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 131 章
屏幕里赫然是音忍村的全景。
整個村落都籠罩在夜幕下, 低矮的建筑稀稀拉拉的分布在平原上,只偶爾有星星點點的光芒亮著,顯得荒蕪而破敗。音忍村向來是沉寂的, 今日也不例外。
但地下卻完全是另一幅光景。
音忍村的地下被挖掘出了類似溶洞的極寬廣空間, 無數巨大而粗獷的石柱支撐著它。正中是一座被挖空的巨塔,放置著最核心的事物,大蛇丸和志玄現在就正在這里。
原始而狂野,但各類建筑齊全, 堪稱一座地下城市。
泛著熒光的液體流淌在管道里, 像神經網絡一樣錯綜復雜。它漫行在這座地下城市的每個角落, 給這座粗陋的城市帶來些神秘感。
它穿過建筑里的實驗室,穿過大片的地下田……就連路燈這些基礎設施, 都在它的滋潤下悄然亮起。
心臟不斷泵出濃縮的查克拉,整個城市都逐漸活了過來。一顆顆腦袋從學堂里探出來, 仰望著頭頂如星辰般亮起的管道。志玄能看到孩子們的臉上盡是興奮, 他們走出扔下手頭的工作,在亮堂的街道上奔跑, 歡呼, 把這冰冷的巖石城市都襯出了溫度。
這座城市的居民并不多,大多都是在戰爭中失去一切的孩子。
“真是不錯啊,完全成功了, 和我們的預想一樣!苯茏。雖然看得很清楚, 但志玄還是輕輕摘下了墨鏡, 用雙眼看向那景象。剛才的無措已經被悄然拋之腦后, 志玄現在滿眼都是那些興奮的臉孔。
“那是自然, ”抬起下頜,大蛇丸的聲音里盡是得意:“我的眼光從來不會出錯!
伊邪那美和那美伊邪, 犧牲兩只萬花筒才構成的循環;由尾獸查克拉構成的術式;源自千手一族的封印術模型……長久以來的積累,終于在團藏身上徹底融合在一起。
現實另一側不斷彷的幽魂,被困在一小段時間里不斷重復。無盡的夢魘中,他的精神不斷活動著,經過禁術和術式的轉化,給音忍村帶來了大量的查克拉。
源源不斷的查克拉給這座城市提供著能源。
有了這些查克拉,作物會被不斷催生,實驗室的條件也會一同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可以不斷快速成熟的植物,任何人都能明白這對一個人類聚集地意味著什么。
“能把這個設想化為現實,還要多謝團藏啊。感謝他居然真的能蠢到想要用我的作品來對付我。”團藏那家伙,明明謹小慎微到了堪稱膽小的地步,卻總在一些最關鍵的地方犯蠢。
“真是容易得意忘形!敝拘眯Φ赜檬种廨p戳身后的人,調侃道:“以前怎么沒發現你有這么自戀。”
“哦?以前沒發現?但我可從來沒有變過。”聞言,大蛇丸瞥了一眼志玄,眉頭高高挑起:“現在才發現也已經晚了!
“不過……”打斷大蛇丸還未出口的話,志玄又看了一眼屏幕里的音忍村,柔和下眉眼:“你說得沒錯,我一直都相信著你的眼光,相信你會看到正確的遠方,領著所有人撥開烏云。”
“而他們,也是因為這個才聚集在這的。”看著那些歡欣的孩子,志玄唇角微微勾起:“以后還會有更多,更多。”
“……還真是會說,”看了他良久,大蛇丸啞然失笑:“你和我越來越像了!边@向來是他慣用的手段,想不到有一天會被用在自己身上,還讓他心甘情愿。
真是奇妙。
“不過,我對你這個說法還是持懷疑態度!眱扇说挠^點難得的有所分歧,大蛇丸順著志玄的視線,把目光也投向屏幕,無謂地聳聳肩:“大多數的人都愚鈍得難以理喻,他們會選擇來這里,也不過是想在亂世中尋個庇護之所罷了。”
“只要能源足夠,他們的存在完全是可有可無的!
“也許吧。”志玄對大蛇丸的看法不置可否。世上大多數的人確實都并不優秀,和聰明二字也相去甚遠!暗麄兙墼谝黄鹉茏龅降模瑫认胂蟮母唷!笨v觀整個忍界歷史,統共出現了幾個千手柱間,宇智波斑?縱觀整個人類史,統共出現了幾個愛因斯坦?
大部分時間,世界都是由普通人推動維持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并非那么剛愎自用的人!笔址鲈谘,大蛇丸抬頭看著屏幕。那些孩子在全景下小得像是黃豆,他們面目模糊,在街道上奔跑的樣子像是漫無目的的螞蟻。
“我確實不喜歡蟲豸,也不在乎蟲豸。”男人沙啞的聲音里沁著些笑意,從身后傳來,逐漸靠近:“但先前不是已經答應過你了嗎?我不會食言的!
“只要這世間還有未知存在,我們就會一直走下去,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把我們分隔。而在此期間,我會按你說的那些去試一試的。”
“沒有必要反復向我確認,簡直像在測量我的精確度!
“哈哈……”小心思被戳穿,志玄也不尷尬。笑著撓了撓頭,他轉開話題:“那你在這邊繼續觀察一下查克拉循環是否穩定吧,我去看看信!
“嗯。”
同處于中心塔,信所在的實驗室和總控室隔得并不遠,幾乎出門便是。
“大人!”
微微頷首,志玄坐到少年的床邊,掌心亮起醫療忍術的微光。
“信他怎么樣了?”像是怕驚擾到信,重吾的聲音壓得很低。站在志玄身后,他顯得比當事人還緊張,用力地捏著衣擺,把那些布料揉得皺皺巴巴。
他顯然一直沒有休息地等在這邊,以他那強悍的體質,眼下居然都生出了隱約的青黑。
“不用擔心,還不錯!睋Q藥間隙,志玄再次檢查了一下連接處的神經的生長情況。新置的肢體是銀白色的,泛著金屬光澤,看起來十分堅硬而厚重。已經幾乎看不出明顯的接口,創口和神經都愈合的很不錯。
“不會留下什么后遺癥的,等他習慣新的義肢之后,甚至可以比原本的肢體功能更加強大!
只是……更換時的痛苦恐怕會無異于再次失去肢體。垂下眼簾,志玄悄然咽下后半句。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敝匚嵘钌畹厮闪丝跉狻
“你已經干得很不錯了,”拍拍重吾的肩膀,志玄放柔語氣勸道:“先去休息吧,信的情況已經很穩定了,我可不想過幾天看到你也倒下。”
“嗯!惫皂樀貞艘宦暎匚岙斦孓D身離開。
看著他一步三回頭走出去的樣子,志玄不禁有些好笑。就算長得再壯,也還只是個小孩啊。
目送著重吾離開,信也悄然松了一口氣:“還是您的話管用,我勸了他無數次,怎么說都說不動,一定要在這看著。”
“估計是他心里不太好受吧,”伸手輕輕活動著信的膝關節,志玄無奈道:“他肯定會覺得是自己害得你變成了這樣!
“怎么會!”信有些急切地搶答:“那是我自己的選擇,從來都沒有怪過他……”
“我知道,我知道!泵诺哪X袋,志玄胸口生出些許酸澀,岔開了話題。“感覺怎么樣?”那義肢看著冷硬而厚重,實際入手卻是微涼而圓潤的,重量也很輕:“有沒有發癢,或者感覺腿還在痛?”
“沒有,我覺得我已經可以走路了。”搖搖頭,少年看起來精神不錯,對自己換了義肢這個事情接受得很是良好。
“穩妥起見,還是要再修養一段時間!碧职醋∫贿呎f著一邊就打算起身的信,志玄悠悠地叮囑:“要是有需要可以用蟲子聯系重吾,不要貿然行動。”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這一套義肢做起來可不容易,好好休息就是你現階段能做的最好回報!
“相信我的技術,只要你好好休息,很快就會完全恢復!敝拘佬抛钅苈犨M去什么樣的勸,不這么說他是不會聽的。這孩子總是太勤奮,逼著自己向前,不把自己逼到絕境不罷休。
“……是,大人!
“乖孩子,現在什么都不用擔心,好好休息吧。”伸手揉揉信的小腦袋,志玄幫他把被子蓋好,輕輕把門帶上。
一出門就差點撞到倚在門邊的大蛇丸。
“怎么站在這種地方,站到對面去不好嗎?”簡直像是那種會趴在門縫邊的小動物。戳戳大蛇丸,剛才沉重的心情消散了些許。
“信怎么樣?”
“還不錯吧,多虧是石化,不會有失血的問題!
“嗯,總的來說結局不算太差。我們達成了目的,他的犧牲沒有白費!贝笊咄枇巳坏攸c點頭,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用的都是最好的材料,他的新腿肯定會比原來的好用!
“……對了,你還記得野乃宇嗎?”志玄忽然沒有沒腦地問了一句。
“野乃宇?”微微一愣,大蛇丸思索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但他一時并沒有在記憶里找到這號人物。
“是之前團藏身邊的直屬根部,已經退出很久了!蹦莻帶著烏鴉面具的女人又在腦海里浮現,正是她在桔梗城陰了志玄一把,讓他落到了團藏手里。那段記憶可并不美好,輕微的停頓了一下,志玄才繼續道:“她現在在木葉經營了一家孤兒院,收養了不少戰爭孤兒。”
志玄對她觀感很是復雜,要說心里毫無芥蒂是不可能的,但也沒有太大惡感。
她也是聽命辦事罷了。
“信之前就是她搭救的!逼沉艘谎坶T內,志玄繼續道:“我覺得她很不錯,等信好得差不多了,我準備帶他回去一趟。”
“嗯,是個不錯的著手點。”大蛇丸瞬間就明白過來志玄的意思——挑選有資質的孩子,或者送去有資質的孩子。剛剛議和,正是混亂之時,現在的戰爭孤兒多得是,身份復雜難以審核。而且木葉也百廢待興,正是用人的時候。
“而且……”想起自己許久未聯系的老隊友,志玄不禁苦笑:“他們兩個的孩子,估計最近也要出生了吧!
第132章 第132章 再見木葉
團藏的死, 似乎給木葉帶來了劇變,但細細看去,似乎又什么也沒變。
“忽然跑出來, 怎么了嗎?”從樹上跳下, 走到站定不動的卡卡西身后,鼬微微有些氣喘。
剛才他們正巡查時,卡卡西忽然奔了出去。
鼬偏著腦袋,打量卡卡西, 思索著。
“前輩, 前輩?”無人應答, 鼬又喚了幾聲。
身前白發的少年仍呆立著,沒有反應。
有些反常, 卡卡西平時并非是這樣的。暗自提高警惕,鼬的手摸上腰間的苦無, 緩步靠近。
小心地走到面前, 他看到卡卡西茫然的臉,那只黑色的眼睛已然失去了焦距。
‘奇怪!p輕皺起眉頭。鼬對這種神情很熟悉, 中了幻術的人就會露出那種恍惚的表情。但問題是卡卡西身上有三勾玉血輪眼, 什么東西能悄無生息的把他拉入幻術?恐怕只有萬花筒了吧。
萬花筒……嗎。
他的眼眶里也有一對,那是宇智波的驕傲。
他該為這對眼驕傲的。
可看著卡卡西的臉,這幾個字眼讓鼬只覺得心口像被攥住了一樣, 憋悶得喘不上氣。
明明這兩個人長得一點都不像, 但卡卡西總能讓鼬不受控制的想起止水。
那天的夕陽下, 他那亦兄亦友的知己站在崖邊, 染血的衣擺在風中里獵獵翻飛, 像是拼命掙扎著想沖脫方寸囚籠的獵鷹。
他明明被木葉迫害到絕境,形容狼狽, 滿臉血污,卻仍笑得溫柔,訴說著他要守護這個村子的心愿。
鼬顫抖著,他笑著安撫,把眼睛和夢想一起托付給了鼬,縱身躍下。
獵鷹最終沒有選擇沖破牢籠,而是用自己的死為鳥兒帶來警示。
鼬的淚水被夕陽染上血色,萬花筒那受詛咒的繁復花紋在血淚中重組。
那就是宇智波的驕傲。
眼眸暗沉了些,查克拉循著軌跡附上指尖,鼬把手搭在卡卡西肩頭。
“啊!庇|碰讓卡卡西一震,回過神來,如夢初醒。少年的膚色本就白皙,現在更是失去了所有血色,蒼白得有些慘然。
“……是血輪眼出了問題嗎?”貼心地頓了頓等他回神,鼬和卡卡西對視,開口問。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釋。
“嗯……?”心臟仍跳個不停,卡卡西把視線投向身邊過分老成的孩子?吹枚械陌凳,卡卡西頓了頓,沉默著點頭,認下鼬提出的假設:“是,剛才我看到了……帶土的記憶。”
“是嗎。”撇了一眼卡卡西蓋在護額下的眼,鼬收回視線。他看著地面,出口的聲音沒有起伏,聽不出感情!爱吘挂郧安]有外族使用血輪眼的記錄,保險起見,回去我幫你檢查一下!
異常出現,必須排查。這是他作為監視者的職責。
“嗯!表槒牡攸c頭,卡卡西對此沒有任何不滿。鼬不止沒多問,剛才甚至還直接幫他找好了臺階,已經堪稱縱容了。
“那我們回去吧,如果轄區出了什么問題就不好了!
“嗯,謝謝。”后撤半步,掉在鼬的身后,卡卡西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剛才的地方。
其實,他剛才不止看到了帶土和水門班,還看到了……他最尊敬的兩位老師。
不再擔心被看到,少年任由眸中的情緒翻涌成怒濤,化作淚花,遮住他的眼。
在那片朦朧中,他像是看到了那兩個許久未見的熟悉身影,像是看到他們笑著向他揮手。
眨了眨眼,恢復清晰的視野看得分明,那里一個人都沒有。
微風拂過,樹葉輕擺,拂去林間那聲微不可查的嘆息。
“……怎么,后悔了?”大蛇丸語氣如常,出口的問句帶著點戲謔:“當初直接帶他走,就沒這么多事了。”
大蛇丸的表現騙得過別人,可騙不過志玄。
明明心里就也不好受,何必表現出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奇怪的堅持。有些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志玄倒也沒去拆穿。
卡卡西被貼身監視,估計都快氣死他了。
“后悔倒是不會,但如果現在再讓我選……”頓住,志玄苦笑起來:“也許留在木葉,對他來說并不是一個那么好的選擇!
誰能想到呢?只是短短幾個月而已,昔日熱鬧的水門班就只剩下卡卡西一人了。
當初把卡卡西留下的主要原因就是水門,沒想到就連他也死在了九尾爪下。
“但現在再把他帶走……”志玄認真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的可行性,遺憾搖頭:“時機比之前還要糟糕!
“……是啊!贝笊咄璐竭吂雌鸬钠と饴湎拢揪臀催_眼底的笑容從他臉上徹底消失!爸灰侵恍【盼策在木葉,他就會被牢牢地捆在這!
“唉!敝拘䥽@了口氣。如果封印在木葉的不是九尾,也許就不會是這種結局了。他們現在和重明相處得還算愉快,它每次說起九尾都沒什么好話。那九尾妖狐,性子惡劣得很,身上的查克拉要比其它八只加起來還多,除了千手和宇智波能控制他,別無他法。
但想這種事,毫無意義。
他們現在只是木葉的過客;蛘哒f,他們是這個時代的過客。等到這舊日的世界都在時間里化成了灰飛,他們才會重獲新生。
“好吧,那我就帶著信進去了,爭取今天能搞定。”自上次刺殺團藏后,大蛇丸與三代的關系僵硬了。說話間,蟲子挪動,磋磨修補骨骼和皮肉,志玄的相貌逐漸改變。一句話的功夫,他已經從內到外變成了木葉的一位下忍,配上用那位下忍的細胞擬造的查克拉波動,木葉的結界也無法察覺。
“嗯,我在附近的基地等你!
……
“彌生,要在太陽下山前回來哦!睖厝岬膵D人彎下腰,把手里的小帽子戴在女孩頭上,細心地幫她撫平所有褶皺。
“知道啦!”彌生答應著,把胸脯拍得啪啪作響,笑容把頰邊的紅色族紋繃緊,像是犬牙。
“小咪也要監督她哦。”婦人笑笑,摸了摸彌生懷里抱著的小黑毛團。
“汪!”名叫小咪的毛團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狗叫。
“好——小咪也知道啦!那我們出去玩啦,媽媽拜拜!”
“去吧,乖乖們!蹦克椭鴱浬x開,婦人面上的笑容收斂不少,變得有些哀傷。
“……是你,對嗎?”她低垂下視線,聲音仍是柔柔的。雖是問句,語氣卻相當篤定。“你回來了。”
停頓片刻,夏樹無比熟悉的窸窸窣窣聲音響起,像是有無數的寄壞蟲在收緊。
“好久不見,夏樹!庇悬c猶豫,志玄還是從樹叢緩緩走出,和老隊友相對站立。
“果然是你!绷巳粡捻辛鬓D而過,被更深厚復雜的感情覆蓋。
“不過,你是怎么發現我的?”摘下帽子,露出自己的臉,志玄真的有些驚訝。他的隱匿功夫并不差,這個距離下,就連大野木也無法定位他。
“呵……其實只是一種感覺!蹦坎晦D睛地盯著志玄看,夏樹開口道:“如果我說是因為‘心’,你大概不會信的吧。”
“你向來最討厭這些說不清原理的理論了。”忽然想起兒時的志玄,夏樹不禁輕笑出聲。在沙之國參戰時,志玄很喜歡同他們分享些完全聽不懂的見解。即使沒有回應,他也會興奮地說個不停,她還是第一次知道寡言的志玄居然有如此一面。
“我那時確實極端討厭所有的黑箱!惫馐强此谋砬,志玄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那確實的一段美好的時光,他也時常會懷念。垂下眼簾,他輕聲道:“不過,我現在信了。”
“……是嗎,那還真是有些出乎意料!毕臉湟徽儼椎碾p眼微微瞪大:“看來,這些年你經歷了很多啊!
說話時,她的視線又掃過志玄那只金色的義眼。
“……是啊,還真是經歷了不少。”抬手直接摸上那只眼球,志玄稍微有些啞然。被夏樹這么一說,志玄才恍然發現,自己的人生當真算得上顛沛跌宕,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強推著走了好遠,好遠。
“我們的生活倒是很平淡。如果有機會,我真是很想聽一聽你的故事。”夏樹想起什么似的,帶著點笑意補了一句:“良那個家伙如果又睡著了,就讓蒼丸含住他的腦袋!
“哈哈,好。”這事以前已經發生過了無數次,這么一提,聲音和畫面便徑自出現在了腦海。不禁輕笑出聲,志玄的唇角也被這份老隊友的默契感染得勾起。
“不過……志玄,你這次回來是為了什么呢?”
不過,終歸還是不一樣了。剛升起的愉快又逐漸變得苦澀,志玄啞然。是啊,這份默契間,早就已經隔了一層深不見底的鴻溝。
他們在木葉有無法割舍的羈絆,而自己……親手斬斷了自己的羈絆。
夏樹聲音里的苦澀如此明顯。志玄悄然移開視線,不想去看夏樹的表情,或者說不敢去看,害怕她臉上出現針對他的警惕,害怕自己的表情失態。
“……如果我說,我只是想回來看看你們,你信嗎?”露面的風險有些大,他其實一開始沒打算現身的。
時間像是按下了暫停鍵,沉默填滿了兩人間的空隙,把人擠得有些呼吸困難。
“這是你說的,我信。”夏樹的話打破了沉默!拔覀冇肋h無條件地相信你,隊長。”
“是嗎……”這句話與過去重疊在一起,志玄緩緩闔上眼睛,沉默下來。他其實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很多很多事想做。
他想再摸摸蒼丸,想要再一起去吃烤肉;想問問彌生的事,問問他們手下的學生怎么樣;想問問她手里那只狗為什么叫小咪,是不是蒼丸的孩子。
想調笑他們怎么走到了一起,想問問他們過得好不好。
想問問他們……有沒有怨自己。
但他已經沒有立場這樣做了。
“看也看過了,我也該走了!弊齑奖幻虻蒙n白,他最后說出口的只是這樣一句話。
猛地把袍子的衣領拉到最高,志玄微微低下頭,像兒時一樣用這樣的動作掩去所有情緒。
“……保重。”純白的眼睛看向天空。
周圍窸窣的聲響還在,但讓夏樹莫名熟悉的感覺卻消失了。她明白,她熟識的那位馭蟲師已然離開了,聲音只是木葉的樹擺動發出的。
第133章 第133章 故人之子
皺著眉從團子店走出, 志玄第一眼就看到了遠處那醒目的火影巖。水門的頭像排在最后一個,神情肅穆。
“水門啊,這就是你想要的未來嗎?”給遠處的暗部構建錯覺, 志玄對著著水門的雕像低語, 眉頭皺得更緊。
“謝謝你……”衣擺被輕輕拉扯了一下,極小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志玄的身體微微頓住,那幾不可查的力道便觸電似地收回。
志玄轉過身來,那金發的孩童把頭深深埋下, 不敢與他對視。他上下打量, 在這個距離看, 這孩子的身形格外瘦小,面色蠟黃, 那身破舊的衣服上污漬很明顯。
孩子避開他的目光,把手收到了身后去, 志玄從寄壞蟲傳回來的視角里看得清晰:那只小手正用力地搓蹭著布料, 似乎想讓自己顯得干凈體面些,卻越蹭越花, 徒勞地讓衣服更污濘了幾分。
如此怯懦, 如此卑微。簡直像是一只從下水道鉆出頭,艷羨地看著別人的小老鼠。
“真是荒謬啊!敝拘滩蛔@氣,那過分的小心翼翼刺痛了他。
面前的孩子顯然覺得這是生氣的表現, 他有些不知所措, 下意識地道起歉來:“對不起, 是我不該……”
“噓——”再也難以忍受這張與水門如此相似的臉上露出如此表情, 志玄用手止住他的話。
“孩子, 沒必要向我道歉!迸c那雙驚訝而無措的藍眼睛對視,志玄輕聲道:“你什么也沒做錯, 不是嗎?”
鳴人只是走著,每個人見了他的人卻都露出嫌惡的表情。即使額頭被尖銳的石子砸出血痕,他也只是沉默著加快腳步。
像過街的老鼠。
上一刻,團子店的老板還和志玄相談甚歡。聊起以前的老板,念及志玄是亡父的熟客,她還熱情地送了好幾串。
下一刻,她滿臉憎惡地把給鳴人的東西直接丟在地上。熱騰騰的團子散落一地,沾上灰塵。
在周圍人的哄笑里,她眼里閃過快意。埋下頭,鳴人伸手去撿,卻被燙得猛然縮回,把人群的哄笑勾得更烈。
志玄實在難以忍受,為他解了圍。
“漩渦……鳴人,對嗎?”波風的姓氏在唇邊轉了一圈,又吞回,志玄用指腹輕輕摩挲鳴人的臉頰:“不用謝我,我什么也沒做!敝拘裁匆矝]做到,他無力改變鳴人的現狀。相應的,志玄也沒什么顧慮,他現在不是木葉的忍者,木葉管不到他。
“不用道歉,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他們什么!睋嶂嗜酥樱拘M量柔和下自己的表情和聲音。
悶悶地應了一聲,小小的孩子抬手,使勁去揉那酸澀的眼眶:“我,我先回去了!
志玄看得分明,只是短短幾分鐘,鳴人手上的燙傷已然愈合。
“……”目送他跑開,志玄盯住自己剛才與鳴人接觸的手,瞇起眼睛。剛才他向鳴人體內探入了一縷查克拉,本意是檢查一下他的身體,卻在發現他健康之余,感受到了一絲違和。
那是,尾獸的氣息。
封印很牢固,很完備。如果不是他對七尾的氣息很熟悉,根本不會察覺到那一絲違和。
……水門居然把他剛出生的兒子拿來做了九尾的容器。
“水門啊……”秋風又起,把話吹散在風里,把人吹得心如亂麻。拉高大衣的衣領,志玄戴上許久未戴的墨鏡,沿著街道漫步。
雖說和水門的接觸不算多,但他能看得出來,他是個很不錯的人。他很正直,有著自己的堅持和夢想,也做了個不錯的火影。
最后他為了村子戰死,被當作火之意志的象征,人人傳唱。
死亡讓他功成名就。
但那些都抵不過死亡本身的重量。
死亡是一堵無限深遠的墻,凡人無法跨越。無論生前的他是多么好,現在的他只能看,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這位木葉的英雄高懸在人們頭頂,用那雙深邃而慈愛的眼守望著木葉,注視人們盡情享受著他用命換來的和平,注視著這些人辱罵驅逐他的兒子。
不知道水門如何做想,起碼志玄作為一個旁觀者看來,感覺有些荒唐,有些悲涼。
沉默著踏入人流,身披黑袍的青年融入人流,蟲群散布開來。
為了守護這個村子,老一輩的佼佼者在戰爭里死了個七七八八。忍者的實力青黃不接,木葉的軍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虛空。但……街上人很多,孩童尤其多。他們結伴玩樂,從志玄身邊跑過,清脆的歡笑聲稍微驅散陰霾。
街道甚至要比以前更有活力些,與他兒時記憶里恒常的蕭條完全不同。
垂眸看向那些無邪的笑臉,志玄恍然想起多年前:剛來木葉時的自己,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
那會他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安分做老本行。直到后來應征參加沙之國的戰事,在那里遇到了大蛇丸。
戰爭,殺戮,慘叫,死亡,火焰,血在金屬上干涸后的銹味,蛋白質燒焦的刺鼻臭味……那時的他即使閉上眼,亦會看到一片黑紅。
在戰場上,志玄看見了無數不幸,自己亦在其中痛苦掙扎。他時常希冀這一切能結束,祈禱有誰能來終結這些扭曲。但在祈禱的同時,他其實并不相信有人能做到這些。
那個人則不一樣。
憶起往事,志玄離開人群,駐足于樹下,目光飄向遠方。咬下一個團子,熟悉的味道在口腔彌漫。那家團子店,是之前他和大蛇丸在工作之余最愛去的一家。
如果是大蛇丸,確實能做到。
大蛇丸明明從未見過另一個未來,從未親眼見過勝利的可能,但他依然選擇站在時代的車輪前。
他能做到,確實能做到。
大蛇丸就是給人這種感覺,那個人就是有這樣的魅力。
謹慎如志玄都被他感染,如飛蛾般撲向那螢火。大蛇丸改變了他,是他的伯樂,他的知音,是把鏡花水月化為現實的人。
現在想來,那個男人是一切的轉折點。
大蛇丸,大蛇丸……
把那幾個音節銜在唇齒間反復把玩,胸口像是被蟒蛇纏上,越收越緊,莫名的悸攣在其中流竄。
“志乃——跑快些呀!”
鉆進耳朵的喊叫聲有些熟悉,打斷志玄飄遠的思緒。
抬起頭,正好看到彌生迎面跑來。她拉扯著一個穿著油女族服的小男孩,笑著,跳著,從志玄身邊忽地一下跑過,帶動的風撩動志玄的衣擺。
“那是……”彌生已然離開志玄的視野,志玄卻愣在原地,瞳孔都縮小了幾分。
籠中鳥。
風吹動彌生額前的發絲,把那張無邪的笑臉展露出來,志玄清楚地看見烙傷的疤痕:孩童光結的額頭上,赫然已經烙上了籠中鳥。
“……”志玄著實沒想到,就算已經與犬冢家通婚,籠中鳥的刻印依然懸在夏樹頭上,從未消散。
拉高領口,志玄悄然挪步,跟上玩鬧的孩童。
那名叫志乃的孩子看著不情不愿,卻乖乖地跟著彌生跑了大半個木葉。
路過火影大樓的時候,志玄看到古原穿著暗部的制服隱于街角,表情冷峻,沉默寡言。佐藤老師的女兒穿著上忍制服,滿臉疲憊。
不禁緊走兩步,移開目光。
雖說不是志玄導致了古原哥哥的死,但再見到他,志玄還是有些下意識的躲避。
而佐藤老師……他過世得很早,與他們的感情并不深厚。良和夏樹大概還和他的女兒保持著聯系吧,但志玄已經很久沒見她了。
略過時光的痕跡,人流逐漸稀疏。那兩個孩子最后跑到了木葉邊緣,油女族地附近。
悄然止步,遙遙地仰望那熟悉無比的大門,志玄心情有些復雜。
“志乃……”看著遠處的森林,彌生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你昨天說的那個大甲蟲……”
“今天不可以進去。”根本就不用等到彌生說完,志乃已然猜到她的打算。
志乃這一路跑得都要喘不過氣來了,終于擺脫了彌生的拉扯,他不著痕跡地把手迅速藏進大衣口袋里:“天色已經太晚了,彌生!
說著,墨鏡閃過詭異的光,他充滿暗示地看向即將落山的太陽。
“啊呀!你也太無趣了,就去一下下嘛,太陽下山前我們就出來……”
維持著凝視太陽的姿勢,志乃絲毫不為所動。
“……”扁扁嘴,彌生也很清楚朋友這幅死犟的性子!昂冒,那明天吧!我們明天再去,怎么樣?”
“我要抓住這片森林里最大,最漂亮的那只,送給媽媽!”變臉比翻書更快,遠遠望著森林,彌生又興奮起來。
“……她真的會喜歡這個禮物嗎?”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志乃頭疼地扶了扶墨鏡,提醒道:“根據我的觀察,大多數人都并不太喜歡昆蟲。”
“她絕對喜歡!”彌生抬著下巴,把胸脯拍得砰砰響。
眼疾手快地攔下彌生的手,志乃的眉毛皺起來:“都說了不要那么用力的拍胸口,靠近心臟的地方很脆弱的。”
“志乃真是比媽媽還要……啊呀,我知道了啦。”被那雙莫名散出寒意的鏡片凝視,彌生默默吞回剩下的話。
志乃看得出,這人根本就沒聽進去。
“嗯……媽媽臥室里就有一只裝在盒子里的大甲蟲,她肯定很喜歡啦!”
“裝在盒子里的甲蟲……?”聞言志乃一愣:“她自己制作的標本嗎?”彌生的辦法非常有效,油女家的昆蟲迷毫無抵抗地便被引偏了話題。
“不知道呀,我也不太懂。”看來免了一頓說教。彌生悄然松了口氣,繼續道:“反正是只甲殼蟲,還挺漂亮的,光一照就會閃閃的。媽媽經常拿起來玩,每次都會盯著它看很久!
“而且我小的時候那東西就在,到現在都還沒弄丟!肯定是很喜歡才會這樣的吧!睆浬攀牡┑。
“也只有你會把東西弄丟吧……”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志乃推了推墨鏡,追問:“那甲蟲長什么樣?”
“什么樣……?”彌生有點迷茫地看著志乃:“就是……蟲子樣呀?”
“額,干嘛這樣看著我……”談起蟲子,志乃整個人都火熱了不少。被如此熱烈地凝視著,彌生只好硬著頭皮回憶:“好像,好像和你的蟲子有點像!
“和我的有點像?”他抬手向彌生展示掌中的寄壞蟲。
“誒……真的很像,就是更大些,更閃些。”
“和這個差不多,更大,更閃?”志乃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它是不是身上并沒有插針,在水晶……就是透明玻璃里,像是懸浮著一樣?”
“是誒!志乃你怎么知道?我剛才難道說過了嗎?”彌生驚奇地瞪大眼睛。
“沒有。”推推墨鏡,志乃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知道了。”
“想來他們有個非常要好的油女一族的朋友,你平時肯定見過!
“誒?油女一族都是你這種打扮的吧!睆浬舷麓蛄恐灸,努力思索著:“沒有呀,也沒聽他們說起過呀!
“……沒見過,也沒說過?”志乃的臉上頭一次展露出如此明顯的疑惑,他不禁歪了歪腦袋:“但是,這是油女一族特有的紀念方式。如果不是很重要的朋友,我們是不會送出的!
“把自己最喜歡的甲蟲送給好朋友嗎?”彌生贊同道:“確實啊,如果不是很要好的朋友,我肯定也不舍得!”
“是啊,但也不止是那樣!敝灸它c點頭,又搖搖頭:“原型寄壞蟲養得時間越長,繁殖能力就會越好。對于成年的油女一族來說,身體里還保存著的每一只原型寄壞蟲都是從小養到大,像骨髓一樣的存在。最原始的部分,更是取一只少一只。”
“取出最原始的原型寄壞蟲,用水晶將它封存起來……這是油女家對事物最高水準的紀念方式,寓意著愿意用自己的一切來祈愿,祈愿這一刻的美好可以永存,不隨時間而變。”
“想來是你父母結婚的時候,他們的好朋友送的。真是奇怪,關系好到這種地步,你為什么會沒見……”猛然噤聲,志乃想到了一種可能。
“我也不知道呀!確實好奇怪,他們怎么都沒提過這么個人?我回去問問媽媽!
“彌生,等一下!敝灸藫u了搖頭,阻止彌生想要轉身的動作,緩慢道出自己的猜想:“你說,他會不會是已經……離開了?”
志乃的用詞很委婉,但生于戰爭,長于忍者家族的人,對于忍者在戰爭中的最終歸宿,總是格外敏感的。
“好像……真的很有可能。”
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
“……”面面相覷,有些厚重的沉默在兩個小朋友間蔓延開來,將遠處的志玄亦然籠罩其中。
第134章 結局 我們終將超越永恒
“志乃, 你們油女家的人,都很喜歡各種蟲子,對吧?”
“嗯……?”彌生清脆的童聲打破沉寂, 志乃雖然有些不解, 但推了推眼鏡,還是認真回答:“起碼就選擇成為忍者的族人來說,算是這樣,畢竟那是和我們共存一生, 性命相托的伙伴。”
迎著志乃迷惑的眼神, 彌生像下定了什么決心似地皺起眉頭, 鄭重開口:“那我就……把明天抓到的最好最大的那只甲蟲,留給爸爸媽媽的好朋友吧。”
“等到下次爸媽祭拜他的時候, 給他帶過去!他肯定會開心的!”有些凝滯的空氣重新流動了起來。
‘祭拜我嗎……倒也不錯。’
如此認真地說出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彌生這幅模樣如此令人熟悉, 讓志玄不禁扯了扯嘴角。
‘呵……這孩子, 和阿良簡直一模一樣,完全不像夏樹!涍@一攪, 方才的思緒被打斷了大半。志玄暗自苦笑, 唇邊的弧度止不住地漫上了幾分苦澀的溫度。
慣于插科打諢活躍氣氛的阿良,還有一個沉默寡言的油女家的小子。
真是如出一轍……
看著他們,就像隔著時間看向自己。如此親切, 又如此遙不可及, 志玄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溫度消弭, 志玄深深地嘆了口氣, 將手中的寄壞蟲擲于草叢。
時隔多年, 故地重游,他起先只覺得物換星移, 萬事皆休。但現在看來,其實什么都沒變。只是他先走了一步,毅然決定走出那段屬于他的,黃金般的時間。
跨出屬于自己時間,就如同跨過一扇無法回頭的門,F在的他,已然半步跨過那扇門。
很快,他就會把那門扉拋至腦后,投身冥淵,行于一條更幽深的無盡征途。那時,無論如何懷念,他都只能在門外遙覷那曾屬于他,卻不再會屬于他的風景。
那黃金般的時間,名為生命。
而那扇門,名喚死亡。
生命曾獨屬于某人,但不會永遠獨屬于某人;死亡歸屬于所有人,也永遠歸屬于所有人。總有新人懵懂的來,也總有人義無反顧地跨過那扇門,永不復還。
胸口憋悶,有些酸楚。志玄覺得自己的眼眶也許有些發熱,也許應該有些發熱的。但……蟲群鑄就的軀體,冰涼堅硬的義眼,都并沒有這個功能。
畢竟他本身早就跨過那扇門了啊。
等到所有知曉他的人都跨過那扇門,他便會隨之徹底下潛,與生命再無瓜葛。
剛才志玄本來還打算和志乃見上一面,贈與他幾只寄壞蟲模板。但現在,志玄已然徹底沒了這份心情。撇了一眼被隨手丟在草叢中的寄壞蟲,他轉身離開。
能不能收到這份寄壞蟲,就看他們之間的緣分吧。
沿著林間的小路緩步前行,志玄看得清楚,他的祖宅已然被移平,不留一點痕跡。
單用一只寄壞蟲想,他都知道是誰做的。但……他也看得分明,不過幾年的時間,那位先前處處為難于他的長老,竟已纏綿病榻。虛弱不堪,形容狼狽,再看不出絲毫初見時只手遮天的威嚴。他先前萬般寵愛的孫兒,墓碑顯然也很久沒人打理了。
衰老的喪鐘為他而鳴,看來他也半只腳跨出了門……
視線從祖宅廢墟和那呼吸微弱的老者上再次掃過,志玄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并不是快意,而更接近蒼涼。
畢竟,現在的他和這位老人,并無本質上的區別。
沉默著,蟲群在族地里穿梭,志玄瞥見一對夫妻攜手走過。
志玄記得那張臉,在草之國經他手治療的族人之一。那位族人看起來恢復得不錯,被寄生蜂掏空的腹腔已然再次飽滿。當初險些死別的兩人最終走在了一起,看起來生活得還算愉快。
‘倒是件難得的幸事……’想著,走著,族地大門緩緩消失在身后。身披黑袍的青年踏上崖邊,遙望木葉。
斷崖上空,薄霧似的蟲群飛上藍天,蹤跡在陽光下消弭。
仰頭看著它們,志玄忽然忍不住想:如果是現在的他,那些被七尾查克拉侵蝕的族人大概就都能活下來了。
可惜沒有如果。當初的他竭盡全力,大多數人還是埋骨他鄉。
就算志玄已經離開了油女一族,就算已然時隔許久……再次想起,那種令人心里發空的無力仍是如約而至。
那種眼睜睜看著生命在眼前流逝的絕望,那種在正在求救的患者面前做出放棄治療的選擇時的艱難……甚至連目睹大蛇丸在塵遁下化為飛灰時的揪心,都隨之再次浮現。
志玄以為自己的心早就冷硬。但來自過去的顫動匯在一起,無止境地纏繞著他,終歸還是在古井中攪起了波瀾。
“不過……無論是好是壞,那些都已經是過去了!敝拘櫰鹈碱^。回來這一趟,那種可望不可即的錯位感越來越重。人像是飄到了半空,遙遙地看著,與世間一切隔了層紗布,朦朦朧朧的,體會得不大真切。
“想要前行,總要放下一些屬于自己的東西的,這是不可能規避的代價!甭肥撬约哼x的,斷沒有后悔的道理。
把自己心中翻涌的情感歸為怯懦,志玄有些惱火地瞇起眼眸,低聲自語:“我和他的前行,正是為了讓以后的自己,也讓以后的更多人……都不必再品味這種孤獨和絕望!
“結束了,如何?”嘶啞的聲音從身側幽幽傳來。那聲音令人如此熟悉,如此安心,驟然把志玄和這可望不可即的世界重新連接在了一起。
“……嗯,我這邊結束了!眰阮^看向聲音的來處,大蛇丸果然正抱著手,倚在樹上。
“你不去,我只好一個人逛了一圈,自然要快些。”對方的一舉一動全然都在預料中,這種感覺非常好。一錯不錯地盯著他看,志玄不自禁地笑彎了眼睛:“見了不少人,現在我想你得很。”
是啊,只有他,是現在還沒變,以后也不會變的……完全屬于自己的……
“嗯……難得一個人待了會兒,不是應該好好享受一下獨處的自由嗎,怎么這么快就想我了?”像是聽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妖冶的男子眉頭蹙起,唇邊勾出一個得意的笑!拔揖驮谶@呢。以后只要你想,我隨時都在。”
“是啊,現在木葉已經沒有屬于我的東西了……自然想你得很!敝拘粗,眨了眨眼。
“哼……完全屬于你的東西嗎……那你可幸運得很!贝笊咄韬咝σ宦暎S了志玄試圖把他占為己有并宣示主權的行為。
“除了我,見到想見的人了嗎?”
“我倒是想在木葉見到你,可惜你沒給我這個機會!睕]有正面回答大蛇丸的問題,志玄調侃了一句。
“但是……”互相心照不宣的笑著,志玄眉頭逐漸皺起,思索著開口:“說實話,除了我的老隊友,木葉里也沒有什么想見的東西了!
更甚者,從理智上來講——志玄在實驗室花的時間都比待在村子里要長。
他不該因為回木葉而有什么太大感觸的。
“但……還是感覺有些憋悶!敝拘拖骂^,看著自己的掌紋,聲音有些沉悶:“很難形容那種感覺!
“……很正常。除卻基因,人便是由過去塑就的!贝笊咄杼謸崦拘念^,柔和下嗓音,像是位諄諄善誘的導師,像是面前的還是當年那個少年。“人的存在本就可以說成是記憶的集合體。這樣的生命注定是懷舊的,你我都無法免俗!
“……這樣想來,也算都是想見的人吧!鳖^上那久違的觸感讓志玄一愣,抬眼覷向大蛇丸。
今天由夏樹提起,志玄才恍然發覺:自己居然已經走了那么遠,已經觸碰到了他以前從未覺得能實現的愿望。
事如潮,人如水。他過去的一切,幾乎都和面前這個男人有關。透過那雙鎏金色的眼,志玄看到自己的過去,看到一片洶涌的海。
看到那片沉著碎金的海里的暗流涌動,野心蓬勃。
“但……那些注定是些無趣的東西,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枷鎖!蔽⒉[的眼眸盯住志玄,大蛇丸忽然話鋒一轉:“只要更近一步,我們完全可以打破所有禁錮,成為比‘人’更上位的存在!
“……雖然不喜歡,但我倒是不覺得那些情感盡是無趣的。”撫上大蛇丸的手,把它拉到胸前,志玄抬頭與大蛇丸對視,認真道:“我很贊同你的觀點,我們確實都是記憶的集合體。經歷和記憶決定了我們的思考方式,賦予了我們情感,是自我的一部分。沒了它,你就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了。”
“正是因為如此,如果一個人的過去已然無法再撼動他自己分毫,何異于主動背棄了自我?如果自我不再,那比起化身上位存在,似乎更像是獻祭了自己換取祂的降生。”
“你說得很對,這確實也是一種很有趣的角度。”大蛇丸順勢打開手掌,覆在志玄胸口。從這個位置可以清楚地感知到,那溫熱的胸膛里已經沒有心跳了。寄宿在他體內的蟲群取代了心臟的功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構成形式的志玄已經不算是人類了。正是因為已經跨出了那無法回頭的一步,現在他格外在意“自我”的含義,格外重視記憶的意義。
“不過,你忽略了我說這話的前提。”大蛇丸悄然勾起唇角,那份狂傲的野心顯露無疑。
“——你我注定成為那更上位的存在!
“……”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志玄被大蛇丸這一席話說得怔住,吃吃地盯著那意氣風發的身影。
“人是殘缺而脆弱的生物,而我們終將成為他們難以理解的存在……結局從相識的那一刻就已然注定:時間輪轉,蟲豸生滅,他們終有一日會變成遙遠的過去,抽象的符號。”
明明是如此離經叛道而傲慢的話,從大蛇丸口中說出,卻如此讓人信服。透過他如此篤信的語言,志玄活像是已然親眼望見了那個他親筆構建的未來。
“夏蟲不可語冰。人怎么會沉浸在與螞蟻的關系里不可自拔,終日悲戚?”
“想要超脫與生俱來的殘缺。無數人做過這場夢。但能把它化為現實的,唯有你我!敝讣鈩澾^臉頰,大蛇丸低啞的聲音里滿是蠱惑和邀請,像那條哄騙亞當吃下蘋果的蛇:“你我是彼此唯一的同類……”
“……”看來重回故地,對大蛇丸的觸動也不小。就像大蛇丸了解志玄一樣,志玄也了解大蛇丸,他的那些心思瞞不過志玄。垂眸沉默許久,志玄啞然失笑,故意拖長尾音:“真是漂亮的演講,可惜……”
“可惜?”忍不住重復一句,大蛇丸的表情出現微不可查的裂痕,又轉瞬愈合。如果不是志玄一直盯著他的臉,估計都要以為那一閃而逝的變化是自己的錯覺。
“可惜說得有些早了,白費口舌!毙σ庠僖踩滩蛔,志玄從腰間取下布包,遞給他!澳憧纯催@個!
“……怎么,給我的禮物嗎?”
“猜對了!
“哦?”這下倒輪到大蛇丸意外了。
深深看了志玄一眼,他高挑起一邊的眉毛,把手里的包裹翻過來,細細打量。
“這是……曼陀羅?”訝然從眼中一閃而逝。包裹里赫然是滿滿的鮮花?吹贸鍪莿偛刹痪玫,黑色的花瓣上還有水珠,在淺色布料的襯托下格外妖冶。
“現在這花可不好買!敝拘沉四腔ㄒ谎。茄科的曼陀羅,這個世界唯一的阿托品來源。作為優秀而經典的藥物,阿托品已經在木葉醫院廣泛應用,正是他和大蛇丸主手的項目。
“我逛了好幾家店,最后從熟人那里買的。”多年不見,那位中山族人瘸了一條腿,但依然很熱情。
“曼陀羅……”雙手穩穩地把花捧在胸前,大蛇丸低下頭,細細端詳,鴉羽般的長發滑落在純黑的花間。
曼陀羅,他記得這花。這種喇叭似的花兒常與死亡伴生,生于戰場的累累白骨旁。
或漆黑或純白的美麗的花兒從尸骸下吐露綻放,像是戰士們的安魂曲。有傳說它是戰士們的英靈所化,吃下花的果實,便可以看到逝去的故人。
但大蛇丸知道,從來都沒有什么亡靈的慰藉。人死了就是死了,他們看到的,不過是曼陀羅的劇毒導致的幻覺。
“……看來你我懷著相同的心情!卑涯腔▋簭牟剂现袆冸x,捧在手中,大蛇丸啞然失笑:“這花倒是應景!
“是啊……你的承諾我還記得呢,何必再拋出試探?”何必相互試探?他們這一路走來,與世界背道而馳,現在身邊也就只剩下彼此了。
“之前你不是答應我了嗎?我們會看著和平到來,然后繼續探索下去!北ё∶媲暗娜耍拘p聲重復著他說過的話:“即使是死亡,也無法把我們分離……”
這個世界的生物,上限是如此瘋狂。只要給他們兩個時間,基因終將成為他們手中的玩具,隨著他們的意志肆意塑造。
環望世界浩渺,他們擁有的可能已然超越可能本身。
“我可是和你一樣貪心。這世上還有如此多的未知存在,我怎么能下定決心離去……”
“而且……”
形同半身的愛人得而復失,在無盡的時間里獨自一人求索。
那會是何等的寂寥?
“我又怎么可能忍心讓你獨自一人踏上那條路?”
沒有再言語,兩人沉默地相擁。畢竟,在兩個彼此觸碰,相互交融的靈魂面前,語言是如此蒼白。
他們兩個會建立一個屬于科學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他們會盡情探索,盡情前行。他們會用科技消除饑餓,疾患……
一百年不夠,就兩百年,兩千年,兩萬年……終有一日,他們會超越志玄所見過的頂點,超越他的想象。
終有一日,他們將超越永恒。
第135章 番外1 曼陀羅
又是一陣風, 把森林吹得搖動不止,也把慰靈碑前的花兒吹得搖動不止。
俯下身,卡卡西沉默著撿起那朵黑色的花, 端詳了良久。
這花看起來有些眼熟, 他先前見過。
大概是志玄很喜歡的花吧,志玄好像還與自己說過它的寓意。
但……是什么來著?他現在有些記不清了。
聞著似有似無的花香味,卡卡西陷入了回憶。
那還是他兒時的事。
那時他還小,尚存幾分孩童心性, 時常偷溜進志玄和大蛇丸的實驗室。每次溜進去, 都會很快被發現。逮住他, 志玄和大蛇丸也不惱,由著他鬧, 只是反復告誡他,進來看看可以, 不要亂碰東西。卡卡西很聽話, 那些怪模怪樣的東西,他向來不會輕易觸碰。
但那天, 他一進來, 居然在實驗室看到了幾朵嬌艷的花朵。沒想到……平日嚴肅的老師們,居然還喜歡這些?粗枪帜9謽拥幕ǎ闹幸贿吷隽税l現老師小秘密的竊喜, 一邊放松了警惕。
‘幾朵花而已, 沒什么的, 想來老師也不會因此責怪我……’仗著老師平日對他的縱容, 卡卡西踮腳取下一朵, 拿在手里仔細端詳。
頑皮的孩童很快就被發現,向來溫和的老師從他手中奪走了花, 破天荒的呵斥了他。
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老師。
被直接提著領子拉到通風口,小小的卡卡西低著頭,從毛茸茸的發絲間隙里偷偷覷著盛怒的志玄,有些不知所措。志玄顧不上那些,焦急地一邊詢問,一邊查看他的狀態。
由著志玄擺弄,卡卡西不明白他在緊張什么。
好在似乎沒什么大問題?匆娭拘闪艘豢跉,卡卡西也跟著安心不少。
“聽我說,卡卡西,不要小看任何東西!笔执钤诳ǹㄎ骷缟希瑥娖人c自己對視,志玄正色起來,語氣嚴肅:“在我這里,你可以犯這樣的問題。但在戰場上,這一下已經要了你的命!
“它看著只是朵花而已,但這是我們特意培育的品種,毒性很高……吸入花粉,便會引起輕微中毒,產生幻覺;吸入過多,或者誤食,更是會導致死亡!
一口氣說完,志玄頓了頓。見小小的孩子還一幅懨懨的模樣,他嘆了口氣,軟下語氣:“抱歉……剛才我有些急,語氣不是太好,是不是嚇到你了?”
“小孩子有些好奇心是好事。我不是在批評你,只是和你說,我希望你可以那樣去做!泵嗣ǹㄎ鞯念^,志玄拉著他坐下。“也許你不喜歡聽我嘮叨這些,但我還是要說,還是希望你能聽進去。畢竟……我見過太多孩子死在戰場上,你是個很好的孩子,我不希望你成為其中之一!
“對不起……以后我不會再這樣了。”
“好孩子!
“不過……志玄老師,這是什么花?”
“這是曼陀羅,我和大蛇丸準備用它提取藥物!
卡卡西全想起來了。
這是曼陀羅……常生于尸骨旁,寓意著無間的愛與恨,生命的不歸之路。
似有所感,卡卡西看向遠處。
在一片朦朧的視線中,水門老師與大蛇丸相談甚歡,志玄摸著帶土與琳的頭,看著一旁的卡卡西,笑彎了眼。旗木朔茂靠在樹上,低垂著眼眸,靜靜看著他們的互動,唇邊噙著不明顯的笑。
真好啊……卡卡西多希望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可惜不是。
骨節用力到有些顫抖,少年用最輕柔的力道捧著手里的花。
這就是老師說的幻覺嗎?看來當初老師從他手里奪走那花,是對的。
可惜……再也不會有人從他手里奪去花,焦急地為他檢查了。
少年眨了眨眼睛,按下酸澀,眼前的景物重新變得清晰。
所有的人都走了,只剩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