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在以前,夏油杰是絕對不可能相信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
五條悟?變成咒靈?
怎么可能!
夏油杰是絕對不會相信的,尤其是變成咒靈的理由還跟自己有關。
可現在事實就擺在他的面前,由不得他不信。
一整個白天,年輕人都在積極幫忙尋找那個人,比起夏油杰略帶敷衍的態度,他要多認真就有多認真。
他真的覺得這個計劃可以成功,可以幫夏油杰實現理想。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也是純粹的好意,純粹到足以讓人手足無措。
就像是現在,夏油杰就完全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是不是要打斷他呢?
可是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那么想完成這個計劃。
那么想幫助夏油杰。
夏油杰又想起他邀功時晶亮晶亮的眼神了。
“你怎么不說話?”
就在這時,年輕人對他說:“你不會沒考駕照吧?”
他讓夏油杰開車帶他去另一個街區買喜久福,夏油杰很久都沒有回答,年輕人漸漸瞇起了眼睛。
夏油杰說:“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他真的把討厭普通人這一條貫徹到底了,平時代步都是用咒靈的,現在他收服的飛行咒靈有十來個,不僅他自己一個人能坐,還能帶別人一起。
年輕人咦了一聲,夏油杰放出一個咒靈,那是類似天狗形態的假想咒靈,渾身被白色的長毛覆蓋,漆黑的豆豆眼看起來很可愛,背上還長著一雙寬闊又雪白的翅膀。
然而年輕人在看到這個咒靈的瞬間,露出了一種非常微妙的表情。
那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仿佛咒靈的身上有什么東西很吸引他,同時又讓他非常厭惡。
夏油杰知道,那是咒靈會對同類產生的情緒。
年輕人真的在慢慢轉化為咒靈。
這個想法讓他本就發沉的心不斷往下墜,落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他也明白了,年輕人為什么會覺得餓。
那不是對來自于身體的需求,而是對自己未完成心愿的執念。
無法完成計劃,無法幫助夏油杰實現理想,他的執念就會慢慢擴大,化作再也無法被填滿的空虛。
然后他的意識和理智會漸漸消失,最終只剩下執念,并且被執念所支配。
他會成為祈本里香那樣的過咒怨靈。
夏油杰胸中感受到鈍痛的同時,又有種說不出的無奈,他想要祈本里香那樣的特級咒靈,不代表他想把悟變成那樣啊!
他忽然有些慶幸之前沒有把百鬼夜行的計劃說出來,不然的話,眼前的年輕人多半會這么對他說:
你想要嗎?那我變一個給你!
看我親自變成的咒靈——
夏油杰忍不住按了按額頭。
都這種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思自己給自己開玩笑。
在他身邊的天狗咒靈忽然發出嗚的一聲,夏油杰抬頭一看,在他走神的這片刻功夫,年輕人已經跳到了咒靈上,大長腿踩著天狗的背,一只腳還囂張地踩到了天狗的腦袋上。
他兩手插著兜,從屋頂向外眺望,臉上盡是老子天下第一厲害的驕傲表情。
夏油杰臉一黑,立即讓天狗把他掀了下去。
年輕人的身體在半空中轉了一圈,輕飄飄地回到天狗的背上,對下方的夏油杰嘿地笑出聲。
夏油杰不想看到他閃閃發亮的藍眸,跳到天狗背上踢了踢他,讓他給自己騰了一個位置。
去找喜久福店的時候,夜晚的天空下有不少拍集市的無人機,年輕人攛掇夏油杰趕緊撞上去。
無人機拍不到咒靈,而且只是擦到一點的話,也不會墜毀,只是會發生像是被大風吹過的靈異事件而已。
然而年輕人卻對這種惡作劇樂此不疲,每看到一架無人機就過來拉夏油杰的袖子,到后來索性就沒放手了。
夏油杰對他興奮的聲音充耳不聞。
在他的感知里,到處都是咒靈的氣息,而且越來越強,都快把他整個人都包裹住了。
意外的是這氣息并不是很難聞。
年輕人對自己的變化全然不知,看到夏油杰始終面無表情,隱隱約約還帶著點心不在焉,根本沒有在聽自己的話,
年輕人再次瞇起了眼睛。
“到了。”夏油杰忽然說。
年輕人對甜食不算挑剔,但能讓他念念不忘的,大多是最頂尖的那一類,哪怕晚上也有不少人在排隊。
夏油杰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把天狗咒靈收起來,沒有和年輕人一起朝喜久福店走去,而是站在原地說:“我剛才看到那邊有個咒靈,我去一下。”
夏油杰外出的時候經常會收服咒靈,只不過那種時候,他都不想和五條悟待在一起,在另一個世界,他似乎也維持著同樣的習慣,年輕人見怪不怪地說:“那我買了喜久福再回來找你。”
看到年輕人離開,夏油杰卻沒有去找什么咒靈,而是走到了更偏僻的地方拿出了手機。
五條悟的通話記錄在菅田的下方,但位置依舊很顯眼。
夏油杰手指在屏幕上懸停了好一會兒,一下子是年輕人期待地望著他的樣子,一下子又是五條悟讓他不要刺激到年輕人,不要讓人變成咒靈的囑托。
兩張相似的臉在他眼前輪番交替,最終變成了自己更熟悉的那個悟生氣的樣子。
悟會生氣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剛把人交給他一天不到,人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偏偏他變成這個樣子,還真的跟夏油杰有關。
要是夏油杰沒有讓他留下,或者沒有答應他的要求,說不定年輕人心中的執念都不會像現在這樣強烈。
在剛見到夏油杰的時候,他還只是試探著說出了那個計劃。
聽到夏油杰同意之后,他的態度才慢慢放肆起來。
也就是在那時候,他漸漸感覺到了饑餓。
然而那其實并不是饑餓,而是對于未完成的執念的渴求。
夏油杰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從一開始就沒能答應他好了。
如果不答應他,他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還不知道自己將要變成咒靈,如果知道的話……
他那么驕傲的人……
夏油杰手指微顫,他嘆了口氣,撥出了那通電話。
提示音響了好一陣之后,對面的人才把電話接起來。
“喂?”五條悟有些意外地說,“是誰?”
夏油杰一般不會給他打電話的,銀發年輕人的手機又壞了,借對方的手機打給他也不是不可能。
“是我。”夏油杰說。
五條悟不禁咂咂舌。
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杰居然主動給他打電話?
他把消息那里看到了夏油杰之前發過來的信息。
看完那條消息,五條悟立即說:“他不會把你吃窮了吧?”
這通電話打過來,難道是向他討債的?
盤星教應該沒窮到這種地步啊?
五條悟今天忙了一天,那天晚上京都校的錄像他讓歌姬處理掉了,不過在場的老師們都看到了人,就算五條悟咬死了不承認,還是被高層叫過去問話了。
好在人在夏油杰那邊,那些人也抓不到什么把柄,大概是覺得丟了面子,還被五條悟借機會嘲諷了一頓,他們又給五條悟安排了不少工作。
電話另一邊的夏油杰聽他說起吃的,不由得想起了年輕人一路上從來沒停過的甜食。
剛準備脫口而出的話瞬間像是被水泥給封住了。
五條悟察覺到了不對勁:“怎么了?他對你動手了?”
“……不是。”
夏油杰用一種極其緩慢而沉重的語調開口,“他……”
他還沒說完,忽然看到銀發年輕人拎著一袋喜久福回來,沒看到他在原來的地方,便倚在附近的墻上,慢吞吞地吃起了東西。
他的身材頎長,倚靠在墻上,身上若有若無的詛咒氣息纏繞著他的身體,仿佛要就此融入黑暗中,化作統治黑暗的主宰般。
如果變成咒靈,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咒靈。
夏油杰心里忽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杰?”
手機另一頭的五條悟出聲。
夏油杰低聲說:“明天老地方見。”
說完他迅速掛掉了電話。
他沒有立即走出去,而是在拐角望著那個銀發年輕人。
又不一樣了。
他身上的詛咒氣息比剛才少了。
雖然只是少了那么一點點,帶給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就好像褪去了死氣,重新看到了生機那般。
夏油杰看到他一口一口地吃著喜久福,忽然明白了什么。
難道甜食也是他的執念之一?
他在這個世界上最放不下的東西,不會是喜久福吧?
所以吃到喜久福之后,有那么一小部分執念就消散了?
想到這里,夏油杰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這還是那個說著“吃甜食對我來說只是必要,我也沒有那么喜歡”的五條悟么。
就在這時,年輕人察覺到他的打量,歪頭看了過來。
夏油杰迎上他的視線。
“那個咒靈找到了?”年輕人問。
“……”夏油杰終于想起自己之前的借口,默然片刻,說,“是個有點可愛的咒靈。”
“可愛?”年輕人哇了一聲,“你竟然會用這種詞,有多可愛?讓我看看?”
夏油杰沒有回答,走過去說:“再多買點喜久福帶回去。”
“夠了夠了。”年輕人拎著袋子說,“明天想吃還可以來買。”
“明天我有事。”夏油杰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強硬。
明天他不會再帶年輕人出來了。
像是這樣到處找人,加深他對計劃的執念的事更是想也別想。
年輕人看了他一會兒,蒼藍色的眼眸里浮現出些許懷疑,夏油杰沒有在意他的打量,越過他走到喜久福的店,又買了兩袋。
有一袋是給菜菜子他們的,估計他們也吃不完,最后還是會落到年輕人的嘴里。
吃了幾個喜久福之后,縈繞在他身上的黑色詛咒之力慢慢消退了下去,年輕人看起來又和之前沒什么區別了。
然而夏油杰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不過能穩住他一陣也好,明天他就把這件事告訴悟,總會有解決辦法的。
夏油杰帶著年輕人回去。
第二天一早,他來到之前遇到五條悟的地方。
五條悟這次沒有躲躲藏藏,而是坐在蛋糕店外,蛋糕店沒有開門,放置在外面的桌椅帶著清晨的冷霧,五條悟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看到他立即揚起了手。
夏油杰走過去,拉開另一張椅子坐下。
五條悟的墨鏡放在桌面上,他用手撥著眼鏡腿,一邊問夏油杰:“什么事能讓你臉色這么難看?”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帶笑的,似乎只是隨意找了個開場白那樣,然而夏油杰的臉色卻變得更差了。
看到他的反應,五條悟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
夏油杰忽然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怎么描述昨天發生的事,沉默了很久,他還是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
“他要變成咒靈了……”
他的神情和昨天在這里的時候已經大不相同了。
昨天的他鎮定中帶著漠不關心,無論五條悟說那是另一個自己,還是那個人的身體狀況非常差勁,他都能冷靜地思考,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到了今天,換成他告訴悟那個年輕人的狀況了,他卻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現在才發現,五條悟昨天說得那么輕描淡寫有多難。
聽到他的話,五條悟手里撥動的墨鏡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什么?!”
五條悟說:“你詛咒他了?”
夏油杰艱難地搖頭,脖頸像是很久都沒動過了,僵硬到無法想象的程度,讓他覺得轉一下都變得異常的難。
“那是為什么……”
五條悟百思不得其解,他早就聽年輕人說過自己會變成咒靈,所以震驚過后,更多的還是疑惑。
他的身體明明還能撐一段時間的,現在這……才過了一天吧?
這時他聽到夏油杰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語氣說道:“是因為我。”
他緩緩向五條悟講述了昨天的事,講述了自己對于那個年輕人輕慢的態度,以及隨意的處理方式。
即使那個年輕人是另一個世界的五條悟,他也不認為那是自己認識的悟。
所以夏油杰對他的態度一直都很隨便,就像是在哄一個被別人寄養在他這里的小孩子。
只要不死掉,隨便他怎么折騰都行。
他沒想到最后會變成這樣。
年輕人對這個計劃的執念,對另一個“夏油杰”友情的重視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料。
夏油杰一字一句地講述著,像是剝離了所有情緒,冷靜地對五條悟講述著。
他停下來之后,五條悟也沒有說話。
清晨的大街上寂靜得仿佛從來沒有人存在過,現在坐在這里的只是兩具長得很像人類的雕塑。
又過了很久,一輛路過的汽車發出的喇叭聲打破了街道的寂靜。
五條悟猶如從窒息的感覺中掙脫出來,猛地吸了吸氣。
“繼續給他投喂甜食不可以么?”他臉上習慣性地揚起了輕松的笑容,語氣卻不是那么的輕松,“說不定沒有那么嚴重……”
夏油杰只是看著他。
他說:“那個家伙……早就知道自己會變成咒靈了。”
他早就跟五條悟說過了。
說明他對自己的情況還是有所了解的。
并不是夏油杰的問題。
哪怕夏油杰不答應他,變成那樣也是遲早的事。
然而夏油杰不能說這跟自己沒有關系。
他也不可能那么想。
看到他一聲不吭,根本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五條悟不由得咳了咳。
“你難道不覺得嗎,他就是在另一個世界失敗了,所以才會……”
才會執念這么深的。
可五條悟還沒說完,夏油杰就抬了抬頭,用一種熟悉的,帶著些許責備的目光望著他。
以前五條悟戲弄別人的時候,夏油杰就會在旁邊這么說:“不要欺負弱者哦。”
只不過比起以前,現在他的責備更顯得真心實意。
五條悟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不對。
似乎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什么人在后面盯著他,只不過那個人的氣息太過熟悉了,就好像另一個他自己那樣,所以他沒有提起心思去防備。
等等,另一個自己?
五條悟倏地睜大眼睛。
他回過頭,看到銀發年輕人蹲在對面的馬路邊,手里抱著一杯可樂,臉頰旁邊鼓鼓的。
他眼神幽幽地盯著五條悟。
在他面前的地上還放著兩杯可樂,就是在漢堡店和早餐店經常能買到的那種,用紙杯分裝的可樂。
那是給五條悟和夏油杰買的,為了聽他們說話,年輕人把可樂放到了地上,一直貓在那里沒動。
他大概從汽車經過的時候就在那里了。
他的位置離安全線很近,所以汽車路過的時候才會按喇叭。
五條悟瞬間想明白了。
他對上了年輕人的視線,年輕人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當著他的面伸出兩根手指把可樂給戳倒了。
兩杯可樂同時倒在地上,深色的飲料把地面變成了另一種顏色。
五條悟心臟莫名的一顫。
年輕人還是盯著他。
“對,我就是失敗了。”年輕人說,“你既然這么會猜,不如猜猜我是怎么失敗的。”
……我不猜。
五條悟的話還沒說出來,年輕人就比他更快,用一種輕松到可怕的語氣說道:“下面進入提問環節問題一,乙骨同學背叛了自己的老師,是誰讓他那么做的?”
“問題二:他最有可能聽誰的話?”
“問題三……”
年輕人沒有說完,五條悟就感受到一陣窒息撲面而來。
乙骨憂太會聽誰的?
絕對不是那些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快要腐爛的高層。
更有可能是……高專……
收留了他的東京咒術高專。
五條悟把他從死刑中解放出來,帶他加入高專,就是從這里,他了解到了咒術界。
如果年輕人真的和杰一起執行這么瘋狂的計劃,想用結界消滅所有人普通人,他不可能會贊同。
所以他會聽高專其他老師的安排。
聽……夜蛾校長的安排。
那個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在背后支持他,無論他做多么出格的事,都會一邊罵一邊給他收拾爛攤子的夜蛾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