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那家食店
即便如此,為了保險起見,我決定在飛機上睡覺。
沒人能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我找空乘姐姐要了個眼罩。眼罩一戴,我立馬進入了休息模式。
比起我,更需要休息的其實是太宰先生,即使在過來的路上他有在飛機上假寐過,但睡眠時間還是遠遠不夠的。不過身體是他自己的啦,他想休息還是修仙都是他的自由。
寂寞是人的通病,我不覺得寂寞有什么不好的。但太宰先生提及它時,我卻開始止不住的回憶起來了。
如果能跟朋友們在一起,即使依然覺得自己不值得被信任,但只要有酒水和爵士樂膨脹著填滿內心,就不會寂寞了吧。
得過且過,有個差不多的東西就能讓自己安穩一會,人就是這樣好養活的生物吧。這也是人們喜歡吃代餐的原因。
所以,不吃代餐的、挑食的我,也就活該寂寞與孤獨了。
我對通病接受良好,在太宰先生沒指出這點之前。
飛機即將到站,我摘下了眼罩,太宰先生不在座位,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離開的。
我左右看了看,不出意外的沒看著人。我也沒太執著,只是收回視線在位置上做好。
又過了一會兒,太宰先生回來了。
“飛機快到了。”我開口說道。
“嗯。”太宰先生應了一聲。
“太宰先生說了奇怪的話,弄得我平靜不下來,我想再去個地方冷靜冷靜。”我把鍋扣在太宰先生頭上,提出了我的訴求。
“馬上要到晚飯時間了哦。”生活作息一塌糊涂的太宰先生如此說道,他都這么說了,多少有點否決的意思。
“我可以請太宰先生吃飯。”我加大力度。
太宰先生的否決不算太絕對,我都這么說了,他也只能嘆著氣答應了。
“好吧,看在晚飯的份上。”他如此說道。
升艙的好處在于,頭等艙非但不用開飛行模式,而且還有WiFi。所以在飛機上,我就把回程的出租定好了。一上車啥也不用說,它就能帶我去我預定的地方。
從機場離開,直到坐上出租車我和太宰先生都沒有對話。
當然不能再對話了。要是太宰先生接著說那些我遭不住的話,我是真的會靠無差別反擊應對的。我跟太宰先生保持萍水相逢才是最好的關系,其次是勢不兩立。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別要其次吧。
太宰或許也看出了再接著說下去我真的要破防暴起了,所以他也沒說話。
我們下了飛機,招了輛出租車,直到我們在行駛在橫濱的街道中,路程過半,他才第一次開口。
“我們要去哪?”
“好地方,你應該會喜歡的。”我開口說道。
——等吃完飯,到了晚上,我可以再忽悠太宰先生去Lupin酒吧。我不代餐,但Lupin酒吧這樣的地方,無論哪個世界我都很想去去看的。
說話的時候,我這么考慮著。
其實更想一個人去。都怪費奧多爾,不跟我打商量,搞得我現在去哪個地方都得跟太宰先生一道去才行。
太宰先生沒說話。
我想到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暫且丟下了許多煩惱,心情變好了不少。
畢竟去好吃的食店吃飯這件事,就是有讓人開心起來的效果。
二十分鐘后,我們到了自由軒門口。
我迫不及待的拉開車門下了車,一邊握住扶手一邊對太宰先生說道:
“這家店做的咖喱飯超好吃超好吃,絕對是橫濱之最!反正我和助哥……就是織田作先生,都超喜歡這家店。”
說道這里,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啊,對哦,太宰先生和織田作先生是朋友吧。那你應該也知道這家店才對。”
我這么愉快的說著,一想到即將吃到好吃的咖喱,心情也因此變得美妙。可等到我轉身說這句話時,太宰先生卻依然在車里坐著,被車廂內的陰影籠罩,看不清表情。
我有些疑惑了。
“太宰先生。”
下一刻,太宰先生終于動了,開門下了車。
這下就沒什么奇怪的地方了。
我回歸了剛才的愉快,朝自由軒走去。
·
如果這個世界存在一個喜好看樂子的神明,那么我知道它在期待什么。
當拐過彎看見自由軒的正面時,我停下了腳步,所有愉悅的心情在那一剎那蒸發,我沉寂了。
這是一棟空無一人的建筑。建筑外彌留著爆破的痕跡,雜草叢生,即使走近這家店內,也只能看見支離破碎的桌椅粘著可疑的斑污,地下有些黃黑相見的封條碎片,這一切都被灰塵覆蓋。顯而易見,這里曾是某場命案的現場。
我聽見了極輕微的腳步聲。
太宰先生后一步來到這里。
“我們好像吃不上晚飯了。”我目不轉睛的盯著這片凌亂無比的破敗建筑,開口說道。
“嗯,是啊。”太宰先生淡淡的回應道。
——他這樣的回應是怎么回事?
“它……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兩年前,幽靈軍隊mimic來到橫濱境內,他們得到情報,殺掉了這家食店的主人和借住在這里的五個孩子。”太宰先生用著平鋪直敘的語氣說道。
即使是用平靜的語氣來說,其中的內容也足夠揪心了。
我的心往下沉了沉,它觸碰到無形的地面,近乎要把自己碾碎。
“那助哥呢?”我開口反問道,幾乎是祈求般的確認道,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用這種語氣說話,我明明都不認識這個世界的織田作先生,“他現在是很厲害的小說家,對吧?”
太宰先生看了我一眼,眼中的神色我看不明白。
“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他。”
我猛的松了口氣。
當時的我幾乎下意識的忽略了太宰先生曾經說過的話。
——“他現在和孩子們在一起。”
·
出租在一片臨海的墓園門口停下,一開始,我被遠處的大海吸引,并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片墓園,更不認為這是我們的目的地。
然后,我在太宰先生的指引下,來到一座墓碑前。簡單的、沒有贅飾的墓碑就靜悄悄的立在大樹下,這個位置,可以輕松的看見大海。
我終是以一種被強迫的姿態明白了一切。
我盯著這塊干凈的墓碑,腦子里亂成一團。
“嗨,織田作,好久不見呢……”我的身旁,太宰先生輕聲開口道,是與已經到達另一邊的人對話,“抱歉來的太倉促了,忘記給你帶花了。”
我的視線從墓碑上移開,落在的旁邊的太宰先生身上。他的神色中并沒有太多傷感的情緒,卻有著某種說不出來的如同下墜一般的感覺。
“為什么這個世界是這樣的。”我聽見我這樣說道。
我聽見了若有似無的嘆息聲,沒有回答。
墓碑是一種很莊重的建筑,人們在它面前總是會變得肅穆、規矩、禮貌,但這樣的規則顯然沒法規訓一個把死亡當做人生美事的青年。
在他眼里,墓碑似乎只是一個普通的、能坐能靠的石碑。
太宰先生很輕松的在墓碑旁邊坐下了,倚靠在墓碑的一側。仿佛和老友坐在一起。
不,這個世界的織田作先生確實是他的朋友。
只是他死掉了。
“對禾澤君來說其實沒什么意義哦。”太宰先生淡淡的開口道,“禾澤君把另一個世界的織田作先生叫做助哥。對禾澤君來說,只有認識的那個才是重要的朋友吧?至于不認識的,即使再相像,也是如同空氣一樣無謂的陌生人吧。”
我抬起頭猛然看向太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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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帶我來這的意義是什么?”綠眼睛的少年沉寂的發問道。
“只是想讓織田作看看你呢。另一個世界中自己的朋友,如果是織田作的話,肯定也會覺得有趣的吧。”一旁的調查員先生如此回答道。
太宰在禾澤開口前,已經預設了這樣的對話。
這是在語言的鋪墊下,對方必然會問出的問題,而太宰也非常禮貌的提前準備好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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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武裝偵探社收到了一封神秘的包裹。地址正確無疑,但收件人卻是一個多數偵探社成員從未聽過的名字——織田作之助。
一項熱愛摸魚的太宰直接將包裹扣下,沒允許任何人查看,國木田獨步對此頗有微詞,最終也被社長一句“就交給他吧”勸服。
這就是事情的伊始,在真實的見到這位名為禾澤釋之助的異世來者之前,太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也什么,同樣也猜不透如今。
禾澤是另一個世界的織田作的朋友,顯而易見,另一個世界的織田作還活著。
兩年過去了,認識織田作之助的人已經變得很少很少,真正記得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在這個世界里。自由軒的老板、他收養的孩子們,那些本該記得他的人同樣死去了。
一個問題,一個牽扯到織田作身上、牽扯到已故摯友身上的問題,太宰不可能坐視不管。更何況,在深層次的了解之下,它已經不僅僅是織田作的問題了。
禾澤釋之助以為這個世界的織田作還活著,太宰知道真相,卻沒有指明這點。這意味著它永遠會是懸掛在天跡的利劍,會在未來的某天將人刺傷。
而那天,比太宰所預計的還要快。
少年聽到這樣的回答,身形似乎搖晃了一下。很快,轉身離開了這里,腳步有些踉蹌。
太宰目送著他的離開,神色晦暗不明,他沒有去阻止、沒有去跟隨,仿佛忘記了禾澤危險的身份一般放任他離開。
沒人知道太宰治在想些什么。
第302章 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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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道的破舊街區,潛藏著禾澤的過去和一切秘密的初因。太宰沒有去搜尋什么,因為在這個地方,禾澤本人就是最大的線索。
他來到這里的原因、他跟這個世界的淵源、他的立場他的目的他想要完成的事情,在這個與他毫無關系的世界里,這是太宰能獲知這些答案的唯一機會。
禾澤絕對稱不上一個壞人,在他身上,太宰看不出施惡之人所具有的特質。
與此同時,他幾乎看不見禾澤的任何感情。那并不是一種無情冷漠的態度。而是一種極為深切、難以跨越的隔膜,兩邊的人只能互相無比清晰的看著對方,卻沒有任何一絲交集的痕跡。在短暫的相處中,無論是費奧多爾、亂步還是太宰本人,禾澤看向任何人的目光都隔著這樣的隔膜。
一個人能夠在具有想法、藏有秘密又極其坦率的情況下又表現的毫無感情嗎?
至少現在,太宰只能給出肯定的回答。跟所謂的喜怒不形于色不同,禾澤的情緒總是十分鮮明而明顯的,而在如此明顯的情緒之下,只有空泛至極的感情。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其上的反義。
只有在極其偶爾的時候,他才能發掘出禾澤淺淡的心緒,讓那層隔膜短暫的消失一會兒。
禾澤來到北海道,他來這里尋找他的母親禾澤惠女士。
他曾詢問太宰是否會因此失望,太宰沒有給出任何正面回答。但其實是不會。
因為,無論如何,這是真正的、能夠了解禾澤的機會。
他得徹底認清禾澤是怎樣的人——這意味著許多事情,也會導向不同的結果——一個既可以在這邊、也可以在那邊的人,太宰得搞清他的站位。之后,他才能決定怎么做。
用如此麻煩又吃力不討好的方式解決問題,在某些人看來,似乎是不明智到難以理解的行為吧。
而他之所以這么做,或許只是因為,太宰治是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吧。
調查員就是這么一份辛苦的工作呢。
身為調查員的太宰自然也會希望禾澤能選擇好的、有余地可供太宰操作的做法。
然而,他并沒有得到他所期望的結果。
沒能順利找尋到媽媽,在期望崩塌后短暫的無措之后,又恢復了來時的平靜。仿佛一切都可有可無,無甚區別。
——“還是找不到啊。我們坐飛機回去吧。”
綠眼睛的少年如此平靜的說道。
而他預定的回程機票時刻完美的卡住了往返的路程和尋找的時間。
“你是掐好時間的?”在那一瞬無措出現的一瞬,太宰嘗試措辭的安慰在這一剎那瓦解。
“嗯,確認完結果就得早點回去,免得費佳弄出模組之外的幺蛾子節外生枝。”情緒沒有絲毫變化的禾澤釋之助像是告知天氣一樣告知了太宰這樣的事情。
“找不到媽媽不要緊嗎?”即使已經預測到了會得到何種回答,太宰還是開口問了。
“都一樣,要個結果就行。”
禾澤果然如此回答了。
——原來他是這樣的人啊,這可真是……
禾澤是個沒有絲毫轉圜余地的人。
他的情緒表達太不符合常理了,即使面對與母親相關的問題,他表現的依然像陌生人一樣淡然平靜。就如同他面對太宰、面對亂步、面對偵探社的所有人一樣。
是對陌生人的態度。
即使在另一個世界中,他們或許是非常信任對方的同事和搭檔。
這樣的禾澤,在目睹這個世界的危機時會怎么做呢?
他什么都不會做。
因為陌生人的事情和他無關,即使他確實不是壞人,不會故意做下惡事。可當一同與他來到這里的費奧多爾登上博弈的棋盤,禾澤會往天平的哪段增加籌碼,就非常顯而易見了。
太宰沒法信任一個不對他人有絲毫信任的人。 信任的給予是權限的給予,禾澤的實話實話毫不隱瞞并非出自于一種信任,而是出自于一種截然相反的意愿——操縱。
他在利用信息規戒他人的行徑,只需要疊加誤導的話語,即使不帶一句謊言,他也能操縱太宰的行為。
因為太宰如今的目的是如此的顯而易見而易于操縱。而太宰卻沒有操縱禾澤的能力。
禾澤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信任,那便不存在任何轉圜。
他沒想到禾澤會把說定的請客定在自由軒,懸掛的天際之劍遲早會落下,但太宰從未考慮過是今天。
即使有一瞬的動搖,太宰依舊迅速收理好了情緒,安靜的提出了自己的計劃。
“我可以帶你去見見他。”
而這,這樣的邀請已經不是對他性格、為人、目的的試探了。
這是刺傷獵物的陷阱。
墓碑無聲的佇立著,太宰的話音落下后,禾澤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后什么都沒說,近乎與落荒而逃的離開了這座墓園。
太宰的腦海里印下了禾澤最后的神情,他沉默著,懷疑的心緒安靜的翻滾著。
他倚靠在織田作的墓碑上,當年那些在Lupin酒吧輕松愜意的喝酒聊天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太宰只能在名為活著的、窒息的間隙里回憶著那時的時光。對某些人來說,死亡意味著醒來,意味著一生一次最值得期待的體驗。還是對同樣的某人來說,一個人的死能撕碎一切,他能將一切攪得面目全非,斬斷過去、劃下無法逾越的鴻溝。也能輕易的突破某個自詡陌生人的少年最牢不可破的壁障。
“吶,織田作……”太宰思考著,淡淡的說道,“另一個世界的你,和他一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就在禾澤離開前的一剎那,太宰看見了意想不到的場景。
禾澤似乎是哭了呢……
就是哭了呢,他看見了。
“我還真是個過分的人呢……稍稍反省一下吧。”太宰閉上眼睛,自言自語的開口說道。
//
·
等到我恢復意識時,我已經踉踉蹌蹌的走到了一條不那么熟悉的街道上。
直到這時,我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剛剛發生了什么……
啊,對……太宰先生好像說了什么話,然后我失禮的甩開了太宰先生,不知不覺就跑到這了。
我停下了腳步,回望著來時路,街道上有些許行人,太宰先生并沒有跟來。
一種茫然的感覺逐漸蔓延了上來。
難以言喻的、毋庸置疑的出現了。它不似平庸、失敗之時的的懊惱無措,而是一種空洞的虛無的感覺,迷茫、為不知道為什么迷茫而迷茫。
大一那年,在真正的十七歲,我去異國他鄉上學,即使文化風俗和語言都存在隔閡,我都未曾有過如今的迷茫。人與人之間的隔膜客觀且毋庸置疑的存在著。我在此刻看著街上形形色色的人,從未有某一刻像現在一樣如此清晰的感受到——我其實是孤獨的。
無論再怎么無視這種情緒,事實就是這么個事實。
這里看似什么都有,其實什么都沒有。
我收回視線,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著。
太宰先生還是沒跟來,這么久過去了,他顯然確實沒打算跟來了。
我停下腳步,進入就近的巷子里。
我拎出了手機,動作有些緩慢,但對面接電話的速度還是蠻快的。
電話接通了,我卻什么都沒說。過了好一會對面先開始發言了。
“你是在組織語言嗎?”費奧多爾如此開口道。
我還是什么都沒說,就維持著姿勢一動不動的站著。
對面看我這一點聲音都沒有,卻愣是沒掛電話,電話就這么空耗著話費掛機著,誰也沒說話。但凡雙方的手機帶點安全隱患,這會兒早被有技術的人駭入個徹底了。費奧多爾最清楚這件事,但他依然讓電話這么掛著機,一點掛斷的意思都沒有。
“費佳。”過了好一會兒,我才開口說道,念完名字就沒了詞。其實已經稱得上是沒話找話了。
“總算舍得開口了啊,這么不著急,看來也沒什么要緊事呢。”半秒之后,費奧多爾開口道。
我沒說話,表現的非常安靜。
要是換成我真正的朋友,我或許是可以分享一下我如今的心情的,那種負面糟糕的、我一直都通過無視假裝他們不存在的心情。
但費奧多爾不是。所以我只能打通電話,卻什么也說不了。
我什么也說不了,費奧多爾卻沒這顧慮。
他是什么話都說啊。
“看你這樣子,該不會是被太宰君給欺負了吧?”費奧多爾如此推測道。
我有點語塞,曬干了沉默。
“太宰先生沒欺負我。”我放下一部分低落的情緒,向費奧多爾辟謠。
“被欺負了還替人家背書,太宰君的手段很高明呢。”費奧多爾立體駁回了我的辟謠。
我噎住了,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反駁他的話。
“……”我沉默了半晌,還是啥也沒說出來,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來了一句“就當是這樣吧。”
“當然是這樣了。”費奧多爾語氣平靜的說道,態度倒是理所當然的很,仿佛陳述一個事實,“是什么樣的困擾都無所謂,反正太宰君一定是故意的。”
這個結論把我給整不會了。
“說不定跟人家沒關系呢?”我再次嘗試為太宰先生辟謠。
“真的嗎?”費奧多爾淡淡的反問道,這聲反問似乎映射著許多東西,比如他看透了我此時的情緒,也看透了我不想告知他卻只能打電話給他的窘境。
他確實是情商很高的那類人,即使什么都知道,依然選擇更加體面且留有余地的說辭。
第303章 逮捕
面對這種情況,我選擇用魔法打敗魔法。
“我覺得罪魁禍首是你。”我開始反扣一鍋,“如果在小鎮上你不背刺我去找澀澤龍彥玩,前兩天你不背刺我把我丟給太宰先生,就不會有這種事了。”
“哦。”費奧多爾淡定的應了一聲,“說完了嗎?那請開始前情提要吧。”
“……”好好好好好好。
我沉默了好幾秒,還是開口了。
“我定了去北海道的機票,就在今天。”我拎出了重點。
費奧多爾確實不知道我去北海道的計劃,所以這句話的信息量對他來說有點大。幾秒種過后,他把前因后果理順了。
“我知道了。”他簡單的應了一聲,沒再說話。
電話依然出于通訊狀態,誰也沒掛斷電話,剛才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的情緒也平靜了些許。
“費佳。”我再次叫到他的名字。
“怎么了?”
——要是我們是朋友就好了,要是我們是朋友,我就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說。
可是我們不是。
“沒事,就想跟你講一聲我想掛電話了。”我開口說道。
“你掛掉吧。”
通話結束了,我什么也沒說出,但心情似乎沒那么壓抑了。
·
再次和太宰先生見面,是第二天清晨。
墓園是一個莊重肅穆的地方,但拜太宰先生開的那個好頭所賜,我在這里也沒生出多少敬意。
太宰先生來的時候,我正坐在墓碑附近,抱著膝蓋發愣。
太宰先生今天帶了花束。
他把那束花放在了我和我的花束之間,我們就這樣連成了一條線。
“你這樣顯得我像個貢品似的。”我沒轉頭,只是忘著墓碑吐槽了一句。
“你是活的。”太宰先生簡明扼要的開口說道,言外之意就是我可以自己挪遠點。
他說的很有道理,但費佳昨天說過的那些話卻在此刻入了腦,我覺得費佳說的更有道理。
“你是故意的。”我開口決斷道。
“說的是呢。”太宰先生淡淡的應答道,成功把這句肯定句說出了“哦”的效果。
對此我并沒有什么感想。
“太宰先生昨天為什么不來找我呢?”我接著當著貢品,開口詢問道,“一整晚的時間,說不定我已經做了很可怕的事呢。”
“禾澤君和你認識的織田作是很好的朋友吧?”太宰先生再次用問題覆蓋了回答。
“助哥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我認真的回答道,安靜的擦了擦臉。
人的傾訴欲是一條很奇怪的曲線,面對費奧多爾時我所不能說的話,太宰先生時倒是能說了。
“兩年后,mimic會來到日本……我得回去告訴他。”我仿佛自言自語的開口道,“我昨晚想了很久,好像稍稍想明白了太宰先生的用意和想法、知道太宰先生想要什么了。”
太宰先生沒有出聲反駁,他知道禾澤接下來會說什么了。
——“所以,”
“所以,”
——“我要回去救我的朋友。”
“我要回去救助哥的孩子們。”
太宰愣了一下,低頭看向這個背對著自己坐在墳墓邊的少年。
他還真是……不明白呢。
·
我看不見太宰先生的表情,只是注釋著織田作先生的墳墓。
“對孩子和無辜者下手的軍隊,真是太惡心了。”接著,我輕聲說道。
太宰安靜了幾秒。
“說的是呢。”他輕聲開口道,這次是肯定的意思。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終于有了互相信任的支點。禾澤構筑的隔膜被打碎了一角,所有的一切,也就有了操縱、轉圜的余地。
在之后,禾澤又小聲的、主動的說了許多關于他認識的織田作、關于他認識的太宰的事情,其中夾雜著各種情緒和亂七八糟的猜測,其中可察覺的情感比這兩天所表現的加起來還要多。
他告訴太宰自己認識的太宰治掌握著『書』,明明也叫助哥叫織田作,兩人卻不是朋友。
“我總在懷疑太宰是不是和書產生了什么特異點,然后達成了‘我重生了,重生在助哥還沒死的十五歲,上一世,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和孩子們死在我面前,這一世,我一定要改變命運,讓他在能看見大海的地方給我寫十八本小說’這樣的故事。”我說出了我的猜測。
這樣抽象的的猜測肯定沒什么硬邏輯支撐,甚至連細節都是有錯的,太宰不敢茍同,但這個猜測卻意外的沒什么毛病,反倒挺合理的。
“其實只要一本就夠了。”太宰先生如此回答道。
這莫名其妙的切入點甚合我意,我說話的欲望又提高了。
“你也想看助哥寫的小說?”我開口反問道。
“當然會想看啊……”
我點了點頭。
“我也想看,但我催了一年多助哥也沒寫幾個字。我現在模組都寫到第二十本了。”我開口說道。
“那真好啊……”我聽見太宰先生如此說道。
人與人之間的悲喜并不相通,我還有機會回去痛擊那個沒有做人底線的軍隊,而太宰先生的織田作先生已經死掉了。
墓園總是會有人前來悼念的,即使是寒冷的,帶著霧露的早晨。
我沒有說話,實際上是在絞盡腦汁的的思考能轉移的話題。
“太宰先生今天不上班嗎?”我沒話找話。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今天大概是不用的。”太宰先生如此回答道。
這個答案可真是奇怪啊。
“太宰先生還真是……”
然而我還沒來的及說任何話,只來得及念完他的名字,一切便戛然而止了。
我的身后,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一個激靈,迅速轉身望去。
白發的軍警先生出現在了太宰先生身邊。太宰先生的一只手被手銬靠住,與軍警先生的相連。
他的到來不算是無聲無息,即使背對著墓園的走道,我依然聽見了輕微的腳步聲。
但我并沒有去注意它們,因為這里是墓園,前來悼念的人永遠不止兩個。
“勞駕配合呢,先生。”軍警先生如此輕松又平靜的開口道,他保持著一貫的笑容,閉著眼睛,顯然是不具備視力的,“——失去了視力之后,我反而能看見更多的東西。比如,說你不會再有明天了。”
我聽見軍警先生如此說道,他觀察了一些四周——姑且就這么形容吧,似乎是注意到了這周圍的環境,接著收回了自己的知覺,
“這里是墓園呢。”條野警官簡單的陳述著事實又輕而易舉的道出了太宰先生過去的身份,“黑手黨干部太宰治,原來你也會為某人哀悼嗎?”
那一剎那,有什么弦一樣的東西崩斷了。
我弄出了一點動靜。
那位獵犬的軍警先生并沒有看我,只是把頭往我所在的方向偏了偏。
考慮到盲人的主要知覺器官是耳朵,他偏頭的行為很可能是種禮貌。
但他說的話可真是禮貌不了一點兒。
然而,我并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意見。
“看來你還有個同伙。”條野警官重新將注意力放在太宰先生身上,反手給我扣了口鍋。
軍警帶走罪犯或嫌疑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他要帶太宰先生走,就只能說明太宰先生是罪犯。
條野采菊,他實在不是個像警察的警察,但又確實是。
“你要帶太宰先生去哪?”我不再維持著背對他們的姿勢,從地上站了起來,深吸一口氣,開口問道。
“啊呀。”條野先生感嘆了一聲,似笑非笑的朝我望了一眼,“不著急的,你很快就知道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想買一贈一,把我一塊兒抓走?
“那我還真是倒霉,自己都不知道我就成他同伙了。”我直接不客氣的說道。
然后,條野先生很直接的點了點頭。
我沉默了。
好好好好好好,你是軍警你有理,誰說的過你啊。
“你就這么說吧。太宰先生是武裝偵探社的協警調查員,抓他總得有個理由吧。”我不再cos貢品,抱著手臂,開口質問道。
“臥底武裝偵探社、利用職務之便攥取異能特務科機密,協助國際罪犯費“魔人”奧多爾盜取異能特務科保管的重要收容品。事關重大,先生你是知情的吧。”這個世界的條野采菊,更年長一些的白發軍警先生,如此回應道。
費奧多爾、異能特務科、重要收容品,光這幾個詞語組合起來就足夠撥動我的情緒,讓我緊張的要死了。
“心跳的很快,你很緊張嘛。”條野采菊的語調中帶著若有似無的戲謔,給人十足十的壓迫感。
“別鬧了,禾澤。”一旁的太宰先生淡淡的開口道,朝我溫和的笑了笑,“只是配合著軍警做些調查,不會有事的。你回偵探社找社長吧。”
我像是被按了暫停鍵一樣立在了原地,然后眨了眨眼睛。
“只是暫時被拜托照顧的小朋友,軍警先生就這樣把我晾到一邊,我也會很傷心的。”太宰先生用空著的手按了按胸口,演的低調又夸張,或許是欺負人家軍警先生看不見,聲音上情感充沛,表情那是一點兒也沒有。
條野先生冷哼了一聲,連貫然的笑臉都消失了。他什么也沒說,又像什么都說了。
“那禾澤君就稍微等等吧。”然后,他對我說道,又恢復了自然的神態,“你和這件事脫不了干系,我聽得出來的。”
我眨了眨眼睛。
太宰先生和條野先生離開了,臨走前,太宰先生甚至懶洋洋的交代了一句叫我幫他去偵探社請個假。
我沒能阻止條野先生帶走太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離開。
我跟這件事當然脫不了干系,這很明顯。條野先生也已經看出來了。
第304章 打掃
但他沒抓我,原因我也猜得到。
警察和調查員不一樣,調查員抓犯人是私人業務活動,可以靈活行事。但警察抓人是要逮捕文書的。
可是、可是——這可是喜歡嚇唬威脅人、看上去正派不了一點的條野警官啊。軍警先生竟然是這樣的嗎?!
沒有先斬后奏、沒有便宜行事……
沒想到他辦事這么規矩,我還以為會買一贈一呢。
我很震驚。
好一會兒才冷靜下來,將視線再次放在了那兩束花上。
它們就安靜的躺在那,陪伴著已經故去的人。
“你看見了嗎?那個白毛警察在那里亂冤枉人。”我可能真的沒有說話對象了,竟然開始和已故的陌生人聊起了天,“我好討厭他啊織田作先生。”
織田作先生沒有回應。
·
橫濱冬天的早晨,冷,刮風的時候更冷。我穿的還算厚實,離開墓園一邊吹冷風一邊思考人生。
太宰先生讓我聯系社長,這可能是個托詞。他真正代指的或許是亂步先生。他是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政府那邊怎么的也得跟社長打聲招呼的。
告知亂步啊……
暫時沒必要。這事不著急。
我思考完人生,拎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是打給費奧多爾的。在我們分開的時候,我曾向他詢問在此之后是否方便互相聯系,最終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只是沒想到,聯系的時間會來的那么早。
和上次只間隔了幾個小時。
很快,電話接通了。
“太宰先生被獵犬的人抓走了。”我放低聲音,不帶任何鋪墊的交代情況。
“嗯,我知道。”電話那邊費奧多爾顯得特淡定特游刃有余。
我停頓了一下,覺得應該先講個題外話。
“知道就知道,把程序給掐了。”我忍耐著因為駭入程序的運轉而產生的雜音,開口說道。
程序當然指的是定位程序,通過電話來精確捕捉對方的位置,我常用,所以很懂這個,它會影響通話質量,啟用時對方的聲音會有細微的失真,我這個手機買的便宜,失真感更明顯。
費奧多爾沒了聲,但顯然,他照做了。
“聽你說的話,看來你非常自由呢,太宰君竟然沒有把你供出來嗎?”電話那邊,費奧多爾就像是無事發生一樣問道。
“他沒有,不過他對今早發生的事應該是心里有數的。”我開口回答道,“所以,你果然是想把我出賣了吧。覺得我沒有利用價值。”
“禾澤很厲害呢。”費奧多爾如此說道。
言外之意就是“你這么厲害誰出賣的了你啊”。
我沒話說,決定閉麥讓費奧多爾自己猜。
費奧多爾肯定是不猜的。很快,他話鋒一轉。
“不管怎么說,還是辛苦你配合我的計劃了,真沒想到我們還能合作成功。”費奧多爾吐出一口氣,語調中帶著不明顯的好心情,“稍稍好奇一下,你是怎么騙過太宰治的?”
我拐到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上。
“真誠是必殺技。”我淡淡的說道,“我可是好人啊。”
費奧多爾在電話那頭笑著,笑聲逐漸放肆,我都能想象到他笑到不停的聳著肩,笑到弓起背的樣子了。
即使絕大多數時間他都表現的像個優雅的家族公子,但他不是。他是地下盜賊團“死屋之鼠”的頭目,他是被稱之為“魔人”的恐怖分子。
“是是是……禾澤君當然是好人了。”他終于停止了笑,簡單的認可道,“不過現在,應該是我領先一分。”
我“嗯”了一聲。
“你去異能特務科偷走了這個世界的『書』,并將這件事栽贓在了導演先生和太宰先生身上。你的同謀是誰?澀澤龍彥嗎?他身份特殊,和政府關系匪淺,是他吧。”我開口提問道。
“同謀當然是你啊。”電話那頭,費奧多爾用著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把我給干沉默了。
“那么,費佳先生,請問你跟我‘謀’了什么呢?”我不得不開口提醒他我有多被動多場外,“我們到橫濱之后就沒怎么聊過天,我要跟太宰先生一道這事你甚至都沒跟我商量過。”
“但是,關于我的目的、我即將要做的事,禾澤君都替我保守了吧。如今太宰君已經成為了那只替罪的羊。”費奧多爾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禾澤肯定說了諸如‘你問我什么我都會回答的’這樣的話。可即使是這樣,太宰君也不會向你問詢我的動向,因為‘你不知道’——至少你將這點表現的天衣無縫。啊呀,真是簡單又有效的手段呢。”
“說完了嗎?”聽到這里,我開口反問道。
費佳的聲音停頓了一下。
“你不在乎我是否拿到書、拿到書之后又會做些什么。我還以為你會更信任太宰君一點呢。”他開口陳述道,說著表意不明的話語,“如果不是同謀,那你和我之間又是什么關系呢?”
“你真奇怪啊,同謀不是你說的嗎?”我沉默了,開口反問道。
“那就換你來說。”費奧多爾毫不猶豫的把問題拋給了我,弄得我愣了一下。
天才都有傲慢,他們總是自己提出問題又自己解答,他們相信自己的能力,總能自己處理好一切,因而很少做出將題目交給普通人解答的行為。
所以,在與費奧多爾交流的過程中,我從未準備回答任何一個費奧多爾回答不了的問題。
再困擾的題目他都不會讓我知道。聰明人都是很獨立的,他們一般會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至少不會求助他們眼中的笨蛋弱者。
而現在,這個問題被拋到了我的懷里。
那我就回答吧。
“是室友。”我開口回答道,“太宰先生是這么概括的,我很認可這個答案。”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過了一會才傳來一聲若有似無的“這樣啊”。
“我也有一個問題。”我抬起手腕看了眼時間,對費奧多爾開口問道,“你手上的『書』它缺頁嗎?”
費奧多爾似乎笑了一聲。
“缺了。”他很干脆的回答道。
我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口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這段話就這么告了一段落。很快,費奧多爾轉移了話題。
“禾澤君會怎么贏我呢?我想不到禾澤君會做出什么事呢。”費奧多爾如此問道。
“你其實是覺得自己有了一整本書,想不到我該怎么贏你吧。”我指明了費佳的意思。
費佳沒有言語,沒有反駁。
“沒發生的事我也沒法回答……那你就看著吧,拭目以待。”我是這樣給出了我的回應,不再盯著手表或小巷,掛斷了電話。
“沒什么事了那我先掛了。”這是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通話就這么結束了。
我隨便張望了一下四周,此時此刻,我或許正處于監視中。獵犬、武裝偵探社、異能特務科,勉強加上個港口黑手黨,都有可能是監視我的對象。
但這沒什么好著急的。著急的是費奧多爾,不運用『書』進行降維打擊,太宰很快就能脫身,他的詭計維系不了多久。
而一但他用了書,那我的存在感就自然被奪取到可有可無,可以離開其他人的視線,美滋滋的潛匿了。
這其中當然有同時制裁我和太宰兩人的方法,但是費奧多爾是不會用的。
因為我是舉著燃點的火炬前行的那個人,我用火光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幫助費奧多爾藏匿。在火光的照映下,所有的都觀察著我的異動。一但我突然死掉,撿裝備的好事肯定輪不到費奧多爾,我的書頁會落在費奧多爾的敵人手中。
如果他的制裁不能一擊斃命,我們本身脆弱的關系將會徹底碎裂——那我真要和太宰先生一伙了。
費奧多爾不會做愚不可及的事情。
所以,他不會對我動手,也不會對太宰動『書』。
這是劇目開始前的熱場,橫濱馬上就要起霧了。
這就是費奧多爾接下來要做的事,在他的計劃依然奏效的時間里,讓整個橫濱都籠罩在『龍彥之間』之下。
·
時間在流逝,我在網上查了一下兩年前的案件,只有寥寥幾筆的新聞記錄。
兩年過去了,兇手已然死去,店主是退役的軍人,五名孩子也是他收留的孤兒,他們沒有家人了。在他們死去后,帶著死亡陰影的食店也不再有人接受,荒廢到如今。
我在路邊的雜貨店買了些洗滌劑和清潔用具,又回到了這里的自由軒。
出租司機是個寡言的女人,一路上都沒和我對話過。等我從后備箱拎桶裝水的時候,她才終于是說了話。
“你這是去干嘛的?”
“沒事干,去打掃衛生。”我實話實說。
“你租了那棟房子?這里面可是死了人的。”
“我知道,我勉強算認識他們的。”我這樣回答道,沒有糾正租房子這種小錯誤。
司機女士不再說什么,她沒收我的小費,踩油門走了。
店內果不其然是斷水的。這就讓我準備桶裝水的行為變得十分明智。
我把水倒進更大一點的桶里,擼起袖子準備打掃衛生。
水不太夠用,所以我先掃了一遍灰塵。
等我準備拖地的時候,兩年來無人問津的店里卻迎來了客人。
“這是當年的案發現場,自從那件事發生后,這個地方就一直封存著無人問津。先生,你是來做什么的?”禮貌清晰的男聲從身后想起,是只聽聲音就能分辨出的人。
“沒關系。這個地方已經荒廢兩年了,案件也沒什么疑點。”我如此說著,轉過身,看清了門口的來者,“我是來打掃衛生的,安吾先生。”
第305章 獨行
這個世界的安吾雖說年長了四歲,卻也沒什么明顯的變化,與我印象中的那個別無二致。
“先生知道我的名字。”安吾先生用陳述事實的語氣這樣說道。他繞過我打掃過的地方,走到我身邊,我注意到安吾先生就這么一動不動的站了好一會兒,直到我要開口前,他才從桶里拎出了一條嶄新的抹布。雖說沒有言語的支撐,但他顯然已經認可了我的打掃。
他顯得沉默安靜,仿佛某種更為沉重的塵埃,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你說的對,”接著,安吾先生如此說道,他在這平凡的前半句中停留了很久,才遲來的補上了后半句,“……這里應該打掃了。”
他站在我身邊不遠處,我沒轉頭看見,只是轉動眼珠,將視線移了過去。
這種情況下,不說些什么就浪費了。
“安吾先生,是在愧疚嗎?”我開口提問道。
他轉頭看向我,過了很長時間才有動作。
“看來太宰跟你說了很多。”安吾先生嘆了口氣,如此開口道。
——他知道我,也知道我之前一直和太宰先生待在一起。
我眨了眨眼睛,輕輕“嗯”了一聲。
這樣一來,說了這么久實話的我,也終于有機會胡說八道了。
“太宰先生被獵犬的軍警抓走了,臨走前,他讓我來這兒打掃一下衛生。”我收回視線,低下頭,以一種極認真的態度拖著地,“我聽了,不過現在看來,他是讓我來等你的。”
“這樣啊。”安吾先生應了一聲,似乎也開始擦拭臺面,“他還跟你說了些什么?”
“沒有。”我回答道,“被抓走之前,他只跟我說要我來這打掃衛生。”
以上都是我對安吾先生訴諸的謊言。
打掃衛生其實是我自愿的。太宰先生并沒有拜托過我什么。
橫濱還沒起霧,一切還沒有開始,在這無所事事的間隙,我實在是沒什么消遣娛樂的心情。所以我選擇回到這里打發時間。將那些彌留的、痛苦又無人在意的痕跡清理掉,像是剜掉腐爛的死肉。
這個世界的安吾先生會出現在這里,是我沒想到的。不過沒關系。我胡說八道的能力可是得到安吾本人的認可的,似是而非的說些對得上情況的托詞,假設恰好圓上了,那可以套到的信息就多了。
這個世界的安吾先生了解這個地方,又直接稱呼太宰先生為太宰。
我開始有一些順理成章的猜想了。
“沒關系。”對于我的一問一個不知道,安吾先生并沒有在意,他放下了手中的抹布,看向我。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接著就聽見他一字一頓的說道:
“你可以等到異能特務科之后再說。”
什么異能特務科?
“……”我沉默了。
——他看上去似乎想逮捕我。
我有了這樣的認知。
走了個白毛軍警又來了個安吾先生,果然玩脫進局子的命運是逃不掉了嗎?
我的沉默震耳欲聾。
“為什么?”我放下沾著灰塵的拖把,沒有與他對視,只是平靜開口問道,“我在橫濱可是什么壞事都沒做哦。”
玩脫歸玩脫,掙扎還是要掙扎的。所以我還是努力發言了。
“這樣啊,看來禾澤君在其他地方還做過不少事呢。”安吾先生淡淡的說道,我沒有回應什么。
因為沒必要。我在其他地方做的再多異能特務科也管不著。
只有一種方式能將我繩之以法,那就是太宰先生和費奧多爾的出賣,只要二人間有一個向異能特務科賣了我,那我今天就跑不掉——我現在就已經跑不掉了。
“破壞警方保護的案發現場,禾澤君并非什么都沒做呢。”安吾先生語調平靜的開口說道。
我愣了愣,緩慢的眨了眨眼睛。
案發現場,不就是指的我現在打掃的自由軒嗎?
破案了,費佳和太宰先生都沒賣我。我暫時還沒玩脫。
“你也破壞了。”我指了指安吾先生手邊的抹布。
“我是公職人員。”安吾先平靜有理的回答道,多少有點不顧我的死活的意思。
“我還是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呢。”出門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給的,我拎出了我在另一個世界的身份。
“沒聽說過。”安吾先生打斷了我的施法。
很好,這很安吾。
“沒聽說過我也是。”我內心真誠,自己都快相信自己了。
最后這段對話以“所以,請問你的證件呢”草草收尾。
我敗北了,無可奈何的嘆了口氣。
“安吾先生想問什么我都回答,別把我抓走好嗎?”我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沒轍又無助。
安吾先生淡淡的看了我一眼。
“那么,第一個問題,你是誰?”安吾先生開始審問我了。
“禾澤釋之助。”我老實的告知了他我的名字。
“你和‘魔人’費奧多爾是什么關系。”安吾先生接著問道。
“你是說導演先生嗎?網友,面基失敗的那種。”我接著實話實說。
“導演先生?”
“就是你認為的那個費……奧、多爾。”我開口解釋道,拗口的名字讓我差點舌頭打劫,但總歸是一字不差的念對了,“我們是網友,我一般叫他導演先生。”
“那么安德烈·伊萬諾夫呢?”
“不太好解釋……理論上這是我的俄文名字,但實際上是我的旅伴一直在使用。”我說。
“也就是說,這個名字所做的事和你沒什么關系?”搜查官先生嚴謹的發問道。
“跟你也沒什么關系,”我默默的頂了回去,“異能特務科的管轄范圍是國內的異能力者吧,什么時候手都伸到國外了。”
“打工人的業務是很寬廣的,請不要質疑我的工作。”安吾推了一下眼鏡,如此說道。
“就質疑就質疑。”我直接一個全方位反駁。再怎么說我也是能讓安吾放下涵養和敬語和我打成一片的人,對安吾的性格當然是再了解不過了,“你是以公謀私幫太宰先生調查的這些吧,我肯定沒說錯。”
安吾先生沉默了,顯然,他被我整不會了。
他又推了推眼鏡。
“這不叫以公謀私。另外,私以為,我們還是去異能特務科暢談比較好。”
“……”我又沉默了.
實錘了,他和太宰先生和織田作先生關系匪淺,絕對不簡單。
“太宰先生被獵犬的軍警抓走了——”為了跳過這個話題,我決定開始我的提問,然而卻被安吾先生打斷了。
“我知道。”安吾先生如此回答道,露出了一副困擾又無奈的神情,他苦笑了一下,神情莫名有些落寞,“太宰早就料到了這件事,他很有自己的打算,我不意外。”
我眨了一下眼睛眼睛。
“而且他還什么都不說,對吧?”接著開口問道。
安吾情緒微妙的看了我一眼。
“你真的很了解他。”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我稍稍笑了一下。
“這是當然的了,因為……”
我放緩聲音,將那件多數人都認為該是秘密的事情告知了這個世界的安吾先生。
我來自另一個世界,這個的事實在有些超出安吾的認知了,即使這件事確實是真實發生的,他依然相信不來。
“你來自另一個世界?怎么可能?”安吾否認了我的說辭。
“呀,被你發現了。”我用棒讀的語氣說道,“沒錯,我在開玩笑。”
安吾的表情顯得一言難盡。
“無論安吾相不相信,衛生還是要打掃的。”我并沒有太過關注他的心路歷程,自顧自的說了我想說的話,“反正我要先打掃衛生。”
再之后,我們之間就沒什么對話了。主要是每當他試圖問我些什么的時候,我總會把話題繞到我是個穿越者身上。而安吾先生顯然不怎么想談這個話題。在知道期間,安吾似乎又提了一遍警方封鎖的現場不能隨意破壞的事。但我們都心知肚明,封鎖兩年的現場并不是出自于什么必要性,而是警方職務上的疏漏——它早該解除封鎖了。
總之,我沒有理會,還是花時間把它收拾干凈了。而安吾也只是禮貌的說說,后半程的打掃工作他甚至都有幫忙。
等到打掃完衛生,離午飯時間也沒多久了。我把污水倒到廚房的地池里。將工具收拾回袋子里,向安吾告別。
“那么回見了,安吾先生。”我開口說道。
“恐怕不行。”安吾先生看著我做完這一切,說話前依然習慣性的推了推眼鏡,“我前面說了,禾澤君得跟我到特務科走一趟。事關特務科保密協議,可不是先生您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呢。”
費奧多爾竊書的回旋鏢終于是打到了我的身上。我不意外,只是莫名有些疲憊。或許并不是為書的事感到疲憊,而是是積壓與沉淀的發酵。
只在幾個呼吸之間,原先在外面的、隸屬于異能特務科黑衣部隊將我圍了起來,他們聽命于安吾先生,此次前來的目的是要將我逮捕。
我沒有動作,他們也沒有。
他們在等待最后的命令。
可那個命令的人為什么不能是我?
“我剛剛都說了的。”我輕聲說道,看先距離我并不算遠的安吾先生,我們之間有某種隔膜,黑衣的部隊讓它變得可視,令故事外的人也能看出這點,“我說,回見安吾先生。”
安吾先生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他一向敏銳,幾乎是在我話音落下的同時命令部隊將我逮捕。
顯然,他不可能成功的,除非我在這一刻死亡,不然贏的這個人只能是我。
我下達了『命令』。
安吾先生的部下們停了下來,如同木樁般站定。在我沒有徹底離開這棟房子前,所有人都不能有絲毫動作。
安吾先生終于意識到了我的異能力是什么。他的視線和神情帶著防備般的緊繃。我走到了他面前。
“你的異能力,能操縱他人的行動。”安吾先生的臉色十分難看。
“嗯,但我不打算把場面弄得太難看。”我開口說道,取下了安吾先生腰間的聯絡設備。
他當然想阻止我,但是失敗了。這點倒是和異能力無關,主要是我比他能打。
大部頭的聯絡設備清楚的寫明了特務科內部的調配情況,我粗略的掃了幾眼,掌握了個大概,接著發布了幾條假信息,將后續的增援支開。再一抬頭,安吾先生看我的眼神已經警惕到了極致,毋庸置疑的,但凡給他一丁點機會他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把我這個危險分子控制住。
“別這么看我,我也沒想干什么的,安吾先生。”我移開的視線,把東西物歸原主,想了想還附贈了個我一直掛衣服上的墨鏡。
“送你個禮物,你別生氣了。”我含糊的說完這句話,把東西全塞給了他,然后匆匆走了。
我確實有些不敢回頭。
我有意避異能特務科的視線,進入了防空洞。黑手黨、調查員是橫濱內最為了解橫濱監控覆蓋情況的兩類人,而這兩份職業我恰好都干過。所以,我很快隱匿在了橫濱的地下建筑中,沒讓自己在監控中留下痕跡。
這期間我去一家衣帽店買了一頂帽子。變裝是反偵查中重要且基本的一環,即使我沒有變裝的打算,也得弄個帽子意思一下。
『龍彥之間』不見蹤影,我不得其解,不知道費奧多爾在等些什么,或許是良辰吉日吧,比如今天晚上,夜深人靜、適合藏匿,最重要的是拖的越久太宰先生被誤會、遭遇不公平對待的時間越長,他可操控的時間也越長。這個時間不會超過今天,但我希望現在就開始起霧,早死早超生,總之我很急。
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合謀盜取了『書』并嫁禍給了太宰先生,獵犬的軍警先生將太宰先生逮捕,隨后趕來的則是異能特務科。
獵犬、武裝偵探社、異能特務科、還有絕對繞不開的港口黑手黨。那么已知的,橫濱如今已經有四股勢力,在游戲的最后……
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腦子里盤旋著各種想法。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一個我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擂缽街。
我怔愣了片刻。
·
漫無目的的閑逛時,我僅存的注意力只關注了一件事。監控。
而擂缽街,確實,這里幾乎沒有監控。
我的面前、熟悉的垃圾棚,陌生的男人正毫無形象的躺在同樣如同垃圾的沙發上。
他看見了我,如同缺少零件的報廢機械緩慢的起了身,與他的人生、他的狀態別無二致。
我本可以轉身離開,但我無處可去,只能空泛的數著秒數等待對方落子。在這個并不重要的世界里,應付面前的人和應付其他人都是沒區別的。
所以,我沒有動,甚至還向對方打了聲招呼。
“你好,田村先生。”我開口說道。
這個酗酒吸毒成癮的男人眼神虛浮,他看著我,似乎非常困惑,又似乎很麻木。
“田村先生?你是在……叫我嗎?”室內、或許是室內吧,室內的男人如此問道。
我點了點頭。
“我不姓田村。”男人的聲音像是破音了的混響。
“我知道,田村先生。”我平靜的應了一聲,“你有一個兒子叫田村一郎。”
他未理解我說的每一個字。但我并不在意,我會留在這里和他對話來打發時間,純粹是因為無事可干,這和他無關。他和這一切都無關。
“我有兒子?”男人困惑的反問道。
——你原來不知道自己有兒子啊。
“你想有兒子嗎?”我順勢開口問道。
男人開始發抖,直到從口袋里拿出可以的粉末,顫抖的用火機引燃,才顯露出了放松、扭曲而“幸福”的表情。
“如果我有兒子的話,我一定會做個好爸爸的。”他從滿是爛棉絮的沙發上滾了下來,聲音如同出氣筒,仿佛完全沉浸在了某種象征著天倫之樂的幻象中。
這種幻象與現實的割裂是無底的鴻溝,我沒做出太多反應,只是看了眼像西偏的太陽。
男人在顫抖,明顯已經不似常人態了,他開始大哭大笑,或許是因為我主動提及了兒子之類的詞匯,他嘟噥著“爸爸”、“兒子”一類的詞在地上翻滾顫抖著,火焰引燃了沙發和垃圾,燃點到他的身上。我看著這一切,只到聞到焦腐的味道。
他在顫抖中翻滾,將火苗滅掉,這無意識的舉動足以說明他的好運。
——“沒有在期望的幻覺中死亡,許久之后又要面對更糟糕的世界,他真是可悲啊。”
我同時也聯想到了另一個答案,另一個人會說的答案。
田村先生的意識早已不在,我收回視線,離開了這里。
父親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呢?我從來沒見過,只從學習到的文章里見過別人的父親。
我很清楚,別人的父親是別人的父親,他們不是我的父親,所以他們當然會不一樣。
而在今天,我終于知道我的父親是個怎樣的人了。
一個癮君子,警察局和戒毒所,怎么樣都得二選一才行。
可惜,田村先生是田村一郎的父親,我沒興趣管這些事。
·
太陽開始沉西,鶴見川的水還算清澈,我盯著水面發呆,逐漸意識到自己一天都沒吃飯,饑餓感彰顯著自己的存在,但我依然沒什么動作。
沒有特務科的武裝部隊,也沒有特務科的軍警,我沒有被任何人追殺,橫濱的夜晚顯露出一種惱人的寧靜。
它太空曠了。沒有人,什么都沒有,這個世界披著熟悉的外衣,卻是最陌生的樣子,他不屬于我,也不存在留存在這個世界的意義。
——當初的太宰,也是這樣的感覺嗎?
我猛然回神,愣愣的看著眼前鶴見川涌動的河水。
我開始想那個非常喜歡這片水域的家伙了。
在保守秘密的間隙,我曾隱約窺見卻無從了解的心情。當初的太宰,也是這樣的心情嗎……
面對寂寞的而空曠的世界,他也像現在的我一樣嗎?
我盯著鶴見川涌動的河水,天已經暗下來了,河水如實的描繪著那樣的黑色。我心中燃點起某種強烈而平靜的想法,像某種冷質的火焰。它燃燒著,連灰燼都是冷的。
我脫掉了外衣,翻過了護欄,沉浸在水里。
對會游泳的人來說,主動淹水是要一點時間適應的,但這并不困難。一種模糊朦朧的感受包裹著我,接著就是冷,很冷很冷。這或許是因為天氣和時間,卻讓我產生了某種被那冷質的火焰燒盡的感覺。
我嗆了點水,有些難受,但這可以忍耐。肺部發空氣逐漸變得稀薄,自救的想法開始誕生。我很快要死了嗎?還是身體更早的預警?我沒有豐富的自殺經驗,對自己的身體不甚了解,只是極力克制著自己的動作。
做不到的。
求生欲填滿了腦海,剩余的一切想法都沒了容身之所,我呼吸到了新鮮空氣,止不住的咳嗽起來。
求生欲把其他的想法覆蓋,依據被掩蓋,自殺的決策成了一種極其愚蠢可笑的錯誤。
——要想自殺成功,得綁個石頭才行。
我這么平靜的想著。
——或者選個沒有退路的方法。比如跳樓,沒有八級強臺風都能成功的。
我泡在水里,在很短的時間里想了很多,但很快,這些思緒被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媽呀!你該不會在自殺吧!”震驚又焦急的聲音,熟悉到讓人落淚。
我的心臟狠狠的攥緊了一下,比起思想,本能的反應實在是快了太多。
“好久不見啊,燕秋。”我聽到我自己如此說道。
穿著白色大衣的青年“嘖”了一聲,罵罵咧咧的把我從水里撈了出來,中心思想就是指責我有病的自殺行為。
“比起我,你才是那個欠缺解釋的人吧?”我沒理會他,淡淡的反問道。
青年的瞳孔是黑曜石一樣的顏色,和我不成型的記憶里一模一樣。
或許一樣吧,我已經記不清了……
然后,我的腦袋被招呼一下。
我懵了,非常震驚的看著他。
“一段時間沒見就叛逆了,偷偷自殺,什么都不跟爸爸說,爸爸真的很傷心。”燕秋捂著胸口,泫然欲泣,演技炸裂,“兒子長大了,叛逆了,不在乎爸爸了,爸爸真是命苦。”
那一瞬間,我撿起了過去的記憶。
“……滾。”有一說一,我很少這么不客氣的罵人,除非對面真的欠。
直到這時,我的反射弧終于走完,開始能問些問題了。
“你這么會出現在這里?”我開口問道,過了一會兒才猶豫的補充道,“沒有不在乎你。”
燕秋朝我笑了一下,在我警惕后退前直接勾住我的脖子掛在了我身上,也不在乎他自己的白衣服,不在乎我身上濕漉漉的。
“禾澤得先回答我的問題才行。”燕秋還記著剛才的事呢。
我移開了視線。
“最近狀態不太好,我在進行一些解壓活動。”我開口說道。
“你管自殺叫解壓?”
“怎么就不能是呢?”我反問道,回憶了一下剛才的感覺,實話實說道,“其實真挺解壓的。”
求生本能上來后什么煩惱都忘了,緊繃的神經短暫的松弛下來,接著是幾乎要睡著的疲倦感。
怪不得太宰老是入水。
第306章 燕秋
“確實,因為壓力都轉移到我身上了。”燕秋松開了摟著我的胳膊,抱著手臂看著我,“我被嚇到了,v我五十精神損失費。”
我當然是不買賬的。
“不v。”我直接拒絕道,“你還沒解釋你是怎么冒出來的呢。”
“這個就說來話長了。”他不緊不慢的說道,一副“快問啊快問我啊”的樣子。
“你長話短說。”
“好吧。”燕秋聳了聳肩,用拇指指了指自己,笑瞇瞇的說道,“我其實是大千世界的神明哦,強度超高的那種——肯德基瘋狂星期四v我五十我把神位讓你。”
我被他的發言整不會了。
我還以為是什么了不起的驚天大秘密呢。兩年沒見了,他怎么還忘不了他那破瘋狂星期四呢?!
然而,我的沉默卻換來了對方的變本加厲。
“別墨跡了,快點快點。”燕秋已經開始理所當然的伸手了,他笑瞇瞇的說道,“——我,神明,打錢。”
“……你有病吧。”饑餓和疲倦的感覺找上門,我昨晚在外面游蕩了一整個通宵,今天又沒吃什么東西,現在已經沒力氣考慮什么話好聽什么話難聽了,“咱說點正事,老實告訴我,我會到這個世界……不對,是上一個世界,是不是你搞的?”
令人意外的是,燕秋搖了搖頭。
“別甩鍋,和我沒關系。”燕秋鄧布利多搖頭,開口否認道道。
也是在這時,我才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我的衣服不知道是什么時候,突然干了。
我低頭扯了扯我的衣服。
“這是我弄干的。”燕秋好意解釋道,把我剛剛丟地上的外套塞回我的手上,“重要的東西別老隨便放啊。”
我接過外套,突然意識到我臨時買的帽子好像順水而去了。但我沒多在意這點,而是抬起了頭。
“你有異能力?”
“算是。”燕秋應了一聲,“更形象的說,我大概是GM*或者admin*吧。”
燕秋像我攤開手,紙筆憑空出現,筆在紙上涂畫著,最后變成了一份完整的人物卡表格。
“禾澤,你看,我們的世界其實是很變格的,有無數世界、有匪夷所思的物理規律。我們念書那會學的物理是由經典力學和量子力學構筑的,能量概念中根本沒有『異能』的存在。然而被當做科學幻想的穿越切切實實的發生在了你的身上,你有了異能力。像是輕小說主角一樣穿越到了異世界。而在這個世界中,既然都能有將世界的可能性以紙張的模式來保存的『書』,那么,更多更不可思議的事情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了,對吧?”燕秋將筆和空白卡紙表格遞給了我,“比如說,就像小說、漫畫、其他體裁的文學作品中描述的那樣,世界上存在能穿越時空的人也沒什么奇怪的吧?不可思議的事情多著呢。”
我盯著手中的空白表格,壓抑著負面的、不舒服的感覺,捋了捋思路。
我盯著手中的空白表格,它是跑團需要使用的人物卡……
“你的意思是,我是自己穿越過來的?而且,穿越是很正常的?”我一字一句的,緩慢的重復到,雖說并沒有不相信,但總感覺有種過于草率的違和感,“說穿越就穿越……能穿越的人很多嗎?為什么是我?”
“多的數都數不清哦。那么多世界,即使有穿越特性的人是億里挑一的存在也是無限多的。”燕秋開口道,“至于為什么是你?我哪知道。這你得問你爸媽。”
我愣了一下。
“我爸媽知道原因?”
“嗨呀,笨——我是說你這是天生的。”燕秋笑話了我一句,順帶附贈了我一個腦瓜崩。不過很快,他態度變回了原樣,顯得稍稍認真了一些,“你要是想深入研究的話我也可以告訴你更多知識——等你不忙的時候慢慢跟你講。”
我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那田村先生呢?他是我的父親嗎?如果是的話,他為什么會在這里?”我條理清晰的問出我想知道的問題。
“他算是你的父親。”燕秋回答道——當他沒有任何阻礙的知道我所說的田村先生是誰時,就已經能說明一些問題了。
“至于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連金的可能性很低但不是沒有——綜上,他也是個穿越者。”
“他也是穿越者?”
“嗯,還是比較倒霉的一個。自命不凡……”燕秋回答道,他似乎還想進行一些中肯的評價,卻在與我對視之后閉嘴了。畢竟在他的價值觀里,對子罵父是很失禮的。
我沒糾正說我并不在意他,因為我是真懶得提他。
“所以我能穿越是家族遺傳?”我開口問道。
“并不是。”燕秋否認了這個答案,給出了專業的解答,“這種情況在數學建模里算完全隨機,遺傳并不會讓穿越概率變高。”
“嗨!你直接把自己當天選之子看得了。”嚴謹的解釋完之后,燕秋又發表了自己調侃式的個人意見。
——什么亂七八糟的。
我這么想著,沒理他。
硬說起來,他身上我所不知曉的謎團比我自己身上的謎團多的多,但我卻并沒有深究的欲望。對其他人尋根究底不是我的作風。更何況,這種涉及個人隱私的事情,得讓別人主動告知才行。
想明白這點后,我又將注意力專注在了我自己的事情上了。
這個世界正在上演故事,直覺告訴我,它的結局無比重要。
“其他問題以后再說。”我晃了晃腦袋,捋清了思路,冷靜的開口道,“我再問一個問題,你為什么會來這里?在這個時候。”
“我覺得你已經想到了。”燕秋沒有直接回答。
我停頓了一下。
“是我的邀請。”接著,我開口道,“我在現在,邀請你來的。”
燕秋微笑了一下。
“是。”
“在第一個世界,我是『田村一郎』對嗎?”我開口問道,“改變這點的人不是小愛,因為我的年齡也產生了變化,是你——我請你幫忙這么做了。”
燕秋又開始壓我肩膀了,死沉,我懷疑他是故意的。
“我兒子真聰明。”他笑瞇瞇的夸獎道。
我終于忍不住了,給了他一拳。
“去你的兒子 ,哼,我是你爹還差不多。”父子關系是共軛的,我冷哼一聲,如此說道。
可能是我沒用什么力氣,燕秋也不躲,反而笑瞇瞇的問我這次找他又有什么是需要他幫忙的。
我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
“沒什么需要的了。”我開口說道。
燕秋非常驚訝。
“哇,那我豈不是白來了!”他搖了搖頭,拒絕了這個答案,“不行不行,我不能白來一趟,你必須請我吃瘋狂星期四。”
我掐了下手心。
“回家了再請,可以嗎?”我開口說道,燕秋似乎望向了我,但我移開了視線。
“這里的錢臟。”我輕聲說道,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我不知道燕秋有沒有聽清。只看見他安靜了一會兒,接著用拳頭碰了碰我的肩膀,我以為會有點力氣,但其實只是輕輕的碰了一下。
“好,那等你回家了再說。”他開口說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他的聲音似乎放緩了。
我不想讓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
“你剛剛說自己是神,這也是天生的嗎?”我開口問道,強行轉移話題。
雖說個人隱私需要尊重,但是我現在要尷尬為難無所適從死了,比起我來為難,還是讓燕秋為難比較好。
“這只是為了符合語境啦,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形容成卡密薩瑪更好帶入理解吧?”結果燕秋一點為難都不帶有的,非常自然順暢的和我解釋起來。我本身就沒好奇這事,自然也沒想著聽回答,不過他說都說了,我也就豎起耳朵聽了。
“——就是那種異世界番必備的卡密薩瑪,很二次元不是嗎?嚴格來說我其實是……”燕秋攤了攤手,接著開口說道,然后,他噤了聲。
月亮升起,是血一樣的紅色,霧氣也沒能將紅光遮蔽。
“啊,起霧了……”燕秋打斷了自己的話頭,抬頭看了看四周,他轉頭看向我,似乎想點評一下天氣。
我猛的反應過來,不再關心神明不神明的事,專注的觀察四周,當泛著紅光的人影一閃而過的那一剎那,我把燕秋甩了。
“有急事,下次再聊吧。”我迅速說完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追了過去。
把多年未見的好友甩了,換個人擱這估計都得跟我絕交,我在內心狠狠的譴責了自己一頓,還是把他甩了。燕秋可以事后賠禮道歉,但這次我要是錯過了,就真錯過了。
『龍彥之間』出現了。
霧氣的正中心,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一定在那,一切順利的話,太宰先生肯定也在。
但這并不重要,也不要緊。
他們以自己的意志引導著故事的進行與展開,其中會有無數意外,但結果永遠是可以預見的幾個。
倘若有人的目的與他人的相違背,那便會出現輸贏。費奧多爾早已開始與他人對抗,他主動踏入了紛爭的漩渦。他覺得自己會是贏家,但誰也無法保證他不會輸。
但我不會輸,因為我的目的不與任何人相背,我想做的事與所有人的想法吻合。即使我失敗了,我掉鏈子了,這場游戲中的其他參與者都會幫助我走到結局。
從霧氣升起的一剎那,我已經贏了。
而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307章 阿真
我一咬牙,試圖抄近道堵住要走的人。
事實證明萬事都不能著急,抄近道更是下策中的下策。
鐵絲網勾住了我的衣服。臉剎。
我八輩子沒摔這么慘過。
原先飛速離開的人停下了腳步,他轉過頭,在遠處看了我一會兒,然后前來嘲笑。
“追個人都能摔這么慘,你這當黑手黨得死多少次啊?哦,你換工作當調查員了。哈哈,要平時也這水平,那些犯人高低得給你磕兩個。”少年一開口就嘲諷拉滿。
我伸手抓住他的腿借力起身,他驚了一下,想抽身走人,但我用了全力,他沒掌握住平衡,失敗了。同樣跌倒在了我身前。
“你不也摔了。”現在輪到我嘲諷他了,“況且你也說不上我,一般異能力見著人不應該是追著打的嗎?我追你是什么個道理。”
『龍彥之間』出現的一剎那,于我而言,優先級最高的是就變成找阿真了。
勝負輸贏我有大把時間來規劃,燕秋的秘密也能延后探究,而阿真卻只能在此刻見到。
“你干嘛要跑呢?”我開口問道,想把他一塊兒拉起來。
阿真拍掉了我的手。
“不想見你。”阿真自己站起來了。
“我跟你道歉。”我看著他的動作,開口說道。
阿真“呵”了一聲。
“我已經知道方法了。”我沒在意他的態度,開口說道,指了指遠處的骸塞——那里已經要看不清了,它被霧氣包裹,與橫濱格格不入,仿佛是某種虛構的海市蜃樓,“如果想讓異能體不受拘束的獨立存在,就需要集聚等同于超越者的異能,這有點麻煩,今天是最好的機會。”
“『龍彥之間』的異能力,它們足夠多,也足夠集聚,阿真只要再吃掉一次就好了。”
空氣沉寂了下來,阿真什么也沒說。
——太安靜了。
我眨了下眼睛,準備說些什么調整一下氣氛。
然后,我的脖子被掐住了。
我被在墻上,感受到手指逐漸收攏,并非是冰涼的,而是一種不均衡的熱度,我的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你是傻瓜嗎?還是說,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平靜的、咬牙切齒的說道,缺氧的感覺使我不由自主的想扒開他的手,卻越來越沒力氣。
最后,是阿真主動松開的。
我咳嗽了兩聲,喘過了氣。
而阿真早就后退了兩步,已經準備離開的。
“我懂的。”我開口說道,短暫的吸引了阿真的注意力,他腳步稍稍頓了一下,我再接再厲,“阿真的想法變了,對吧?你不想取代我了,你想成為獨立的存在,但你不希望我因此死掉。”
說道這里,某種莫名而生的心虛籠罩了我,我偏過了頭。
“抱歉,上次是我想的太理所當然了。”我的視線游移著聲音不怎么有底氣
阿真冷笑了一聲,轉身盯著我。
“原來你知道啊。”他的聲音從齒縫中發出,我沒有為我的錯判找任何理由。
“是我錯了,對不起。”我低下頭,老實認錯,接著又發表了一下我的個人感想,“不過知道了阿真喜歡我,我還是很高興的。”
阿真閉麥了半秒鐘。
我準備乘勝追擊。
“哦,我是很喜歡你啊。”然后,他挑了挑眉,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追擊讀條被打斷,現在換我閉麥了。
……草率了,阿真竟然學會了打直球。
我感覺我有些受不住了。
“所以,你想不想這么做。”我注意到阿真情緒的變好了一些,含糊的轉移了話題。
“你說呢?我真這么做了第一個祭天的就是你。”阿真抱著手臂拒絕道,他真的很不滿意我的說辭,原先隱藏起來的寶石碎片在身上若隱若現。
阿真用手指擦了一下自己的臉,破片劃破了他的手指,異能以一種可視的樣子如血一樣滴下來。
異能力、由『龍彥之間』分離異能力,呈現一種猩紅色,他們在形貌上大多與其主人長得一樣。只有那種猩紅的顏色暗示著他們并非常人。
“一顆寶石都這樣了,何況整個藏品室呢……脫離人的異能體都是怪物。”他冷淡的說道,仿佛并不在意如何評喻自己,是一種無比冷漠的安靜,“那是你不會希望看見的場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覺得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我想做,你就不會阻止。至于會招來的麻煩,你根本不在意。”
我移開了視線。
“禾澤,你現在的表現真像個反派。”阿真開口評價道。
——那還真是被說中了呢。
“人本來就是能做任何事的,看的只是選擇。”我終于開口了,給出了回答,又如此反問,“所以你呢,改主意想當好人了?”
阿真靜靜的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什么都不想。”停頓了好一會兒,阿真輕聲開口了,他看著我,眼膜和瞳孔的界限并不分明,“禾澤總在說我們是一樣的,其實根本就不一樣。”
——不,應該說是逆向而行的才對。
從禾澤的身體中分離的、屬于禾澤釋之助本人的異能力。它對這其中如鴻溝般的區別再清楚不過了。它是惡意的、憎惡的、自我厭棄的集合,本能的無比厭惡著名為禾澤釋之助的『自己』,誕生了殺死他的愿望。
直到如今,異能體的真相、『龍彥之間』的實質被禾澤習得,這些知識變為了阿真本能的一部分。它才終于開始清醒的質疑這一切了。
它不是不想殺死禾澤,它只是聽不得那些話。
聽不得那些在自己因無邊厭棄而滋生殺意時,吵鬧的、平靜的、感謝和褒獎,聽不得那字字句句都在表示“這是你能做的事”的言意。
厭棄和接受本身就是反義詞。除了不可割舍的反抗和叛逆,它和禾澤釋之助,從來都是背道而馳的存在。
能被分離的,只會是背道而馳的。
阿真說完話后,一言不發的站了好久。異能體沒有呼吸的需求,他一動不動的站著的樣子,總讓我有一種無措的、他快要死掉了的感覺。
“我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我不希望他這樣,于是我開始轉移話題,“等完成之后,我會贏,然后一切都會回歸正軌,按照預定的方式走到我喜歡的好結局。”
“什么事?”阿真的注意力確實被我吸引了。
“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開口回答道,“從我第一次擁有你時,就已經開始了的故事。現在它只差最后一步了。”
我開始向阿真講述過去的故事,那些曾經發生過的事情。講述如今的現狀,講述太宰先生、費奧多爾,講述獵犬小隊、異能特務科,講述他們如今在做些什么,我又在做些什么。
阿真安靜的聽完我的講述。
“嚯,這么多人?看來你過的很精彩嘛。”或許阿真本身也有掩蓋失態的需求,他那種讓我覺得非常不妙的狀態很快就消失了,他抱著手臂,還不忘點評我一句,“這種局勢下還能保住手里的書,看來禾澤比我想的要厲害點。”
“本來就厲害。”能夸我自己的地方我是肯定不會謙虛的。
·
在這片霧區當中,所有的異能力都在攻擊著他的擁有者,阿真也不例外,在講述的過程中,他揍了我好幾輪。
第一次挨揍我還有些蒙圈,后來就躲的有來有回了。
“按一般流程,你這會兒已經可以弄碎我的寶石了。”在我再一次打倒他時,阿真如此建議道。
“可以不等于要做,不等式秒了。”我拒絕了他的提議。
阿真挑了挑眉。
“喂……禾澤,實際上想把我變成人的人是你吧。”阿真開口說道。我壓著他手腕的手松了力氣。
我的手一下卸了力,阿真感受到了,卻沒有把我推開,而是抖著肩膀笑了起來,“我就說嘛……我只是個無辜的異能力,哪來那么多復雜的小心思。”
我堅持不住了,移開了視線。
“也沒沒人知道異能力有沒有思考能力啊。”我小聲吐槽道。
然后就被阿真反手揍了。
阿真確實不太有常識,手下的比那些亡命之徒還重。我嚴重懷疑在他的認知里只要沒打死都叫點到為止。
最后,打不過自己異能力的我認輸了。
“停停手吧……我都要被你打死了。”我向身后小跳了兩步,躲過了阿真自帶撕裂效果的攻擊。
“別光叫我做事,你可以打碎我的寶石。”阿真顯然不打算停止和我之間的戰斗。
我終于開始思考讓一個人忍耐殺意是否人道了。
“但是,打碎了寶石阿真就不能說話做事走來走去了。”我猶豫的拒絕道,“如果阿真確實繼承了我的想法,現在也應該是不想消失的才對。”
“是,我還想殺了你呢,你讓我殺殺唄。”阿真瞇著眼睛不客氣的說道,“雖然不想消失,但我更不喜歡無聊的事情,沒有沖突真的很無趣。”
阿真的愿望把我給整不會了。不過我隱約有了個好念頭,掐著下巴想了一會兒,接著靈光一現,錘了下掌心。
“那阿真可以去骸塞玩,那里是沖突的中心,費佳、太宰先生他們都在。”我指了指遠處霧氣環繞的哥特式建筑,“阿真想做什么都可以,一把火燒了也行。”
異能集聚而成的少年眨了眨眼睛。
“不會影響到你的計劃嗎?”他反問道。
“不會,最重要的是阿真要玩的開心。”我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況且留在這我也打不過你。”
阿真思考了一會兒。
第308章 宇宙
“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嗎?”接著,他開口問道。
“什么?”我一下子沒聽清。
“你的計劃啊。”阿真重復了一遍,“就算它不會被影響,我幫你,讓它變輕松一點不好嗎?”
我思考了一下。
“其實你只要人到了就是幫大忙了。”思考完畢后,我開口說道,“其他隨你高興就好。要在有其他要求的話……讓導演先生相信你和他是認識的吧。”
阿真簡單的應了聲好,然后離開了。
直到他消失在霧中,我才收回視線。
阿真離開后,我借了張路邊攤店的桌子,從衣服內側的口袋里拎出折疊過一次的書頁,它已經寫了一部分內容了——在我旅游的間隙斷斷續續的寫的。而現在,剩下的一部分我也知道該怎么補足了。
我在草稿紙上遣詞造句,避免歧義,再一條條的謄寫在書頁上。
“這是什么?”阿真向我提問道。
我被嚇了一跳,在紙上劃了一條大橫線。在接著在半秒鐘內意識到發生了什么,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還撞到了桌角,死疼。
意識到剛才發生了什么,我懸著的心終于死了,哀嚎了一聲。
阿真歪了歪腦袋,顯得有些困惑。
我的心已經不跳了。
“……你怎么在這?你不是走了嗎?”問出這句話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個狀態。
“回來看看不行嗎?發生了什么?你怎么看上去要死了一樣。”阿真納悶的反問道。
“沒事。”我有氣無力的說道,“只是在世界的切片上劃了一筆,哈哈,小事罷了……哈哈……”
我懸著的心終于釋懷的死了。
“那用修正液涂掉唄。”阿真完全沒當回事,撐著面前的桌子。
“沒用的,在書頁上寫了就是寫了,不存在修訂一說,即使你是用鉛筆書寫,然后擦掉攪碎扔進馬桶,靠水循環讓他進入太平洋,只要故事被完整的寫出且生效,它都不會被影響。”
阿真拖長聲調“哦”了一聲。
“既然如此,那不就沒關系了嘛。一條橫線罷了,不會影響行文意思的。”阿真就事論事的說道。
我不想說話。
我當然知道不會有什么影響,但是——
“才開頭就筆誤,感覺不吉利了。”我有氣無力的說道。
“那對不起。”阿真開口道了歉,這點讓我有些意外,“我把我的運氣分給你。”
“運氣哪能說分就分啊?”
“不能嗎?我說能就能。”
阿真在我面前坐下了。我不明就里的看著他。
“看我干嘛?寫你的啊。”阿真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
我不明就里的接著寫了一會兒,然后感覺不對勁。又抬起了頭。
“你……就這么看著?”
“我看不得嗎?”阿真反問道。
我搖了搖頭。
“……你不去骸塞找樂子嗎?”
“去。但是待會兒,我正在構思我的人設。”阿真回答道。
——你還有人設啊。
我挺驚訝的,連筆都停了。
“什么人設?”
“異世界的工具人、書的造物、瘋狂崇拜書寫者、因愛殺人的病嬌……大致如此,不過我還沒決定好書寫者是誰。或者講的帶感點——我還沒決定好我的主人是誰。”阿真認真的想了想,然后交代道。突然,他似乎做下了決定,打了個響指,“有了,就找導演先生吧。你不是希望我他覺得我們是互相認識的嗎?嗯,很完美的主意。”
我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的開口。
“你想把自己偽造成書的造物?還想給自己捏個主人?”我將阿真表達的意思捋順,一字一句重復道。
“不行嗎?感覺挺有趣的,他們不都是這么懷疑你的嗎——‘禾澤釋之助是書寫出來的紙片人’。”阿真反問道,露出了狡黠的、充滿壞心思的表情。
“我只是在滿足他們的期待呀。”
“……雖說也不是不行。”我慢吞吞的回答道,“可這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導演先生信不了一點兒的。”
“我說是就是,他們也找不著理由反駁我啊。自負的天才比旁人更容易相信逆天大謊,因為他們眼中的世界比常人的更荒謬。更何況我就是個異能力,能有什么壞心思呢?”阿真理所當然來了套小貓咪理論,接著對我進行靈魂拷問,“怎么?你不服氣?覺得我不行?”
我立馬把腦袋遙成撥浪鼓。
阿真這才滿意起來,點了點頭。
阿真本來是想接著說些什么的,可還沒開口就噤聲了。只是冷冷的盯著我的身后。
我還沒來得及發問,就覺得后面站了個人。
“聊什么呢?這么開心。”熟悉的聲音從背后想起,再次把我嚇得一激靈,我直接一個二次起身。
……大腿好痛。
發聲的人也被我二次撞桌角的行為下了一跳,失語了幾秒才開始吐槽。
“你別一驚一乍的啊禾澤……”一路追過來的燕秋顯然有點不知如何評價。
阿真已經警惕心拉滿,一副準備刀人了的樣子。
我轉身看了一眼在我背后cos背后靈的燕秋,緩緩坐下,伸手按住了阿真的手,手背上的寶石破片有些剌手,我無視了這點。
“別慌,自己人。”我雖然心臟還跳的厲害,但依然平靜的給出了安撫。
然而這種勸告沒什么用,阿真依然攻擊性拉滿。
“哈,上個‘自己人’差點把你弄死。”他看上去很想殺了燕秋給自己將要進行的演出助助興。
阿真對人類的不信任,絕對是費奧多爾的鍋。可惡,都怪他背刺。
我這么想著。
“上上個‘自己人’還唆使你把我弄死。”阿真又補充了一句,氣壓比先前低了無數倍。
上上次就是太宰提的要求了。可惡,都怪……
我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僵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太宰……呃……太宰那是……呃……
完全找不著理由!
按阿真的視角看,太宰怎么樣都是帶惡人啊洗不了一點兒。
我完全不知如何回話了。
救命!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那一刻,我心里想的是誰來救我一下我愿意叫他爸爸。
然后,燕哥站出來了。
“禾澤的異能力這么有趣啊。你就是阿真嗎?”燕秋笑語晏晏的跟阿真打招呼,他的聲音非常從容溫和,給人一種他絕對是個好人的感覺,無論說什么話都不會給人冒犯的感覺,“這么有趣,怪不得禾澤剛剛那么急匆匆的把我甩了,原來是為了見你啊。”
阿真的注意力從我身上挪走了。
“你是誰?”
“我叫燕秋,是禾澤的在校的室友兼師兄,私下也是朋友。”燕秋耐心的回答道。
“正經來說人都要上學的”,這種常識阿真當然有,所以他并沒有太懷疑他的說辭。他盯著燕秋看了好一會兒,仿佛在確定他說的是否是實話,又仿佛在確定這人怎么殺比較方便。
最終,他收回了視線,咕噥了一聲。
大概是表示認可了。
我也松了口氣。
“燕哥剛剛說自己是神明……”我想起剛才未完成的對話,讓話題節奏回歸正軌,“那你能把阿真變成人嗎?”
“都說了神是一種比喻啦。”燕秋有氣無力的反駁了一聲,接著認真解釋起來,“我倒是可以做到讓霧氣常開,可這樣一來阿真會一直一直想要殺掉你的。而且除非霧氣覆蓋整個世界,不然他也不能像人一樣滿世界亂跑,更別說霧氣還有分離普通人的作用了。總之是達不到你期待的效果的。”
我還沒來得及失望呢,阿真倒是先開口了。
“你為什么能開霧?”
這題我會,于是我搶答了。
“他掛哥來著,正常。”
霧區不會被異能力追著打、能憑空捏造紙筆、還能穿越世界的睜眼玩家,不是掛哥是什么。
“誒!我走的可是正規途徑。”燕秋不滿的反駁道。
阿真理解了一會兒,開了個腦洞。
“所以這個世界其實是一場游戲?”
“不是。”
“不是,世界是正常的,只是他開掛了。”
我和燕秋同時反駁道。
燕秋看了我一眼,沒說什么,頓了頓才接著開口:
“你知道元宇宙嗎?”
“聽著像個過氣的梗。”阿真雖然沒有做人的常識,但知識管夠。
過于了解燕秋的我知道,接下來又是他分享冷溫燙門小知識的時間了。
果不其然,他開始了他的走近科學欄目。
“元宇宙的是虛擬空間集合體。為了讓人更加舒適便捷的生活,人類提出用數學技術建立一個由現實世界映射或超越現實的虛擬世界。”燕秋向阿真科普道。
看吧,他果然開口了。
“所以這里是元宇宙里的虛擬世界?”阿真提問道。
——不是。
我在心理回復道,收回注意力,決定趁此機會抓緊時間在書頁上多寫兩個字。
“不是。”燕秋開口回答道。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燕秋的回答與我的想法重合,我對我預判到答案這事沒什么感想。
因為早在我念書那會兒,他就和我講過這些內容。
當無事發生時,那些只是只是一種科學幻想,聽著就是一樂。
可當故事逐漸與事實接軌,一切就沒那么簡單了。
“倘若元宇宙本身存在,那便不需要構建。天然存在的元宇宙并不是虛擬的,你可以理解成一種世界的集成方式。宇宙非常廣大,窮盡所有的想象力才有可能觸碰到他的邊界。不過在這個科學是第一工具的世界里,想象力觸碰到的邊界并不被認可……”燕秋像個老師一樣耐心的對阿真說道。
第309章 演出
“所以當上帝將蘋果摘下時,即使是研究出重力的天才牛頓,也無法發現他。”我寫下幾個字,開口補充到。
燕秋暫時停止了講述。
“喲?百八年前跟你講的話你竟然還記得啊?”燕秋一副意外的樣子,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并且明顯的非常高興。
“我這邊的時間來算已經不止兩年了。”我回答道,“不過,我確實記得。”
“……所以這次,你會結束一切的,對嗎?”燕秋停頓了半晌,接著非常認真的問道。
“對。”我點了點頭。
阿真左右看了看我們,露出了興致缺缺的表情。
“原來是這樣嘛,還行,有點意思。”他這么說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像我起身時那么著急,所以人沒事。
“既然如此,不抓緊時間的話游戲就結束了。那我就先去骸塞找樂子吧。”他手插在口帶里,顯得很神游天跡的,心思已經到骸塞去了。
我的心跳緊促了半拍。
“那之后呢?”我忍不住問道。
阿真看了我一眼。
“禾澤很缺朋友嗎?”他挑了挑眉反問道。
我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在意我的失語。
“之后肯定是每天都在一起了啊。別想太多了,異能力的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樣的。”說完這句話后,阿真離開了。
我望著他離開的方向,那個方向可以看見更遠些的骸塞,那并不是什么不歸路,但我還是有些不知所措。
“嚴格來說,你的異能力只是你的一部分,他類人的地方也是取自于你,或者可以理解為斷章取義的你,并不是真實的一個人。”阿真走后,燕秋如此開口道,“雖說不清楚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如今幾乎沒有了殺你的念頭。但是,讓異能力變成人的想法還是放棄了比較好。在這個世界,異能是異能者的一部分,分離出自己的異能力使其成為獨立的個體,和克隆人也沒什么兩樣了,是很不人道的人體實驗哦。”
我知道燕秋說的是對的,所以悶悶的點了點頭。
“我知道的。”
//
禾澤釋之助本人活的得過且過沒什么欲望,但遇到和他人、特別是他在意的人有關的事就顯得特別較勁。
本能的殺意依然翻涌著,習慣了之后就有些像刺撓的感覺。
嗯,容易出人命的刺撓。
阿真對出人命這事沒什么情緒可言,畢竟他都不是人。但一想到出人命的那個會是禾澤釋之助,那他就有點情緒了。
異能力是靈魂的基底。從某種層面上來說,阿真與禾澤釋之助的靈魂,是同一樣東西。
他本能的知道,卻并不在意這點。對他來說,沒有比殺掉禾澤更重要的事情了。自他誕生一來,他渾身涌動的、互相排斥著的異能都是這么叫囂著的。
然后,他得知了世界的真相。它的誕生,源于一個謀殺他的陰謀戰爭。
名為『龍彥之間』的異能將它從他的身體里剝去,獨立存在的它被當成殺死自己的刀,以自己的死亡來為龍彥之間的寶石屋增添藏品。
與生俱來的叛逆或許也是禾澤釋之助靈魂基底的一部分,總是顯得逆來順受得過且過的禾澤,在更多的時候永遠都會做出與情況相背的選擇。或許正是如此,阿真也是這樣的存在。
他不愿意輕輕松松的殺掉自己了事,而是忍耐著同自己同行,直至找到真相。
當叛逆的利刃劃碎了騙局,阿真就不可能抱著殺掉禾澤的念頭而活著了。
——當一件事變得糟的不能再糟,他就只能變好了。它寫映了現實,于是后續的事情就變得理所當然起來了。
他沒法對禾澤釋之助動手了。
現在,阿真即使遠離了禾澤,卻依然能清晰的感覺到禾澤的存在。對于異能力來說,禾澤釋之助的存在,如同永不熄滅的燈塔一般顯眼。
禾澤釋之助現在是怎么個狀態呢?或許是在和重要的朋友聊天吧。那種知道了來者是他便顯得放松又安心的神情做不了假。不過對阿真來說,那男的就像空氣一樣可有可無,乏善可陳。
阿真偶爾會想想看,其他異能力是怎樣的。但想來也是和阿真一樣的吧——無法分辨除了『那個唯一』以外的任何人,不具備常人的記憶力,只能短暫的記住微末的事情,無法理解人的想法、與所有人格格不入、如同怪物一樣。這樣的存在,即使殺掉了自己,也沒什么稀奇的。
從第一次與禾澤釋之助見面開始,除了那句“喜歡有趣的事”是真的,他對禾澤講述的所有故事都是假的。
他其實完全無法感受到其他異能力的存在、也不存在“異能力會誤以為自己是身體的主人”之類的說法,『龍彥之間』內的異能力沉迷于殺掉自己的主人——他們比誰都清楚自己殺掉的是誰,無主的并不是什么游蕩的亡,那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剛見到禾澤時杜撰的故事。從始至終他都知道自己是什么,跟禾澤釋之助是怎樣的關系。只是相比其他的異能力,他實在是太過叛逆了,喜歡和本能對著干的感覺。
就算擱在異能力里,他也是個怪胎。
如果禾澤釋之助能知道阿真的想法,高低得評價一句他是古埃及掌管胡說八道的神。
那似乎也挺有趣的。
有機會就告訴他吧。
·
會不擇手段的殺掉自己的主人,所有的異能力應該都是這樣的。
已經不打算殺掉『自己』的阿真則有著額外的苦惱。
他從未見過費奧多爾,同樣忘記了當初那個被稱為太宰的男人是何種模樣、當他到了骸塞,他該如何分辨他們呢?
阿真沒太細想這個問題,他的死亡不是終點,不確定性也是樂趣的一部分。他是禾澤釋之助的異能力,即使有許多完全相反的意志,在某方面也是相同的。比如……
阿真的思緒被打斷了,一抬頭,他已經來到了骸塞。哥特式的建筑霧氣繚繞,仿佛刺破了天穹。
阿真瞇了瞇眼睛,不再去想其他事情。發生過的事情已經成為了事實,接下來的故事怎么進行才會更加有趣才是他更在乎的事情。
骸塞作為一個廢棄的建筑,內部自然有著不在少數的房間。澀澤龍彥的喜好能遍覽全局的高層建筑,從布局來看多半會選擇頂層,這里并沒有監控設施可言,他們作為霧區中共謀者更沒什么需要指揮的部下。
隱秘的角落,帶著雪色帽子的青年靜靜的站在那里,盯著來到骸塞的不速之客。
阿真注意到了他,或者說,是它。
所有異能力都是那樣的,會不擇手段的殺掉自己的主人。所以阿真從未見過任何一個異能力。
而現在阿真終于第一次,見到一個活著的異能力了。
這在『霧區』之中,這可是頂頂罕見的事情了。
要知道,除了阿真這種擱在異能力中也是怪胎的存在,所有異能力應該都在追著自己的主人打才對。
“你為什么是紫色的?”面對出現在視野中的異能力先生,阿真有話就問。
異能力先生盯著阿真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搖了搖頭。
阿真眨了一下眼睛,歪了歪腦袋。
“你不會說話嗎?”
帶著雪色帽子的青年似乎靦腆的笑了笑,接著點了點頭。
——撒謊。
阿真無不冷漠的想著。
他竟然在『真心話大冒險』的游戲中撒謊,這可真有意思。
阿真自然可以讓他實話實說,或者命令他接受懲罰,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然而,在這樣的地方,在密謀者的大本營。如果出現了一個特別的異能力,它會屬于誰呢?
當排除了絕緣體和霧區的主人,這個答案就顯而易見了。
阿真可以對說謊者進行懲罰,但阿真沒那么做。他想進行一段即興表演,作為未來行動的熱場。于是饒有趣味的挑了挑眉,接著笑了起來。
他笑的幅度很大,連脊背都弓了起來,好一會兒才暫且停了下來。這樣夸張的笑法充滿了表演的痕跡,但或許正是因為表演者是一個異能力,它反而顯得分外詭異。
“……哈,剛才就注意到了呢,你長得可真像費佳呢。”阿真開口說道,露出了某種難以辨明的充滿愉悅感的神情。這樣說辭當然是在胡說八道,不過阿真喜歡,胡說八道所帶來的效果總讓他充滿愉悅。
他迅速湊近了紫色的異能力先生,手掌入利刃般破開了他的兇膛。慣性的作用讓異能力青年狠狠的撞在背后的墻面上,墻體也隨之凹陷。是表演中的打戲,他很久沒嘗試過了。
寶石的破片在他周身浮現,異能力或許也是有知覺的,至少阿真可以感到那被攪亂的能量在那個被他弄破的空洞處一圈一圈的逸散。
但異能力確實是沒有痛覺的,異能力先生,熟知他的人或許能稱他為『罪與罰』,他低下頭,看著空洞內像刀刃一般的手臂,緩慢的伸手靠近了它,沒有一絲猶疑的握住了。接著,他用著同樣的力道將那只手臂抽出。
腹部的空洞恢復成原樣,『罪與罰』毫發無損。
阿真的視線,早就集聚在他右手的寶石上了。
他并不知道這個異能力是否屬于那個一直被禾澤提及的導演先生,但無所謂,只要將他殺掉就好了。碎掉的異能力會回到主人那,它們沒法告密。
阿真的注意力都放在那嵌著寶石的手背上,他進攻的手正被『罪與罰』緊握著,而他的行動會在下一刻。當異能力先生將他的手抽離出身體的一剎那,阿真會借力改變如今因過度進攻而不便行動的姿勢,將它的寶石打碎。
接著,阿真看見了。異能者先生嘴角溢出的笑容。
下一刻,仿佛有某種找不出源頭的利刃,它將阿真的身體視為絞肉機的容器,只是一剎那,異能力的內部結構就被攪得紊亂不堪,那種力量將阿真體內的寶石碎片攪碎成齏粉,或許正是靠著這些寶石破片的緩沖,這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在阿真的體內消弭掉了。
異能力青年嘴角的笑容依然沒有消失,他伸手輕輕一推,剛才還在攻擊他的阿真就仿佛斷線木偶一般摔在地上。
頃刻間,他的身上出現大大小小的劃痕,身體內部的異能如同某種可疑內容物一般流出逸散。阿真的視線不再能聚焦,仿佛已經成為了一張隨時會干癟下去的皮囊。
青年異能力從凹陷的墻面處站了起來,他搖晃了一下身體,撿起了身旁的一張狹長而巨大的鐵片。那些自骸塞廢棄后就堆積胡亂在這里的鐵片,它們大多巨大、生銹、畸形,是連到此的拾荒者都不愿意要的擺設貨。
然而對分離出來的異能力來說,這樣的廢品已經足夠成為工具了。
『罪與罰』舉起長達一米鐵片、如同破傷風砍刀一般的鐵片,毫不拖泥帶水的直擊阿真的頭部。
注意到寶石位置的人,不止阿真一個。
“松手,給我在原地站好。”更加不拖泥帶水的,是阿真的聲音。
異能力之間的對決,終歸是會用到異能力的。
生銹的鐵片“桄榔”一聲掉到地上,阿真難捱的進行著類似于呼吸的動作,踉踉蹌蹌的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體內的異能已經紊亂,隨時都可能變成一攤類于液體一樣的存在,連拾起鐵片的動作都顯得有些怪異畸形。
在鐵片落入阿真手中的第二秒,異能力先生的寶石,與他的異能分離了。
——嵌著寶石的手被阿真切開,落在地上,又仿佛被磁鐵吸附一般被牽引回去,阿真在中間截了胡,將寶石與右手一起抓住。
他用力的握緊手心,感受擠壓帶來的抗力,最終,那只右手變成了一攤黏膩的脂沫,掛連在那顆猩紅的寶石上。
失去了寶石的身體被阿真一腳踢進了那堆隨意堆放著的生銹貼片中,阿真踩住異能力先生的肩膀,身下的貼片將那抹紫色的光暈貫穿,切割出凌亂的痕跡。
阿真高舉手中的砍刀,一刀又一刀的砍在異能力先生的身上。
這樣的場面并不血腥,因為異能力本身就不具有血肉,只有流溢的異能沒能化為霧氣,粘稠的流淌在地上,延伸著,仿佛要與阿真手中的寶石匯聚在一起。
“呵呵……哈哈哈……我們兩個,真的好像那個啊。”面對已經打破皮囊快要化成能量本身的異能力先生,阿真毫不厭倦的再次舉起砍刀,說著意味不明的話語,“只要寶石沒有碎裂,無論怎樣的傷口都能快速恢復、無論怎樣的痛苦都感受不到,軀殼不再是靈魂的容器、而是一個方便戰斗的、方便殺掉過去與未來的自己的空殼……『龍彥之間』里的異能力,怎么就不能是一種魔法少女呢?你說對吧?小啞巴?”
被叫做“小啞巴”的無辜異能力先生已經不能回話了。逸散的異能力在阿真的手部聚集、想要重新形成軀殼、又被阿真孜孜不倦的打散。
寶石沒有破碎,異能力試圖長出血肉的姿態,卻被這個突然出現的瘋子一次又一次的阻止,捏碎。那些不屬于阿真的異能攜裹著阿真,妄圖逼迫他放手,然而,這樣的阻攔,在已經被激勵嗨了的阿真看來,僅僅是非常無所謂的小麻煩。
茶會上的諸位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模糊的、看不清面貌的異能少年,拿著一片狹長生銹、卻在對比之下莫名顯得鋒利的鐵片,仿佛被某種可疑的東西纏裹著,他明顯是誰人的異能力,卻踢開了虛掩的大門,出現在了這里。
茶會的主人和不速的客人們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了推脫的意味。
“這是太宰君的異能力?”澀澤龍彥提問道。
“顯然不是。”換了一身白色高定禮服的太宰治搖了搖頭,露出了無奈的神情,“澀澤君明明清楚,我的異能力是不可能出現在這里的。”
話音落下,他們兩個對視了一眼,達成了簡單的共識。
——這活絕對是費奧多爾整的。
聰明人似乎都喜歡辦茶會,至少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是喜歡的。在這場從兩人增添到三人的茶會中,能夠對這位異能少年負責的、只能是如今正找地方換衣服、還沒來得及回來的費奧多爾。
不,情況可能沒那么絕對。
太宰思索著如今的局勢,面上卻不忘了應酬。
“不管怎么說,還是感謝澀澤君為我準備的禮服呢。”太宰開口說道。
——雖說最開始是想要推掉來著。
他在不久前得到安吾的保釋、為了“免除罪行”“將功折罪”異能特務科交給了他兩個極為難搞的任務,回收本體『書』和落入禾澤釋之助手中的殘頁。
禾澤釋之助與外來者費奧多爾保持著不算太牢靠的搭檔關系。外來的費奧多爾放出消息,讓異能特務科注意到了疑似攜帶書頁的禾澤,太宰在在權衡后,也選擇抓大放小暫緩了對外來者的追查。當視線被暫且放空,外來的費奧多爾抓住機會將異能特務科內秘密存放的『書』盜走,并將此等罪名扣在本世界的費奧多爾和太宰治身上。在無人知曉外來者的存在之下,他的藏匿無人得意得知。
現如今,盜取了『書』的外來者與一級罪犯澀澤龍彥勾結在了一起,沒人知道他們意圖做些什么。能對付兩個外星人頭腦存在的人,也同樣得有外星人的頭腦。所以,前腳剛被冤枉慘了的太宰,后腳就得為異能特務科疏忽造成的爛攤子忙前忙后。
太宰當然有資格表示不滿,于是便趁此機會狠狠的奚落了安吾一頓。
可奚落的話說再多都沒用,事實無法改變,從來都是如此。
所以,太宰默認了所謂“將功折罪”的說法,為了洗脫自己的罪名為這個世界善后。
還不得不穿上那身白色禮服。
雖說上身之后也就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了。
澀澤龍彥只是微笑了一下,帶著少許的真誠和極致的自信。顯然,他真的非常滿意自己的作品。
“費奧多爾君還沒回來嗎?”太宰仿佛無視了站在門口的異能力,向澀澤龍彥開口詢問道。
“他確實來的有點慢了。”
“……咕咳……咳……”
澀澤龍彥的回話聲和阿真發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可疑的紫色異能纏裹在阿真的口腔結構內,即使不成型體,也依然妄圖將阿真的寶石變為齏粉。
茶話會的主人和客人,站在茶桌邊,他們相隔著一段距離,卻依然看見了那比舌尖的顏色更加鮮紅的寶石,他們看見少年指縫的寶石逐漸變為一只手,看見纏繞的異能力逐漸變成包裹著少年的人形輪廓……無比眼熟的人形輪廓,少年口腔中的異能被咬碎,如同血肉般吐出,又陰魂不散的纏了上去。
“你們剛剛,提到了費佳大人嗎?”少年歪了歪腦袋,像扯開垃圾一樣將異能踩下,變得無法成型,“我……真的一直……在找他。”
“……”
“……”
——費奧多爾擱哪招的鬼?
澀澤龍彥如是想著。
——禾澤釋之助擱哪招的鬼啊?
太宰先生如是想到。
手握另一個異能紅寶石的異能力,那顆紅寶石似乎還疑似屬于費奧多爾,如此有沖擊性的場面確實是讓在場的二人正事了這個異能力。
但是,他們依然什么都沒說。
因為這是費奧多爾的幺蛾子,塑料的盟友并不想幫他任何忙。
“費佳大人,在這里嗎?”然后,那個少年開始點名提問,直接點名到了白發的茶會主人身上。
該打在費奧多爾身上的大招塑料盟友是不會幫接一點兒的,如果不得不接,為什么不是我隔壁那家伙接?
兩人、心思很多的兩人,或許都是這么想的。
“我不知道。”澀澤龍彥淡淡的回答道,一副對面前的異能力興致缺缺的樣子,他的視線挪向身側的青年,仿佛是一種示意,“你不如去問問太宰君。”
阿真的視線移到了太宰身上,太宰神色平靜到冷漠,仿佛不為所動。
該打在費奧多爾身上的大招,他憑什么幫忙抗?太宰治幫不了一點兒,于是他嘆了口氣,一言不發,假裝自己是個聾子。
一時間,茶會陷入了莫名其妙的寂靜。
阿真不喜歡冷場,他默數著秒數,心想要是五秒后依然如此安靜,他就把異能力先生的寶石打碎助助興好了。
好在,這樣的寂靜并沒有持續太長時間。那位萬眾矚目、要來臉接大招的人出現了。
“不好意思,衣服有些復雜,花費的時間稍微久了些。”眾人熟悉的聲音從阿真的身后傳來。穿上澀澤龍彥設計定制的白禮服的費奧多爾從阿真身側走入室內,他注意到了阿真,視線在他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卻沒對此做出什么評價,直到他徑直來到茶桌旁邊之后,才開了口,“看來我不在的時間里,來了個不得了的新客人呢。”
“他是來找你的呢,費奧多爾君。”澀澤龍彥發話道,把甩在太宰身上的鍋拎回來扣在了費奧多爾身上。他沒說謊,所以費奧多爾被扣的不冤枉。
“……啊呀,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費奧多爾停頓了片刻,的視線停留在阿真身上,仿佛在微笑著開口道,很難確認他嘴角揚起的弧度到底是不是笑意。
阿真不知道費奧多爾樣貌,他剛才擔憂這點,不敢動手阻攔陌生人的行動,這下可沒煩惱了。
——這可幫大忙了。
礙事的異能依然纏繞在他身上,略微被壓下的表演興致在見到主演后又再次激起,阿真甩脫一部分影響他發揮的糾纏異能,笑了起來。
“費、奧、多、爾……這是您的名字嗎?費佳大人……”阿真模糊的開口道,聲音被纏繞在周身的異能力阻絕,卻依然能斷斷續續的被他人聽見,“我……遇見了、阻攔我與您相認的……絆腳石……”
“您知道……我為什么要帶、它來見您嗎?”
費奧多爾安靜的聽著阿真的發言,還不忘和自己的兩位盟友對視。
——這是誰給我整得活?
聰明人都有讀心的能力,太宰和澀澤龍彥也能從費奧多爾的眼神中讀懂他的意思。
然而,二人都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深諳盟友間的明哲保身之道。
但面上,三人都看不出任何破綻,對話之間也沒有任何可疑的停頓。
“那么,這是為什么呢?”費奧多爾的眼神不帶任何神采,平靜的發問道。
寶石在阿真手中破碎了。那些纏繞在他身上的、意圖將他打碎的異能通通像從未存在一般消散了。不再被阻攔、不再被攻擊的阿真露出了本來的、完好如初的模樣。
他笑了起來,仿佛是想起人生中所有高興的事情的愉悅,帶著某種干凈的純真。
“我想讓您,好好的看見我。”阿真溫柔的、仿佛在珍惜某種珍寶一般的、輕聲對費奧多爾說道。
——值回票價了。
無論另外兩人到底抱有怎樣的心思。在這一刻,太宰確實是這么想的。
雖說對于一個要阻攔澀澤龍彥和費奧多爾聯手作惡的調查員來說,這樣的想法有點不合時宜。
但太宰還是這么想了。
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在對付費奧多爾這點,一打二變成三打一了。
看了禾澤家異能這么精彩的演出,澀澤龍彥肯定不介意在關鍵時刻進行一些友好的交流。
面對突然出現的、疑似禾澤釋之助的異能力,他該說些什么好呢?
感謝大自然的饋贈?
哈。
費奧多爾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他嘴角勾起,他似乎笑了起來,但從神情來說,他的表情實在與笑沒什么關系。
“真精彩啊。”他的神情類于笑容,卻又不是笑容,他看著阿真,瞳孔中倒影著整個異能力,仿佛把一切看透了,“真精彩啊……這可真是幫大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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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0章 文野
“這個費佳癲癲的。”霧區的邊緣,我頭頭是道的點評道,依然對剛才看見的場景念念不忘,“阿真怎么這么能打啊,他簡直是個戰神。”
用某種能力將骸塞的畫面呈現,如今正和我一起觀看直播畫面的燕秋很給面子的“嗯”了兩聲捧場,也不忘勸我寫作業。
“看見了吧,人家游刃有余的很,現在可以安心寫故事了吧。”燕秋指了指我身前的書頁,像平時催我畫圖背中文一樣催促道,“心滿意足了就干該干的事,別擱這光看不寫了。”
看了這么精彩的內容還能靜的下心來寫作業什么的根本不可能,于是我壓根沒聽燕秋的勸寫,依然興致高昂的提問。
“阿真竟然可以單手把費佳異能力的手給捏碎誒!他跟我打架的時候是放了多少海啊?”
“那個異能叫『罪與罰』——你是真忘了啊。而且,異能強度和人體的肉身強度是不一樣的啦。”燕秋嘆了口氣,還是認命的跟我解釋了起來,“分離出的異能力再怎么擬態成人的樣子,也不可能百分百復刻人體的內部結構的。說白了它們也只是表面像人,是霧氣模擬出的類人容器將它們包裹,身體的內部只是能量,可不就一捏就化嘛。阿真也就只能這么捏捏別的異能力,不可能捏的動你的,他又沒有怪力。”
“他能一下跳三米高。”不知出于何種心態,我一定要在燕秋面前夸夸阿真。
“那是他給你面子,異能力還能飄呢。”然而燕秋比我更懂異能。
我敗北了,又開始了我百試不爽的話題轉移大法。
“你剛剛說我‘忘了’,我應該記得費佳的異能力叫『罪與罰』嗎?”我開口提問道,雖說是為了轉移話題,但乍一問,我也察覺出了些許不對,開始深思了起來,“我忘記了什么?”
燕秋停頓了一下,順著我的話回答起來。
好好好,話題非常順利的被我轉移了。
“你把這個世界忘了。”燕秋一開口就是不得了的回答,他回答的聲音非常平靜,好像這不是什么大事似的,“你失憶了。過于超出常理認知的事情對大腦是具有刺激性的,各個世界也有自己的規則,兩權相加,一般穿越者都會失憶,你自己沒感覺嗎?”燕秋反問道。
……啊?
我狠狠的回憶了一下我的過往。
然后發現我連前幾天干了啥都要回憶半天,而且還想不起來。
“我好像一直在失憶。”我回答道。
“那是你記性差。”燕秋直接給我來了一個會心一擊。
我忍住痛心,再回憶了一下過往。
“好像……呃……怎么說呢,忘記的事情太多,好像找不到有什么地方是失憶的了。”我撇過頭,心虛的講道。
燕秋抬眼思考了一下,像是在想我這種情況具體是個什么解法。
過了一會兒,他“哦”了一聲。
“別擔心了,沒什么影響的。”燕秋開口說道,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安慰的樣子,“如果是大腦自我保護被動丟失的,等到安全之后就會一下子全記起來的。哦,如果是你自己忘的,沒人提醒你應該再也想不起來了。”
——謝謝,感覺不到絲毫安慰。
我曬干了沉默,無話可說,遂、埋頭寫書。
阿真依然在和太宰先生他們愉快的玩耍。
我從未了解過阿真,壓根不知道他這么會演。胡說八道聲情并茂張口就來,和費奧多爾癲的有來有回,把發表著人生無趣論給全橫濱判死刑的澀澤龍彥襯的跟個正常人似的。
我愿稱阿真為古埃及掌管胡說八道的神。
這么說來,能夠不帶一點突兀維持正常發言的太宰先生也是個功力高深的。他是怎么做到在一句逆天發言都沒有的情況下融入這場癲的不行的逆天茶會里的呀?
我一邊寫字一邊關注著骸塞方面的畫面,時不時的做些腦內點評。這樣的場景像極了我在宿舍里邊看番邊趕作業的樣子。
熱場的聊天到這個地步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至少阿真的神色已經顯得興致缺缺了。
追逐樂趣、熱情短暫,無論是怎樣的戲碼都不能長久的吸引他的注意力。我似乎并不了解阿真,又或者他從未在我面前表現過他真正的模樣。
一個優秀的客人總會在聚會冷場時拋出話題和活動,讓氛圍變得熱鬧。一個優秀的主人,總會在客人出手前打斷讀條,終止客人的花活。以此標準來判斷,顯而易見,澀澤龍彥是個足夠優秀的茶會主人。
所以在阿真躍躍欲試打算整點新花活前,澀澤龍彥向茶會的客人們提出了參觀收藏室。
阿真看上去沒什么興趣,但從安分下來的行為來看,他大概是認可了這樣的活動安排。只是懶洋洋的提出要和『費佳大人』一起去。
然后得到了費奧多爾和澀澤龍彥二人的齊聲婉拒。
成功把一旁看戲的太宰先生整樂了。
澀澤龍彥表示,他的藏品室只有異能藏品和受邀客人能夠進入。言外之意就是像阿真這樣來路不明的異能力別想進。
阿真歪了歪腦袋,反問澀澤是不是想做自己的新主人。
這把澀澤龍彥整不會了。
但面上,他依然平靜。
阿真自稱他是『費佳大人』通過書創造的異能力,生來就是為了完成『費佳大人』的愿望的。如果澀澤龍彥想將自己收做藏品,要先殺了『費佳大人』再說。
說到這里,他還不忘來個究極拉踩,表示“澀澤龍彥這種貨色,再給他一百年也不可能能追上『費佳大人』的一根指頭”。如果我是費奧多爾,我是真得謝謝他。
澀澤龍彥面上非常平靜,仿佛并沒有被冒犯道,他仿佛自動忽略了阿真最后的拉踩,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前半句話上。
這個來路不明的異能力是費奧多爾用『書』造的,這可真是個爆炸的消息。
澀澤龍彥知道書的傳聞,卻不知道自己的盟友有『書』,于是態度微妙的說了已經“費奧多爾君竟然有『書』啊。”
太宰倒是知道那位外來的費奧多爾盜取了『書』。可即便從是安吾那里得到的情報來看,禾澤釋之助都有可能是書的造物。
這就讓異能少年的身份顯得撲朔迷離了。這樣的異能力,未必不是費奧多爾造的。
在不能確認答案之前,太宰姑且保持沉默。
作為當事人的費奧多爾,他非常清楚自己壓根沒在『書』上寫過任何內容,卻不能輕易的反駁這個異能力。他對真相有諸多猜想,卻必須保持適當的沉默,不在麻煩的『盟友』面前露出破綻。
于是,他繼續掛著不帶情緒的微笑,審視的詢問道:
“那么,我的愿望是什么呢?”
看見這一幕,我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阿真壓根不認識費奧多爾,怎么可能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
就在我以為阿真要翻車的時候,他沒翻。
阿真歪了歪腦袋,露出了困擾而期冀的神色。
“這是您對我的考驗嗎?”
配合著他的發言,他身上開始浮動著寶石的碎屑,這并不是正常霧區異能體會有的東西,反倒增加了他作為異能力獨立存在的可信度。
——阿真應該上任娛樂圈才是!
我突然有了這樣的想法。
這臨場發揮太完美了點吧。多么合情合理的答案,像費奧多爾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把愿望告訴自己的工具人,肯定是裝出一副柔軟好心腸的樣子,說出“拜托你幫幫忙”“你想要一個家嗎”之類的話,交不了一點底的。
直到這時,我才覺得我對阿真的擔心太多余了,他不但是個戰神,還是個影帝。
直播被燕秋關閉,最后的話語停留在澀澤龍彥要求費奧多爾把『書』拿出來看看。費奧多爾表示這樣的好東西要壓軸出場才是。
但我知道那本書壓軸不了一點兒,因為費奧多爾是想把他從這個世界上帶走的。
燕秋不允許我繼續不務正業了,又開始催促我寫故事。
我給面子的寫了十幾分鐘,寫完了。遞給他看。
燕秋接過書頁,自然的翻了個面,然后指著那些像污漬一樣的鬼畫符質問我寫的是什么玩意兒。
“這里進行了一些加密,待會跟你解釋。”我回答道,然后提出了一個問題,“你剛剛沒注意到你翻面了嗎?”
燕秋愣了一下,但并沒有把紙張翻回來。
“——書頁所寫的內容可以改變現實,這是這個世界的物理規律。只要在這個世界中,就要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律——這點我也不能例外。”燕秋開口說道,“如果書頁描繪的故事不夠嚴謹具有漏洞,那么『書』所改變的現實也會被撼動甚至打破。我沒注意到那一面的內容,是因為你寫上了相應的文字吧。雖然很好奇你都寫了些什么,但為了故事的穩定性,我還是不翻面了吧。”
我聽見了后面的內容,有些驚訝。
“書的使用還有這種規則啊?”
燕秋無奈的搖了搖頭。
“你是真的失憶了,這些東西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燕秋開口說道。
我完全聽不懂,皺了皺眉。
“別當謎語人,好好說話。”我開口要求道。
燕秋無言的看著我。他半天不吭聲,讓騰升出不太秒的想法。
果不其然,這家伙突然就撲了過來,摟著我的脖子按著我的腦袋亂揉。
“嗨你這家伙怎么跟爸爸我說話呢,給你個機會再說一遍。”某些“施暴者”手上動作不停,咬牙切齒的威脅起來。
我瞬間在這樣的壓迫下敗北,開口求饒。
“錯了錯了,哥哥哥撒手撒手……”我一點抵抗都做不出來的道起歉來。即使過了近兩年,身體的慣性記憶依然存在,雖然燕秋貼的很近,我卻沒有太難受反感,只是象征性的要求他保持距離,“我真不記得了……”
燕秋終于滿意的松手了,看見我被他弄得亂七八糟的發型,他終于想起了被他丟到一邊的良心,心虛的幫我捋順了。
等他撒手后我就沒什么感覺了,也不介意自己的頭發亂不亂。
不過按他的說法帥哥就得保持發型。他自己就會剪頭發,而且審美很好,我在中國念書那兩年從沒去過理發店,都是他幫忙剪的。根據實際效果反饋——他剪的比外面的托尼還好。這個技能深受學校里脫單的人士的追捧,甚至有一大堆人專門排他的號,對此我很震驚。燕秋卻告訴我這很正常,咱們搞藝術的人都得多才多藝,不掌握些副業將來容易沒飯吃,然后說愿意教我剪頭發。后面我就稀里糊涂的跟著學了……燕秋是真的多才多藝,很多時候我覺得從他身上學會的東西比在學校里學會的還要多……
我愣了愣,回過神來。
自從見到燕秋開始,那層迷霧一樣的東西開始散去,我似乎能夠清晰的回憶起過去的許多事了。
“失憶是大腦在自我保護,就算我提前告訴你了你也不一定能想起來的。”燕秋并不知道我又想了很多有的沒的,我“知錯能改”順好他的毛,他就滿意了,回答起我提出的問題,“剛才講過的,宇宙是一個合集,不同的世界之間當然存在互相映射的東西。”
隱約間,我好像意識到了那個“東西”是什么。
“這個世界在我們那里是有名字的哦。”果不其然,燕秋講出了我隱約預見的答案“是名叫《文豪野犬》的系列作品。”
“……”完全不知道這是什么。
“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我揉了揉額頭,開口說道。
“大概就是異世界文豪打來打去的故事,有漫畫、小說和番劇。番劇咱倆還是一塊兒追的。”燕秋開口介紹道,莫名有種在向我推番的感覺,因為他很快開始向我推他的推了,“小鏡花特別特別特別可愛。”
“……”見過小鏡花本人的我有點不知如何發言。
燕秋大大的嘆了口氣,看上去特別沮喪失望。
“你都忘了,上次你打賭輸掉的時候,還答應下次漫展出鏡花女仆裝的。”燕秋說出了炸裂的內容。
我“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再次撞到了腿。
但我顧不得痛了,只想迅速反駁燕秋。
“我怎么可能答應這種事情!小鏡花那么矮。”我反駁的有理有據,雖說身高體重性別都無法阻攔coser想要cos的心,但作為一個還要點薄面的coser,我出女角色都會注意一下身高問題。
燕秋露出了“果然騙不到啊”的失望表情。
“你是跟我拉扯了一下,說身高不合適,最后改成出你推的女仆裝了。”他失望的實話實說。
不知為何,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推是誰?”我窒息的,小心翼翼的問道。
“公關官。”燕秋回答道,“看書的時候你要死要活的,說這個男人長你心巴上了,我本來想提醒你的,但沒來及,沒過一會兒他就成你亡夫了……你蹲著干嘛?不舒服嗎?”
我一言不發。
謝謝,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明知道只要在這個世界,會出現的名字八成會讓我社死的不行,我為什么還要問這種遭罪的問題。直接失憶了不好嗎?
公關官是我推就是我推吧,我為什么會答應出他的女仆裝啊可惡。
“那……太宰呢?”我蹲在地上捂著腦袋當鴕鳥,還是模模糊糊的問出了我最在意的問題。
“忘了,應該沒什么特別的吧。”燕秋回答道。
——竟然沒什么特別的嗎?
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
身邊的朋友突然變成以前推的紙片人,已經夠讓人繃不住了,要是我以前還推過太宰,那我真的要去逝叻……
第311章 血液炸彈
然而我放下的心并沒有安頓下來。燕秋抬眼思考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接著補充了起來。
“哦,也有點事吧。看番那會兒你總嫌他話密,對他指指點點。織田作死了之后你倒是不指指點點了,就是破防棄坑了兩天。后來被我們勸回坑了,看到beast線和撿宰日的時候又破大防,還揚言說這輩子都不會看《文豪野犬》了。”燕秋說到這,向我攤了攤手,“結果都只是說說而已,還是該看看。”
我的心終于是死了。
我回憶起了織田作先生的墳墓,他好像從這一端照應到了另一端,這樣遞進式的句子帶給了我極為不安的預感。
“我……為什么破大防?還有你剛剛說公關官他——”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不好的預感一層層的浮現,推不推的事早就被我拋諸腦后。
我捂著腦袋的手臂緊了緊,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個世界中的許多人你都認識,可你都不記得了,你連二宰都忘了。”
——二宰?
這個意外的名字讓我抬起了頭。那一瞬間,我少見的在燕秋臉上,看見了能夠稱之為“晦暗不明”的表情。
這不像他。
在我看來,如果有什么人能被成為沒有污點的好人,那肯定是燕秋了。他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地方,既有底線又有能力,從來不對人抱有壞心思。對待朋友熱情真誠,在這樣一個有能力讓自己生活幸福,并且有能力讓別人感到幸福的人身上,我從未看見我如此失意又無奈的表情。
但是很快,這樣的表情消失了。他又恢復成了平日里穩定的、永遠沒有負能量的樣子了。
“二宰是我倆一起撿的小貓。那天我們幾個去看小圓電影,明明都是看過了的內容,結果你還是難受的不得了,夜宵不好好吃就擱那不停的喝銳家的果汁,那么一點點酒精就把你灌醉了,要哭不哭的非得要去‘看看這個被魔法少女守護的世界’,我們拗不過你就陪你去了,結果你跑的飛快,不知道上哪抓了只瞎眼瘸腿的小煤球,嚷嚷著這是小圓救過的貓,你要救他。拉都拉不動。”
我對這個故事有著些微的印象,正因如此,我選擇一言不發。
而燕秋已經說到了興頭,非得講下去。
“然后就冒出了好幾個帶著小孩的家長找你麻煩,說他們家孩子被這只野貓抓傷了,你想帶走他就得付他們的醫藥費。我們懶得跟不講道理的人掰扯,可你又抱著貓不放,手被抓了流血了還不放。在那里賊硬氣的說‘付就付’,斗志昂揚的講了一大堆話。中日英混雜的除了我們幾個沒人聽得懂你在講些什么。費老板擱旁邊錄視頻,我都不知道該怎么說。反正最后那幾個家長聽出你是從日本來的又把你罵了一頓。”
“別說了別說了……”社死的記憶被激起,我面對不了一點。
喝醉的我其實對燕秋后半部分講述的內容毫無印象,大學的時候我是和舍友們一起見過一直和二宰很像的受傷小貓,然而半夜三更喝了點酒精飲料不太清醒,機會什么也就記不得了。只記得第二天一覺醒來,我就背了小千塊的債。前兩天月初剛把打工的結余寄回家里,我現在除了生活費可以說是身無分文。根本沒法把這筆錢還給燕秋。
但既然喝醉了的我說要給小貓一個家,那我肯定得說到做到。
于是墊付了醫藥費的燕秋就變成了我的債主。
成了債主的燕秋第二天就落井下石,要求我下次跟他一起去漫展出女裝作為利息。
那天,我不但擁有了一直貓,我還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可是,那只貓為什么會是二宰?”我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不記得也正常。二宰那會兒又瞎又瘸,常規治療你支付不起不說他也得一輩子殘廢。小動物比人來的簡單,于是我把他送來這了。”燕秋開口說道,“送到了一年前的你的家里,你肯定有印象。后面它就被beast線的晶子小姐治好了。二宰并不屬于文豪野犬世界,雖然不至于像人一樣被排斥,但通常待不了太久,所以你在養他的時候肯定總見不著他,他大部分時間里都在我們那個世界的。”
“可是我并沒有忘記啊,我記得我在之前養過一只貓的。”我出聲反駁道。
“但你不記得那只貓叫二宰了。因為二宰這個名字不是出自小圓,而是出自于撿宰日小說里side B的繃帶宰,side B那會兒你要死要活的樣子也挺沒眼看的,你會起這個名字我也不驚訝。”燕秋揭底的樣子要多自然有多自然,雖說有許多詞匯我都聽不懂,但那種社死自閉的感情卻是相通的,我閉目偏頭,不愿面對,“——所以,等到你來這個世界后,取自于這個世界的名字也就自然而然的被你忘記了。更何況小貓長的很快,三兩天變一個樣,你印象里的二宰都是活蹦亂跳的,乍一見到一只渾身是傷的,對不上號也很正常。”
“我現在感覺我像個剛離開病房的腦科疾病患者。”我碎碎念道,嘗試從地上站起來,結果因為蹲的腿太麻了而完全失敗。最后,我的窘境被燕秋敏銳的發現,他扶了我一把。我這才順利的站了起來,在一旁的椅子坐下——這次我沒做卡座里,不會再撞到大腿了。
“如果我養的小貓真是二宰,那都是好幾年以前的事吧?為什么現在的我能遇見幾年前的貓?”我抬頭提問道。
“這很好解釋。”燕秋開口回答道,“我是管理員,可以著落在這個世界的任何時間,所以我能把貓放到那個時間了。當然,這也是有講究的,我不能和這里的任何人有過度的交集,否則——”
“世界就會崩塌?”我發散思維,開口提問道。
燕秋拍了一下我的腦袋。
“怎么可能?我可是管理員,哪會把世界弄崩啊。”燕秋否認了我的答案,“是會出現新的切片啦。文豪野犬的世界性質就是這樣的,它會把所有的可能性切片成書頁的形式保存。如果我太過放肆,那么世界受到影響,就會出現一個新的書頁世界。”
“聽上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我開口問道。
“確實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書內世界的熵是固定不變的,如果內部產出了太多的可能性,熵被分走,世界就會變得更脆弱更容易湮滅。不過這樣一來熵就會回到剩余的世界中,世界又會趨向穩定。”燕秋開口說道,“當然,即使我什么也不做,書內的世界也是如此運轉的。因為這些世界同樣是真實存在的、有諸多可能性的世界,只要它不是死板的一成不變,它就會被分熵,然后在陌路時湮滅。”
“燕哥懂的好多哦。”
“都是慢慢學的啦,我的前任離開的有些著急,可什么也沒教我呢。”燕秋開口說道。
“那書外的世界呢?它也有諸多可能性吧?為什么它不會湮滅?”我接著發散思維,開口問道。
燕秋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我不懂的成分,他的眼神是那樣的復雜,有那么一瞬間,我以為他會向我道歉,告訴我他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我為什么會覺得他會道歉呢?我回答不了。
可是他沒有。
他還是回答了我的問題。
“——因為書外的世界會熵增。熵增的終點也是湮滅,世界產生各種可能性,連同熵一起變為書內的世界。這種抑制熵增的世界集成方式可以很好的延伸這個世界的壽命,這也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燕秋開口解釋道,“『書』是熵導向的道標。書內的世界雖然也有『書』,但它實質上只等于一頁紙的熵、只有一份熵。書外的『書』則有無數份熵。”
“……我和費佳曾談論過,真實世界的書頁可以給倒影世界帶來穩定性。”我忍不住接話道。
“你們是對的,書頁是熵導向的導標,在書內世界這種會逐漸熵減的世界,擁有的熵越多,世界就越穩定。當然,這只是小部分運行的規律,文野世界的本質還是熵增的世界啦,所以要努力減熵。”燕秋解釋的頭頭是道。
我一整個思維升華了。
“熵來熵去的……怎么感覺這么像小圓的設定啊。”我忍不住用吐槽來掩飾自己如今的情緒。
“所有的世界都有關于熵的苦惱啦,會像也很正常。熵增和熵減的終點都是宇宙的湮滅。小圓的世界就是熵減的世界,所以需要魔法少女的情感力量來提供熵。”
我的DNA動了。
“所以魔法少女的世界也是存在的?”
“圓宇宙嘛,當然存在啊,不但存在而且還非常非常大。”燕秋回答道。
或許是為了掩飾情緒,或許是有些不愿繼續現在的話題,總之我順著小圓的話題說了下去。
“那我能去那玩嗎?”我開口問道。
燕秋搖了搖頭。
“不太能,像我這種能借用一部分規則規避丘比感知的管理員還好。你要是去了肯定一下子就會被丘比觀測到。丘比這種生物的行動力太強了,要是被他發現了圓宇宙之外的具有熵增的世界,不知道會整出什么幺蛾子。圓環之理雖然挺好說話的,但她應該不會同意。”燕秋搖了搖頭,“阻止魔女的誕生圓宇宙已經折損了大量的熵,為了維系宇宙的長期穩定,小圓可是很辛苦的。”
“好吧。”我其實也并非非去不可,所以不算非常沮喪。
燕秋揉了揉我的腦袋,仿佛安慰似的。
“這種話題以后再聊了,說回最開始的。”他收回手,抖了抖另一只手領拎著的書頁,“你還沒解釋清楚這些鬼畫符是什么呢。”
我瞄了一眼那上面的鬼畫符,又低頭看了看手腕。
“晚點再解釋吧,時間快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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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濱上空,異能特務科臨時戰略總部。
安吾盯著眼前藍色屏幕上跳動的各式數據,一言不發。
機艙內部,異能特務科的科員們正一刻不停的調度著各種工作。
異能構筑的濃霧籠罩著整個橫濱,在異能的影響下連衛星的信號都無法正常收遞。
無數無辜民眾被困霧中,在信號難以傳遞的情況下,即使霧區內部即使有著不在少數的軍警和警察也難以調度。霧區內的緊急避險并不順利。
更難搞的是澀澤龍彥本身,特異點異常值維持在臨界閾值附近。長期維持著如此之高的特異值絕對會引起各國的關注,橫濱作為租界與東京的門戶,本身就難得和平,要是再回到多年前那樣……
安吾閉了閉眼,不免感到頭疼。澀澤龍彥的異能力會分離異能力者和普通人,如今能夠倚賴的也只有還在霧區中的武裝偵探社了。
“你還好嗎?安吾先生。”有著些微印象的男聲從門口傳來,安吾偏過頭,望向了那位身著軍裝的來客。
能在這里見到『獵犬』小隊的成員自然算得上是好消息,安吾眉目舒展了些,接著公事公辦的開口對接信息。
“尚可,條也警官。‘魔人’現在已經進入霧區了是嗎?”他開口問道,神情上卻顯露出了對這一安排的不認可。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名為禾澤釋之助的少年在離開之際曾給安吾留下了一副墨鏡,那是禾澤釋之助本人的墨鏡。雪地開車的司機為了防止雪盲癥,總會佩戴一副墨鏡。這幅墨鏡承載了許多信息與記憶,足以讓安吾弄清一切,發現『書』被盜取的事件后的真相。安吾并不清楚為他留下這副墨鏡的禾澤釋之助到底有何考量。但總歸,他確實倚賴其上的情報,為太宰脫了罪。
『書』被盜取的事件同樣驚動了『獵犬』,在另一個費奧多爾的引導之下,太宰與此世界的費奧多爾被逮捕歸案,成為了他的替罪羊。
雖說其中有設計的成分,安吾依然慶幸于“魔人”的被捕,無論如何,一個“魔人”已經夠受的了,要是兩個一起來——
安吾不愿去面對這種場面,然而,你越不希望如何就越會如何。
『書』的情報被魔人拿捏,名為『書』的都市傳聞真實存在,并且一只被日本的異能特務科保管,甚至于說,它剛剛丟失。這樣的信息倘若被其他國家得知,可想而知會發生多大的動蕩,作為租界的橫濱很可能會被堂而皇之的踏平,本身被『七名叛徒』壓下的戰爭也可能再次打響。在另一個費奧多爾的設計下,異能特務科輕而易舉的抓住了“魔人”,然而逮捕這個動作也就止步于此了。
負責逮捕行動的『獵犬』與當事人異能特務科專門組建了專家談判小組研究此事,明明“魔人”才是手無寸鐵的、被逮捕的那個,他卻閑適的仿佛是來地下監獄旅游,反倒是異能特務科的科員們個個焦頭爛額汗流浹背。
最后,“惡人”的活被『獵犬』接下了。特務科允諾了“魔人”要求,同意在有限時間內放他自由,任由他進入霧區。為了降低風險『獵犬』提出要在費奧多爾的血管中注射微縮血液炸彈,炸彈可以遠程操控,到達規定時間后同樣會爆炸,也就是說,如果注射了微縮炸彈,費奧多爾的性命就相當于掌握在了獵犬的手中。
——“這種條件怎么可能會答應。”
安吾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
結果費奧多爾只是抬了抬眼,停下了咬手指動作,然后微笑著回答了一聲“好啊”。
這聲“好啊”答的安吾冷汗都下來了。
所有人、無論是獵犬還是異能特務科,似乎都被眼前的如同惡魔一樣的男人看穿了。安吾有著這樣的感覺,他仿佛回憶著剛才簡短的對話,一切決議、無論是微縮炸彈的提議還是談判的要點和策略都是檢測了無數次,深思熟慮后提出的。
炸彈造價高昂,炸彈會順著血液循環到達心臟附近,同時只能在人體額定的血壓內保持穩定,壓強的失常變化同樣會將它引爆,即使存在隔空取物的異能,在使用的同時必然會影響血管內的壓強,如此操作也會直接引爆炸彈。
換言之,異能特務科的專家們能百分百確保炸彈的威脅是有效存在的。
既然如此,費奧多爾為什么會如此有恃無恐?他不怕死嗎?
還是說,他連自己的性命都能操控?
那他可真是個可怕的敵人。
安吾因為擔憂而猶豫,『獵犬』的軍警先生卻果斷的不得了,條也采菊對這個放走費奧多爾的決策并不贊成,但塵埃已定,他的執行行動也同樣干脆利落。
血液炸彈注射完畢,為了起到威脅的效果,談判專家開始向費奧多爾科普這顆炸彈的威懾力。
講到第三句話時,黑發的青年顯得不耐煩了起來。
“你們最好快點。”他懶洋洋的說道,輕飄飄的一眼就成功讓身經百戰的談判師緊張的冒冷汗,“要是耽擱太久,我就只能為這個世界敲喪鐘了。”
“真是大言不慚。”大倉燁子冷哼了一聲,比起身經百戰的談判專家,獵犬的素質高的可不是一點半點,“落網了的敗犬也只能在這狗叫幾聲了。”
費奧多爾“哈”了一聲,像是為某個毫無水準的冷笑話捧場似的冷淡。他看著這些嚴陣以待的,嘴角勾起的弧度完全是嘲笑的意味。
在逮捕他的過程中,已經有好幾個軍警被他殺死了,只需要觸碰就足以殺死一個人。現如今費奧多爾也只是閑適的在靠背椅上坐著。
倘若真的存在一只敗犬,那抓住了費奧多爾卻不得不再將他放走的“獵犬”才合該是真正的敗犬。
這樣的嘲諷費奧多爾可以開口說,但完全沒有必要,依靠異能手術締造的異能力者在罪孽中也是最可悲失敗的那一批。而且,如他前面所說,再耽擱下去,他真得為這個世界敲喪鐘了。
·
霧區具有讓異能力分離的的特性。
進入霧區的那一剎那,費奧多爾的異能力就從他身上消失了。
『罪與罰』是好朋友,沒了礙事的『獵犬』和異能特務科干擾,他才能專心專意的對付自己。
另一個自己。
樓宇之間盡是歪七八扭的車輛,黑屏的廣告屏兩起,一只發出刺耳笑聲的老鼠出現在屏幕上。
那是費奧多爾的專屬標志,如今正被一個不知好歹的老鼠用著。
哦那只老鼠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啊。
不知好歹的東西。
第312章 零和
費奧多爾的心情并不好,自己的世界被外人堂而皇之的闖入玩弄,沒有人會高興的起來。
屏幕上的老鼠消失了,進而跳轉成一行行代碼。他們快速閃爍滾動,半分鐘后才達到末尾,黑屏消失。
這是另一個費奧多爾寫給“他自己”的挑釁書,除了費奧多爾本人,沒人能夠看懂。
濃霧遮掩著許多事物的痕跡,卻做不到將一切都遮掩。屏幕全黑的同時,費奧多爾轉身前去赴約了。
擂缽街邊緣的破舊廢墟。塵土飛揚,木質的房屋和水泥質地的房屋錯落交疊在一起,它們早已化成廢墟,只有零散的建筑材料堆積著,生銹的鋼釘零散的丟棄到角落。這里隱約能看見不遠處的哥特式建筑『骸塞』,倘若澀澤龍彥沒有臨場反水,費奧多爾多半會選擇和他在里面籌謀計劃。
帶著雪色帽子的俄羅斯青年只是簡單的將目光投向了骸塞一陣兒,便收回了視線。
眼前,另一個一個帶著雪色帽子的青年從廢墟后走出。那是一個穿著打扮都與費奧多爾一模一樣的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確實是一個人。
卻還不如不是。
“真是稀奇,外面跑來的老鼠偷家都偷我到這兒來了。”在嘲諷自己這方面,費奧多爾也稱得上是頗有天賦。他在博弈的過程中向來心態平和,前提是沒有老鼠把棋盤給啃了。
另一個他微笑了起來,顯露出某種帶著嘲諷的愉悅。
“『死屋之鼠』可是盜賊團,我做的只是我的本職工作,導演先生。”邀請者無視了赴約者的謾罵,顯然并未生氣。
游戲的贏家有的是氣度,從來不必生氣。
“導演先生?”費奧多爾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同樣沒錯過對面那一閃而逝的仿佛懊惱似的表情,“誰這么稱呼過我?那個你養著玩的小孩?”
那種懊惱的神情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某種微妙的情緒,這種情緒費奧多爾本人很少有,所以顯得分外顯眼。
——他大概說的是禾澤釋之助吧?
站在廢墟上的費奧多爾、也就是費佳很快想到了這點。導演先生顯然對二人關系的誤解頗多。費奧多爾考慮著“我這輩子都不可能養這種埋汰又磨人的玩意”這樣的事,面上卻什么也沒表現。
“那你真是想當然了,那可是個罪孽頗深的家伙。”費奧多爾如此說的,看著眼前的自己。
他不喜歡另一個自己,他把他的世界攪得一團亂,比狗都來的更能拆家。
還有名字。對于自己的名字,他從來都不想與人共享,另一個自己也不例外。
然而,費奧多爾并不在意那個小孩,也并沒有把“自己”說道話當回事。
說謊的才能已經融入到了費奧多爾的骨血之中,只要能達到目的,任何匪夷所思的謊言他都說得出來,即使被欺騙的對象是他“自己”。
“『書』呢?你把它放在那了?”幾乎沒有轉折的,廢墟前的費奧多爾、也就是導演先生,他向前走了兩步,直接切中了問題的重點。
“在一個你永遠都找不到的地方。”被詢問的費奧多爾開口回答道。
“它在『罪與罰』的體內。”另者給出了答案。
回答者沉默了。
“是。”很快,費奧多爾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攤了攤手,“所以,你永遠都不可能取得它,你連這里都無法離開。”
“我為什么要離開?”赴約的費奧多爾挑眉反問道。
邀約的費奧多爾沉默了。
“你沒有回收『罪與罰』。”他淡淡的開口道,仿佛在陳述一個事實。
“當然,倘若不如此,我又該如何保證取『書』的工作能順利完成呢?”另者反問道,“反倒是你,你為什么沒有回收『罪與罰』?”
他問了這個問題,二者卻都沉默了。
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和對方的解題思路完全吻合——同時預判了對方不會回收異能力,并且自己也選擇不回收異能力。
選擇下放異能力,那么本體不在擁有異能力的自己就會成為任人宰割、更加劣勢的存的。然而,“賭把大的”或許就是費爾多爾這類人的天性。明明“回收『罪與罰』”的優勢是顯而易見的,邀約者和被邀約著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不回收。
于是,這場自己與自己之間的對決,便降級到了低劣的、簡單暴力的的層次上。
“如果我們打起來的話,有一個會死掉的吧。”二人中的其中一個,突然開口說道。
“是啊,真是非常難得的事情,你說誰的生命會就此結束呢?”另一個附和道,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倘若換成太宰君……甚至是澀澤龍彥君,這會兒都會選擇互相合作吧?我們非要搞得這么僵嗎?贏家讓給別人這種事,絕對是最愚蠢的。”某個帶雪色帽子的青年開口說道。
“你說的對。”這句話似乎得到了費奧多爾他自己的贊同,他像另一個自己伸出手,“所以,合作吧。”
“那么,合作愉快。”另一個費奧多爾露出了微妙的笑容,同樣伸出了手。
怪胎們的交流永遠都是這么奇怪的,更遑論兩個怪胎都是同一個人。
鮮血開始低落。
匕首和釘錐插在心臟和肩部,撕裂神經的疼痛導向全身。
兩個人都想微笑著表示“我是騙你的”,然而的人都沒能說出這些話。
或許是因為近乎痙攣的疼痛吧。
沒有什么合作,費奧多爾毫不猶豫的向“自己”捅刀了。
釘錐的長度遠超匕首,它完全將肩膀洞穿,費奧多爾狠狠的踢了另一個自己一腳,沒有異能力的他不再能判罰別人的罪行,而對待另一個自己,他同樣有所想法。
釘錐刺在泥土里,抓地力足夠強,令受傷的那人動彈不得。
另一個自己并沒有拔除匕首,費奧多爾因失血而恍惚,但在朦朧的視線中,他懊惱的發現自己失手了。
雖說刺中了心臟,但還是稍稍偏移了一點,所以并沒能一擊斃命。
另者的錐刺同樣偏移了位置,但它無傷大雅。
二者立場不同,在決策時的選擇同樣不同。又一根釘墜從掌心中刺入,接著是第二根、第三根。
“我非常喜歡這段,你也會喜歡的吧。”費奧多爾的胸口滲著血,聲音忽輕忽重的開口說道。
鮮血將白色的衣服染透,費奧多爾沒拔匕首,任由它插在那里。
“是啊……”他者的聲音在因失血發冷而顫音,但那份氣質卻沒有絲毫變化,“要是換我來,這樣的好滋味也會讓你嘗個遍的。”
“那真遺憾,你我都沒有這種機會了。”費奧多爾惋惜的說道,極微小的可能中,這樣的語氣里或許包含著一些真正的惋惜。
他的視線掃過廢墟,接著從就近廢墟的石堆中,費奧多爾取出藏的并不深的書。
“看,『書』在這里呢。”費奧多爾晃了晃手中的書本,向另一個自己展示著。
“它都沒藏……”另一個費奧多爾閉眼輕聲說道。
“是啊,真是騙子。你肯定認為自己能贏吧。”
“你不也是……”
“也是。”
“輸贏并不重要……博弈本身就是零和游戲。”
“但是亂咬棋盤的老鼠,還是打死比較好……”
——如果注定有一個世界會在脆弱中湮滅,那為什么要是我的。
“現在,『書』是我的了。準備為你的時間敲喪鐘吧。”
這是贏家留下的最后的話。
//
我將書頁從燕秋的手中拿走,對折了一下塞進口袋里。
因著我總喜歡在口袋里裝各種各樣的東西,我的口袋總是非常大。東西裝的多了,每當摸到口袋里的物品就會很安心。
“時間來不及了,我得上臺推進我的模組了。”我開口對燕秋說道。
燕秋點了點頭。
“你去吧。”他開口應道。
我走了兩步,覺得不太對勁,轉過了身。
“你不跟著一起去嗎?”
“在你的模組里沒有我這個NPC吧?”燕秋笑著反問道。
——確實。
我認同的搖了搖頭。
“所以我就不去了。”燕秋同樣搖了搖頭,微笑著說道,“玩的開心點,然后回家,好嗎?”
我眨了眨眼,轉過了頭。
“我會的。”我開口回答道,然后跑掉了。
耽擱了太多時間,不跑兩步可不行。
橫濱其實不算大,從我如今的位置往擂缽街邊緣走也花不上太多時間。而且我還用上了跑的,莫約七八分鐘我就跑到了。
我又低頭看了一次手腕,有些猶豫了。
骸塞里死幾個了?我是不是來早了。
我有些糾結了,在附近亂走了幾步。
我沒有有效的、骸塞內部的信息,里面的情況都只能估計,雖然這一切都不影響結果,但我還是希望它能再自然點。
這個世界有許多充滿戲劇性的設定,比如異能力者總會互相吸引,比如在是非之地總能有匪夷所思的經歷。
當我決定在是非之地走來走去的時候,會撞見不得了的場面也變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聞到了一些淺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使我停下了腳步,我尋找著它的來處,接著生出了許多胡思亂想。
——該不會是太宰先生的吧?
我這么想著,晃了晃腦袋把這個想法晃掉了。
不對,太宰先生在骸塞里。
——那就該是個陌生人的,或者陌生的熟人的。
這里是骸塞附近,表演的場合,出現在這兒的血腥味自然引起了我的注意。一個好的模組作者自然要顧及到所有細節,所以,我選擇上前查探。
尋著血腥味來到擂缽街內部一點的位置,土地逐漸從水泥變為濕土,在隱約的霧氣中我看見了一個歪斜的畸形十字架。那畸形的十字架似乎是拿木房的門板隨意搭建而成的。
十字架上有個人——似乎是人,他滴著血,被釘錐牢牢的刺在上面,地可疑的坑洞和拖拽的痕跡在濕潤的泥土地上連接。顯而易見,他是先被在地上被釘住,再轉移到這個疑似用房門木板隨意搭建的十字架上的。
廢棄房屋中的釘錐廢料將他釘死在上面,它們多半巨大而常用于建筑,擁有著破傷風的附魔效果。
我先是被血腥味刺的一激靈,下一刻,我意識到了這里發生了什么,幾步走到了“受刑人”面前。
青年低垂著腦袋,衣服早就被染紅了,雪色的帽子掉到了地上,像是濃霧中孤零零的白色帆船。
“……費佳?”我試探性的叫到費奧多爾的名字,說不準是否要得到回應。
常人被釘成這樣離死也不遠了。到底是誰能對費奧多爾做出這么殘忍的事呢?
“……”
——好明顯的答案。
青年的睫毛顫了顫。
//
——
或許是心口被捅了一刀的緣故,費奧多爾的靠近“自己”的腳步也略有虛浮。他拾起一枚鋼釘,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倒在地上的青年,接著俯下身去,將鋼釘穿透了他另一側的肩閘骨。青年微微闔眼,仿佛放棄了抵抗。
然而,這個動作只完成了一半,費奧多爾便完全脫力的倒了下去。
釘死在地上的青年睜開了眼睛,他似乎早就料到了如今的結果,沒插牢的鋼釘被他抖落在地上,費奧多爾伸出手,試圖將另一個自己推開。
然后,他的手被“自己”握住了。
“……你該不會認為我死了吧?”推拒的手被扯開,費奧多爾盯著眼前被“自己”困在地上的青年,扯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下毒這種伎倆可是澀澤君的拿手好戲,和他合作總得留些后手……真遺憾,看來你輸了呢。”
——他提前準備了解毒劑。
費奧多爾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
匕首上淬的毒沒有奏效,從后手的準備來說,對方已經勝過了自己一籌,做出了那樣的選擇,僅僅依賴廢墟里現成的武器。
『罪與罰』如今游離在外,費奧多爾依然有翻篇的可能。但此時此刻,他已經輸掉了。
他不該輸給他的。無論怎么看,這場游戲都該自己贏才是。然而,這種零和游戲總得有個輸家。即使是費奧多爾,所得的結果也只能是零。
費奧多爾被釘在了一架畸形的十字架上。
十三顆鋼釘,全部在錯開要害的情況下還原了某個場景,鮮血一滴滴的滴落,匯聚成小小水洼。
始作俑者似乎對此非常滿意露出了難以言喻的,旁人無法理解與解讀的病態微笑。
“真合適呀,”他觸碰著那些釘子,止不住的重復道,“真合適呀……”
——是很合適,要是對象調換一下就更合適了。
沒有人能為費奧多爾釘上釘子,他一邊期待著這件事,一邊又為踐行他感到厭惡。而如今,這個在過去的念頭中一閃而逝的想法,竟然以這種形式實現了。
“你在拖延時間……”費奧多爾閉上眼睛,氣若游絲的說道。
“當然,我怎么會殺死‘自己’呢。”
“太過得意的賭徒都會輸得一塌糊涂,特別是故意給出機會的。”費奧多爾忍耐著疼痛與失溫,還不忘刺上一句。
名為『書』的異能物品正在勝利者手里,他顯得非常從容不迫,仿佛并不在意費奧多爾都說了些什么。
“你總得有點參與感。”
“我非常喜歡這段,你也會喜歡的吧。”手心的釘子被狠狠的摁牢,費奧多爾開口反問道。
……
起先,費奧多爾并不著急,想贏的人總是沉得住氣。『罪與罰』依然游離在外,在見到安然無恙的“自己”后,就足以讓他意識到一切,幫費奧多爾翻篇。
費奧多爾不可能對抗他者的『罪與罰』,相似或相反的異能力會引發效果未知的特異點,這種麻煩的變量絕對是最最心照不宣的、最最需要避免的東西。
費奧多爾也并不想殺掉另一個“自己”,他只是想讓另一個自己出局。在這種押上書為籌碼的游戲里,輸掉了游戲也就是輸掉了世界。
費奧多爾聽著血滴落在泥土上的聲音,釘子釘的太死了,困的他動彈不得,他能感受到生命在流逝,而如今,整局游戲都是由另一個人操縱的了。
時間并不算漫長,費奧多爾感受到了異能力的回歸。『罪與罰』的權能回到了他的手上,而一切風平浪靜。
怎么做到的……
疼痛在加劇,但生命流逝的感覺卻就此按下了暫停鍵。
費奧多爾不再有性命之憂,但他要完全出局了。
他嘗試解救自己,然而直到手心已經血肉模糊,都沒能做到。
直到他聽見了那若隱若現的腳步聲。
他記得他曾說過某種“參與感”。
不久后的現在,費奧多爾默數著自己滴下來的血,等待著那個參與感。
而現在,那個“參與感”出現了。
……
//
腦海里的想法并沒有影響我的行動,我撿起了掉在地上的帽子,明明是這么一塌糊涂的場面,這頂帽子卻意外的沒多少臟污。
我對比著帽子和血人,后終于確認了他就是費奧多爾。
“你怎么這么慘啊。”我猶豫了半天還是開口了,“是導演先生把你搞成這樣的?”
“……你可以先把我放下來,”費奧多爾氣若游絲的說道,“再聊下去我就要死了呢。”
但凡我性格惡劣點,我高低得讓他說上十幾句好聽話才出手幫忙。但很遺憾我是個冤種,冤種的我確實產生了我再不救他他就要流血流死了的想法。
于是我上手把他救下來了。
少見的,我對這事一點譜都沒有。被生銹的釘子釘了十來個血洞,就算救下來的時候僥幸沒死,不及時救治也得一命嗚呼吧。
將穿透血肉的釘子取下來是一門技術活,我口袋里的工具也不太能派上用場,只能徒手的、小心翼翼的取下釘子,又迅速用棉片和止血繃帶包好。
我并不是什么優秀的醫生,我連醫學生都不是,完成這些項目著實有些困難,釘子卡的死緊,光是取下手上的我就費了半天勁。
當我取下最后一顆釘子時,費奧多爾脫力栽了下來。
我早有準備,伸手接住了他。雖然還是踉蹌了一下,但到底沒摔倒。
他穩了穩身形,搭著我的肩膀自己站起來了。
“你得包扎一下。”
“導演先生拿走了書。”
我和費奧多爾同時開口。
我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他此時的表情真是少見。連表演似的笑意都沒有,是同隆冬的般刺骨的冷漠。
沒了釘子的阻礙,血流的更快了,費奧多爾臉色慘白,卻毫無所覺,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不對,是并不覺得自己會死。
一般來說,當某個光鮮的人表現出不符合光鮮外表的一面,人們都會將其看做他的本質。
按照這種解法,如果面無表情的、冷漠無比的費奧多爾才是那個真實的費奧多爾。
但對我來說,總是微笑著從容的解決一切阻礙的費奧多爾才是我認識的那個費奧多爾。
我這么認知著,權當此時的他只是在情緒失控。
天才或許都有些自信和怪癖。這家伙都馬上要死了還滿腦子想著書。
我不理解,我選擇好人做到底。
三分鐘后,費奧多爾終于配合著我把身上的傷口都扎上了。某些人對自己下手是真的狠啊,十三個釘子釘滿全身,還全是生銹的。當時場面真是詭異的很。但典故我還是略知一二的,所以沒做出什么。
“包好了,你在這坐著歇會兒,等舒服點了趕緊離開去治傷吧。”我好聲好氣的安排道。
費奧多爾抬頭看了我一眼。
“你真奇怪,你我明明只是非常糟糕的、被利用的關系,既然不索求由我來對付導演先生,為什么會來救我呢?”他開口說道。
我沉默了。
“想救就救了。”最后,遲疑的我開口說道,“嗯,這其實也是我計劃的一部分。對沒錯,這是我就計劃的一部分。”
遲疑的話語越說越堅定,我點了點頭,對自己的發言表示肯定。
費奧多爾低下頭,淡淡的說了聲“是么”。
“你的傷其實不算嚴重,麻煩的是破傷風,這個得趕緊離開霧區去醫院才行。”我趕緊說完我想說的,準備離開,“書在導演先生手上對吧?剩下的游戲我來和他比,說好了我會帶你回家,你不用擔心的。”
然而,費奧多爾似乎完全無視了我前半句話。
“不會就這么認輸呢。”費奧多爾歪了歪腦袋,輕飄飄的說道,“禾澤君根本不了解我呢,你難道從沒好奇過我的異能力是什么嗎?”
我眨了眨眼,停頓了片刻。
“它能治療破傷風?”我反問道。
“至少這局結束前,我不會死掉。”費奧多爾開口回答道。
第313章 離場
我用酒精棉片擦掉手上的血,看著仿佛絲毫不在意自身死活的費奧多爾,過了好一會兒才有所動作。
“我救了你一次……”我一字一句的開口說道。
“禾澤君終于開始想著報酬的事了?”費奧多爾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日里的態度,開口反問道。
想說的話卡在喉嚨里,我完全沉默了。
和模組無關的,我只是不想看著一個和我有交集的人不自惜的受罪。
我承認我莫名其妙的關懷心實在是太多了。
“沒事了,就當這是我的計劃吧。”我閉了閉眼,回答的聲音帶著滯澀,先一步離開了。
費奧多爾沒再說話。
終點都是骸塞,同路成為了無法避免的事情。我不想一路都保持沉默,于是開始詢問他受傷的經過。
“棋差一招。”費奧多爾開口說道,“下手偏了一點,沒把他一刀捅死。”
“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我開口問道。
費奧多爾瞟了我一眼。
“故意的。”他開口回答道,“我直接捅了心臟偏側的位置,以此確保他即使攜帶了解毒劑也無法迅速奏效……但他料到了這點,提前吃了。”
一把刀如果淬了毒,就不必捅入要害,費奧多爾既不想要另一個自己的命,卻又往心臟那兒捅,著實讓人理解不了一點兒。
“你這么捅,不怕一不小心把他給痛死嗎?”我開口問道。
費奧多爾微笑起來。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呢。”他開口回答道,顯得從容而游刃有余,“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得主動回收『罪與罰』,這樣一來他就很被動了。”
我嘗試將『罪與罰』的異能效果想象成一張復活甲,理解了一點兒,但剩下九十九點都不理解。
“你們為什么不選擇互相合作呢?”我開口問道,真的對這點感到困擾,不是困擾他的選擇,而是困擾他的不選擇,“即使有分歧的部分,也可以暫且先一致對外,最后再一對一吧?”
費奧多爾停下了腳步,我愣了一下,也跟著停了下來。他看向我,神色是一種如常的平靜、極度危險的平靜。
“因為在這個世界上——『費奧多爾』這個存在才是最最危險、最最不可控的敵人。”接著,他對我說了這樣的話。
我感覺腦殼疼。
“我該說你真有自知之明嗎?”我有氣無力的開口說道,“和你認識可真是我的福氣。”
費奧多爾聽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卻只是微微一笑。
骸塞近在咫尺,哥特式的建筑在霧氣里森然若隱。我低頭看了眼腕表,皺了皺眉頭。
“有什么問題嗎?”費奧多爾開口問道。
“太安靜了。”我開口回答道,“感覺還沒到入場的時候。”
“那么,怎樣才算到了入場的時候呢?”
“至少要是個盛大的場面。獵犬、偵探社、港口、特務科都要在場,霧氣要濃的跟墨水似的,大家打來打去,所有人都各懷目的的拼盡全力,整個場面‘戰斗爽’那種。”我比比劃劃的描述道。
費奧多爾眨了眨眼睛。
“想不到禾澤竟然喜歡這種場面。”
我搖了搖頭。
“不是我喜歡,而是這樣一來我就贏了。”我開口說道。
費奧多爾沉默了。
“可你什么都沒做啊。”
“對啊,我躺贏了。來這兒是為了趕上閉幕的。”我點了點頭,“導演先生不知道我手上有書的一頁,我已經弄明白了我想知道的一切。只要一切結束差不多結束了,我們就可以一道回去了。”
“……我必須要拿到書。”費奧多爾開口說道,“如果沒有書,我的世界的遲早會崩塌的。”
我眨了眨眼睛。
“費佳不打算當反派了嗎?”我開口問道。
他失笑了一聲。
“我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濃霧之中沒有風,在無比安靜的氛圍下,連各自的表情都看不真切。
“費佳。”我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是開口了。
費奧多似乎微微動了一下,顯然是有在聽我說話。
“說來你肯定覺得非常可笑,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什么,但無論再給我多少次機會,在那種時候我都想重新認識你。”我開口說道,移開了視線,“就當我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吧……”
費奧多爾似乎想開口說些什么,但他什么也沒有說。
因為沒時間了。
我所期望的大場面出現了。
如同濃墨般的紅色浸染著橫濱的土地,不知因何而來的能量在四周涌動,帶來風、帶來失衡、帶來壓迫,我下意識的抬手擋了擋,卻什么也沒擋住。
紅色的、巨大的、由異能力集聚而成的滔天巨龍,在濃霧中若隱若現。
我的心跳因壓迫而,逐漸快到呼吸困難,開始頭暈眼花。異能力是能量的一種,原理如何暫且不論,龐大的異能力總會對周圍的環境造成影響,至少我現在就像陷入了高原反應一樣難受。
我忍不住超費奧多爾望去,不知怎么的,明明他受傷更重,在這樣龐大的能量場中竟然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注意到我的視線,他也回望過來。
在風中翻滾的濃霧呼嘯著刮過我的耳畔,我聽不真切他的聲音,但結合上唇語倒是能懂。
——“你要的大場面來了。”
他是這么說的。
//
一小時前。
費奧多爾匿入了濃霧之中,即使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安吾的神色依然十分嚴肅。
大倉燁子在安靜的角落與上級聯絡著。
條野采菊視力受限,雖說能依靠室內之人的心跳和呼吸確認情況的嚴峻,但除此之外就是一無所知了。
“獵犬接下來會做些什么呢?”安吾主動開口問道,心跳急促,但呼吸卻保持在一個平穩的節奏中,即使在難纏的大場面面前,安吾也不會讓自己變得手忙腳亂。
對于認真工作、心系國家安危的人,條野還是有些好感的,于是便也耐心又好聲好氣的回答了。
“燁子正在請求指示,很快就會有結果了。”條野回答道,又補上了安撫的言語,“不必太過擔心,既然獵犬在這里——”
“條野。”
條野采菊的話語被大倉燁子打斷了。
紅發的、小女孩模樣的軍警小姐已經結束了通話,她神情嚴肅,既有不解也有服從,“上級指示獵犬小隊必須即刻返回東京待命。”
這話一出,條野和安吾都愣了一下。
這件事略微出乎了條野的預料,雖然也是情理之中的命令,但在這種危難之時的調回命令,多少是有點讓人不適的。
“待命?”安吾忍不住重復了一遍,“上級是這么指示的?那……”橫濱怎么辦?
安吾咽下了未盡的言語。
橫濱未嘗沒有自保的能力,三刻構想就是為了應對如今的情況。
然而獵犬小隊的來而復返已經暗含了的上級對橫濱的態度……
是想讓橫濱自生自滅嗎?
條野采菊比安吾更快接受如今的情況,軍人的天職是服從,獵犬的隊長是足夠正義且值得信任托付的英雄,既然隊長服從了安排,條野自然也會服從。
這其中會有不正義的勾結嗎?條野不敢保證。或許有,又或許正好相反。他自然會徹底弄清這項命令的因由,但在次之前,他首先要做的是服從上級的指令。
條野采菊失去了『看』的能力,或許是某種補償,他其他的感官異常敏銳。他可以輕而易舉的通過心跳和呼吸測謊,即使是太宰治那種能夠操縱心跳的怪人也不能完全瞞住他的知覺。
而現在,通過安吾的心跳和呼吸,他清楚的感知到——這位抗壓能力極強、一直都在有條不紊的處理工作的搜查官先生快要被上級的指令氣破防了。
合理。要是自己是特務科的搜查官,也沒法接受這種危機在前卻讓精銳部隊撤離待命的命令。
但是命令就是命令,既然無法否認其中的合理性,那便需要執行。
所以,即使條野采菊感到惋惜,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臨走之前私人問上一句,”在離開之際,條野還是主動開口了,“獵犬撤離后,你們打算怎么辦?”
為這那個已經明示了的指令,安吾已經在心里暗罵了無數遍了。但面上,他依然是那個冷靜靠譜的緊急戰略負責人。
“不必擔心,武裝偵探社的調查員們會協助我們解決這次危機。”安吾開口說道,比之剛才,他的聲音略微有些發冷。
“啊……是那個前黑手黨,我記得他的異能力是可以無視掉任何異能力的『反異能力』吧?”獵犬的軍警先生仿佛想起了什么,確認似的開口說道,他對那位位情緒古怪難測的先生沒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有太多惡感,“倒也是個人選。”
安吾的視線落在了眼前的軍警先生身上,他推了推眼鏡,略微遮掩了此時的表情。
“什么前黑手黨,我聽不懂您在說什么。”安吾開口說道,引得條野采菊的測目。
太宰曾是港口黑手黨的干部,這是認識當年的他的人都知曉的事實。但在異能特務科和安吾的洗白操作下,他過去的污點早就尋無可尋,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這點。換言之,在可探究的真相層面上,太宰從來不是一個黑手黨。
這份干凈對調查員來說非常重要,即使條野只是隨口提起,安吾也會如此否認。
“這個世界有無數手段可以遮掩證據,但人心不會。”條野采菊開口說道,他即將離開,不打算太追究這其中的細節,卻也不希望自己被當成無知的傻子,“沒人能在我面前說謊,安吾先生,你在緊張些什么呢?”
第314章 合謀
氣氛就此僵持住了。從氣場來說,一直執行這文職工作的坂口安吾肯定是比不過履歷豐富、身經百戰的條野采菊的。
但即使如此,安吾也寸步不讓,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
“別再炫耀你那討厭的才能啦,條野。”紅發的少女見不得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對質,抱著手臂,瞇著眼睛教訓這自家隊友,“再不走,上面又要找隊長告狀了。”
“知道了知道了。”條野采菊敷衍的應了一聲,到底是沒在這些小細節上掰扯,擺手離開了,他的手在指揮桌上一帶,無意間碰到了一件物什,他的手停住了,很快辨認出了那是一副眼鏡。
指揮桌上的眼鏡,那必然是屬于安吾的。但,通過安吾動作時身形輕微晃動產生的氣流與呼吸變化,就能判斷他此時正帶著一副眼鏡……
——所以是這樣啊。
“墨鏡不錯,搜查官先生,”臨走前,條野采菊留下這么一句話,“我且先祝你好運吧,橫濱是個好地方,我也希望下次還能來這兒做客。”
安吾目視著二人離開,等到直升機從平臺開走,他才閉了閉眼。
——條野采菊明明沒有視力,他是怎么知道那是一副墨鏡的……
這個問題并沒有在安吾的腦海里掀起什么波瀾,他暫且按下了這無關緊要的小事,把注意力放在了霧區之上。
“替我給異能力者A5158發則信息。”安吾開口像通訊員指令道,“就說……把欠給眼鏡教授的人情還回來。”
·
異能特務科緊急戰略指揮處位于橫濱上方,除了正在焦灼工作的科員,這里同樣有關押與審訊犯人的監禁室。
安吾在通道上行走,兩個保鏢跟隨著他,一起來到艙尾盡頭的監禁室。
太宰就在里面,他被手銬和繩索困在了室內的椅子上,聽到門口的動靜才慢吞吞的抬了頭。
當然,太宰并沒有被困在這里。
至少安吾非常清楚這點。在太宰出神入化的□□面前,這些手銬和繩索都是擺設。
“好久不見啊安吾,大費周章的把我帶來這兒真是辛苦。”太宰語調輕松的開口說道,嘴角帶著弧度,卻沒有任何諸如喜悅一類正向的心情。
安吾有許多話想對太宰說,可當要開口時,卻發現自己早已無話可說。即使他們的交集從未完全絕斷,織田作的死依然是最深的刺,他的死亡將二人的一切過往撕裂,最后變為不堪回首的往事。
但是,安吾卻不得不開口。
書失竊了。
“另一個世界的『魔人』盜走了書。”最后,安吾只能公事公辦的開口道,“特務科已經查清了一切,你是無辜的。”
“哦,終于查清楚了?”太宰懶洋洋的將視線投在安吾身上,沒停留太久,又平靜的挪開,仿佛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路人。
保鏢在安吾的示意下解開了繩索和手銬,太宰沒什么動作,也沒再接安吾的話,任由他們操作。
這樣不配合的態度讓安吾非常難辦,卻別無選擇。
“如果僅僅只有澀澤龍彥,我是不希望你進霧里的,但是『書』被盜走了,費奧多爾就在霧里,兩個‘魔人’都進了霧區、我們根本沒法預料他會拿它做什么——”或許是難得有了那么一次可以平等交流想法的機會,那些因為霧區事件帶來的壓力在此刻中也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安吾的敘述逐漸變得急迫而語無倫次起來,而他似乎并沒有意思到這點,“那個人甚至來自于另一個世界!太宰,我——”
他沒能接著失態下去,因為很快,太宰打斷了他的話。
“多余的話就不必說了。”他開口的聲調不高,仿佛將自己的語言融入安吾話中,“既然沒有其他要緊事,我就先行離開了。”
安吾的視線重新聚焦了一下,他噤了聲,推了推眼鏡,恢復了安靜沉穩的樣子。
太宰完全沒去看他,他活絡了一下因為捆綁而略微酸軟的筋骨,起身準備離開。
保鏢下意識的想攔住他。太宰禮貌的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停留太久的想法。
見到安吾微微搖頭,攔路的保鏢退后一步,給太宰讓出了路。
“盜走書的是費奧多爾。太宰,除了你,我沒有其他辦法了。”太宰的腳步還沒落下,就聽見了安吾如是的話語。
“真冒昧啊,安吾。”身穿砂色風衣的調查員先生平靜的指責道,“我都成了任你使喚的部下呢。”
話說到這里,任誰都能感受到這話已經聊死了。
兩位保鏢忍不住為自己的上司捏把汗。雖說不知內情,但這名調查員的態度實在糟糕,安吾先生又看上去特別理虧。事情好像變得難辦了。
“是嗎?”然而,安吾就是安吾,他仿佛壓根沒被太宰的話語所影響,看上去分外平靜,剛才的失態仿佛從未出現過,他依然是那個值得被委以重任的緊急戰略指揮官,“你說的對,是我失禮了……嗯,順帶一提,為了解決這次危機,我叫來了位好說話的先生做幫手,他大概快到了吧。”
一秒種都沒用上,太宰立馬意識到了那位“好說話的先生”是誰。
“你把中也叫來了?他憑什么會來呢?”這個問題確實吸引了太宰的注意力,他很快開口問道。
“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私事了。”安吾學著太宰剛才那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如此回答道。
太宰無聲的看了安吾一眼,也不追問。只是轉身出了門。
“我才不要在這種時候和那只小蛞蝓打照面呢。”他嫌棄的表示道。
“那真遺憾。”安吾敷衍的跟了一句。
“……”言外之意就是不幫忙就得打照面咯?
“禾澤呢?他在哪。”太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靠墻站著,他開口問道,仿佛剛才拒絕幫忙的那個不是他,“既然已經查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特務科不會任他亂跑吧?”
“他是精神系異能者。”安吾也不追問他改主意的原因,利落的給出相關的情報,“禾澤釋之助具有通過語言大范圍操縱他人行動的能力,具體效果不詳,我們沒能逮捕他。”
“也正常。”太宰半是挖苦的說道,他思索了片刻,勾勒出了霧區的大致情況。
太宰沒有明說,但最后依然應允了安吾的請求。
直升機載著他來到接近霧區的上空,安吾借助衛星確認下空的一舉一動。
臨近霧區的高空,風與霧在飛機周圍翻騰。吹散了太宰的繃帶,太宰抬頭看了一眼,正好隔著屏幕與安吾對視,他的眼睛是透度很低的鳶色,你很難理解這雙眼睛到底在注視些什么。
“……萬事小心。”安吾的呼吸凝滯了一下,很快開口對對講機那邊說道。
太宰收回了視線,若有似無的“嗯”了一聲。在風聲中,這似乎是安吾的一種錯覺。
太宰從飛機上跳了下去。
他被霧所淹沒。
有那么一會兒,安吾認為太宰只是想跳下去,他可能不會打開降落傘了。
但最后,降落傘還是打開了。
等到安吾的理智回歸,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都是冷汗。
·
太宰在濃霧中行走,他懷揣著目的,腳步卻不緊不慢。
不遠處,水晶與寶石構筑的彩窗穹頂在霧中若隱若現。
太宰來到了澀澤龍彥的寶石屋。
屋內相似卻不同的紅色寶石一格格的擺滿整座屋子,它們有的無關緊要,擺在不容易注意到的高臺,有的略得主人的心意,放置在更容易注意到的地方。
白發的先生撥弄著藏品中的紅寶石,顯得興致缺缺,縱使注意到太宰的出現也只是撩了撩眼皮。
“恭候多時了,太宰君。歡迎。”他不咸不淡的打了聲招呼,“不出我所料,你還是出現在了這里。可你稍稍遲到了一會兒呢。”
“打發掉麻煩的異能特務科總得要點時間,比起這個,費奧多爾怎么不在?”太宰敷衍的解釋了一句,并沒有將澀澤龍彥當回事,反問了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我還以為我們最終會在骸塞見面呢。”
“那是之后的環節了,我確實約定了要在骸塞匯合。”澀澤龍彥說到這兒,便停頓了下來,不再撥弄寶石,他將活動展柜推了回去在高腳椅上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但在此之前,既然我的等待沒有白費,或許我們可以商討一些事情。比如,合作。”
太宰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盯著他。
說是合作,但他的待客之道實在是有所欠缺。仿佛認為讓盟友站著會是一種好文明。太宰一般不同人生氣。相反,遇到這類情況,他總是想找機會教導對方一二的。
“我以為,這會是三個人的聯盟呢。”太宰懶洋洋的說道,也不計較細枝末節的小時,他自顧自的走到了展墻邊,研究著這些大同小異的異能寶石。
“是啊,或許之前是,但現在不是了。”澀澤龍彥同樣不介意太宰的行為,開口說道,嘴角顯露出少許弧度,“也算是這粗糙世界中小小的余興了,你知道嗎?——橫濱出現了兩個費奧多爾。”
太宰的很不明顯的呼吸一窒,視線從展墻的寶石移動到身后澀澤龍彥的身上。
“兩個。”他淡淡的重復了一遍,將疑問的句式念出了肯定的效果。
“是啊,兩個。一個從另一個世界遠道而來,染指了『書』。將不屬于你的罪名施加在你身上構陷了你,讓‘自己’成為了自己的替罪羊。”澀澤龍彥開口說道,赤紅色的眸子靜靜的注視著太宰,是血霧一般的眼神,“當然,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不過……如果今天注定有一個人要死掉,那為什么不能是他呢?”
第315章 蘋果
太宰聽懂了澀澤龍彥的言外之意。
“你想殺了他?澀澤君不對『書』感興趣么?”太宰不置可否,開口反問道。
澀澤龍彥嗤笑了一聲。
“『能夠實現任何愿望的書』?那只是吸引凡庸之人的虛假螢火罷了。因異能而實現的愿望都會因異能而破碎,那本書就像這個世界一樣粗糙乏味。”他沒有任何情緒的評價著。對于問出這個問題的太宰,澀澤龍彥感到一絲無趣。
這個看似略有才能的男人終究也只是這毫無驚喜的世界中無趣的一份子。不然也不會問出這么俗庸的問題。
他想尋找一份獨一無二的藝術品,那曾經面見的天使、那冥冥之中的感覺。他追尋的事物沒人能夠理解。即使費奧多爾的協助他收貨了無數藏品,但對澀澤龍彥來說,他們卻都毫無價值可言。
“『能夠實現任何愿望的書』——如果把『它』扔進燃點的柴火里、添一份火光,或許還稍稍有那么點趣味性的價值。”澀澤龍彥一無所謂接上后半句話。
他來到橫濱,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目前已知世界上唯一一個反異能力者,比之他無趣的軀殼,或許那象征著靈魂的寶石能有那么一分不一樣的色彩呢?
澀澤龍彥這么想著,沒有對眼前的男人完全失去耐心。
——像是澀澤龍彥會說出來的話。
太宰心不在焉的想著,敵人們各有各的難纏,真讓人苦惱。
——但正因如此……
“澀澤君果然還需要人救贖呀。”太宰意味不明的開口說道。
澀澤龍彥并不想理會這不知從何而來的莫名感嘆。而太宰也僅僅是隨口一提。
“這是個不錯的合作提議,我答應了。”很快,太宰開口應道,與澀澤龍彥達成了統一,“不過對于那個最后會死的人,我卻有著不同的看法呢。 ”
澀澤龍彥淡淡的看了一眼太宰。
“你認為會是誰呢?”
“暫且留個懸念吧,不然觀眾會感到無趣的。”太宰如此回答道,并沒有給出肯定的答復。
“是么。”澀澤龍彥也毫不在意,“那就拭目以待吧。”
·
澀澤龍彥先行離開了。
即使三人都對一切局勢心知肚明,但互不認識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好的。
太宰瞇眼看著不遠處的骸塞,仿佛雕塑般一動不動。
他曾計劃與澀澤龍彥合作,說服澀澤龍彥殺掉費奧多爾。然而,等如今他們真正見上了面,先提出合作的卻是澀澤龍彥本人。他毫不費力的完成了第一步計劃,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
可越順利就意味著越麻煩。似乎事事都愿配合他的禾澤釋之助就是最好的證明。禾澤釋之助明明什么都愿意主動告知,到頭來太宰卻依然對他一無所知。
所有人的想法都在行為中顯露,所有人的目的都有跡可循。唯獨禾澤釋之助,他的目的是什么?他為何而來?他想要做些什么?他屬于哪邊?這一切都在他看似坦然的話語中顯得曖昧不明、無從查起。太宰本有足夠的時間去抽絲剝繭,尋找這其中的答案。但如今,卻已來不及了。
他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兒,計算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前往了骸塞。
無論是游戲還是戲劇,其中的內容必定得充滿沖突與懸念。太宰選擇與澀澤龍彥錯開時間交集,即是為了遮掩他們之間的秘密合作,也是為了給他提供他與費奧多爾密謀的時間。
他的計算依然出現了些許偏差。
當太宰登上了骸塞的最高層,那里并沒有費奧多爾的存在,只有澀澤龍彥一個人孤零零的坐著。
這樣一來,他們為了掩飾合謀而故意錯開的時間算是白錯開了。
——這應該算費奧多爾自己不爭氣。
“看來費奧多爾君遲到了呢。”太宰開口點評了一句,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他撐著桌子,看上去有些苦惱,“真不講道理,為什么是我等他。”
“等待這種事,對我來說也不是第一次了。”澀澤龍彥淡淡的掃了一眼太宰,意有所指的說道。接著拋出話題,“太宰君覺得呢?他是為何遲到的?”
“是自顧自的扮演了貓的角色吧?明明只是只老鼠。”太宰沒留意澀澤龍彥隱晦的指責,心不在焉的回答道,略帶表演性質的放低了聲音,“我們來打個賭吧?就賭另一個費奧多爾,賭他會不會來。”
桌上放置著一籃帶著金屬頭骨裝飾的蘋果,澀澤龍彥把玩著手中精致的水果刀,將它插進了其中一只中。即使只是一只蘋果,被鋒銳的刀子貫穿后同樣會流出汁水,在這一點上,蘋果與人也沒什么區別。
“這成不了賭的——因為我們都認為他會。獵犬只是政府手下的狗罷了,困不住老鼠的。”澀澤龍彥盯著那只蘋果,即使是無比不客氣無比失禮的評價,也帶著一種空泛的感覺。
“那就換一個能賭的。”太宰從善如流的改了主意,他撐著腦袋,同樣把玩著一支水果刀,懶洋洋的說道,“兩個都在,而那位費奧多爾又遲了到,那么澀澤君認為,來的會是哪一個呢?”
畢竟,偽裝成“自己”這種事對怪胎們來說簡直再簡單不過了。誰也不能保證,到來的那個就是他們認為的那個。
這個賭約終于是吸引了澀澤龍彥少許興趣,他看了太宰一眼,緩緩開口道:
“這可不好賭。同一個人,又足夠了解自己,那便什么都有可能發生了。”
“正因為是五五開,才有賭的趣味嘛。”太宰開口說道,嘴角禮貌性的勾起了些微弧度。
澀澤龍彥垂下了眼睛。
“太宰君想的是誰呢?”接著,澀澤龍彥開口問道。
“這都無所謂,非要我先選的話……我就選一直以來的那個吧。我想,他不會容忍外來者鳩占鵲巢太久的。”太宰四平八穩的說道。
“——外來的費奧多爾君會成為先下場的那個么……那我就賭,從外面來的那位能信守承諾,能安安穩穩的來到這兒吧。”澀澤龍彥順勢挑選了與太宰相對的選項。
這本就是簡單的概率游戲,所謂打賭也只是二人交涉中的添頭。
但即使如此,即是打賭,必有賭注。
“那么,我們賭些什么呢?”賭注發起人的太宰主動問道。
“這明明是太宰君先提出的。”澀澤龍彥語調不帶起伏的提醒道。
太宰沒再多問,只是沉吟了片刻,提出了建議。
“既然如此……就賭一個蘋果吧。”
“蘋果?”
“對,一個蘋果。”太宰微笑著開口說道。
澀澤龍彥垂下了眼睛。
“一個蘋果,現成的賭注,澀澤君都準備好了不是么。”
澀澤龍彥沒有說話。
“你看,你此時此刻就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太宰突然淡聲開口道,沒有理會澀澤龍彥移過來的視線,“澀澤君還是需要救贖啊,只不過能救贖你的那個存在是天使還是惡魔……這就不好說了。”
澀澤龍彥不再說話,有那么一段時間,他們在各干各的事,比如百無聊賴的敲著桌子,比如靜靜的盯著籃子里的蘋果。
他們在等待第三位『盟友』的來領。而那位盟友也確實在不久后不負眾望的來了。
虛掩的門被推開,費奧多爾終于是到了場。
“你遲到了費奧多爾。”茶會的主人淡淡的責問道。
“去處理了些麻煩,趕走了偷家的老鼠。”費奧多爾開口解釋道,仿佛進入自家后花園是的徑自走著,拉開空著的椅子落座。
茶會的圓桌略大,只擺放一個盛裝著蘋果的籃子實在是有些空泛了。考慮到三人的目的與身份,保持一定距離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妥。
但費奧多爾卻對此有著不同的猜想,或許澀澤龍彥想招待的『客人』不止在座的二位。
當費奧多爾靠近,太宰自然察覺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費奧多爾似乎受了傷,但似乎并不嚴重。衣裝依然是無垢的,似乎是換了一件。
澀澤龍彥沒什么情緒的看著那位遲到的盟友。
“你不就是老鼠么?死亡老鼠……”他反問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將諷刺藏在其中。
太宰同樣瞄了費奧多爾一眼,接著面無表情的“喵”了一聲。
他們三個各有目的,但在埋汰盟友這方面倒是出乎意料的合拍。
“唔……是么……那橫濱的人真是倒霉。”費奧多爾將諷刺當做夸獎,沒有絲毫在意,他撐著下巴,懶洋洋的發表了自己的觀點,“反正,不管最后贏的人是誰,他們都得死呢。”
太宰都沒有言語。
既然所有人都安然登上了舞臺,那么接下來就是各憑本事的游戲了。
“這是當然的了。不過在此之前,我給二位準備了禮物。”澀澤龍彥開口說道,吸引了另外二人的注意。
禮物?這樣的詞匯從澀澤龍彥口中說出還真是有點稀奇。
二人都為“禮物”一詞保持了適當的沉默,沒有任何人言語。
接著,澀澤龍彥像兩位客人展示了所謂的『禮物』。
那并不是什么有趣或麻煩的陰謀詭計。
而是一字排開,在移動衣撐上熨帖的懸掛著的純白禮服。
——真的是禮物呢。
——竟然是這個啊。
二人、目的不同又不怎么對付的二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從對方的眼睛中讀懂了這樣的意思。
“既然是一個聯盟里的人,那服裝多少要統一一下吧,這是我為二位設計的禮服。”澀澤龍彥的情緒比之剛才也終于有了點情感,或許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第316章 龍彥
不過太宰和費奧多爾都注意到了,于是這便成了麻煩中的麻煩。
——找個理由推脫掉吧。
二人這么想著,甚至不用對視也知道對方也是這樣想的。
于是,費奧多爾先一步開口了,禮貌性的試探了一句,心想無論對方給出的是大義凜然的理由還是不著痕跡的威脅他都能化解。
“如果不穿會怎樣呢?”
“我會哭。”澀澤龍彥簡明扼要。
“……”費奧多爾沉默了。
“……”太宰亦然。
這完全無從接起的理由竟然出現在了這個場合,身位客人的二人都有些無話可說,只有沉默震耳欲聾。
這沉默持續的太久,令兩位極度聰明的合謀者失去了拒絕的機會 。
最后,太宰上前一步,認命的取下了其中一套禮服,順了澀澤龍彥的心意。
骸塞內房間眾多,多的是適合更換衣服的房間。實際上換身衣服并不麻煩。
“這兒有四套衣服。”費奧多爾望向澀澤龍彥,帶著詢問的意思。
“我為每個可能到來的客人都設計了一套,不過目前看來,他們不一定會來了。”澀澤龍彥給出了解釋。
禮服有四套這件事太宰同樣注意到了,但他并沒有指出這點。因為比起他,某些更在意“人數”差分的人會更著急提問。他并不著急發問,事實證明,總會有人問的。
四套禮服的風格各異,其中兩套是一打眼看得出的相似,太宰只需在剩余的兩套中挑選出屬于自己的一套,費奧多爾卻不能輕易的選擇。
沒人知道澀澤龍彥是參照何種依據為二人設計的衣服,這其中或許隱含陷阱,或者說是區分。費奧多爾也說不準自己的盟友是否能依據挑選衣服的偏好辨認自己的存在。
他姍姍來遲,沒人知道他到底來自哪里。
無論他是不是與澀澤龍彥合作的外來者,他都會在二人面前模糊自己的身份。倘若他想對自己的身份進行模糊與隱瞞,那么在精于設計的澀澤龍彥面前,主觀的挑選禮服就是很冒失的行為了。
“你給兩個『我』都設計了衣服。”費奧多爾開口問道。
“是的,不過在細節中,我運用了不同的選色和裁切設計。”澀澤龍彥開口回答道,主動為費奧多爾挑選了其中的一套,“這是專門設計給你的,我想它會非常合身。”
話都說道這份上了,費奧多爾除了感謝也沒別的詞可說了。
太宰盯著澀澤龍彥的動作,在禮服遞交到費奧多爾手上后才收回了視線。
“那這是準備給誰的。”費奧多爾接過禮服,不愿再多說,提問的人只能變成太宰。
“一個不會來的客人。”澀澤龍彥開口回答道。
太宰撥弄了一下那件多出來的禮服。接著便離開了茶會,找地方更換衣服去了。
雖說起先是不愿意的,上身之后也能知道這是件裁剪精良的禮服。每一寸尺寸都嚴絲合縫,可以說是專門為太宰量身定制的。
太宰一邊系著紐扣,一邊回憶著剛才的情形。
設計師的設計風格能反應出很多東西,僅僅只依靠那件純白禮服的尺寸,就能將其主人的待選范圍縮減的很小很小。
那是一件風衣款式的禮服,正如太宰所穿的這身一樣,那套的風格款式肯定是貼合其主人設計的。澀澤龍彥為人孤傲,能入了的他眼的人抬手就數的出來。倘若再加上“此時正在橫濱”這條,那么答案就變成唯一的那個了。
——禾澤釋之助。
澀澤龍彥還專門為他設計了衣服啊……
·
澀澤龍彥沒能邀請到禾澤釋之助。不過,這件事的主要責任在澀澤龍彥。
禾澤釋之助是“TRPG跑團網站”的創始人,二人依靠跑團網站互相認識,澀澤龍彥半實名制上網,禾澤釋之助則用的是純化名。他倆在游戲的過程中相處愉快,從結果來講禾澤釋之助大體是很信任他的。
不過因為澀澤龍彥的毫不在意,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禾澤釋之助的真名,稍稍打探到『田村一郎』這個名字就興致缺缺的收手了。
禾澤不是話癆,但面對素未謀面的網友還是有一定的分享欲的。
他向澀澤龍彥分享了許多事情,比如他和他的旅伴并不來源于這里,而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又比如他想要找機會回家,而他的旅伴想要搶奪『書』,這令他很苦惱。
澀澤龍彥聽了,也認為他沒在說謊,但就是沒什么興趣,于他而言這種妄想一般的故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如果這種妄想是真實的……那就更無聊了。就像一個腐爛的蘋果和一堆腐爛的蘋果——沒有價值的東西堆積的再多也還是沒有價值。
但禾澤也會說點有趣的東西,比如他想嘗試將跑團的玩法融入現實,在現實中上演自己寫的模組,練習自己作為守密人的控場能力。
他說他想在橫濱開展一場像演出一樣精彩的跑團游戲,讓自己看中的人都參與其中。
這就比壞掉的蘋果們有趣多了。這位不知姓名的守密人確實有著編寫故事的才華,澀澤龍彥承認他對他所描繪的場景十分感興趣。便也向其分享了自己將在橫濱開展劇目的想法。
對方沉默了很久都沒發消息過來,澀澤龍彥也不是一直盯著屏幕的個性。然而在澀澤龍彥打算結束聊天,去做其他事情的時候,對面卻開始蹦出一大堆消息。
先是幾個感嘆號,再是守密人先生急促的問話。
——“你該不會是澀澤龍彥吧?!實名上網?!”
——“我說聲音怎么這么熟悉,原來真是你啊。”
顯然對面真的很急。
——“你認識我?”
澀澤龍彥也發了消息。
對面申請了連麥。
澀澤龍彥停頓了一秒,接通了。
“跑團的時候聽聲音就覺得很熟悉了,你就是澀澤龍彥吧。”對面篤定的說道。
“你認識我。”澀澤龍彥又重復了一遍,這次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對面也毫不猶豫的承認了。
“我當然認識你了,我準備的模組就是圍繞著你的劇目展開的。”禾澤開口說道,“在現實中搭建模組需要收集不少情報,但我很幸運,在情報中找到了你,只要有你在,這個團一定既有趣又有戲劇性。”
澀澤龍彥依舊記得禾澤當時的話語,屏幕對面的守密人先生似乎是真心實意的喜愛著自己將要構筑的模組的,他向澀澤龍彥描述著他的構想,無論是計劃性還是戲劇性都很不錯。
澀澤龍彥最后也答應了他的邀請。
可比起是其中的內容,他對這篇現實中進行的模組的、近乎于熱情的情感才是真正勾起澀澤龍彥興趣那點。那種情感并不完全是熱忱,更像是歸于想象而生的愉悅和期待。人的存在應該是熟識機器組成的□□,但偶爾,各式各樣的□□就是會有些難以理解的報錯。
不再將守密人先生視若空氣,澀澤龍彥后續也調查過禾澤釋之助,相貌、喜好和動線都了解的十分清楚,寫作『安德烈·伊萬諾夫』的化名。他依然沒探究到真名,卻沒太多興趣了。真名如果只代表一段過去,那便沒什么好探究的了,至少澀澤龍彥不對他人乏味的過去有任何興趣。在探索的過程中,也間接的知道了,那所謂的旅伴,其實就是另一個世界的費奧多爾——好像也挺無聊的。于是調查點到為止,他離開了俄羅斯的邊境,前往了橫濱。
澀澤龍彥來到橫濱后,禾澤描述給他聽的模組開始一一應驗。那樣的應驗并非預定的計劃般嚴絲合縫,而那些不確定的部分確實讓澀澤龍彥有些著迷。
跑團或許真是澀澤龍彥喜好的娛樂方式吧。他在閑暇時間刁難一下人,看著原先無趣的人手忙腳亂的應對,接而顯露出稍稍有趣的一面。守密人先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擁有著似乎來自外星的奇思妙想,無論澀澤龍彥做出何種行動都能拐彎抹角的讓故事走向好結局。好結局和壞結局對澀澤龍彥來說一樣無趣,但看守密人先生連拖帶拽的、精疲力盡的把一切變為好結局倒是有點意思。
幾場跑團下來,澀澤龍彥已經徹底摸清了守密人先生的偏好,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他喜好的結果。
所以,出現了這樣的偏差,他會怎么做呢?
來到橫濱的澀澤龍彥時不時的就會這樣設想一下。這樣的設想最后變為實際的想法。
他開始想看看,想近距離的看看——一個守密人是如何讓故事在他的框架中發展的。
這種想法讓他靈感迸發,很快就設計了一款純白的、風衣樣式的禮服出來。
面對設計,澀澤龍彥一向雷厲風行,成衣在半個月后完成,這時他才想起這套禮服缺一個衣服架子。
于是他翻出半個多月沒使用的網站,給禾澤發去了死蘋果俱樂部的邀請。
然而,澀澤發出的邀請卻杳無音信。
起初他并沒有在意,直到茶會舉辦的時日將近,他才發現到自己的衣服架子沒回信。
當意識到問題出現時,澀澤龍彥總能很快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很快從記憶的角落翻找出了禾澤曾對他說過的話。
禾澤說——在橫濱進行的跑團會耗費他大量的經歷,所以等他到了橫濱,他就不會再繼續經營他的跑團網站了。
域外的網站必然是連同域外的聯系方式一起斷掉的。既是如此,澀澤龍彥與禾澤釋之助的聯系也就此斷掉了。
第317章 現實模組
衣服架子沒了,澀澤龍彥因此遺憾了幾秒鐘。沒法近距離觀看守密人先生主持現實模組,澀澤龍彥因此又遺憾了幾秒鐘。
他稍稍花費了一些時間來思考茶會本身的事,遺憾的發現因為禾澤的不到場,剩下的三位客人也只會到場兩位,來自異界的客人如果無法攜手前來,那么兩個一模一樣的存在必然會爭個你死我活。
想到這點,澀澤龍彥之前的遺憾一掃而空了。雖說無法親眼目睹這點,但一想到費奧多爾最后會和自己打起來就覺得非常有趣。
雖然想想,費奧多爾打起來什么也不會影響,他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那個藏品,好像也沒什么意思。
太過熱鬧的茶會本身也包含了許多不確定因素,澀澤龍彥也不希望自己的戲劇變成鬧劇。即使沒辦法邀請滿五位客人,余下的二位只要不離場便也是一直趣味。
極其偶爾的瞬間,澀澤龍彥還是想見一見禾澤釋之助的。
費奧多爾是他的旅伴,澀澤龍彥即使搜集到了一些信息,可一但觸及了二人的面目特征,那些面龐也是模糊不清的。到頭來澀澤龍彥對禾澤釋之助的了解,反倒多數都源自于禾澤釋之助本人的描述了。
澀澤龍彥回憶著他無疾而終的邀請和不會到場的衣服架子,沒過多久,換上了白色西裝禮服的太宰回來了。
他敷衍的贊揚了一下這套衣服,接著落了座。
澀澤龍彥沒在意太宰的敷衍,畢竟他不能要求每一個人都有足夠高度的審美品味。
二人等待了一會兒,費奧多爾并沒有返回。
“費奧多爾君去這么久么……”澀澤龍彥淡淡的開口道,視線落在了太宰身上。這么長的時間,足夠他們這樣的人安排好十幾件事了。
“他在‘自己’手上吃了大虧,為了穿上那套‘潔白無垢’的衣服花點時間也正常。”太宰開口回應道,無意為費奧多爾說話,但三人的友誼講究的是個雨露均沾,既然上一輪嘲諷完費奧多爾了,這輪也該到澀澤龍彥了。
澀澤龍彥倒是沒有回應些什么。不過很快,這種事情也變得無關緊要了。
茶會的大門被打開了,來到這兒的人卻不是費奧多爾。
——那是某人的異能力。
看不清面貌、被另一個異能力裹挾。這樣的存在并不在在場二人的計劃之內,那它源自于哪里呢?
澀澤龍彥與太宰對視了一眼。他在心里早有了答案,但面上,即使只是眼神戲,他依然把鍋甩給了費奧多爾。
——畢竟在這場茶會中根本沒有什么『安德烈·伊萬諾夫』,既然這樣活不屬于在場的二位,那么自然得讓遲到的第三位抗推了。
“費奧多爾君還沒回來嗎?”太宰仿佛無視了站在門口的異能力,向澀澤龍彥開口詢問道。
“他確實來的有點慢了。”澀澤龍彥順勢回答道。
顯然,二人都想把鍋甩在費奧多爾身上。
然而異能力后面的話語卻讓澀澤龍彥猶豫了。
異能力少年似乎有點表演型人格,他的言辭極其夸張,卻是為了費奧多爾來的。
澀澤龍彥分析了一下場上的形式。覺得這個來路不明的異能力不像是守密人先生搞出來的活,異能力少年的心思早就體現在了他的行為和表演上,他遲早會隨機捅上在場的某人一刀。這樣不穩定的存在絕對不會是守密人先生用以引導玩家的NPC,他的行為邏輯也并沒有被授意的痕跡。
——這么狂熱且充滿崇拜的態度……他該不會真是費奧多爾整來的活吧?
既然就是他整得活,那就更不該讓澀澤龍彥接了。
于是澀澤龍彥委婉的拒絕了。
——
澀澤龍彥很早就和禾澤認識了。
禾澤在雪原旅行的時光中建立了他喜歡的跑團網站。并依靠小廣告釣到了許多時間沒地方打發的大設計師澀澤龍彥。
起先,禾澤釋之助并不知道對方是澀澤龍彥。畢竟即使網名叫做『龍彥』也不可能就是龍彥,就像禾澤釋之助即使給自己起的網名叫『費佳』,他也不會是費佳那樣。
這個網名吸引了禾澤的興趣,于是禾澤邀請找對方一起跑團。接著,他與網上的龍彥跑了幾次團,網名就改成了『不要鴿我』。
無他,因為龍彥先生真的很喜歡鴿。
龍彥先生的跑團水平非常不錯,無論是博弈還是模組的推進都十分給力,除此之外他還很擅長痛擊刁民,每當禾澤苦惱于該怎么遏制刁民擾亂模組的時候,他總是手起刀落的就把刁民制服。可以說,除了喜歡鴿人以外,他算是水準相當高的玩家了。
沒過兩輪模組,禾澤就跟這位彥先生成為了1v1的固桌。
跑團種類繁多,既有面團也有網團,即使是王團,玩家們也能連麥。
在互相熟悉后,為了更好的游戲體驗,禾澤很快跟澀澤龍彥連了麥。
連麥之后就發現這人的聲音是真耳熟啊,怎么聽怎么像澀澤龍彥本人。
禾澤一向疑罪從有,判定從無。于是他把對方當做是澀澤龍彥,卻不認為他是澀澤龍彥。
二人就像普通固桌一樣相處著,閑暇之余也會聊聊文學與哲學,起先是聊些形而上學一類的東西,禾澤因為知識儲備不如澀澤龍彥于是轉移話題改聊他擅長些的馬哲,結果因為這個世界上的馬哲內容受到了異能規律的影響許多內容都不一樣了,跟禾澤講述的差別巨大,被澀澤龍彥發現了不對勁。
禾澤沒轍了,順勢坦白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原先是以為對面會覺得自己是個喜好胡言亂語的人把這個話題略過,結果對面信了。
禾澤更懷疑對面了。
確認他就是本人還是澀澤龍彥表示他要在橫濱搞大事的時候。
他直接一個連麥申請打過去,確認了對面的身份。
這樣的身份并沒有阻礙禾澤和他接著做固桌。他確實跟另一個澀澤龍彥在龍頭戰爭中有些不愉快,但禾澤一向不吃代餐。
禾澤沒事兒就掛個耳機和澀澤龍彥一起跑團,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開始跑單人團之后澀澤龍彥鴿的次數就大大減少了。反正禾澤跟澀澤龍彥玩的很開心。
在互相不知道是一國人的時候,他倆都是用英語跑團,等發現是一國人之后就英語日語混著用了。
印象深刻的是有次禾澤語音包切混了,用成了中文,結果澀澤龍彥聽不懂。然后沒過幾天澀澤龍彥就能用中文交流了。
禾澤對此非常震驚,一問澀澤是花了十來天簡單學了的。
可惡,被裝到了。
正兒八經學了好幾年的禾澤不想和這種人比較。
在跑團的過程中禾澤最喜歡喜歡和澀澤龍彥復盤,因為二者的思路完全不一樣,他的各種做法和想法總會給禾澤一種思維升華的感覺,發出“竟然還能這樣啊”的感嘆。
復盤復多了兩人也開始有些人生觀價值觀的交流了。
澀澤龍彥覺得這個世界粗糙且了無生趣,這個世界上的人也只不過是一些熟識機器組成的□□罷了,只有寶石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但他想要的真正的藏品卻怎么也找不到。
雖然知道澀澤龍彥的異能力是個寶石屋子,但禾澤就是覺得他說的寶石不是真正的寶石。
“那是你運氣不好。”最后,禾澤在認真思考后開口回應道。
對面發出沒什么動靜,或許代表著聆聽的意思,禾澤頓了頓,還是接著說道,“因為你從沒遇見過某個可以成為朋友的人,所以才會有這樣的感覺。”
“朋友什么的根本不需要。”澀澤龍彥回答道。
“我猜你一定不了解你自己。”禾澤開口說道。
對面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澀澤龍彥才反問了一句何以見得。
“你連你自己需要一個朋友也不知道。”禾澤對著空氣筆畫了幾下,接著否定了剛才的說辭,“不對,你是根本不知道朋友是什么吧?”
澀澤龍彥沒有回話。
他當然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所以才會得出“朋友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的結論。
禾澤從澀澤龍彥的沉默中理解了他的潛臺詞,想反駁卻發現這是個無解的悖論。
這個認知讓禾澤噎了一下。
這人平日里明明挺聰明的,怎么連這么簡單的事都不明白哇。
禾澤很震驚。并為這種人能夠十來天學會說漢語這事耿耿于懷。
“你說在你眼里,其他人只是熟識機器組成的□□,可你都不了解自己,你是在哪里‘熟識’的呢?”耿耿于懷的守密人先生開始批判澀澤龍彥的說辭,“我在想啊,會不會只是你自認為自己很了解‘人’,又恰好沒遇見什么挫折,沒人反駁你?”
澀澤龍彥沉默的聆聽著,他很快遇見了和禾澤同樣的困擾,試圖反駁,卻發現根本沒有可反駁的地方。
“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最后,澀澤龍彥開口了,言語間并沒被否認的不滿,顯得非常從容不迫,“那么,那個反駁我的人在哪。”
禾澤釋之助眨了眨眼睛。
“至少不是我。”接著,禾澤往枕頭上一靠,開口說道,“我只是告知你了一種可能性,就像你在跑團的時候分享給我可能性那樣——禮尚往來嘛。如果是我個人的話,我希望所有人一輩子都不要遇見挫折,能高高興興的在這個世界上走一段很漫長的路。”
“你真是理想主義。”澀澤龍彥開口說道。
第318章 蘋果小姐
——這個評價倒是蠻有趣的,原來我和國木田老師也能是一類人嗎?
禾澤可有可無的想著,很快給了澀澤龍彥回應。
“愿望總是要有的,就算不實現,想象一下也挺好的啊。”
澀澤龍彥不置可否。
與個人想法無關,交流這件事越是進行話題便會越深入。
澀澤龍彥知道禾澤一直想嘗試在現實世界中進行一次跑團,在現實世界搭建模組,做一次世界的守密人。根據禾澤的說法,這是連費奧多爾都不曾知曉的事情。
“我是想和他講的,可費佳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的跑團,我求著他看都不理一下的那種。”禾澤是這么說的。
澀澤龍彥聽了,沒發表意見,心里卻想的是如果有一天費佳在這件事上栽了跟頭那他真是活該。
當然,他可能并不會栽跟頭,然后一輩子都不知道跑團為何物,也不會正視它……
——守密人先生說的挫折是指這樣的事嗎?
“人們總會為了達到目的制定與操作一切,這其中不乏一些極為擅長、做的很好的人。”澀澤龍彥并沒有思考太久,他很快淡淡的開口說道,“你想成為現實世界的kp*,可這與那些制定計劃并實施的人又有什么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了。如果說一個人制定計劃并實施,那他就已經參與其中了,只有玩家才會參與其中。守密人不參與故事,它保守秘密,并盡己所能的保證模組能在框架內順利進行。如果是我的話,還會盡我所能的給所有pl提供一個愉快的跑團體驗。也就是說,我不會成為你舞臺的主演或者配角,我更像燈光或者道具,在演出有需要的時候提供幫助。”禾澤釋之助開口說道,神色中也開始帶上了一絲苦惱,這樣的苦惱隔著屏幕與實際的距離,并不能被澀澤龍彥知曉,“這在有固定模組的跑團里當然很簡單了,但想寫出一個符合現實世界發展的故事、再改進成模組就很困難……我現在也在慢慢摸索。”
“你認為什么都不做、不參與其中,也能讓一切在你制定的模組內順利發展嗎?”澀澤龍彥反問道。
“不要把我說的那么不負責任。”禾澤釋之助開口糾正道,“假設有玩家不小心玩脫了,我當然也會去救他啊。”
澀澤龍彥報以沉默。
在他看來,人的存在只是熟識機器構造出的肉/體,但與禾澤永遠都對不上電波的對話總讓他懷疑他這個守密人先生其實來自外星。
“好啊。”最終,澀澤龍彥不在追究電波對不上的問題了,“既然有這種趣味,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禾澤眨了眨眼睛。
“你不用拭目以待,你可以加入我們。”接著,他開口說道。
“玩家?”
“非玩家。因為你已經看了我寫的模組了。”
“蘋果小姐那個?”澀澤龍彥開口問道。
這樣的回答當然是非常讓禾澤高興的,因為這意味著澀澤龍彥完整的看過他寫的整篇模組。
“對,就是這個。”禾澤點頭肯定道,“不過公平起見,我也會把模組分享給費佳看。”
“你不必什么都跟我說。”澀澤龍彥淡淡的說道,很快給出了自己的推測,“而且,他不會看的。”
禾澤似乎也有這樣的預測,連回應的話語都帶了些負隅頑抗的意思。
“我塞他手上,他怎么也會翻一下吧。”
——他希望費奧多爾能看看這篇模組。
守密人的心思雖然古怪,但偶爾還是很好猜的。
澀澤龍彥不置可否,也沒有非要打破他的期望不可的意思。
畢竟是完全沒見過的新鮮事物,澀澤龍彥確實覺得有趣。
那是一個關于迷霧、蘋果與惡魔的故事。
對澀澤龍彥來說,禾澤確實是個能寫出有趣故事、給他打發時間的選擇,可這并不意味自己要順應他的安排完成這所謂的『世界模組』。
澀澤龍彥沒有告訴過禾澤這點,因為他懶得費這種顯而易見的口舌。
某方面來說,澀澤龍彥極度自我,在他眼里人這種存在什么也不是,唯有完全不了解的自己會讓澀澤龍彥的人生偶有困擾。
當然,最后澀澤龍彥也并沒有一聲不吭的放了禾澤的鴿子。
當澀澤龍彥受費奧多爾之邀前往雪原之上的邊陲小鎮,并且與他淺聊了十來分鐘之后。澀澤龍彥清晰的意識到——
這下不得不玩了。
因為就跟他預測的一樣,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費佳根本沒翻過那篇模組。這其中意味的樂趣完全吸引了澀澤龍彥,甚至有些短暫的著迷。
如果世界模組真的存在,那這個世界是更無聊了,還是更有趣了呢?
禾澤釋之助完美的做到了他保證的一切,無論是模組還是玩家都非常有趣。現實與模組開始吻合,而與他交涉的那人卻對一切毫無所覺。
費奧多爾沒有看過那篇模組,卻如同模組描述的一般行動著。
——他是怎么控制著費奧多爾如同模組中的所寫的一般行動的?
——不,與其考慮這種可行性很低的想法。倒不如想想看,他是怎么猜到費奧多爾會這么做的。
既然事情已經變得如此有趣,澀澤龍彥便沒有不參加的理由。
模組的結局由玩家掌握,在霧氣彌漫的地方,澀澤龍彥有很多選擇。
于是,他將淬毒的匕首刺入費奧多爾的身體,以此達成最滿意的結局。
『旅行家阿普爾小姐的姐姐和戲劇演員利維坦先生是朋友。阿普爾沉迷找尋充滿密辛的寶藏,霧氣彌漫的邊陲小鎮就是她此次對面目標。在姐姐的牽線搭橋下,利維坦同意與阿普爾同行前往霧氣彌漫的邊陲小鎮。然而,阿普爾最后卻死在了同行的旅伴手上。』
倘若禾澤釋之助知道自己的旅伴死在了他所構造的模組之中,他會作何反應呢?
澀澤龍彥沒有太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聰明人能看清身邊的人,若他對費奧多爾的另一副面孔都無從察覺,那他便只是個乏味的蠢貨罷了。
自此之后,澀澤龍彥不告而別,與他偶然認識的守密人先生便再無聯系。
模組的下卷在澀澤龍彥即將前往橫濱的時候以郵件的形式發了過來,澀澤龍彥差點沒收到,但也只是差點。
依舊是非常具有閱讀性的模組,即使并不是以小說的形式呈現的也足夠有趣。
下卷中的阿普爾小姐并沒有死在霧中,她被姐姐杜尼婭救下,利維坦則成為了霧的供養人,故事的推移讓模組中的人物逐漸登場,所有發散的可能性都逐漸聚攏為一個固定的結局……
所有的角色都具有引申現實的含義,但澀澤龍彥并沒有著急解讀,他像看故事一樣消遣打發著時間,然后……利維坦死了。
——外神的信徒在霧中長眠,獵人的獵槍在最后一刻卡了膛,阿普爾小姐活了下來,取得了那至高神秘的饋贈。
如果利維坦代指的是澀澤龍彥,在模組的最后,他就會死去。
澀澤龍彥閱讀完所有的手寫掃描件,他將郵件徹底刪除,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或許,死蘋果俱樂部可以增添一位新成員了。
在誕生這個想法的時候,澀澤龍彥并沒有料到他會聯系不上禾澤。不過無傷大雅。
畢竟他還因為這篇模組設計出了一套衣服。
——
世界是一片倒影。橫濱的夜空漆黑一片,沒有星星,只有血色的月牙孤獨的懸掛著。
港口黑手黨總部大樓的最高層,敦輕聲向首領匯報著工作成果,并在此后安靜下來,等待著太宰的問話。
這里一向是沉郁壓抑的,裝潢考究的辦公室透露著單調與乏味。如同它的主人一樣缺乏生氣。
首領先生在敦噤聲后開了口,即使他十分年輕,話語間也自然的帶著帶著上位者的威嚴。
“做的不錯。”首領先生給出回應,他的呼吸很輕,幾乎感覺不到什么生氣,“小愛那邊呢。”
“愛小姐的進展很順利,她切實參加過『異能癌』計劃,如今已經和研究組的成員成功復現了它。一切都在按您期望方向的發展。”敦開口回答道,忍不住擔憂的看向自家首領。
雖說首領并沒有表現出什么異常,但直覺總讓敦覺得有些不對勁,他先前也問詢過太宰先生。然而只得到了“不必擔心”的敷衍回答。這樣一來他也不好再問了。
“她的分數呢?”首領先生接著問道,并沒有關注敦擔憂的神情。
“……在進步的。”猶豫了半晌,敦實在沒法為花戶愛保守秘密,只能委婉的實話實說了,并再糾結半晌后,轉述了小愛的話,“愛小姐說成績不能代表一切,她學的那些東西,真正對研究有所幫助的東西考試是考不出來多少的……”
太宰不置可否,只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敲著手中的小玻璃瓶,趴在辦公桌上的小貓聽見了這樣的動靜伸出爪子扒拉著太宰的手指。太宰完全沒有理會,任由小貓在那抓來抓去,過了半晌,才抬了抬眼,用沒被繃帶遮住的那只眼睛看向敦。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他開口說道,似乎并沒有找小愛麻煩的意思。
和太宰一起發出聲響的是緩緩上升的墻面。一直關閉的,從未盡到身為窗戶的職責的落地窗,終于是變得透明了起來。
敦還沒來得及為小愛松口氣,這樣的動靜就驚動了敦,讓他忍不住向落地窗的方向望去。
第319章 會面
敦這么望去,看見了遠處的摩天輪和月牙,他收回視線,緊張又困擾的望向他的上司、他一直極為敬重的首領,希望他能為自己的行為做些解釋。
竟然,他竟然從他家首領大人那古井無波的神情中看到了某種……無辜?
仿佛敦希望得到解釋的想法才是不該存在的那個。
敦張了張口,又默默閉上了,積壓數日的擔憂不出太宰所料的轉化成如今的縱容。他最后垂下頭,說了聲“是”,才后退兩步離開了。
虛掩著的門被關緊,發出一聲輕響。太宰的睫毛顫了顫,停下了叩擊玻璃瓶的動作。
即使是夜晚,他的辦公室也難得亮堂,月光隔著薄薄的云層灑落在耀石質地的地面上。將太宰的影子拉的很長。
小貓繼續鍥而不舍的扒拉著太宰手中的玻璃瓶。
“葉藏。”太宰無奈的叫了聲小貓的名字,太宰輕輕彈了一下小貓的額頭。
煤球一樣的小貓縮了縮脖子,鎩羽而歸,暫時放棄了得到那個小玻璃瓶。
可愛的小家伙總是能讓人的心情變好,但太宰似乎微笑了一下。貓咪蹭了蹭和他同色系的家人,沒和他斤斤計較。
太宰揉了揉葉藏的腦袋,神色有些無奈。
他若有似無的嘆了口氣,起身來到落地窗邊。
“我的運氣一直不怎么好,無論想要做到什么,都得將計劃中的內容全部實施才能達成目的。”他仿佛自言自語般的說道,目光落向了辦公室內的另一個角落,“從來沒有順風順水的達成什么呢,即使這次也不例外。初次見面呢——『燕秋』?是這么念的吧。”
辦公室的另一個角落,本該空無一人的角落,站著一個穿著白衣服的青年。青年眉目舒展,稍長的頭發被打理成了狼尾的樣式,在太宰的辦公室中顯得非常扎眼。
這里是港口黑手黨首領的辦公室,多年以來,這里從未有不速之客能夠如此無聲無息的到來。
白衣的青年站在那里,并不意外自己的名字能被眼前這位年紀輕輕就當上首領了的男人得知。
“既然選擇在這個時間前來,你是來阻礙我的。”太宰開口說道。
他的注意力不都在燕秋身上,有一部分在腳下的橫濱、有一部分在手中的書上。
模組到底是什么?依太宰所見,那是一些『事實』。
模組書寫的是一些既定的事實。守密人通過語言來描述它,玩家通過行為來改變它,雙方在近似博弈卻并非博弈的過程中推進一切的發展,最終走向所有人希望的結局。
至少太宰,是這么定義名為『跑團』的存在的。
這個世界從未有過名為『跑團』的游戲,他或許來自于禾澤的奇思妙想,或許真如他所說的那樣來自另一個世界。但總歸,是禾澤為這個世界帶來了跑團的游戲。在他離開之后,太宰也通過一些強硬的手段,獲得了他遺留下來的『模組』。
那是一本帶搭扣的棕皮筆記本,原身是田村一郎的日記,模組的內容用特殊墨水寫就,高溫會使其消失,放置在低溫環境后才能讓字跡顯現。
為了得到這本模組和殘余的半份書頁,費奧多爾雇傭了業內鼎鼎有名的賞金組織,他們粗暴的執行了任務,卻因為情報有誤而只完成了一半。更加不幸的是,能為他們結算尾款的委托人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等待他們的不是財富,而是港口黑手黨無盡的血腥鎮壓。
最終,太宰從賞金組織中得到了最后一樣禾澤留下的東西,并在其中看見了那份不被世人所知的模組。
這篇模組同樣描述著一段事實,而這篇事實,是過去所發生的一切真實。
特殊的墨水顯色與其他部分略有差異。
太宰拿到他時,上面的顯色加密早已被破解。而唯一能做到這點的,也只能是禾澤。
筆記本上斷斷續續的附帶著禾澤的筆跡,有預備的計劃與推測,也有有感而發的心思與想法,更多的則是對加密者的吐槽和指指點點,他會在與事實不符的地方畫圈,修訂真正的事實,也會劃掉不喜歡的可能性,轉而寫上新的,他劃掉了許多對自己有利的選項,轉而選擇了許多太宰不能完全理解,卻完全能預測到的那些選擇——在諸多選擇面前選擇對在意的人更好的那個,禾澤總會這么選的。
這篇模組早在數月前就已經被禾澤破譯。而在一場跑團的游戲中,只有守密人才能看模組。
倘若破譯者是禾澤,那書寫模組的應當是另有其人,但只要看見那樣的字跡,就會知道并沒有什么“另有其人”的說法。
這就是禾澤本人書寫的模組。
太宰在看到這篇模組時,并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禾澤修修改改了很多內容,在可選擇性的答案面前,禾澤對太宰的偏愛明顯的可以。這篇模組并沒有令禾澤能夠輕松的應對生活與困境,正好相反,他隱藏了許多困境,無論是龍頭戰爭的起因還是黑白熊電臺的真相都沒有寫到,與蒼王有關的困境、與佐佐城有關的困境,禾澤只能在所有事都發生后留下自責的文字,卻什么也改變不了。而在模組的最后,禾澤帶走了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災厄,徹底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太宰并不知道該如何描述他自己的心情。從他與書產生特異點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只能在無法反抗的、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的清醒中存活。
完全理解自己的人生帶來的巨大空洞無從彌補,倘若他從未認識過那個名為織田作之助的人,他或許會在理解一切后直接自殺。
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軌跡是多么的按部就班絕對是最最可怖痛苦的事情,更何況它并非通向一個好的結局。
如果太宰所有的推測都沒再出錯,那么禾澤就只能如他所說,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孤獨的旅客。禾澤來到這個世界,卻并沒有得到些什么。世界并沒有因為他是客人而多有招待,反而早就被圈死在既定的人生上、在一個并不幸福的軌跡上。
當他的人生與世界的命運做了捆綁,擺在他們面前的是篇已經寫就好了的、不照做世界就會崩塌的模組,當禾澤不得不按照筆記本里的描述來行動,以此達成最終和平的結局時,他到底擁有著怎樣的心情呢?
他為什么能為了一個原先和他毫無關系、對他也并不溫柔的世界而繼續忍受流浪。
太宰不知道答案,他連自己的心情都沒法分清。
就像他不能接受織田作之助沒能寫出小說而選擇留存在這個世界一樣,他也不能接受禾澤就此在其他世界流浪,即使那個當事人只會擺出一副隨意的態度,仿佛并不在意自己身在何方。
但太宰知道他在意。
他在意的。
他想讓他留下來、他想再見見他,出于……許多原因。
只要太宰想,他總能讓自己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即便最后總會失去。
反正,禾澤總是表現出一副任人安排的樣子。既然如此,那他就接著安排他好了。
·
為了這件事,太宰思考了一整夜,連工作都落下了不少。之后,開始實施他的計劃。
模組寫就的是事實。守密人描述它,玩家來改變它。既然守密人已經完成了全部的描述,那么就輪到『玩家』來改變這個故事了。
所以,太宰大概是個刁民吧。
實施這個計劃比太宰想象的要容易些,或許是真實世界的書頁帶來的熵增加了倒影世界的穩定性,計劃實施的可行性比太宰想象的還要高,他并不想拿這個世界作為賭注,如今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現如今,距離禾澤離開又過了九個月,小愛在港口黑手黨拽的跟在自家一樣,連敦都可以被她架著當自己的傳話筒對太宰的決策發表個人觀點。芥川和敦陰差陽錯的提前認識了,過程中發生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沖突,但摩擦的范圍還在太宰的計劃之內。二人磨合的比太宰預計的還好,或許他們天生就適合做搭檔。織田作的小說在半年前發表了,那是另一個太宰期待已久的小說,這樣的期待同樣屬于太宰。
那并不是一本情節精彩、跌宕起伏的小說,正好相反,小說的情節平淡又含蓄,所有的危機感都潛藏在不經意的字句里,然而最終的結局上,卻又是個極為溫柔的故事——是和織田作本人一樣的故事。
從織田作的前言來看,他這部小說的出版禾澤絕對功不可沒。雖然,那是因為驟然的別離。
如今,他的計劃終于到了進行最后一步時候。
太宰的運氣一直都不是太好,在得到了那本筆記時,他偶爾會期望禾澤并不是什么來自異世界的旅客。
但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故事的開頭墻上掛了一把槍,那么最終,這把槍必然會打響。
在計劃即將實施的前一個夜晚,剃刀不在發揮效用,子彈劃破了空氣。
永遠被保護的密不透風的首領辦公室,一位從未見過的外客拜訪了此地。
太宰知道他會前來,更何況,無論對方是否前來,能夠達成目的的那個都會太宰。
“既然選擇在這個時間前來,你是來阻礙我的。”太宰淡淡的開口說道。
燕秋眨了眨眼睛。
小貓蹲在辦公桌上,歪頭看著新來的客人。接著“喵”了一聲吸引來者的注意力。
第320章 阻止
遺憾的是他失敗了。遠道而來的客人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如今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家人身上。
太宰這種開門見山的交流方式讓燕秋微微一愣,原先正打算進行的自我介紹和來歷的說明都卡在了喉嚨里。
對方顯然已經足夠了解自己。更多的介紹反而會模糊主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來找你,是為了兩件事。”燕秋沒注意到和背景融為一體的小貓,學著太宰的態度,開門見山開口說道,或許是平日里跟禾澤用日語溝通的次數不在少數,他的日語說的相當流暢地道,“其中之一確實是來阻止你——動用書來改變禾澤寫的『模組』故事,我肯定是不想你這么做才出現在這里的。”
太宰注意到了似乎對客人很感興趣的葉藏,卻沒有表現什么。他抬眼做思考狀,接著望向了燕秋。
“啊。”他恍然大悟,他勾起嘴角,聲音里都帶了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也就是說,我的計劃是能成功進行的。不然你就不必出現,還是這么一副態度了。”
——壞了。
這才剛開頭一句話,燕秋的底牌就直接被太宰摸清了。
燕秋當然知道太宰很聰明,對上他只會是輸多贏少。但真就這么失敗在開頭還是有讓人窒息的。
燕秋因著太宰的推斷閉了麥,對于這種兩句話不到就被迫移交主動權的現狀很是苦惱。
燕秋的神色似乎印證了太宰的猜想,太宰的顯得從容起來,說話的所以不急不緩。
“而且,你阻止不了我吧?也不能用其他手段叫停這項策劃。我想,或許是因為『人間失格』,所以你才不得不屈尊前來這里。”太宰接著說道,接著微微偏頭,印證似的反問道,“我說的對么,『世界合集』的管理員先生。”
“你從哪里知道的?”輕飄飄的言語意味著太多難以控制的含義,燕秋沒有絲毫停頓的開口問道。
他的身份并不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但人對世界的探索自有其進程。在探索的過程中,絕大多數正解會與謬誤一起被奧卡姆剃刀剔除。就和車庫里的隱形龍一樣,管理員的存在作為其中的正解,本該也是被剔除的一部分才對。太宰治,無論是哪個世界的太宰治,都不該知道這件事才對。
不管燕秋心里怎么想。太宰反正是不著急的。甚至從容不迫的。
“費奧多爾得知我手中有『書』之后,額外與我達成了些許交易——『世界合集的管理員』的存在也包括其中。他告訴我世界是個合集,其上有一個近似神明一樣的存在,像是倉庫的管理員一樣看守著數不盡的宇宙和世界。”他輕飄飄的看向燕秋,眼神中帶著仿佛穿透他的審視和大量,又很快消失殆盡,“現在看來,費奧多爾那個『神明先生』就是你吧。”
燕秋頭都大了。
作為文野世界的反派角色,費奧多爾知道這事覺得稱不上什么好消息。每個動蕩的、充滿戲劇性的世界總有幾個不愿拘束于一池之地的反派角色,他們總是樂于向外探索,而那樣的探索多具有無法預測的破壞性。不至于搞不定,但沒有比解決大麻煩更折壽的事情了。
“……總之這不重要。”燕秋垂下眼睛,最終沒有和太宰深入這個話題,“我不是那個身份來見你的,你……可以當我是為了禾澤來的,我是來阻止你的。”
這樣的發言終于是激起了太宰的興趣,看向燕秋的目光也沒有剛才那么虛浮。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理由要來阻止我呢?”太宰反問道。
——別明知故問了。
燕秋在心里說著。
“你不知道禾澤為了這篇『模組』付出了多少。”燕秋開口說道,沒有將心里話說出來,語氣上依然平穩從容,然而神情上卻顯露出一絲陰霾,“他馬上就要成功了,不用再留在這里了。你不能動用『書』、動用那樣的故事把他留下。”
“原來如此啊。”太宰仿佛把燕秋的話聽了進去,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燕秋忍了忍,沒為太宰油鹽不進的態度生氣。
作為『人間失格』的擁有者,燕秋確實沒法直接阻止太宰,管理員擁有世界規則內的一切行動權限,這意味著他也要遵守其中的規則。“任何異能力碰到人間失格就會無效化”,即使是燕秋使用也逃不開太宰的異能。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不能留下。是因為『你的世界』更好嗎?”在燕秋糾結著該如何解決太宰這個麻煩的時候,太宰卻突然開口反問道,他將手而是扶在玻璃上,低頭望著腳下的橫濱,辦公室太黑了,燈火闌珊的風景并沒有照應在眼底。
“我也不明白你為什么會來阻止我。如果你是為了禾澤而來,你就不該阻止我才是。”
太宰的言語極為平靜,作為聆聽著的燕秋卻被這樣的言語在不經意間刺傷。
他當然是認識太宰的,各方面都認識他,所以多少有點受不了他如此輕描淡寫的發言。
“我剛剛明明說了的,我是來阻止你的。”燕秋皺著眉頭開口說道,他抱著手臂看向太宰的目光充滿了無能為力的煩躁和不滿,“你想利用『書』達成目的,可你這么做會死的。”
燕秋閉了閉眼調整情緒,實在受不了太宰如今的態度。他不是一個壞脾氣的人,但太宰如果一直擺出一副毫不自惜的樣子他是真的忍不了。
“你的異能力是『人間失格』,在倒影的世界中,『人間失格』天生就是不能用書的,『書』是世界的基石,它的效用是持續的不間斷的存在的,只要『人間失格』在世界上存在,你所書寫的故事就永遠都是悖論。”燕秋擺出嚴肅的態度解釋道,希望自己的話語有那么一斜挎可以進道太宰的耳朵里,“我知道你會假死的把式,但你不可能永恒的騙過世界的基石。你想用書達成目的——你想因此而死嗎?”
然而,結果顯然是與愿望相違背的。
“神明先生原來是個關心我的好人么?”太宰淡淡的反問道。
燕秋嚴肅的話語并沒有動搖太宰分毫,他似乎并不覺得這么做有什么不合適的。但在短暫的交流之后,他確實對燕秋的印象好了不少。
他原先設想了了很多種見面可能,比如燕秋是個充滿想法的神明,他欺騙禾澤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一切都是他的陰謀;又或者燕秋是一個傲慢的神明,只在乎禾澤一人,以一副紆尊降貴的來到太宰面前對太宰的作為指指點點。
但最后,他沒想到燕秋真的跟禾澤描述的一樣,并沒有什么隱情,一切都如同字面意思一樣——這個來自異國的青年,竟然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好人。
太宰不免想起一直自稱神明代行者的費奧多爾。
和費奧多爾相比,燕秋真是贏太多了。
“你知道就好。”太宰的話讓燕秋的神情緩和了些許,也愿意更加好聲好氣的跟太宰說話了,“我總不能看你去死吧。更何況你要是這么做了,禾澤肯定受不了。”
“燕秋先生不希望禾澤留在這個世界么?”
“我沒想干預這個。”燕秋給出了確切的答案,“禾澤是少數屬于兩個世界合集的人,嚴格來說,這個世界也是他的世界。他當然可以自由的選擇。”
“但他不一定會選擇這里。”太宰補充道。
“對,但他不一定會選擇這里。”燕秋認可了太宰的說法。
“我想讓他選擇這里。”或許是為了配合燕秋的說話節奏,太宰也直白的交了底。
燕秋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你那是‘想’嗎?!你都想把命搭上去達成這件事了!”燕秋急了。他有點破防,不嚴重,但真的快要打人了。
太宰歪了歪腦袋,并不理解燕秋為何如此生氣。或許是出自于高尚的道德吧,見不得人死在他面前。
但他顯然不理解太宰的想法,不理解太宰的心,不理解這一切在太宰看來,是穩賺不賠的決策。
“沒那么嚴重,這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好結局呢。”太宰同樣好聲好氣的說道,讓辦公室的氛圍趨于和緩,他將手邊落地窗邊的椅子調整到了合適的位置,然后坐了下去。那是小銀常坐的椅子,現如今被太宰征用,用來欣賞過去幾乎沒用心看過的橫濱夜景。
燕秋愣了愣,過了一會兒才輕聲的開口道。
“你還想自殺啊……”
“一直都想呢。”太宰如是回答。
太宰在獲得禾澤的筆記,得知了禾澤或許沒死之后,就萌生了這樣的計劃。
禾澤帶著太宰不知曉從太宰從未了解的世界來到這里,這個世界從未給他過什么優待,連離開都是帶著災厄離開。
僅僅是短暫的、并不值得紀念的相處歲月,就值得他放棄一切的流浪嗎?
有些人的生命不該戛然而止,有些人的收場也不該如此慘淡,太宰之所以還活著,就是為了世界剜掉腐爛的果肉啊。
他并不知曉禾澤的過去,禾澤自述的分享也只是挑挑練練的之后的美好說辭。然而太宰何其敏銳,一個人的命運,只要看見他的眼睛,就足以看懂一切。
到底是怎樣的過去才會讓禾澤不顧一切的逃離,甚至將異國他鄉當做家?到底是怎樣的經歷才會讓禾澤將自己視若無物,將港口黑手黨中的一切視為正常?
太宰沒法探究這其中的答案,因為禾澤的過去太過遙遠,無論他怎么努力都無法觸及。
但他知道,故事不能在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