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橫濱破產之前
在安盛打來最后一筆賠款的那一天, 橫濱金融市場的一角開始緩慢崩塌。
這點細微的改變如同水壩上崩開的裂隙,并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可一旦決堤,沒有人能置身事外。
持續多日一無所獲的低壓, 讓港口Mafia的人都繞著穆庭葉藏走,但總有那么幾個幸運兒是繞不過的。
起初并不知道亞當是機器人的坂口安吾, 體諒對方的高強度工作狀態,主動攬起了匯報的職責。
將代理人送過來的新數據整合做成表格后, 坂口安吾敲開了穆庭葉藏的辦公室。
“穆庭先生, 這是今天下午的股市收盤價和今早公債的拋售點。”
坂口安吾在這里就職了大半個月,每天都在整理各種數據,股市、外匯, 國債、基金, 一點也沒接觸到其他信息。
送往個異能特務科的密報上也只有這些東西,本來他的上級打算批評他工作不積極。
但在跟著報告信息買了兩支股票后, 便絕口不再提及此事, 每日就盼著新的編碼送到手上。
“先放下吧。”熬了一整個通宵的穆庭葉藏虛著嗓音說道。
從昨晚開始到現在, 他都在忙分公司的事, 無論是精神還是身體全都疲憊的不像話。
穆庭葉藏千防萬算, 派人緊盯著各大資金池,怎么也想不到澀澤龍彥將這五千億投入市場的做法是編造富豪去世傳言。
用所謂的遺囑來抹除缺少的部分,大舉做空日元。
近期還有傳言聲稱, 這個神秘富豪去世前曾同他旗下的信托公司有過交涉,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干的。
五千億的無主資金, 足夠讓所有人鋌而走險。
他只好暫時關閉了信托公司的大部分業務,將員工全送到了海外避難。
暫停營業向市場傳達的信號只有一個, 那就是這間公司不值得被信任。
有條件進行委托的圈子就那么大,暫停業務辦理的那一天, 公司負責人收到的起訴書塞滿了一整個郵箱。
為了避免惹出更大的亂子,致使這種風潮席卷其他產業,穆庭葉藏忍痛放棄了所有的業務,無條件將它們二次委托給了其他信托公司。
即便是這樣,不相信的群體依舊大有人在。
這條言論被放出后的十二小時,穆庭葉藏損失了一間信托公司,相關產業憑空蒸發了近四十億日元。
將自己因巨額損失造成的心煩意亂壓下,穆庭葉藏努力進行客觀的分析。
能在短期撕開巨大缺口且不會引人注意的地方只有一個——股市。
在坂口安吾離開后,穆庭葉藏看著報告,眉頭緊皺。
ICIW*突破36000點,破三十四年新高,部分股票的溢價率高達23.7%。
這種漂亮的數據誰看了都喜歡,身處其中的穆庭葉藏只感受到了恐懼。
上一次緊隨這樣好的數據的是房產泡沫經濟,整整過了三十年才有所回暖。
本來他還想澀澤龍彥的五千億從哪里來,原來是從這里入手。
怪不得前段時間市場上有人分批次借入日元。
穆庭葉藏心想:他的學生可不止管理學學的不錯。
橫濱戰后的經濟體系是穆庭葉藏一手搭建的,他比誰都要清楚澀澤龍彥得逞后,這個國家面臨的會是什么。
為了抑制戰后那段時間的通貨膨脹,央行不斷提高利率。
這樣高的利率本就吸引了大量國際游資,再加上澀澤龍彥的攪局,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局面又變得一團糟。
穆庭葉藏抽空給誠平發了信息,大致內容就是讓對方想辦法再次提高短期利率,進而提高日元的利息成本,只有這樣才能短期抑制住澀澤龍彥的攻勢。
只不過這一招也只能用一次,用多了等不到澀澤龍彥出手,那些國際游資就能把橫濱的經濟玩完。
想著前段時間對外公布的外匯儲備量,穆庭葉藏認命的打了個越洋電話,放在桌底的另一只手攥的死緊,能短期給出大筆資金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這個時間點的話,他應該起床了……吧。
好在電話被接通的很快,沒等另一邊打完招呼,穆庭葉藏直接進入正題:“你對MAD*還感興趣嗎?”
作為MAD的早期股東,穆庭葉藏手里的股份交給任何一個人在都會讓其掌握一票否決權。
要不是實在沒辦法了,他也不會將這個重要的外匯來源賣掉。
“想通了?”手機對面的聲音很是驚喜,但對方很快就否決了這個結論。
他無數次游說穆庭葉藏把MAD的股份賣給自己,沒有一次成功。
現在對方卻主動提起,怎么想都有點問題,“讓我想想……”
“日本的經濟要撐不住了?”
“……”穆庭葉藏嘆了口氣,這種事情壓根瞞不住,“也就這幾天的事。”
“說吧,附加條件是什么。”
這是要答應的意思,總算是有個好消息。
穆庭葉藏疲憊的按著太陽穴,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美元結算,以及……不參與這件事。”
他甚至不敢想象,菲茨杰拉德加入后,橫濱的經濟崩的有多快。
“你可真是找了個好時機。”電路傳送過來的聲音有些失真,穆庭葉藏聽到對方說:“我恰好需要MAD的技術,后天我會派人來跟你簽合同。”
“多謝。”
“互惠互利。”
電話被掛斷后,穆庭葉藏拖著疲憊的身軀,不顧儀態的闖進森鷗外的辦公室,直挺挺的躺在沙發上。
隨手從書架上抽了一本書扣在臉上,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
把正在匯報工作的組織成員嚇了一跳,不斷用目光試圖詢問首領自己接下來要干什么。
左右匯報的不是什么大事,森鷗外擺手說道:“你先回去吧。”
如蒙大赦的職員立馬抱著文件離開,還不忘把門關好。
見穆庭葉藏狀態不對勁,森鷗外放下手上的工作,坐在沙發的另一邊。
還沒等他說話,整個人就被穆庭葉藏攔腰抱住。
在這個時候,穆庭葉藏泛空得大腦急需一些切實感受來提醒他這不是夢。
他怎么就那么輕易的說出要給澀澤龍彥洗清罪名的話,對方做的這些應該上國際法庭,關上一輩子!
隔著衣服感受到那偏低的體溫,森鷗外先前做醫生攢下的職業病催促他開口,“怎么了?”
穆庭葉藏沒有回答,倒是自己腰上的手越收越緊,森鷗外吃痛的向后仰倒。
不是被勒的,只是碰到了前幾天腰上被咬的痕跡。
不知道為什么,穆庭葉藏熱衷在他身上留下各種印記,在每個地方。
腰間和脖子是重災區。
尤其是發現那一箱特效去淤的藥品后,他的動作變得愈發放肆。
一開始森鷗外還會把藥膏抹遍每一個咬痕和吻痕,后來就只抹容易被發現的地方,省的某人還要再咬一遍。
適應了腰間傳來的鈍痛,森鷗外抬手回抱著穆庭葉藏,主動湊過去,在他的下巴上親了一下,安撫他的情緒,“發生什么事了?”
穆庭葉藏整個人都壓在森鷗外身上,眼中滿是認真的說:“我要變成窮光蛋了。”
“嗯?”他從未想過穆庭葉藏會破產,森鷗外艱難的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今天不是四月一號。
玩夠了的穆庭葉藏從森鷗外身上起來,正了正神色,“現在有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你想先聽哪一個?”
“差一些的。”森鷗外干脆躺在沙發上。心想:穆庭葉藏選的家具確實舒服,裝修干脆交給他好了。
“橫濱……”
抬手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滴,穆庭葉藏努力露出難過的表情,“也可以說是日本的經濟,快完了。”
富豪傳言只是一個幌子,澀澤龍彥真正要做的是做空日元,拉低匯率,引發金融危機。
只不過危險往往與機遇并存,要是能挺過去的話,就能撈一筆大的。
足矣讓他站在更高的階梯上。
兩人相處久了,或多或少開始向對方的性格靠攏,穆庭葉藏的思維也從明哲保身邁向賭徒的行列。
森鷗外相信,如果日本的經濟真的完了,穆庭葉藏是沒有閑心和他鬧的。
他點點頭,極其敷衍的表示贊同,“另一個消息呢?”
“政府也沒錢了。”
意識到澀澤龍彥想要做什么的第一時間,穆庭葉藏就去聯系了夏目漱石。
盡管對方的回答很是委婉,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沒錢。
在匯率下降的第一時間,相關單位就開始了反擊,直接動用了外匯儲備來接盤空軍拋售的日元。
同時禁止銀行外借,打擊放出不良言論的媒體大肆抓捕在交易所以及監管機構內的空頭賬戶控制人。
就連穆庭葉藏也被叫過去審查了好幾次。
不得不說這一招做到了真正的雙輸。
在提高同業拆借利率的同時,降低了公信力。
這就導致民間資本和機構也開始做空日元,大部分外匯儲備送到了驚恐的個人手中。
雖然穩住了匯率和人心,現在剩下的外匯根本不夠用的。
也就是說這場金融危機,他們要自己扛過去。
第42章 異能開業許可證
越是看起來精英群聚的行業, 其內部的交易方式就越簡單。
阻止澀澤龍彥的唯一方式就是接盤。
澀澤龍彥拋多少,穆庭葉藏就要買多少,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住市場。
目的明確后, 操作就變得簡單起來。
為了明白錢的流向,就要先了解其他事情, 也就是錢的擁有者——人類。
所謂的掌控市場,和了解人是一回事。
穆庭葉藏或許沒有那么了解股市, 但他了解人心。
看似毫無規律的虧損, 只要能在第二天有所回升,哪怕升的不多,也能籠絡住一批不信邪的人, 進而減少穆庭葉藏的壓力。
他目前最要緊的工作就是緊盯著市場的動向, 確保民眾不再恐慌。
任務并不繁重,只需要往里面砸錢就行。澀澤龍彥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在市場上發現大量外匯時, 他開始改變策略, 在收盤前半小時拋出, 減少其他人可操作的空間。
作為交易的一部分, 穆庭葉藏轉手用自己的資金暗中接管官方賬戶, 有序購買日經指數里的一百多種成分股,拉動指數攀升。
幸虧魏爾倫賠的是法幣,要不然他一時間還真拿不出來這么多錢。
同時穆庭葉藏用自己的名譽在遠期外匯市場上對相關操作人員提供擔保借款, 承接更多被拋售的日元。
森鷗外曾表示自己手里還有一部分資金可以使用,被穆庭葉藏拒絕了。
在他變成億萬負翁之后, 總得有個人養家。
幾項措施疊加開展,部分券商望而卻步, 逐步退出這場爭奪戰。
但所有人都明白,手中持有大量日元的澀澤龍彥并不會就此放棄。
在最后的時刻到來之前, 穆庭葉藏干脆住在了財務省,整日整夜的對著電腦。
大量抽調資金,以及到處擔保的行為使得穆庭葉藏的資產一再縮水,如今已經沒有什么業務能繼續開展下去了,空下來的時間剛好用來監管市場。
在這場金融戰爭開始的第八十八天,股市開盤后,成交額節節攀升,僅一上午的交易額就高達一千五百億日元。
在收市的前半個小時,穆庭葉藏接到了夏目漱石的消息:他們抓到了澀澤龍彥。
這幾天他一直待在骸塞這座建筑里,將橫濱經濟攪的天翻地覆。
既然主謀已經落網,那就到了功成身退的時候。
給各大經紀行分配好任務后,應澀澤龍彥被捕后的要求,穆庭葉藏去見了他一面。
兩人的會面沒有想象中那么劍拔弩張,就連看守都遠遠站在一旁。
這個房間內只有兩張凳子一面桌子,可謂是樸素到了極點。
穆庭葉藏率先開口,“你知道我會做什么。”
連續多日的超負荷作業,讓他沒有多余的時間打理自己的外在。
單看外表,穆庭葉藏更像是那個輸了的人。
交易的前半部分是他幫助橫濱渡過危機。
可作為商人的一員,穆庭葉藏從不做虧本買賣。
他損失掉的錢總要從別處補回來,失去白麒麟的澀澤家,是個不錯的清算對象。
“當然。”在守衛的注視下,澀澤龍彥從口袋里掏出一對成色上佳,大小一致的藍色寶石,“還是這個顏色和您比較相配,下次見面時我給您做一件衣服吧。”
價格不菲的寶石就這么毫無防護的落在粗糙的木制桌面。
澀澤龍彥抬手抵著下巴,靜默了兩秒,忽然笑了。
作為被大眾尊崇的對象,只要澀澤龍彥想要,沒有什么是他拿不到的。
這種不健康的供需關系,極大程度上抹掉了他作為一個人類個體的特殊情緒。
他一次次的提出更苛刻、更難辦的要求,期望有人能帶來不一樣的感知。
可惜的是,每一次他們都圓滿完成了自己下達的任務。
意識到這條路走不通的澀澤龍彥開始追求人類靈魂的至高性。
所以他同穆庭葉藏打了賭,用五千億的資金,換取了一個入場的機會。
在這場不被大多人知曉的金融風暴中、在穆庭葉藏身上、在他的老師教給他的第一堂課里——
澀澤龍彥看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閃光。
見穆庭葉藏沒有接受這兩顆寶石的意思,澀澤龍彥空洞的眼神多出幾分別樣光彩,像是隔著玻璃櫥窗看到了最有意思的玩具,“作為學生,我想我可以借住在老師家里,這算是房租的一部分。”
比起那些條條框框,他更喜歡待在穆庭葉藏身邊,最起碼不會感到無聊。
即便有穆庭葉藏先前的承諾,澀澤龍彥依舊在內部審判中獲得了多項罪名。
異能特務科本想爭取一番,但在這場經濟危機中損失大半的相關人員并不打算就這么放過引發危機的罪魁禍首。
最終,澀澤龍彥被判為經濟重犯,余生都要在異能特務科的監管下工作。
“什么?!”穆庭葉藏面帶詫異的看向守衛,對方則極為心虛的別開了眼,擺明是默認了澀澤龍彥會住在他家里。
怪不得這群人這么容易就抓住了澀澤龍彥,原來自己也是賭桌上的籌碼。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必要手下留情了。穆庭葉藏冷著臉開始更改自己的收資計劃。
澀澤家的隱藏產業,無論是借名還是海外資產,一個都別想留下來。
穆庭葉藏目光幽幽的望著澀澤龍彥離開時的背影,轉頭就帶著那兩顆寶石去了隔壁異能特務科負責人的辦公室。
除了兩位當事人外,沒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總之最后的結局是,穆庭葉藏心情頗為愉悅的回了港口Mafia,坐在森鷗外的位置上,接通了菲茨杰拉德的視頻通話。
看著那邊偏暗的環境,穆庭葉藏瞥了一眼墻上的鐘表,按照上次菲茨杰拉德留給他的地點,現在那邊應該是早上七點才對,不應該這么暗。
不該問的別問,這是穆庭葉藏來到這個世界后,學到的第一節課。
“我聽說了你那邊的消息,打得不錯。”
八十八天,硬生生將那個爛攤子救了回來。
換做是自己的話,不一定會這么做。
付出與回報并不成正比,那是一筆注定虧損的買賣。
犧牲他人,成就自我。這才是菲茨杰拉德的人生理念。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站在頂端,盡可能地俯視當下,保護自己的所有物。
視頻的視角隨著菲茨杰拉德的動作變換位置,最終定位在一望無際的藍天。
“你這是……在哪兒?”穆庭葉藏隔著屏幕上下打量著那寬大的玻璃屏障,現在的技術已經將玻璃的承壓能力做到這么大了?
天空的參照物太少,他現在完全無法判斷菲茨杰拉德的位置。
似乎是看出了穆庭葉藏的困惑,菲茨杰拉德好心的解答:“MAD的技術,我拿來改造了白鯨,作為【組合】活動的據點。”
往日潛入深海的白鯨,在現代科技的加持下,翱翔于天空之上。
“白鯨?”想到另一只鯨魚*的穆庭葉藏輕敲手指,眉眼間閃過一絲擔憂,“上一次鯨魚墜落時產生了六十五億美元的損失,希望這一次它能飛的久一點。”
“……給我留點好運吧。”菲茨杰拉德愣了一下,顯然也想到了倫敦的那場危機,“今天可是試航日。”
“抱歉。”顯然穆庭葉藏也意識到了這并不算是什么好話,看來澀澤龍彥對他的影響比想象的要大。
他嘆了口氣,誠懇地給出賠禮,“我手里有一支生物醫療團隊,可以借給你。”穆庭葉藏知道菲茨杰拉德目前需要的是什么——他的家人。
“有需要的話我會的。”
這個話題過于沉重,做出回答后通訊就被菲茨杰拉德單方面掐斷了。
無事可做的穆庭葉藏干脆練起了在大學魔術社團里學到的小技巧。當初機緣巧合的加入了這個社團,從里面學了不少有意思的手法。
“你來了。”見熟悉的身影走近,穆庭葉藏站起身,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皺,將已經十分熟練的手法又做了一遍。
面向森鷗外的手背微微曲起,拇指向內擠壓朝著食指的方向靠攏。
極輕的破空聲響起,在森鷗外眼前,在穆庭葉藏的手中,立著一個黑色的信封。
漆黑的外殼上蓋著銀白色的火漆,上面的花紋森鷗外在熟悉不過,是異能特務科的暗紋。
見森鷗外認出自己手中的東西,穆庭葉藏背手彎腰,行了個標準的騎士禮,將那個信封送到森鷗外手邊,“這是禮物哦,喜歡嗎?”
“你是怎么做到的?”森鷗外連同信封一起握住穆庭葉藏的手,眼中的驚喜不加掩飾。
信封后里的內容物依舊以黑色為底色,上面印著森鷗外夢寐以求的銀白色字跡——異能開業許可證。
有了這個,港口Mafia就是合法經營的異能組織,許多事也不必想盡辦法的隱藏。
此前他不是沒有努力過,只可惜這張許可證的管控十分嚴格,輕易不會下發。
就算現在每年都要交一大筆稅務,他們依舊沒打算給自己發一張。
在辦公室里就差拿槍頂著負責人腦袋的穆庭葉藏:“嗯……我和他們友好充分的溝通了一下。”
他的全部資產,還是能換來點什么的。
第43章 國際偵探大賽
現階段的穆庭葉藏十分清閑, 被迫舍掉大部分工作的他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
即便他極力隱瞞了自己在這場危機中發揮的作用,但那些人總有一些特殊的渠道能打聽到內部信息。
分明還未到冬日,各種邀請函便如雪般朝穆庭葉藏飛去。
送到他面前的是被助理挑選過, 無法推辭的那部分。盡管這樣,依舊留下了不小的厚度。
好不容易睡足了幾日, 又要忙起來了。
果然人還是不能清閑太久,穆庭葉藏嘆了口氣, 在那一堆花色紋樣各異的封殼中翻找起來, 試圖減輕自己的工作量。
在一眾冠冕堂皇的名目中,一封名為國際偵探大賽的邀請函吸引了他的注意。
偵探大賽?
穆庭葉藏并不認為這會是給他的,在這種活動中他扮演的角色通常是投資商, 再不濟也會坐在評委席。
拿著邀請函的手指緩緩收緊, 關節因壓力泛白,皮膚下的青白血管仿佛潛藏的河流, 因意志而洶涌。
以黑色為為主體顏色的封面用紅色繪制著羅馬萬神殿, 看起來像是什么謀殺案的發生地。
除此之外, 并無任何信息。
這種陌生且透露著強烈不安信號的邀請函不應該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的助理不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了, 這份邀請函是他人用了什么方式混了進來。
無論這比賽的真實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須摸透對方的底細。
極少扮演選手的穆庭葉藏拆開了那封邀請函。
邀請函內有兩張折疊好的信紙,紙內壓著兩張薄卡。卡面柔軟, 但邊緣粗糙顏色泛著淺紅,能看出來是手工生產的。
上面印著穆庭葉藏和江戶川亂步兩個人的名字。
柔軟指腹輕輕劃過由黑紅兩色影印的名字, 在感知到某些不平的顆粒時,穆庭葉藏的手向下一壓, 反手帶起那半透明的粒子。
手中粒子在陽光下的透明度高了很多,顏色也愈發明顯。
離開那兩張薄卡底色的干擾, 它的真實樣貌這才顯現出來。
紅褐色的外表是富含鐵離子的表現,穆庭葉藏第一時間想到了一個地方——夏威夷。
那里出產的火山紅鹽和這些顆粒的顏色相差無幾。
看來主辦方在寄出邀請函時附贈了大賽的舉辦地點。
為了賽事的公正性,舉辦地點要盡可能的在無人的區域。
只有這樣才能避免某些人有意或無意的得到額外的幫助。
符合條件的地方少之又少。
穆庭葉藏圍繞著紅鹽的產出地進行推測。
在那不遠的地方,有一個自由港。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船只在此停泊中轉。
先前賣掉MAD時,為了后續相關工作的交接和處理,穆庭葉藏沒有立即讓代理人回國。
將自己劃定的地址給代理人發過去后,對方并沒有回復。
在穆庭葉藏將作為額外報酬提交給銀行的轉存單截圖發過去后,對面才噼里啪啦打過來一大堆信息。
總體來說就一句話:偵探大賽是真的,在自由港的一艘游輪上舉行,主辦方是一位神秘富豪。
確定了真實性,被勾起興趣的穆庭葉藏心想:偵探大賽可比晚宴有意思多了。
他轉而看向那張經過加密后生成古怪單詞的紙張:
VCMG KPVQ CEEQWPV VJG EQPVGUVCPVU……
這幾行字就連寫法也很奇特,手寫的字體在第一行空了一段距離。
賽事的題目向來嚴謹,尤其是偵探大賽,每一個出現的痕跡都有它存在的理由。
穆庭葉藏的視線落在封殼上的萬神殿上。古羅馬時期最出名的信息加密手段就是愷撒密碼。
按照紙張頂端上的空位推移兩位進行復現的話,那段晦澀的單詞的含義就變成了——考慮到參賽者的年齡,您將作為陪同人員一同前往賽事舉辦地。
謎題被徹底解開的那一刻,穆庭葉藏眼尾微微彎起,露出一個舒心的笑。
亂步雖然在橫濱聲名鵲起,但離一世界第一的名偵探還有些距離。
不是能力有差距,而是他辦的案子只在國內小范圍的傳頌,海外并沒有太多消息。
要想成為第一名,就必須讓絕大部分人信服才行。
倘若能在這次比賽中拿到不錯的成績,也能進一步提高亂步的影響力。
有職位但沒有工資的穆庭葉藏在太宰治羨慕的目光中果斷翹班,帶著邀請函前往偵探社。
半路上看到熟悉店面的穆庭葉藏突然想起前幾天亂步說想要吃他們家的新品。猶豫了幾分鐘,還是走了進去。
如果自己路過了這家店卻什么都沒買,亂步一定會耍脾氣。
當然他也不是沒有應對的辦法,站在柜臺前的穆庭葉藏十分熟練的點了江戶川亂步最愛吃的那份甜品,“糖和紅豆全都減半。”
“減半?”坐在穆庭葉藏身側桌子的客人不可置信的說道:“本來就不甜,還要把糖份減半?那還能吃嗎?”
轉身看向聲音來源,金發少女穿著白大褂,臉上架著一副巨大的黑邊圓框眼鏡,將她的臉遮了大半。
身旁放著一個看起來像是從不同的機械上拆下來硬裝到一起的長柄探測器,桌上則放著穆庭葉藏剛剛點完的同款甜品。
因為某些經歷,穆庭葉藏有一段時間對甜味十分反感,經過長時間調養后,才逐漸能接受甜的味道。
在大眾口中的剛剛好,對他來說則有些過量。
在逐一試過不同甜度的成品后,穆庭葉藏最終確認,他的接受程度大概是普通人的一半份量。
心中清楚自己才是異類的穆庭葉藏對著金發少女微微點頭,并不打算多說什么。
正當他拎著減半版本的甜品準備離開時,卻被那位客人叫住了,“等等!”
對方飛速拿起那個造型古怪的探測器,圍著穆庭葉藏繞了一圈又一圈。
“這位女士,我還有……”
沒等穆庭葉藏將告別的話說完,金發少女手中的探測器就冒出一陣青煙,側面的指示燈閃了半天,隨著那股煙一起提前退休。
“長的也不像啊?”隨手將報廢的探測器丟下,金發少女推了推下滑的鏡片,上下打量著穆庭葉藏。
“這位女士。”不想繼續被糾纏的穆庭葉藏從錢夾里掏出幾張鈔票遞了出去,“就當作是我弄壞的,我還有其他事,告辭。”
“哎哎哎——”
一聽穆庭葉藏要離開,金發少女立即繞到店門口,站在那里攔著他,“先自我介紹一下,我叫瑪麗,你也是可以叫我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
“你應該已經見過了亞當,我是他的設計師。”說著,她又往上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鏡。
對于這個出現在亞當簡歷里的名字,穆庭葉藏并不陌生。
只不過這位歐洲刑事警察機構的異能設計師資料的保密程度很高,無論怎么查都只能查到一個名字。
對方居然還未成年嗎?
還真是……令人意外。
將心中的詫異壓下,穆庭葉藏開始思索對方的目的。
坂口安吾給出的報告顯示,亞當并沒有在聯網時對外聯絡過。
那眼前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見過亞當的呢?
看著不遠處的探測器在報廢后依舊閃著,用以提示回收人員的紅光,穆庭葉藏忽然想到了自動報警裝置。
亞當身為特殊的外勤人員,體內是由指令和邏輯構成的。
若長時間待在同一個地方,且不對外傳遞信息。
他的底層模塊會繞過他的邏輯思維模塊,認為他處于報廢邊緣,自動向總部發送位置。
所以坂口安吾才找不到異常點,因為這件事就連亞當自己都不知道。
在心中暗自將瑪麗劃為高危險分子的穆庭葉藏默默的收回了手中的現金。
“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穆庭葉藏忽然笑了,整個人都柔和了不少,“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人們總是喜歡被稱贊的,瑪麗只是一個小女孩的名字,但沃斯通克拉夫特是一個異能機構的設計師。
誰都知道該怎么選。
“額……”看著店員以及其他顧客自以為隱秘目光,她拎起探測器,指著門口,“咱們出去聊。”
離開諸多視線的探尋后,瑪麗長出一口氣,拍了拍手中的探測器,毫不見外的說道:“我之前欠了鐘塔侍從的人情,一周前他們突然找到我,讓我來橫濱替他們找個東西。”
“但他們的要求并不明確,只是說那東西能改變世界。”
瑪麗眉頭緊皺,她就沒見過這么不靠譜的甲方。
雖然她的異能力能完成任何設計,那也不能讓她對著白紙找黑字啊!
可人情債不能不還,最后她只好將指令變更為[改變],勉勉強強做出來一個探測器。
在橫濱拎著走了半天一點反應信號都沒有。找了家甜品店,準備吃點東西恢復體力,嘗了一口還不甜。遇到個人還當場把她的探測器整短路了。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異能力是否還在正常運轉。
“我……改變世界?”穆庭葉藏自己都不相信這一點。
但他隱約可以猜到一點,鐘塔侍從找正在尋找的和當初夏目先生沒有告訴自己的是同一個東西。
一個可以改變世界的東西。
“誰知道呢。”提醒到位后,瑪麗才同穆庭葉藏告別。
無論自己交過去的報告是什么樣,探測器壞掉是事實,這個人都會在鐘塔侍從掛上號。
至于其它的,那可不是一個科學家該操心的事。
看著瑪麗一蹦一跳的背影逐漸遠去,穆庭葉藏低頭看向手中的邀請函。
在很久之前,這個世界也給他發了一份邀請函。
沒有題目也沒有謎底,一切都要靠自己摸索。好在已經知道了謎底的一部分。
走往偵探社路上的穆庭葉藏心想:到底是什么能改變這個世界?
第44章 天文臺
理平心中不斷翻涌的繁雜情緒, 在偵探社對面的路口,隔著老遠穆庭葉藏就看到了玻璃窗后,趴在咖啡廳桌子上的江戶川亂步。
進門前他對著柜臺旁的侍應生小姐招了招手。
對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十分了解的侍應生小姐利落的接過甜品和邀請函, 給穆庭葉藏找了個位置。
隨后走到江戶川亂步身側,臉上帶著標準的職業微笑彎腰, 將兩樣東西都放在了桌子上,“亂步先生, 這是那邊那位客人給您點的。”
那東西單看賣相就讓人提不起興趣, 江戶川亂步嫌棄的拿起邀請函,順帶將那份不倫不類的甜品推遠了些。
店里是不會出這么難吃的甜品的,一定是別人從外面帶來的。
在拆邀請函的間隙江戶川亂步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 順著侍應生小姐指的方向看去, 一眼就看到了穆庭葉藏。
他的胳膊壓在座椅的靠背上,彎著腰, 親昵的和江戶川亂步打招呼, 手里還拿著同款邀請函, 聲音罕見的有活力, “和我一起去夏威夷參加偵探大賽吧。”
就像是早該迎來的叛逆期, 兩人風風火火,連行李都沒收拾,不到半天的時間, 就坐上了去夏威夷的飛機。
十九個小時的時差,七個多小時的飛機。睡了不到三個小時的江戶川亂步依舊勁頭十足。
落地后校準好時間, 穆庭葉藏看了一眼機場外的太陽,去紀念品商店里買了兩頂帽子, 順帶給服飾店店員發了他提前定下的酒店名稱。
江戶川亂步其實很喜歡去不同的地方。
但出于對自己本身識路能力的了解,除去從鄉下來到橫濱的那段時間, 他很少主動走這么遠。
偵探社成立后,為數不多的邀請也是為了協助不同地區的警察破案。
每次出門看見的都是警察、死亡、尸體和演技差勁、丑態畢露的笨蛋。
每一次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總是遇不到多少讓他開心的事。
久而久之,也就不愿意出門了。
穆庭葉藏倒是經常世界各地到處跑,只不過大多數都是為了談生意,僅有的時間也都是在酒店里度過,很少有時間以游客的身份瀏覽參觀。
好在賽事開始之前,他們還有點時間四處逛逛。
只不過這兩人一個只在各種報道和資料中聽過這個地方,另一個只能在第一時間說出哪家酒店的床最好睡。
真要讓他們找個地方參觀游覽,怕是有些為難。
聽著過路人各不相同的目的地,不想隨波逐流的江戶川亂步,將機場的旅游宣傳頁上的名字撕了下來,揉成團扔進帽子里,閉上眼,打算摸到哪里就去哪里。
帽子里的紙團大小都差不多,摸起來也沒有太大差別,在還未熟悉記住每個紙團內容之前,江戶川亂步從帽子里拿出來一個,展開之后上面寫著——Maunakea天文臺。
他還挺喜歡看星星的,隔著千萬年時光發出的光亮,總是迷人的。
天文臺在另外一個島上,乘車可沒辦法順利抵達。
收好那些沒被選上的地方,穆庭葉藏再次把帽子壓在江戶川亂步的頭上,“那我們——”
“出發!”
原本興致沖沖跟著一起往前走的江戶川亂步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在原地站定,拽著穆庭葉藏的背包帶,面帶苦色,“我不想坐飛機了。”
或許是時差改變帶來的憊懶,又或者是飛機上的讀物太過于無聊。
在空中飛行了七個多小時的江戶川亂步暫時不想開啟下一段空中旅程。
“那我們該走這邊。”穆庭葉藏忍著笑意帶人轉頭朝出站口走去。
果然沒人能忍受得了長途飛機。
好在除了飛機他們還有另一種出行方式可以選擇。
兩人繞了點遠路,穆庭葉藏特意從醫務室里買了一個小型應急醫藥箱。
為了節約空間,他把箱子扔了,從里面翻出暈船藥后,剩下的那些東西一股腦全都塞進了背包里。
“先把這個吃了。”擰開水,連同藥片一起遞給江戶川亂步后,穆庭葉藏走到一旁,開始和店員打電話溝通。
既然他們選擇了另一個島嶼,住宿和服飾都需要變更地點。
好在對方愿意將那些服飾送到新預訂的酒店,并承諾會在晚上八點之前送到,只需要額外支付運費。
電話掛斷后,轉頭就看到到某位偵探掩飾性的喝了一大口水,眼神游移不定的開口催促:“我們快出發吧!”
余光瞥到江戶川亂步攥起的左手,穆庭葉藏嘆了口氣,重新拿出一份遞了過去。
心思陰暗的監護人開始使用帶有威脅色彩的手段,“萬一暈船,我可是會拍照留念的。”
一聽到拍照兩個字,江戶川亂步也顧不得藥苦,連忙咽了下去。
那淺淡卻經久不散的微苦一直縈繞在舌根,直到上船前才略微消散了些。
接送旅客的輪渡發船時間是固定的,但天文臺在日落前后禁止游客上山。
為了不被拒之門外,穆庭葉藏動用了鈔能力。
雇傭了一位本地船長和他的船,成功在太陽落山前兩個半小時抵達天文臺山腳下。
在工作人員核實過車況,告知注意事項后,兩人開始朝山頂進發。
受海拔影響,穆庭葉藏不敢把車開的太快。
為了適應環境,他打開車窗,已經開始泛冷的風吹遍四肢百骸,傾斜的日光劈在兩人身上,依舊有些冷。
開車時要注意的事情有很多,盯著導航這件事就落到了江戶川亂步身上。
他時不時的抬頭盯一眼,確保他們沒有錯過彎道,但大部分時間依舊沉浸在各種報道和文獻中。
在大賽開始之前,他要拿到足夠的信息,然后一鳴驚人!
在各大網站提取線索的江戶川亂步忽然看到了一個標題,“報道說今晚有流星。”
“流星?”穆庭葉藏跟著導航的提示行駛過有一個彎道,打趣道:“看來你可以抽點時間想想一會兒該許什么愿望。”
“那沒什么用。”江戶川亂步想也不想的拒絕了,低著頭的身影看起來有點難過,“反正也沒人聽得見。”
后面那句話的聲音極小,像是不想被人知道一樣。
偏偏風又來搗亂,吹進車內的聲音完完全全壓住了那故意放低的話語。
江戶川亂步不禁想到,流星是早已死去的星體殘骸,居然有那么多人為它喝彩。
倘若自己死了,會有那么多人嗎?
應該會的吧,我可是要成為世界第一名偵探的人。
在江戶川亂步東想西想時,車停了下來。
他任由自己被裹上厚衣服,他聽見穆庭葉藏說:“沒關系啊。我聽得見,我可以實現你的愿望。”
無論寄托多少情絲也無法改變流星本身是個死物的事實,愿望要想實現,還是要靠自己努力才行。
即便過了很多年,江戶川亂步依舊能想起今天這個傍晚,在穆庭葉藏說要為自己實現愿望的那一刻,被火色灼燒大半的天空,有流星劃過。
在大氣層摩擦出的火光像是快要燃燒殆盡的生命。
呈線的軌跡只停留了片刻,便直直的墜入山底,離開人們的視線。
但人們的愿望永遠都不會墜落,會一直在空中等待被實現的那一天。
在一眾語言各異的許愿聲中,江戶川亂步說:“我要成為世界第一的名偵探。”還要和阿葉一直生活在一起。
如果兩個愿望太難,即便不是世界第一也可以。
最終兩人還是沒能登頂,太陽一旦有了偏移的傾向,沉下去的速度就會變快。
在工作人員的催促中,他們跟隨大部隊下了山。
夜晚的溫度更低了,車窗依舊開了條小縫,或許是流星的感染又或者是別的什么,下山的路上滿是歡聲笑語,沒有人覺得冷。
第45章 強制入場
長途跋涉外加休息時間嚴重不足的后果就是——近一日的深度睡眠。
從床上爬起來的穆庭葉藏盯著窗簾后的日落出神, 酒店的隔音效果很好,只能隱隱約約聽到一絲細微的鳥鳴。
他想這是他能睡這么久的原因之一,數十萬年前就根植于基因中的信息告訴他, 有鳥在的地方不會有危險的捕獵者,那是安全的信號。
心血來潮的穆庭葉藏舉起手機拍了張沒有任何特殊標識的照片, 僅有一片無人的海,轉手發了出去, 落款是木生。
回復來的很快, 熟悉的號碼發了一條簡訊:
知道了。
——隨隊醫生
穆庭葉藏低笑了一聲,開始用客房電話訂餐。
很久之前的一個晚上,他曾開玩笑說和森鷗外在一起后肯定會重新被各大組織的人盯上, 簡單的提過一次他們在不方便聯系的時候要不要附加一個暗號, 以防萬一。
但具體是什么內容還沒來得及商量,他就帶著江戶川亂步來了夏威夷。
開玩笑的留下了“木生”這個名字, 沒想到森鷗外認出來了, 還像模像樣的回了一句。
在常暗島上森鷗外的職位是隨隊一等副軍醫。
他自己知道, 穆庭葉藏也知道。
酒店送餐的工作人員在擺盤時順帶換掉了餐桌上的花, 淡黃色的花心, 花瓣邊緣呈淺白,迎著日光和海灘的緬梔子開的正盛。
森鷗外發來的信息像是一個信號,不多時, 太宰治的消息也到了。
對方發了一張照片,看基礎布局的話應該是lupin。
桌上是三杯沒怎么動過的烈酒, 桌前是脫掉大衣的太宰治,只穿著簡單的襯衫, 卻像是卸掉了沉重的枷鎖,總愛低著的脊背也稍微挺直了些, 和另外兩個人一起正對著鏡頭,笑的很是真誠。
這個擁有令人羨慕的外表、談吐不俗、善于玩弄心計的少年似乎總是在笑著,笑著收割對手所剩無幾的利潤與生命,笑著拿下一個又一個罪名,笑著投身于下一場爭斗……
微笑似乎成了代表他的一部分,但穆庭葉藏知道,那是一種偽裝。
榮格認為:人畢其一生都是在整合自己自童年時代生成的性格。而太宰治將自己偽裝成了性格的一部分,以此利用整個社會向外映射的情緒來重塑自己的童年。
下沉自己,遠離真實世界,獲取更多的情緒,與死亡擦肩而過,卻又逐漸迫近死亡。
照片的另一側戴著眼鏡的人穆庭葉藏很熟悉,是坂口安吾。
在金融危機解決前的那幾天,被自己拉了壯丁,和自己一起待在財務省,盯著電腦看個不停,幾乎沒怎么休息。
事件解決后,他做主給了一個月的帶薪假。
照片里他手邊的座位上放著一個黑色公文包,空出來的一點小位置還蹲坐著一只三花貓。
拉鏈沒有拉嚴實,包里的東西露出了一個角,看起來像是文件夾。
還真是敬業,休假都不忘工作。
至于照片中間的那個人,穆庭葉藏沒見過。
一頭紅色頭發,看起來亂糟糟的,整個人也很滄桑。
應該是太宰治前段時間說要介紹進來的那個朋友。
有了一位非常靠譜,以及另一位看起來十分靠譜的朋友在,穆庭葉藏不準備針對太宰治在酒吧喝酒這件事提出異議。
比起那位新朋友,他對坂口安吾公文包旁的那只三花貓要更感興趣。
這熟悉的花色,看起來像是被偵探社社員收養的那一只。
是同一只還是單純的花色相似?
手機里的消息刪了又刪,穆庭葉藏最終還是沒能問出口,只是發了句:別玩太晚。
咚咚咚。
一連串短促的敲門聲響起,本以為是工作人員來收拾餐桌的穆庭葉藏在開門后,驚訝的看向門外的江戶川亂步。
活力滿滿的年輕人根本不把時差放在眼里,早早的圍著酒店繞了一圈,搜集到足夠多的信息后,熱切的邀人一同前往,“比賽可以提前入場,我們快走!”
提前入場意味著更多的時間,在某些特殊的時刻,時間與線索和機會劃上等號。
要想在偵探大賽里拿到第一名,就要盡可能的掌握更多的線索。
是以,江戶川亂步要提前入場!
左右無事可做的穆庭葉藏背上昨天的背包,裝好邀請函和那兩張身份卡,帶了兩件厚一點的衣服去了所謂的認證點。
比起那艘真正舉辦賽事的游輪,這個認證點十分簡陋,遠遠望去和沙灘上的普通攤位沒什么區別。
最大的不一樣就是這個攤位前擺了一摞書,面前的小展臺上還放著一本沒有題目的書。
在兩位黑衣保鏢的注視下,穆庭葉藏出示兩人的邀請函。
對方接過后,嘰里咕嚕的說了一段口音極重的英語,勉強聽懂的穆庭葉藏皺著眉拿出那兩張身份卡遞了過去。
兩位保鏢分別拿著一張身份卡,像模像樣的對著太陽看了又看,最后相互對視一眼,將身份卡還了回去。
在攤位前站了半天的穆庭葉藏和江戶川亂步忽然同時抬頭朝酒店的方向看了一眼。
剛才好像有人在看他們,是錯覺……
才怪!
怎么可能是錯覺,他們被盯上了!
顧不上那兩張身份卡,穆庭葉藏拉起江戶川亂步的手就往回跑。
但他忽略了一個重要因素,那兩位保鏢是誰的人?
跑出去沒有一米遠,他和江戶川亂步兩人就被扯著手腕拽了回來。
兩人極為粗暴的將身份卡送回,強行壓著穆庭葉藏和江戶川亂步的手按在了展臺上的那本書上。
周圍的環境突然扭曲了一瞬,像是剪輯的過程中突然被抽掉了一幀,下一秒,站在攤位前的兩人消失不見。
兩位黑衣保鏢見怪不怪的將這本書拿下,換了一本新的上去,繼續等待下一位客人。
遠在酒店天臺的愛倫坡在被兩人看了一眼后,下意識的蹲下身,抱著望遠鏡,將自己的身體藏在天臺的水泥矮墻后。
直到趴在肩頭的小浣熊拍了拍他的頭,這才重新拿起望遠鏡觀察起來。
為了招攬更多的人才,菲茨杰拉德從世界范圍內挑選了一部分有名望的偵探、警察、推理小說作家等,舉辦了一場國際偵探大賽。
通過層層選拔留下最聰明,最適合組合接下來工作重心的那一位。
邀請函上的密文會篩選掉一批,確保踏入夏威夷的都是有一定能力的人選。愛倫坡寫的書還會篩選掉另外一批。
最早出來的那一位,自動保送第二名,同愛倫坡同臺競技。
早邀請函發出的那一刻,比賽就已經開始了。
尚未知曉偵探大賽真面目的穆庭葉藏和江戶川亂步正一臉茫然。
剛才他們還在沙灘上待著,緊接著被兩位黑衣保鏢強行按手一本書,然后就出現在了這里——
一棟造型經典的,屬于十八世紀末期的莊園。
沒能從巨大的沖擊中回過神的兩人被管家推搡著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想要盡快搞清楚原因的穆庭葉藏一路上都試圖和管家搭話,但對方選擇了成為一個啞巴,除了在將他送到房間時說了句“晚七點記得下來吃晚餐。”外,一點信息都沒往外漏。
看著被關上的房門,穆庭葉藏心想:這位管家適合去保密局工作。
人們被困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中的唯一想法就是逃離。
房門被管家從外面鎖上了,完全推不動。穆庭葉藏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六點半。
按照他們來到這里之前的時間算,他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也就是說,他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逃離開這個被人鎖上的房間。
至于早上六點半這個可能性,穆庭葉藏完全沒有考慮過。
時間這個概念被提出來的那一刻就有了催促的作用,管家把他和亂步分別關起來一定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不過暫時找不到頭緒。
有點后悔自己沒跟著太宰治學撬鎖的穆庭葉藏把自己的注意力移到房間內的布局中,希望能得到一些特別的信息。
房內到處都充斥著生活痕跡,房間的中央放著一只鋼筆,筆下壓著一張紙,上面寫著:請寫下您的身份——
看這樣,比賽已經開始了?
將被綁架的想法換成推理比賽后,堵在心中的疑惑散了不少。
在書房、洗手間和臥室之間,穆庭葉藏選擇了去看——垃圾桶。
垃圾桶里很干凈,只有一塊帶血的紗布。
穆庭葉藏拉起衣袖,果不其然在自己的左小臂上發現包扎過的痕跡,解開紗布,胳膊上多了幾道明顯的抓痕。
傷口自左上延伸至右下,長度大在三到四公分之間。
伸手懸在傷口上方,穆庭葉藏大致順著走勢劃了幾下,完全打消了是自己不小心剮蹭的可能性。
可這傷口要是別人弄的,對方的身體要扭曲成什么樣才行?
試了半天穆庭葉藏也想象不出來,別人該怎么給他胳膊一爪子。
還有,他很確定在來到莊園之前,自己的胳膊絕對沒有這么大的傷口,是異能力的作用嗎?
第46章 消失的空間
將視線從自己的傷口上挪開, 穆庭葉藏繼續在房間里搜尋線索。
他不確定在這里待久了會產生什么后果,盡快離開才是上策。
房間的面積并不大,被簡單的隔斷劃分出三個區域。
書房靠墻的書架上堆滿了各種專業書籍——《病與癥的對峙》、《器官病理學》、《藥學起源》……
所以在這里的‘我’是個醫生?
貿然跨入這一行列的穆庭葉藏內心有了那么一絲熟悉的感覺。
他認識的上一個醫生是森鷗外, 一個沒有良心且道德缺失的家伙。
希望在這所莊園里的自己能留下點良知。
初步將自己的身份認定為醫生的穆庭葉藏去了其他區域。
洗手間的環境比較低矮潮濕,地面上還有幾片未干的水痕。
落在縫隙泛著銹紅色的地磚上, 猛然看去像是未清理干凈的血跡。
鏡子上有幾滴迸濺上去又干涸的水痕,前面擺著一瓶明顯有過使用痕跡的藥劑瓶, 老舊泛黃的標簽被時間侵蝕, 看不太出來原貌,散發出的味道很是怪異,本能的讓人想要逃離。
穆庭葉藏心中有一個猜測, 他抬頭看向水痕留存的上方——那因做了防水而明顯比外面低了一大截的天花板。他曲起手指, 敲了敲。
咚咚的聲音傳回,典型的空腔音, 還帶有輕微的振動。
是有人在這里面藏了點什么嗎?
行動力極強的穆庭葉藏搬來書房里的椅子, 順帶從藥箱里取了個鑷子。
踩在皮質的座椅上, 他抬手用鑷子小心翼翼的沿著天花板的邊緣撬了一圈。
在感知到明顯的松動后, 稍微用力往上頂了一下, 斜立著將那塊造物拿了下來。
挖開吊頂的一瞬間,他同幾對泛著幽光的眼睛對上了視線。
有時候愛在天花板藏東西的不一定是人類,也有可能是——老鼠。
這是穆庭葉藏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離來觀察這一類生物。
老鼠藏身的地方過于昏暗, 只能隱隱約約看到躬起的脊背,明顯的攻擊性行為。
在那雙發亮的, 屬于老鼠的眼睛的注視下,他動作僵硬的放下那部分天花板, 給自己的雙腿下達離開現場的指令。
回到初始位置后,穆庭葉藏長出一口氣, 這個時代不少疾病的初傳染源都是老鼠,還是減少接觸的好。
這附近的動物像是認準了房間里這個人一般。
根據管家帶他走的路程推斷,房間的位置非常接近閣樓。
為了采光,在書房的對面劃開了一大片玻璃窗。
在穆庭葉藏走進臥室的那段距離,窗外的森林爬滿了烏鴉的背,它的視線一直冷冷地,緊跟著他的腳步。
這讓他想到了水族館,一群人站在玻璃外側,目不轉睛的盯著躺在海水里游魚的每一個動作。
只不過現在窗外的烏鴉才是看客,穆庭葉藏是待在里面的那一個。
甩掉那股被監視的怪異感,穆庭葉藏打開了臥室的房門。
生著鐵銹的把手帶動吱嘎作響的房門,房門還未完全打開,撲面而來的是和洗手間鏡子前的藥劑瓶一樣的味道。
一樣的腐朽、老舊、令人作嘔。
怪異的氣味擠占了鼻腔,窗外的烏鴉叫了起來,聲音近的像是在啄食他的耳朵。
不對勁。
穆庭葉藏強忍著身體上的不適拿走了床頭柜上的兩封信,這是他在短時間內能找到的唯一的有效信息。
兩封信上的封記都被破壞,有人已經讀過了上面的內容,他粗略的看了一番。
一封是北方某所大學發來的聘請書,另一份則是寫給莊園主的辭職信。
內容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也僅限于內容。穆庭葉藏的拇指摩擦著信紙上的紅色細點,反面有一些滲透痕跡,紙張表面微微發皺。
那些小點不是印刷留下的痕跡,而是頸動脈被割破時噴出血跡。
穆庭葉藏笑著帶上了房門,眼中充滿期待,看來他在這里的身份和某人成了一樣的人。
房門關閉后,那股難以接受的味道和感覺也逐漸消失,烏鴉的叫聲也停了下來。
緊接著他又因此感到奇怪。
老鼠的攻擊性行為可以理解為自己的巢穴被破壞,但那只烏鴉為什么無緣無故的叫了起來,并且在自己離開臥室后有停止了這一舉動。
視線隨著思考轉到玻璃窗,令人意外的是,那只烏鴉并沒有繼續盯著他,反倒是斜立著,盯著臥室附近的外墻。
動物出現明顯的攻擊性行為的原因并不多,領地被破壞、侵占,狩獵以及保護。
保護。
穆庭葉藏在心中不斷撕扯,拆解這兩個字,最終拼湊出一個新的可能。
天花板的環境并不適合老鼠生存,除非能在那附近找到穩定的食物來源。
烏鴉則是食腐動物,卻一直盯著臥室的方向。
信紙上的痕跡足以證明它們曾經在案發現場待過一段時間。
完整的身份拼圖還差最后一塊,尸體去哪了?
臥室的布置很簡單,貼地的床鋪和床頭柜放不下一具尸體,衣柜也很小,堆滿衣服后留不出足夠的空間。
就連推門都有些困難。
門?
察覺到不對勁的穆庭葉藏再次觀察起臥室的布局,只不過這一次沒有開門。
在拿到信折返時,能看到門后的空間十分有限。
本以為是空間本身狹小,可從外面看,留出的距離絕對夠用。
那么消失的空間在哪?又被人拿來做了什么?
穆庭葉藏緩慢的眨了眨眼,拿起房間里的紙筆,拆了那個藥箱,組了個簡易十字鎬,重新回到臥室。
對著那面墻,反復捶打著一點。
早就被老鼠蛀空的墻面很容易就被拆解。
成塊的碎石不斷剝落,被隱藏的空間露出了真正的模樣。
這一下屋內那味道古怪的藥劑再也遮蓋不住尸體腐爛發出的味道。
站在那被撕咬的不成模樣的尸體前,穆庭葉藏莫名想到了先前酒店里的緬梔子。
或許人就像是這花,只有待在枝頭的那一段時間鮮活燦爛,其他時間大多被摘下,用那早已腐爛的內里作斗爭,掙扎著,糜爛的活著。
對著那具尸體,穆庭葉藏寫下了自己的身份——兇手。
最后一個字符落下的一瞬間,墻上的鐘表指針飛速移到七點的位置,
七聲鐘響在整個古堡回蕩,坐在大廳餐桌上的江戶川亂步瞪大了眼鏡,面帶驚恐的看著樓梯。
分開又重聚的樓梯像是一張巨大的蛛網,七點的鐘聲,是蜘蛛看到獵物后,張開的大口。
莊園里的所有人都是獵物,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法抵抗既定的命運。
七點,又一次到了。
一次又一次的輪回,一次又一次的殺掉兇手,永遠到不了的八點鐘,讓他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他殺了人,死去的是兇手還是穆庭葉藏?
他分不清。
他不想在繼續下去了!
江戶川亂步摳著桌面的手顫抖的握住餐刀,刀刃抵在皮膚上,血珠爭先恐后的跳出。
下一刻,手中的刀具被強行奪走,眼睛也被捂住。
失去視覺的江戶川亂步,更依賴于嗅覺和聽覺。
周圍的空氣摻雜著尸體腐爛后的味道,靠近他的胳膊上應該有傷。
捂住他眼睛的人和穆庭葉藏長的一樣,會是兇手嗎?他想。
看出江戶川亂步狀態不對的穆庭葉藏態度強硬的奪走那把刀,內心五味雜陳,他是不是來晚了。
“亂步,你需要做什么?”
寫完身份才能離開房間,但這無法解釋殺人動機,晚餐時間一定會有更多的推理部分。
他需要知道后續的內容。
前幾次不是沒有發生過對話,江戶川亂步平靜的回答:“讓兇手死亡。”
他寫下身份后,那張紙的背面多出了幾個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兇手要為死去的生命付出代價。
這八個字,讓江戶川亂步和兇手糾纏了六次,現在是第七次。
他記得很清楚。
兩次被殺,兩次反殺一次同歸于盡,以及一次自殺。
“好。”穆庭葉藏將把柄從江戶川亂步手里奪來的,還帶有鮮血的餐刀割破了自己的血管,“向我許愿吧,亂步。”
理想和流星一樣,都會在前進的阻力下不斷解體。
但是沒關系,我會完成好一切。所以,請放心的許愿吧,直到愿望被實現的那一刻。
明明不是自己身上的血液,喉嚨卻有被血塊堵住的感覺。
江戶川亂步張開嘴,只感受到了溫熱的血液不斷落在他的身上順著僵硬的臉龐滴落在地。
他抬起那只受傷的手,去碰觸捂著自己眼睛的那只手,更多的血液被攔下,他的腦子像是發掉斷掉的鐘,掙扎著發出最后一絲哀鳴,“……阿葉。”
真正的兇手付出了代價,故事走到了尾聲。
回到現實世界的江戶川亂步最先感受到的是慶幸,他們都還活著,緊接著便是無邊的憤怒。
先前的攤位早已撤走,但酒店還在。
怒氣沖沖的江戶川亂步帶著他的監護人,橫沖直撞的朝酒店的方向走去找人算賬。
在邁進酒店大門時,他們同一位戴著寬沿遮陽帽的紅發少女擦肩而過。
第47章 第二條路
偵探大賽的主角向來只有一個, 后續的比賽內容是什么,穆庭葉藏無從得知,他的邀請函止步于此, 監護人沒有進入正式比賽的資格。
但根據江戶川亂步的回來時的表現也能看出來,他對這場比賽的喜愛程度并不高。
從侍者的手中拿過晚餐, 穆庭葉藏敲了敲江戶川亂步的房門。
昨日抵達天臺時,只有一封新的邀請函孤零零的待在那里。雖說是邀請, 看起來更像是挑釁與示威。
兩人先前察覺到那窺探視線的主人早已離開, 就連痕跡都沒留下多少。
早在那時,穆庭葉藏心中就有了一個答案。
這片土地上的有錢的人并不罕見,世界上多的是人一夜暴富, 但很少有人能將痕跡抹的這么干凈。
虛假隱在蛛網之間, 平日高懸,但只要沾上現實的露水, 一切都將無所遁形。
他所認識的, 有能力舉辦國際性賽事的富豪只有一位——菲茨杰拉德。
坐在窗前思索了半天, 穆庭葉藏并沒有主動詢問,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就夠了, 問出口反倒是傷了情分。
至于現在,他更擔心江戶川亂步的狀態。
拿到邀請函后,江戶川亂步幾乎坐等了一整晚。被穆庭葉藏發現后, 才勉強睡了一兩個小時。在第二天清晨,自己一個人沉默著離開, 直到傍晚時分才回來,隨后面無表情的把自己關在房間里
穆庭葉藏一向尊重個人意愿, 但前提是對方的精神狀態能為自己的選擇或是回答負責。
例如先前的與謝野晶子,又或是現在的江戶川亂步。
敲了幾下門, 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后,見慣諸多事由的侍者從口袋里拿出萬能房卡。
智能門鎖提示性極強的電子音響起,穆庭葉藏端著晚餐走了進去。
腳步聲被鋪設的地毯吸收了不少,只能模糊的聽出有人在靠近。
屋內沒開燈,窗簾也被關的緊緊地,同自己房間相似的布局方便了穆庭葉藏的動作。
他避開客廳的落地燈,繞過被扔的滿地都是的書籍,穩穩地把餐盤放在江戶川亂步的床頭柜上,順帶打開了一側的小夜燈。
嵌在墻體的燈光很柔和,剛好可以看清字,卻不會刺的讓人流淚。
“要聽睡前故事嗎?”穆庭葉藏坐在床邊,打開了那本一直壓在餐盤下的故事繪本。
這是他去書攤找信息時順帶買的,繪本的目標群體偏向幼兒群體,書頁里的文字描述很少,大多都是色彩鮮艷的配圖。
對于這項提議,江戶川亂步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將一直蜷縮著的身體靠在了穆庭葉藏身上,像是尋求依靠的雛鳥終于找到了能溫暖片刻的羽翼。
靠海的地方總是會有些故事傳說,在時間的擾動下,逐漸同神話、童話相結合。
小美人魚在海底擺動尾鰭,揚起的浪花伴隨一代又一代的孩子長大。
幼時的穆庭葉藏在母親口中聽到了這個故事,如今又把它講給江戶川亂步聽。
需要他出面的場合大多逼迫著他扮演一個嚴厲的角色。久而久之,這份逼迫逐漸滲透進他的生活日常,就連聲音都被改變,不再溫和,到處都透著慣于發號施令者特有的冷漠。
這種冷漠像一個透明的殼,將他整個人都圍了起來,只有家人能讓這個殼裂開一小道縫隙,稍微露出一點別樣的情感。
窗外的海浪此起彼伏,屋內穆庭葉藏翻動繪本,用那算不上溫柔的聲線講述愛麗兒的一生。
用歌聲同女巫交換,將尾巴變成雙腿,自此口不能言,無法將愛意訴之于口,更無法為自己辯解。
得知此事的姐姐們用秀麗的長發換取了一柄能殺死王子的匕首,想要她們的妹妹回到海洋的懷抱。
繪本翻到末頁,那柄匕首沒有刺入王子的心臟,在一個清晨,愛麗兒的身體在海邊變成泡沫的同時擁有了永不磨滅的靈魂。
“雖然我不想充當掃興的家長,但——”合上書,穆庭葉藏垂眸注視著江戶川亂步,“你知道這個故事真正的內核是什么嗎?”
童話的大人寫給孩子的故事,無論如何都會帶有一定的教化色彩,繪本里有他想要江戶川亂步知道的內容。
江戶川亂步換了個姿勢,將大半張臉埋著穆庭葉藏的懷里,有些沙啞的回答:“選擇。”
無論是走向陸地亦或是變成泡沫,都是選擇的結果。
選擇一條路徑,就必須承擔相應的代價。
就像他選擇來參加偵探大賽一樣。
在這一瞬間,江戶川亂步覺得自己就像是那條行走在陸地的美人魚,只能獨自忍痛前行。
“這個方向也沒問題。”兩手環抱,把江戶川亂步從懷里拉出來,穆庭葉藏試了試餐盤的溫度,重新叫了一份。撫摸著書脊,“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融入群體的代價。”
在第一次見面時,穆庭葉藏就知道江戶川亂步的獨特天賦。
這個世界在他眼中像是透明的,再難得問題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個稍難一些的式子,各種條件都擺在眼前,只需要一一對應,答案自然就會出現。
父母替他營造了一個完滿的幼年時期,在這個環境中,他可以無憂無慮的成長。
可這份完滿在父母接連去世的打擊下變得破碎不堪。
輾轉多地的過往,參考物從父母變為全社會,這進一步加劇了江戶川亂步的自我懷疑。
排斥他人的實際內里是不希望展現自己的不同之處。
因為害怕被排斥,不被接納,所以拼命的想辦法證明對方的現狀是偽裝后的結果,或是隱藏自己的本性,逐漸融入他人。
愛麗兒選擇了后者,江戶川亂步則在前一條道路行走,直至被路過的穆庭葉藏發現。
“要想徹底的融入一個群體,就必須舍棄不同的外在。”
翻開愛麗兒顫顫巍巍學習走路的那一頁,穆庭葉藏繼續說道:“忍著痛苦,一步步走在無法進行自我辯駁的世界,只有在死亡時才能取得一個未知的回報。”
“這無疑是痛苦的,但請不要忘了,在海面,在你的背后,還有愛你的家人,他們永遠都會給你第二條路。”
“在你感受到痛苦的時,就回頭看一眼,如果不想繼續走下去,那就回來,我給你講故事聽。”
“晚安,亂步。”
把新送到的晚餐拿進來,離開時穆庭葉藏留下了那本冊繪本。
他不知道最后一場比賽的內容是什么,但他能保證自己一直在這里,空閑的時候還能講個故事。
白日的海面多是祥和,而夜晚卻不盡相同,沒人敢保證水下會冒出什么東西。
即便現在人們已經可以擺脫地心引力飛往太空,卻依舊無法看透海域隱藏的真面目。
若外界還有一絲余亮,或許穆庭葉藏還會出去走上一走。
自成年起,他就很少有這樣的時間獨處。
但在美人魚故事的尾聲,最后一點光亮也被吞沒,如今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
回到自己房間的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空氣中極淡的咸腥味,聞起來有點像是在淺海生長的細海草。
看似無害,卻也會纏繞游艇的螺旋槳,悶燒電機,造成不小的破壞。
穆庭葉藏一向不喜歡這種潛在的威脅,他輕輕垂下眼瞼,泡了一壺足夠讓人清醒一整夜的濃茶,面帶微笑道:“喝茶嗎,這位客人?”
“我不太喜歡喝茶。”將酒店贈送的酒水全都倒進廁所里的客人盤腿坐在餐桌上,白色的披風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了,他不斷地將空瓶扔進垃圾桶,邊扔邊低聲說著什么。
身邊的瓶子全都被扔進去后,他興奮地隔著斗篷拍了一下手,“滿分!”
下一刻,一本書浮現在中央,穩穩地被接住,他依舊用那副同歌劇里的弄臣相似的語調問道:“這本書可以送給我嗎?”
熟悉的封面,莊重的純黑底色,卻玩笑般的印著《如何殺死我最好的朋友》這種字樣,穆庭葉藏側身看了一眼茶幾,那是這本書原本的位置。
買下這本書是一個意外。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上一位顧客將這本書留在了前臺。繪本離這本書的距離很近。被店員誤以為是他帶來的,一起結了賬。
“……請便。”本就沒打算留下這本書的穆庭葉藏十分爽快的將它送了出去。
“太好了!”
隨著動作,那人的右眼稍微露出了一點,淺色的頭發下蓋著一張近似卡牌形狀的片狀物,下方還有三個黑色菱形圖案。
“作為回報,我告訴你一點別的東西。”他從餐桌上跳下來,十分迅速的接近穆庭葉藏,在他身前站定,“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尼古萊,尼古萊·瓦西里耶維奇·果戈理·亞諾夫斯基。”
明明看起來像是取悅上位者的弄臣,卻做足了紳士的派頭,真是矛盾。穆庭葉藏挑眉,沒有回應。
果戈里取下禮帽扣在前胸,微微低頭,“歐洲有一批人正在滿世界的找你。”
這么契合他心意的人可千萬別死掉了,如果能死在自己手上再好不過了。
果戈里抓緊了手中的書,開始認真思考。
死在費佳手上也不錯,費佳殺了穆庭葉藏,自己再殺了費佳。
真是完美的計劃!
可千萬要活的久一點哦。
歐洲?
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鐘塔侍從,這個被沃斯通克拉夫特博士指名的異能組織。
正想要多問幾句時,眼前已經沒了果戈里的身影。
心中不免浮現一個疑惑,自己近期見到的異能力者是否太多了?
第48章 關系匪淺
靠海的酒店總是格外注意防水降噪, 看著窗外漆黑一片,幾近無聲的景色,穆庭葉藏給自己倒了杯水。
剛才泡的那壺濃茶最終還是用到了他自己身上,
目前還不能確定果戈里的話是真是假。
上次搜集魏爾倫的相關信息時,國外的那幾條反滲的暗線就被擺在了明面上, 從頭到尾都刻滿了穆庭葉藏的名字,貿然使用的話很容易將自己暴露出來, 陷入被動局面。
白瓷杯內的深色茶水輕微晃動, 像是把接下來幾天的精氣神全都濃縮到那小小的一杯中。
超標的茶葉聚在一起,早已喪失了原有的清香,短暫的提神后是經久不散的干苦。
外界經常評價穆庭葉藏是敢于豪賭的野心家。
實際上, 這句話并不準確。
曾經的穆庭葉藏是這樣。
因為一無所有, 所以不怕失去,敢把擁有的一切都押上去。
可現在不一樣, 周圍有太多的東西可以影響他的判斷。
賭桌的另一旁被他親手放上了越來越多的籌碼, 他必須謹慎行事。
看著窗外一點點躍升的金陽, 穆庭葉藏給依舊在四處旅游的魏爾倫發了封郵件。
總時有人能打聽到消息。
作為暗殺王, 魏爾倫的手里肯定有不少的特殊渠道, 不用白不用。
近幾年,尤其是在戰敗后,穆庭葉藏便開始逐步置辦海外產業, 大多是些不動產,也有幾家公司, 只不過規模不是很大,影響力也一般。
他的大部分資源人脈還是在東京和橫濱, 這些東西只有回去才能發揮全部的作用。
時差與海洋,能改變很多東西。
夏威夷這片島嶼對江戶川亂步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偵探大賽。
現在比賽完成, 流星與愿望都見到了,自是沒什么好留戀的地方。
他對于提前返程的提議并沒有什么意見。
在返程的飛機上,遲來的時差反應讓江戶川亂步睡了一路。飛機落地后依舊不太清醒,打著哈欠走路搖搖晃晃。
起飛前,穆庭葉藏給偵探社發了航班信息,讓他們來接江戶川亂步。
在魏爾倫給出明確回復之前,他要盡可能減少與外界的接觸。
在不清楚敵方真實目的的前提下,遠離是保護身邊人的唯一辦法。
偵探社的體量小,明面上和穆庭葉藏的聯系并不多,上層時不時的還會委派一些調查事件,第一時間就被盯上的可能性不算太高。
比較麻煩的是港口Mafia,從踏入橫濱,或者說踏入擂缽街診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和這個組織扯上了關系。
森鷗外身為組織的首領,雖是黑色組織的首領,也能接到不少邀請。
宴會和工作不同,是需要刻意裝扮的場合。
將絕大部分金錢和精力用在愛麗絲身上的森鷗外一再縮減自己的時間,穿著也逐漸敷衍起來。
在某一天森鷗外準備穿著白大褂出門談判時,被看不下去的穆庭葉藏硬塞了一身衣服。
在需要交涉的場合中,服飾也是氣場的一部分。
那衣服原本是他準備參與高度育成高等學校擴招后第一屆畢業典禮用的。
左右離畢業還有時間,重頭做一件新的也來得及。
實在不行還可以穿成衣。
無論穿什么,即便是穿過的衣服,也比白大褂強。
在那之后,森鷗外突然意識到自己完全可以將自己的服飾問題交給穆庭葉藏,把更多的時間用在愛麗絲身上。
一開始穆庭葉藏并不同意,他致力于改變森鷗外的色彩偏好,試圖讓他的衣櫥多一些除黑色外的顏色。
這項目標在森鷗外又一次準備參加晚宴前,穿上準備好的衣服站在鏡子前時,被他親手打破。
只是幫忙準備衣服而已,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那套貼身裁剪的淺灰色西裝是很合適,但缺乏亮點。
在房間里搜羅了半天,看著森鷗外那堪稱貧瘠的配飾,穆庭葉藏找了塊懷表。
解開馬甲尾端的扣眼,將T形的金屬棍卡好,鏈條從扣眼處垂下,彎起的弧度剛剛好。
穆庭葉藏稍微往后退了兩步,金色的表鏈在燈光下閃爍著光澤,懸在腰腹處最纖細的地方。
看著站在原地任由自己打量的森鷗外,穆庭葉藏突然理解了對方為什么喜歡拉著愛麗絲玩換裝游戲了。
從頭到尾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塑造一些存在,很難不讓人心生滿足。
更何況眼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盡管他現在看起來平和乖巧,像是被完美打磨的寶石,每一個切面都在燈光下肆意揮灑魅力,滿足了穆庭葉藏所有審美偏好。
可這依舊無法改變森鷗外是一個在外面說一不二,被許多人忌憚的人。
如今這個人正乖巧的任由自己動作,穆庭葉藏緩緩放下折起的袖口,在心中將下個季度的采購名單翻了一倍。
現有的那點東西可不太夠,要多買些才行。
那段時間各大品牌旗下的商店都有穆庭葉藏的身影出現。
在那些衣服飾品出現在森鷗外身上時,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個人同穆庭葉藏關系匪淺。
就因為這個,穆庭葉藏想了一路。
直到坐在自己的辦公室里,也沒想清楚到底要怎么才能讓外界認為自己和港口Mafia的首領沒關系。
和穆庭葉藏的心情截然相反,在lupin摸魚的太宰治,捧著零散的手稿,讀的津津有味。
另外的兩人沒有過多的打擾太宰治,偶爾會小聲的說上那么一兩句。
在侍者詢問要喝什么時,坂口安吾點了杯特濃黑咖啡,這幾天熬夜寫報告,睡眠時間完全不夠,要來點提神的才行。
另外兩人一個準點上下班,另一個上班時間睡覺。
完全沒有睡眠問題的人拒絕縮減自己的休息時間,各點了一杯酒。
坂口安吾來的要晚一些,那時太宰治的手中的書頁已經讀了大半。
想起織田作之助曾在這里說過想要寫小說的事,他壓低聲音問了一句,“你寫了什么樣的故事?”
織田作之助毫無戒心的將自己的小說內容講了出來。
似乎是對內容不太自信,他的語速很慢。
“常年被關在家里,心智不全的孩子,偶然遇到了路過的游俠。毅然決然的脫離家族,最終尋找真正自我的事。”
“別告訴我你參考了……”坂口安吾看向太宰治,這幾句話的沖擊力比濃縮咖啡還要提神。
孩子和少爺一看就是太宰治和穆庭葉藏,這故事也太直接了。
“很明顯嗎?”織田作之助也看著太宰治,臉上滿是迷惑,似乎是不明白坂口安吾連內容都沒看過,是怎么猜到的。
“編輯他……”三兩下將咖啡喝了個干凈的坂口安吾猶豫了半天,委婉問道:“同意嗎?”
“編輯讓我稍微改一改結局,改完就能發表。”明顯不怎么贊同編輯的想法織田作之助皺起眉,“我不太想改動一個已經完成的故事。”
也是織田作之助運氣不好,他投遞文章的出版社剛好是朝日新聞的下設機構。
恰逢穆庭葉藏的助理來盯集團創立七十年的特別版進度。
沒能按時完成任務的負責人為了拖延點時間找理由,就拿了織田作之助的作品遞了過去。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每天都在安排穆庭葉藏各種活動的助理比誰都清楚其中內容的明細,當場駁回。
不舍得這篇文章被埋沒的編輯只好一邊在心里罵罵咧咧,一邊想辦法勸說織田作之助改結局。
國內文壇凋零,這本雖然青澀,比不得老牌作家,但相較于其他新人的文筆,也可以稱作上乘。
錯過這本,出版社今年就只能靠著印報紙活著了,他還想拿獎金出國旅游,這本書必須要發表!
“不用改!”看完全文的太宰治情緒高昂,主動攬下了這項任務,“一定可以發表。”
偶爾時間過晚,穆庭葉藏也會在港口mafia處理集團事務,從來不避著任何人,也任由太宰治翻看。
時間一久,太宰治自然能深入了解到穆庭葉藏的部分產業,例如某幾家報社的報紙印刷是哪個出版社負責的。
在征得同意后,太宰治將織田作之助的手稿一并帶走,他等不及要看這篇文章大放異彩的模樣。
走到半路又想到自己前段時間帶來的那一對兄妹,太宰治決定把他們兩個一起帶著。
順帶解決一下學校貪污的問題,前段時間他查過了,某間學校的入學率可沒有報告上那么好看。
芥川銀有訓練任務,一時半會走不開,太宰治就只帶了芥川龍之介。
一路上不時響起被刻意壓下的低咳,太宰治回頭看了一眼半張臉都因咳嗽泛紅的芥川龍之介。
本想要說些什么,但在對方那雙泛灰的眼睛看過來的一瞬間回了頭。
剛要喊出口的稱呼,也被芥川龍之介伴著咳嗽咽了回去。
一定是還不夠優秀,沒有資格,所以才會是這樣。
就像是流浪的日子里,能力低于平均水平的人沒有資格獲取物資,更沒有資格活下去。
將心中百般心緒藏好,芥川龍之介跟在太宰治身后,安分的扮演一個下屬的角色。
第49章 意外
得到準確信息的穆庭葉藏正在憂愁怎么把森鷗外從這件事摘出去。
魏爾倫的渠道確實好用。
最近歐洲的確有一群人在找他, 但不是鐘塔侍從的人。
具體是誰,魏爾倫也說不清楚。
只知道他們的行蹤隱秘,具有極強的反偵察手段。
多番比對, 最終只得到一個名字——紀德。
據說紀德是這群人的首領,他們前一段時間似乎在俄羅斯活動, 好像是在找一本書的作者。
把這兩個字扔數據庫里能帶出來十幾頁同名同姓的人來,排查起來無異于大海撈針。
但穆庭葉藏有自己的渠道, 航空公司使用的JAL系統是集團旗下子公司的產品。
拿到那部分數據是最簡單的部分。
對于大規模入境, 無論是走海運還是航空,明搭或是走私,就算異能力也有一定的限制條件。
若是能實現超遠距離傳輸或運送的異能力者想要見自己。
穆庭葉藏敢保證, 異能特務科那群人會想盡一切辦法把他打包送過去, 順帶要點好處。
現在沒發生這種事,在一定程度上應證了穆庭葉藏的猜想。
紀德一行人有一定的威脅, 但不致命。
能使用大部分渠道的穆庭葉藏可以說, 只要紀德和他的同伴踏上這片土地, 他就能立即察覺。
計劃制定出雛形, 有了可操作點后, 穆庭葉藏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
來者只要不是鐘塔侍從,事情就簡單許多。
先前他的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紀德身上,暫時還沒有發現哪里不對勁。
直到太宰治帶著人推門而入, 穆庭葉藏才看見辦公桌上專門劃分給他放文件的地方是空的。
這是轉性了?
要知道太宰治從來不寫任務報告,往常這個時間, 他的辦公桌會堆滿太宰治和森鷗外送來的文件。
思及近期港口mafia內部的流言,穆庭葉藏垂下眼睛, 沉默了很久。
他當然知道那股流言是在誰的授意下傳出的。
用輿論壓迫現實,處在漩渦中心的人, 要么拼命證明自己的衷心,要么賭上一切魚死網破。
無論哪條路,都不好走。
兩相沉默中,太宰治率先開了口,他伸手指著芥川龍之介,“這是我的部下哦,叫芥川龍之介,在街邊找到的。”
一直默默注視太宰治一舉一動的芥川龍之介,在看到信號后,向前走了一步。
稍微欠身,剛想介紹自己的名字時,先前一直被壓下的咳嗽有了機會,爭先恐后的往外冒,怎么都攔不住。
聽著那撕裂心肺的咳嗽聲,穆庭葉藏連忙倒了杯水。
余光瞥見太宰治在一旁僵著身體,手足無措的樣子,也給他塞了一杯。
溫度剛好可以入口,拿在手里也能令人迅速從冰冷的情緒中抽身。
“咳……抱歉。”芥川龍之介轉動手腕,用手背拭掉唇角附近的水痕,“在下身體不是很好。”
在芥川龍之介擦拭嘴角時,穆庭葉藏就注意到了那細弱的腕骨,與同齡人相比較過瘦,看起來嚴重營養不良的身體。
這樣的身體能好到哪里去。
他……是被太宰治從街邊帶回來的?
穆庭葉藏擰著眉,除了任務地點,太宰治只會去一條街,那附近有著橫濱最大的貧民窟所在地。
同樣也是高度育成高等學校的招生地。芥川龍之介這個年齡應該在學校才是,可太宰治說是在街邊遇到的。
陽奉陰違,可不是個好習慣。
此刻,穆庭葉藏感覺自己也得了病,胸腔內積攢了無處可去的憤怒與熱病。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一點惱火的跡象,“這件事我會處理的。”
但只要稍微了解他的人都知道,這是生氣的表現。
見穆庭葉藏已經知道了相關內情,太宰治順勢拿出織田作之助的手稿,板板正正的放在了他的專屬區域,“還有這個。”
有付出才能索取回報,不然只會消磨彼此的情分,他向來深諳此道。
接過那疊因翻閱多次而發皺的手稿,穆庭葉藏粗略看了幾頁。
在看到主角名字是什么時,他就知道太宰治的目的。
在夏威夷的第二天他收到了助理發過來的信息。
說是負責印刷集團特刊的出版社里有一本書可能會摸黑他的形象,要不要壓下去。
不怎么清楚其中內情的穆庭葉藏讓助理自己看著辦,原來是這一篇。
在現實世界,不了解內情的人想破天也不會把主人公的事跡往兩人身上套。
了解內情的人也不會亂說。
出不出版對兩人生活的影響都不大,可說不定會影響其他人的選擇。
多少調查過織田作之助的穆庭葉藏知道對方的準則與愿望。
既然在夏威夷充當過流星,再來扮演一次也沒什么。
心情有所舒緩的穆庭葉藏將手稿按照順序放好。
“報社近期在負責集團的周年特刊,大概兩個月后才有時間出版這本書。”
“一會兒我讓助理……”想到比自己還要緊張集團名聲的助理,穆庭葉藏遲疑了,“算了,我自己跑一趟。”
能掌握紀德的行蹤,也就沒有必要躲躲藏藏。
看出太宰治和芥川龍之介之間還沒有磨合好,穆庭葉藏干脆將空間留給兩人,自己帶著手稿去了報社。
穆庭葉藏平時也有集團的工作要忙,不會時時刻刻都呆在港扣mafia。
是以,他的離開并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第二日中午,港口mafia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眾人才意識到不對勁。
來人自稱是穆庭葉藏的助理,來這里要人。
從未見過這種挑釁或是刺探情報話術的森鷗外接待了這位助理先生。
很少有人用穆庭葉藏的名字刺激他,上一次這么做的人好像已經不在了。
森鷗外維持著笑容,桌下的手術刀轉了又轉,扁平的刀柄被體溫染熱,“助理先生,請坐。”
對方戴著眼鏡,不茍言笑,說話也很官方,十分符合大眾眼中的公司高管形象。
“坐就不必了。”助理拒絕了這項客套,“森先生,還請轉告我的老板,年度會議要開始了,務必準時參加。”
他的內心很尊敬森鷗外,這個能讓老板每年都在變更遺囑的人。
每一次遺囑的修改都有新的人名添進來,也有名字被剔出去。
但總有那么幾個名字一直在那里,像是建筑最底層的基石,無論發生什么風險,都在那里巍然不動。
森鷗外這個名字便是其中最早,也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人。
每一次遺產轉贈的名錄發生變更,森鷗外的名字背后總是會加上些什么。
房產、企業、商鋪、資源與人脈……
金錢,是其中最不值一提的東西。
就那么幾張紙,囊括了世界上絕大多數人想要的一切。
被穆庭葉藏用名字劃分出去,幾乎毫無保留。
就連他也能從中得到一筆不菲的委托處理費。
但這并不妨礙他來要人的語氣發沖。
從今早的上班時間開始,他每半個小時就會打一個電話,除了關機的機械女音,他就沒聽到第二個聲音。
再打了九個電話后,他實在是坐不住了。
回想著自家老板愛去的幾個地方,準備一個個去問。
先前他去了一趟偵探社,對方給出的解釋是不清楚,倒是某個穿著偵探服的人說是被綁架了。
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助理當場就說不可能,在出門的后一秒就掏出手機報了警。
集團負責人被綁,他都不敢想這條言論泄露出去,股價能跌到什么地步。
這種消息,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隨即,他來到了港口Mafia。
這幾棟大樓偶爾還會有不知情的游客來打卡,可跟著穆庭葉藏偶爾也會接觸到這方面內容的助理十分清楚這里的經營內容到底是什么。
默默在云端寫了一封定時郵件后,助理先生鼓起勇氣,懷著一腔孤勇的走了進來。問出了那個期望得到回答的問題。
“我會轉告的。”
意識到不對勁的森鷗外派人將助理送了回去,看著通訊器上中斷多日的信號,倏地笑出了聲。
偶爾活動一下,有益身體健康。
在港口Mafia的技術部搜集信息時,偵探社的幾位也沒閑著,江戶川亂步想了幾個方向和地點,緊接著又被排除。
他想不通到底還有什么人想要綁架穆庭葉藏。
有沖突的合作商被港口Mafia警告過,不會自討苦吃,難道是津島家?
下一秒,這個選項就被舍棄。
穆庭葉藏帶走太宰治時,留下了一串股票編號,但沒給期限。
在漲幅超過十六倍的第二天,猛跌至谷底,極其迅速的被交易所掛上了禁止準入牌子。
津島家的大半身家打了水漂,現如今只能苦苦維持表面光鮮。
即便有那個心思,也拿不出那么多錢。
地點排查不出來,那就去找事件親歷者。
即便帶著他對夏威夷,穆庭葉藏也帶了不少保鏢。
只不過怕江戶川亂步不自在,一直讓他們遠程待命。
鑒于偵探社經常同警局合作,拿到保鏢的聯系方式還算是好辦。
第50章 我有女兒?
被多方勢力聯合尋找的穆庭葉藏正在看一本書, 只不過姿勢不是很大眾化。
他被人綁在椅子上,手和腳都沒有辦法自由行動。
而把他綁到這里的人舉著一本邊緣輕微翹起,內里紙張偏舊的薄書放在穆庭葉藏眼前。
里面的內容他很熟悉, 是先前他交給太宰治又莫名丟失的那一本。
只不過那一本是手寫的,這一份則是內容齊整的印刷體。
除此之外, 兩者完全相同。
就連他發呆胡亂畫上去的風景畫都一比一精準復刻。
想起魏爾倫曾說的,紀德一行人先前在俄羅斯活動的信息, 以及果戈里那極其具有地域特色的名字。
穆庭葉藏第一時間就鎖定了幕后真兇。
怪不得果戈里能提前知曉紀德的行蹤, 這群人就是他引過來的!說不定費奧多爾那個情報組織也出了力。
看來部分產業在俄羅斯開幾家分公司才行,他討厭受制于人的感覺。
在見到紀德前,穆庭葉藏還從沒見過如此有禮貌的匪徒。
只是沒收了他的通訊工具, 簡單的捆住了手腕和雙腳, 限制了行動能力。
沒有威逼利誘,沒有兇神惡煞, 沒有任何被綁架后應有的待遇, 有的只是詢問。
根據穆庭葉藏極為豐富的被綁經驗, 這樣的人最好應付也最麻煩。他們所求的往往不是金錢, 不是他擁有最多的, 也是最輕易就可以舍棄的東西。
這往往代表著,他需要犧牲其他心中重視的存在。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
穆庭葉藏打起精神,盡可能的搜集更多的信息, 以免在接下來的談判里落了下乘。
若不是對方風塵仆仆,衣衫破舊, 自己又被綁了起來,這場面還真是像極了一場線下沙龍聚會。
將那本書合上后, 紀德摘下了斗篷,露出了滿是歲月侵蝕過后, 留下一地滄桑與迷茫的臉。
很難想象這兩種氣質會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透過紀德的眼睛,穆庭葉藏看到了他藏在深處的渴望解脫的靈魂。
他發現,紀德似乎總是愛皺眉,連帶著眼睛也基于慣性被壓得狹長。
還有那熟悉的,來自戰場的,夾雜著暴力、疲倦與麻木的感覺。
這些信息已經足夠穆庭葉藏判斷出紀德的真實身份。
紀德將那本書放好,正當以為要進入談判環節時,他突然來了一句,“做個交易吧。”頓時讓穆庭葉藏的思緒亂成了一鍋粥。
“交易?”雖然不明白紀德打的什么主意,但順著另一方的話說,總不會出問題。“既然是交易,那就讓我們談一談你想得到什么,又能付出什么?”
起初說的交易還能勉強理解一些,可紀德接下來的話,穆庭葉藏實在是想不明白。
“我可以讓你的女兒回到你的身邊。”
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女兒?
穆庭葉藏極力壓制自己心中的困惑,在這種關鍵時刻,不能流露出太多同對方預期不同的情緒,那會很容易被對方引導。
人在高壓環境下,更容易想到一些特殊古怪的方向。
他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他父親的。家里關系不明的弟弟妹妹一大堆,難免外面不會有所遺漏。
即便找了個理由,穆庭葉藏依舊沒法說服自己接受這詭異的走向。
紀德口中的女兒到底是誰的?
他臉上的表情慢慢消失,表情變得復雜難辨。
在無法回答對方問題時,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提出一個新的問題,并讓對方回答。
“我怎么確定你說的是真的?”
聽到這話時,紀德一直緊繃著的嘴角稍微向上提起,他從斗篷內側的口袋里拿出兩張照片。
一張是一位成年男性帶著金發少女走在大街上,另一張則是少女的正臉照,除發色外,她和穆庭葉藏長得一模一樣。
旁邊的人不用猜,絕對是森鷗外,可他身邊的人真的是……愛麗絲?
之前還不覺得,在看完這兩張照片后,穆庭葉藏突然理解了為什么港口mafia的人部分成員會盯著他竊竊私語,以及總是有別的事在做的愛麗絲。
維持許久的穩定情緒徹底被兩張照片砸了個大洞,各種心緒向外傾泄。他緊抿著唇,頓了兩個呼吸。
強忍過后依舊想笑的聲線帶著顫意,聽起來像極了思念女兒的老父親,“愛麗絲她……過的好嗎?”
本來紀德對這個方案的把握不是很大。
外界傳言是森鷗外綁架了穆庭葉藏的獨女,所以穆庭葉藏才會替他賣命,甚至想辦法替他拿到了異能開業許可證。
部分人覺得不太可靠,但絕大部分人還是想要試一試,萬一是真的呢。
現在看來,傳言亦有可取之處。
紀德心滿意足的收起照片。他明白這些商人的毛病,要想從他們那里得到回應,就必須先付出些什么。
你瞧,現在不就有了平等交流的機會嗎。
“還記得你剛才看的東西嗎?”
穆庭葉藏點頭,他知道紀德說的是什么,他在向自己要一個答案。
先前給自己看的那一頁書上,寫著許多年前留下的問題——
當一個人能看見未來時,他的人生是否早已成為命運的棋子,拼盡全力也無法逃離那個既定的未來?
那是他得到名字后的第三年,也是他開始利用上輩子的知識,向外界傳達的第一個有用信號后寫下的內容。
那段時間,恰逢股市黃金十年末期,只要進場就能賺下一筆。
人們心中的欲望飛速膨脹,直至市場無法承受,反噬悄無聲息的來臨。
那時他尚且年幼,說出的話被當做爭奪關注的小把戲。
沒人會在意一個十歲孩子的話,所有人都沉浸在這場用黃金鑄就的美夢中。用賬戶里的數字換取更為龐大的數字。
可夢總是會醒的,那一天不僅僅是穆庭家的向下轉折點,也是穆庭葉藏人生的重要拐點。
巨額損失令那個應被穆庭葉藏稱為父親的人徹底褪下紳士的皮囊,將其爛透了的內在向外展現。
家族內的討伐,外界媒體的報道,讓他的情緒變得暴躁很多。
人體作為情緒的容器,是有極限的。
到了極限,就需要發泄。
穆庭葉藏就是那個被發泄的對象,只因為他半個月前曾建議退場。
他的父母曾相愛過,但那份情愛如同煙花般易逝,連帶著他的出身都成了燃燒殆盡后不光彩的灰。
直到現在他都記得染料被滴進眼中的感覺,也記得那天晚上的交易。
作為不受待見的存在,穆庭葉藏在七歲時眼睛受損,不得不外出就醫,需要登記身份時才有了一個名字,此前母親喚他木生。
自那天起,他的眼中留下了去不掉的藍與急速下降的視力,趴在病房窗前的他,看著飛鳥模糊的身體劃破天空,下定決心要逃離。
他要到外面去,哪怕會因此失去生命。
所以他故意在股價最高的時候提出退場,敗壞了所有人的興致,也讓所有人都記住了這句話是由穆庭葉藏說出的,包括他的父親。
雖然人們在理性上總是說,要滿足現狀,但欲望卻總是站在失落感這邊。
而本應唾手可得卻失之交臂的失落感比任何情緒都令人深刻。
這場質詢的內容他在心中推演多次,反復提出不同的方向與回答,直至倒背如流。
對于那場談話,穆庭葉藏記住的內容并不多。
唯有一個問題,令他難以忘懷。
當時房間里的燈只開了小小的一盞,他的父親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份記錄,那是他近幾年的活動軌跡。
包括和什么人說了什么話,看了什么書。
即便知曉這是人們慣用的施壓手段,那個環境依舊讓穆庭葉藏感到緊張。
等待期間,他的掌心沁出一層薄汗,靜謐的空間內,心跳毫無規律的加速,直到那個問題被問出口:
“無數經濟學家、高校教授都沒預測到的情況,卻被你精準壓中,真的只是運氣好嗎?”
“并不是。”這個提前準備過的問題回答起來并不難,“事情不會偶然發生,衰落早有預兆,也有人做出了預測,只不過他們手中沒有錢。”
沒有錢,也就意味著沒有入場的資格,就像他一樣。
那一天,穆庭葉藏同他的父親做了一筆交易。
他必須在成年前補全這場虧損的全部數額,還要算上利息。
能得到的則是渴望已久的自由。
有人會放過手里的搖錢樹嗎?
當然不會。
無論穆庭葉藏賺不賺的到那么多錢,他都離不開這塊用姓氏拘束他的地方。
穆庭葉藏自己知道,他的父親也知道。
有著血緣關系,本應該擁有世界上最親近關系的兩人,在這個晚上保留了最后一絲體面的同時算計著對方。
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時間是最容易發生變化的東西。
真的,假的,假戲真做,弄假成真,全都是結局的一部分。
血緣就是這么神奇的一種關系,就算你拼命證明你和他是不一樣的,唾棄對方骨子里流淌的卑劣,卻又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這份擰巴,也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