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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1章 忘卻

    禾澤是絕對意識不到這個問題的,他不會去想他所珍視的讀書生涯所剩無幾,他所寄托情感的家,和如同家人一樣的朋友注定要在極短的時間里各奔東西。

    為什么他非要要一次次的得到又失去?

    禾澤總該得到些什么的。

    如果他在哪都無家可歸,如果他需要一個家……

    那為什么不能是橫濱?

    “燕秋先生,你明明比我更清楚,禾澤如果回去了的話,他是沒有家的。”太宰注視著燕秋,開口說道,燕秋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駁。

    燕秋知道很多事,比如禾澤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他的媽媽給他增添了太多壓力和不該由他承受的痛苦。對他來說,那個地方并不能稱為他的家。燕秋知道,禾澤把他們合住的宿舍當成了家,然而一切總會結束的。

    畢業之后,大家都會各奔東西,他們會回到不同的國度中,幾乎沒太多可能再次相逢。禾澤即便離國兩年,回去后總要面對他逃避過的一切的。

    燕秋從來沒有思考過太宰提出的問題,因為他太過了解禾澤,知道他不是那種會因為艱難或者痛苦懦弱的逃避事實的人。他總會做自己想做的事,一切屬于他的東西都會全盤接受,無論那些東西是否意味著痛苦。燕秋總是會無條件的尊重禾澤的選擇的。

    然而,太宰也太過了解禾澤了,甚至于說,他對禾澤秉性的了解并不比燕秋少。他清楚禾澤會做出怎樣的選擇,那是多數趨利避害的人都不會去選的“愚蠢決策”。禾澤總會做出這樣的決策,他對待事物利害的算法似乎總與別人不同,所以他不被理解。

    燕秋就是少數既能理解他,也會支持他的人。可是,面對燕秋,太宰卻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質問——燕秋為什么能放任禾澤走向那條痛苦的路?

    這樣的質問動搖了燕秋的想法,連思緒都變得混亂了起來。這樣混亂源自于燕秋本身就埋藏在心底的動搖。

    作為禾澤的朋友,他一直都是堅定的認為他該要尊重禾澤的個人想法才是。所以在得到禾澤的拜托之后,他都說服自己忍耐下來了。即使禾澤真是很會給自己找苦頭吃,即使他無數次冒出突然出現然后對禾澤說“算了算了咱們回去念書吧”的想法……

    但這并不代表燕秋不會懷疑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確。

    “……禾澤不會接受你這么做的。”燕秋拋出勸阻的理由,卻也比任何人知道這樣的理由在如今討論的話題里有多蒼白無力。

    “他不會記得的。”然而,太宰卻如此說道,“等禾澤回來后,他會忘掉一切的——神明先生應該也是知道的吧?”

    燕秋覺得自己真的要破防了。

    因為他知道。

    如果太宰的故事真的實現了。與最后的故事和維系世界穩定的熵息息相關的禾澤在經歷了又一次穿越之后必然會失憶。這即是身體的自我保護,也是世界穩定的維系手段。

    如果一切故事按照太宰所計劃的那樣進行,禾澤的模組會就此進入新的分支,他會帶著未完成的書頁回到這里,書頁中的熵足以保證故事的實現。他再也不會穿越。這個世界也無法再容納新的故事。禾澤會失去與之相關的記憶,他會忘記太宰,忘記所有會使他想起自己曾經為了保護一個世界而書寫過一個模組的事。太宰甚至不用將失憶的部分書寫在故事中,僅僅只是利用『世界合集』的規則就巧妙的讓禾澤忘記那過去的一切。

    那片段的不連續的記憶并不能完整的勾畫他的過去,卻再也不存在不堪回首的過往。禾澤會記得他曾生活在北海道、他曾在國外念過書、他曾做過黑手黨如今又成了調查員。但他不會記得那過往中與太宰有關的一切,太宰書寫的一切,他壓抑的童年和給予他復雜情感的慧女士,他人生中形形色色在他身上增添痕跡的過客。

    他回來的那天可能會帶著弄不清狀況的困擾,然后聽說港口黑手黨首領的死訊,但卻并不理解這意味著什么。縱使有人告訴他他們曾經認識,在空白的記憶面前,禾澤只會把那位“連記都沒去記”的首領先生當做人生中不重要的過客。

    在岌岌可危的世界線上,他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回憶起關于他的那部分記憶,一同忘卻的還有關于他的所有悲傷。

    ——忘記過往的一切,忘記故事的書寫者。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因為禾澤的多數回憶都不堪回首,美好的那部分也注定失去。

    而橫濱會替他記住。

    “——他再也不必為過去感到困擾,也不必為了什么莫名其妙的人選擇更痛苦道路,這難道不是更好的結局嗎?”

    “我已經準備好了那個故事,等到一切結束,他就可以回來了。”太宰開口說道,輕飄飄的望著燕秋,稍稍微笑了一下,“神明先生還是別來阻止我了。”

    燕秋看著太宰的眼睛,卻無論如何都讀不懂其中的情緒。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多余的熵了,你想達成這個故事,只能借助禾澤手上的那份熵,時間卡的太緊了。你考慮過失敗的后果嗎?”燕秋只能在計劃的可行性層面說服太宰改變主意。

    “把握還是有一些的。”太宰好聲好氣的解釋道,似乎并不擔心這個問題,“更何況,要是真出了什么差錯,不還有神明先生你在么。”

    燕秋先是沒反應過來,又很快意識到了太宰的意思,直接就氣笑了。

    “算盤打的還挺響。”燕秋被氣笑了,他覺得他和太宰的問題已經不能口頭解決了,先禮后兵也該輪到兵了。

    然而他依然沒來得及『兵』一下。

    因為不堪無視的小貓絕不氣餒,正在孜孜不倦的扒拉著燕秋的褲子往上排。

    既然注意到了,燕秋是不可能無視小貓的。他把二宰撈到了懷里,嫻熟的為他呼嚕毛,破防讀條也被打斷了。

    葉藏是一個性格古怪的小貓,愛好奇奇怪怪,性格捉摸不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讓葉藏主動貼貼,他對中也和小銀就蠻高冷的。整個港口黑手黨中除了太宰,也只有會管他叫“葉藏大人”和“二宰”的敦能讓葉藏主動貼兩下了。

    燕秋和葉藏的關系有待商榷,而還有麻煩的正事需要解決。

    太宰很快收斂了神色,認真的拜托燕秋幫忙。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錯,就拜托燕秋先生了。”太宰說的真的很誠懇。

    ……這讓他怎么辦。

    燕秋忍了又忍,維持住了他文明和諧的面貌。

    “我不會幫你的,也不會允許你這么做的。”燕秋把自己想象成了一塊兒不近人情的石頭,懷里的貓貓也沒讓他心軟,“我尊重禾澤本人的選擇。”

    二宰“喵”了一聲,似乎在表達不滿。

    這樣不近人情的話語并沒有動搖太宰分毫,他淡淡的看著燕秋,露出了困擾的、無奈的神情。

    “但是,我也是他的選擇。”燕秋聽見了這樣的回答。

    燕秋被噎了一秒

    “……你倆曖昧過頭了吧。”終于,他忍不了了,說出了自己一直想說的真實想法。

    然后,太宰非常可疑的移開了視線。

    ——你認真的嗎?!

    本來只是順勢吐槽一下的燕秋覺得很不對勁。

    “……他知道你這么選絕對會被你氣死的。”最后,他只能無視古怪的氛圍,如此頹然的評價道,然后閉眼調整了一下情緒,直接將先前的話題略過,“不過你勉強說服我了,我可以幫你一把。所以我們來談第二件事吧。”

    ——

    霧氣彌漫。

    一切的始作俑者們各懷心思的進行著茶會。

    霧氣的主人開放了他的收藏室,邀請他的客人們前往參觀。

    不速的客人被拒之門外。一番調措之后。現如今,只有太宰和阿真還留在外面。

    太宰坐在屬于他的那把椅子上垂眸思考著什么,阿真則占據了費奧多爾的椅子。懶洋洋的拿著水果刀削蘋果。

    刀刃摩擦果肉的聲音吸引了太宰的注意力。

    “我不建議你吃這個蘋果。”太宰輕聲說道,仿佛是某種提醒。

    “說的像異能力能吃東西似的。”對除費奧多爾以外的人都沒個好態度的阿真如此開口道。

    在剛才的參觀活動中,他是一定要跟費奧多爾一起進寶石屋的。在澀澤龍彥的拒絕和費奧多爾下達了“替他看住太宰治”的任務之后才消停了下來。老老實實的和太宰待在了外面。

    “哦,異能力不能吃東西嗎?”太宰仿佛是為問而問的說道。

    阿真的動作稍稍停頓了一下。

    “你見過可以吃東西的異能力。”他成功把疑問句問出了肯定句的效果。

    太宰淡淡的“嗯”了一聲,算作肯定。

    “同人不同命。”阿真也懶洋洋的感嘆了一句。

    “你都不是人呢。”太宰淡淡的糾正道。

    “就你是人。”阿真見縫插針的懟了回去,繼續窸窸窣窣的削著蘋果。

    果皮早就被削去,而阿真卻依然控制著刀刃,一圈一圈的削著果肉。充分接觸到空氣的果肉開始一圈圈的氧化,顯現出將會逐漸腐爛的樣子,汁水順著阿真的手流到桌子上,滴落到地上,變成黏膩的痕跡,然而阿真依然樂此不疲。

    “你在浪費食物。”太宰淡淡的點評道,他并不是非常在意阿真折騰蘋果這件事,也不是非要提及它。但如果不說話,那就實在沒事干了。

    第322章 氧化

    “它在氧化。”阿真盯著刀刃和蘋果開口說道,“被揭開光鮮亮麗的外皮之后,一切都會氧化。想要找尋看見未氧化的部分,就要將氧化的部分削去,可完好的部分一但接觸到空氣,就會再次氧化。直到最后什么也不剩,裸露出帶毒的籽核——『死蘋果』……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太宰的視線停留在異能少年身上,又默默的收回。

    彩窗玻璃給室內帶來了異樣的光線。

    “或許是吧。”他稍稍給出了些許回應,又緊接著開口提出質問,“會出現在這里的、加入俱樂部里的所有人都各懷心思。即使異能力也不例外。那么你呢?你又是如何呢?是禾澤讓你來的。”

    在方才的一切表演中,阿真都將自己與費奧多爾捆綁在了一起。這樣的謊言是敞亮的,倘若他的觀眾足夠信任費奧多爾的能力。縱使知道他是屬于禾澤釋之助的異能力,也會順勢的認為他連同禾澤釋之助,都是和費奧多爾形成捆綁關系的。

    然而,太宰卻完全沒往那方面想。

    對阿真來說,這樣的問題已經可以算得上是尖銳的了。

    然而,阿真連眼皮都沒有撩起,他在心理為自己的穿幫扣了表演分,表面上依然是平靜的樣子。

    “他才沒資格指使我做事呢。”阿真冷淡的說道,變相的承認了他是認識禾澤的,手下一用力,幾乎不剩什么果肉的蘋果核被撬裂成了兩半。阿真的動作凝滯了一下,也沒料到這顆蘋果竟然這么脆。因著這突如其來的功虧一簣。本該變為獨特藝術品的蘋果在最后一刻成為了沒有結局的廢品。

    雖然這或許也是藝術的一種。

    他將玩壞掉的蘋果連著刀一并都丟到了桌上,殘余的汁水在他手上凝聚成水珠的形狀。

    “我是為了費佳大人而來的,”阿真向太宰申明道,“骸塞內發生的一切,如果配不上他的構想,我會很困擾的。”

    太宰不置可否。

    寶石屋的門就是在此時打開的。

    費奧多爾夸贊著澀澤龍彥的藏品,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阿真“噌”的一下坐直了身,視線一瞬不瞬的追隨著費奧多爾。太宰注意著二人的一舉一動,結果直到費奧多爾來到桌前,阿真也愣是沒把他占據的、屬于費奧多爾的座位讓還給費奧多爾。

    “辛苦太宰君替我照顧它了。”費奧多爾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點似的說道,極為自然的將手搭在異能少年的肩上,嘴角掛著些微弧度。

    “還是算了吧,”太宰說話的毫無起伏,手肘搭在椅背上借力站了起來,“老鼠的感謝我可受不起。”

    “看來你們聊的還不錯。”后一步從寶石屋里出來的澀澤龍彥淡聲評價道。

    他或許對“不錯”這個詞的釋義有些許獨到的想法,然而這樣的想法并不能得到客人們的認同。

    澀澤龍彥同樣注意到了阿真占著費奧多爾座位不走的情況,但他樂見其成。事實上,他對一切不會干擾到他的戲劇都樂見其成。

    太宰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根據剛才商議的結果,現在輪到費奧多爾自己看著他的“小狂熱粉”,而澀澤則帶太宰一人參觀他的藏品。

    平心而論,澀澤龍彥的區別對待還是很明顯的。他全程對阿真態度冷淡,可以說是輕視了個徹底,澀澤的寶石屋并不是什么進不得人的機密之地,卻將阿真拒之門外。他雖然沒用直白的言語表達過個人觀點,但從行為來看,他沒把阿真趕出骸塞都是很給面子的結果了。

    如今,他依然將阿真無視了個徹底,仿佛這里壓根沒有他這個人似的。

    太宰來到他身邊后,澀澤略微側身,顯現出邀請的姿態。

    然而就在此時,阿真卻突然的發聲了。

    “你該感謝我的,要是我不出現,這只會是個一眼望得到結局的無聊劇目,不是么?”

    澀澤龍彥的視線移到了阿真身上,異能力的即便外形近似于人,與人之間的差異依然是很大的。阿真卻沒有看著澀澤龍彥,他在盯著費奧多爾。他的瞳孔在虹光下顯現出微妙奇異的色彩……澀澤龍彥有一種直覺,阿真這句話是說給他聽的。然而,阿真的視線沒有給予澀澤分毫,只是全心全意的仰頭望著費奧多爾。

    他或許盯著他看了一秒,或許這一剎那的停頓只是錯覺,最后,澀澤龍彥依然沒進行任何回應,轉身無視了他,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寶石屋門后。

    費奧多爾他繞過太宰的椅子,自然的占用了澀澤的那把。

    只要費奧多爾在阿真的視線中時,阿真的目光就不會從他身上挪開。

    他看著費奧多爾拉開那把椅子,恰好坐在了阿真的對面,這樣的位置安排讓太宰的那把椅子顯得很多余。

    “一直盯著人看是很失禮的哦。”或許是阿真的視線太持續了,費奧多爾終于還是開口進行了提醒。

    阿真克制的移開了視線。

    “抱歉,但我實在是太想看看您了,請原諒我吧。”阿真用著歉疚的口吻說道,與剛才手撕異能力的模樣判若兩人。

    費奧多爾沉默了片刻,對一切都不置可否。

    “你服從于我,是么?”接著,他反問道。

    如果表演的時候,助演的觀眾是極為配合的,那絕對是讓表演者高興的事情。

    至少對現在的阿真來說,費奧多爾就是相當配合的好助演。

    “我愿意服從您,而且絕對比他要更——”他迅速急迫的說道,未盡的言語因過于激動而失聲,他似乎也不愿提起那個名字。

    費奧多爾的情緒并沒有因為對方的激動而有什么波動,他淡淡的望著阿真,接著提出了一個問題。

    “‘他’叫什么名字?”

    阿真極為不甘的閉了嘴,嘴唇動了動,半晌才極不情愿的吐出了一個名字。

    “『田村一郎』。”

    費奧多爾的神色終于產生了一些變化。這個名字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外。當然,這么說也并不準確。實際上他的推測幾乎已經觸碰到了正確答案,但許多時候,這些微的差分足夠讓一切認知謬以千里。

    “那么,‘禾澤釋之助’又是誰的名字呢?”費奧多爾繼續用著冷淡的口吻問道。

    “這是他‘自稱’的名字。”阿真開口說道,看上去有些不甘和急迫,“他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您為什么非要選擇他?”

    異能少年顯得有些失態,看向費奧多爾的目光卻帶著某種近乎于憧憬般的神色。

    “為什么我不能是外面的那個……”他萎靡又不甘的問道。

    費奧多爾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禾澤釋之助、田村一郎、『書』、還有自主性過強的異能力,在這個異能力少年出現并表達出態度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拼湊出了一個可能性。

    ——那個名為禾澤釋之助的、不屬于這個世界而充滿謎團的少年,很可能是“費奧多爾”精心刻畫的書的造物。

    這里的“費奧多爾”,他甚至可能——就是自己。

    因為世界之間存在時差。

    和自己既不在同一世界也不在同一時間的『自己』既然能夠與自己存在在同一個世界,那么也就證明著書的存在能夠跨越時間的影響另一個世界。

    也就是說,只要擁有『書』,無論是哪個自己,都可以通過書寫故事在另一個世界的過去創造出『禾澤釋之助』——而他同樣可以通過書再次來到這里。

    這就是不能排除自己的原因。

    因為無論是哪個“自己”,當從這位異能力少年的口中得知“費奧多爾創造了它”這一信息,都面臨著“它可能是未來的自己造出的”這種可能性困擾。

    并且,“它可能是另一個『自己』在未來創造的”這點可能性,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排除和證偽的。

    費奧多爾了解『書』的權能和特性,知道這種事情是『書』完全可以做到的,更別說他手中的書還缺失了一頁,這一頁如今在哪里?『自己』手上?禾澤釋之助手上?

    如今這個情況,到底是誰安排的故事呢?

    是未來的自己的精心策劃,還是另一個『自己』構筑的詭計?

    費奧多爾玩味的思考著這兩種顯而易見的可能性,視線落在了眼前發異能力少年身上。

    他對自己的命運一無所知,根本沒意識到他只能任人安排。

    “不要質疑我的決定。”費奧多爾冷淡的勾銷了阿真前面所有不甘的說辭,他看上去并不在乎它的心情,事實如何卻并不明晰,“我有我的道理,既然你服從于我,那就安心的執行我的命令就好了。”

    ·

    寶石屋的大門被緩緩闔上,太宰再次進入了這散發著詭麗光芒的收藏室。展覽室內的每一顆寶石都代表著一條性命。太宰的視線從寶石上挪開,望向了面前向他轉身的澀澤龍彥。

    “你剛剛跟費奧多爾聊了些什么?”太宰冷淡的、直白的發問道。

    “你確定一開始就要聊這個嗎?”澀澤龍彥反問道,語氣卻并沒有太多質疑或氣惱的意思。

    “連那個小異能力都能察覺你的目的,在這種地方互相試探就太浪費時間了。” 調查員先生即使穿著禮服,也不想在茶會上浪費時間。

    提到了小異能力,澀澤龍彥的視線稍微往大門的方向偏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如常。

    “你說的對。”他認可了太宰的話,“所以太宰君又和它聊了些什么呢?”

    第323章 顱骨

    “聊了蘋果。”太宰情緒淺淡的開口回答道。

    澀澤龍彥想從太宰的視線中看出謊言或者隱喻的端倪,卻只看見一片平常的鳶黑。

    “是么。”他不置可否,情緒同樣平靜,“至少,一同解決掉‘費奧多爾’的聯盟依然是存在的,這點我可以保證。”

    太宰抬了抬眼睛,他認真注視著某人的時候,似乎總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穿透力。

    “是么?”太宰的反問并沒有什么疑問的意思,“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

    骸塞正在上演怎樣的劇目呢?

    阿真本人也說不準。

    反正只要結果足夠沖突、足夠有趣就好。

    比如讓某位同謀者成為霧氣的一部分,比如讓血紅的霧氣蔓延。

    ——費奧多爾想要殺掉寶石屋內的兩個人。

    他直白的告知了阿真他如此的想法。

    他會向太宰動刀,而阿真需要處理另一個。

    “這會很有趣的。”費奧多爾向追逐趣味的異能力少年描述道,“我知道一個連澀澤龍彥本人都遺忘的真相——”

    “真正的他早已死去,如今的他只是行尸走肉、不死的異能體。當劃破他的脖頸時,沒有死去的他就會意識到自己的本來面貌,那一刻,或許整個橫濱都會被紅霧籠罩吧。”

    紅霧……

    “整個橫濱?”阿真的聲音開始有著細微的顫抖,不熟悉他的人可能會把他的反應當成是某種恐懼,熟悉他的人也不一定能意識到——他是因興奮而顫抖的。

    誰的死亡能夠將這場劇目推向高潮?

    這是阿真自出現在骸塞以來,一直在思考的問題。在這篇模組中,人是一定要死的,但到底誰的死亡才是最有價值的呢?

    ——他一直在這里觀察著、考量著,想找到最合適的那個人選。

    而如今,這樣的人選找到了。

    聰明人似乎總有輕松達到目的方式,威逼也好利誘也罷,費奧多爾描述的場景確實是太誘惑了。

    他讓“殺死費奧多爾”的性價比降在阿真的心目中到了最低。

    只要殺掉澀澤龍彥,橫濱就會被紅霧籠罩。而捅死費奧多爾卻什么用處都沒有。

    那捅死費奧多爾就很沒意思了。

    “他看上去明明很正常。”阿真抑制住了被挑起的興奮,開始小心的求證。

    “看看這個吧。”費奧多爾也不介意阿真的懷疑,敲了敲承裝著蘋果的銀質果籃,蘋果們的上方擺放著一個青色金屬質地的顱骨裝飾物,只要來到這場茶會,沒人會注意不到這顆顱骨裝飾物。他很有特點,在審美方面應該是受到茶會主人的青睞的。

    然而,費奧多爾卻說,“這是他的頭顱”。

    ——這是他的頭顱……

    阿真眨了眨眼,伸手捧起了那個金屬裝飾物,它比看上去要輕一些。泛著金屬的光澤,實際上卻是覆有金屬涂料的陶瓷,從底部隱約可見看不出材質的內容物。

    ——這真的是顱骨嗎?

    阿真沒見過真骨頭,答不上了。但有一件事卻無比明晰。

    ——比起澀澤龍彥,費奧多爾才是能為這場劇目中創造更多驚喜的人。

    捅死費奧多爾并不只是看不著紅霧這么簡單,他更的存在比太宰、比澀澤龍彥都更能引導戲劇的發展。而一場精彩的故事,正是阿真無比期待的。

    所以,阿真順應了費奧多爾的計劃。

    阿真不再雙手捧起顱骨,他收回了一只手撐著腦袋,用單手拿著顱骨裝飾物,顱骨被挪到了身側,它之下是懸空的地面。

    阿真松開了手。

    顱骨裝飾物掉到了地上,發出陶瓷碎裂的聲音。里面的內容物骨碌碌的滾到了阿真的腳邊,露出了有著三道爪痕的面龐。

    費奧多爾表情表情沒變,只是淡淡的將視線移到了阿真身上。

    “你沒騙我。”阿真的神色透露著一種理所當然的無辜,“那就讓我看看紅色的霧吧。”

    費奧多爾收起了冷淡的神色,露出了面對客人時的公式化微笑。

    “這就不演了么?”他反問道。

    阿真并沒有露出被拆穿的神情。

    “你也是費佳大人。”他壓低了聲調,話語帶著一種錯覺般的柔和,“所以,我確實是為你而來的。”

    ·

    寶石屋內的參觀活動在二人達成共識后結束。顯然,澀澤龍彥組織這場參觀的目的并不全然是為了參觀。

    異能力少年的出現讓既定的情況發生了變化,變得微妙而難以行動。他為在場的人創造了私聊的機會,以此來在給所有人提供二次博弈的機會。

    當然,對于橫濱人來說,無論他們如何博弈,他們都得死的。

    太宰先一步推門而出,他撩了下遮擋視線的發絲,一抬眼就看見了茶會桌邊的異國青年。

    費奧多爾正在澀澤龍彥的座位上悠閑的觀賞一只蘋果。

    他腳邊的不遠處是閃爍著金屬涂料光澤的瓷器碎片和有著三道刻骨疤痕的顱骨。那個異能少年卻不知所蹤。

    太宰的瞳孔不明顯的收縮了一下,下一刻,他迅速轉身后撤,伸手摁住了即將貫穿他的利刃。

    澀澤龍彥手握著精致的利刃,即使被阻攔了依舊毫不留守的用力。

    鋒銳的刀刃劃開掌心的皮肉,鮮血順著手腕滑下,滴落在地上。

    太宰的臉色因為疼痛而慘白,手上的力氣卻沒有一絲松懈。

    “別掙扎了,這把刀上有麻醉毒,即使沒刺中要害,你也會死。”澀澤龍彥耐心的向太宰解釋道,似乎是為了印證自己的說法一般,他放開了手。

    太宰緊握著刀刃,過了一秒才遲滯的松開手。刀刃“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他的臉色發白,動作也變得遲緩起來,幾乎要支撐不住的摔在地上。

    某只老鼠從另一個世界而來,他讓另一只老鼠為自己替罪,并且染指了書。守著無數異能寶石的龍并不想看見這樣的結果,于是他和失格的人類結了盟,要將這只過分的老鼠殺死。

    是澀澤龍彥想要殺死費奧多爾的。他危險卻傲慢,是三人中最不屑于說話的那個。費奧多爾會編織謊言達成目的,澀澤龍彥則不會這么。

    然而此時,澀澤龍彥卻向太宰動刀了。

    “對我動手了啊……”太宰的手流著血,手指因為失溫而抑制不住的發抖,聲音卻并沒有因為受傷而發生什么變化。

    血連成線往下淌著,暈眩的感覺一陣接一陣的包裹住他的身體,連維持睜眼都覺得費勁。

    “并沒有背叛呢。”澀澤龍彥淡淡的說道,“只能說是太宰君運氣不好。”

    太宰閉了閉眼。

    “所以你相信了他的說辭……”太宰的聲音開始存在不清晰的氣音,下一刻就支撐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

    澀澤龍彥不會說謊,他既已決定了要殺掉費奧多爾,單憑幾分鐘的私會時間,絕對不足以改變這個事實。即使費奧多爾再神通廣大。

    除非——這個費奧多爾并不是澀澤龍彥想要殺掉的那個。

    費奧多爾只需向澀澤龍彥證明身份、證明他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原本的費奧多爾。那么,澀澤龍彥和太宰治達成的一切合作都會作廢,計劃會重新回到最初的模樣、太宰早有預料的模樣。

    澀澤龍彥會因為渴求『人間失格』的寶石,將太宰殺死。

    當太宰意識到這個可能性之后,那顆解藥奏效的時間就不得不提前了。即使他不能因此順利的靠近特異點的中心,這個事件造成的傷亡將會比預設的結果還要嚴重,他也不得不改變計劃了。

    橫濱有兩個費奧多爾,另一個費奧多爾下落不明,同為外來者的禾澤釋之助的目的也不甚明晰,他不能在這種時候缺席。

    所以他提前咽下了解藥,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在這種時候失去行動能力。

    藥效的發揮沒那么快,疼痛與暈眩的感覺依然在一陣一陣的折磨著太宰。

    “一切都很順利呢。”費奧多爾開口說道,從茶桌旁離開了,他彎腰拾起了那顆顱骨,一步一步的向澀澤龍彥、向太宰所在的方向走來。

    “這就是你想要的么。”太宰吐出一口氣,毒素的蔓延讓他的行動變得有些困難,只能用余光看向身后的費奧多爾。

    “是呢,一切都很順利。”澀澤龍彥認可了費奧多爾的說辭,聲音帶著一些麻木。他身后的大門合上了,鎖也落了下去。

    “咔嚓”一聲,寶石屋內,傳來三兩聲拍門的悶響。

    卻于事無補。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在澀澤龍彥選擇先邀請費奧多爾進入寶石屋的時候,對費奧多爾來說,這便是必贏的局。

    他向澀澤龍彥坦言了自己擁有書,并且向他提出了最初的那個合作。

    “這是我從另一個『我』那里奪取的『書』,也是耽擱了不少時間。”費奧多爾坦然的說道,向澀澤龍彥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書,“當然,你想要的東西近在咫尺,這種世人趨之若鶩的寶物,澀澤君反而是看不上的吧。”

    “老鼠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澀澤龍彥單手撐著手肘,攤開手掌反問道。

    “余興節目當然越多也好。”費奧多爾微笑著回答道。

    也是在那是開始,他們的計劃回到了最初的模樣,門外的太宰治,他是費奧多爾樂見其成的余興節目,也是澀澤龍彥期待的那枚值得收藏的寶石。

    “你的‘小狂熱粉’呢?他怎么辦?”澀澤龍彥主動開口問道。

    “看來,你相信了他的說辭?”費奧多爾的視線落在澀澤龍彥身上,開口反問道。

    第324章 紅霧

    澀澤龍彥似乎微笑了一下,不過在他這種人身上,微笑也只是某種肌肉牽動造成的錯覺反應。

    “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他開口反問道。

    “好吧,你或許是對的。”費奧多爾聳了聳肩,無奈的認可了澀澤龍彥的說法,“那么,為了避免更多麻煩,我們來殺掉他吧。”

    費奧多爾說著與“殺”有關的字眼時,就像描述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不是幫著它如今的主人讓他回去,而是讓他徹底消失。”費奧多爾補充著,嘴角帶著某種無意識的弧度。

    這樣的說辭意味著許多事情。至少是昭示著阿真故事的破滅。

    澀澤龍彥并沒有對費奧多爾的想法提出任何質疑,他只是環視了一下四周,接著直接了當的開了口。

    “這里會是個不錯的陷阱。”

    費奧多爾眨了眨眼睛,微笑了起來。

    “感謝你的幫助。”他開口說道。

    “為盟友提供便利也是我的責任。”澀澤龍彥淡淡的表示道。

    在澀澤與太宰參觀寶石屋的時候,費奧多爾也在向阿真編造著詭計。

    “我需要你替我動手殺掉澀澤龍彥。”費奧多爾開口安排道,“澀澤龍彥覬覦太宰治的寶石,當太宰推門而出的時候就是他最好的偷襲時間。寶石屋的門是外開的,只要你站在門邊,他們出來的時候你將完全處于他們的視覺死角。澀澤君是一個具有一定藝術追求的人,門邊的刺殺對他來說場地就太逼仄了,他的完美主義會讓他一直等到太宰完全離開寶石屋后再動手,也就是三步的距離。這個時候,你再趁機對澀澤動手就輕而易舉了。”

    “是要不間斷的殺掉兩個人嗎?這樣的不會太倉促了點兒。”阿真的眼睛閃爍了一下,接著開口問道。

    費奧多爾悶笑了一聲。

    “原來你也是個有藝術追求的異能力啊。”費奧多爾抬眼評價到,既沒有觀察阿真的神情,也沒有太過糾結這點,“那么,你就按照自己的節奏來等待一會兒吧。”

    ·

    阿真并沒有如約等待,一切與費奧多爾料想的一樣。他找到機會后,就自己主動進入了寶石屋、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為他精心安排的陷阱。

    礙事的變量被暫時剔除,如今便只是另外兩人的主場。

    費奧多爾面臨著一個困擾的難題,他不能對阿真的說辭進行證偽。他不能證明阿真是不是正如他所說的那樣,是“由自己創造的存在”,因為這個困擾,面對許多事他都不能輕舉妄動。

    但實際上,他并不需要證明任何事。

    倘若這其中有什么不確定的事情,那就通通抹干凈好了。既然無法證明異能力少年的歸屬,那就直接殺掉好了。面對問題及時止損,同樣是利益最大化的優解。

    費奧多爾會有這樣的想法,澀澤龍彥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

    人類就是這樣,因為懷揣目的,一切行為都顯而易見且了無生趣,沒什么事情能超出他的預期。

    澀澤龍彥了無生趣的抱有著這樣的想法,直到費奧多爾用那把阿真賞玩了半天的水果刀,劃破了他的喉嚨。

    出乎意料的、如同背叛一般的動作,就在那么一息之內發生了。那么一瞬間,澀澤龍彥的喉嚨被鋒利的水果刀劃破,鮮血一樣的物質從傷口處濺射出來,卻并非血液。

    “想起來了嗎?”

    “——你真實的身份、還有你早就死亡的事實。”

    他隱約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澀澤龍彥早就死了。只有他的異能力,看守著承載自己的寶石屋,孤獨的流浪著。

    如同人一樣的形態隨著真實造就的傷口而逸散,但他并沒有消失,寶石屋依然存在。

    那個顱骨依然承載著微末的異能力,沒有徹底消亡。

    而那樣的顱骨,現在正無聲的掌握在費奧多爾的手中。

    “先給場外的觀眾弄點余興節目吧。”費奧多爾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他經過因為中毒而極為虛弱的太宰。兩枚異能寶石掉到太宰身上,才觸碰到他皮膚的一剎那,便解離成了純粹的異能力。它們一枚是能夠集聚異能力的異能,一枚是能夠將觸碰的異能力融為一體的異能,太宰連拒絕的動作都無法完成,兩種異能便匯聚在了一起,形成了難以解離的特異點。

    費奧多爾有自己的計劃。他略過了已經成為強弩之末的太宰。打開了寶石屋反鎖的大門。

    寶石屋的內部,卻是一片如同寵物拆家案發現場的混亂場面,各種寶石丟在地上被摔成碎片,沒有多少是完好的。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卻仿佛沒事人一般繼續將手邊的寶石丟到地上,沒有一絲一毫愧疚之心。

    阿真現在很煩。想做的事情沒有達成,還被人擺了一道。

    那些丟到地上的異能寶石在大門打開之后,便都被外面的特異點被吸引,進而集聚在了一起,變成一只泛著光的混沌黑球,只有星星點燈的寶石碎屑還留在地上。阿真的視線追隨著異能集聚的軌跡,就這么移動了一圈,半透著虹光的瞳仁倒影著黑球的影子,接著,他又收回了視線。

    “你真是過分。”阿真不客氣的開口說道,他不但對自己私自破壞他人藏品的行為毫無愧疚心,他還要反過來指責費奧多爾,“你把我關到了這里,我什么也沒看到,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要說有什么欺騙的話,不是從你開始的嗎?”費奧多爾淡淡的反駁道。

    阿真冷笑一聲,根本不吃這一套。

    費奧多爾也沒指望在口舌之辯上贏過阿真,他拎出了一顆紅色的異能寶石。閃爍著光芒的寶石立馬吸引了阿真全部的注意力。

    “你是在找這個吧。”費奧多爾平靜的反問道。

    阿真扔寶石的動作停頓了,他認出了那枚寶石。

    “擁有主人的異能力是最有恃無恐的,因為即使被殺死,打碎寶石,左不過是回歸本來的身體罷了。但你又和其他異能力不一樣。”費奧多爾不緊不慢的講述著,“你身上全是另一顆異能寶石的碎屑。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它大概是你在另一個世界里得到的吧?既然如此,那么在這個世界,就必然會有一模一樣的一顆,就在這個寶石屋內,那是真正能致你于死地的東西,兩個完全相同的異能力絕對會引發規模最龐大的特異點,而你早就和它糾纏在了一起,根本沒有逃離的機會。你當然也考慮到了這樣的處境吧。但是——你覺得我會給你找到它的機會么?”

    阿真盯著費奧多爾,覺得自己被戲弄了。

    他從未有過要聽從費奧多爾命令的想法,費奧多爾看透了這點,卻看破不說破,將他騙入了陷阱。讓他變得被動。

    被戲弄了的異能力當場報仇,朝費奧多爾身上丟了好幾塊石頭。然而那些寶石連費奧多爾的衣角都沒碰到,在失去了手的約束后,他們迅速被不遠處的特異點吸引,收納為了一體。

    “這都無所謂。”丟了好幾枚寶石泄憤后,阿真終于把手頭的寶石都丟光了,空蕩蕩的寶石屋內,只有費奧多爾手中的那枚寶石還安然存在著。

    哦,還有滿地的寶石碎渣。

    阿真煩躁的“嘖”了一聲,皺著眉頭望著眼前的勝券在握的青年。

    “我是想找到這枚寶石——但得不到也就算了。”他開口說道,帶著煩躁和漠然,“‘人會為死亡和囚困感到恐懼’,但這關我什么事?比起這個,說好的紅霧呢。”

    視線穿過開啟的大門,阿真能看見門外的、窗外的、紅色的巨龍。那是集聚的異能力化成的龍,是異能力最原始最本質的模樣。

    但沒有紅色的霧。

    龍的出現足夠震撼,可卻沒有紅色的霧。這就是和說好的不一樣。

    “這不是專門來你面前表演了么。”費奧多爾微笑著,向阿真舉起了那顆顱骨,以及另一顆異能寶石的碎片,“看,這是澀澤龍彥。”

    費奧多爾用著教導小孩子的語氣一般像阿真描述著。

    “而這個,是能夠集聚其他異能力的異能寶石——只要兩者觸碰在一起,他就是特異點了,到了那個時候,紅霧就會出現——那么,你想親自試試嗎?”費奧多爾開口邀請道,仿佛是誘使潘多拉打開魔盒的惡魔,“這次不會再把你關起來了,我保證。”

    “我來?”阿真忍不住歪了歪腦袋,顯得有些疑惑和困擾,“為什么讓我來?”

    “因為結果不會發生任何改變。”費奧多爾耐心的回答道,神色是篤定的自信,“我并不在意這件事是由誰來完成的,但是你——你很想試試看吧?”

    “別說的我像沒有還手之力一樣啊。”阿真抱著手臂,顯然并不滿意費奧多爾的說辭,但也沒因此惱怒。因為他確實有還手之力,任誰花言巧語的說破天也沒法改變這個事實。

    “或許是這樣吧。”費奧多爾似乎同樣不喜歡阿真此時的態度,和原先表演的模樣大相徑庭,讓人生不起好感,連聲音都顯露出幾分懨懨欲睡的意思,“我倒是無所謂,你就算阻止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這樣一來,一切都結束了哦。”

    阿真愣了愣,不自覺的松開了抱著的手臂。

    “不會再有紅色的霧出現了,也不會有你期待的任何戲劇性,游戲進入結局,一切都會結束。”

    “——門外的太宰君說不準都要樂開花了,畢竟他委曲求全的來這里當澀澤龍彥的盟友,就是為了結束這一切的。”

    第325章 反面

    阿真皺了皺眉頭。

    作為一個異能力,而且是在『龍彥之間』影響下的異能力,他的表情實在是過于豐富了。

    “你看,在場的人都希望紅霧的出現呢。”費奧多爾微笑這說道,仿佛看穿了阿真的本質,“所以,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那么你想試試嗎?親手締造籠罩橫濱的紅霧。”

    ——想試試看嗎?

    阿真重復著費奧多爾的話。

    他當然想試試看了。

    要是他來了這兒卻什么也不做,那他干嘛要出現在這里,直接回家睡大覺不好嗎。

    ——試試看之后會有什么結果呢?

    當然不會有好結果了,他身體里另一顆寶石的碎屑絕對會被這個特異點影響、集聚,連帶著本人也會被撕扯開來。

    ——那他要試嗎?

    他當然要試了。籠罩橫濱的紅霧,如今再難找到更加戲劇化的事了。他的意志徹底被費奧多爾拿捏了。即使有拒絕的能力,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風平浪靜的結局索然無味。阿真并沒有趨利避害的本能,而這點早已被費奧多爾看穿。

    既然橫豎都是這么個結果,那他要自己來。

    然后好好體驗一下這個一切想法都被他人預料支配的、失控的結局。

    所以非常果斷的,阿真從高腳椅上跳了下來,三步并作兩步的來到費奧多爾面前,“唰”的一下拿起寶石,“啪”的一下按在了澀澤龍彥的顱骨上。

    這一切當然和費奧多爾料想的一樣。

    但是阿真的動作太果斷了,沒有一絲猶豫,也沒有任何存在于費奧多爾設想中的糾結,果斷的費奧多爾的思維都短暫的斷線了。他眨了眨眼睛,直到顱骨的寶石開始增生,特異點開始包裹寶石,費奧多爾的注意力才跟上了節奏。

    顱骨因失重漂浮起來,變化為了異人的模樣,那是變成了特異點的澀澤龍彥。

    翻滾的霧氣變成濃稠的紅色,費奧多爾手中的寶石也不例外的被吸收了進去。

    突然出現的特異點如同一個吸力巨大的漩渦,仿佛要把阿真一并融入進去。

    “動作也太快了。”費奧多爾站在風中,看著掙扎的阿真淡淡的評價道,“明明知道不會有好事發生,動作怎么這么積極呢。”

    “你懂什么……”阿真感覺自己像是個內部裝滿圖釘的氣球,隨時可能變成一無所有的橡膠碎片。氣球當然沒有痛覺,但氣球也不喜歡和釘子挨得這么近。

    翻滾著的濃霧包裹著阿真,澀澤龍彥以一種更加非人的姿態存在著。

    “我想起來了。”澀澤龍彥的聲音不再是完全空虛的漠然,帶著一種頓悟的、了然的瘋狂,“我所要追尋的不是異能力……而是反抗異能力、戰勝命運的生命光輝。”

    “——在殺掉我后,證明『你』自身生命力的光輝。”恍惚間,他仿佛在與什么人對話,但絕對不是費奧多爾,他的視線里已經沒有費奧多爾了。

    無論是怎樣的澀澤龍彥,不給人面子這件事上都是互通的,他既然知道他期望看見的『生命光輝』就在這片霧里,就絕不會在費奧多爾這里浪費時間。所以,他連招呼都不帶打的消失的干脆利落。

    然而特異點依然存在。

    阿真極力抵御著那種吸引力。他本來不該被影響的,因為他不是無主的異能力,禾澤的存在能夠極大程度的抵御這種影響。但他身上還有另一顆寶石的碎屑,那些碎屑在他體內翻滾糾纏著,叫囂著要和澀澤龍彥集聚在一起。

    “不管怎么做,你的命運都不會改變,因為你阻止不了我,也阻止不了紅霧的出現。你要死了,被紅霧吸收,在龍的體內絞成寶石的碎屑,卻不能因此回歸,只會被永遠的困在霧里。”費奧多爾垂首看著極力抵御集聚效應的異能力,稍稍微笑了一下,“但你也不在乎吧,畢竟紅霧的出現,是你和‘他’都愿意看見的情景。”

    “是因為俄羅斯整日天寒地凍嗎,你這么會說風涼話。”如今真的自身難保了的異能力少年沒有一點自己要完蛋了的自覺,毫不客氣的懟了回去。

    始作俑者還擱著指指點點,阿真雖然欣賞他安排的大場面,但脾氣什么的該炸還炸,而且一點就炸,炸了就要毫不猶豫的懟了回去。

    異能力并沒有痛覺,情緒與性格也僅僅寫照為誕生的那一刻。所以阿真不知恐懼、不在意結果。

    他只希望創造一場足夠精彩的演出,至于在這場演出中他是群演還是煙花,他都不在乎。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那么做了。

    結果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本身,他并沒有太多抵抗的想法,就算自己真的被絞成了碎屑,對阿真來說這也是一生都不會有的難得體驗。可就在他這么決定的一剎那之前,另一個念頭出現了。

    ——如果自己真成了煙花,那沒有自己保護的禾澤該怎么辦?

    這個想法讓阿真的一切行為都猶豫了起來,讓他開始考慮戲劇性之外的事了。猶豫的情緒并沒有完全改變阿真的想法,但至少是讓他有了些許糾結。

    阿真沒有想出結論。

    “如果讓紅霧這么蔓延下去,在霧里的人都會死吧,就算是‘他’也不會例外。”費奧多爾的神色不變,在阿真動搖的天平上添加砝碼。

    他這么說只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一碼歸一碼,和阿真懟他可沒什么關系。

    真沒什么關系。

    “他死他的,和我有什么關系。”阿真不屑的反駁道,然而這幅鐵石心腸的樣子,還沒維持上一句話就破滅了,“他不會死的……他死了我就嘲笑他。”

    費奧多爾短暫的安靜了下來。

    因為他發現他話術達成的效果和他預想的截然相反 。

    明明是通過『龍彥之間』從禾澤釋之助體內分離出的異能力,他本該對禾澤釋之助抱有殺意,怎么如今會是這副態度?

    “是么。”費奧多爾仿佛一切沒變似的反問著,接著走到了阿真面前,自顧自的念著接下來的臺詞,“那么,讓我來幫幫你吧。”

    他的手中,赫然是一塊未被澀澤龍彥吸收異能寶石碎片。那枚碎片是費奧多爾在澀澤龍彥回收之前,掰掉保留起來的一小塊,如今則到了它發揮作用的時候了。

    “眼熟么?它和你體內的寶石碎屑是同一個異能。”費奧多爾向阿真介紹道,“他能夠小幅度的增強異能力的范圍效用。你體內的那顆就是這樣的異能力,它糾纏影響著你,既破壞了你本身的結構,但相應的,也增強了你的能力……我這里則有第二顆。”

    “只要把它給你,你就會如同澀澤君一樣變成特異點——無限膨脹的特異點,上升的特異值足以讓你脫離你的主人、成為完全獨立的存在。當然,也會成為這場演出中最重要的『反面主角』。”費奧多爾微笑著,用著循循善誘的語氣說道,“命運要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是么?你沒有選擇,因為我就站在這里。即使拒絕,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成為龍的一部分。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去成為那個支配者呢?由你來決定這場戲劇最終的結局呢。”

    在引誘人踏入歧途這方面,惡魔都得給費奧多爾退位讓賢。

    “你可真像個導演。”阿真忍不住評價道。

    “說不定我本來就是呢?”費奧多爾如此平靜的回答道,將那枚寶石碎片放在了阿真面前的空地上。當他蹲下的時候,便與這個異能力少年對視了,“你是我創造出來的異能體,所以我愿意給你選擇的時間。你可以慢慢考慮,決定好了,就碰碰這塊碎片吧。”

    “那只是我編的故事。”阿真皺眉申明道。

    “現在是我編的故事了。”贏家或許都特霸道。

    阿真閉麥了。

    ——不過是個演繹游戲,這人還上癮了是吧。

    他內心腹誹這,有點無話可說,只能沉默以對。

    如果費奧多爾知道阿真是這么想的,估計這會兒就是兩個人的沉默了。

    ·

    費奧多爾離開了寶石屋,紅霧在整個橫濱蔓延,巨大的紅龍盤繞其間,名為澀澤龍彥的特異點無休止的擴散著自己的領地。

    這一切當然有解決方法,只需要某人簡單的觸碰。

    “太宰君的生命力真是頑強啊。”費奧多爾推開大門之,一打眼就看見了依然保持清醒的太宰。費奧多爾多少有些訝異,他睜大了眼睛,接而又很快露出了了然的神色,“哦,是提前吃了解毒劑是嗎?”

    “但似乎并不奏效……”太宰氣若游絲的回應道。

    澀澤龍彥在刀刃上涂抹的麻醉毒似乎并不是市面上能買到的一般種類,太宰吃下的解藥雖然有效,但卻依然頭暈目眩、直冒冷汗。如果計劃依然是按原樣來走,這種小細節當然是無傷大雅,但如今計劃有變,這樣的副作用就成了麻煩中的麻煩。

    費奧多爾朝太宰走去。

    “在這場劇目中,太宰君并非非死不可。”費奧多爾看著略顯虛弱的太宰治,淡淡的開口說道,那把讓澀澤龍彥認親真相的水果刀依然握費奧多爾的在手上,上面沒有血的痕跡,只沾著些許蘋果的汁水,帶著些黏膩的感覺,“但是,余興節目當然越多越好。”

    “殺我可沒那么容易哦。”太宰的手還在流血,他沒有動作,也并不在意對方的威脅。

    “我想這并不困難。”費奧多爾微笑著說道,顯然不在意太宰如同強弩之末一般的說辭。

    第326章 獵犬

    “是么,那你就盡管試試看吧。”太宰冷聲說道,即使依然受到麻醉毒的影響,也沒顯露出分毫弱勢。

    費奧多爾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冷冷的盯著眼前的調查員先生,紫水晶一般的眼睛透不出一絲光,氣氛驟然下降到了冰點。

    門外傳來些微的響動,似乎是上樓時難以避免的、層層疊疊的回聲,費奧多爾的視線挪向了門口。

    “又有客人來了。”費奧多爾開口陳述道,方才冷然的神色消失的干干凈凈。

    “真是讓人久等。”太宰也如此評價,他臉色慘白,在麻醉毒的影響下,明明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然而聲音卻沒了虛弱的樣子。

    費奧多爾側目看向太宰,沒有說話。

    倏地之間,呼嘯的風席卷了整個會客廳,太宰抬起了頭,費奧多爾也尋著動靜轉了身。

    身后的寶石屋如同鏡子般碎裂,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

    幾乎可以用□□感受到的、龐大而稠郁的異能力一圈圈的席卷包裹,寶石屋本身也被納入其中。建筑轟然倒塌,發出了不小的響動。

    腳步聲顯得急促起來,聲音越來越近,終于,骸塞破損的大門被“啪”的一聲推開。

    與異能力少年長相一模一樣的、明顯是真人的少年出現在了門口,與之一起前來的,還有另一個費奧多爾。

    這場劇目的隱藏角色禾澤釋之助,終于是出現了。

    ——真是擁擠。

    受到麻醉毒影響,太宰對事物的評價也變得簡單直白。

    費奧多爾淡淡的望著眼前因著急而呼吸粗重的少年,他的身后是優哉游哉慢吞吞走來的『自己』。

    水果刀順著松弛的指節掉落到地上,發出“當啷”一聲。

    費奧多爾退后一步,干脆利落的轉身離開了。

    ·

    紅色的霧氣無休止的翻滾著,僅僅半分鐘不到就將半個日本籠罩其中。異能特務科的指揮艦位于異能霧籠罩不到的高空,為了數據的準確性也不得不繼續抬升。

    巨大的、無數異能力構筑成的『龍』就盤臥在著翻涌的霧中。

    指揮艦的艙門在港口干部的命令下開啟,他們很快要到目的地上方了。

    “情況有變,中也。”此時,指揮室的聲音順著對講機的擴音器傳送到艙門口。安吾冷靜的聲音總是讓做事干脆利落的中也感覺厭煩。這樣的厭煩或許有一部分出自于安吾的身份——比如說他如今是異能特務科的搜查官,而不是港口黑手黨的情報員。更多的……沒有更多的了。他就是不滿意安吾是特務科的調查員。

    如今情況特殊,中也還是給了他些耐心,他一邊聽著,一邊慢條斯理的扯著手套,并沒有不耐煩的打斷什么。

    “我們檢測到的特異點……有兩個。”安吾艱澀的將這句話說出。

    中也扯手套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又干脆的整只扯掉。

    “是么,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事呢。”他不屑一顧的說道,仿佛面對兩個特異點也只是些砍瓜切菜的小事,對講機那頭的安吾似乎打算說些什么,但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一并被打斷了,“冷靜點吧,教授,收起你那多余泛濫的擔憂,既然都叫我來幫忙了就沒必要猶豫,還是說你開始看不上你選擇的重力了嗎?”

    “我并沒有這個意思。”搜查官先生說道。單薄的反駁只得到了干部先生的冷哼。

    “……中也君,太宰現在生死未卜,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的。”安吾沉默了許久,終于還是放緩了語氣開口說道。他很難表達他的擔憂,并不是對失敗的擔憂,而是對中也個人的擔憂。

    可是,他沒有擔憂的資格,因為中也面臨的危險,正是他用人情換來的。

    “我不關心。”干部先生的發言干脆利落。

    “可以嗎?作為報酬的我的性命你還沒收走呢。”

    中也“哈”了一聲,似乎并不領情。

    “有點自大了啊,安吾。”他摩挲了一下對講機,神色平靜的盯著腳下的翻涌的霧氣,開口說道,“六年前你只是個小小的潛入搜查官,就算拒絕了澀澤龍彥的到來,也不會有人在意吧?”

    中也說著,他看不到安吾此時的神情,也并不在乎這個,不過他知道安吾需要聽這個,嚴謹的眼鏡教授說不準真考慮著拿命當報酬的事情,和他是不是個聰明的臥底無關……哈,這種事情有什么好考慮的。

    “這只是個玩笑罷了。太宰那個傻瓜就在那里,不揍他一拳我消不了氣。掛了啊。”

    中也說完了最后一句話。

    “……拜托你了。”

    安吾只能說出這句話了。

    手套和對講機被他隨手扔到了一邊。中也的身后傳來了些微腳步聲,被風聲掩蓋,但在中也的耳朵里依然清晰。

    “馬上要到目的地上空了。”年輕搜查官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僅憑聲音,中也就認出了她。

    “是你啊,當時那個女孩。”

    “我是辻村。”辻村深月簡單的介紹了自己的名字,她注視著中也的背影,幾乎不帶停頓的勸說這中也,“打不贏的,異能力者也是人類,面對那樣的存在,還是超出常人存在的怪物,怎么想都是去送死。”

    中也是整個橫濱之內最有可能戰勝澀澤龍彥的存在。在這種時候選擇勸說中也放棄,已經是在跟整個異能特務科的意志唱反調了。

    然而辻村還是來勸阻了,她不想看中也去送死,即使他所在的異能特務科希望中原中也替他們去送死。

    在知道任務的執行者不是異能特務科中的任何一個、而是與特務科毫無關系的異能力者后,辻村就想阻止了。在聽完中也對安吾所說的話后,辻村就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了。

    中也撇了這位年輕的搜查官一眼。

    她很年輕,或許是剛從學校里出來的——和平地界里的學校,比如東京。她充滿新人的上進心和好心腸,卻缺乏一切老道的經驗和常識。顯然,她不夠了解中也,也不夠了解橫濱,她不明白中也此刻是怎樣的心思,也不知曉橫濱存在至今的真正原因。

    “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臨陣脫逃的啊。”中也平靜開口說道。

    “那什么時候才能臨陣脫逃?”藍發的姑娘并不想放棄,一定要問出些所以然來。

    中也收回了視線。

    “沒有這種時候。”

    這就是辻村深月聽見的最后一句話了。

    然后,中也跳進了翻涌的紅霧中。

    這是他第二次對付澀澤龍彥了。第一次,澀澤龍彥逃脫了。

    這種逃脫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指揮室內,安吾手心冒汗,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決策到底正不正確。

    ——如果太宰真的死了該怎么辦?在中也解決掉龍之后,他們要再加派軍隊解決掉他嗎?那橫濱又該怎么般?

    焦躁而紊亂的思緒影響著他的思考,但索性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其中一位通訊員轉頭看向了他。

    “指揮,地面有設備信號請求接入通信。”

    “接入。”安吾幾乎沒帶任何停頓的說道,意識卻是在一秒后才回了籠。

    屏幕閃爍了一下,露出了熟悉的紅發少女的臉。

    “坂口指揮官,這里是獵犬小隊。我們返程的直升機受特異點影響墜機迫降了。”軍裝的少女正經嚴肅的開口說道,然而安吾依然看見了后面一閃而逝的、完好無損的直升機。

    “基于這種情況,獵犬小隊得先消除影響源才能繼續執行撤退任務,說不準會有點動靜,所以這邊來和特務科那邊說一聲。”略微陌生的聲音從通訊屏幕對面傳來,大倉燁子轉動了屏幕,給了他的同事一些入鏡的空間。

    黑發的青年手持一把長劍,顯然是那位安吾沒打過照面的接應人員,獵犬小隊的戰力擔當末廣鐵腸。

    安吾很快理解了他們的意圖。

    “我明白了。”安吾開口說道,“萬事小心。”

    他注意到了屏幕中不正常的一幕。畫面中,除了末廣鐵腸,被分離的異能力也從暗處顯現

    “遇到了些小麻煩。”大倉燁子的聲音從畫外傳來,“暫時就先這樣吧。”

    于是,通訊就被掛斷了。

    至少算個好消息。

    ·

    橫濱街道。霧氣變為了紅色,顯得街道更加撲朔詭譎。

    三人的異能力都分離出了體內。獵犬的成員們為人造異能力的穩定吃了很多苦,但軍人從不是離了異能力就成了無用之人的廢物。

    被分離出的異能力并不肖似他們,甚至是有些難以辨認的,它們只是渾厚而龐大,連能量都如有實質的外溢。

    “我們的異能力長這個樣子?”大倉燁子做好了戰斗準備,卻仍忍不住自問。

    “只要打碎紅色的寶石就好了吧。”末廣鐵腸握住了劍柄。

    “在右側。”條野采菊靈敏的側身,不忘提醒他的搭檔。

    強大的異能力被單獨分離出,便成為敵人。有著渴望戰勝強敵想法的末廣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他抽出了劍刃,平日里,他只要做這樣的起手式,眼前的敵人們早都得被斬成兩段了。而如今,只是多一個動作罷了。

    劍刃擦著條野采菊的喉嚨和肩膀,刺入他的脖后,精準的穿過一顆幾乎看不見的紅寶石中,直到它破碎才顯出了身形,然后消失無蹤。

    最先回歸的是條野的異能力。

    聽力驚人的條野也沒法聽見分子化的存在發出的聲響,他能預測出異能力的攻擊動線,但絕計做不到如此迅速的解決掉它,他只來得及感知到劍刃的逼近,然后便是異能力的回歸。

    第327章 霧與龍

    哈,自家搭檔這觀察力、視力這東西有那么好使?

    條野誕生了一瞬的不解。

    “這就結束了呀,鐵腸。怎么做到的。”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末廣鐵腸“呵”了一聲作為回應,聲音帶著一分不屑和九分得意,很顯然,搭檔問出這樣的問題讓他的心情很是不錯。

    按理來說,這樣的回應應該是沒什么攻擊性的。但條野采菊的聽力遠超他人的千百倍。所以這句話到他耳朵里也變得十分有攻擊性了。

    于是,他在末廣和自己的異能力打上頭了的時候分子化了自己,靠近『雪中梅』在人與異能力搜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將其一擊斃命,在寶石的破碎聲中寸止了末廣鐵腸的戰斗。

    末廣鐵腸鐵腸什么都沒說,末廣鐵腸把橫濱拖延了十年還沒拆遷的廢棄建筑手動拆遷了。

    自力更生,一槍擊碎異能寶石的副隊長小姐只覺得自己的同事們過于吵鬧。

    而她的同事們也不甘示弱,毫不客氣的開口建議他們親愛的副隊長加強訓練。

    “好歹是副隊長的異能力,就這么一槍被解決掉了啊。”條野采菊鄧布利多搖頭。

    “燁子你加練吧。”末廣認真的建議。

    “是么,說的很有道理,是該加練加練了。”燁子皮笑肉不笑的回應道。

    最后,二人因為回憶起了不好的事而迅速離開了。

    惹誰都別惹獵犬,特別是獵犬的副隊長燁子。這條至理名言可以讓你在獵犬面前很好的存活。對獵犬內部的成員也同樣適用。

    ……除非忍不住。

    條野采菊對自家工作單位一直有個清晰的認知——那就是,他的同事、包括他在內,都癲癲的。

    獵犬沒一個正常人,過度理想、還有些微的完美主義傾向,雖然表面看上去還好,略微相處之后就會發現他們的瘋狂。就職于獵犬小隊的軍人們每個月都要進行危險的異能改造手術,如果沒有一份崇高的理想作為支撐,如果有一天這樣的理想破滅,如果有一天他們的才能不足以支撐他們的理想……那他們當然只能自滅了。

    對于獵犬小隊來說,美麗的精神狀態也是他們的特色之一。所以,初來乍到、相對正常很多的第五人被隊長派去了港口黑手黨臥底歷練。

    很難說這樣的歷練是為了替獵犬搜集情報,還是為了讓立原造道能早點融入他們。

    當然以上都是條野想著玩的胡扯,當務之急果然還是解決掉那只巨大的龍。

    然后借此機會離燁子遠一點。

    ·

    獵犬那邊的連線斷開沒多久,安吾就接到了新的聯絡。

    既不是上級也不是友社,而是隸屬于英國的老牌異能組織——鐘塔侍從。

    特異點閾值逐級提升,紅霧以無比恐怖的速度向外蔓延。如果放任不管,覆蓋日本全境用不上半天,覆蓋整個世界也只要短短一周的時間。

    “貴安,我代表歐洲各國很同情貴國的危機。”成熟的女聲從通訊設備中傳來,遠在千里之外,鐘塔侍從的侍衛長阿加莎·克里斯蒂正品嘗著紅茶辦公。

    “所以,為了避免霧蔓延到世界各地,我們會派出了擁有焚化能力的異能力者。”她微笑著、從容不迫的通知著異能特務科歐洲方面的決定。是的,就是通知,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行動在三十分鐘后,破曉時分。”

    安吾瞳孔猛縮。

    ——該怎么辦……

    他妄圖想出什么解決的途經,卻發現無計可施。

    ·

    龍在與另一個異能力者纏斗。

    霧氣不會影響條野的感知,但風會,距離過遠,條野也無從得知天上到底在發生些什么。

    只能通過同事們的心跳和呼吸卻能推測一二。

    那只龍很強,但更不講道理的『重力』卻把它狠狠的胖揍了一頓又一頓。

    對于末廣來說,斬殺掉一條由異能集聚而成的龍,是一種挑戰,他會以他的勝利作為結局的挑戰。

    他知道他自己會贏,因為那只是集聚而成的異能,就如同世界上所有的山脈一般,無論它的高峰有多么險峻,都只有被人登頂這一個結局。

    但當末廣同時注意到那個身上散發這紅光和可怖紋路的……青年時,他卻沒法預測二者間的輸贏了。

    但是,他想打這個。

    “港口黑手黨的中原中也。”大倉燁子準確的道出了異能力者的名字。

    “是他啊。他是搜查官先生請來的救兵?聽說他跟政府方面還有些說不得的淵源……”條野采菊的聽力被限制了一些,如今多少有點像個沒戴眼鏡的近視患者,但受阻的感受并不影響他弄清如今的情況比如他旁邊搭檔,他的心思條野都不用聽,閉著耳朵都能猜出來。于是他打算象征性的阻攔一下,“沒必要的紛爭就不要挑起了。”

    “哦。”末廣淡淡的因了一聲。

    “——等要揚港口黑手黨骨灰的時候再打。”條野采菊又補充了一句。

    “嗯。”末廣的回應顯得有感情了一些。

    “說不準用不著等到那個時候。”燁子皺著眉頭看著天上的場景,抱著手臂開口道,“那人表現出的能力已經不在人的范圍了,要是他不自控,只會比龍更麻煩。”

    “我記得武裝偵探社還有個能無效一切異能的異能力者。”條野采菊戳著下巴回憶了一下,引得大倉燁子側目。

    “你知道的還挺多。”

    條野采菊微笑了一下。

    “謝謝,誰讓在我們小隊里我的腦子最好使。”

    “……”大倉燁子覺得自己從未這么無語過。

    偵查任務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大倉燁子摸清了敵我情況,開始發揮小隊的協作能力分配任務了。

    “目標太大,如果攻擊的重點是寶石的話,我們得高空作戰。”大倉燁子開口闡述著情況。

    “直升機么?雖然我們確實得把它弄壞,但真開過去它就不是普通的壞了吧?”條野提出了質疑,“這倒還是小事,重點是壞了之后我們怎么第二次上去?”

    燁子沒有說話,轉了轉手中的衛星地圖。最終圈定了一個地點。

    “借用一個停機坪就好了——比如這里,”她指了指地圖上的一棟建筑,“橫濱最高的建筑,也是離寶石最近的位置。”

    “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末廣鐵腸習慣性的把看見的東西念了出來。

    “現在那里應該是座空樓吧。”條野采菊接著說道。

    空樓,意味著不會有太多的麻煩。

    “為什么不選擇那里。”末廣鐵腸指了指龍下發的建筑,龍盤旋在骸塞之上,理論來講,那里才是離龍最近的位置,“骸塞。選那里不是更好。”

    “骸塞沒有停機坪。”燁子給出了再現實不過的理由。

    末廣鐵腸認可了這現實的理由,點了點頭。

    “總之港口黑手黨總部就是我們臨時指揮所,末廣負責先遣,我留后方指揮。”大倉燁子安排著小隊分工。

    “我也能進行戰術指揮。”條野倒是沒有不服從的意思,只是這么提出了個可能性。

    “你算了吧。況且,我還指望你去偵查那顆寶石呢。”燁子也沒跟他客氣的意思,“那顆寶石是無數異能力集聚的產物,它們八成是無主的、或許已經屬于澀澤龍彥了。我也不能確定普通的擊碎能否將他打散,你去和末廣配合的好,輔助和偵查情況就交給你了。”

    “是是。”條野懶洋洋的答應了,遵從了他家副隊長的命令。

    獵犬小隊的三人重新踏上那架“因特異點影響而墜落”的直升機上,前往了橫濱最高的建筑。

    “霧還在蔓延,而且很快。”條野采菊開口說道,他用不著衛星地圖,通過風就足以判斷出這點,“它的蔓延不會停的嗎?”

    “只要解決掉不就好了。”燁子才懶得計算失敗的成本呢。條野采菊會為各種情況留存后手,降低成本。而對燁子來說,只要不失敗就沒有成本,那么把精力用在讓自己成功就足夠了。

    直升機輕輕松松的降落在了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頂層的停機坪上,順利的仿佛跟回自己家似的。

    三人下了飛機,燁子用軍用望遠鏡觀察著天上的情形,末廣已經開始斟酌出刀角度了。

    中也和龍之間的戰斗也進入了白熱化。在巨大的龍面前,人的存在就顯得非常渺小。然而即使體型上如此懸殊,中也依然操縱著幾十層高的大樓攻擊著那條異能龍。

    可怖的力量對沖著,幾乎要將剛停穩的直升機掀翻在地。獵犬小隊的成員們就比那臺不中用的直升機結實多了。這樣的異能力沒讓他們有什么損傷,頂多只是長了些見識。

    末廣扶了扶軍帽,沒讓它被吹飛。他踏上圍欄上,瞅準時機跳到了龍尾上。無論燁子怎樣呼喊都沒有理會。

    “別擔心燁子。”面對快要氣急敗壞的副隊長,條野采菊好聲好氣的給出了安慰,“他打起架來一向是沒什么分寸的。”

    條野的安慰直接把副隊長小姐給氣笑了,她平時會用異能力維持小姑娘的身形,但脾氣上絕對是個姑奶奶。

    “是么。”她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拽著條野上了飛機,“那就一塊兒沒分寸好了。”

    ——我們獵犬一直都癲癲的。

    條野順從的被拽上了飛機,如此想著,還有心思系個安全帶。

    隊長人不在,根本沒人管得著他們。

    直升機“嗡”的一下啟動了,注重空中穩定性的直升機成功被燁子開出了飆車的效果。

    第328章 紅色人影

    條野倒是不暈飛機,但風聲太大,有些影響他的方向判斷。

    燁子癲歸癲,但執行起任務還是挺細致的。飆飛機也不忘向條野描述周圍環境,幫他構建坐標印象。

    獵犬的成員都是做過相應的身體機能改造手術的,末廣鐵腸從頂樓跳到盤旋的龍尾上,十來層樓的高度就跟跳樓梯似的輕松。他在站穩的一剎那就發動『雪中梅』將盤旋的龍尾和龍身切成了碎塊,刀刃順著龍的脊背劃過,仿佛在給一條魚開膛破肚。末廣依靠散開的大片碎塊借力靠近了位于龍頭位置的寶石,接近的速度更是不亞于燁子的飛機。

    然而,他的身后,那些切碎了的異能卻迅速恢復了原狀,嚴絲合縫、仿佛無事發生。

    ——看來跟普通的異能力一樣,除非傷到寶石,不然攻擊都是無效的。

    末廣鐵腸冷靜的想著,無比迅速的逼近龍額間的寶石,然后出刀。

    他的逼近最后被阻止了。

    是中原中也先動的手。

    末廣鐵腸不愿放棄這難得的進攻機會,他沒有絲毫躲閃,揮劍將巨龍額間的寶石劈成了兩截。

    很多時候,兩個不熟悉的強者一但倉促的合作,就會出現一加一小于一的盛況。就像此時,龍還沒來得及對末廣造成任何真傷,重力倒是先一步痛擊了末廣了。

    這也是燁子方才如此氣急敗壞的原因。

    條野也不希望末廣先出手。兩個互相不熟悉的強者,其中一個的力量還不自控,看見了出現在自己的視野中的、氣場強大的末廣鐵腸,會做什么反應可想而知。鐵腸不挨打才怪。要按條野的意思,怎么看都要等那位重力使先精疲力盡敗下陣來再出手屠龍吧——也能為控制失控的重力使省些力氣。

    但他更了解鐵腸,鐵腸根本不在意這些加加減減的小問題。雖然他不至于是個戰斗爽的戰斗狂人,但其實也差不離多少了。而且他也沒條野那么多漁翁得利的壞心思,有事他是真上啊。

    就像此時此刻,他急切的想要切碎那顆碩大的寶石,他成功了,然而卻被重力使連龍帶人的痛擊了。

    巨龍的吐息被蠻橫的重力卡在異能包裹而成的體內,接而無限膨脹,隨著寶石被切割破碎,龍的身體也一通破碎,伴隨著異能如同洪水般的擁入,中也操控的大樓被攪碎成了數不清的巨大石塊,倘若不是獵犬本身接受過提高身體機能的異能手術,碎石造成的傷害就足夠把他殺死。當然,對末廣、對獵犬小隊的所有人而言,致命傷以外的傷都是小傷。他們在手術臺上九死一生,換來的就是在執行任務的過程中永遠不會有致命傷。

    龍的身體成了一個無數能量碰撞反應的反應爐,隨著過載而碎裂。

    直升機的飛行速度果然還是太慢了點,半分鐘不到,中原中也就獨自單挑了一只異能龍。

    末廣鐵腸在墜落。

    他的異能力不是操控重量,被這樣的力量沖擊,當然會摔下去。

    反正也摔不死。只是在親自面對那樣的力量的時候,他開始對人的存在產生了懷疑。

    獵犬小隊已經足夠非人了,但說到底他們依然是人,每個月登上手術臺的日子依然脆弱的隨時可能死去。

    真的有中原中也這樣的力量嗎?如同神明一般……他真的是人嗎?

    末廣鐵腸茫然的思考著。

    ——他想打這個。

    這點倒是不用思考。

    龍終于膨脹為了純粹的異能力,它不再能夠維持本身的姿態,一切能量都變得虛化,只有文字在空中浮現。

    末廣鐵腸和中也同時在這樣的能量中沉浮,他時刻注意著中也的一舉一動,注意到這個或許沒有多少清醒意識的重力使渾身爬滿猩紅的紋路,似乎在承受著某種痛苦。中原中也在這無盡的能量中找尋著什么,最終卻什么都沒找到。他蜷縮著身體,痙攣的抽搐著。

    末廣鐵腸因著他接下來看見的畫面瞪大了眼睛。

    他抽搐著,似乎早已力竭。猩紅的寶石從中也的胸口分離出去,逐漸變化成異能體的模樣。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先震驚些什么了,是驚訝這人連自己的異能力都不回收就單挑特異點龍,還是放在他隱約窺見的,中原中也似乎曾抵御著『龍彥之間』的影響,強制將異能寶石按回。

    但此時此刻,一切都晚了。『污濁』從中原中也的體內脫出,他臉上的紅色紋路也隨之盡數消失。墜落著的,只是一個虛弱的、昏迷不醒的普通人。

    猩紅的人影漂浮在原地。下墜著的末廣終于意識到了自己該做些什么,他踢開周圍同樣墜落著的碎石借力,接近了墜落的中原中也。

    世事無常,方才還和同事們商量著把港口黑手黨骨灰揚了的末廣鐵腸先生,如今正干著救下黑手黨干部的事。

    二人摔到地上,揚起塵土。或許是特異值含量過高,或許是重力異能本身的影響,如此高空的墜落造成的傷害卻遠低于末廣的預期。

    他原先以為多少會有些疼的,結果完全是不痛不癢,就連正常異能力者體質的中原中也也沒什么事,甚至沒有完全失去意識,能虛弱卻依然中氣十足的問上一聲“你這人誰啊”。

    末廣鐵腸告知了他自己的姓名,自然也注意到了中也因為脫力微微發抖的雙手。

    中也并不是真的一點事都沒有,剛才的戰斗花費掉了他太多力氣,現在的他連一只螞蟻都摁不死。

    末廣鐵腸扶了他一把,也是給自己一個能站起來的空間。

    戰斗還未結束,那猩紅的影子依然在他們的上空。

    奇怪的是猩紅的影子一動不動,并不像其他異能力一樣,會迫切的進攻自己想主人。

    “該死……一根指頭都動不了了……太宰那家伙呢……”中也強撐著想站起來,卻使不上任何力氣,他相信太宰那可恨的生命力和陰謀詭計,選擇使用污濁,卻并沒有見到他。

    末廣鐵腸的主要工作就是打擊罪惡。情報科普根本不在他的工作范圍之內,那是條野的活,他知道不了一點。

    “我不知道。”末廣鐵腸平靜的回應到,他望著天空上的場景,逸散的異能力隨著猩紅影子的出現開始重新集聚,如果不能將中也的異能力抹去,龍會再一次集聚的,“戰斗還沒結束,我要走了。”

    他說道這里略微頓了頓,接著繼續開口道:

    “如果這次任務后,我和你都還活著,就找個機會切磋一下吧。”

    干部先生壓根不知道這話從何而來,卻在直覺上覺得這話不興說。聽著不太吉利。

    然而,末廣鐵腸才不在意哪些話興說哪些話不興說的,他說完后,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龍彥之間』在二次集聚。

    白色的、非人的人同異能力一般漂浮在空中,他的手下,龍在再一次匯聚,它似乎不似剛在一般具有實體,而是半透明在霧氣形成的胎水中沉浮。

    末廣鐵腸距離它太遠了,即使將路上的障礙物都清理掉,遵循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的原則,也不可能迅速干倒,它在鐳缽街與市區的邊界,骸塞之上。

    懸梯從天而降,直升機的外殼已經有了破損的痕跡。條野瞇著眼睛和他招了招手,大倉燁子帶著墨鏡駕駛著飛機,連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末廣收回視線,踏上了繩梯。

    重力的紅色人影動了一下。

    //

    血紅的霧氣席卷了整個橫濱,隱約可窺見霧氣掩藏著的、巨大的龍。

    異能的涌動比剛才更加劇烈,我比剛才要更適應些,卻依然覺得非常難受。天上,那條龍正在跟另一個力量戰斗著。

    ——那是污濁的力量。

    這個世界的中也從天而降發動了名為『污濁』的力量,要將這條耀武揚威的龍給碾碎。

    樓上的玻璃窗在此時碎裂開來,窗邊隱約可見一個白色的人影。

    生活在一個存在著異能力的世界,如果你的異能力和武力無關,你就知道此時此刻該做些什么。

    我拽著費奧多爾,轉移到了建筑之內,避開了窗內之人的視線。

    能出現在這兒的、白色頭發的人,就算臉盲也猜得出他是誰。我只是來確認模組的發展是否順暢的,不是來挨打的。

    身側的費奧多爾虛弱的咳嗽了兩聲,我轉過頭望去,就看見他的胸口滿是鮮血。

    “傷口崩開了。”流血流的歡的費奧多爾還不忘向我解釋一句。

    我調節反射的松開了手。

    “我弄得嗎?”我開口問道,看上去要多冷靜有多冷靜,但實際上腦子里已經全是糨糊了。

    “傷口太大了,很正常。”費奧多爾虛弱的,好聲好氣的解釋的。

    我現在不止腦子里是糨糊了,我覺得我的喉嚨也被糊住了。

    你在解釋什么啊!這是解釋的時候嗎?

    我沒話說了。指了指旁邊倒下的柱子示意費奧多爾過去靠著。

    在當傷員這方面,費奧多爾還是挺聽話了。

    我解開原先的衣服和包扎,在他的配合下重新把傷口包扎了一遍。

    門外的打斗聲不絕于耳。我迅速轉移到骸塞內部的行為明顯正確無比。

    中也在對付那條龍,同樣的,有人在與澀澤龍彥對抗。

    特異點帶來的異能影響讓我有些呼吸困難,連為費奧多爾包扎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把他的傷口撕裂了。

    這會兒我算是沒心情關注模組進展的如何了,因為費奧多爾看上去要死了。

    第329章 家

    我重新包扎傷口,包了半天才把血止住,而在這個過程中他的血已經流的滿地都是了。

    “你這哪是傷口崩開啊,大動脈都崩開了吧。”我努力按住傷口,想嘗試通過吐槽來緩解情緒,然而這一行為卻是失敗的,我說話的聲音都不怎么穩定。

    我早就不會因為見血而感到難受了,然而在特異點的影響的眩暈感下,我卻被迫勾起了過去的回憶,回憶起曾經的無數次一樣為血感到眩暈、手腳發冷的感覺。費奧多爾臉色慘白,仿佛下一刻就會因失血過多而死去。雖然他的死會讓許多人開香檳慶祝。

    “沒關系,一時半刻死不了的。”費奧多爾平靜的說道,靜靜的望著我,“所以你的手為什么在發抖?”

    “……因為這是一個改不掉的缺點。”我開口回答道。

    費奧多爾沉默了一下,視線從我身上移開。

    “禾澤君碰上我可真是倒霉啊。”

    “因為你覺得你很壞?”我反問道。

    費奧多爾沒有回答。

    “如果是這樣的話,至少其他人就不會碰上你了。”于是我選擇自問自答。

    “你還挺有奉獻精神的。”費奧多爾開口說道。

    他真的很會銳評。

    傷口包扎完后,我又硬灌了費奧多爾兩瓶葡萄糖口服液。實際上或許沒什么用,但心理安慰效果顯著,我雖然依然很難受,但那種因為心理作用導致的手腳發冷消失了。

    我終于是放松了身體,準備對費奧多爾叮囑些什么,然而緊接著的,隨著巨大的嗡鳴與悶響,龐大的異能力將整個骸塞覆蓋住了,閃爍的文字包裹著每一個角落,我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覺的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異能的逸散如有實質,卻沒什么實感,只有一種漂浮在水中的失重感。

    這種失重感我是頭一次體驗,許多大場面中,太宰總是站在我身邊的,我像是旁觀的觀眾目睹這一切的發生,卻從沒親自體驗過。

    而如今,這種體驗被補滿了。

    失重感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消失,直到這時,我才有精力關注近在咫尺的戰斗。

    幾步之遙的門外廢墟,異能力者們正在和方才那白色的人影戰斗著,那個人影并不完全是人的模樣,他的臉上是石骨質地的鱗片,額頭上是角狀的寶石,那無疑是一個異能力,卻比普通的異能力看上去更有實體。他應該就是十分鐘前窗邊站著的白色人影,然而此時,我卻無法確認他的身份了。

    “那是澀澤龍彥嗎?”我極為不確定的問道,在我的印象里,澀澤龍彥一直都是一副空虛寂寞的優雅收藏家形象,和此時戰斗的白色身影可以說是大相徑庭。但這也不是什么問題,事實上,從某種角度來講這完全不出所料。

    此時,我終于想起了我的模組。

    “那大概是個特異點,”費奧多爾開口說道,“顯然是導演先生弄的。”

    “沒關系。”我比剛才冷靜多了,盯著外面的戰斗,開口說道,“反正贏的肯定是芥川他們。”

    “這么自信?那可是可以讓整個世界籠罩在霧中的特異點啊。”費奧多爾的狀態比我想象的要好些,至少現在還有力氣說話。

    我瞄了費奧多爾一眼。

    “誰讓它先籠罩了橫濱呢?”我開口說道,站了起來,向費奧多爾伸出了手,“世界上棉花那么多,他非要去踢鐵板——不過這很有趣,所以我還是蠻喜歡這個世界的澀澤的。”

    費奧多爾愣了愣,微笑了一下。撐著我的手站了起來。

    “原來禾澤是這樣想的啊。”他輕聲說道,指了指天花板,“上面就是澀澤的茶會了。雖說主人已經離開了,但或許客人還在,這種情況下,禾澤覺得贏家會是誰呢?”

    “誰都無所謂。”我開口回答道,“我只是來看看的,看完之后我們就回家了。”

    “導演先生也掌握著書呢,禾澤真是好心態。”費奧多爾開口提醒道。

    “他有書也不會動我們的,我們的世界太小眾了,不符合他的期待。”我開口回答道,后知后覺的想到了什么,“所以,費佳無論如何都不想去醫院,是因為想要爭奪『書』嗎?”

    費奧多爾用微笑表明了自己的意思。

    ·

    骸塞已然成了半個廢墟,但好在上樓的旋轉階梯依然完好。空曠的建筑內發出不小的回聲,在這棟建筑中,無論是隔音效果還是擴音效果都很好。

    擔心費奧多爾的傷口再次撕裂,我們都走的很慢。雖說我一直在放慢了腳步等他,一不注意偶爾也會快他那么一步。

    “費佳想奪取書,那之后呢?費佳想寫什么故事。”我壓低聲音開口問道,登上階梯的回聲也遮掩了我說話的聲音。

    “沒有之后了。”費奧多爾開口說道。

    我愣了愣,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他。

    而費奧多爾平靜的望著我。

    “如果贏的人是我。這之后故事就不會再有你的存在,你不是最清楚不過了嗎?”費奧多爾靜靜的開口說道。

    我眨了一下眼睛。

    “我知道啊。”我開口說道,一下沒捋順他的意思,感覺非常困惑,“就是因為會這樣,我才要問你的啊。”

    不知道為什么,費奧多爾的表情看上去一言難盡。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就此二次發問,巨大的聲響就從樓上傳來。

    我被聲響吸引,半秒鐘后終于意識到了最要緊的事情是什么。

    閑聊時間到此結束,我和費奧多爾對視了一眼,之后迅速跑向聲音的源頭,那是上層的大廳。

    我用力推開了大門。

    門內,太宰先生臉色慘白。穿著白衣服的費奧多爾正握著一把鋒利水果刀,仿佛只要我再晚出現一秒,它就會刺入太宰先生的胸膛。

    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

    我寫了一篇基于現實而發展的模組。

    那篇模組的名字按照澀澤龍彥的建議起名為《蘋果》。

    在雪原旅行的日子里,我常常會構思那篇現實的模組,設想著其中的轉折和死亡。

    霧區的出現必定會帶來許多的傷亡,當初所經歷的那場龍頭戰爭就是這樣,我設想過許多死亡,并將他們寫在模組。

    誰都可能會死,如果這個模組這個落于現實的模組被的玩家們游戲到崩潰,連守密人都可能會死。

    這本來就是公平的、正常的、必然的事情。

    要說有什么阻礙著我成為一個優秀公平的kp。或許就是那麻煩的性格弱點、麻煩的救人強迫癥吧。

    穿著白色禮服的費奧多爾顯得更加優雅沉靜。他的視線沉默的略過我,接著略過我身后的另一個『他自己』。室內掀起風浪。

    他靜靜的收回了視線,松開了手指。

    水果刀“當啷”一聲掉到了地上。費奧多爾后退一步,轉身離開了。

    這里是骸塞內部的大廳,出口不止一個。

    寶石屋被猩紅色的能量席卷、攪碎,糾纏的存在著。費奧多爾略過我,跟上了另一個自己。

    在無視對方這方面,我跟費奧多爾可以算是彼此彼此。他招呼都不打一聲的就跟另一個自己走了。我也完全無視了兩人,深吸一口氣,迅速來到太宰先生身邊。

    一個公平公正的守密人應該平等的關注所有玩家的動向。但我似乎是不夠公正的。

    但是沒辦法,做都做了,下次再改。

    //

    十分鐘前,骸塞廢墟外部。

    龐大的、如同末日巨獸般的存在無休止的逸散著可怕的能量。它的身影是猩紅的、污濁的,它只是存在,就在頃刻間將周圍的一切建筑撕碎。

    “我記得他。那個第一次對我造成威脅的男人,在我被殺死之后。”澀澤龍彥撫摸著手下重新集聚的、半透明的龍,開口對他的挑戰者們說道,“他的寶石馬上要歸我所有了,而龍不會消失——”

    盤旋的、異能而成的龍仿佛孵化般鼓動著。他被擊碎過一次,理應消失的,但只要澀澤龍彥沒有消失,要不了多久這樣的特異點就能重新集聚。

    鏡花沒法不注意到那不遠處的、壓抑的、逸散的重力。那是中也先生的異能力,港口黑手黨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強大。它曾是捍衛港口、捍衛橫濱最有力的力量,如今卻成了整個橫濱的災厄。

    澀澤龍彥并不被它所吸引,因為那樣的異能力自分離出起注定是屬于他的。

    黑色布料形成的利刃毫不客氣的要將他們切碎,卻反被澀澤龍彥抓緊控制,將被天魔纏鎧圍繞著的芥川甩飛。

    “——那是異能力最本質的樣子。”澀澤龍彥開口說道,只是簡簡單單的出手便將所有威脅扼殺。

    如同幽靈般的異能殺手逼近澀澤龍彥,悄無聲息的發動進攻,卻仿佛砍中鐵板一般沒有造成一絲一毫傷害。下一刻就被撕裂逸散。

    “而你們的生命光輝,我就收下了。”他傲慢的、瘋狂的、勝券在握的說道。

    “白雪——”鏡花瞳孔猛縮,看著被撕碎的異能力,錯過了躲避的最佳時間。

    連帶著夜叉白雪身后的鏡花也被掀翻飛了出去。

    鏡花下意識的想要抵御即將襲來的疼痛。

    ——橫濱要完蛋了。

    在無法控制自身的間隙,鏡花無比清晰的意識到了這件事。

    中也先生的異能力無法自控,他們打不贏澀澤。等到它徹底將中也先生殺死后……沒人能贏得了澀澤龍彥。

    藍色的光芒在空氣中如閃電般移動,鏡花所想想的疼痛并沒有出現。中島敦接住了她,替她抗下了絕大部分的沖擊力。

    他們撞向墻壁,掀起大片煙塵。

    “鏡花……”在煙霧中,鏡花聽見了敦在叫她的名字,聲音很輕,有那么一瞬間,那個聲音與記憶中的聲音重合在了一起。

    “如果我們三個不能合力,就沒法保護我們的家。”煙霧散去之后,這是鏡花聽見敦說的第一句話。

    ——家……?

    她睜眼去看他。

    敦此時和平時很不一樣。虎化更加完全,臉上毛茸茸的,連瞳仁都變成了老虎豎起的金瞳。

    重力的壓迫近乎要覆蓋半個橫濱,卻沒再更進一步。鏡花意識到了還有人在與『污濁』戰斗,情況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糟糕。

    “鏡花,再召喚一次夜叉白雪吧。”她聽見敦認真的開口說道。

    敦將自己從碎石堆里拔了出來,直視這少女的眼睛。小鏡花一貫內斂,鮮少表露情緒。無論的決意還是遲疑都掩藏的很好。

    “鏡花、人虎。”不遠處,芥川擦了擦額頭上的血,再次把手插回口袋內,開口說道,“知道該怎么做吧。”

    芥川龍之介主動提出的合作永遠都這么只可意會。

    “我知道的。”敦回答道。

    泉鏡花抬起頭望著他。而敦已經起身準備戰斗了。

    敦沒有看向鏡花,卻依然在對鏡花說話。

    “再召喚一次夜叉白雪吧,小鏡花。”他說,“你不愿意討厭的夜叉白雪,一定會回應你說的話的。”

    鏡花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決戰就是在這一刻爆發的。敦如同利刃一般沖向澀澤龍彥與之纏斗。

    焦灼的戰況中,夜叉白雪出現在了澀澤龍彥的身后,用無形的刀刃將這個已死之人狠狠的釘在了碎石之上。羅生門纏繞成巨大的球形,將敦和澀澤龍彥包裹在了其中,沒人直到里面發生了什么,只有能量轉化而成的光能會出布料的縫隙溢出。

    球體被撕裂了,迸發著銀藍色的光芒。紅色的霧氣和其一起消失到近乎于無,只有未孵化的龍還閃爍著黯淡的光。

    黑色的球體消失了,煙霧與光芒散盡后,敦就站在哪里,衣服有些微破碎。他轉過頭,對并肩作戰的戰友們笑了一下。

    芥川盯著他看了一秒,移開了視線。

    戰斗持續到現在,已成定局。

    夜叉白雪出現在龍的上空,澀澤龍彥用一部分異能重新培育了龍,只要將最后的寶石擊碎,那么一切便會完全結束。

    “什么啊,千辛萬苦的趕來,結果一切都結束了?”螺旋槳的嗡鳴聲在上空響起,軍部的直升機出現在了骸塞低空。獵犬小隊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但依然成了“姍姍來遲”的官方人員。大倉燁子倒不是不滿意事情的解決,只是不喜歡就這樣走空場。

    “至少我們知道了橫濱異能力者的實力,而且鐵腸也不必殉職了。”條野道沒什么郁悶的心思,他看上去放松多了,撐著腦袋安撫著自家副隊長的情緒。

    “他本來就不會殉職。”副隊長小姐用著理所當然的態度說道。她是軍人,一但交付了任務,他總會對自己的同事們抱有絕對的信任。

    條野在這點上就遜色很多了,雖然他絕對不會開口承認,但他確實會去擔心自己的搭檔會在哪次任務中死掉。雖然這種擔心,放在獵犬身上實在是有些庸人自擾了。

    ·

    十分鐘前,在鏡花三人與澀澤龍彥纏斗的時刻,獵犬小隊的三人同樣組遭遇了極為強大的敵人。那是非常艱辛的苦戰,猩紅的人影比之龍具有更恐怖的破壞性,它攔住了前往骸塞腹地的獵犬小隊。無差別的攻擊著周圍的一切。

    飛機不得不迫降,依靠著燁子敏銳的戰斗意識,直升機才沒被碾壓成魚罐頭成魚罐頭了。三人也迅速下了飛機。

    猩紅的、象征著重量的人影碾壓著周圍的一切,逸散的可怖力量影響了周圍的環境,即使只是在這種區域略待一會兒,身體也開始發出警報,疼痛、窒息。同樣具備足夠戰斗意識的末廣鐵腸先一步跳下飛機,忍耐著重力碾壓所帶來的窒息感,毫不猶豫的抽出長劍發動『雪中梅』將其斬碎。

    無情的劍刃還沒接近它就被扭曲的不成樣子。

    條野采菊上前一步,攔在大倉燁子面前,燁子的手緊緊的握在腰間的劍柄是。在絕對武力面前,她的異能力毫無用處,也不過是個略有戰斗能力的普通人罷了。

    她很不甘心,卻也知道意氣用事是最愚蠢的行為,于是只得安耐住脾氣,靜下心來觀察場上的一切情況。

    紅色的人影污濁的、模糊的、如同濃稠的墨汁一般存在這,根本看不見上面有什么寶石。

    這或許意味著它的寶石潛藏在它的體內,但是僅僅只是碰到它的“皮膚”,一切物體都會被他的重力裹挾,不得寸進分毫。

    僅僅只是一回合的較量,周圍的一切都被席卷殆盡,只留下獵犬的三人站在空無一物的深坑之中,如果不加以控制,這樣的深坑會在其后無限擴大,最終將一切盡毀。

    條野也意識到了這點。他知道他的異能力或許是有用的,『千金之淚』可以將自己化作分子,以分子的心態接近『污濁』,就算到達它的體內也沒什么問題。

    但這其中也蘊含著十足十的風險。

    不過這又怎樣呢?

    條野并不在乎。

    然而,燁子卻在條野發動異能力之前,淡定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們撤退。”她平靜的說道,條野采菊迅速看了她一眼,而大倉燁子卻盯著那猩紅的人影,“龍還沒有解決,不能在它身上耗費時間。”

    “所以要放任它把橫濱夷為平地嗎?造一個鐳缽街二號街?”條野反問道,他當然知道大倉燁子不是這么個意思,但他同樣不愿意這么簡單的按燁子的想法行事,所以選擇如此發言來增加燁子的溝通成本。

    “不可能的。”燁子否認了條野的說法,提出了自己的方案,“鐵腸留下牽制,我們兩個離開,把那條龍宰了。”

    條野采菊微微偏頭。

    “『千金之淚』不該用在這里,只有把澀澤龍彥的骨灰揚了才能徹底解決問題。”燁子不在意條野的態度,自顧自的說出了最合理的安排。

    “讓鐵腸一個人對付這個?他根本沒有分寸。”條野采菊萬分不贊同,他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但僅僅只依靠聽覺和感受,就知道他們面臨的是怎樣恐怖的危險。

    他的直覺一向敏銳,知道在這樣的敵人面前,只留末廣鐵腸一個人的話……會死的。

    “你在擔心些什么?”末廣不屑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條野聽到了劍柄與劍鞘摩擦的聲音。知道末廣壓根不在意他考慮的那些事情,“趕緊和燁子一起離開這里,別影響我發揮。”

    末廣鐵腸舉起長劍,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接下來的戰斗意味著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條野采菊想做些什么。正因如此,留下來對抗『污濁』的人只能是他。

    第330章 黎明

    條野站在原地沒動,但燁子知道他會聽話的。

    “去找澀澤龍彥。”燁子重復了一遍,“你不是獵犬小隊里最聰明的嗎?”

    條野的身體晃了晃,燁子也沒說什么,她轉身離開,在鐵腸的掩護下再次踏入了飛機的駕駛艙。

    分子化了的條野出現在機艙內。燁子一點也不意外。雖然說出來會讓人難受的起雞皮疙瘩……但條野確實是獵犬里最聰明的那個。知道審時度勢、知道如何做出正確的選擇、知道什么時候該留下什么時候又該舍棄。

    柿子要挑軟的捏,想要真正的解救橫濱、解決搭檔正在直面的危機,干掉澀澤龍彥才是最好的選擇。

    飛機上的二人一言不發,心里的那根弦卻崩的死緊。

    找到澀澤龍彥,干掉澀澤龍彥。

    只有這樣才能解決橫濱的危機。

    然后和鐵腸燁子一起回東京述職。

    條野所想之事也無外乎如此了。

    橫濱的異能力者自己就把危機解決了,這讓條野繃緊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污濁』的力量開始減弱,澀澤龍彥近乎消失于無,它作用在中也之上的、分離的能力也變得脆弱,讓『污濁』難以在外部保持穩定的形體。

    ·

    數公里外,末廣鐵腸咳了一口血,勉強用劍穩住了身形。一人對抗如此強大的力量還是太艱難了些,如今他有心戰斗,卻馬上要輸了。

    濁紅的重力球在他面前集聚,直到比他本人還大,末廣鐵腸盯著幾乎要遮擋完全他視線的重力,瞳孔無意識的收縮了一下。

    倘若被這樣的重力觸碰,即使是做過異能手術的他也會被碾碎的吧?

    那之后呢?誰來給橫濱、給自己的戰友們做掩護?

    渾身上下的每一塊骨頭都被重力壓迫的動彈不得。末廣鐵腸嘴里一股腥甜的繡味,僵硬的手指握緊劍柄,他的右肩早在先前的戰斗中被重力壓迫脫臼,使不出分毫力氣。如今,所有的關節都像是要被碾斷般的疼痛,甚至能隱約感受到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要拔劍,如果再不能拔出劍來戰斗,他該怎么守護自己的戰友呢?

    然而,不詳的重力球已然近在咫尺,重量的影響更是遠超它的范圍。長劍仿佛壘上了如山石般沉重的鉛塊,拔劍的動作也如同舉重般遲鈍。

    ——來不及了……

    末廣鐵腸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他知道他要逃跑,他還是有能力跑掉的。如果此時還不逃走,他一定會死的。被重力碾碎,甚至是死無全尸。

    但是——

    但是啊……劍客不能放棄拔劍的機會。

    就算會戰死在這里,即使只有一絲一毫的機會打敗面前的敵人,他也不想放棄。

    重力會席卷他、碾壓他,不過沒關系,他會出劍的。

    他會……

    末廣抱死的決意在下一刻凝滯了,張揚的、如同獅子般的褚色身影出現在了他面前,那只是凡人的軀體,和獵犬那被改造的如同怪物一般的軀體不一樣。重力被那人抵擋,扭曲著它觸及的一切。

    恒久的瞬間,末廣鐵腸的腦子里一片空白。

    下一刻,『雪中梅』的劍影從四面八方包裹住了這篇空地,將目所能及的一切絞的粉碎。

    劍影擦過二人的身側,破開裹挾重力的球體,借由它帶來的視覺盲區,第一次將那紅色的人影劈開了豁口,露出了內里猩紅入墨的寶石。

    “第一次被自己的異能力打,真是風水輪流轉……”中也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鮮血染紅了一小片土地,他哼笑了一聲,并不在意。

    “你退后。”末廣的左手持劍,皺著眉頭,聲音沙啞的說道。

    中也不能死,如果他死了,澀澤龍彥的能力會進一步增強,末廣做的一切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該退后的是你,警察。”中也懶散又隨意的說道,視線一瞬不瞬的緊盯這眼前的異能力,他曾尋找了八年的荒霸吐,先如今,正以這樣的姿態呈現在自己面前。

    “你已經堅持的夠久了,退后吧,都快死了還逞強。”中也又說了一遍,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逞的強不比對方少。

    二人都是不可能后退的個性,最后的結果是誰也沒能說服誰。

    『污濁』的使用會透支大量精力,在這種時候選擇戰斗的中也顯然也是在強撐著的。

    然而,中也沒有就此放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褚色頭發的青年張揚如獅子,迅速接近『污濁』,即使沒有武器攻擊依然凌厲。

    猩紅的人影被掀翻在地,狠狠的裝在了后方的石壁上。

    即使周身被重力裹挾刀鋒劍影難得寸進,它本身的體質也只是和中也相當的普通人。

    中也仿佛感受不到手腳被重力扭曲的疼痛,甚至忽視了自己指骨已經寸斷的事實。仍舊一刻不停的進攻著。

    『雪中梅』切斷了『污濁』周身的重力。給了中也直接觸碰寶石的機會。

    然而下一刻,二人都被彈飛了出去。

    重力在中也周身浮現,然而這次,他是被控制的那個。

    『污濁』的本源仿佛永不敗落,不止疲倦為何物的擴張著。將更多的建筑席卷碾碎。

    “唔……咳咳咳……要……輸了嗎……?”末廣鐵腸腥甜的味道一次又一次的從喉嚨處翻涌上來,他的極為不甘的說道,即使肩膀已經使不上任何力氣,也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松開拔劍的手。

    “還……早著呢……”被重力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中也從齒縫里擠出反駁的字句。戰斗能力先放在一邊另說,他的嘴肯定是比鐵腸硬的。

    許多時候,嘴硬并不能改變現狀。然而『污濁』卻禁止在了原地,連壓迫中也的異能也消失了。

    這或許是少數時候。

    驟然消失的壓迫讓中也同樣咯血不止,西裝下白色的襯衫也被血和塵土染的臟污不堪。

    紅霧悄然散去,變成更為淺淡的粉色,雖然并沒有完全消失,卻比之前要好上太多了。

    清晨的第一縷曙光撥開云與霧,橫濱終于迎來了新的白天。

    “他們贏了啊……”末廣鐵腸終于放松了些許,壓制的疼痛也一刻不停的全部襲來。

    “說不準是我的同事呢……”中也翻了個身,像末廣伸出手,開口說道,疲倦和疼痛并不能阻止他如釋重負的心情,但他也沒選擇在這時放松下來,『污濁』只是減弱了攻擊性,并沒有消失。

    “都一樣的。”末廣也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他握住中也伸出的手,拉了他一把。二人同時注意著眼前安靜下來的污濁。

    安靜下來的污濁看上去比先前好上了那么一點,裹挾的重力淡了輪廓,隱約可以看見它與中也的相似之處。

    『污濁』的力量減弱了些許,雖然依舊是難纏的強敵,但接下來的戰斗再也不是無望的戰斗了。

    ·

    晨曦的微光已經能隱約透過霧氣撒在眾人的臉上。

    敦手忙腳亂的和在直升機上蹲著的軍警先生交涉著,沒有半分方才表現出的氣勢。

    ——實在是丟太宰先生的臉。

    芥川對此嗤之以鼻。絲毫不考慮自己一般對上軍警都是先打一架再說的處理方法。

    他和芥川的賭約還在,現在也只能和軍警一塊互相把對方當成空氣。

    橫濱凌空,指揮艦上的警報一一解除,泛著紅光屏幕紛紛變為讓人安心的藍色,居高不下的特異值降格為穩定的層級。安吾松了口氣,緊接著收到了鐘塔侍從的消息。

    現下的特異值指數已經無足輕重,危機解除。如無意外,他們會在十分鐘后撤離。

    壓抑已久的指揮艦爆發出一陣的歡呼,安吾繃緊的神經終于松弛了片刻,靠在椅背上長呼了一口氣。

    ·

    夜叉白雪出現在透明龍的上方,這是最后一點殘留的異能力了。隨著澀澤龍彥的消失,即使丟下不管它也會在數分鐘內逸散與瓦解。

    斬草除根,鏡花不介意加快這個進程。

    芥川和敦同樣想到了這點,他們也沒急著自己動手,而是放手由鏡花驅使夜叉白雪將最后的隱患解決。

    ——只要最后的『龍』被消除,與『污濁』苦戰的鐵腸也會得救。

    條野維持著輕松的樣子與頻頻向鏡花和龍望去的敦說話,實際上更多的注意力也放在了夜叉白雪泛著寒光的刀刃上。他看不見『龍』與夜叉白雪,卻能感受到一個氣息近乎于無的暗殺者正對『龍』高舉這鋒利的刀刃。

    許多時候,即使人們希望通過果斷的行動來避免糟糕結果的產生,該來的總還是會來的。

    “日安,各位異能力者們。”

    不屬于在場任何人的聲音傳入了眾人的耳內。

    條野的心臟在這一瞬間不安的攥緊了

    所有人都戒備的抬起了頭,尋找著聲音的源頭。

    骸塞頂層,一切的始作俑者閑適的撐著腦袋,微笑的俯視著眾人。

    ——他竟然沒有提前逃跑?!

    條野采菊震驚于對方的膽大,瞬間就警惕值拉滿。

    穿著白色禮服的、風度翩翩的先生微笑著從容的站在骸塞尖頂的平臺上。顯然,從今天開始,“魔人”費奧多爾絕對會成為整個橫濱的黑名單榜首。

    “我是來和各位告別的。不過,在臨走之前,我還有一樣禮物。”費奧多爾語調溫和的說道,完全不在意在場其他人的神色。

    話音未落,非常微小的、粘連著寶石顱骨殘缺的碎塊被扔了下去,在觸碰到那條半透明的龍的一瞬間,再次迸發出血紅的光芒,夜叉白雪的刀刃被氣流掀翻,不甘心的想再次擊碎寶石,卻在下一刻被巖漿般的異能焚化。

    第331章 紅色果實

    鏡花的心臟有那么一瞬間停擺了。

    接著,她憑借這戰斗本能,幾乎是瞬間將夜叉白雪收回,迅速后撤回避。

    血紅的霧氣失而復返,如同永遠屠戮不死的怪物。

    剛變藍沒多久的屏幕再次跳紅,即使是心理素質極佳的坂口安吾也差點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弄得背過氣去。

    他已經好幾天沒合眼了,異能特務科的工作本就繁忙,先是書突如其來的被盜、太宰被捕,接著又是費奧多爾、澀澤龍彥和霧,連隔壁的鐘塔侍從都想把橫濱燒成灰。好不容易以為這一攤子破事要順利解決了,結果跟玩似的根本沒結束,一遭又一遭的,結束不了一點兒。

    糟心事堆到一堆,等收到鐘塔侍從指派的飛機去而復返的消息時,安吾差點氣的當場掀桌。忍了好半天才勉強壓制了。即使如此,對鐘塔侍從的陰陽怪氣還是忍不下來一點兒了。

    然而鐘塔侍從最不缺的就是底氣,侍衛長阿加莎并沒有在意異能特務科的任何譴責和表態,依然悠哉悠哉的喝茶辦公。于她而言,橫濱橫豎都是要燒掉的,他們說什么根本不重要。

    骸塞外圍,直面災厄的異能者們并不知道已經有外來的國家勢力打算把橫濱燒的一干二凈。

    大倉燁子快要被氣炸了,情感告訴她她應該立刻沖上樓把那只畜生老鼠宰了,而理智卻撕扯著她告訴她當務之急應該是將這只異能龍解決。

    “只不過是再打一次。”芥川咳嗽了兩聲,毫無高光的眼睛里不含帶一絲恐懼。

    敦擔憂的望了鏡花一眼,身體再次虎化,嚴陣以待的盯著那只巨大的龍。

    鏡花站穩身形,夜叉再次漂浮在她的身后,雖說知道白雪不會又是,但她還是忍不住向身后望去。

    “真是被戲耍了啊。那只老鼠,果然一絲一毫的讓步都不該有。”燁子越是生氣笑的就越燦爛,本身準備降落的飛機也不必降落了,連控制操作桿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那個啊……炸彈我在紅霧出現的第一時間就引爆了。”條野采菊開口說道,神色晦暗不明,聲音聽起來都有點心不在焉的。

    “什么?”燁子愣了愣,就連末廣也為之側目。

    “滅鼠當然是越早越好,”一貫性格惡劣的條野采菊沒有顯露出一絲笑意,一想到遠處拼死抵抗的鐵腸他就笑不出來一點兒,“可是還有第二只。”

    費奧多爾的身影被紅霧遮蓋,徹底消失在了霧中。

    紅色的巨龍再次盤旋在橫濱的上空,發出咆哮。

    “燁子,飛機能飛高點嗎?”條野采菊安靜的說道,大倉燁子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的照做了。

    直升機的高度就開始向上抬升了。

    “你想做什么。”燁子一邊上升飛機一邊冷靜的問道。

    “解決掉這只異能龍。”條野采菊安靜的說道,“解決掉他,鐵腸那邊才能安全。”

    “……你別自己先死了。”沉默了好久,大倉燁子才如此開口說道。

    “沒關系的,我也沒什么分寸的。”條野采菊用著輕松的口吻說道。

    “……”燁子整個噎住了。

    “這個時候就別擱這吐槽了!”副隊長小姐如今在氣炸了的邊緣搖擺。

    “燁子別介意。”條野開口安撫道,甚至還笑了一下,“說不準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副隊長小姐真的氣炸了。

    禍不單行或許指的就是此時的橫濱。

    沉寂不久的重力再次爆發,橫濱的每一個人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甚至比異能龍更有存在感。

    重力的壓迫比之剛才更加明顯和強大。感受到重力的紅龍不安的躁動著,像重力的『污濁』吐息。

    強大的異能被重力扭曲,爆發出巨大的氣流,強壓下的異能力者們抬手抵御著氣流帶來的碎石,等氣流稍弱之后才有機會觀察現狀。

    或許是因為方才的戰斗,紅龍對『污濁』有著強烈的攻擊意圖,甚至忽視了近在咫尺的異能力者。

    而『污濁』對紅龍的攻擊意圖就要弱的多,只是在無差別的碾壓著周圍的一切。

    ——橫濱這是造的什么孽啊。

    紅色的屏幕每秒都在跳出更高的特異值數值,安吾覺得自己還能工作,但是真的要對現實感到絕望了。

    全世界有這么多城市,為什么受傷的總是橫濱啊。

    “前輩,現在該怎么辦?”辻村深月壓制著焦慮開口。她的想法比較歸于實際,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認清自己,妄圖與與超越常人的存在抗爭本就是沒有結果的自我折磨,該努力時要全力以赴,該放棄時要果斷放棄。她其實并不認為這次的危機能夠靠個人的力量來解決,然而,從中也義無反顧的從飛機上跳下去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不可能放棄的了。無論今天的抗爭是怎樣的結果,既然中也先生、既然安吾前輩都沒放棄,她提放棄也太早了些吧。

    安吾揉了揉太陽穴。

    “還有一個人到現在都沒出現。”他沉聲開口。

    “什么?”遷村深月不乏困惑的眨了眨眼睛。

    安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剛才有些發蒙了。

    “我能做到的事都已經道做了……接下來就只能相信他們了。”安吾開口說道,“至少現在,以前還沒結束。”

    //

    骸塞彩窗大廳。費奧多爾和導演先生都已經離開。一時間只剩下我和他太宰先生兩人。

    我并不在意另外兩人的動向,迅速來到太宰先生身邊。

    他倆不可能死外邊,而太宰先生可能會死在我面前。

    “你沒事吧……”我來到太宰先生面前,面前開口問道,確認一下太宰先生的情況,身后卻騰起更強烈的氣流,差點讓我一下栽他身上。

    太宰先生受了些傷,顯然是碰了接觸性毒藥,狀態并不好。

    我踉蹌了一下,倒是沒摔下去。

    然后我就聽見了太宰先生的悶笑聲。

    這算什么?明明同樣倒霉受傷還有心思笑話我?

    “太宰先生是在笑我嗎?”我忍不住問道。

    “這得看你怎么想的。”明明狀態差的不行,太宰先生說話卻絲毫不顯底氣不足的。

    我錯了,太宰先生的狀態比我想的要好些,至少這會兒說話說的挺起勁的。

    “另外,禾澤君是完全不在意你身后的那個特異點嗎?”他開口反問道。

    我氣差點沒喘上來。

    我當然直到我身后有異動,那是躁動的異能,但這并不存在于我寫的模組中,顯然是現實中的pl們搞的事情。

    “你讓我晚點面對現實。”我小聲的同太宰先生解釋道。

    太宰先生眨了眨眼睛,笑的都咳嗽起來了。

    那個特異點到底是怎么個情況,我其實也沒太看清。更多的只是下意識的有了不好的猜想——費奧多爾太了解異能力了,他能弄出的東西很可能遠超我的想象。

    太宰當然看得出禾澤的猶豫,實際上,當禾澤出現在這里時,一切就與太宰設想的產生了些微的偏差。禾澤不該是以這種態度出現在這里的,然而他依然同之前一樣。

    倘若真是如此,那么一切都明朗而古怪起來了。

    就像是一場荒誕至極的戲劇。

    龐大異能的中心,剛在同太宰說話的異能少年已然不是原先的樣子,他身上一圈一圈的包裹著如同綢布般的異能力,看不清面龐,那異能力無限的延伸著,一圈又一圈的包裹、擴大,如同——

    如同被旋轉著削去果皮與果肉的蘋果核。

    他變成了特異點。

    它不屬于澀澤龍彥,形象上與『龍』并不搭邊。而是如同一個一圈一圈旋轉削下果皮和果肉的蘋果。果核的位置隱約露出一些如同人面般的起伏,卻沒有任何的五官。

    透過略帶透明度的□□,紅色的異能寶石如同籽粒般鑲嵌在果核之中。

    而禾澤釋之助終歸是要轉頭的。

    ·

    外面的紅霧從建筑的缺口蔓延進室內,我也終于看清了那個特異點。

    “它是什么東西。”我感覺我的心臟砰砰直跳,如此碩大的『果實』給我帶來了極為不妙的視覺體驗,以及不愿面對的不詳預感。

    “不知道。”太宰開口回答道,答案卻帶著某種指向性,“不過在十分鐘前,他還是個玩耍的很開心的異能力。”

    “我以為——”他接著開口道。

    我以為……

    我的手指顫抖了一下。

    ——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個回檔讀檔的按鈕該多好。

    我忍不住如此幻想起來。

    雖然真有了,我也沒什么特別想改變的事。

    即使是如今的特異點也同樣不必改變……

    “我以為這該是你的責任。”太宰先生平靜的說道,聲音如同重錘般敲碎了我的心臟。他重復了一遍,他微微低頭,發絲便從耳邊滑落下來,“真是過分呢,禾澤君。明明能好好做客人的,卻為了自私的目的把橫濱弄成這樣。”

    我幾乎是下意識的防御了起來。

    “太宰先生明明知道的。我不屬于這個世界,這里再怎么樣又和我有什么關系呢?”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冷硬沒有任何同理心的說道。

    換成任何一個人聽到我這么冷血的話都得破防,就算防夠后,心里也得把我罵上個幾百遍。

    然而,太宰先生卻是恐怖的。

    “是這樣么。”太宰先生平靜的回應了一聲,接著更加平靜的說出了后半句話,“我還以為禾澤會很難過呢。”

    “……”

    “自己的異能力變成了這幅樣子,禾澤君真是好心態,一點都不擔心。”他的輸出顯然還沒結束。

    我移開了視線,無意識的舔了舔牙齒。

    “……我不擔心。”我終于是開口了,稍稍后退了一步,“他現在這樣,就是我所期望的樣子。比起我,還是你們更該擔心他吧。”

    “是么……”他甩了甩手上的手,將混著毒藥的血水甩掉,接著站直了身形,平靜而冷漠的望著我,“禾澤君都這么說了,就是已經打算和費奧多爾承擔失敗的代價了嗎?”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狀態差到了極致,然而氣勢上卻沒有一絲退卻、猶疑、動搖,只是無比篤定、無比平靜的說道,仿佛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事實,而不是威脅。

    我忍不住掐了掐手心,緩慢的眨了眨眼睛。

    //

    圈圈纏繞著的、碩大而猩紅色的異能力就是在此時出現的。

    它遮蓋了天空,悄無聲息,即使在猩紅色的霧氣中也尤為顯眼,又帶著強烈的壓迫感。

    再次爆發出強烈異能的『污濁』讓末廣鐵腸僵了身形。

    末廣鐵腸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周圍的一切樹木、建筑、席卷而且的碎石都被他切割成了細小的碎塊。

    那是極致防御下的本能反應,然而這樣的防御并沒能起到什么作用。

    臃腫的、如同某種被凌遲的果實就這么笨重的、懸浮著移動著。連龍都覺察到了他的存在,拋下『污濁』用異能集聚而成的吐息焚燒著它。

    那松散的、圈圈纏繞在果實周圍的如同果皮般的存在被燒斷成了好幾節。

    它們緩慢的散開纏腰在了龍的身上,在龍的掙扎中將他切斷、包裹、最后變為更加腫脹的果實。

    那游離的如同果皮一樣的異能力在空中無規律的纏卷著,頃刻間將搭在著焚燒異能力者的、鐘塔侍從的飛機絞成廢鐵。

    異能力者們,才剛解除警報的異能特務科也無比震驚于眼前的這一幕。

    幾個呼吸之間,如此碩大的異能龍就這么被另一個異能體吞噬了?!

    那顆腫脹的果實并沒有太過威懾的長相,它只是無比碩大,碩大到能夠遮擋半片天空,卻仿佛沒有任何攻擊性,就是這么存在著、膨脹者,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

    那樣的聲響仿佛是語言的交疊、又仿佛什么意義都沒有,缺直沖每個聆聽者的心靈,仿佛這是所有人本來就有的、如同思想鋼印一般的想法。

    大量無意義的信息擁入到了聆聽者的耳內,毫無視力的條野采菊甚至連站立都做不到,差點從飛機上摔了下來。

    已經沒人能說話了。

    ·

    一篇模組,總是需要選擇一位外神作為模組的中心,祂不一定要直接出現,但必然得存在,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祂可以算是跑團的靈魂所在。

    然而,現實中并沒有什么外神給禾澤當工具人。事實上即使禾澤嘴上和心里都不愿意承認,他也比誰都更接受不了血流成河的結局。所以,他順應了費奧多爾的想法,將化為特異點的澀澤龍彥圈定為模組中的外神力量的顯現。

    第332章 聯覺會議

    kp應該掌控模組的進程,至少要讓它走在主線上才是。『獵犬』小隊來到橫濱后,禾澤沒深究原因,只是用著“來都來了是吧”的理由順勢將其引入模組,并借此砍掉了十幾個可能出現的壞結局。他做了諸多努力,希望一切都能走上正軌。就比如蘋果代指的是阿普爾小姐,那么蘋果只能是阿普爾小姐。

    然而,當過kp的人都知道,跑團能安安穩穩的照著模組書寫的可能性走到終點就奇了怪了。

    無限膨脹的、無限集聚無主異能力的特異點出現在了橫濱上空。過分膨脹的異能力開始讓一切失控,霧氣并沒有隨著龍被吞噬而散去,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向外擴散著。所有人,全世界的所有人都無比清晰的通過直觀的注視,通過衛星的轉播,看見了……『祂』。

    本身即使隔著設備、電波、媒介都能傳播的異能,在無限膨脹之后會有什么后果禾澤都不敢想象。

    腫脹的果實早就擠碎了大廳的彩窗玻璃與墻壁,漂浮在外圍的空中。

    沒有特定含義的字符無休止的傳播著,擠占著大腦皮層的信息接收單位。

    特異值的檢測數字已在一個夸張的數值上停留很久了……

    異能特務科指揮艦上,安吾頭痛欲裂,各種無意義的字符以完全無法捕捉的方式被他解讀,接而印刻在腦海里。那似乎并不只是某種聲音,而是某種思想的傳遞,是僅僅只是意識到它的存在便會無疑接收的牢固鋼印。

    “快把監視器關掉!”安吾忍受著頭疼的感覺,迅速揚聲命令道。特務科的監視器不止一個,為了確切的掌握時事的信息,指揮艦上的科員們都操控和反饋著各方情況的監視器。在頭疼到無法思考的間隙,安吾的指令仿佛是某道信標,科員們紛紛照做,然而并不是每一個科員都能迅速給出反應的。

    有的科員已經倒在了地上,開始神經質的念念有詞,有的發抖著身體僵硬到動彈不得。有點又哭又笑仿佛已經臨近崩潰的邊緣。

    在更大的崩潰進一步發生前,安吾忍著頭痛將整個信號源都切斷了。

    指揮室里黑了一片,只有亮起的應急燈光和黑暗中偶爾傳來的抽泣和哭笑聲。

    一刻鐘后,腦內無意義的字符開始潰散,只會時不時的浮現出來向思考者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信號源在一刻鐘后陸陸續續的連接回去,卻再沒人敢去看那如同蘋果般的碩大的果實了。

    所有的屏幕漆黑一片,再也不會閃爍任何顏色的光。

    只有親臨現場的異能力者們能夠看到『蘋果』的模樣。

    龍在果實的內部伸出利爪,妄圖撕破果實從它的內部脫出。然而這樣的行為卻是徒勞的,腫脹如同跳動的心臟般的果實仿佛具有無限耐心的、毋庸置疑的包裹著它。無論無限集聚異能力的龍如何無休止的集聚著果實的異能力,果實都在一秒比一秒變得更為腫脹。

    霧氣蔓延的速度早已突破了預計閾值,以橫濱為中心籠罩了整個東亞。

    ·

    聯合國異能辦事處又開展了一項緊急會議。

    各國的代表早在事件惡化的開端就聯合國家異能機構一同組織了全球性的異能聯覺會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臉色從收到本國異能力者在橫濱殉職的消息后就是難以遮掩的難看。她的神色越是平靜就越是壓抑。換做任何時候,法國方面的代表看見鐘塔侍從的侍衛長這么一副表情多少都要幸災樂禍幾分鐘的。但在這連英國異能力者都無法阻止的、共同的災厄面前,法國代表笑不出一點。

    一件國際事件的嚴重程度從各國代表在會議中的風度就能體現一二。

    形勢嚴峻,各國異能代表為如何妥善處理國際異能危機這事吵的不可開交。這樣的會議他們在一個鐘頭前組織過一次,那時每個人都表現的大義凜然、從容不迫,就連焚燒橫濱的計劃仿佛都只是被逼無奈。

    而此時此刻,絕大部分國家代表都無法保持這份從容了。無限膨脹的、僅僅只是認知便會受其影響的、如同『十大天災』一般的特異點正壓迫著整個世界。即使如今它所表現的攻擊性比測量出來的要低的多——可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當這恐怖的特異點放棄蟄伏的時候,那么一切都會變得不可控了。

    他們爭論著,說著要將危險扼殺在搖籃里,但英國異能力者的下場在前,面對頃刻間就能團滅數名異能力者的特異點,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愿意派出解決問題的異能力者。他們回歸本質,將壓力移給到日本。

    然而但凡日本政府能自己解決這個問題,此時此刻也沒必要聽這群外國人吵架了。

    到頭來,那些能決定橫濱命運的國家代表們也只能互相陰陽怪氣一番,然后再不得不承認這都是無用功。

    面對日本如今的危機,美國方面則提出了更為抽象的建設性意見。他譴責了英法兩國“非正義的侵略性行為”聲稱日本有能力自己解決這場危機,任何以此為理由派遣異能力者前往日本國土的行為都是侵略,只有由中方派遣的異能力者才是具有公信力的。

    一直不參與爭吵的中國代表就這么被點了名。一同參加這場會議的中國異能局負責人默不作聲的望了美國發言人一眼,又默不作聲的收回了視線。

    ——視線里滿是“你小子在說什么”的困惑。

    至少在正兒八經搞外交的官員們來看,他的表情是這樣的。

    當然,正兒八經搞外交的中國代表就沒他那種困惑了。國際會議上的發言再怎么抽象,背后代表的利益與意識集團還是很明確具體的。當然,中方代表并沒有直接點名這些,國際場合發言要講究些禮節,“你真敢說啊,算盤珠子都蹦我臉上了”這種話得用信達雅的方式表達。

    美國作為在異能時代略遜英法的第三國家——當然是更希望這場危機能蔓延全球。

    紅霧針對的是異能力者,這意味著在國家層面上,它只會對一些小國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越是依靠強大異能力者發家的小國越是如此。而美國巴不得這些有幾個厲害點的異能力者就在國際餐桌上上躥下跳,妄圖從菜單上下的國家早點沒了,老老實實聽阿美的話當阿美的狗。和英法這種只知道靠異能力者吃飯的老牌國家不同,異能科技兩開花美國并不擔心紅霧帶來的影響。他們是資本主義的代表,是風投手是商人,那枚無限膨脹的特異點不可能跨越整個太平洋來到美國,等到日本這種無足輕重的小國家被膨脹的異能力毀滅后,美國會推動國際會議將這個特異點列為『第十一大天災』,它可以被挪去更近的國家,比如說中國。而這一切計劃都要早早的布置與推動,比如此時此刻,它要把中國捧的高高的。當然,第二特異點的討論對如今的美國來說還為時尚早,紅霧的蔓延會更早也影響范圍,單憑國家利益來說,紅霧蔓延為阿美帶來利益遠大于損失。只要紅霧能順利蔓延至全球,就能倒逼整個異能時代,將世界的經濟發展逆推五十年甚至更多。那個時代才是對美國更有利的時代。美國早就受不了那些個把強大異能力者當國家戰略武器就飄得很給美國甩臉色的國家了。阿美莉卡兢兢業業當了這么多年軍火商、從殖民地到獨立國家,勵精圖治當上了世界老大,只不過是異能爆發,天天罷工當擺子的法蘭西和日早就不知道落哪去了的英吉利憑什么躺贏當世界老大?阿美很不爽,但人家就是隨便拎一個異能力者出來就物理意義上的抵得上幾十裝甲師,阿美再不爽也只能憋著。

    然而,現在機會就這么來了。用魔法打敗魔法,天克一切異能力者的紅霧就那么出現了,甚至非常幸運的、是在秒殺了數名異能力者的情況下出現的。那些想要維持現狀的國家已經沒有最初的果斷,但阿美可是果斷的,機會稍縱即逝,它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倘若歷史能在這一刻轉折,它絕對要把“澀澤龍彥”的名字寫在阿美現代史的教科書上。

    和秒懂美方代表目的的中方代表不同。英法方面的代表只覺得美方的想法特別抽象。

    ——不是,這人有病吧?放任危機蔓延全球?你在說什么東西啊?!

    這或許就是英法代表此刻的心情吧。

    阿加莎戰術性喝茶,英國作為世界第一強國,沒興趣這種過氣的前老大多費口舌。美國有什么抽象行為都是正常的,建國不到三百年的國家就是幼稚的很,沒什么底蘊也沒什么涵養,與其說說是國家還不如說是個巨大的財閥集團,只不過是聚在一起謀利的商人罷了,他們眼里只有金錢、利益,跳動的線條就是他們追求的全部。其他國家可能會猶豫,但英吉利不會猶豫,在爭取到足夠的利益后,英國會派遣更多的異能力者將那個特異點解決掉。

    但另一方面,英國確實也想看看中方在這方面的態度,法國亦是如此。兩次會議下來,中國那邊的態度都是不痛不癢的,明明是發生在家門口的大事,卻還不如英國美國這種天高路遠的國家來的更上新。就算是美國,好歹也來攪了攪渾水,你默不作聲算什么個事啊。

    第333章 盾

    英法方面多少希望中國能提出些建設性的意見的。或者更直接的說,它們的想法也有和美國意見相似的地方,它們希望中國能出面解決這個問題。

    然而無論是在有異能力的時代還是不曾存在異能力的時代,白嫖都是不可能白嫖的。

    甚至輪不到外交部官員這樣的專業人士開口回答,作為特別顧問的異能局的負責人屈先生就率先一步開口了。

    “中國不會以任何理由干涉他國內政,更不會借由國家安全的名義做出侵害他國領土的行為。”顧問先生開口說道,他的視線在英國代表身上停留了一會兒,不是點名批評勝似點名批評。就差把“別來沾邊”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外交部的官員先生發言則周到的多,彬彬有禮的以更動聽的說法把“別來沾邊”四個字解釋了一遍。

    這樣的發言在某些國家聽來當然想當刺耳。阿美的外交官聽后更是轉頭和自家官方異能機構派來的代表對視了一眼,那樣的對視有著怎樣的含義并不重要,因為此時的阿美并不是中國攻擊的對象。而其他人打起來,永遠都是美國樂見其成的場面。

    和暫且安靜下來默不作聲看熱鬧的美國不同。面對中國,英法方面卻有明明自己很強卻只能一氣之下氣了一下的無力感。

    英法兩國在國際上一直都是處于主導地位的。老牌異能國家所擁有的主導權在這個時代空前絕后的大,沒有國家能繞過他們的意思干事,就連顯眼浮夸的美國也不得不為異能帶了的利益影響做出讓步。

    這可是在異能的時代,英法作為老牌異能國家才是正兒八經的版本之子。擁有眾多超越者的英法兩國自然應該是世界的中心,即使有什么國家游戲也該是它倆掰手腕,別的國家靠邊站。

    至少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都是這樣的。

    但就是有這么一個國家,異能力者人均比率世界倒數,超越者更是拎不出來幾個,明明被版本拋棄,聯合國上卻照樣能在英國提出“以超越者為中心建立世界新格局”的意見時,說出“不要拿你們西方的標準衡量我們中國,無論是超越者還是其他。”這樣的話。

    直接就把英國的發言人懟的說不出話來。

    ——這什么國啊這是!

    好氣哦,但是還要保持微笑。

    再然后,沒多少超越者的中國就悶聲不響的研究出了等離子反異能護盾,通過覆蓋磁場阻絕能量來創造異能真空區。

    別的國家都在可勁研究獨立于人體之外的、超越原子彈的高威懾性異能武器,結果東西還沒造出來呢,中國就悶聲不響的把反異能武器給造出來了。而且還特別大,直接覆蓋中國全境。

    剛得知這一訊息的時候,大多數國家都是看一樂的,他們噓聲一片,說這并不明智,也不現實,所謂反異能力的技術根本不可能存在,相反的,異能力會引發特異點而不是對碰湮滅可是常識。花費了那么大的價錢造出來的盾,說不準就是中國政府內部用來平帳借口,根本不存在什么反異能盾,只是幾塊太陽能板而已,就是在坑納稅人的錢。各國媒體把這些事傳的有鼻子有眼的,中國卻選擇已讀不回。直到有媒體人將這個問題擺在臺面上,發言人才直白又含蓄的表達了“你可以來試試啊”的意思。

    外國媒體嘩然了。新聞學魅力時刻持續久了,其實外國也逐漸相信那就是幾塊太陽能板了。如今即使得到了正確的答案也覺得匪夷所思。畢竟在他們看來,拿幾塊太陽能板濫竽充數平賬可比真去研究反異能盾輕松多了。

    ——不是,哥們。你來真的啊?真搞個反異能盾?

    外國媒體人承認貼臉剛不過中國了,轉而開始極力貶低反異能盾的存在,然后極力夸耀本國正在研究的異能武器。

    比如什么反異能盾實際用途遠不如常規異能武器來的寬泛。再就是這種的武器只是一個看不見的屏障,只要穿過屏障,在人們依然可以正常的使用異能力,作用什么的就很雞肋,諸如此類不看好的聲音在長城之外比比皆是。

    然而,此時此刻,一向被稱之為雞肋的防御型武器卻輕輕松松的為中國擋住了血紅的霧氣,半個亞洲都已經被紅霧覆蓋,中國、甚至是中國的海域卻干干凈凈,一絲霧氣也無。

    就像現在,其他國家都在天災的邊緣搖擺,早該被紅霧覆蓋的中國卻半點事兒都沒有,還能分出心思的指責其他國家不尊重他國領土強行派遣異能力者的惡劣行為。

    對此,日本代表選擇默不作聲。

    這樣的行為當然不能被稱之為惡劣。阿加莎是想焚燒掉整個橫濱,但這并非出自殘暴,這樣的決策不但能保護英國本身的國家安全,同樣也能保護日本的,橫濱這個地方形勢復雜,作為名義上的租界,英國對其的了解與掌控力度都不低,可以說是英國對在東亞地區的的控制就是依靠日本、依靠橫濱來連接的。正因如此法國對其的情報調查力度傾斜極大,還因此在橫濱折損過兩個超越者……這還是不提為好。

    焚燒城市雖然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擬人的事,但英國方面也是私下過問過日本高官的意見的。這都是在電話里商量好的事。要說責任,從十來年前就瘋狂賣橫濱的日本政府才要擔大責背大鍋吧。

    對于專門搞外交的先生女士們來說,想弄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和必要性并不是什么難事。站在本國利益的角度來講,橫濱被燒當然不是什么壞事,畢竟橫濱作為英國掌控下的、日本重要的異能都市,本身也會對不遠處的中國造成威脅。

    但站在人道主義的角度來講,英國政府的行為就是不太擬人。日本政府也是。

    橫濱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碰上了這倆臥龍鳳雛。

    說一千道一萬,以焚燒一整座城市為代價的行動即使性價比再高也是不人道的。英國自然沒法反駁揪著這點陰陽怪氣的中國代表。更別說反駁的必要性也不大。畢竟誰還不是個流氓呢。

    有的國家確實擔憂霧區會蔓延到本國境內,有的國家、比如英法,卻不見得非常擔心這件事。他們當然有手段抵御這次危機,只是比起將焚燒橫濱,要付出的成本更多罷了。

    當然作為首當其沖的、與日本臨海的國家卻已經開始倒霉了。在半個亞洲都被紅霧覆蓋的情況下,中國卻能讓霧氣繞著他走,其他國家也只能咬牙切齒的承認這次被他裝到了,無論這次事件以怎樣的結局收場,中國必然不會有什么大事。而再此之后,也不會再有人敢對中國的反異能系統指指點點了。

    甚至于說,他們還要擔心——如果中國拿著反異能系統對自己指指點點該怎么辦?

    這場會議中,外交官員們要爭取更多的利益或是更妥善的解決方法。各國的異能顧問們則是要等待他們探討個所以然來之后用專業知識對一些外行人們不切實際的理解進行修正。

    對于屈先生來說,他其實并不是完全沒考慮過以援助日本的名義解決這次危機的。大規模的特異點爆發本身就不常見,能夠切實的參與其中自然有利于增進對異能力的研究和控制。中國的異能力者無論是強度還是數量都落后于世界,如果不抓住這樣的機會突破技術壁壘,不在這時候勤能補拙,將來戰爭再起,中國又能拿什么來抵御呢?

    但綜合了危險系數之后,他還是因為性價比太低而選擇了放棄。

    果然還是太危險了,國內的異能研究學者們當然不見得會怕這些風險,能逆時代主流選擇先研究幾乎一片空白的反異能學術的國家,本身就熱衷于各種學術風投。當初“反異能,守國門”的提議還是屈主張的。但此一時彼一時,異能研究固然重要,但如果天平的另一邊放的是人的安危,那偏向那邊自是不言而喻的。

    中國的安逸舒適確實是讓個別國家有些牙酸的。不過在這場會議中,最胃痛還得是當事人日本。

    很難說他到底是強還是不強。說不強吧,日本一個準超越者整出來的活已經可以和歐洲七個超越者一起整得活差不離太多了。

    說強吧,卻沒法做成自主管理,連英國提出的焚燒橫濱的計劃也不得不接受。當然,賣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更何況是早在八百年前就賣過了的橫濱,只不過是反復賣一下罷了,四舍五入等于沒賣。而且話說回來,有的時候橫濱要找找自己的原因,這現年有沒有努力,三刻構想有沒有實現?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政府放任澀澤龍彥行動是有些責任,你們連澀澤龍彥都攔不住難道沒一點點責任嗎?要是攔住了,英國的戰斗機不得原路開回去嗎?哦,戰斗機被『蘋果』揚了啊,那沒事了。

    那枚如同被削去皮肉的、無比碩大的蘋果顯現出了驚人的影響力,隔著屏幕無限影響著能夠認知到它的一切。并且愈演愈烈。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像中國一樣有盾的,對于多數國家來說,解決掉蘋果才是他們唯一的出路。然而五常之中,阿美仿佛有病似的堅決抵制他國出手協助日本消除特異點。瓷穩得不能再穩,最后八成還是棄權處理。英吉利在犧牲了數名異能力者后為再次派遣更強大的異能力者感到猶豫。法蘭西倒是有理由也有能力派遣異能力者,但橫濱是由英國控制的境外地區,法它實在不想去幫英的忙。要說趁機把橫濱薅來吧,且不說投入和回報不成正比的,就算按著給英國使絆子的想法去薅,法國也不怎么樂意。法國在這里栽了兩個超越者,私下多少覺得橫濱和自家八字不合,實在是不怎么想要。拋卻這個選擇,唯一剩下的幫忙選項是怎么也不可能選擇。

    除非英求它。

    然而英沒求。

    這次的緊急會議就像過去的許多會議一樣熱鬧。他們為那顆蘋果吵的不可開交,所有人都表示要將它盡早拔除,就像是曾經的布拉姆一樣。

    然而蘋果不是等待被打敗的吸血鬼,那把劍插在吸血鬼的頭顱上不曾拿開,也很難再找到與之媲美的武器了。

    最后的結果就是沒什么結果,除非某個有話語權的國家愿意先退一步,再逼著所有國家各退一步。

    這件事或許要在數小時后才會發生,但好消息是,它總會發生的。

    ·

    太宰并不知道這場會議的進程,也不關心它的存在。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將這些大人物的安排當回事的。

    從一開始,他就預見了這場危機,也早已準備好了解決方法。

    第334章 虹色金屬

    或許這正是自家政府最失敗的地方,輸了卻沒法甘心,想要贏一次卻凈搞些有的沒的,橫濱的土地滿目瘡痍,上全是政府留下的爛賬。它想眼不見為凈,放任一切在橫濱發生。但橫濱人卻不可能放棄橫濱。

    它一次又一次的賣橫濱,到頭來連橫濱是怎樣的存在都不了解。

    總歸,這筆賬是平不掉的。

    破碎的墻垣和彩窗之外,『污濁』正在與蘋果纏斗。

    不,比起纏斗,稱為單方面的攻擊會更恰當一些。

    紅霧并沒有隨著異能龍被『果皮』包裹而就此消失,反而以更加迅疾的速度向外擴散著。異能龍被包裹,在蘋果的內部履行著自己集聚異能力的職責,能將周圍的異能力結合為一個異能力的特異點和無限膨脹的特異點糾纏結合在一起,龍不甘示弱的想要展現出異能本來的形態,卻在與無限的異能集聚的過程中動彈不得,只能在果核的內部掙扎。腫脹的果實如同心臟般鼓動。

    異能龍的軀殼在果核的內部被膨脹的異能力撐開撕裂,完好無損的寶石卻讓他依然存在,膨脹的異能力源源不斷的被其集聚,卻永遠都無法完全集聚,兩個特異點徹底糾纏在一起,吸引了無差別的破壞一切的『污濁』的全部注意力。

    天際之上全是重力的黑洞,遮蔽了光與天空。重力的黑洞妄圖將膨脹的果實撕碎。它攪碎果皮,碾壓鼓動的果肉。蘋果只是喃語著,發出咕嘰咕嘰的聲響,它身上全是黑洞碾碎后帶來巨大空洞,那些空洞卻在身軀一秒比一秒更為腫脹的過程中被再次填滿。

    接著,它開始像纏繞異能龍般纏繞著污濁。果皮一次一次的被撕裂,撕裂之后,卻有更多的源源不斷的『果皮』從果肉中分離,繼續鍥而不舍的包裹著它。

    ——『污濁』要輸掉了。

    太宰平靜的思考著這件事,視線移向了身側的禾澤釋之助。

    他一直在思考,這場荒誕的恐怖事件到底誰才是那個主謀。最開始他當然是把鍋扣在了費奧多爾頭上,后來又認為是身邊的禾澤。他并不擔心自己弄不清楚這個問題,因為在事件結束之前,主謀總會浮出水面。

    禾澤出現了,他卻依然沒法分辨誰才是那個主謀。

    但這都不重要了。

    或許兩個都是,只是各自以不同的理由做成了同一件事情。

    但這都不重要了。

    “禾澤君。”太宰開口叫到主謀先生的名字。

    禾澤扭過頭望他,太宰沒錯過他眼中閃爍的神情。

    ——他在抵觸這樣的場景。

    禾澤眨了眨眼睛。

    “真是可怕的場面,太宰先生想到解決的方法了嗎?”他平靜的,用著與費奧多爾近似的戲謔語調開口問道。有那么一瞬間,太宰認為他就是費奧多爾,但在下一個瞬間,他便不那么認為了。

    “真是難辦,就連我也覺得很苦手呢。”太宰開口說道,倘若不是傷口太痛了,他肯定是要夸張的嘆口氣的。當然,就算不進行這樣的表演也不會影響太多。

    “不過這也沒什么難的。你相信嗎?很快你就會主動解決掉它。”太宰抬起眼,平靜的望著這位不干好事的客人先生,微笑著說道。

    //

    我愣了一下。

    因為太宰的發言。

    很難描述我此刻的心情,一方面信任太宰才能,很想直接開口表示“我相信啊”,另一方面作為kp的我卻得否認這點。

    無論是作為kp,還我本人自發的判斷,我都不認為我是會由我來解決掉阿真。因為這并沒有寫在模組上,在我的設想中,這應該是由太宰、費奧多爾或是導演先生來解決的,容錯則是中也先生。總歸是輪不到我的。

    所以我咽下了那句脫口而出的“我相信啊”,停頓了半晌,才開了口。

    “如果太宰先生認為我是始作俑者,我就沒理由阻止這一切。”于是我停頓了一下,如此開口了。

    太宰注視著我,仿佛在確認我方才所說的字句。

    “你大概是沒搞清楚情況啊,禾澤君。”接著他收回視線,神色淡淡的開口說道,他與我擦身而過,在圓桌旁的法式長椅上落座,他手掌的血液已經凝固,白色的衣服略微染上了一些血跡,但卻不顯狼狽,他的視線又不緊不慢的移到我的臉上,與我對視,明明外面早就亂作一團,它卻仗著『人間失格』的異能力絲毫沒受到阿真的影響。就連我都在被阿真影響呢。

    對所有人來說都不成字句的字符在我腦海中環繞,沒人懂得其中的含義,人們只會被這種字符連帶的情緒影響認知,進而誘發通過,只有我是懂得的……我該慶幸有可能也會懂得的太宰先生完全聽不到嗎?

    太宰先生并不在意我在想些什么,也仿若也不在意外面發生的一切情況,他只是平靜的等待阿真變作的『蘋果』將『污濁』徹底吞噬,然后不緊不慢的開了口。

    “并不是因為『我的計劃』需要你那個解決掉它的人才是你。”太宰不緊不慢的說道。

    當我注視到他手上的東西時,我的瞳孔瞬間猛縮了一下。

    “而是如果解決掉它的人不是你,你和它、還有籌謀著更大陰謀的費奧多爾,都可以在這里去死了。”太宰先生的聲音十分平穩,即使是說出了“去死”兩個字,情緒也平靜的不像話,“我在給你機會……禾澤君怕是等不到我下次發工資了,就拿這次機會還上那頓早餐吧。”

    垂下的眼睛看不清神色。他的手上,拿的是一樣不屬于他的東西、甚至是有些格格不入的東西。

    那是中也先生的帽子。

    “……”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虹色金屬……”我下意識的念出了這個代表著某種關鍵節點的詞。

    太宰先生微笑了起來。

    “禾澤君果然知道這個。”他開口說道,聲音中含有若有似無的別樣意味。

    我眨了眨眼睛。

    “就算太宰先生不是中也先生的搭檔了,中也先生也會把這么重要的東西交給你嗎?”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啊呀?”太宰先生因為我的問題歪了歪腦袋,然后露出了微妙的、失笑般的神情,“怎么會不是呢?”

    我愣了愣。

    “……他什么時候給你的?”這是我的提問。

    “就在曬星星的那天。”這是他的回答。

    虹色金屬是控制中也體內的『污濁』,控制荒霸吐的秘鑰。

    那是我在數年前,魏爾倫第一次來到橫濱,給橫濱帶來名為『吉維爾』的災難的時候,我無意間得知的事情。關于中也的身世,那頂舊帽子的意義,都被我手機中的錄音軟件零碎的記錄著。

    “那你應當知道這頂帽子上鑲嵌的虹色金屬是可以控制污濁的吧?”太宰先生開口說道,“命令的格式公式在荒霸吐被創造之初就已經存在了,那是污濁的基礎屬性,只有虹色金屬才能對他進行控制,當初那頂帽子在中也手上,所以他是自己的控制著,現在它在我手上了……”

    “那么就是由你來控制他。”我默默的接上了后半句話。

    太宰先生又在微笑了。

    “不,是控制你哦。”他抬起那只受傷的手向我示意,“或者更準確些,是控制你的異能力——那枚由你和費奧多爾共同創造的異能怪物。”

    我的手指忍不住動彈了一下,不知是恐懼還是其他原因——最好是恐懼吧——我感到渾身發麻有點難以動彈,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最后果然不出我所料,費奧多爾創造的怪物必然有處理『污濁』的能力。現在,污濁的指示式已經與那顆……蘋果?融為一體了,只要使用虹色金屬,便可以控制它,只需要最簡單的指令。”

    盤旋在腦海中的聲音愈演愈烈,而太宰先生聽不到一點兒。我不想露怯讓他發現我的異樣,于是下意識的重復了他的話語。

    “……什么指令?”

    “進攻骸塞的指令。”太宰先生開口說道,“『污濁』畢竟是個半成品,就像小孩子那樣,破壞性很強,卻只能聽從簡單的攻擊命令。但這樣就足夠了。”

    “我確實需要承擔一些大樓倒塌帶來的受傷風險,但禾澤君的話,會直接被蘋果殺死吧?被自己的異能力殺死,也挺符合主題的。”太宰先生調侃似的開口說道。

    人間失格的存在能夠將所有接觸到太宰先生的異能力無效掉,當阿真開始在虹色金屬的控制下進攻骸塞,骸塞會開始倒塌,我會被我的異能殺死,這樣的攻擊會持續到阿真觸碰到太宰的那一刻,而那一刻,最后的威脅便消失了。接著,一切都結束了。

    就像太宰先生所說的那樣,并不是因為『他的計劃』需要我那個解決掉它的人才是我。倘若不是又我來解決阿真,那我就只能死了。

    然而,太宰先生似乎是不了解我的。倘若他真的了解我,就會知道一個負責任的kp在這種時候會選擇什么。我依然有拒絕的余地,特別是擺在我面前的選項中,有“由太宰來打出好結局”這項,這可是模組中寫好了的結局啊。我怎么可能放棄這種可能性。

    然而我的拒絕并沒能說出口,因為太宰先生看穿了我想要說些什么。

    “唉,我就知道這樣是不能說服禾澤的。”太宰先生再度開口了,像是已經意識到了我的拒絕,“禾澤真是油鹽不進,為了看我來解決問題,就這么愿意承擔雙倍的死亡風險來拒絕我的提議嗎?那我換個說法吧。”

    我咽回拒絕的話語,抬起頭,等待著他的下文。

    “要是真任由『蘋果』毀掉骸塞,那么這場游戲的贏家就是費奧多爾了,無論是哪一個,負傷的我們都和之后的游戲無關了。禾澤君付出了這么多,你甘心最后是他贏嗎。”太宰先生動之以理的開口說道。

    我的弱點被擊破了。

    “我去阻止阿真。”我故作冷靜的開口說道。

    收回前言,太宰先生真的很了解我。

    ——我們才認識幾十個鐘頭,他怎么做到的?

    “原來他叫阿真么?”太宰先生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對。”我愣了愣,開口說道。

    有的時候,人對另一個人的好感就是在這莫名其妙的瞬間產生的。

    “你有帶槍嗎?”太宰先生開口問道。

    “沒有。”我搖了搖頭。

    “那其他武器呢?”太宰先生再次問道。

    “也沒有。”我又搖了搖頭。

    太宰先生的神色浮現出些微苦惱,又很快消失了。

    “那帶上這個吧。”太宰的視線投向我腳邊的水果刀,造型精致的水果刀,上面還沾著一些果汁一樣的痕跡,“阿真很喜歡這把水果刀,你可以用這個帶他回家。”

    第335章 反派

    我彎下腰,沉默的撿起地上的水果刀。刀柄上花紋的縫隙盛著黏膩的蘋果汁水,倘若這真是阿真喜歡的水果刀,那阿真大概很不會削蘋果。

    “我經常會想不明白一些問題,很多事情的發生在我看來就是莫名其妙。”我的視線移向了外面的阿真,“我打阿真?真的假的?”

    太宰先生毫不意外發沒有給我任何回應。因此,我在莫約半秒鐘后意識到我真的開了口,把心里的腹誹和吐槽一道說出來了。

    實際上當然的,我并不想對任何人說這樣的話的。但或許任何克制的與封閉都有間隙,人不可能一直對自己的內心所想緘口不言的。

    太宰先生沒對我無意間說出的話發表意見。只是微微頷首,示意我他有在聽。

    ——還不如不聽。

    『污濁』已經被阿真擁抱住了,但仍然還在,即使是如今,也依稀能透過半透明的異能“果肉”看見其內部攪動的、只有在外太空才能見到的科學奇觀。

    阿真、或者說已經成為模組中的『阿普爾小姐』的阿真,以腫脹果實的姿態向一切傾瀉著自己的思想。是克制到不具備完整含義的思想。

    ——這樣的思想會讓其他人感到不適嗎?

    我忍不住這樣想。

    在這種大場面上,我或許還是不夠緊張。竟然還有心思關心那些被迫接受阿真影響的人會不會感到不適。

    但很快,我就沒這煩惱了。因為被太宰先生說服了的、不想讓費奧多爾贏太舒服的我,會如太宰先生所愿的阻止這一切的。

    “太宰先生的計劃是什么時候開始的。”我輕聲問道。

    “在知道禾澤君所在的貨輪目的地是橫濱的時候。”太宰先生開口回答道。

    “獵犬也是太宰先生吸引過來的?”我又開口提問道。

    “事關織田作,安吾不會拒絕我的要求的。”太宰先生垂下眼睛,回答著我的問題,嘴角的弧度仿佛涵蓋著對自我嘲諷,“我也反省過自己是不是過度敏感了……不過,托你的福,在橫濱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安吾現在肯定覺得我料事如神,說不定還會在部下面前夸我呢。”

    對于太宰先生的發言,我沒給出回應,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被獵犬逮捕、接著我會在自由軒碰見安吾,都是你的安排?”我開口問道。

    太宰先生手肘撐著桌子,懶洋洋的瞄了我一眼。

    “那是當然的了,獵犬本來就是我安排來的。防范禾澤還是很有必要的,事實證明,倘若獵犬不在這里,橫濱如今的場面會難看的多。所以,你的那位室友先生想借此困住我的計劃本就不可能成功。不妨告訴你,你在自由軒遭遇的那場逮捕也是我安排的哦。”

    我愣了愣。

    “可你那時候不是要求我去偵探社嗎?”我開口問道,一時半刻沒有跟上太宰先生的思路。

    太宰先生抬頭與我對視了一會兒,接著笑出了氣音。我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

    “我是這么說了,但是啊,禾澤君的拒絕我早在開口之前就知道了。”不知何時,太宰先生也拎了把水果刀在手上把玩。他扭轉這刀柄看這金屬反射著彩色的光線,那樣的光線是扭曲的,倒影著廢墟窗外畸形的『蘋果』,他的注意力多半都留在了阿真身上,即使他此刻顯得從容不迫。然后,他維持著觀察阿真的姿態,繼續回答著我的問題,“你那些想法都寫在臉上了,真的很容易看出來。你不想讓亂步先生參與其中。當然,我想并不是出自于對亂步先生才能的防備,而是因為亂步先生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認可的朋友——你擔心他受傷,更擔心他發現你準備干壞事,然后阻止你。因為你一定會被他一句話就成功阻止的。”

    我捏著水果刀的手無意識的抽動了一下,差點把刀弄掉在地上。

    “別說了——”

    阻止太宰先生繼續說下去發話脫口而出,本身注意力更多留在阿真身上的太宰先生也為我側目。

    ——他為什么還能提到亂步啊。

    我磨了磨牙,有些心煩意亂,是近似于在游戲中比分落后一樣發感覺。

    太宰先生說中了我最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真的。

    倘若先前的我確實是因為好奇太宰先生的計劃來到了第幾層才開始提問的,事到如今也聽不得一點兒了。

    ——他到底是怎么回是啊?!我們不是剛認識沒兩天嗎?救命他為什么知道的這么多啊……

    我真的有些接受困難了。

    我原以為太宰先生說出任何正確結論我都不會驚訝,因為他就是有這樣的能力。但當他真的把我所有的想法行為都講的清清楚楚的時候,我卻不能坦然接受了。

    或許是因為,在現實生活中并不在意得失的我,在游戲中也是會想贏的。

    我一直期待著的、無論何種情況都完全不會誤解我的人真的存在,在我最希望被誤解的場合出現了。

    我在橫濱的所作所為,無疑都是壞事。

    為費奧多爾打掩護,幫助他盜走對整個世界都至關重要發『書』;冷眼的看著太宰先生被污蔑帶走,卻故意不將這樣重要的事情告知偵探社;欺騙安吾先生,利用安吾先生反過來對付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聯系,為他的劇目提供對橫濱沒好處的奇思妙想;默許阿真變成危害性極大的特異點,以此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可以說,我在橫濱除了裝的乖了點,真正做的就沒幾件是好事。

    ——而且我也沒裝的有多乖。

    所以,在這個世界,我所扮演的明顯是一個反派角色。

    反派角色就該有反派角色的樣子。

    如果一個反派角色被正派角色勸一句就從良了那還能叫反派角色嗎?也太沒面子了吧。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糟糕的情況發生,我選擇繞著我無法拒絕的亂步先生走。

    我本以為這樣就能萬事大吉了,我避開了亂步,不至于因為被他要求而進退兩難。模組的進展也都算符合我的預期。

    然而我千算萬算沒算到太宰先生會提到亂步。

    確實,我確實通過不與亂步見面避免了被亂步影響……但你怎么能說出來呢!

    ——你都知道我在干壞事了你在這說這些,我一個做壞事的我不要面子嗎悲。

    我掙扎的、負隅頑抗的抵抗著太宰先生訴說的答案。即使是阿真被費佳變成了蘋果,都沒有此時此刻來的讓我破防。但根據我對另一個太宰的了解,我越是掙扎他就越是冷酷。不但會說,而且還會反復的說。他或許是希望我進行一些改變的,比如更理智一點,做決定的時候要把個人得失也納入考量。從事實來講,我確實改變了——我對他的冷嘲熱諷脫敏了。

    還通過太宰本人同期教學的操心術讀懂了他嘲諷下的潛臺詞,完成了對準干部先生里程碑級別的去魅。也間接導致了我對他產生更為微妙的特殊感情……

    但總之——我在開口要求他別說了的時候,他多半是不予理會的。

    結果沒想到的是,太宰先生真的停下了。

    他不但停下了,還平靜的、面帶微笑的望著我。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說了,禾澤君去找阿真吧。”太宰先生非常給面子的轉換了話題,雖然這多少暗含了“不想聽我接著說下去就去把阿真給解決了”的意思。

    我沒法拒絕的,更何況剛才就已經答應了。

    但我如果選擇這時候停止發問轉身就走豈不是更沒面子。

    “禾澤君不擅長干壞事呢。”我猶豫著沒有在現在離開,太宰先生對我的評價同樣沒有結束,“雖說目前所發生的一切都是禾澤君憑借著自己的意志一手造就的,但態度上卻糾結的很,總是一副強迫著自己的狀態呢,表情也很明顯。”

    “哎呀,這該怎么辦呢?”他歪了歪腦袋,故意表現出了輕松愉快的態度,很難說這其中有沒有安撫我的成分在里面,但我確實是感受到了太宰先生態度的微妙轉變。我看見太宰略顯無奈的攤了攤手,他手上的傷口浸染了手腕處的繃帶,顯得有些刺眼,“沒辦法,那就只好由我來逼著禾澤君做好事了。”

    他這樣說的。

    我失語了片刻。

    “有人說過太宰先生像個人生導師嗎?”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唔,或許有吧?記不清了。”太宰先生托著下巴如此回答道,“倒不如說,這么評價我的人真是對我期待太過了。”

    “我覺得我很中肯。”我忍不住開口,在太宰移來的視線下,我幾乎是落荒而逃般的接著說道,“我沒什么問題了,走了。”

    太宰先生只是靜靜的看著我,沒有言語。

    ——這樣就招架不住了,心思真的很好懂啊。

    太宰這樣想著,也知道自己這會兒的話有點太多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其實沒必要再把禾澤對亂步的心思考慮說出來,更沒必要再說后面那些。但他還是說了……

    他卻也不想深究其中的原因,就當是因為禾澤君天生就是個讓人有傾訴欲望的存在,又恰好馬上要離開了吧。

    ·

    腫脹的蘋果漂浮在半空中,如今想要接近他,就得走到骸塞的最高處。

    離開澀澤龍彥的茶會大廳,有另一條更為狹窄的旋轉樓梯連接著骸塞的最頂層。

    我告別了太宰,腦袋里的想法亂七八糟的,阿真的聲音依然影響著我,令我連放空大腦重新整理思緒都難以做到。

    但我還是在調整呼吸后上了樓。

    第336章 窗

    我其實有認真思考過由太宰來打敗代替古神的存在時會是怎樣的情景。當時的我還不至于料事如神到知道阿真會變成腫脹的蘋果。對古神這個角色的設想還停留在澀澤龍彥變作的特異點上——這樣的想法在現下看來同樣也是費奧多爾對我的引導,早在最開始的時候,他就暗示我不斷集聚的異能力會變作特異點。

    還說什么不希望我去做將阿真變為特異點的嘗試。最后我什么也沒做,阿真卻成了代替澀澤龍彥站在古神位置等著被人打敗的特異點。

    我設想過由太宰來打敗那個代替古神的特異點時會是怎樣的場景。這倒不是什么難以推斷的事情,實際上,非常簡單。無論要對付的是澀澤龍彥還是阿真,太宰都會找一個最合適的代理人替他解決最危險的那部分。

    這個代理人我原先推斷是敦——他也確實打敗了澀澤龍彥。

    所以既然敦已經打敗了澀澤龍彥,在面對阿真的時候,這個代理人就可能是我了。

    kp是不該出現在模組里影響故事的結局的,但對于太宰先生來說,我確實是可以拉進游戲里利用的存在。

    我希望我是舞臺的燈光道具、亦或是攝影。而舞臺上的演員卻不這么認為,他們將我視作演員,意圖與我一起上演戲幕。說不準,整個橫濱中唯一尊重我kp身份的,只有如今謝幕了的澀澤龍彥呢。

    或許現實模組的設想本身就有瑕疵,我們只能讓現實接近于模組的模樣,卻不能像操縱模組一樣操縱它。

    因為在現實面前,每個人都是調查員。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我終于不得不承認我做不成那個kp了——至少在這些過度聰明的天才們面前,這個kp是很難做成綠的。太宰先生識別出了我在背后扮演的角色,用事實證明了我本該是調查員。

    而我既然認可了調查員的衣服,那么。

    ——調查員和古神踏踏開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么。

    因此,我才會按照調查員的角度來思考問題,才會同意太宰先生的安排,成為他的代理人。

    這同時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腦子里的想法因為阿真的影響亂作一團,要是有的選的話,我更想找個沒人的角落獨自待著,待到那些不協調的聲音消失再接著做些什么。但我沒得選,我沒有富余的能夠拖延的時間,只能盡可能的裝作無事發生,然后繼續這個現實的模組。我能感覺到我如今的行為更加直覺化,某種程度上來說如今的我多少是有點意氣用事的,但其實無傷大雅。畢竟在其他人眼里,我大概就是一個憑借直覺行事的人。

    ——其實他的認為的事實也沒什么大錯。

    順著螺旋上升的樓梯走到骸塞的頂部,我看見了四扇巨大的窗戶,帶有哥特式建筑風格的彩色窗戶。光在紅霧的折射下變成了朦朧的血紅色。地面覆滿灰塵,上面有兩個人的腳印,如今卻只有一個人站在這里。

    帶著雪色帽子的俄羅斯青年靜靜的望著我。就在半刻鐘前,我們兩個以一種極為塑料的默契態度分道揚鑣,而如今又在這里見了面。

    可這里只有一個費奧多爾。

    “只有你在這兒嗎,他人呢?”我開門見山的問道。

    所謂的他當然指的是那位穿著白禮服,那位恰好長得像費奧多爾名字也叫費奧多爾的先生。

    “自顧自的發表了一通見解、給下面的人找了一通麻煩之后就走掉了。”費奧多爾故作無奈的嘆了口氣,接著了我的問題。

    “這樣啊,”我點了點頭,接著提出了我的疑問,“所以你為什么在這里?一動不動留在這里是等著給另一個自己背鍋嗎?”

    “我是在等你。”費奧多爾開口回答道,他的情緒非常穩定,仿佛沒有受到阿真的影響,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就算心態是穩定的,思想鋼印一般的存在就是會擠占大腦的內存,模因污染更是會影響大腦的思考路徑,只能說費奧多爾是真的心理素質極高,何種情況都能面不改色,“我和他的博弈只會是零和的,要是我再不依不饒,場面就太過難堪了。”

    我理解了一會兒他的意思。

    “你想給自己放水。”最終,我得出了這個結論。

    費奧多爾微笑了一下。

    幾分鐘前,他追著另一個自己的腳步來到了骸塞的頂端。在那十三枚生銹的長釘面前,他倆本該是不死不休的關系的。

    但事情卻并沒有這么發展。穿著純白禮服的費奧多爾手里拿著書,正站在窗邊等他。

    資源、籌碼、勝利的果實都是有限的。

    他與另一個自己先前的沖突說到底只是心照不宣的籌碼分配,因為非常遺憾,兩人的籌碼幾乎完全一致,卻不能共享。費奧多爾絕對不會愚蠢到和自己對抗,進行互相消磨的非零和博弈。他們之間只會是零和的。

    雖然分配籌碼的過程略微粗暴了些,但要是不能讓對方毫無抵抗之力,對方憑什么將自己的籌碼讓渡給你呢?

    事實上,如今另一個自己確實成功用奪取來的籌碼贏走了更多籌碼。

    他撕掉了兩張寫滿文字的書頁,向『自己』全盤交代了一切的目的,他令即將沉寂的紅龍再次蘇醒,成為蘋果的養料。他向再次獲得籌碼的費奧多爾袒露了所有計劃與目的。

    袒露計劃與目的,這是每個費奧多爾都不可能做的事情,因為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費奧多爾。

    但倘若有兩個,所有的一切都將另當別論。

    所以,對這一切計劃抱有期待的費奧多爾選擇了與他言和。

    這個行為被禾澤釋之助形容為了放水。

    ——倒也沒什么問題。

    畢竟,如果不言和,費奧多爾就算輸也可以將對方的全部籌碼作為陪葬。

    ·

    我看著意味深長的微笑著的費奧多爾,并不知道這倆人之間發生了什么,但我確實認為像釘釘子這樣的激烈沖突很難再發生第二次。

    費奧多爾一直是個非常有創造力的人,這意味著同樣的手段他不會連續的反復使用。所以,我從頭至尾就不認為他倆會有更激烈的沖突了。甚至于說,即使有人告訴我說他倆剛才相談甚歡,甚至還互送了禮物我都相信。

    不過,果然送禮物還是夸張過頭了吧。

    費奧多爾垂著腦袋向前走了一小步,他讓出了身后的空間,讓我得以看清他身后的窗戶。

    窗戶很大,高度大概在我腰部的位置。只要扶著窗沿借力就很容易到建筑的外面。對一般人來說這個動作或許有些危險,對異能力者來說倒也就那樣。

    “既然等到了你,就說明如今發生的一切都在『計劃』之內。那么,我就等你解決掉橫濱的麻煩吧。”費奧多爾開口說道,“等那之后,你再來找我吧。”

    “你專門在這等我,就為了和我說這個?”我有些納悶,這種時候不該有些更有實際意義的安排嗎。雖說平日里費奧多爾是會搞些形式主義了。

    費奧多爾微笑了一下。

    “去吧。”他就這么簡單的說道。

    我被他簡單的回應整不會了,停頓了片刻后才走上前,略過他,接著踩在了窗沿上。

    在即將踏出窗戶時,我轉頭看向旁邊的費奧多爾,右手扶著頂端的窗檻。

    巧合的是,他也同時望向了我。

    在從窗臺傾瀉而入的、折射著紅霧的晨曦的光芒下,我看見了倒映著我的身影的紫水晶色澤的眼睛。

    我并沒有為這突如其來的對視而停頓。

    “抱歉,讓你聽見了很多不好的聲音。”我開口說道。

    費奧多爾似乎愣了愣,他的身形微妙的偏移了一下,使窗外的光不在能滿溢的盛在他的眼睛里。

    他知道我說的是什么。

    “這種事情,還輪不到禾澤君來道歉啊。”接著,費奧多爾平靜的回應道。

    “總要有人道歉的。”我給出回答,從窗戶上跳了出去。

    “所以還是你快點走吧,再不走真要給他背鍋了。”我在臨走前這樣說道。

    說完這句話后,我也沒去注意費奧多爾的回應,而是全神貫注的往前走了幾步,在保持平衡的情況下更接近了阿真一點。

    那是一個內部瘋狂蠕動的碩大果實。不再有建筑廢墟遮蔽他的身影,僅僅只是存在,就足以遮擋住我全部的視線。

    圈圈纏纏的果皮從我身邊劃過,在空中漂浮著,比之數分鐘前,果實似乎變得更為腫脹,相應的,散開的果皮也變得更加的厚實,密集。

    阿真的寶石實際上是裸露的,寶石如同果核般鑲嵌在中間,更內部則如心臟般鼓動。圈圈纏纏的果皮越接近中心就越厚實密集。果實雖然漂浮著,卻并沒有脫離地面太遠,隨著不斷的膨脹,甚至比幾分鐘前離得要更近。

    由異能組成的、果皮一般的結構在空中無意義的漂浮著,沒什么剛性,看上去不太好借力的樣子。

    但對于調查員來說,依靠漂浮的果皮作為落腳點,接而接近蘋果的中心,再打碎寶石,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情。追過幾個擅長進行城市跑酷的壞人就有經驗了。

    我隨手按住了一個飄來的果皮,然后手撐在其上借力踩了上去。

    理論上來講,接下來將會是一場難度系數尚可但危險系數極高的跑酷才是,畢竟是在柔軟的果皮組織上行動,而且還是意圖接近那決定著生死命門的核心。但實際上,卻并非如此。甚至是令所有人都意外的正好相反。

    第337章 果皮

    我踩在那漂浮的果皮上,原本無規律懸浮移動的果皮。竟然就這么安靜的、服帖的停下來了。

    我愣了一下,抬頭低頭的確認了很多次才確認它是真的停下來了。

    它就像條長長的通道,直接連通到了他內部的,如同心臟般的果核。

    仿佛本身就是歡迎我進去的。

    ——歡迎我進去將他殺死。

    我原先將要邁出的腳步停頓了,下意識的退后了半步,遠離了由果皮變作的前路。

    在這一刻,我心里開始打退堂鼓了。

    又或者說,我自始至終就不想打碎阿真的寶石。

    像是要親手殺死阿真一樣的行為。

    光想想就是抵觸的。

    我固執的一動不動,自己也沒法解釋這仿佛臨陣脫逃的行為。

    阿真的軀殼在跳動。那以某種方式發出的、無法忽視的聲音依然在無休止的在每個人的腦海里刻印著,仿佛要讓每個人都從破碎中理解他的想法,接而照做。

    我能感覺到那刻印的含義正在不可逆轉的逐漸變得具體清晰,或者再過幾分鐘,它就會變成誰都能夠理解的句子。變成真心話大冒險的一環,變成誰都無法拒絕的規則。

    前往果核的道路安靜的停留在我面前,它無聲的表達著某種未曾言說的含義。

    這一秒與下一秒的之間的間隔足夠長,足以推翻一些不舍得丟棄的想法。

    我該走上去的。如果因為一些懦弱的理由選擇停留在原地,任由其他人為你的軟弱負責,那我何必出現在這里?還不如找顆歪脖樹吊死算了,至少還能給愿意負責的人騰個地方。

    無論如何我都該走上去的。

    最后,我還是踩在了阿真的果皮組織上,順著略帶柔軟觸感的果皮向果核走去。

    骸塞之下,為了守護橫濱而戰斗到底的異能力者們顯然注意到了我,我注意到敦驚訝而慌張的神情,軍警先生們和軍警小姐沉默而嚴肅的視線。

    他們同樣受到了蘋果帶來的、如同模因污染般的影響,卻依然沒有放棄戰斗。

    ——就算沒有太宰先生,他們也能打敗阿真的。

    我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這樣確鑿無疑的想法。

    戰勝變成特異點的阿真。龍不能,污濁也不能,但他們無疑是可以做到的。

    這件事顯而易見到不值得專門提及,是任何人都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的事情。

    不過這一切都與我要做的事無關,我會擊碎阿真的寶石,原因卻是不同的,都是出于另一種理由。

    很快,阿真似乎卡開始不滿意我的移動速度。果皮從我身后開始收緊纏繞,催促的推著我的后背,將我包裹在其中。

    我從果皮與果皮之間的間隙隱約看見了外面的場景,敦在一瞬間的驚愕之后迅速做出了反應,他似乎在呼喊我的名字,即使對帶其下如同觸須般的果皮已經分身乏術,卻依然在搭檔們的協助下借力彈跳到高空,將目所能及的螺旋纏繞在果核周圍異能狀體切碎。

    我腳下的果皮因為這樣的意外出現了蜷縮般的反應。我下意識的往前走了兩步,調整了重心才沒一頭栽下去。我的呼吸都因這差點摔死的意外中變得急促。雖說即使我真的失足落下,大概率也是能自救的。

    顯然,即使只有一面之緣,敦仍然想要救下即將被蘋果包裹住的我。

    我因這個認知而停頓了片刻,接著便佯裝不知的樣子。

    他失敗了。

    更多的、更多的果皮借此包裹住了他。將它如同木乃伊般纏繞,試圖勒斷他作為人類時脆弱的脖頸。等到敦用他如同大型貓科動物般鋒利的爪子將果皮撕碎時,我已經被阿真再度包裹到了蘋果的內部。而這時,敦已經阻止不了任何事了,只能從空中墜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這一切都只在短短幾秒鐘內發生,如今我的耳膜只能感受到異能□□咕涌時的擠壓聲響,目之所及都是紅色,再也看不見也聽不見外面的任何畫面與聲音了。

    就算沒有我,他們當然也是能打敗阿真的,這點毋庸置疑。只是由誰來打敗阿真,是性質完全不同的故事。因為阿真是我的異能力。

    ——或許太宰先生真的是個人生導師吧。

    我的面前。無數的寶石碎片包裹這一枚完整的、小小的寶石。它裸露在外面,仿佛是為了方便他人毀壞一般存在的。

    我盯著那枚寶石,接著在深呼吸后一步一步的走了過去,沒有任何存在阻止我的行動,即使我手上拿著可以擊碎寶石的刀——甚至還是削過蘋果的水果刀。

    腦內的聲音依然無休止的回響著,這不成字句不成含義的聲音只有我能解讀其中的意味。

    即便是為了這樣的聲音不被他人知曉,我也要解決掉阿真。

    “我……經常想不明白一些問題,很多事情的發生在我看來就是莫名其妙的。”密閉的空間為自言自語的欲望增添了養料,讓我不由自主的開了口。

    但我同時也知道,莫名其妙的那個是我才是。我只是不愿意去承認這點罷了。

    我來到了果核面前,果核鼓動著,漸漸出現了人臉的輪廓,沒有五官,只是模糊的人形,仿佛有什么存在想從里面脫出,卻又被果核的表皮阻礙。我伸手貼了上去。

    果核的異能組織仿佛是一片泥潭,紅色的、由異能力組成的手從其中伸出,間隔著如同布般的薄膜,插開了我的指縫扣住了我的手,將我的手包裹在其中。

    這個場景在外人看起來可能有點詭異,但一但意識到蘋果就是阿真,我真的一點兒都害怕不起來。只有污染的模因在腦內愈演愈烈。

    ——如果承認了自己是個怪胎,那我該如何像普通人一樣活下去呢?

    我盯著果核其中若隱若現的寶石碎片們,他們星星點點的存在于其中,更深的、更大的則是龍的那枚寶石,在其內部翻涌,與污濁一起形成了難得一見的科學奇觀。

    我想起了媽媽,一個極具塑造力的女人,在教導孩子這方面,她總是別具一格的很。

    受教育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一點點的認知世界,再一點點的推翻世界,當一個人對世界的構筑無能為力的時候,就會變得痛苦而麻木。

    所以,不甘心就此麻木的人們總會做些什么,但只會在歪曲的道路上越行越遠,接著淪為常人眼中的怪胎、怪物……惡魔……

    這樣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能清晰意識到自己為什么會是怪胎的人卻很少很少。

    怪胎的思想侵蝕著怪胎,他們半數的人生都泡在不被理解的惡意淤泥中。

    為什么都在傷害我?

    為什么都用異樣而排斥的眼光看著我?

    為什么沒人理解我……

    他們詢問著眾人,卻無法從別人口中得到答案的。如果他們能夠得到答案,怪胎便不再是怪胎了。

    失望透頂的怪胎們感到痛苦,從無助轉變為憤恨,接而撕咬著一切。從無助轉變為麻木,接而沉寂著徹底熄滅。

    運氣好的怪胎可能會遇見像天使一樣的、能夠給予他們答案人,那他便會被普通人接納,不再是怪胎了。

    而等不來天使的怪胎們便只能漫長的孤獨中前進,最后在厭倦與麻木中自滅。

    意識到自己為什么會是個怪胎真的很難,這必須在漫長的受教育的過程中,由自己來回答自己。

    常人有充足的理由來討厭怪胎,再不濟也有充足的借口來討厭怪胎。但他們沒法回答的是,你為什么會變成他們討厭的樣子。

    人家為了給自己的不當行為找借口就很花時間了,哪有空去替你想你為什么會是個怪胎啊。

    人是這樣的,怪胎們只要看上去很格格不入就行了,人要考慮的事情就多了。

    在阿真帶來的、無限在腦海中重復的、如同思想鋼印一般的模因污染中,我回想起了很多原本都沒有印象的、來自過去的事。

    在漫長的被討厭、被敵視、被嫌惡的童年時光中,我在困惑不解中度過了許多日夜。我向那些世界的主人索要原因和理由,為什么他們能盡情的享受世界和生活,而我卻被厭惡,會被用拙劣的謊言戲耍欺騙。

    然而,我卻得不到任何哪怕有一絲價值的答案。

    他們給出了很多很有道理的理由和借口,比如我沒有爸爸,而我媽媽是個沒成年就和野男人鬼混的婊子,我是婊/子的孩子,是生下來就沾著臟東西的垃圾,討厭垃圾是理所應當的事。他們說我的行為古怪,目中無人。他們說我該反省自己,為什么大家都討厭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

    他們有理有據,一度讓我無法反駁。

    我沒有完美的父母,媽媽只比我大十六歲。也沒有正常的眼睛,總是是記不住也認不清他人的外貌。

    可是,我明明什么都沒做,為什么就和別人不一樣呢?

    我困惑著,卻沒有任何人能給我回答。連媽媽都無法回答我。她默不作聲的用埋怨的眼神看著我,我花了很久才從這無聲的回答中弄懂了答案。

    正常的孩子是不會哭訴這樣的問題的,而她不想接受自己的孩子是不正常的。為了一切都安然無恙,最好的答案就是讓我別再問了,這樣,我就和正常的孩子一樣了。

    在接受教育的過程中,我總是思考著我該怎么做才能消解那些惡意,沒人告訴我該怎么處理他人的惡意,媽媽也無法教我。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他人的惡意。更別說我承受的惡意,同時也包含著她給予的,和愛混合在一起的惡意。

    第338章 怪胎

    人總要改變的。小的時候,每當被欺負慘了的時候,我總愛進行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或許某一天,我會掀開人們言笑晏晏的桌席,冷笑著憤恨的質問他們憑什么做了惡事還能如此輕松的談笑風生。奮起反抗將一切惡意訴諸于同等的暴力。或許某一天,我會徹底在清醒中麻木,接受這個不屬于自己的世界,誰也不去傷害,平靜的自己對自己說晚安。守著一點點光,安靜的、不打擾任何人的讓自己的靈魂睡去。

    當時我選擇的是什么呢……

    有點記不清了。

    ·

    我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正握著鋒利的刀,果核再次伸出手一樣的結構,如同污泥般裹住了只手和那把刀。

    現在,我和阿真算是面對面了。

    “阿真真是個好孩子啊。”我輕聲的開口說道,“如果澀澤龍彥變作的特異點都能說話的話,阿真沒道理不會說話的……不說話是因為『真心話大冒險』,對吧?,怕說出來的會傷害到其他人,因為早就有很多前車之鑒了。”

    我感覺有什么東西在用力的戳我的手心,很難確認這是在表達認可還是不滿。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過去的回憶似乎都褪色了一分。

    “這不是很明顯么。如果阿真真的想飾演反派角色的話,剛才就能把異能龍解決掉吧?這樣一來,全世界都會知道你是最厲害的特異點。只是霧氣消散后,普通人就會離開霧創造的異能空間,回到現實中來。阿真是為了保護他們吧?為了保護他們而維持能夠分離異能者和普通人的霧,才選擇只把它裹住,對吧?”

    我低下了頭,可能是湊的太近了的緣故,也可能是蘋果一直都在膨脹的緣故,額頭就這么貼在了果核上面。奇異的觸感讓我愣了愣,接著,我佯裝無事發生,繼續開口。

    “剛剛走過來的時候想起了些小時候事,說來其實也就是五六年前,更小的時候就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被人排擠了都意識不到的。”我開口碎碎念道,感覺自己的手在被牽扯著慢慢的往里深入,但我沒有阻止,任由這種感覺逐漸變得明顯,延伸到手臂,“沒長腦子的時候真幸福啊,可一但意識到一切都變了,就再也不能回到一無所知的時候了。”

    果皮包裹的內部呈現著一種灰暗的暗紅色,我發現我還蠻喜歡這里的。

    安靜的、無人打擾的空間,可以久違的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而不必有任何顧慮的空間。可以不必抵抗阿真帶來的聲音,毫無顧慮的沉浸在過去,拾起一些不知何時忘卻了的記憶。

    受教育的過程是非常痛苦的,特別是當一個怪胎試圖讓她的孩子不被當成怪胎的時候。

    她試圖將自己的孩子教導成最優秀、最友善、最積極、最奪目的孩子,一但失敗便會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絕望,進而歇斯底里。她一遍遍的教導著自己的孩子,要聽話、要懂事、要認真學習、要名列前茅,并禁止她的孩子帶朋友到家里來。她是個很要面子的人,不希望外人看見她破敗的家。而她的孩子不懂這些,在反問的為什么中沒得到答案后,她的孩子又問了另一個問題。

    “那朋友是什么?”

    “……是和你一起玩的人。”媽媽給出了解釋。

    “原來是這樣啊,那太好了。我沒有朋友,不會帶人回家的。”她聽到的孩子開口道。

    然后,媽媽沉默了。露出了仿佛難過般的、不滿的表情。

    “你要去交朋友。”她指令道,“每個人都要交朋友的。”

    這話對小孩子來說還是太難懂了,但要去交朋友的指令卻刻在了孩子的腦海里。

    接著,那個孩子很快走上與他母親一樣的道路,追隨著她母親的腳步,成了一個怪胎。

    那個孩子交不到朋友。

    他根本不會交朋友,所有人在沒見到他之前就開始討厭他,排擠他,對他惡語相向,那個孩子年齡太小,也太笨了,根本不知道也想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些什么,卻在無法理解大人的年紀體會到了與自己媽媽相似的心情——一但失敗便會在巨大的落差下感到絕望,進而歇斯底里。

    受教育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它讓一無所知的孩子啟蒙開智,明白惡意的同時跟明白不能對他人抱有惡意。即便是被糟糕對待了也不行。畢竟他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的。

    禾澤慧女士是一個極具塑造力的女人,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與自己不一樣,成為一個能被接納的、優秀的人。

    她渴望這個孩子能改變他作為她的污點的命運。

    只要這個孩子能被人接納,那么作為被拋棄的、不被社會所容納的她,也能被接納,重新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吧。

    極具創造力的她果然養出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孩子。

    ——與所有人、所有怪胎都不一樣的、怪胎中的怪胎。

    受教育是很痛苦的事情,在可以去歇斯底里的年紀里我過早的學會了太多的同理心、道德、廉恥、尊嚴和體面。我太清楚這些東西的重要性了,因此無論如何都不能拋棄它們。

    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如果我僅僅是因為被欺負了就放棄了媽媽教導的這些道理,我的媽媽會死掉的。

    我不能讓媽媽死掉。

    于是,在那個既不愿意歇斯底里,又不愿意徹底躺平麻木下去的童年中,我就只能每天在無休止挫折中干熬時間,品嘗著他人給予的惡意,在無數次對自我的質問中,逐漸被格格不入的痛苦填滿。

    如果我是一個純粹的怪胎就好了,隨著時間變得壞而惡劣的,成為一個真正該被討厭和欺負的壞種就好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當那滿溢了的痛苦會在身體與精神都承受不住的那一刻徹底爆發,我就可以在所有人面前大鬧一場了。到了那時,人所有蒙著眼睛的人都必須得在那個時候看見我,或許在那一刻,我的心情,我的人生才能有被理解可能。

    ·

    我看見了我小時候的樣子,坐在床上發呆,連抱住自己哭泣都不敢去做,因為一但這么做了,一但被媽媽發現了,媽媽就會在“自己沒教導好自己的孩子”的痛苦中陷入絕望,變得更加易碎,接著便會一刻不停的哭泣著。

    ——真危險啊,怎么能做一個會傷害到別人的怪胎呢?

    就算是怪胎,也不能傷害別人呀。

    受教育是件很值得的事情,只要接受了教育,即使是會變成怪物的怪胎,也無法再去傷害別人了。

    我的身體似乎也開始往果核里陷入了,先是手臂,再從頭和胸膛開始,最后整個人都陷了進去。偶爾會有一些碎開的寶石像沙礫一樣被我摸到,從我的脖頸和其他裸露出來的皮膚旁邊擦過。我的視線里似乎是一片紅色,蘋果的顏色。又好像是一片黑色,隱約能看見黑色的盡頭有一點光。

    我似乎看見了小時候的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把腦袋埋在手臂里。就這么安靜的停在遠處。

    我抱著手臂,把腦袋埋到了手臂里,一個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人向我走來。我稍稍抬起頭,看見了那埋在手臂下的,從縫隙中窺探的綠色的眼睛。他似乎抱住了我,輕聲對我說“我是個好孩子呢”,接著取走了我一樣東西。

    我扔掉了一樣東西,接著有些淺淡的難過,感覺心上像空了一塊,但又覺得我的心本該是這樣的。一抬頭,面前根本沒有什么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自始至終都只有我一個。

    我曾經也反抗過,試圖通過學習到的知識來解決自己的困境。但一切都事與愿違。

    世界就像是個全是裂痕的玻璃器皿,丑態百出又脆弱的可怕。一但我向它發起質問,它因質問而碎裂的軀體就會掉下玻璃渣子,把人刺的傷痕累累。

    我曾放棄沉默,與同學發生過激烈的矛盾。那時,被惡語相向之后,我終于開始了青春期的第一次叛逆。

    我開始長篇大論的發表自己的意見,而不是按照媽媽教導的那樣縮著腦袋聽著。

    我像那些欺負我的人說了我的真實想法。現在想來當時侃侃而談胡說八道的我也怪幼稚的。

    我說他們很可憐,也很愚蠢,這么多年過去了還在當著別人的傀儡,僅僅是聽兩句話大人們交談的流言蜚語,就喜滋滋的奉為真理。連朝夕相處的人都看不清楚,甚至連動腦重新思考一下,判斷一下自己的想法都不愿意。都國中了頭腦還如此簡單。有腦子的人都停下了,就你們還在那里做著不被正常人容納的、排擠別人的壞事。

    那些人有的被我說蒙了,有的半張著嘴巴望著我,眼神就像是在看外星人那樣。有的卻抿緊了嘴巴,臉色都有些慍怒。

    我不在意他們的態度,我只是想出說自己想說的話。

    我開始展開推測。說他們或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意識到也變成了“怪胎”、“垃圾”的一份子,于是才一刻不停的繼續做著蠢事。因為他們除了不停的重復自己過去的惡心行為,以此來自欺欺人的說著“我沒錯啊,我沒錯啊”以外,就什么也做不到,也不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我都快可憐你們了。”

    我這是第一次用言語反抗,第一次反抗就效果顯著。

    那次的口角演變成了斗毆,我沒有參與,所以也能理解為是我單方面挨揍,但人家也沒揍到我身上,受傷的只有學校的公物。

    最后我們幾個人都被叫了家長。

    第339章 惠

    小孩子有自己獨特的感知,那天開始,班里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我并不在意,因為我覺得一切似乎沒什么難的。

    其實隨著時間的推移,多數人已經不太在乎我的家庭情況了,正常人有正常人自己的生活要過,沒時間二十四小時的注意著怪胎。他們大多是義憤填膺的唾棄完之后,就轉身離開,繼續奔赴自己的生活去了。只是總有些人追著不放,都上了國中還拿媽媽來威脅我,蠢得可憐,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么,或許還沉浸在孩童時期的夢中,沒想著長大吧。我一直都沒和他們爭執,被撕作業,亂涂置物柜,往抽屜里扔垃圾一類的事情我都自己解決清理了。我曾一度為此感到痛苦又想不到辦法。

    但如今不會了。我只是稍加嘗試了一下,就發現那些一直在欺負我的人似乎有點弱過頭了,在我說完那番話后,他們紅溫到想要揍我,卻連揍我的勇氣都沒有,舉了半天拳頭都不敢落下,最后把我書桌給掀了,招來了老師。

    老師看我的目光刺傷了我一瞬,在我的不安中,她叫來了家長們。

    真可怕。

    我反復構思著如何跟媽媽解釋前因后果,告訴她我是怎么被欺負又是怎么反擊的。我又想到我并沒有做錯什么,想來也不會受到懲罰。

    但媽媽來了之后,卻按著我,讓我給那些人和那些人的家長道歉。

    她也在不停的道歉。

    “為什么要道歉?”我看著我的媽媽,從來都沒有這么震驚過,完全不理解到底發生了什么。

    “釋之助。”媽媽喊到我的名字,明明應該是指責的語氣,我卻從里面聽見了另一種無比輕微又無比凝重的聲音,就像玻璃器皿碎掉的聲音。

    我我很認真很認真的去想了,但依然百思不得其解。我無意識的掐著自己的手心,最后還是沒道歉。

    于是媽媽雙倍的、不停的不停的向他們的家長道歉。

    他們的家長略微有些驚訝。接著寬懷的、大度的微笑著表示這只是孩子們之間的小矛盾,他們愿意原諒我,也不會介意的。

    于是,媽媽露出討好的感激的笑容,將一切結束掉了。在場的所有人都很滿意這一切能夠和平解決。

    那些原本因我的話動搖的、心虛的同學們不在膽怯,他們挑釁的望著我,這并不讓我在意。但當他們望向自己的父母時,那發自內心的信任和安心的眼神卻把我刺傷了。

    我在那一瞬間,開始對媽媽這個詞匯的理解產生了動搖。

    惠女士還在和老師談話,其他家長倒是帶著孩子先一步走了。我忍不住追出了辦公室,追上了那個“寬懷大度”的表示要原諒我、原諒媽媽的家長。

    我攔住他,強忍著狂跳的心臟喘著氣問他是否真覺得這件事是我的錯,真覺得那個同學、他的孩子是無辜的。

    那位叔叔驚訝的望著我,反問我說,“是你的媽媽要向我道歉的,難道我還要拒絕她的道歉嗎?”

    我被問的啞口無言,在那一刻,我突然深刻的意識到他是個大人。更荒謬且諷刺的是,我從我同學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情。在被我斥責愚蠢、幼稚與可憐的,此時此刻真的如我所愿的開始正視我的,這個多年來的罪魁禍首,這個被父母愛著的、不會受到欺負的普通人,在拾回了自己的理智和思考能力之后,他開始用他普通人的身份自然而然的同情我了。

    我站在原地動彈不了一點。

    我的同學和他的家長繞過我走掉了。沒走兩步他們就開始聊天了。

    “我感覺禾澤君有點可憐誒。”我的同學如此說道。

    “那你還欺負他。”他的家長如此說道。

    同學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釋,半晌后才答了一句“以后不會了”。

    于是他人生的錯誤便就此翻篇,從今往后,他將繼續作為一個健全的好人在這個世界上生活。而我只是他人生中不可避免的小小錯誤罷了,人生在世,誰不犯些錯呢?

    他也不必向我道歉。因為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已經向他們道歉了啊。

    媽媽一言不發的帶我回了家。家里什么吃的都沒有,她讓我自己煮點方便面吃。地上仿佛全是碎玻璃,走向廚房的每一步,都有鮮血拖在后面。我停下腳步,忍不住開口詢問她為什么要道歉。

    下一秒我被推開了。

    力道真的很輕,反倒是她退后了兩步,她崩潰的掩面大哭。質問我為什么要和別人發生矛盾。我試圖解釋我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她卻反問為什么他們不欺負別人,就欺負我。

    我的喉嚨被堵住了,腦子一片空白。就看著她在那里,無比絕望的哭泣。

    我那時候還是不夠聰明的,在現實預設的解決方案偏差過大之后,我思考不了任何問題,只能隱約感覺到她哭泣的原因源自于我。

    我的反抗傷害到了她。

    ——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她就不用道歉了。

    我在一片混亂的思緒中意識到了這顯而易見的『正確答案』。

    那天我向媽媽道歉了。

    在道歉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我也變得像媽媽一樣,變成了一個正在一步步碎開的玻璃。

    我們兩個都因為著無人能理解的理由,搶走了本該由別人來說的道歉。

    ·

    當整個人都陷入了果核內部時,目之所及反倒不再是一片紅色,而是閃爍著的黑白的文字了。

    我在這文字的海洋中看到了龍和『污濁』它倆在這里打的不可開交,有好幾次污濁要把龍揍碎了的時候還得阿真攔架。

    要是龍碎掉了,霧便會消失,所有人都會暴露在阿真的異能影響下。所以,龍怎么樣都得留著。

    其實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集聚異能力的龍每一秒都比上一秒來的更強大。但奈何果核內部的空間有限,污濁每一次攻擊制造的黑洞帶來的都是無限持續的真傷。一直被打滿傷害,除了寶石本體該碎的地方全碎過了,龍想強大都強大不起來。

    一枚小小的,猩紅色的寶石就漂浮在我面前。

    我的右手握著水果刀,手上的觸感依舊是蘋果汁水的黏膩。

    只要伸出手來在刀上輕輕一磕,這枚象征著異能力的寶石就會徹底破碎。

    蘋果會消失,不再受到掣肘的污濁會揍碎龍,在此之后,一切的危機便結束了。整場劇目模組會迎來那個燦爛的歸于平靜的結局,就像是所有人所希望的那樣。

    我慢慢的握住了那枚紅色的寶石。

    “阿真。”我開口叫到他的名字,水果刀從我手心滑落,在充斥著異能力的空間里漂浮著。

    在這片失真又失重的、充斥著異能力的空間當中,我的心臟瘋似的跳動著,我發現連打碎寶石的勇氣都沒有。

    向媽媽道歉的那一天晚上,我茫然的坐床頭,抱著手臂思考了很久很久,或許哭過,也或許因為擔心媽媽傷心而忍著沒哭。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進行的反擊的嘗試。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反擊過了。我不想再反抗,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我不想再爭取或贏得任何東西,也不再抱有任何愿望。我不再痛苦,不再悲傷,漸漸的,過去的記憶也變得模糊,我仿佛回到了真正的小時候,對惡意無知無覺。只有媽媽的歇斯底里能讓我感到久違的抽痛和心碎。

    我幾乎已經不記得傷心難過的感覺了,一同忘卻的,還有捍衛自己的必要。

    不過話說回來了,我是媽媽的孩子,我本來就不用捍衛自己啊?我只要愛她就好了。

    會因為不重要的事情傷心難過,小時候的我的想法果然很奇怪啊。

    燕秋說阿真不是一個獨立存在的人,充其量只能算是斷章取義的我。

    然而,早在見到阿真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這件事了。

    我知道的。

    因為那是我親手撕掉的斷章。

    與現在的我完全相反的、真正為自己的愿望而活著的阿真。不太有常識、做什么都有點隨心所欲、不計后果的阿真,喜歡胡說八道,更喜歡在胡說八道后觀察別人反應的阿真。就連『龍彥之間』都將他視作我的相反面。

    無論是斷章還是阿真,他們都一樣奇怪,不適合在這個世界生活。

    可是,第一次聽到阿真的聲音的時候我是真的很高興啊。仿佛看見過去的自己,穿上了另一件衣服放松又坦然的站在自己面前,即使他一直揚言要殺了我,我也打心底的覺得理所當然。

    丟棄了渴望與欲望的我并沒有成為一個普通人,怪胎再怎么改變都還是怪胎。但自那之后,或許是我在教室里的行為實在是過于扎眼,連辦公室內發生的大失敗都沒能抵消當時造成的沖擊,總而言之,直到上高中前都沒人當著我的面對我評頭論足,也不再有人明目張膽的撕我的作業了。那些追著我不放的同學們終于撿回了理智,意識到作為一個普通人,遠離怪胎才是最為明智的。不過無論他們作何反應么我都不關心就是了。

    起初,我還是能感受他的排斥的,只是沒有了與過去一樣配套存在的痛苦壓抑與難過。

    再后來,我就徹底沒有被排斥的感覺了。

    或許是因為缺少了某些東西,我開始逐漸失去對此類事情的判斷能力,我有開始不出他人對我的看法,只能大致的拿著從前的經驗生搬硬套,然后推測個差不多的答案出現。

    第340章 結團在即

    幸運的是,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與矛盾早就厚如壁障。健全的人尚會對他人產生誤解,更別說怪胎們了。我這種充斥著誤判的行為反而正好符合了人的特性。對于作為怪胎的我來說,這種程度的社交理解已經足夠用了。

    痛苦的理由幾乎消失殆盡,生活在這個排斥我的世界似乎也沒什么困難的。只是,在許久之后,我在平靜中發現了異樣。

    ——我發現,每個人似乎都有想做的事,即使沒有的,也會為此感到苦惱與困擾。

    但我卻沒有,無論是想做的事還是因此誕生的困擾,我都沒有,就連在進行如下思考時的我,都沒因此感到什么深刻的困擾。我是知道困擾的感覺的,但我現在確實是毫無困擾的。

    這可不行啊,如果我沒有想做的事,我不就還是一個怪胎嗎?

    我得做個普通人。

    于是我開始在記憶中翻找條件,試圖推測出自己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做個好人?聽上去很正確,說不定我想做的事就是這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雖然沒什么想做的事情,但聽上去也很正確,說不定我想做的就是這個。

    我妄圖復刻曾經的愿望,卻發現我根本想不起來一點兒。但問題不大,所有東西都可以推測的,就算南轅北轍,完全錯誤了也沒關系,有答案不就好了,人總會犯錯的,錯就錯了,到時候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就行了。

    更何況,這么正確的答案,好像也沒什么需要買單的地方吧。

    于是我踐行著自己推測出來的,“禾澤釋之助”可能想要做的事。

    我當然很清楚,如今將“做自己想做的事”視為座右銘的我早已經沒有想做的事了,只是一直在執著的、漫無目的的向前走著。

    但我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的。

    直到過去被丟下的斷章以阿真的模樣追上了從不回頭的我。

    阿真是個好孩子,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卻也不愿意傷害他人,即使變作了特異點。

    我才是那個壞人。

    “如果我是主角的話,現在這顆寶石應該會變成漂亮的顏色,然后主動回歸吧?”我聽見我開口說道,并幻想著這樣的場景。

    “——因為強大的意志、認可的信念什么的開始變色,藍色或者綠色那種很漂亮也很適合主角的顏色——故事里都是這么寫的……但阿真的寶石還是紅色的。”我開口說道,我知道阿真能聽得見。

    他沒有回答。

    “這也難怪,我連阿真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都想象不到。”我開口說道,隱約感受到一種羸弱的氣息,像是從很久遠的過去到來的。

    我不想再接著回憶下去了,摸到了旁邊的水果刀,試圖快刀斬亂麻的將寶石打碎。但或許是因為果核內部的異能力太過充盈,又或許就是因為我手抖得過分厲害,我反復的嘗試了許多次都沒法將阿真的寶石打碎。

    ——怎么會打不碎呢?

    我的想法似乎都有些發抖,但我還是堅持這握著寶石和刀子試圖將它擊碎,最后,我成功劃傷了自己的手指,造成了從跑團開始到現在的第一次真實傷害。

    阿真或許是看不下去了,我感覺有什么具有實質的東西扶住了我的手腕,或許是阿真的手,但我立馬就把他甩脫了。

    “我自己來——!”我條件反射的開口說道,很快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了。

    于是在無比艱難的調整完呼吸后,我再一次艱澀的開口。

    “我自己來……”

    讓阿真含著玻璃碎片打碎自己的事,不想再發生第二次了……

    就像是舍棄了自己一樣,這種事情不會再做第二次了。

    我抑制住手的顫抖,小心翼翼的將刀刃貼在了寶石上,只要一用力,寶石就會碎開,阿真也會回歸。

    然而無論我再怎么用力,寶石都沒有碎開的痕跡,直到我的手指開始麻木,我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我剛才以為的用力,只是僵硬了手指罷了。

    阿真的“手”再一次搭在了我的手腕上,我的手臂僵硬了起來,卻不敢再像剛才那樣將他的手甩開了。

    ——要是去甩了,寶石就真的要碎了。

    真實的想法在這一刻暴露無遺。

    我突然感覺非常難過,那只按在我手腕上的手仿佛與過去重合,過去的我扔掉了一切會讓自己傷心痛苦的東西——那些愿望、那些保護自己的意志。只留下一個仿佛在輕松的生活著的,卻總在為情緒的存在感到困惑的我,像是只留下了某種軀殼。而現在,阿真正在做著我曾經做過的事情。

    “可以做到的,我來打碎寶石……”我嗓音顫抖著說道,想要乞求阿真松開手,卻怎么也說不出這句話來。阿真的手還握著我的手腕。

    ——“保護你。”

    仿佛幻聽般的,耳畔勾連著回憶的雜音全都消失了,只有這句話在不斷的回響。

    ——什么?

    一瞬之間,我甚至懷疑自己在幻聽。

    ——“真心話大冒險,我是來保護你的。”

    我一整個愣住了,隨著極其細微的咔嚓一聲,我的眼前閃爍著寶石碎裂后的白色的光芒。它似乎是白色的,亦或者只是我自己將它看做了我希望的顏色。

    異能力隨著寶石的碎裂逸散,地面上,戰斗的人們失去了進攻的目標,異能集聚形成的蘋果在一瞬間裂解消失,逸散的異能力再次將人們包裹,帶來了失重的感覺。

    失去阻礙的污濁將龍的寶石擊碎,一切都順遂的在這一刻發生。

    紅霧徹底散去,人們揮開揚起的塵土,接著便看見了太陽。

    橫濱的危機也在此刻落幕。

    我在向下墜落。

    周圍的異能力沒有徹底消失逸散,從半空中墜落的感覺更像是墜入深海。

    我感受到了異能力的回歸,仿佛連心底里的某處都被短暫的填滿了。

    明明是從高空墜落,卻因為異能力過度充盈的原因軟著陸了。

    我似乎看見了過去的、小時候的我,他就站在那里,看著我,眨了眨眼睛。現在的我,多少是有些保護他人的力量的,但我該怎么去保護小時候的自己呢?

    ——用書可以做到嗎?如果這個世界并沒有那么唯物,其實是可以嘗試的吧。

    ——“我保護你。”

    綠眼睛的孩子開口了,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朝我笑了一下。

    我感覺腦袋有些鈍痛——其實是我摔在了地上,腦袋撞到了斷墻上的疼痛,但我完全分辨不出來,只是有點思維不正常的,回憶起了小時候的我。

    他混合著阿真所說過的話語,在對現在的我說話。

    ——“不需要其他人的,我來保護你。這樣,以后的我就再也不會難過,再也不會痛苦了。”

    ·

    再見到太宰先生的時候,我正在給我不小心劃傷的的手打繃帶。腦殼還有些隱隱作痛,我的情緒倒是平復了不少。

    聽見腳步聲的我瞄了太宰先生一眼。

    “一個人解決掉了蘋果,大家都在夸贊你是了不起的英雄呢。”太宰先生走到我面前,微笑著向我分享了其他人對我的看法。

    紅霧散去后,今天的天氣出奇的好,仿佛一切都在慶賀和平。

    “你明明知道如今發生的一切都有我的責任。”我繼續打著繃帶,開口說道。

    接著,我為我的話怔愣了一下,抬起了頭。

    “不管怎么說,解決了如此危險的特異點就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太宰平靜的說道,帶著些溫和的意味。

    “如果我說他是自殺的,你信么?”我鬼使神差的開口反問道。

    “……為什么不信呢?”停頓了片刻,太宰先生給出了答案。

    我慢慢的收回視線,垂下腦袋,過了一會才后知后覺意識到我該接著打繃帶。

    “太宰先生,你會為了活在這個世界上舍棄些什么嗎?”我開口問道。

    “怎么會呢。”太宰給出了否認的回答,“奔赴一場清爽而又充滿朝氣的死亡可是我的座右銘啊。”

    言外之意就是上趕著死還來不及呢,哪會為了活著做努力。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來也是會的啊。”我開口說道,太宰先生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接著又恢復了正常。

    “禾澤舍棄了什么?”他開口問道。

    我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只是覺得我小時候好像和現在不一樣。”我開口回答道,短暫的思考了一會兒,“但我可以推理出來。大概是一些渴求的欲望吧,比如渴求愛,渴求被理解什么的。總想著這些又怎么也得不到的我真的怪可憐的,但我不可憐,因為我很早就沒想著要這些了。”

    太宰沒說話。他本來在想,不再渴求愛和理解的禾澤不也很可憐么。然而這樣的想法剛出現,太宰就回想起了數年前的事情,那個在Lupin酒吧對背叛了自己的友人說著自己從不在意的自己。

    在Lupin酒吧,曾經有個熱衷于在沒受傷的眼睛上蒙繃帶的少年就曾對分崩離析的友人們說過這樣的話。

    他說,“我并不覺得悲傷,因為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只要是認為不想失去的東西就一定會失去。所以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感覺了。”

    他說,“擁有追求價值的東西,無論是什么,在得到的瞬間都注定要失去。值得延長這沉悶的生命去拼命追尋的東西,是不存在的。”

    他平靜的說完這些話,驅逐了背叛的友人。

    他當時到底是什么心情呢?

    或許是沒有心情吧。

    畢竟他早就親口承認自己“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感覺了”。

    眼前的綠眼睛的少年當然是和當初的自己不同的。可那一瞬間,太宰騰升出了一種荒謬的、照鏡子的感覺。

    一直以來表示著“我沒有秘密啊”的禾澤釋之助其實一直有秘密,從前太宰不知道這個秘密具體是個什么,只能隱約的察覺禾澤似乎遮掩著心中的一部分東西。

    而現在,不知到底是起了何種變化,那個一直非常嚴實的遮掩消失了,接而露出了內里的東西。

    那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顛覆了他整個人的秘密。

    那只是一個洞。

    什么都沒有的、空泛的一塊角落。

    禾澤釋之助在洞上鋪好了和心臟顏色一致的彩紙,對每個人說表達著自己完整的心不會騙人。

    他就這么一直在往前走著,在每個人面前都表現的和常人無異,仿佛只是一個普通平凡的略有遲鈍但性格溫和的少年。

    明明比誰都會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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