血。
他從未覺得自己會流淚。
他不是愛哭的蟲,他甚至沒有真正的為哪一件事到想要哭的地步。
可看到路卿流出血來,為了抵抗自己寧可傷害自己,他卻滲出一絲熱意,連忙用刀刃把自己的掌心劃爛,湊到路卿的掌心擠出血。
“你傷害我的……還少嗎?”一聲微弱到氣虛的話語從耳邊劃過。
艾勒特感受到被他合隆的掌心從最開始的掙扎與強硬,變成軟和的姿態(tài),隨他肆意地擺弄,像被抽離了生氣,完完全全地死去。
這個認知讓艾勒特心底涌上巨大的恐懼,捧著路卿的手擠入更多的血液進去。
但路卿始終垂落著長頸,心如死灰的模樣,連聲音都是微微顫動喉結(jié)發(fā)出的氣若游絲。
渡過去的血越多,路卿身上的生氣卻好像越少。
艾勒特急了,湊近去看路卿的臉,看見嘴唇也不正常的收緊。
有一個可怖的想法從他的腦海中一晃而過,艾勒特急忙掰開雄蟲的嘴唇,看到滿齒的血腥。
“不……”
倉皇的音量變出調(diào),艾勒特眼眶似撕裂般地睜大,張口在自己的傷口處咬下一塊血肉,俯身渡去。
被親吻無數(shù)次,唯獨這一次帶著血味的腥味兒,讓雄蟲緊閉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動。
艾勒特不知道身下雄蟲的表現(xiàn),只一心將血肉喂過去,害怕得心臟都快撕開胸膛,跳出去親自喂進雄蟲的嘴里。
對不起,明明是想要一個雌奴的位置,卻害你受傷。
艾勒特用舌頭勾住雄蟲的舌尖,將無法再宣之于口的愛意盡數(shù)交于他的糾纏中。
一吻畢,艾勒特抿緊唇抬起頭,他的手還握著路卿的手心。
看著雄蟲掌心的血痕慢慢消退,他撫摸著路卿柔軟黑發(fā),緩緩俯身啄吻脖頸上的黑痣。
路卿的痛苦對他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他真的要這么做下去嗎?以傷害他的方式。
艾勒特解開捆綁從路卿的身上抽離開,唇上還留有最后的余溫。
原來是這般美好的滋味。
雌蟲攏好雄蟲身上的衣服,垂下眼簾,發(fā)疼的眼珠滾出幾滴水珠。
或許這一次之后,他不再有機會接近這只蟲。
唯一對他的溫柔也在今天徹底破碎掉了。
*
門被打開的那一刻,路卿的衣服已經(jīng)整理好。
帶子很緊,但沒有傷害到他的手腕,紅痕很淺很淡。
書書急瘋了,在艾勒特整理好路卿身上的衣服,眼前的馬賽克才消失。
“路路子……”書書看著路卿坐起,剛想說什么就聽見門外傳來拳頭砸肉的悶響。
號稱帝國兵器的軍雌被包含通天憤怒的一拳打倒在地上,后背砸上房外墻揚起土塵。
“你在做什么?”
阿拉奇憤聲地嘶吼道:“你不僅是帝國的走狗,你還是個雜碎。”
“你怎么可以這么對他??你怎么可以這么對他??”
“砰——”又是一拳,這一次艾勒特卻躲過去。
臉側(cè)略微紅腫,嘴角溢出一抹血絲。
艾勒特沉默地舔去唇角的血,任由阿拉奇怒罵。腦海中叫囂的那股瘋勁兒散去,便留不下什么了。
路卿站在門后不遠處。
白潔的襯衫被撫平只留下領口處些許的褶皺,點點紅色的血花在袖口上綻開,應該是留下傷口時沾染到的痕跡。
他明晦不定的目光落在雌蟲的身上,眼睫垂落看不出喜怒,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艾勒特長長地看了他一眼,明明慍怒的顏色是那樣鮮活明艷,沒做完的事到底還是沒在雄蟲眼底留下太多。
路卿的眼神那么平,那么淡。
所謂的憤怒有多少是留給他的?可想而知。
艾勒特眼底噙著一抹苦澀,手掌的傷口還未愈合,發(fā)出瘙癢的刺痛。
他沒再多說什么,至此雄蟲不會原諒他,他也不再能靠著這一次留在雄蟲身邊。他連讓雄蟲站.立.起來的本事都沒有,還留他滿手心的傷痕。
可見是多么排斥自己的觸碰。
艾勒特對路卿深鞠一躬,將所有的感情掩于這一身下,最終轉(zhuǎn)身離開。
書書飛出來長舒一口氣。
阿拉奇還尚有理智,在路卿的眼神阻止下,沒有再前進一步。
等艾勒特走遠后,阿拉奇立刻朝路卿奔去。
“沒事吧??”
阿拉奇急促地說:“他對你做什么了?!有沒有傷到你??對不起我實力不夠,破不開門,都怪我是我的問題,如果你被艾勒特……我一輩子都無法原諒我自己。”
“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沒關系我……”阿拉奇聲音愈來愈急切,視線焦急地四處掃描路卿的身體時,倏地瞄到袖口處的血花,瞬間目眥欲裂。
“怎么回事??他打你了傷你了??”阿拉奇猛然將那只手腕握住。
路卿張開手后又迅速蜷起手心:“沒有,沒受傷,是艾勒特的血。”
雖然時間很短,阿拉奇還是看清手心除了紅沒有傷口。他剛放下心來,看到路卿紅腫濕潤的嘴唇,還是感到難言的怒意,憤聲說:“該死的蜘蛛,就該去星際監(jiān)獄里度過他的一生!你等等,我立刻上報——”
不對。
阿拉奇的手停在半空,他突然想起自己是一名星盜,還是赫然躺在通緝榜高位的重要通緝犯。誰都可以為路卿打抱不平,他卻不可以。
“不用了,就這樣吧。”路卿抽出手,收入口袋,喉結(jié)的位置微微發(fā)癢。
阿拉奇還欲再勸,脫口而出的話卻忽然逝音。
他想起路卿身為一個受害者,必然會被其他蟲知道自己被一只雌蟲強迫的事實。
以雄蟲的驕傲,被其他蟲知道那該多么丟蟲?
“我沒有怎么樣,別想太多。”艾勒特的血對他能起到一定的作用,即便能留下的能量不多,卻還是燒紅了半邊臉。
濕潤的黑眸和凌亂的領口,嘴唇都是被凌.虐過的痕跡,乍一看確實被做許多不可描述的事。
但其實艾勒特還未做完什么,便在他有意的裝扮下抽身而出。
路卿頭側(cè)的太陽穴抽搐得跳,隱隱有些酸脹的痛意。
那一滴濕意砸在他的臉上,差點砸開他的眼睛。
然而,這一次路卿的態(tài)度卻冷硬到底。
剛裂開一條細縫的石塊,在風錘土掩下不知不覺地被粘合上,重新恢復到最初無懈可擊的堅硬與光滑。
不過是用他欺騙他的手段,還與他而已。
路卿的眼皮疲倦不堪地垂落,遮住眸底一閃而過的傷痛。
他不也用假的傷口來博取他的同情,任自己用真心去碰觸他的虛假,再一次令他撕開自己的傷口,血淋淋地展現(xiàn)在他面前。
明知道,他最恨的就是血、死亡、欺騙和禁錮,卻還用這種招數(shù),裝自己受傷蒙騙他。
在他準備視而不見的時候,又沖上來將他禁錮于咫尺之間,再一次打破誓言。
可笑,他竟然還未一個□□者而難受到心臟碎裂,甚至想要開脫。
路卿不怕名譽這些虛無的東西,他本就無可失去,只要和審訊的雌蟲說過,他們不會將信息外傳,這是違反法律的事。
這一次,他還是“心軟”了……
算是還過去那段陪伴他的時光,還有曾經(jīng)跳出牢籠,親手把玉佩交于他手中的太陽。
*
奧拉心驚膽戰(zhàn)地從廚房的門背后走出。
這一出來得太突然,太嚇蟲,把他的神經(jīng)都嚇衰弱了。
不論是老大與那只軍雌的廝打,還是軍雌將路卿推入房內(nèi)的場景。
奧拉被那雙紅色眼睛掃到的那一瞬,還以為自己完蛋了。
所幸眼睛很快落在路卿的身上,隨后就是一場活片.子。
誰能想到冰冷如機械的雌蟲能流露出那么溫柔繾綣的愛意。
奧拉一愣。
對,是愛意。
這么瘋狂的眼神露出的竟是藕斷絲連的情意。
奧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到現(xiàn)在,被迎面進來的兩只蟲逮個正著。
他咽了口唾沫,直面老大冰涼刺骨的眼神,趴著椅背的身體不自主地抖如篩糠。
這是條件反射。
他怕被老大打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剛剛聽見我砸門聲為何不開門?”
路卿一離開,阿拉奇就沖著雌蟲興師問罪。
奧拉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怕死所以沒出來能說嗎?
雌蟲看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閉上眼睛等死了,哪里管得了給老大開門,老大都打不過的蟲他怎么敢招惹。
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卻不能這么說,奧拉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弄個雌蟲威脅他他誓死不從結(jié)果被扣在這里的悲慘故事。
“死蜘蛛忙著注意小七,哪有空搭理你怎么樣?”阿拉奇仿佛知道奧拉的心里所想,陰冷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奧拉的身上,深色的嘴唇向上彎著,不像是笑,更像是陰惻惻的威脅。
“說實話。”
“對不起老大我貪生怕死膽小如鼠忘恩負義我不應該有欺騙您的想法!”奧拉一哆嗦,眼邊瞬間擠出幾滴熱淚,彎腰滑跪在他面前狠狠低下頭。
“老大,對不起!”
阿拉奇:“……你起來說話,我們星盜里沒有動不動就跪下的規(guī)矩。”
奧拉擦擦淚:“老大,對不起。”
阿拉奇:“起來,別讓老子說第三遍。”
奧拉麻溜地站起身,笑得一臉狗腿:“是,老大。”
“這幾天我們要留在這里,如果小七不愿意,我們必須找個不遠的地方搬出去住,你有意見嗎?”阿拉奇瞇了瞇眼。
奧拉連忙搖頭:“沒有啊,沒有。”
他擺出一張嚴肅臉:“小七同學對我們那么好,知恩圖報啊要。”
阿拉奇上下打量他,眸光陰暗不定讓奧拉有些心驚膽戰(zhàn)。
“老大……”奧拉抖著嗓子說話。
阿拉奇收回視線,聲音被刻意壓低顯得又啞又澀:“在我們飛船里混了那么久了,也沒讓你出去干過苦活狩過獵,這次給你安排個任務……”
奧拉有不祥的預感:“什……什么?”
阿拉奇笑得很淡,額前近乎逝去痕跡的疤痕在燈光下隱隱顯出彎折猙獰的形狀:“很簡單,只要……”
第66章
奧拉心驚膽戰(zhàn)地從廚房的門背后走出。
這一出來得太突然, 太嚇蟲,把他的神經(jīng)都嚇衰弱了。
不論是老大與那只軍雌的廝打,還是軍雌將路卿推入房內(nèi)的場景。
奧拉被那雙紅色眼睛掃到的那一瞬, 還以為自己完蛋了。
所幸眼睛很快落在路卿的身上,隨后就是一場活片.子。
誰能想到冰冷如機械的雌蟲能流露出那么溫柔繾綣的愛意。
奧拉一愣。
對, 是愛意。
這么瘋狂的眼神露出的竟是藕斷絲連的情意。
奧拉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躲到現(xiàn)在,被迎面進來的兩只蟲逮個正著。
他咽了口唾沫,直面老大冰涼刺骨的眼神,趴著椅背的身體不自主地抖如篩糠。
這是條件反射。
他怕被老大打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剛剛聽見我砸門聲為何不開門?”
路卿一離開,阿拉奇就沖著雌蟲興師問罪。
奧拉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他怕死所以沒出來能說嗎?
雌蟲看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閉上眼睛等死了,哪里管得了給老大開門, 老大都打不過的蟲他怎么敢招惹。
心里是這么想的嘴上卻不能這么說, 奧拉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想弄個雌蟲威脅他他誓死不從結(jié)果被扣在這里的悲慘故事。
“死蜘蛛忙著注意小七,哪有空搭理你怎么樣?”阿拉奇仿佛知道奧拉的心里所想, 陰冷的視線定定地落在奧拉的身上, 深色的嘴唇向上彎著, 不像是笑, 更像是陰惻惻的威脅。
“說實話。”
“對不起老大我貪生怕死膽小如鼠忘恩負義我不應該有欺騙您的想法!”奧拉一哆嗦, 眼邊瞬間擠出幾滴熱淚,彎腰滑跪在他面前狠狠低下頭。
“老大,對不起!”
阿拉奇:“……你起來說話,我們星盜里沒有動不動就跪下的規(guī)矩。”
奧拉擦擦淚:“老大,對不起。”
阿拉奇:“起來, 別讓老子說第三遍。”
奧拉麻溜地站起身,笑得一臉狗腿:“是, 老大。”
“這幾天我們要留在這里,如果小七不愿意,我們必須找個不遠的地方搬出去住,你有意見嗎?”阿拉奇瞇了瞇眼。
奧拉連忙搖頭:“沒有啊,沒有。”
他擺出一張嚴肅臉:“小七同學對我們那么好,知恩圖報啊要。”
阿拉奇上下打量他,眸光陰暗不定讓奧拉有些心驚膽戰(zhàn)。
“老大……”奧拉抖著嗓子說話。
阿拉奇收回視線,聲音被刻意壓低顯得又啞又澀:“在我們飛船里混了那么久了,也沒讓你出去干過苦活狩過獵,這次給你安排個任務……”
奧拉有不祥的預感:“什……什么?”
阿拉奇笑得很淡,額前近乎逝去痕跡的疤痕在燈光下隱隱顯出彎折猙獰的形狀:“很簡單,只要……””
隔日,學校發(fā)布艾勒特少將回歸學校,繼續(xù)擔任機械班體能課教官的消息。
教室一片怨聲載道,代課的教官幽默又有趣,遠比艾勒特溫和親蟲,偶爾還能有課間休息。
要知道開學到現(xiàn)在他們還沒在體能課上擁有過休整活動時間。有蟲吐槽過,艾勒特是不是把休息的器官進化掉了,唯獨留下工作的器官,專注力時時刻刻放在他們身上,偷一點懶都會被抓住。
學校最近下達一條通知,要求加強學生的體能水平,課表上的體能課從原先的一周三節(jié)變成一周六節(jié)。
如今的同學與教官抬頭不見低頭見,聽見門外傳來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剎那間所有蟲正襟危坐,不敢發(fā)出一聲。
锃亮的長靴率先步入教室映入無數(shù)雙眼睛之中,隨后是筆挺的藍黑色軍裝。
年輕的雌蟲教官手中空無一物,唯有一雙修長的白色手套置于前側(cè),刀削般的臉冷硬地對著臺下的眾多學生,緩緩抽出桌案下的長棍。
“上課。”艾勒特也無需蟲應,只是簡單通告一聲便轉(zhuǎn)身在黑板上書寫幾個字。
字體風勁有力,一筆一劃如斧刻。
兩個小時后,體能課結(jié)束。
艾勒特收回教棍,銀幕也恰時關閉。
他永遠是極簡又利落的上課風格,反倒讓蟲提不起睡意。
隨著體能課增多的是基礎體能的理論課的重視與課時的延長,每周都會有兩節(jié)理論課。
艾勒特是測試最少,問題最多的教官,臺下巡視時于你身旁停頓的任意一秒都有可能是他叫你起來回答的信號。
所以沒有蟲敢翹他的課。
艾勒特不知道學生心中所想,也并不想了解他們內(nèi)心的想法。
這一周以來他目光停留在某處的頻率越來越高,時間也越來越長。
為了學生的上課率,學校最近要求一部分專科需要排座位表,方便點名。
教室正正好好鋪滿40個座位,唯獨缺少那一只雄蟲,空缺的第二排空白格外明眼。
艾勒特從周一等到周五,眸光在時光的流逝下愈發(fā)暗淡。
那個空蕩蕩的位置昭示著不再回來的那只雄蟲,一周的時間胸腔似浸泡在濃濃的苦液中不斷攪和成粘稠的硫酸,將心臟腐蝕徹底,留不下一點殘渣。
第二周,艾勒特愣了一愣,當即鎖定住第二排本該是空位的地方,雄蟲正坐在桌前,面色如常地翻著手中的書。
以為是由于自己的原因?qū)е侣非洳辉竵砩险n的雌蟲暗暗心下一松。
介于之前發(fā)生的事,艾勒特不敢靠近路卿的家,生怕雄蟲會應激傷害到自己。
然而每次下課趕到路卿家門前的樹后,看到空無一蟲門庭冷落的街道,不知道是恰好錯開了時間,還是這一周路卿都未曾從家中出來,艾勒特無法克制自己的憂慮與焦躁。
或許他已經(jīng)患上一種病癥,一日看不到路卿就會抓心撓肺地發(fā)疼。
課程進行順利,艾勒特來回在路卿的身旁來回踱步,卻沒有叫他起來回答問題,而是選擇叫動他附近的學生。
倒霉蛋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還在為已經(jīng)被抽到過而放下心來,下一秒一個個被拎起,磨磨蹭蹭憋出個四不像的答案再坐下。
地獄開局。
其他位列的蟲既同情又感激這批“見義勇為”的好同學們,至少吸引住艾勒特的全部火力,讓他們這群渾水摸魚的蟲可以順勢擺爛。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被點到或沒點到的原因完全是由于安靜坐在那兒上課的一只普通雄蟲罷了。
下課后,艾勒特回視那邊的長影。
端坐在陽光下的雄蟲宛如一副歲月靜好的殘卷,將溫柔融進書的光影之中,連耳側(cè)的發(fā)都撒上點點光暈。
一節(jié)課結(jié)束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但艾勒特深知自己的靠近會打破的現(xiàn)在的玻璃似的濾鏡與假面,只能收回黏著在雄蟲身上的目光,轉(zhuǎn)身離開。
看見煞星離去的學生松下一口氣,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一直很干脆的教官在這里遲遲不走,但至少現(xiàn)在他離開了。
對比其他同學的心驚膽戰(zhàn),剛從巨巖村回歸的雄蟲正翻著手中的名冊。
上周路卿請下一周的假助力爺爺?shù)霓r(nóng)家樂新開業(yè)。
阿拉奇和奧拉與他一起回去,又一起回來,修完玉佩以后本應該沒有事回歸星盜團體的兩只蟲莫名在城市定居,成為他身邊的兩只跟屁蟲,時不時跟著他。
最有趣的是——
“嘿嘿嘿,各位同學好,我是那個……呃……我叫奧拉,是從其他星球轉(zhuǎn)學過來的插班生。”奧拉撓頭傻笑,他是星盜里唯一一個擁有正常戶口的蟲,雖然長得畏畏縮縮,但身份星卡登記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亞雌。
阿拉奇交給他的任務就是隨時跟在路卿身邊,做他的同班同學。
不想卷入愛恨情仇和情感糾紛的奧拉被迫成為一名苦逼學生,還要幫助老大□□情探測儀,實在是苦惱。
也不知道阿拉奇找了誰,只是做了一項簡單的測驗后便成功將他塞進這個機械班里。
剛進機械班的奧拉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無時無刻不在畏縮害怕一些外在事物,比如說那個瞥過他的紅眼雌蟲——誰能告訴他為啥會在路卿的班級里出現(xiàn),還是體能課老師!!!
“是沒帶書嗎?”溫潤的聲線在他的耳側(cè)響起。
一本攤開的書被推到他的眼前,粉白的指尖搭在書頁的上側(cè),輕輕貼覆著側(cè)面,正好指在艾勒特講課的位置。
奧拉一看,上面還用黑色的水筆做了標記,典型的好好學生的書。
他應了一聲“是”,如釋重負地捏捏手指,拖拽著椅子屁顛顛地過來,可下一瞬又想到這節(jié)課是艾勒特的課,路卿更是老大的求偶對象,一時椅子卡在半路進退兩難。
“刺啦——”
雄蟲主動將椅子移到距離他不遠不近的一個距離,將書推得更近。
“這樣方便你看嗎?”路卿的聲音淡淡的,但和老大那種陰森的冷淡不太一樣,與艾勒特那種機械式的冷硬也不一樣,是那種趟著水的淡,清清涼涼的舒服。
“謝謝謝謝。”奧拉感動得差點要哭出來,在他孤立無援地游蕩于教室里的時候,是路卿對他伸出第一只手。
路卿:“不用客氣,你也幫我修復了我重要的東西。”
在亞雌埋頭看書時,路卿的雙眸看向奧拉的胸牌,在胸牌上的性別那欄停頓幾秒:“你是雌蟲?”
“啊,是。”奧拉想想自己在自我介紹的時候漏掉了介紹性別這一項,于是撓撓頭,不好意思地對路卿笑笑:“看起來不太像是吧?”
“沒有。”路卿笑了笑。
奧拉看著路卿嘴角牽扯出的笑來,彎彎的很好看。
他有點理解老大喜歡路卿的原因了,這樣的雄蟲誰不喜歡啊,一句一句都像真的似的,沒有刻意營造出來的造作,反正他聽得很妥帖。
“嘿嘿,但很多兄弟都說我不太像只雌蟲,長得不壯實,臉也不漂亮。”奧拉翻著書,看到突然走過來的雌蟲猝然閉嘴。
影響他一只蟲也就算了,如果連帶路卿一起遭殃他會過意不去。
好在艾勒特沒有抽他倆起來回答問題,奧拉將原因歸結(jié)于他們的動靜很小,連教官都一齊被誆騙進去。
下一節(jié)是機械課。
愛德華剛一進來就注意到教室里的新成員奧拉。
“你,新來的?”愛德華對著奧拉的方向勾了勾手指:“過來,正好拿你開刷……開課。”
奧拉:如果他沒有聽錯,愛德華說的是,開刷?
沒有教材和書的亞雌手忙腳亂,心里又罵了一遍將他丟過來就不管不顧的阿拉奇,剛站起身,懷里就被塞下一本書。
奧拉側(cè)過頭對路卿感激地笑笑,幫大忙了,還是路卿靠譜啊。
愛德華哼笑一聲:“在課上畫一遍S325機甲前肢器件的結(jié)構受力圖,讓我看看你在進我們班前有沒有好好預習過。”
奧拉抱著書,站在黑板前扭捏許久:“呃……”
愛德華挑起花白的眉:“干什么,嗯呃半天不拿筆?看就會了?”
“寫啊!”
奧拉:嗚嗚嗚好兇。
奧拉額頭沁出一滴一滴的冷汗,他來這所學校的任務完全是為了路卿,哪知道這些力啊結(jié)構的。
老大殺我!
“不會就翻書,這個都不知道?”
愛德華趕集似的催促聲驚得奧拉心下一跳,著急忙慌地翻書。
“第217頁翻到了沒?”
在翻了在翻了。
……
臺下的竊笑聲和吵鬧聲越來越大,任何機械班的蟲都知道,愛德華出的題目是書上沒有原題的。
幾乎每個被叫上去的蟲都沒有啥好結(jié)果,除了個別蟲。
愛德華不耐煩地擰起眉,重重地拍打桌面:“安靜!”
場下瞬間鴉雀無聲。
全班上下只留下奧拉翻書的聲音,終于在翻到的那一刻,奧拉看著那張用黑筆標注清晰的結(jié)構圖突然茅塞頓開。
哦——原來就是這個啊。
奧拉瞬間自信,拿起筆就往黑板上寫。
這次輪到臺下的蟲傻眼了,“噔噔噔”的寫字聲擲地有聲地過去,一張結(jié)構清晰的受力圖在黑板上繪出。
黑板白字,一條條線筆直地交錯,形成結(jié)構緊密的圖紙。
愛德華都有些訝異,先沉吟半晌,后伸出手說:“你剛剛看的217頁給我看一下。”
臺下的蟲當即松了口氣,什么嘛,有答案啊。
有一只蟲就坐在路卿和奧拉身后。
他看著路卿和奧拉一起看了一天的教科書,以為他們倆很熟,這本教科書也是路卿借給奧拉的,于是好奇之下打破自己與那位貴族雄蟲的約定,悄悄問路卿究竟在書上寫了什么東西。
然而路卿卻搖了搖頭:“沒有。”
那只雄蟲緊皺著眉心,狐疑道:“你別騙我,他一個新生怎么會知道這道題目怎么答,這可是大三學長都不一定會解的超級難題。”
路卿目視前方,不置可否。
完整的圖畫完,奧拉總算可以放下心來,只是愛德華要書的舉動令他有幾分忐忑。
是不是書上不允許寫筆記?
“嗯,你叫什么名字?”然而預想到的斥責沒有發(fā)生,愛德華摸摸自己的白胡子,將書遞還給憨頭憨腦的亞雌。
奧拉“啊”了一聲,緊張地揪緊手指:“我我我我我我我叫叫叫。”
愛德華豎起眉毛:“磨磨唧唧,叫什么!!”
“奧拉我叫奧拉!”奧拉立刻大聲地脫口而出。
愛德華嫌棄道:“嘖,這不就行了么。”
“下去吧。”
奧拉連滾帶爬地跑下講臺。
坐到自己的位置,奧拉跳脫不已的心臟總算平靜了一些。
路卿適時遞過來一顆用金色糖紙包裹住的球,帶著清香的酸甜氣息透過糖紙傳遞到他的鼻尖,奧拉立刻收入掌心小聲道謝,然后揭開包裝紙一口含住。
奧拉睜大眼睛:“好吃——是草莓味的嗎?好像還有點花香?”
“有安心點嗎?”路卿問。
奧拉重重點頭:“嗯!”
這時愛德華輕咳兩下,視線幾經(jīng)環(huán)顧之下,落在某處:“那么,請下一位同學上來吧,科南。”
“……”
一批一批的蟲上去。
路卿是最后一個上臺的蟲。
他的速度在所有做題的蟲當中不算快也不算慢,剛好卡在中間檔的位置。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路卿的字很好看,筆畫也好看,愛德華眼底的笑意加深,面上卻還是裝作面無表情的樣子點頭:“下去吧,字寫得不錯。”
路卿對教授鞠了一躬,走下講臺。
一期輪下來,愛德華眼底的笑意又消失殆盡。
他面容嚴肅,視線遠遠地落在臺下的眾蟲身上,似乎是在看某一只蟲,又或者是一群蟲。
“你們,讓我很失望。”愛德華看了許久,最終還是從口中溢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臺下嘩然一片,完全不明白愛德華所言的含義在哪兒。
難不成就因為幾道題就失望?
“你們知道我為何要叫你們?nèi)ズ诎鍐栴}么?”愛德華問。
奧拉疑惑道:“為啥?因為測驗我們的能力?”
路卿的黑眸泛著淡色的光:“是。”
“這位同學說的沒錯,是為了測驗。”愛德華長嘆一聲道。
奧拉幾瞬之間紅透了臉,他完全沒想到愛德華會在眾多討論聲中捕捉到自己那一句不重不響的話。
愛德華又問:“你們知道我為什么無緣無故在課堂上測驗?”
眾蟲面面相覷,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了茫然之色。
愛德華用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你們自己看看就知道了,尼亞,放投影。”
金發(fā)的亞雌緩緩走來,手中拿著一只類似黑色細長的筆:“是,老師。”
“首先,我們看這張圖。”尼亞摁了一下黑筆,黑板上出現(xiàn)一張巨大的花色圖版。
有些大一蟲還未反應過來,而有些蟲的瞳孔卻猛地收縮,一瞬不瞬地盯著投影出的圖版,仿佛全身心都被吸了過去。
尼亞點頭:“是的,有些同學應該知道這是什么。”
“四校聯(lián)賽。”
尼亞用筆指向圖版最上方的四個大字:“帝國最高級的學術賽事,唯獨在大學期間可以參加,選取的都是大三大四等高年級的學生。”
“為什么教授會在課上對你們進行測驗?”尼亞嘴角噙著一抹笑:“因為今年特別增加了低年級組的賽道,誠邀出色的大一大二學生來參加今年的四校聯(lián)賽。”
“四校聯(lián)賽,顧名思義是由頂尖的四大高校共同創(chuàng)辦的賽事,分別是帝國軍事大學,帝國農(nóng)業(yè)大學,帝國醫(yī)藥大學,帝國大學這四所。”
“當然,參加比賽的不限于這四所高校的學生,也有很多其他學校的尖子生來參加比賽。”
尼亞眨了眨眼,似乎是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有意放柔了音調(diào)說:“每個專業(yè),要比的東西不同,賽道也不同,需要我們一齊比拼,第一學科最多的學校將會獲得軍部或科研中心的優(yōu)先入選權。”
“由于今年的情況特殊,蟲數(shù)太多無法做到統(tǒng)一。”尼亞停頓片刻,而后道:“本來是全校統(tǒng)一的考試,縮減成二分之一的選拔性考試。”
“也就是說,這個班級要選出二分之一的蟲去參加校內(nèi)比賽。”
“而我們班負責選拔的監(jiān)管老師是愛德華·薩德里安路亞教授。”尼亞微笑著看向愛德華,身為老蟲的助手,尼亞感到深深的榮幸,畢竟他可是機械這一領域的專家,更是在各個項目中獲得過非凡的成就,即便再怎么固執(zhí)和捉摸不透,也掩蓋不了他優(yōu)秀的事實。
而且……尼亞的眸光在路卿的臉上流連反復,心像浸了一塊蜜糖泛著甜味兒。
如果不是路卿還清他的債,還威脅那雄蟲使得他不敢動手動腳,他也不會拜在愛德華門下,跟著他學習機械有關的知識,成就現(xiàn)在的自己。
不論是未來還是現(xiàn)在,他怕是永遠都忘不了這只溫柔還有幾分奇怪可愛的雄蟲。
奧拉神色一凜,他的檢測雷達動了,在這位漂亮的助教哥哥身上動了。
他敢百分之八十地肯定,助教喜歡路卿。
路卿接過書時正好抬起眼,看到奧拉眼中的恨鐵不成鋼和苦惱之色輪流轉(zhuǎn)換,都快把自己轉(zhuǎn)成一只儍蟲。
“怎么了?”路卿挑起眉問。
奧拉連連搖頭還牽動著擺手:“沒有沒有,啥事兒都沒有。”就是小路哥有點太受歡迎,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還在為自己沒被選上去做題而暗自竊喜的蟲一下子傻眼,做這題原來是為了參加含金量這么高的一項比賽???
這下教室里不安定的聲音多了起來。
如果是為了比賽,那他們可以做的呀,憑什么要剝奪他們做題的機會?
有蟲就干脆問出聲來,愛德華公平公正也不藏私,拿出一張密密麻麻印滿字的白紙,一字一頓地讀出聲:“亞克力,67分。李肖蘭,72分。侖伊斯,65分……”
一語畢,愛德華收起白紙,遞給身邊站立的亞雌:“這是幾次小測驗的平均分,如果你們不信可以讓助教開啟投影給你們看。”
愛德華搖搖頭:“你們以為我是隨便選擇學生上來做題的嗎?”
“只要是小測驗及格的,我都給予他上來答題的機會。”
愛德華似笑非笑地掃過那些叫囂最厲害,現(xiàn)在埋著頭一聲不吭的蟲道:“我也不是不想給你們其他同學一個機會,這樣吧,你們誰想試試看做題,可以現(xiàn)在就上來做。”
“題目都是往年四校聯(lián)賽的真題,每個同學做的都是真題,沒有偏頗。”
“來,誰先做第一個?”
場下的蟲鴉雀無聲。
愛德華笑著點頭:“好,沒有蟲上來了吧?”
“那等會兒也不許有怨言吶?”
“行,既然大家都不發(fā)聲,那我們就決定可以進入考試的名單,等會兒會發(fā)短信給各位同學。”
“不過有一件事我得說好。”愛德華的目光逐漸犀利:“我們班的水平我可以說,真正能達到四校聯(lián)賽水平的不到五位。”
愛德華比了一個五的手勢。
“而其他班級據(jù)我所知,水平不錯的學生至少五位,甚至十幾個,這是歷年來都沒有過的情況。”
“要知道我們班是處于中游水準的,雖然達不到頂級也不差。”
“我真心希望各位同學能在接下來的時間好好磨練自身的水平,在不久以后能看到我們班有不少同學能前往四校聯(lián)賽一覽風景。”
*
一節(jié)課上得奧拉身心俱疲,不愧是頂級高校,東西嘎嘎難,需要反復看才能理解。
還有一點,是奧拉來到這所學校才意識到的一件事。他身邊的雄蟲不僅是個萬蟲迷,還是個巨佬。
路卿對邊上雌蟲的想法一無所知。
他收拾好書,起身要走。
奧拉也猛地站起身,匆匆跟上。
“路卿同學,我今天又做了一些好吃的,想要你幫我看看……”迎面雀躍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僅說話的亞雌嚇了一跳,一出門就撞上蟲的奧拉也嚇了一跳。
唯有路卿眼神溫和,與往常并無不同。
書書打了一聲哈欠,抱著路卿的衣領從肩膀上晃晃悠悠地爬起來,黏糊糊地說:“誒呀,推廣度又漲了。”
它揉了揉眼睛,看著眼前因驚嚇而臉蛋微微發(fā)紅的亞雌,活像是丈母娘在看兒媳一般得慈祥:“福星啊福星,一來就帶好消息,照這樣下去,我們的推廣度即將突破第三頁挑戰(zhàn)的臨界值,比你那青梅竹馬的好多了!”
最后一聲頗有幾分埋怨與憤憤的味道。
要不是路路子及時自傷,那雌蟲怕不是霸王硬上弓,上了就跑,狂占路路子的便宜。
路卿拍拍書書的爪子,表示不宜多言。
等兩蟲等冷靜下來,心臟能平緩跳動時,路卿緩緩開口:“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還有事,明天再試吃可以嗎?”隨后對尼亞歉意地笑了笑。
“啊,hao……“
雄蟲的態(tài)度太好,令蟲生不出拒絕的念頭。尼亞正要被笑容迷惑順著就答應下來,理智突然回籠,連忙追上起步離開的兩蟲詢問:“中午了,你們是去吃飯嗎?”
尼亞偷偷打量路卿身旁的奧拉,一開始看這其貌不揚的臉還以為是雄蟲,湊近一看胸卡上標注的是雌蟲,路卿和一只雌蟲單獨出去,是要做什么?
約會?共進午飯?
尼亞咬了咬唇瓣,不能讓這件事發(fā)生。
“如果你們要吃午飯,我有一個推薦的地方,不知道閣下感不感興趣。”尼亞揚起明媚的笑來,恰好擠在兩蟲中間的地方。
偏偏他是側(cè)著身,手背后面,兩邊都不落下地左右微笑,倒生不出煩意,嬌俏的樣子多出幾分可愛。
“不用了不用了。”奧拉輕咳一聲,不動聲色地擠走尼亞。
身為老大的愛情護航隊隊長,是時候該他出場了。
“怎么不用了?你還沒聽過怎么知道用不用?”尼亞將咯嘣作響的磨牙聲壓制在他言笑晏晏的唇下:“說不定路卿同學很想吃~”
“我們這個約好的,就有自己的想法呀,你這個突然闖進來說要換地方……”
“只是給你們提供一個選擇嘛,那地方我熟悉,能帶你們?nèi)ァ?br />
兩蟲看似滿面春風,實則火藥味極重。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引來不少關注。
路卿揉摁眉心,默不作聲地從兩蟲的風暴中心里撤離,書書趴著路卿的肩膀上一邊看兩蟲吵鬧,一邊“咯咯咯”得笑。
直到兩蟲爭論到尾聲,他們才意識到路卿早已消失不見。
*
艾勒特站在三樓,居高臨下地看著雄蟲從教學樓中走出。
手中的傷已好全,脖頸處的咬痕早已消去。
狂風灌入雄蟲松垮的外套獵獵作響,露出毫無防備的后頸。
艾勒特用近乎癡迷而貪婪的目光,緊緊粘上那側(cè)凸起的喉結(jié)。
他曾俯臥在雄蟲的懷里,用牙尖反復啄咬著那一處柔軟的皮肉。雪白的皮膚被咬出點點痕跡,暈染出彩霞似的深紅,蔓延出受盡欺凌的破碎感。
那么漂亮的顏色……
那么溫暖的懷抱……
雌蟲盯著那處軟肉,似癲似狂地舔舐干澀的嘴唇。眸底的紅在一瞬間調(diào)換出數(shù)種顏色,似割裂的巨網(wǎng),在黑霧的侵染下一寸寸蔓延至整顆赤紅色的眼球。
“滴。”
艾勒特握著欄桿的手猝然收緊,前傾的前半身體恍然驚醒般得撤出懸浮的空中。
劇烈的喘息聲從急促起伏的胸腔中擴散。
雌蟲深吸一口氣,循聲著——抿唇拿出一個黑色的機體。
終端機的水滴聲鈴音喚醒了濃到滴血的紅眸,黑霧迅速四散而開,也印染上顯示屏干凈的字眼。
路卿:那個快遞的訂單,是你送的嗎?
艾勒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胸腔劇烈擴張著,連摁著屏幕的拇指泛出碾壓后的慘白。
他定了定神,強摁住發(fā)顫的手指,在屏幕上斷斷續(xù)續(xù)地輸出四條回信。
Lu7in:是。
Lu7in:一個驚喜。
Lu7in:希望拆開后
Lu7in:您能喜歡。
路卿捧著手中的箱子,全然不知樓上有一只虎視眈眈的雌蟲在盯著他看。
箱子是寄到保安室附近的快遞區(qū),而且是貴重包裝區(qū)。
摸摸箱子的材質(zhì),好像是最近研發(fā)出來的新材料,不像厚紙板一樣密度低材質(zhì)柔軟,也不會像木板一樣過于硬直。據(jù)他所知是一種柔韌性和抗壓性都很不錯的材料,最近也被琢磨著用進機械機甲部分器件的包層。
而且箱子很大,兩只手臂張開才堪堪環(huán)住,令蟲忍不住猜測,什么樣的東西會用那么大的一個箱子包裹。
看守的老蟲昏昏欲睡,抱著一沓子書,埋頭趴在桌面上發(fā)出鼾聲,褶皺細瘦的刻薄臉是路卿和書書都異常熟悉的老雄蟲——路卿寢室樓下的管理員或者說是宿管叔叔。
書書小聲吐槽:“這老頭子究竟身兼多少職,怎么哪哪兒都有他。”明明今天早上還看見過這只老雄蟲。
路卿抱著箱子走時,發(fā)出的窸窣聲微不可察,不知怎的驚動了熟睡中的老雄蟲。
老雄蟲睜開眼睛的速度奇快,落在快遞時渾濁的眼球瞬間變得犀利:“你的快遞?”
路卿:“是。”語罷輕手放下箱子,抽出一張單子。
老雄蟲身體猛然前傾。
他扒著單子看看,眼珠飛快轉(zhuǎn)動,沒看到有問題的信息,眼球的鋒芒瞬間又退得無影無蹤,俯下身撐著下巴,依舊是布滿斑駁的渾濁眼睛懶懶地耷拉著眼皮,仿佛剛才的精神勁兒瞬間被吸干了吸盡了,懶洋洋地松開扒拉單子的手,隨意地揮了揮:“走吧走吧。”
老雄蟲活像不認識他們,不說話也不打招呼,趴在書上沒過多久又打起了鼾。
書書“嘿喲”了一聲,揮揮拳頭:這老蟲子很囂張啊。
路卿卻拍了拍書書的腦袋:“不是一個蟲,姓名牌是另一個。”
書書:“嗯?”
路卿輕瞥了老雄蟲一眼:“這位大叔的名字叫羅滿,和宿管不是一個名字。”
路卿轉(zhuǎn)身走后,老雄蟲突然抬起一只眼皮,看向雄蟲的方向嘀嘀咕咕:“用這么好的材料裝這種東西……真不懂現(xiàn)在的年輕蟲。”說著說著又睡了過去。
第67章
“紙花, 是什么。”小雄蟲盤坐在白色絨毛的圓墊上,細軟的黑色短發(fā)乖巧地貼在耳側(cè),深色的眼眸水潤潤的, 帶著剛剛睡醒的潮意。
他正捧著那張紙花新奇地看。
說是紙花,其實并不只花這一種款式, 還有各種姿勢的小蟲崽。
蝴蝶和蜻蜓是賣得最好的兩種,因為翅膀足夠大,而且花紋很漂亮。
這些雌蟲并不關注。
他從攤子上偷走幾個,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漂亮的剪紙和小雄蟲堆疊的模型如出一轍的精致,藏在深柜里的玩具勾起了雌蟲的念想,或許,這個叫紙花的東西, 他會喜歡?
“我也, 不知道。”但小雌蟲的聲音艱澀生硬,他很少說話,被丟棄之后一直過著野蟲一般的生活, 沒有與其他蟲交流的機會。
介于路卿問的問題他也不知道, 完完全全聽老板在和顧客介紹時知道這個東西名字的小艾勒特捏著衣角, 紅眸一眨不眨地盯著白瓷似的小雄蟲, 緊張地等著他的回應。
灰蒙蒙的短袖上衣與他披散下來的灰發(fā)融于一線, 乍一看分不清是哪處是他的頭發(fā),哪處是他的衣服。
唯有暗色的手在衣服上顯眼得黑,局促不安地把那一塊布料捏得皺巴巴,浸出淡淡的水痕。
小路卿揚起頭,看著高個子的雌蟲垂落著頭, 把恭順寫進骨里。
艾勒特雖小,卻明白食物來之不易的珍貴, 因為他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長大,拼死拼活才茍延殘喘到現(xiàn)在,給予他食物和安定居所的洛克家族是他要一輩子效命遵從的地方。
沒有蟲比他運氣更好了——老洛克一遍一遍地重復,成功把這個念頭植入雌蟲發(fā)育不全的意識。
幾個月以來,來自垃圾星混亂之地的雌蟲安安分分沒有逆反的念頭,只是為了那一頓飽餐。
“艾勒特。”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小雌蟲腦海中重復不斷的亂語。
小雌蟲俯下身,以為是居高臨下的姿態(tài)令雄蟲不悅,磨砂似的聲音低低喚著:“路卿……少爺。”
陰影落上路卿的雙眸,小艾勒特的臉直直撞入他的眼底,明明稚氣未退,卻帶著故作老成的沉穩(wěn)。
小路卿捻了捻手指,小聲嘟囔道:“私底下不用叫我少爺,我們不是說好了嘛。”
“是的,少爺。”
小路卿:“……”
小路卿猶豫了一下,遲疑于要不要去詢問這一點,因為小雌蟲的表現(xiàn)似乎是毫不知情。
“艾勒特……”小路卿輕喚一聲,半晌后還是問出了口:“這個……紙花,為什么……還留著商品的印記?”
小路卿捧著其中一個攏起來的兔子紙花,在疊出來的尾巴處,赫然有一個小小的紅色印記。
小艾勒特愣住了,商品的印記是什么?
他……從來沒聽過。
小路卿觀察小艾勒特的表情,紅眸依舊是冷冷的沒有什么變化。
摸不清小雌蟲在想什么的路卿抿了抿唇,自動自發(fā)地和小雌蟲小聲解釋:“買完東西以后,商家會用與碼配套的儀器在商品上掃一掃,上面的碼就會消失,為了防止偷東西,可為什么……”沒有消失呢?
小路卿沒有說下去,只是用小心翼翼的眼神偷覷他。
艾勒特是他從垃圾場邊角發(fā)現(xiàn)的小蟲崽,滿身的傷痕表現(xiàn)出他必然經(jīng)歷過不幸的事,精神可能也十分脆弱,自己隨意地問出口,會不會傷到雌蟲?
因為這句話好像是在懷疑和質(zhì)問他,但路卿本身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擔心雌蟲會不會傷到自己的權益。
幼小的雄蟲大部分是和自己的雄父呆在一起,雌父常年在外,留在家中的時間不長。
小路卿晚上迷迷糊糊地去上廁所,偶爾會聽見雄父在房間里嘀嘀咕咕地說些什么,其中有一條就是對他的不喜。
于是路卿四歲就學會了察言觀色。
小艾勒特不是蠢貨,想一想便明白路卿的意思。
他到底年幼藏不住心事,眼皮下意識抽動了一瞬,眸底劃過一絲慌亂。
習慣了偷盜的雌蟲,連正常的買賣都不知道,還想用垃圾星的手段獲取東西。
小艾勒特沒有星幣,從小靠撿垃圾生存的雌蟲根本不明白商品碼是什么,也不知道商品的印記。
老洛克忙于教授和灌輸雌蟲主從意識,還沒教他大星球的常識。
他只知道自己是不對的。
小雄蟲的黑眸濕潤水亮,像是浸沒在一泡溫水里,盯著他的時候滿是信賴和純真。
小艾勒特的視線一觸即離,垂下眼挽著發(fā)黑的衣角沉默不語,他不會撒謊騙蟲,更不會欺騙給予他善意的小雄蟲,可他卻不敢說話,因為做錯事的雌蟲可能會被趕出家門,重回那片荒涼的垃圾星。
不想回到垃圾星也不知道如何應對這個問題的雌蟲抿了抿唇,無聲許久聽到軟糯的耳語。
“謝謝你。”溫熱的小手捏住他的手心。
小雄蟲看出他的不愿深究,舉起其中另一個紙花,臉頰浮起兩個小小的窩,對著他甜甜的笑:“好好看呀,艾勒特,我好喜歡。”
誰能抵抗得住如此純真爛漫的笑容。
小雌蟲的臉瞬間變成一片落日下的余暉,紅遍半邊臉,不知是羞意還是悔意,胸口熱熱得疼,身上早已痊愈的傷口似再次撕開,隱隱作痛。
“小少爺……”小艾勒特心底打鼓。
他因偷盜而被差點打死,深知偷東西是不對的,想要獲取東西,必須用另外一些東西去換。
可是年紀小,蟲種的惡名讓垃圾星無蟲接納他,自然也賺不到星幣。
現(xiàn)在能吃飽飯了,看到路邊用紙剪疊成的各色東西,想到老洛克要求他服侍的小雄蟲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物什,下意識地偷了回來,也不管店主愿不愿意收下,匆匆留下他在垃圾星唯一舍不得交出來的粉色糖果便飛快地逃了。
糖果的玻璃紙是皺巴巴的,還掀開了一個角,流出黏糊糊的粉色液體。
長達兩年期限的糖果半化半實,在以前偶爾餓到抽搐的時候,小雌蟲會用舌尖在露出糖果縫的地方輕輕地舔兩口,感受到絲絲甜味后,蜷縮著靠在垃圾堆旁,緩緩地閉上眼睛。
這是他從出生以來僅剩的珍貴之物。
他只是想弄些讓路卿開心的東西,說不定他的日子也更好過些,也不會那么快把他趕出家去。
糖果也就變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其實我沒有買下紙……”雌蟲聲若蚊蚋,乍一聽注意不到他在說什么,但路卿聽清了。
他握著小雌蟲的手又緊了一些,挪著身體朝他靠去。
小小的熱源貼上小腿,艾勒特無措地看著小雄蟲靠上他彎折下來的膝蓋。
“坐下來。”小雄蟲捏了捏粗礪的掌心,艾勒特順著力,聽話地坐在冰冷的木板地上。
路卿拍拍邊上的軟墊子:“你過來呀,木板很涼。”
艾勒特:“……會弄臟。”
“不會!”
雌蟲到底是聽從了小雄蟲的話,只要他想留下來一天,他就沒資格拒絕主蟲的命令。
等艾勒特坐好,小雄蟲的笑容頃刻間消失,黑葡萄似的眼眸認真地盯著他。
“謝謝你的心意,我接受了,但是這些紙花我不能接受。”
一聲紙動的輕響,小雄蟲強裝成年蟲的嚴肅語氣粗聲粗氣地說,還把紙花擱置矮桌上,沒有再看一眼。
他并不是不喜歡這些紅紅綠綠的紙花。
可是他必須擺出“威嚴”出來,“嚴厲”地告訴小雌蟲是不對的,即便他的目光無數(shù)次差點落上那幾個疊出來的漂亮玩意兒。
這也是小雄蟲從一些書上學來的知識。
別扭的語音帶著詭異的調(diào)子,加上那張皺巴巴的苦瓜小臉,艾勒特竟有伸出手去捏捏的沖動。
理智回籠的一瞬,他猛然放下抬起的手。
……差點犯了大錯。
小雄蟲還在粗聲粗氣地繼續(xù)說:“偷東西是不對的,可能是你來家里的時間太短了,還沒有告訴你,不論什么東西都要用星幣去換的。”
艾勒特垂下眼簾,可他明知道要用錢去換,卻還是選擇了偷。
“沒關系,誰都有第一次。”
路卿捏著他的手心,安慰似的高抬起另只手,拍拍他的肩膀:“今天我們就把紙花還給店主,下次再用星幣去買,我會教你怎么買的,好嗎?”
艾勒特的眼睫微微顫動了一瞬,瞳孔中映入一張仰著頭的小臉。
有點……可愛,他想。
像他在垃圾場看見的小貓咪。
軟軟的,小小的。
“我……我是想和你一起去的,但是雄父肯定不同意。”小雄蟲繼續(xù)說,只是這次聲音低低的,好像有些難過。
“下次我去和雄父說說,我們一起去攤位——”
這一瞬,艾勒特的指尖不經(jīng)意地蜷起,略長的指甲刮到白嫩的手背,癢癢的帶著潮潮的熱意。
還在說的小雄蟲一下子睜大圓溜溜的黑眸,受驚似得動了動手。
都說雄蟲、尤其是雄蟲幼崽的骨頭格外脆弱,手柔軟無骨仿佛一捏就碎。艾勒特感覺到軟乎乎的東西在他的手心滑動,這種觸覺是他在垃圾星從未體會過的,因為垃圾星沒有嬌養(yǎng)的蟲,都是皮糙肉厚的高大雜蟲。
艾勒特低下頭:“好。”轉(zhuǎn)而松開這道溫暖的觸感。
驚住的小雄蟲卻又回過神來,立刻像八爪魚似的又握了上來:“我其實也沒怎么出過門,就……很久以前出去過幾次。”
路卿抿抿唇,手上的力度微微收緊。
贏弱的身體是一道枷鎖,死死地扣住他向外的心。他很羨慕雌蟲能擁有健康的身體,來去自如做他做不到的事情。
這種羨慕寄予在艾勒特的身上,傾吐欲也多了起來。
沒有蟲和他說話,他實在太孤單了。
“但是,但是我看了很多書!我知道很多事情,都可以告訴你。”路卿急忙說,生怕雌蟲會覺得他沒有作用。
雄父就常常說他是個什么用都沒有的雄蟲。
“好。”艾勒特低聲應著,遠比同齡蟲寬闊的肩膀順服地沉降下來,拿起那幾個被好好放置的紙花。
路卿小聲地問:“現(xiàn)在就要去還嘛?”
“是的少爺。”艾勒特起身的動作一頓,褲子還被小雄蟲的手拽住一個角,圓而鈍的眼睛也是眼巴巴地望著他,似乎不愿他走。
艾勒特道:“路卿……少爺。”
路卿后知后覺地松開手,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來:“去吧去吧,被雄父知道就不好啦。”
艾勒特點點頭。
小雄蟲的身形越來越小,窩坐在軟墊上,像是櫥窗里擺放的漂亮娃娃。
艾勒特移開眼,小心地抱著那些東西,飛快地跑出去。
“艾勒特,你去做什么?”
老洛克剛從大門進來,一只黑漆漆的小雌蟲掛著銀色的頸環(huán),從他的身邊匆匆跑過。
他的眼底掠過一絲嫌惡。
他平日最討厭的是外面的野蟲子,之所以會留下這只血脈混雜的小蟲完全是出于他檢測出來的3S體質(zhì)。
就像他那只從貧民窟走出來的雌君一樣,沒有與之而來的利益,他是不會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我去還東西。”艾勒特停下腳步,根據(jù)這幾月來學會的禮儀,別扭地彎下腰鞠了一躬,在得到老洛克冷漠地一聲“去吧”又轉(zhuǎn)身跑走。
艾勒特回來時,看見大門前站著一只垂頭喪氣的小雄蟲,兩只小手交疊在一起,聽眼前的雄蟲說話。
“……你但凡有盧卡西的一半天賦,我也不至于操心那么多!”老洛克搖搖頭,高舉著手里的紅色剪紙揮了揮:“盡整這些沒用的東西。”
話落,紙也掉下,一張張裁剪出來的花紙在艾勒特的眼前飄飄揚揚地灑落一地,沾上污黑的土塵。
小雄蟲的身體猛然一顫,隨后深深地埋下頭。眼睫戰(zhàn)栗得厲害,撲簌撲簌好似能落下眼淚。
“雄蟲就應該好好想想怎么提升自己的外在魅力,多學學演講還有政治……就算不會這些,學其他的也好,整日在家搞這種幫不了你的東西。”
老洛克:“幸好你的臉遺傳了我的基因,長得還算漂亮,照家世來看,未來應該能娶一只不錯的雌蟲。”
“平時多注意裝飾自己,乖巧懂事一點,我也好帶你去宴會上看看合適的蟲選。”
老洛克整理了一下衣領:“我讓你看的書看了嗎?”
“嗯……”
老洛克緊蹙著眉:“畏畏縮縮,盧卡西比你大不了多少,但貴族蟲該有的禮儀規(guī)范都有了,做事自信又大方,前不久還拿了學校的演講比賽第一名。”
“你身體不好,沒辦法去學校,我也不強求你,好歹貴族蟲該有的驕傲得有吧?”
見路卿還是一副顫顫巍巍的樣子,老洛克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書看完了嗎?”
“……看完了。”
“都看完了?兩本?”老洛克又問一遍,懷疑之色浮上他的眉宇。
路卿小幅度地點頭:“嗯。”
“我兩天前給你的書,那么厚都讀完了?是不是沒好好讀?”這次老洛克的聲音增添了幾分嚴厲。
路卿畢竟還是個五六歲的蟲崽,在雄父的施壓下嗓子打著顫:“好……好好讀了。”
老洛克:“別為了完成任務哄騙我,這幾天把書看完,下周五我會檢查。”
老洛克顯然沒有相信路卿說的話,對于一只五歲的蟲崽來說,兩天看完兩本厚重的書太驚世駭俗了,他潛意識排除了這個想法。
“老爺。”艾勒特走上前深鞠一躬。
老洛克稍稍緩和了顏色,在外蟲面前,即便是只微不足道的雜種蟲,他也要保持他應有的臉面。
“回來了?帶少爺進去吧。”老洛克揮揮手,眼神輕飄飄地掃過小雄蟲蒼白的臉,低聲道:“不要辜負雄父對你的期望。”
*
老洛克走后,小雄蟲緩緩俯下身撿起地上破碎的紅紙。
老洛克對待這些紙的態(tài)度隨意,染上黑泥的紙還殘留著雄蟲不注意踩上的腳印,一些經(jīng)過裁剪的細小部分被撕裂得不成形狀,乍一看只是一團無用的垃圾。
艾勒特不嫌臟,彎下腰幫小雄蟲一起撿起埋進塵土里的紙屑,在舉起其中一張還算完整的紅紙時,微微一愣。
肉眼可見的紋路和細致的裁剪,雖然沒有店家賣的那般活靈活現(xiàn),卻已見雛形。
是一只花紋漂亮的蜘蛛。
飽滿圓滑的下.體和尖銳鋒利似刀刃的八肢,是艾勒特從未想過的帥氣。
小雌蟲的心底突然流淌出一種說不出的情感,驚訝、感動。
被避之不及的原型一直是他艱難蟲生的主要來源。
沒想到小雄蟲會把它裁剪出來,疊得這般好看。
入秋后的帝星漸漸轉(zhuǎn)涼,小雄蟲還沒套上外衣,只一身單薄的暖色長袖,半蹲在臺階旁撿紙花。
小巧的鼻尖微微泛著紅意,臉也紅撲撲的,像是感冒了,發(fā)出壓抑的咳嗽聲。
風吹得紙啪啪作響,路卿埋頭將大部分紙撿起,還沒來得及撿起掉落在遠處的一張,一陣寒意襲卷著那張紙緩緩懸起,欲朝向更遠的地方飛去。
路卿當下直起腿伸了伸手,半邊身體前傾著繃直了手臂,卻依舊夠不到那張紙。
風呼嘯著似乎在嘲諷他的弱小與無力,路卿看著紙越飄越遠,伸出的五指無措地縮進掌心,唇瓣抿出一抹白意,沉黑嵌入眼珠像是打上一層淺影。
突然——“啪”得一聲。
耳邊炸開一聲驚響。
他順著聲音似有所感地仰起頭,一只深色的手正捏著那張隨風搖擺的花紙,發(fā)亮的紅眸直直地撞入他的眼簾。
“少爺。”小雌蟲一如既往地發(fā)出機械般的叫喚聲,手中捏住那個路卿沒抓住的紙花,面容淡淡沒有絲毫變化。
但路卿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伸到面前的手,和自己一樣黑漆漆的手沾染污泥,污水滲入甲片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卻有意用干凈的手指去觸碰。
小雄蟲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裁剪好的紙片。
裂開的紙花不出意外地染上斑駁的印記,紙面被泡得發(fā)白發(fā)爛,但路卿卻突然覺得這些東西沒有那么重要了。
反正他能再剪的。
“謝謝你。”小雄蟲的聲音啞啞的,帶著濕綿綿的軟意。
他把紙花一層一層地疊好,對著艾勒特揚起一個笑:“那幾張紙花都還回去了嘛。”
艾勒特點點頭。
路卿凝眸問:“怎么才回來呀,身上臟臟的。”
艾勒特垂下頭看著身上飛濺的泥點子,啞聲道:“忘記路了。”
路卿噗嗤一笑,他是真的被逗笑了,滾圓的眼角笑成兩個彎彎的月牙兒,連泛白的唇色都微微返出濕潤的紅來。
“哈哈哈。”路卿一邊笑,一邊低下頭摸索著從懷里抽出一張白巾。
用木木的小臉一臉嚴肅地說出忘記路了這件事,理直氣壯得有些可愛。
路卿長呼一口氣,心中的郁結(jié)之氣好像隨著笑意一起飛走了:“我還以為你會記得呢,明明看起來那么可靠。”
“過來點。”小雄蟲低聲說著,艾勒特便順應著湊過來。
一道長條的陰影落在尚未鋒銳起來的眉眼上。
當與自己全然不符的白色帕子貼上來時,艾勒特的眼睛還直直地望向雄蟲的臉,仿佛在等待他發(fā)號施令,直到柔軟的觸感貼著他的臉頰,輕輕地在皮膚上小心擦拭,艾勒特才垂下眼,看到瘦小的蟲崽正踮起腳尖,揚起一只嫩生生的手臂,貼上他的鼻尖。
白潔的手腕正靠在距離他長睫不到幾厘米的地方,無聲地散發(fā)出清新好聞的香味。
艾勒特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好像在經(jīng)受什么煎熬,交錯著從縮緊的拳心處沁出濕黏黏的熱汗。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感覺,大腦空白一片,呼吸熱熱的,連胸口也是熱乎乎的,卻有種無可適從的茫然。
被軟軟的帕子擦臉很舒服,香香的也很好聞,常年與濕冷惡臭相伴的雌蟲近乎貪戀這種感覺,瞇著眼蹭著那張柔軟的帕子。
從此再也無法割舍。
“……”
再后來,他們都長大了,艾勒特比起原先的冷淡,與路卿的關系親近許多。
小雌蟲在路卿的半威脅下,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第一次躺在他的膝蓋上,第一次拉手,第一次玩游戲,第一次偷采藥草……
可以說,艾勒特占據(jù)了路卿蟲生的大半時光。
而路卿收到的那個Lu7in送來的禮物,是遠比記憶中的紙花更加絢麗的,由多種彩色的紙花交疊出來的微型世界。
無聲無息地,融于記憶線的末端,交纏出鮮艷欲滴的花兒。
第68章
太過久遠了。
原以為被時光磨滅的記憶會一同丟失在歲月長河中, 直到在揭開禮盒的那一瞬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瑣碎的一直都停留在最深處不曾遠走,只等待某一天,一個契機, 突然從深不見底的暗影里破土而出。
路卿眸色沉沉地看著眼前的木盒,里面靜躺著一個立體的世界。
世界很美, 五顏六色,是會令蟲心情愉悅的繽紛絢爛。
無論什么東西,當黑白被彩筆涂染上顏色,名為絢麗的枝蔓便會勾著直桿攀爬,為顏色點綴一抹星光。
Lu7in送的禮物就是這么一樣東西。
繁復又美麗的事物常常會勾起蟲們的贊美,還有開拓心懷的效果。
更何況紙花,很熟悉。
勾起他一些不太愿意想起的美好回憶。
不過, 比起這些, 他對Lu7in會選擇紙花作為禮物更為驚訝。
復雜的紙花需要高超的技藝和手法。
據(jù)他所知市面上做紙花的蟲很少很少。
美好小眾的東西早已消失在蟲們的視野中,唯有在童年的一剎才堪堪捉到它的尾巴。
“好好看,竟然都是用手制作的嗎?”書書還沒看過這種禮物, 高科技發(fā)展的時代, 手工制品的出現(xiàn)就顯得格外特別, 創(chuàng)造性的作品本來就很難用機器去代替。
這樣的東西, 一個疑似身居高位的雌蟲竟然能想到并贈與他。
大概是個熱愛藝術的雌蟲。
路卿對Lu7in又多了一些其他理解。
喜歡看做飯直播, 喜歡浪漫,喜歡小眾而藝術的事物,還會親自下廚,笨拙地做出可口的食物。
是位心思似云朵般柔軟細膩的雌蟲閣下。
在現(xiàn)實中遇到,他們應該會合得來。
路卿手下未停, Lu7in送來的禮物是好意,不論出于禮節(jié)還是內(nèi)心真實的喜愛, 一句感謝都必須有。
路卿:謝謝,很好看的紙花。小車、小房子、花園,還有小蟲崽都很可愛。
話落,對面久久未答。
路卿捻著紙花中的一葉紙片,目光漫不經(jīng)心地掃過白屏,在一分鐘后等到了一行回復。
Lu7in:喜歡就好。
不出所料的回答出現(xiàn)在聊天框中,路卿長嘆一聲,嘴角噙著無可奈何的笑。
雌蟲的克制與禮貌時刻掛在身上,給予兩者足夠的距離感與尊重,這一點和他待蟲的行為舉止倒是類似。
這么長的時間下來,回看他們兩蟲的聊天記錄,除了喜歡嗎、喜歡就好,就是謝謝。
一來一回,送來送去,主播與聽眾的界限既模糊又清晰。
想想很有意思。
普通而又戲劇性的相遇。
路卿的指尖輕觸著屏幕,平面反射出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您似乎很喜歡說這句話。
Lu7in:您不喜歡嗎?
停頓的那半分鐘,路卿都能感受到另一邊試問的躊躇。
他知道自己多少有些無理取鬧了,單純屬于沒事找事,但逗弄對面莫名地會令他感到心情愉悅。
路卿勾起唇角,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劃動:嗯……會有被敷衍的感覺。
沒想到對面立刻道歉。
Lu7in:對不起。
似乎是真的在為自己的話而抱歉,雌蟲手忙腳亂地發(fā)出挽回與充滿歉意的話語。
Lu7in:是我沒有考慮周全,我沒有這個意思,您不要誤會。
Lu7in:以后會多用其他話來回應。
Lu7in:沒有敷衍。
路卿:是嗎。
路卿手下輕快地打出幾個字:因為一直看到一樣的話,在想會不會是設置了智能化的自動回復。
Lu7in:沒有。
Lu7in:[圖片/]
路卿輕笑出聲,發(fā)來清晰可見的設置截屏,不知道是太單純,還是太信任他。
Lu7in:沒有設置。
路卿:真的嗎?
消息即將發(fā)出去的一瞬間,雄蟲輕觸的指尖定格在屏幕上,彎起的眉眼也忽然緊蹙,突然困惑自己為何要發(fā)出的那些毫無意義的留言。
就像悶悶不樂的孩子找到樂子時的喜笑顏開,到后來的又一次低落困惑,路卿正處于這個階段,捏著屏掠過一絲茫然之色。
即便對面的雌蟲閣下再怎么一板一眼到生趣,也不應該……做這些沒有邊界感的事。
Lu7in,不是曾經(jīng)那個任他逗弄的雌蟲。
路卿泛著暖光的眸色猝然冷下,
幼時的艾勒特倒是……和這個雌蟲有著出奇相似的性格。
他斂著眸色,隱晦不定地看著聊天記錄。但沒過多久便收回視線,按了按太陽穴的位置,拋卻自己這個荒誕的想法。
直播是在離家后的那一周開始的,Lu7in從開播就起就在他的直播間里,而艾勒特回歸的時間至少要一周后,時間線對不上。
怎么會想到他。路卿的唇抿成一條繃直的線。
一個隨意而自私的雌蟲,他的腦海中為何出現(xiàn)他的臉。
他也早該明白,艾勒特對他好,會聽他的話,僅僅因為自己是洛克家的雄蟲。
那句在他求婚時拒絕他的話,或許是真心地在表達對繼兄的喜歡,又或許是為了斬斷他最后一絲的念想,如此狠絕殘酷,像一把刀硬生生地在他的心口上割肉,割到鮮血淋漓,痛不欲生。
冷靜下來,他也想過會不會是父親的威脅,會不會是有難言之隱。
他等了。
他發(fā)出消息,等了許久,查了許久,什么也沒有查到,也什么都沒等到。
雌蟲忠于命令,他比誰都清楚。
如果結(jié)婚,甚至說的那些冷酷無情的話,僅僅是因為父親的命令。
那他確實是塊捂不熱的寒冰。
他也沒必要再堅持。
現(xiàn)在雌蟲又不顧他的意愿,強買強賣地做一些蠻橫的事,一直欺騙他,連最后一絲溫度,也被徹徹底底消磨殆盡了。
艾勒特許久沒等到那邊的回復,慌了神,又接連追問幾句。
皆石沉大海。
是哪句話觸及了他不開心的點?是不是不相信他說的沒有敷衍?照片有什么問題嗎?
紅眸上彌漫的黑霧散去,涌上一股一股的焦慮和不知所措。
在他眼里,路卿就像欲碎的瓷片,任何一句簡單的話都可能會是傷害到他的點。
因為前不久,他做過傷害路卿的事。
一時的沖動,包裹著蓄謀已久的感情,犯下滔天大罪。
艾勒特都做好路卿上報將他抓起來的準備,心甘情愿地等待審判,卻什么也沒有等到。
雄蟲,一直是那么善良。
即便他做了不可挽回的錯事,還是沒有懲罰他。
艾勒特不禁回想起自己幼時曾打碎了路卿寶貴的模型。
那時的年輕雄蟲看著半跪在地上高抬起長鞭的自己,無奈地把他攙扶起來,捏了捏他的臉。
“誰教你的。”
微涼的指尖戳了戳他的面頰肉,路卿揚著帶笑的眉,用半威脅半開玩笑似的語氣說:“以后再讓我看見鞭子,我就拿鞭子把你綁起來放一邊,一整天不許你訓練。”
“聽見沒?”
少年期的雄蟲還是愛笑的,不是剛剛喪父的幼年期,也不是未來被徹底無視的成年期。
他總是喜歡半真半假地逗雌蟲玩。
威脅的話只要稍想一下,就知道是為了他好。
說是懲罰,其實更像是恩賜。
那時的老洛克對路卿還抱著些許希望,他是一只A級雄蟲,路迎也是A級雌蟲,按常理后代應該是A級,再不濟也是B級。
有少年期突變的個例。
基于這個微弱的希望,至少在這段時間,老洛克還是以貴族雄蟲的教育教的,即便不允許他離開家門,該有的禮儀老師和貴族基礎還是有。
當然,除此之外,老洛克對路卿的關注少之又少,他有一個S級的雄蟲兒子,又怎么會關心一只不知道會不會突變的小兒子。
但路卿還是乖巧地聽從雄父的話,會因為他的夸贊與批評或喜或悲。
再后來……雄蟲就再也沒開懷笑過了,沉默而疏離。
臉上的偏執(zhí)之色轉(zhuǎn)變成濃烈的焦灼,艾勒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終于看到懸浮屏上出現(xiàn)了新信息的提示。
路卿:開玩笑的,我相信你。
艾勒特緊繃的下巴松弛下來,慶幸之余心里久違地涌上一絲雀躍。
他欲要再發(fā)些什么,手撫過屏幕看到殘留下的水漬,這才驚覺手心黏黏的一片冰冷的濕意。
竟是在等待期間,被嚇出來的冷汗。
艾勒特擦了擦手汗,生怕手滑發(fā)錯信息,引起對面的誤會。
而路卿恰好發(fā)來了一條短信,將話題終止于此。
路卿:有事先失陪了,下次再聊。
艾勒特心中的雀躍被失落取代,再一次聊天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的他,路卿也不會再見了。
說起來可笑,路卿厭煩他,他卻拿路卿狂熱粉的身份與他聊天。如果某一天被發(fā)現(xiàn),真的是萬劫不復吧。
艾勒特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抹苦笑,到那天,或許就是他永遠隱退在幕后,永不再見的時候。
*
路卿回到寢室,從興奮的卡卡西口中得知這次四校聯(lián)賽前三的含金量堪比在科研領域獲得薩普克獎。
每一個從高校中被選拔出來的學生,都是天之驕子、未來各領域的天才,就算天才尚未長成,可正因為新鮮血液的想法才更具創(chuàng)新性和獨特性,才有更多發(fā)展的潛力與可能。
卡卡西:“所以,快看看你的短信!”
卡卡西指著終端機的屏,表現(xiàn)得比路卿還要急切。
“看,快看。”
路卿緩緩點開終端機收件箱,果不其然收到一條來自教授的郵件:通過了,臭小子,準備準備學院綜測吧。
卡卡西湊過來看,碩大的“通過”明晃晃地出現(xiàn)在短信開頭,他的臉上浮現(xiàn)出肉眼可見的喜悅:“過了!”
“不過你們教授……”
卡卡西卡頓片刻,語氣中充斥著訝異:“竟然是愛德華?”
路卿順勢問道:“怎么了嗎?”
卡卡西面露復雜:“這個教授很嚴的,原本是高年級的機械設計課老師,后來才轉(zhuǎn)到低年級的一個班。聽說他很牛.逼,在各個方向都挺不錯的那種牛逼,跟著他會學到不少東西,但前提是要得他青眼。”
“除此之外,學生對他的評價就是嚴、給分吝嗇、脾氣古怪的一個矮個子小老頭。如果想混日子或者轉(zhuǎn)專業(yè),他絕對是卡在這些蟲面前的一座大山。”
“你運氣不知道……是該說好還是不好,嗯。”
“不過,我看你成功入選了,應該是學得不錯。”
“很棒啦!”
路卿笑了笑:“謝謝。”
卡卡西一本正經(jīng)地科普完,轉(zhuǎn)而拿出自己的終端,心情愉悅地咧開嘴傻笑:“嘿嘿,你看,我也入選了。”
“恭喜卡卡西同學通過班級測驗,嘿嘿嘿。”
路卿的唇邊浮現(xiàn)出笑意:“恭喜。”
卡卡西摸了摸鼻子,驕傲地揚起厚實的雙層下巴:“那是,我是誰啊。”
得意了一會兒,卡卡西正了正色,還是回歸到正事上:“但是注意!通過了班級選舉千萬不要洋洋自得,這次比賽的范圍很廣,任何蟲都有機會,那些你沒聽說過的同學既然能通過班級測試,都有可能是下一匹進入校隊代表參賽的黑馬。接下來的系內(nèi)選拔和學院選拔,都是層層競選。我們都屬于低年級賽道,也就是說,你們一年級要和二年級比,勢必會有一年的知識落差劣勢在里面。”
“我可以把二年級的書借給你學習,距離系內(nèi)比賽只有短短半個月,院內(nèi)比賽是二十天,聽說今年的安排是從三個系分別選出二十個學生,再從這六十個學生中選出最終的十位,分成A、B兩支隊伍一起參賽。”
“據(jù)我所知的二年級牛逼蟲就有四位了,都沒算你們一年級,可想而知競爭會有多激烈。”卡卡西最后一句加重了音,意思是提醒路卿一定要有緊迫感。
然而……
“謝謝學長。”
路卿真心實意的道謝反倒搞得卡卡西不好意思了,摸了摸發(fā)癢的鼻子:“小事,小事。咱哥倆誰跟誰,只要你記得別忘記發(fā)達的時候提攜一下老哥我。”
路卿點點頭。
書書則是一臉深沉道:“茍富貴,勿相忘,你也是,老哥,別忘了提攜我們路子弟。”
第69章
卡卡西熱情地說著他所知道的小道消息, 丟了一套又一套的高年級習題集和書籍。
他一邊說,一邊用余光打量路卿剛剛放下來的大箱子,細小的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
……快遞箱?
卡卡西偷偷瞥了一眼箱子中央的快遞單號, 寄件單的上一側(cè),字鋒銳硬氣, 仿佛能透過貼紙穿過紙背。
他盲猜是個軍雌寫的,能寫出這種字來的,很少是雄蟲。
卡卡西心里想想,又被自己無聊的舉動無語到了,送快遞的蟲不管是誰都沒什么意義,說不定是雌父,也可能是兄弟、朋友, 操個p的好奇心。
不過, 如果是快遞箱,這東西也太大了些,路卿一只細胳膊細腿的小雄蟲托了那么久都看不出累來, 真是蟲不可貌相。
時間流逝, 很快到了比賽的時間。
系內(nèi)的比賽不過短短兩周時間準備, 但對熟讀萬書的雄蟲沒有太大的難度。
其中令蟲震驚的是, 新轉(zhuǎn)學來的奧拉竟然成為機械班的一匹黑馬, 成功拿下為數(shù)不多的入選名額之一。
“老實說,我很意外。”阿拉奇慫了聳肩,身為眾多星盜中唯一軟弱無力的技術兵,奧拉竟然可以擠入系內(nèi)的競選,有機會和路卿一起參加比賽, 看來這小子是有點東西在身上的。
“老老老老大,我不行啊, 我那那個比賽他他……”奧拉怎么也沒想到他一個沒怎么翻過書本的普通蟲,卷子只做了一半也能進決賽圈。
他不禁開始猜測,這個所謂的軍事大學,真的有這么牛逼嗎?為啥他一個修破爛的都能隨隨便便進去啊。
阿拉奇眉頭緊鎖,盯著通訊器里疑似奔潰的雌蟲,語氣不滿道:“你不樂意?”
奧拉收回思緒,拼命搖頭:“不……不是。”
阿拉奇嘖了一聲:“樂意就別逼逼,盡力擠進代表隊,別怪我沒提醒你,失敗了……”
他頓了頓,盯著通訊器里哆哆嗦嗦,一副軟弱可欺模樣的雌蟲,怎么看怎么不順眼,嘴角揚起一抹暗藏冷意的嗤笑:“提頭來見,懂?”
奧拉見慣了雌蟲的兇殘,不敢怠慢,咽了口唾沫,連連點頭:“是……是是!保證,保證完成任務!”
阿拉奇掛了通訊,擰著眉凝視著終端的界面,又是輕嘖一聲。他沒有告訴奧拉的是,即便在外蟲面前再如何冷酷無情,他也不會隨隨便便殺掉任何一個下屬。
提頭來見只是騙騙這只貪生怕死的雌蟲,以防他故意藏拙,躲開了這次大好機會。
不知道這些的雌蟲只知道老大兇殘至極,說一不二,下的決定沒有不實行的,只能兢兢業(yè)業(yè)地翻書學習,生怕自己因為沒好好讀書而丟了性命。
*
通過班級選拔的卡卡西在系內(nèi)的比賽中落選。
他失落幾天,后將無限的希望寄托在他的好舍友路卿身上。
果不其然,路卿通過了系內(nèi)比賽,成功晉級院內(nèi)。
卡卡西很高興,但高興沒多久,一朵愁云懸浮在他腦海中。
這次給所有學生打下分數(shù)并進行排名,目的是讓剩下的學生知道自己離第一名差多少,有何缺漏,在剩下的兩周里查漏補缺,盡可能地進入軍事大學的代表隊。
路卿在系內(nèi)是第8名,在全院排名第33,屬于中等偏下位置。
要進入前十,這個排名十分危險。
今年機械系的學生特別拉胯,除了一個進入了前十,只有堪堪五個人進入前三十。
二年級+一年級,總共也就六十個入選的,中上的很少……
卡卡西唉聲嘆氣,若大的機械系竟只有一個占據(jù)十席后端的位置,不上不下的第六名!只要稍不注意就會被反超!
前十之中,連搞維修的都占了三名。
卡卡西不敢想,這次機械系要被罵得多慘。
“這次真的是背水一戰(zhàn),我們機械系的榮譽!”卡卡西握緊拳頭,暗暗心里說道。
部分大課,他們機械系的高年級是和機甲系一起上課的。有幾個蟲特別討厭,平時就喜歡無緣無故地欺負他,說些他聽不懂的話。
他平時對雌蟲都是克制的,彬彬有禮的,怎么會猥.褻.雌蟲!真是笑話。
但不妨礙他因為這些無中生有的事情而苦惱,身邊的同學似乎真的相信了這些虛言,用不太好的眼神看他。
一想到討厭的蟲進入復賽,他卻沒進,懊悔和哀愁就擠滿他本就不大的小腦。
整個上午都在他們的嘲諷聲中度過,什么“連機械維修的都比不過”“機械系沒落了”“萬年老二變老三”諸如此類,遠比自己沒進復賽還要難過。
卡卡西一會兒高興一會兒難過,表情變幻莫測,精彩至極。
同桌吃飯的雄蟲托著下巴,柔和微圓的眼睛狹長地瞇起,在午后的陽光下打上一層暖黃的色調(diào),看起來懶洋洋的,倒是融化些許潛藏在眼眸深處的邊界感。
“最近是有什么苦惱嗎?”柔和的詢問聲響起。
路卿唇角的弧度剛好,陽光的亮度也剛好,暖融融的,讓卡卡西突然有了傾訴欲。
他其實不喜歡和別蟲吐露這些,即便他看起來是個很能自得其樂的話癆。
卡卡西最終還是將自己心中的煩悶盡數(shù)說出,帶著憤懣和常月的郁結(jié)之氣。
路卿安靜聽完所有的話,沒有發(fā)表什么所謂自己的意見。
有時候說者只是需要一個聽眾,而不是什么保證與承諾,虛假的安慰更不需要,因為這是光說說不一定能解決的事,卡卡西要的就是有蟲能聽他傾吐就好。
“謝謝你!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辦了……明明不用在意別蟲的看法就好,一年多也忍受下來了,但這次比賽卻怎么也忍不下別蟲的冷嘲熱諷,太難受了……”
卡卡西蔫噠噠地低垂下頭,小聲地說:“什么時候我可以做到老師說的喜怒不留于心呢……”
“你想怎么做?”路卿問。
卡卡西沉默半晌,眼簾低垂疑似沉思,過去片刻又抬起眼看向路卿:“想要我們系多出幾個校隊的,哈哈,狠狠打他們的臉!”
卡卡西揮舞著拳頭,仿佛真有這一幕在他的眼前展開,表情變得惡狠狠的,十分暢快。
路卿:“你自己呢?”
卡卡西愣愣的:“什么?”
“你不想進校隊嗎?”
卡卡西撓了撓頭:“想啊,但我知道自己不是那塊料嘛,所以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啦。我知道自己水平不到家,這次可能過不了關,唉,沒想到真的就這么被刷下來了。”
“……其實反而松了一口氣。”卡卡西琢磨著說出這句話,慢慢地反應過來自己內(nèi)心深處對進校隊并沒有那么大的渴望。
是啊,沒進校隊好像并不是那么難以接受哦?罵了就罵了,他也不是第一次挨罵。
路卿笑了笑:“您對機械系很有歸屬感呢,或者說是榮譽感,集體意識很強。很適合做一個領導者。”
卡卡西剛拿起水杯的手一抖,差點撒出一片水:“啊,啊?”
他將手指指向自己的方向:“你說我?我能做領導者??”
這和他從雄父那里聽來的不一樣啊。
這次沒進復賽,雄父狠狠把他訓了一頓,還減少他半月的零花,美名其曰“試著將廢物扶上正軌”。
他還暗自神傷好一會兒,握著雞腿,開始思考自己蟲生的意義。
路卿的腦回路清奇得很:“能為集體考慮,先將自己的利益滯后,已經(jīng)滿足領導者該有的品質(zhì)了。”
路卿:“你看電視劇里的領導者是不是這樣?”
卡卡西:“是,好像是的。”
路卿又說:“現(xiàn)實中的那些官員,是不是也說會為民眾謀福祉,將普通蟲眾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卡卡西傻乎乎地說:“是,是的。”
路卿笑了:“這不是說明,你擁有了領導者該有的品質(zhì)嗎?”
卡卡西盲目點頭:“哦,對哦!”
書書也傻乎乎地跟著道:“哦,對哦!”
“那小胖子未來能成為一個領導者?!那么厲害?!!”
書書開始沉思:“看來胖子都是潛力股,不能忽視任何一個胖子……”
路卿攪了攪碗里的粥:“那當然是唬蟲的。”
書書:“??”
“領導者大多骯臟丑陋,單純正直的領導者很難坐上高位。他們往往在登上高位前,就被用更多手段壓制下去了。”
路卿的笑容很淡:“能上位的,沒幾個心思單純的。”
他沒有把話說盡。見慣了雄父骯臟丑陋的一面,以及他們家族名單上那些往來的達官貴蟲,這些占據(jù)了蟲族政屆的權貴,很多存在著地下交易往來。
卡卡西是個好蟲,也很單純,除非政.圈大換血,否則領導者只是一句空話罷了。
一句偽裝成贊賞的,批著安慰殼子的套話。
第70章
卡卡西又換了新的目標。
寬容。
做一個領導者要寬容待蟲, 把集體放在首位。
這么一想,心里郁結(jié)的地方散去不少。
鴻星是機甲系二年級一班的尖子生,系內(nèi)第六, 院內(nèi)第九。
曾經(jīng)被神智不清的卡卡西騷擾的,正是他的弟弟。
弟弟差點被卡卡西毀去名聲, 他自然對卡卡西厭惡至極,看到卡卡西就壓抑不住自己的嫌惡。
“喂,你笑得比蟲shi還難看,能別笑了嗎?怪惡心的。”
鴻星的臉又白又小,典型的瓜子臉大眼睛,在雌蟲當中很受歡迎。
前不久一個教官便對他大送殷勤,被鴻星拒絕過, 現(xiàn)在仍在追他。
蟲生贏家一樣的家伙, 每節(jié)課定時定點地在課間來到胖雄蟲的身邊,臉上掛著狠意的笑,一腳踩上卡卡西的桌子, 端著囂張明媚的艷麗謾罵:“啞巴了?不會說話了?”
他搖搖頭:“哈, 腦子和shi一樣的蟲, 語言確實應該退化到原始蟲的地步了。”
“哐當。”
“喂!”
身邊的一只雌蟲沖上去踹了桌子一腳, 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你啞巴了!聽不見我們鴻星閣下講話嗎!”
雌蟲不敢對雄蟲直接進行傷害, 但他可以對這只不討喜的雄蟲增加一點壓力,反正卡卡西的家世沒有鴻星閣下好。
鴻星下意識皺了皺眉,這是他想對雄蟲做的事,但不需要別的蟲代他做。
而且,聲音磨得他耳朵疼。
“聽說你們機械班是真的只有一個進前十哦?”
鴻星揉了揉耳朵, 唇角高高勾起,又是那副放肆至極的笑:“誒呀, 我特地去求證了一下,搞錯了就不好了,結(jié)果還真是啊。”
“聽說進前十的就一個三年級的,二年級的去哪里了?”
“難不成是有個廢物,老鼠屎毀了一鍋湯。”
“誒呀,糟糕,我不是故意說出這些話的。”
“廢物就是廢物,色.情狂一樣的蟲子,到哪里都不受待見。”
鴻星純純是胡亂地發(fā)泄自己的怨念,有什么說什么,只要讓卡卡西不舒服就好了。
然而出蟲意料的,卡卡西沒有任何反應。
他一向佝僂的脊背挺直,目不斜視地看著手中的書,好似不動的泰山。
平時卡卡西會又氣又急地反駁,他們也可以順勢嘲笑他。
可看這小胖子一副嚴肅至極的表情,鴻星的胸口堵得慌。
無視我?
鴻星暗暗磨牙,誰給這丑雄蟲的膽子?
“上課了,都站在這里做什么?”
鴻星正要上手打掉他手中的書,聲音忽然從講臺處傳來,穿著筆挺西裝的中年蟲嚴厲的目光掃過臺下的眾蟲。
鴻星狠狠瞪了小胖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死胖子,看我下課后怎么收拾你,鴻星神情陰暗地想。
一下課,鴻星就猛地站起,欲要堵住這個不知死活的胖子。
胖子卻一溜煙地沖出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和老師一起離開,只留下一個歡快的背影。
“卡卡西·馬當!”鴻星憤怒地大叫,手還維持著伸出去要抓的姿勢,聲音尖銳刺耳遠□□撞桌角的摩擦聲,甚至響徹走道。
從那天起,卡卡西就像滑不溜手的泥鰍,來的比誰都晚,跑得比誰都快。
他掐準了時間,還沒等他們說幾句,老師就抱著一打資料進門。
鴻星的氣上不去下不來,臉色愈發(fā)陰沉難看,顯然已經(jīng)被這胖子所氣瘋。
“教你們的那個軍雌不是挺喜歡你的,叫他在課上給這臭蟲一點顏色看看唄。”
“嗯哼,不錯的主意。”
鴻星喝了口飲料,搖晃著玻璃杯,輕輕地合上眼:“但我不想給別的蟲不切實際的幻想,到時候糾纏上來,麻煩。”
“那你就收了唄,明面上不支持多婚,但養(yǎng)著玩玩也好。”
鴻星依舊合著眼皮:“不要,我有精神潔癖。”
“精神潔癖,哈,從雄蟲口中聽到這個詞真是……”
鴻星抬起眼輕瞥他一眼,交疊的小腿互換,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我看從一只雌蟲口中聽到“養(yǎng)著玩玩”才叫有意思吧?”
“不要這么說嘛,我也是遵循了大部分閣下的想法。”昏暗的燈光落在真皮做的沙發(fā)上,高級的杯具和果食昭示著兩個蟲所在地的不凡。
長發(fā)雌蟲微微笑著,紫色的淚痣在眼下發(fā)出淡色的光暈。
他的四肢修長,長相也是一等一的美艷,與鴻星相比毫不遜色,細長的手指勾住玻璃杯的高腳,晃動琥珀色的金液。
“不做餐飲工作者了?”
“不做了,賺錢賺夠了。”長發(fā)雌蟲聳了聳肩,輕笑一聲,又帶著香氣俯身上前,緊靠著鴻星的肩膀,眼底的曖昧在擴散:“真的不考慮和我們閣下合作嗎?”
“合什么合,你們那蟲體實驗一樣的東西我才不想沾。”鴻星屁股往另一邊挪動,擺了擺手:“不用了,找你們下級家族去吧,你們閣下那么多合作伙伴,應該不缺我這一個。”
“您再考慮一下吧,這樣傷了我們兩個家族的和氣?”長發(fā)雌蟲笑容依舊漂亮卻不達眼底。
鴻星眼神不耐:“不做,如果是為了這事,下次你也別找我了。”
長發(fā)雌蟲喝了口酒水,貼在玻璃杯壁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在放下酒杯的那一刻,笑容癲狂似得裂開:“您別后悔就好呢。”
*
鴻星終是被氣出病來了。
看著胖子借各種機會,和老師搭話離開,他連一點機會也沒有。
“去查查這小子的寢室在哪里。”鴻星輕脆的嗓音變得沙啞低沉,全是這幾天怒火攻心引發(fā)的內(nèi)火。
手下的蟲接令,很快找到了胖雄蟲的所在地。
當鴻星壓抑著怒氣,氣勢洶洶地敲門,打開房門的那一瞬,第一眼見到的卻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你……”鴻星的第一反應是自己敲錯了門。
眼前的雄蟲外貌清俊,眉眼太過溫柔,整個蟲都像融于春風里,一抹就化開,怎么看都和卡卡西這個胖子沒關系。
“呃。”鴻星連忙尷尬地退出,抬起頭看了一眼牌子。
是這里沒錯啊。
“您好,是要找誰嗎?”路卿溫聲詢問。
鴻星的身邊都是做派隨意的雄蟲,像死胖子一樣懦弱的雄蟲也不少,就是沒和這種雄蟲相處過。
“我找,嗯,我找那個,死……卡卡西,他在寢室嗎,現(xiàn)在?”鴻星磕磕絆絆地問。
“不在。”路卿微笑道:“可能是出去買吃的了。”
鴻星心臟砰砰直跳,蟲神啊,一個雄蟲聲音那么好聽做什么,耳朵都在發(fā)癢。
“您好?”路卿神色困惑地問:“您是還有什么事需要幫助嗎?”
鴻星深吸一口氣,完全退出房間:“不,沒有了,謝謝閣下的幫助。”
鴻星倉皇逃離,打了個電話給手下,下達暫時結(jié)束欺負雄蟲的命令后,匆匆離開。
之后的幾天鴻星都沒有來上學,而卡卡西的日子反倒愈發(fā)難熬起來。
明面上,那群以鴻星為眾的雌蟲和雄蟲聽從鴻星的指令,不再欺負卡卡西。
實際上,大動作小動作不斷,甚至當眾拉住卡卡西不讓他離開。
幾次卡卡西還能靠速度加快成功離開,可后來還是不可避免地被抓住。
老師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見。
鴻星骨子里有自己的原則,除了口頭上的和不痛不癢的肢體動作,做不出太出格的事,但不代表別的蟲做不出來。
當卡卡西背著大大小小的傷回來時,路卿正在備考。
老爺子一直很關心他的學業(yè),甚至聲稱要靠關系將路卿直接送到校隊去。
路卿自然是不愿意。
卡卡西渾身上下穿得嚴嚴實實,洗完澡裹著厚厚的衣服上床。
他以為路卿不會發(fā)現(xiàn),卻不知自己在合眼的那一刻,床下的雄蟲用昏沉的目光看向他。
第二天,他帶著一身傷去上體能課。
因為太胖,他的體能成績總是不高,身邊也沒有結(jié)伴的朋友,短短兩小時的時間就變得格外難熬。
他本想咬咬牙,像往常一樣堅持過去。
教官卻顯然盯上了他,時不時經(jīng)過他的身旁,聲色俱厲地指出他的不足。
久而久之,卡卡西也有些體力不支。
要維持一個單膝跪地且腳掌著地的姿勢對他來說本來就很難,粗壯的小腿和肥胖的肚腩抵著大腿,硬生生壓上他的胃,引起一陣陣反胃,呼吸都開始不暢。
然而,曾經(jīng)視而不見的教官開始關注他的姿勢是否標準,脊背是否挺直,如果做得不好還要加時。
身旁傳來竊竊私語的笑聲,教官僅在聲音過于響的時候才出聲阻止。
“教官在放縱這些學生嘲笑自己。”
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卡卡西有些崩潰,汗水從他的額前流下,順著眼角流入眼睛,發(fā)出一陣刺痛。
但他不敢用手去擦汗,生怕教官又叫他延長跪地的時間。
“你沒吃飽飯?腰背挺直!”教官嚴厲斥責的聲音在他的頭頂上響起,卡卡西吸了吸鼻子,抬起眼看到教官一閃而過的鄙夷,突然有點想哭。
好想快點回寢室,吃路卿做的小點心啊。
卡卡西難過地想:只有路卿會鼓勵他,其他蟲都不會。
我得再加把勁,馬上就結(jié)束了!!卡卡西咬咬牙,干脆閉上了眼睛。
“誰讓你閉著眼睛的?睜開眼,目視前方!”教官又是一聲吼。
卡卡西從來沒覺得教官是一個這么喋喋不休的生物。
沉重的聲音打在他的耳膜上,發(fā)出悶響,卡卡西被汗水糊住的眼睛看到一雙手在空中劃過,是中場休息的訊號。
終于可以休息了嗎……卡卡西心里開始雀躍,疲憊的身體仿佛也不再沉重。
“除了卡卡西,所有學生原地休息!”
卡卡西一愣:“什么?”
轟鳴聲越來越大,這句話就是壓倒卡卡西的最后一根稻草,將他徹底壓入無盡的深淵。
“廢物,一輩子跪著吧。”
路過的雄蟲邊嘲笑著,邊踹了他一腳,卡卡西虛軟的身體順勢倒下,疲憊不堪地想著教官又會怎么罵他。
然而,在他頭頂上傳來的不再是熟悉的斥責聲。
巨大的陰影落在他的身上,低沉的聲音恰時響起:“你在做什么?”
一身暗色軍裝的雌蟲用沉沉的目光直直射向眼前有幾分慌亂的教官,唇角抿成一條繃直冷硬的線:“里爾少校,請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是在虐待學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