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
隨著時間的推移, 人們的茶余飯后換成了別的八卦爆料,林倚家的日子似乎也在好起來,娘親的病情好轉了不少, 林倚畫的簡易陣法因為實用便宜,生意越發火熱。
不是沒有別人也學林倚這樣賣,但是普通陣法很難找到好的媒介來承載, 畫在符紙上用出來效果不好,用好的媒介成本壓不下來,和林倚賣的陣法根本沒法競爭。
林倚在陣法一道上走得像個邪魔外道,往往只需要別人照模照樣擺幾塊符咒靈石,再用火一點就能成了,對于媒介根本沒有太多要求, 成本不多, 薄利多銷。
別家看著眼紅,于是向最近的宗門舉報了。那家宗門一看, 這小攤販售賣的陣法根本不走尋常路, 陣紋繪制大膽又狂放, 為了放大使用效果而減了繁雜步驟,不像普通陣法一樣有約束, 凡人萬一使用不當,很容易爆炸受傷。
不出意外, 林倚賣的簡易陣法被取締了, 人還給那個宗門抓過去警告了一番。
不知怎的,外面傳著傳著,就傳成了林倚因為他大哥的事情故意售賣危險陣法, 不僅賺他們錢還要他們命。
城里再次掀起一片罵聲。
娘親剛好轉,父親又因常年勞累病倒。
家里只剩一把米蟲蛀了大半的米, 爹娘接連病倒,而他抱著大哥的牌位,走投無路。
而這時,林倚聽見了識海內恍若心魔般的聲音:“恨嗎?”
“想救爹娘,想替大哥申冤嗎?”
“他們沒品不識貨,我識。”
“我幫你。”
“……”
林倚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第一次見能從他的眉心鉆出來的黑氣,那黑氣甚至還能說話。
他居然也沒有被嚇到,平靜又麻木地接受了一切,就連黑氣不知從哪卷出來一堆的靈石,林倚當時也沒有多少情緒波動。
林倚那一刻的想法,是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樣能堆成山的靈石。
順著那黑氣的指引,林倚帶著病重的父母來到了千里之外的玄天宗。他被叫不出名字但據說很厲害的高人看中收為徒,接受了嚴苛的教導,展現了獨屬于林倚的天賦。
玄天宗知曉林倚家里的事情后后向他表示了沉痛哀悼,同時派出弟子到當地嚴查翻案,替林倚好生安頓了家人,將當年的真相翻出水面,給予真正的兇手應有的懲處。
可爹娘大概沒有富貴命吧。林倚的爹娘在知道大哥是枉死的時候,心里哽了多年的那口氣終于松了。他們又哭又笑了大半天,抓著林倚的手親他的臉摩挲他的發頂,告訴他要好好活下去。
次日,林倚雙親接連病逝,他從此孑然一身,徹底找不到自己走這條路的意義所在。
他像個被精細培養的完美工具人,畢業作品是師尊指導的一座時空循環陣法,那陣法能夠將某一段在陣法中發生過的事情不斷循環重現,這座陣法最妙絕的地方就在于每一個循環都真實得像是再次發生一樣,傷口和痛感都最為鮮明。
那時林倚其實不明白為什么他的畢業大陣會是這種一看就用途奇怪的東西,但鑒于他平日里自己鼓搗鉆研的陣法也都是這種奇奇怪怪無厘頭又極其像邪魔外道的風格,林倚也就沒有多想。
……直到他的師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問他要不要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放進來。
彼時的林倚已經不用再過一把米吃三頓的生活了,他不缺名聲也不缺靈石,也有了許多敬仰他崇拜他的小輩。
林倚抬頭,看向師尊的眼睛。
師尊說,只要他的小徒弟想,沒有人會發現。
內府中親昵纏繞著他元嬰的魘魔說,你大哥和父母的命也是命啊。
直到這一刻,林倚才在無師自通地明白了何為權,何為勢。
平心而論,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林倚也做不到不恨。
他恨得想生啖其血肉。
所以林倚鬼使神差,答應了。
然后他就看見了禁地之處那座用血潑成的半圓陣法。
那道他親手研制出來的時空循環大陣將一村的魔困在其中一一碾碎,將肉塊和碎骨復原后再繼續碾碎。
就像大哥小時候拆給他看的那個復原陣法一樣。
大哥將他看完的一本書卷放入陣法里撕碎,再啟動陣法將其復原。
撕碎的紙片,輕飄飄。
撕碎的血肉,也顯得輕飄飄。
師尊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抓到了林倚面前,而林倚吐了他一臉。
林倚在那一刻喪失了所有的力氣。
他不知道自己前半生活著的意義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做這樣一個大陣的意義是什么。
林倚只是想救他的爹娘,只是想讓他大哥瞑目。
他為了自己珍惜的那些意義答應了或許不該答應的承諾,而那些意義卻接連離開了這苦悶人間,留他一個人漂泊無根,留他孑然走到盡頭,才發現這是一條滿手鮮血的歧路。
林倚回不了頭了啊。
見林倚久久沒有動手,師尊也沒有強求林倚怎么樣。
但林倚知道,那人已經見過了禁地里的時空循環大陣,就算他不動手,師尊也不可能讓那人活著回去了。
林倚似哭似笑,抬手將最后一張爆炸符放入了陣法中心。
轟然一聲巨響,禁地的封印四分五裂。
林倚渾身上下都裹在了黑袍之中,他看著裂出無數龜紋的禁地陣法,心里暗道糟糕。
他沒想到上任魔君設下的禁地禁制居然這么頂。
這些陣法和爆炸符的量是預備把整個禁地連同里面的食物一起炸沒的,但居然連入口的禁制都還只是炸得四分五裂。
正是這樣一個失誤,讓禁地里面的鬼氣瞬間順著龜裂紋路涌了出來。
那些鬼氣認人似的,逐漸往林倚身上纏去。
李家村的村民們在禁地里面關了數百年,雖然有些記不得年歲,但是他們見過的那些面容那些氣息,永生難忘。
這個人,曾經站在劊子手旁邊,一起出現在這里,還一起離開過。
光是這一個信息點,就足夠禁地里安分的魔們瞬間化作怨氣沖天的厲鬼模樣,尖嘯著往林倚沖去。
要超度一群幾百年道行的厲鬼,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但讓一群厲鬼魂飛魄散,可比超度要容易得多。
林倚掐了一片嫩滑的綠草芽尖,指尖用力一捻,腳下無聲亮起一片飛速運轉的陣紋。
他對著呼嘯而來的怨鬼們喃喃道:“我一家三口的魂魄在他們手上,抱歉啊。”
地上的陣法亮起瑩白的光芒,將禁地內所有怨鬼籠罩在內。
就在光芒亮到極致的前一刻,林倚指尖的嫩草綠芽像是突然被吸干了生機與水分,肉眼可見地變得枯萎干癟。
整個陣法失去了陣眼,光芒隨之凝滯在了那一刻,林倚神色微變,聽見了一道懶洋洋的嗓音:“這誰啊,逮著人家一頓亡魂欺負呢,好意思?”
林倚驀地轉過頭,看見了披著一身狐裘大衣,相貌妖異,眼瞳豎成一條細線的裴長霽。
裴長霽揚了揚眉,隨手打了個響指,就見那枯萎干癟的芽尖瞬間化成一捻就碎的枯片碎葉,從林倚指間漏出。
一個殺陣就這么被悄然化解。
沖天的怨鬼氣息不知何時平靜下來,禁地四分五裂的入口再也擋不住里面的亡靈,可是他們卻沒有沖出來將林倚碎尸萬段。
他們似乎受到了什么無聲的指引,茫然而緩慢地朝著裴長霽身邊那人涌去。
落敞輕輕抬手,指尖釋放出自己的鬼氣。魔村村民們聞到那縷來自落敞指尖的鬼氣時,都不受控制地圍了上去分而食之。
鬼王的鬼氣,大補。
落敞盯著這些狂化的怨鬼慢慢平靜下來,道:“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
林倚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從他沒能一擊炸毀食物,那一刻他就已經失去了先機。
天幕驟然被一陣漆黑籠罩而來,眾人眼前一暗,晏來歸的精神域已經先一步把其中的林倚和其他人隔了開來。
風雪千山突兀現在天邊,林倚剎那間感受到無數道鋒銳劍氣貼過周身,那是在無聲警告他,不要動。
晏來歸匆匆忙忙趕來,發現禁地入口的禁制被炸成了花,心里陡然一慌,晃眼再一看,李大那臭小鬼正帶著他兩個弟弟,宛如幾團透明棉花糖一樣扒在落敞手邊舔得正香。
他粗略掃了一圈,細細數過每一道亡靈,確保一個沒少,而且都在他精神域的保護之下后,緊繃的身體這才放松了下來。
禁地入口的禁制是由上任魔君設下的,只有魔淵血脈能夠通過,把循環大陣轉移到自己身上之后,晏來歸就在禁地禁制上又加多了好幾層防御罩,幾乎把當時手邊能搞到的高階防御法器都砸在了里面。
甚至還有一個從佛寺換來的金鐘罩,很好用,屬于所有填補進去的高階法器中最堅固的那一個。
從現場四處的爆炸痕跡來看,那黑袍人的手段完全足以足以把沒有填補防御法器的禁地徹底夷為平地。
現在晏來歸十分慶幸自己當初留的這一手。
殊靈微微抬手,鏡懸浮在他的掌心之下,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他冷冷道:“這么急著毀尸滅跡么,林倚?”
鬼王,準妖王,魔君,劍尊。
“……”
不用說,林倚都知道他逃不掉了。
林倚笑了一下,聳聳肩,認輸般舉起手來:“好吧。我棋差一招,認栽。你們加油。”
晏來歸忽然道:“你給時愉下的情毒?”
林倚道:“此言差矣。我只是下藥,但想你們兩敗俱傷雙死的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他只是棋子。
“那是誰?”晏來歸蹙眉。
林倚嘆了口氣,道:“魔君大人,他們喉嚨上有禁言咒,你看我喉嚨上有沒有?”
他的喉嚨處閃過金光禁咒。
晏來歸知道這條鏈的盡頭一定是魘魔本源,但中間究竟有多少環,這些環是誰,怕還是難以拔出來。
殊靈盯著那道金色禁咒閃過,沉默不語地按上晏來歸的肩膀。
大概是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晏來歸無師自通地懂了他未說出口的話。
那道金色禁咒和魔村亡靈們喉嚨處的禁咒,一模一樣。
很顯然出自一人之手。
“你們宗門副宗主都還只是棋子,那上面的人物得有多大啊?”晏來歸苦中作樂地打趣道:“時愉,你收拾收拾帶著孟宗主投奔我算了。”
裴長霽沒心沒肺地笑出了聲:“晏兄幽默!我先以身作則,晏兄給我搞個什么領主當當唄?”
話音剛落,落敞便低頭看了過來,連殊靈劍尊也偏過頭,無聲盯著他。
“……”
裴長霽心中警鈴大作,警覺道:“咋、咋了?魔域不讓外來妖作威作福啊?那我不當了唄,干嘛瞪我啊。”
殊靈便轉頭,盯著晏來歸看。
晏來歸一下就緊張了,小聲道:“真不讓啊?那我把他放溪日領地里吧,別的地方我做不了主,溪日還是能做做主的。”
殊靈低頭整理衣袖,道:“讓。”
落敞轉回視線,指尖繼續涌出鬼氣,對裴長霽淡道:“隨你。”
晏來歸和裴長霽同時警鈴大作。
裴長霽連道好幾聲失陪,把落敞拽到一旁陰暗的角落里,踮著腳勾著落敞的脖子,響亮吧唧了他好幾下,嘀嘀咕咕道:“一時沒忍住,沒忍住。你放心,我包去你那作威作福的。”
落敞輕笑。他指尖懶懶勾著裴長霽的下巴,看他舒服地瞇起眼睛哼哼唧唧湊過來的樣子,緩聲道:“沒事。”
晏來歸則是扯扯殊靈剛整理好的衣袖,輕咳一聲,道:“你不一樣,你才不當領主。領主有什么好當的?你來魔宮呀。”
“我們時愉可是魔宮的主人之一。”晏來歸彎彎眼眸,說道。
殊靈神情舒緩了,不管剛理好又被扯亂的衣袖了,道:“給我留點位置,別讓小妖們全搶完了。”
晏來歸知道他說的是小妖們愛在他身上待的事情,忍笑道:“怎么會有人擔心沒有位置啊?明明都是你的。”
第52章 第 52 章
各自哄完心上人, 四人心下都很滿意。
禁地被毀,鴉漆替他們畫的那個遮擋氣息的陣法也有著不同程度的損毀,魔村的魔們不好在外游蕩, 所以晏來歸忙著把李家村的魂靈們挨個安撫好,收進頸間的聚靈石里溫養。
林倚交給孟蒼押回去,在宗內找些幫手來彌靈州處理后續的事情, 確保禁地無魂傷亡之后,晏來歸就要趕緊趕去神域了。
裴長霽無論是人身還是狐身都很愛被落敞這樣親昵地觸碰,他甚至有點控制不住想露出犬牙叼著落敞的手指舔兩下。
若非顧忌著場合不對,他說不準真會這么干。
落敞用勻稱的指關節輕輕碰了碰裴長霽的臉,示意他放開自己,隨后道:“上次那顆聚靈石, 是魔君送的?”
裴長霽認真道:“是的。他上次還覺得送邊角料顯得很廉價很不值錢, 要重新送塊大的來著呢。”
晏來歸上次送的那一堆聚靈石邊角料品相是最頂尖的那一批,所以碎了點沒關系, 用爐子融一融, 品階不會掉太多, 使用起來的效果依然驚喜。
光是那一點,就足夠治好落敞多年難愈的神魂舊傷, 足可見其品質與珍貴。
要是讓裴長霽自己去黑市買,他連同品階的聚靈石渣渣都不一定買得到, 所以能有這么多還算完整的聚靈石邊角料, 裴長霽已經很滿足了。
落敞頭不疼了,連平常說話都顯得溫聲細語了,還會輕輕摸他的尾巴, 裴長霽簡直能樂死。
聽見裴長霽這么說,落敞便點點頭, 表示自己知道了。
晏來歸剛忙完,就看見落敞帶著身后黏人黏得死緊的裴長霽走了過來,道:“螟蛉大人,裴兄。”
主角攻受看起來已經修成正果了,晏來歸如今只好慶幸自己當時沒真的把人搶了,不然那場面真是難以收場。
不過雖然他沒有按照原劇情搶到人,但根據裴長霽的反應來看,那天他答應裴長霽發結契請帖,多多少少也幫到了一點忙。
不管怎么說,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就好!
落敞說道:“本尊掌生死簿,有收歸亡靈之責,按照他們這個情況,就算放下執念,也很難正常入輪回。不過你若需要幫忙,隨時可以來尋本尊。”
言下之意,他作為掌生死簿的鬼王,維持鬼蜮地府的秩序是他本該履行的責任。
晏來歸聽見那句收歸亡靈,心里下意識麻了一下,還以為落敞要當場制裁他偷藏厲鬼的事情。
發現落敞沒有這個意思,話里話外可能還有點幫幫忙的意思,晏來歸就放松了下來,感激道:“真的可以嗎?多謝大人。”
晏來歸最愁的就是李家村的投胎問題。
他們本來就是非自然死亡,是帶有極大的戾氣和痛苦化身的厲鬼,報仇的那口氣松了,別說投胎了,會不會原地隨風消散都不好說。
聚靈石也無法長久作為魂魄的居住地,只能用來溫養他們的魂魄,定時吸收厲鬼身上的怨氣,不至于讓他們失控。
落敞微微頷首:“乘過魔君的情,魔君不必客氣。”
落敞似乎永遠都是蒼白毫無血色的樣子,晏來歸第一眼看過去的時候甚至有種想給他拿點補血草藥回去燉著喝的沖動。
但想起人家畢竟是鬼王,用不著人類那一套,晏來歸也就遺憾打消了這種想法。
若說裴長霽是瀟灑風流,那落敞則更像是黑夜里流淌的冰河,天然帶著生人勿近的冷淡和厭倦感,乍然看去,還以為是什么來到人間世索命的漂亮厲鬼。
落敞周身縈繞著透淡的鬼火,裴長霽站在他后半個身位的地方,趁落敞說話的功夫伸手撈他身邊的鬼火玩,好奇揉搓捏扁玩了半天,被落敞不輕不重地抽了手背一下,道:“等會燙到了。”
本來瞬間老實的裴長霽差點當場開屏,他此時若是狐身,渾身的白毛都能蓬起來。
晏來歸見狀也不打擾他們了,同兩位道過別之后,拉著殊靈離開。
殊靈把遠處的孟蒼叫來處理林倚之后,看見晏來歸這么匆忙要離開,皺眉低聲道:“怎么了?”
晏來歸把神域使的事情說了。
殊靈是看見禁地出事才趕了過來的,恰好與神域使擦肩而過,沒能知曉這件事情。
聽完之后,殊靈臉色也變了,道:“我陪你去。”
晏來歸已經上了飛劍,一頭霧水道:“這怎么陪?”
時愉既沒犯事又沒前科,總不能陪他一起去神域坐牢。
殊靈抬手扣住晏來歸伸來的手掌,微一用力,便上了晏來歸的劍。
他下頜微繃,抬手穩穩環住晏來歸的腰身,道:“先走。”
神域下了追溯令……這件事情確實在他意料之外。
魘魔牽扯的范圍太廣,現下他們在明敵人在暗,的確有些棘手。
不過因為神域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本身就代表著正義,天罰之輪一旦啟用,任何罪孽和污垢都無所遁形。
所以光憑這一點,殊靈倒是不會太擔心晏來歸在神域受什么委屈。
即使魘魔把玄天宗上下都滲透了,它都不可能把神域滲透。
那是神諭下放的地方,雖由人組成,卻向來都用于執行天罰之輪的旨意。
殊靈眼底陰郁一閃而過,他一言不發地低下頭,靠在晏來歸的頸間。
晏來歸以為他是擔心自己,于是趁著他們在雪白云層中穿行之時,偷偷摸摸地偏過頭,親了一下殊靈的側臉。
柔軟的云拂過兩人之間,一個帶著云朵氣息的,微涼又溫熱的吻就這么落了過來。
殊靈一怔,隨后低低笑了起來:“你是在哄我安心么?”
晏來歸哦了一聲,對他這種明知故問的行為無奈又好笑,道:“當然不是。我只是親了一個木頭而已,沒事的,我很堅強的。”
殊靈:“……”
殊靈便笑了,慢條斯理張口叼住晏來歸側頸處的皮膚,微一用力——
晏來歸只覺側頸一陣輕微的刺痛,他輕輕嘶了一下,抬手掐住殊靈的臉,道:“時愉,你怎么這么喜歡咬人。”
殊靈偏頭掙開晏來歸禁錮他臉頰的手,低下眼眸,指腹在他頸側的牙印不輕不重地摩挲著,往其中注入靈力。
一道半指大小的印記就浮現在了晏來歸的皮膚上,晏來歸下意識偏頭看了一眼,看不到,但是從動靜上也能感覺得出殊靈在干什么,于是小聲控訴道:“放印記就放印記,非要咬。”
等哪天他們不用天天奔波了,晏來歸也要在他身上咬幾個,讓殊靈也嘗嘗什么感覺。
殊靈一套歪理能把死人說活:“不咬多幾個印記,你早就同別人跑了,哪里輪得到我。”
“我什么時候跟別人跑過?”晏來歸伸手掐他腰:“時愉,你變了,你開始說胡話了。”
殊靈被掐了也神色不變,從身后擁住晏來歸,低聲道:“是我胡說,是我死纏爛打,只要你別再跟他們走了,尤其是那個泠見。”
一看就沒安什么好心。
提起泠見,晏來歸也沉默了。
他不知道要拿什么樣的態度來見泠見。
魘魔害他至此,他借魘魔重生,為魘魔辦事。
徒留晏來歸一個人夾在中間不尷不尬。
泠見和其他半魔因他而死,晏來歸心中一直含著愧疚。
他直覺魘魔一定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主,可是離了魘魔,泠見怕是連活都活不成,如今還想將他帶走,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死時太過單純,信了魘魔的鬼話。
但無論如何,晏來歸不會讓魘魔如愿的。
這個本不應該屬于這片大陸的異種存在,就應該被永遠封印在地底永不見天日,而不是出來為禍人間。
殊靈垂眸看了一眼無端沉默下來的晏來歸,一言不發地收緊了環在晏來歸腰間的手,用力之大直把晏來歸錮得回過神來。
他忍不住說道:“我的御劍技術有這么差嗎,你要掉下去了?”
晏來歸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就學會御劍了,全靠原主的肌肉記憶,半點現代人的不適都沒有,所以晏來歸向來對自己的技術很自信。
殊靈有時候覺得晏來歸某些時候誠實得可愛,于是也實話實說:“倒不至于,我故意的。”
晏來歸:“……”
晏來歸又好氣又好笑。
“要不是把道侶從劍上丟下去犯法,”晏來歸輕哼道,“不然你可就完蛋了,時愉。”
殊靈微微揚眉,坦蕩蕩道:“那我可真幸運。”
丟道侶不犯法,犯的是心疼。
……
他們在高空中飛了大半天,終于到了神域。
神域是一座浮在半空之中的巨型陸地,雖然面積比不得他們生存的這片大陸,但是從神域外看過去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屬實是一種另類的龐然大物,
晏來歸朝神域守衛亮出身份的時候,守衛確認了兩三遍,這才放出一道靈訊,一板一眼道:“魔君晏來歸來域,在追溯令期間內抵達,準予撤銷,進行下一步指示。”
晏來歸有些驚訝,道:“追溯令時效沒過?”
他以為自己磨磨蹭蹭大半天,追溯令有效期應該早就過去了,沒想到居然還能趕上。
守衛答道:“負責這一期追溯令的神域使按實情稟報,并且請求延期一定時間,神域主評估之下,準予延期。”
晏來歸眨眨眼睛。
好意外。
晏來歸還想跟守衛要那位神域使的令牌靈訊,但守衛沒答應,說這不屬于他的職責,把他趕進來了。
晏來歸遺憾作罷。
第53章 第 53 章
然而他們剛進來沒多久, 就有另一位神域弟子組成的小隊直直朝著晏來歸和殊靈走來。
為首的正是那位給晏來歸送達追溯令的神域史。
神域史道:“魔君,請。”
晏來歸看過追溯令,被追溯令請入神域的都需要去天牢歇著, 這個流程他還是知道的。
但是殊靈要跟來的時候卻被神域使和其他神域弟子攔住了:“劍尊留步。”
殊靈腳步頓了一下,道:“不能把本尊一起關進去么?”
神域使的聲線毫無感情波動:“劍尊大人無追溯令在身,入天牢不合規矩。”
“……”殊靈聳聳肩。
去不了就去不了, 他自有自己的方法。
現在修真界里誰不知道他殊靈對魔君有意思,不知道的等會就知道了。
殊靈看著晏來歸被帶走的背影,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不是第一次來神域,因此走得輕車熟路,左拐右拐,敲響了一處宮殿的門。
宮殿的大門自動打開, 殊靈抬步進去, 入目是一片空曠樸素的大殿,素色地毯從門口一直鋪到盡頭的一尊輪環石像上。
輪環石像下放著一塊青玉案, 有人盤腿端坐旁邊, 安靜閉目。
殊靈也不客氣, 他拂了拂衣擺上的塵土,走進去道:“人族殊靈, 拜見神域主。”
神域主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并未改變,殊靈也沒有行什么跪拜禮, 嘴上尊重過了就完事了, 他徑直走向地毯盡頭的神域主,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杯茶往神域主的案桌上,道:“你門下弟子要送來的茶, 我截胡了,順路給你送過來。”
神域主睜開眼睛。
出乎意料的是, 神域主長了一張很難引起人注意的臉,連整個人的氣息都淡淡的,神識往殿內一掃,若不仔細搜尋,甚至很難發現他的蹤跡。
神域主身后那尊輪環雕像甚至都比他存在感鮮明。
乍看之下,會覺得神域主星落的面容宛如天神降臨一般完美無缺,可是那種完美感放在一個活生生的人身上是很不切實際的,甚至有些泛假。
當一轉頭,若是再想回憶起神域主的面容和嗓音,腦海之中卻只會是一片空白和模糊,仿佛自己方才看過的是一張沒有任何內容的白紙。
那種感覺像是被強制性刪除了一切關于神域主星落的畫面,奇怪卻又意外合乎情理。
畢竟是掌天罰之輪的神域主。
殊靈這么多年來只見過星落幾面,對這種被外力強行刪除記憶的感覺習慣良好,看著星落飲了一口杯中茶,于是道:“味道如何?”
星落的面容沒有半分波動,平靜得宛如不是活人,殊靈時常懷疑星落甚至是什么上界放在人間的傀儡罷了,不然怎么連加了超級濃縮苦瓜汁的茶都無法引起星落的任何波動。
上次加的是超級濃縮檸檬汁,星落好像也是這個表情,一模一樣。
真的跟個沒有知覺的木傀儡一樣,太沒有活人氣息了,難怪能成神域主。
星落抿了一口殊靈帶來的茶,隨后將茶杯放下,朝殊靈輕揮了一下手。
殊靈只覺一只無形的巨手輕柔而不容抗拒地揮了過來,將他帶出了宮殿,殿門砰地一聲在他面前嚴絲合縫地關上。
然后殊靈就聽見神域人特有的、無悲無喜、沒有一絲情緒波動的聲線:“人族殊靈,系在茶中落毒謀害神域主一事主謀,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說罷,星落面無表情補充道:“人族殊靈,押入天牢十八層,須與天牢一層魔君晏來歸隔開,即刻執行。”
殊靈:“……”
殊靈實在想笑。
別的不說,每到這個時候殊靈才覺得星落不像個沒有五感的木傀儡。
還特地跟他強調晏來歸在哪,明面上的程序還得是分開關,明擺著就是故意的。
……
晏來歸跟著神域使到了天牢。
他們穿過了一條寬闊沒有盡頭的甬道,兩邊是形狀相同的牢籠,里面關押著各界罪大惡極的人妖魔。
由玄晶鐵石打造而成的欄桿堅不可摧,即使是神域主都很難用蠻力將其毀壞,從根本上杜絕了越獄的可能性。
一進入天牢的范圍,晏來歸就隱感覺到了某種規則束縛加在了身上,他體內的魔息瞬間凝固,連抬手都顯得沉重了起來。
無論是人是鬼,進了這神域天牢,都得被鎖住體內魔息靈力,短暫地折下雙翼成為一個凡人。
那種束縛感如同跗骨之俎般黏在周身,無孔不入,根本尋不到反制的方法。
晏來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成為魔君久了,他也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半分魔氣都用不出來的感覺了。
還怪不適應的。
神域使帶著晏來歸一直走到了本層甬道盡頭的一間牢房,他對晏來歸作了一個請的手勢:“這是履行追溯令的必經流程,其中多有冒犯,還請魔君大人海涵。”
晏來歸噢了一聲。
其實里面沒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寒酸,牢籠里面空間并不大,放了一張單人休息的床榻,一套桌椅,上面還放了茶具。
側邊墻壁還有窗戶,可惜由于天牢的隱秘性,窗外看見的只是更加高大的墻,不知從何而來的陽光投落下來,照進窗子里面,讓這天牢一角反而顯得溫暖明媚。
大約是顧忌了晏來歸魔君的身份,加上追溯令里檢舉人提交的證據也并非板上釘釘,所以給的待遇還算客氣,
晏來歸路過其他牢房的時候無意間瞥見里面的囚犯,他們那里大部分都只有空蕩蕩的四面墻壁,別說床榻了,地上干凈得反光,沒拿鎖鏈鎖住四肢就不錯了。
相比之下,晏來歸入天牢的待遇的確算是不錯的了。
天牢之下眾生平等,意思是所有人妖魔在這里都得平等地變成凡人,半分靈力魔氣妖力都用不出來,包括守衛。
細看之下,晏來歸才注意到隱沒在天牢墻壁上的繁復陣法,他從前怒修過一段時間的陣法,所以此時勉勉強強能看懂一點陣紋。
但神域天牢配置的大陣實在太過深奧,晏來歸無意間瞥了一眼,看得頭疼,索性不看了。
如果只需要在這里等著天罰之輪的審判就可以了,那與晏來歸想象之中的難度相差甚遠,他以為自己起碼會遭到刺殺什么的,起碼也不會讓他這么輕易地上神域。
一旦真讓他進了神域天牢,刺殺難度可就直線上升了。
晏來歸這些年一直有在暗中調查禁地大陣的事情,可惜這件事情似乎被眾人瞞得死死的,他得到的線索少得可憐。
林倚那件事情算是重大收獲,孟宗主那邊應該能有操作的空間,晏來歸只需等。
正思索間,晏來歸忽地感覺到心臟一陣針扎般的細密疼痛。
他瞳孔微縮。
那種感覺來得過于突然,像是有一雙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臟,不輕不重地惡意揉捏。
更加讓晏來歸眼皮直跳的,是那被他壓制在體內沉寂許久的時空循環大陣無聲無息開始運轉起來。
晏來歸臉色白了一瞬。
不對。
在他身上這么多年都沒有動靜的時空循環大陣,偏偏專挑他被天牢大陣鎖住周身魔息時出事。
……不是巧合,是蓄謀已久。
神域使剛要出門離開,忽然聽見身后細微的動靜,他下意識轉過身去,看見黯金長衣的青年一手緊按心臟,冷汗從鬢角滑落。
神域使瞬間意識到了不對,往晏來歸走去,皺眉道:“魔君?”
窗外溫暖明媚的陽光灑在晏來歸的身上,在他腳邊打出一片深黑的剪影。
一滴垂落下頜的冷汗滴落在深黑剪影之中,卻并未落實在地面上。
那片剪影忽地蠕動起來,近距離一看,那居然是悄無聲息從晏來歸體內涌出來的魘氣。
那片粘稠的黑氣開始向四周緩緩彌漫,但似乎也受到了天牢大陣的影響,只能從晏來歸身上延展出這么一小片剪影的規模,并且隨著暴露在大陣籠罩之下的面積越大,滲透出來的粘稠漆黑干涸得越快。
但即便只有這么一點,也足夠有威脅力了。
要知道,晏來歸如今處在天牢之中,就半點魔息都動用不得!
晏來歸驀地抬頭,嗓音沙啞地喝道:“別靠過來,退出去!”
神域使神色微變,他同樣看見了晏來歸身下那片會蠕動的剪影,可惜當他看見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魘魔發難的時機太過巧妙。
沒有哪個凡人能夠在渾身靈力盡失的時候成功抵擋魘魔。
魘氣順著神域使的身體,爬至他的眉心,悄然鉆了進去。
神域使的眼底閃過劇烈的痛苦,他驟然悶哼一聲,捂著眉心彎下腰去,肩膀劇烈顫抖著。
地面上那一灘魘氣逐漸凝聚成了一道虛虛的熟悉人影,正是泠見。
泠見跪在晏來歸身邊,有些心疼地想抬手擦他臉上的汗,被晏來歸偏頭躲開了。
晏來歸垂下浸滿冷汗的眼睫,他盯著泠見,沙啞道:“泠見。我欠你一條命,你如何對我都可以,但不要傷及無辜……他們不該命喪魘魔之手。”
泠見伸出的手頓了頓,隨后收了回來,輕聲道:“主君,這不是我的旨意。若我能控制全部的魘氣,那魘魔本源的位置便輪到我來坐了。”
“……”晏來歸咬牙。
神域使一只眼睛被漆黑混亂的氣息占據,另一只眼睛卻依舊頑強地保持著清明。
魘魔侵占他的神智,控制他的身體,神域使半邊身體已經不受自己使喚了,被魘魔控制的受輕車熟路地探入錦囊,拿出了一套尖銳的刑具。
那是用于控制最高危險級別生物的刑具,一整套刑具包括喉鏈、手鏈和腳鏈共五處,每一處冰冷的鐐銬內環都生長著一排尖銳突出的荊棘形狀,扣入罪人四肢脖頸的時候鐐銬內環的尖刺會順暢無阻地刺破血肉,徹底鎖死位于四肢百骸的重要關竅。
這種控制手段一般只用在窮兇極惡的罪犯身上,按照魔君如今的追溯令級別,他連控制手段都不必用,更別說這種陰毒的關竅鏈。
神域使的右手用力到青筋爆起,他奪得右手控制權的那一刻,就毫不猶豫地按在自己的左手上,只聽一聲刺耳的咔嚓聲,他竟是直接扭斷了自己被魘魔控制的那只手!
即使神魂在與魘魔爭斗的過程中遍體鱗傷劇痛無比,神域使的語調依舊是冰冷無比:“魔君的追溯令等級達不到動用關竅鏈的程度,一旦動用便屬于越權濫職,域中規矩不允,你休想。”
這是神域的規矩,他作為引魔君入天牢的神域使,只要他還活著一天,魔君該得到的待遇就只會嚴格按照神域的規則和判定來。
不論是從輕還是從重,都絕無可能。
第54章 第 54 章
晏來歸:“……”
晏來歸有些不合時宜地想起全域令牌里, 大家對神域弟子的評價。
軸得很。
現在看來確實很有道理。
都什么時候了,神域使不肯順著魘魔之意動用關竅鏈,最重要的原因居然是他追溯令等級不夠, 用不到追溯令。
明里暗里意思是他不夠窮兇極惡,所以不能用是吧。
唉。
神域最重秩序,他們擯棄斷絕七情六欲, 預防一切徇私行為,為的就是力保最大限度的公正。
在生命和道義之中如何做出選擇,是他們無時無刻都要面臨的困境。
但真正接觸下來,晏來歸發現他們其實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冰冷無情。
大概是因為他們依舊是活人血肉,而非真正毫無感情的機器吧。
晏來歸清楚,以眼前這位神域使元嬰期的修為, 是很難抵抗魘魔的侵蝕的。
元嬰期修士已經修出了能獨立于內府肉/身的元神, 能夠元神出竅,可在無孔不入的魘魔手下也只是一具構不成威脅的開胃菜而已。
一只手被扭斷了無法用, 他還有另一只手可以被搶奪控制權。
單純靠這種方法來阻止魘魔, 那無異于杯水車薪。
晏來歸盯著神域使以一種可怖怪異的角度扭曲著的左手。
晏來歸心臟處被封印引動導致的陣痛已經緩和了不少。他站起身來, 避開神域使的傷手走到神域使面前,抬手點在他的眉心。
晏來歸輕輕吸了一口氣, 嗓音沙啞:“不要和魘魔對抗,越反抗你神魂受的傷只會越嚴重。你若信我便不要抵抗, 我以魔君的名義, 保你神魂不死,肉/身不滅。”
是他一時疏忽。
當初在把時空循環大陣轉移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晏來歸已經將會產生傷害的那一部分剔除了出去。
這陣法在李家村身上的時候能夠鏈接靈離島內的魘魔本源, 所以能夠無數次打開通道將魘魔放進來蠶食眾魔。
但落在晏來歸身上這么多年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晏來歸曾經只單純地以為是因為他擅自轉了部分陣紋出去, 破壞了時空循環大陣的完整性。
卻未曾想到魘魔卻依然能在他渾身魔氣被鎖之時,通過喚醒封印從而鉆出來為禍人間。
這道回旋鏢正正當當地扎回了他自己的身上。
無論如何,這都屬于他的差錯,晏來歸不能讓其他人為自己的過錯買單。
神域使僅剩的那只清明眼也已經快要被漆黑淹沒覆蓋了。
可他還是死死咬著牙,撐著最后一絲清醒斷斷續續道:“……神域,有撥亂反正,守護天下生靈之職。神域使,有按法行事之職。擅離職守,貪生怕死,枉顧生靈性命……如何配冠神域使之名!”
晏來歸:“心領了謝謝但是神域使的命也是命你們神域好歹也得顧一下自家人的性命吧——”
晏來歸心下嘆氣,知道不能和犟種講道理了。
雖然魔息動用不了,但是神識還能夠調用。
他指尖抵在神域使眉心,溫和卻不容拒絕地將纏繞入侵識海的魘魔緩緩剝離出去,道:“不知道怎么稱呼你,但神域的人能不能動,你最是清楚不過。”
被晏來歸剝離出來的魘氣微微一凝。
晏來歸紫眸顏色漸深:“魔域的魔死幾個,我計較不過來。修真界其他宗門的弟子失蹤幾個,他們也不一定追查得到你頭上。”
“但你若在神域的地盤上殺死神域使,”晏來歸低聲道,“你猜神域會不會因為你挑戰了神域的尊嚴,從而決定不記一切代價殺死你、驅逐你?”
“……”
晏來歸道:“過慣了想殺誰殺誰,想滲透誰滲透誰的日子,總不至于腦子就不清醒了。”
千百年來,神域在他們生活的這片大陸上已經逐漸演化成了一種圣潔至高威嚴不可侵犯的形象符號,各界一旦有什么牽涉過廣危害嚴重的冤案錯案,都會自己準備好神器消耗的能源,再請示神域出手。
那是以神力扭轉時空、追溯過往和還原真相的神器,是為天下生靈保留最后一絲辯駁空間的公正之地,即便是他們魔域里最十惡不赦的大魔,也知道要繞著神域走。
挑戰神域的威嚴,就是在挑戰整片大陸生靈的底線。
魘魔入侵這片大陸數千年時間,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
魘魔既然知道卻還要選擇下手的話,那么只有一個可能。
它,或者說它們,已經不滿足于現狀了,但又畏懼于神器的存在,只敢先行試探一下。
晏來歸就賭它不敢殺神域使,同時以防萬一再用自己的神識護住神域使的識海,關鍵時刻能保他識海不會頃刻碎裂在魘魔手上。
泠見眼瞳微縮,有些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主君!您的神魂不要了?”
神識是神魂延伸出去的一部分,用以探查四周,神魂越凝練,神識能夠延展出去的距離越遠,能夠感知到的事物變化就越細微。
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把神識稱作神魂并沒有錯。
泠見說完,就見晏來歸偏過頭來,那雙向來安靜澄澈的紫眸就這么默不作聲地盯著他。
泠見不知怎的,就這么在無聲的對視中敗下陣來。
“……泠見,”晏來歸眉眼之間隱現疲倦,“我已經欠了你們好幾條命了,我不可能眼睜睜再看著別人替我去死。”
你明明知道我最在意什么的。
泠見喉結滾了滾,低聲道:“……抱歉,主君。”
晏來歸便不再多言。
纏繞在晏來歸指尖的魘氣忽地開了口。
晏來歸從未聽魘魔開過口,那聲音就像突然響在識海內一樣,清晰又突兀,低言婉轉:“用他換你扣上關竅鏈,魔君可愿?”
泠見臉色一變。
那一套關竅鏈,每一道鐐銬環的內圈都布滿了整整齊齊的尖刺,戴上幾乎能將人的手腳喉嚨扎穿。
關竅鏈自帶的暗刺會鎖住上刑之人周身的血液靈力流通,徹底制服之后,刑具本身帶來的痛苦不亞于生吞燒刀。
所以這種等級的刑具一般只用在修為不低作惡多端的人身上。
用在主君身上……
“你知道的,”魘魔本源道,“我若破釜沉舟,也不差這一條命。”
晏來歸俯身撿起那套沉重的關竅鏈,道:“放人。”
神域使的眼角因為用力到開裂,無知無覺滲出了絲絲血液,落下來的時候像是血淚:“魔君!我寧愿死在魘魔手里,也不會接受別人換來的……”
晏來歸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了聲抱歉,然后抬手把人打暈。
神域使身體一僵,隨后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晏來歸看著他識海內的魘氣一一退了出來,抬手在昏迷的神域使周身放了一道防御法器,確保他后續不會受到傷害,這才開始理順手中的關竅鏈。
這關竅鏈是專門為窮兇極惡之徒打造而成的,材質用的是天山石和極冰鐵,只有神域主手中有鑰匙。
就算是原地引爆元神都無法將關竅鏈炸開,更別說其他辦法。
泠見臉色難看地盯著那鐵圈內側一整圈的暗釘看了半晌,在晏來歸鼓搗比劃著當真打算往身上戴的時候,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奪走晏來歸手中的那一整套關竅鏈。
泠見陰沉道:“想鎖住他全身魔息,戴一個就夠了。你答應過我將主君帶回來后,會把他活著交給我的。全部戴上去,你是想他死么?”
魘魔:“好吧。”
魘氣緩緩流淌至晏來歸的腳下,探出觸角卷住晏來歸手中的那套關竅鏈。
魘氣無孔不入地滲入鎖鏈的卡扣之中,只聽滋啦的聲音傳出,轉眼間一整套形狀恐怖的關竅鏈便被拆分成了數塊單個的暗刺鎖環,砸在地上叮當作響。
轉眼之間,晏來歸手中剩的只有一道頸環。
魘魔以痛苦為食,會選擇留頸環給他,實在毫不意外。
晏來歸垂下眼眸,抬手將那道頸環扣在了頸間。
泠見藏在袖間的手死死攥緊。
他目前是魘魔本源最為趁手的武器,甚至已經掌控了將近三分之一的本源力量,魘魔最好是不要反悔。
魘魔的力量能夠賜予他新生,自然也能讓他的主君得到新生。
代價是他要幫魘魔重見天日。
魘魔若是反悔,那它也別想好過。
戴上頸環之后,晏來歸就說不出話來了。
頸環內側的尖刺長度有限,碰不到脊椎,但是埋入血肉,輕微一動就鉆心地疼。
瑩潤光滑的玄鐵暗色頸環穩穩扣在雪白的頸間,從外表看根本看不出里面的恐怖之處,只能看見鮮紅的血流從暗色頸環下緩緩滑落,浸入衣領,無聲無息。
魘魔在晏來歸腳下逐漸勾勒出了陣法紋路,光芒一閃而過,將其中的人徹底帶走。
晏來歸垂著眼眸靜靜站在原地,指尖摩挲過腰間的魔君令牌。
……
殊靈跟著帶路的守衛,一路下到了神域天牢十八層。
守衛將他關進牢房后便離開了,殊靈抬手按在籠罩著整間牢房的禁制上,掌中靈力噴薄而出。
他悄無聲息融了禁制,收斂周身氣息,再用了一些遮掩身形的法術,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越了獄。
由于神域天牢特殊的性質,以防關押的人對守衛下手,每一層天牢的守衛數量并不多,只有入口有值守守衛,來往之間只有負責各自追溯令的神域使進進出出。
殊靈順著來時的路重新折返,精準無誤地回了一層,順著空蕩蕩的走廊一間間找了過去。
反正關在十八層是關,跟晏來歸一起關在一層也是關。
何不當場越獄。
頂多給他安個徇私枉法私會魔君的罪名罷了。
無所謂。
他一想到晏來歸的名聲很快就能在天罰之輪的手中洗刷冤屈,心情就明朗起來。
殊靈一路走過來,都沒有看見晏來歸的身影。
晏來歸追溯令威脅等級不高,能下天牢已經是最重的待遇了,不會像其他確鑿證據的人被嚴厲關押。
所以晏來歸最有可能在的地方,只有一層深處那幾間較為舒適的牢房。
盡頭處的幾間牢房都安靜無聲,所囚之人都安分守己,歲月靜好。
殊靈走到最后一間牢房,伸手融開禁制,另一只手探入懷里,摸出了一包冒著熱氣的油紙包。
自從飛天小貓悄悄告訴他晏來歸喜歡吃甜的,殊靈本想找機會帶晏來歸嘗一嘗人間的各種甜食靈糕,但苦于各種奔波,一直沒來得及。
所以趁著和晏來歸分別這一點短暫的時間,他還去山下順路買了一點甜食回來,正好給晏來歸解悶。
然后殊靈融開禁制,看見的卻是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神域使,和地面上滴滴干涸的魔血。
吧嗒一聲,油紙包掉在了地上。
第55章 第 55 章
寂靜。
晏來歸疲倦地睜開眼睛, 第一個感受到的便是靜。
他在神域天牢中被帶走,就算離了天牢,也因為頸環鎖住了全身魔氣的緣故, 動用不了半分。
他無由來感覺到冷,身體愈發沉重,連抬起眼皮都費了不少的力氣。
偶爾能聽見水滴落在地面上的聲音, 還有晏來歸自己略顯沉重的呼吸聲。
泠見背著他,緩緩行走在去往靈離島的那條路。
就像當初泠見和其他被收養在魔宮里的半魔們做的那樣。
只不過曾經是晏來歸被背出去,如今卻是將他背回來。
晏來歸這輩子沒有欠過誰什么東西,娘一家于他有恩,所以他接過了替李家村尋求公道的擔子。
拿了天道的好處,他便努力做好原身該做的事情, 盡力而為。
唯獨當初那些因為一時心軟留在魔宮里的半魔們。
他們是因為他才死在了魘魔封印里面的。
從那以后晏來歸再也不肯在魔宮里留人。
這樣沉重的性命, 他背了整整九條,已經夠他半生難安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報答連魂魄都搜羅不回來的已死之人, 所以當他發現泠見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他的對立面時, 晏來歸那一刻當真難以說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泠見十分擅長察言觀色, 機靈又有眼力見,但他當初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 算是所有半魔之中年紀最小的。
即使是在這樣人均百歲起步的世界里,大部分半魔們也都因為血脈混雜出身卑微, 壽命大多都難以長久。
所以晏來歸其實能夠理解他會走錯路, 以及某些時候不經意間的偏執和固執。
泠見的眼里只有黑與白,因為某些人族高手囚殺折磨魔村,就對所有人族抱有強烈的偏見和排斥。
因為他曾經收留過泠見一段時間, 所以泠見寧愿被魘魔生生啃噬成白骨,也要撐著最后一口氣把他背出來。
魘魔殺過泠見, 也用某種不為人知的方法保下了泠見的神智,所以泠見愿意冒著被黑吃黑的風險虛與委蛇與虎謀皮。
晏來歸沒法去苛責一個從小就被當成玩物培養的半魔能夠擁有普世價值觀,沒有辦法苛責泠見按照他的想法來行事,沒有立場要求他應該覺得魘魔百利無害必須立刻遠離。
那畢竟是泠見自己的人生,是他自己的選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依靠魘魔就是他的生存之道。
晏來歸給不了他的生命,魘魔能給,晏來歸又有什么立場去指摘他。
他們如今已經穿過了魘魔封印,走在了通往靈離島的路上。
泠見怕顛簸著住晏來歸,所以走路的動作無聲又沉穩,盡力放到最輕。
但他走著走著,步伐卻愈發緩慢。
泠見臉色陰沉地盯著始終圍繞在他和主君周身的魘魔,腳步最終停了下來。
晏來歸睜開被冷汗打濕的眼睫。
他看了一圈周圍,卻并未發現什么異樣,心下微微冒出疑惑。
泠見卻已經收斂了臉色,低聲道:“主君,怕您一路受累,先休息一會。”
晏來歸沒有和魘魔融為一體,他卻和魘魔殊無二致。
魘魔以情緒和痛苦為生,每一縷魘氣之中,都是由魘魔當下的情緒構成。
所以晏來歸感受不到的那些隱藏得巧妙隱蔽的殺意,泠見能感受得到。
自從他將主君背進魘魔封印,魘魔便已經按捺不住那股強壓下去,卻依舊隨著心情和意識投射在魘氣上不斷波動的殺意了。
魘魔卻催促道:“等到了靈離島,我會將自身一半的本源力量贈予你的主君,讓他成為比你更高級的生命,到那時,你就永遠不會擔心你的主君會被那些罪不可赦的人族害死了。”
泠見:“真的?”
“當然。”魘魔本源道,“只要你履行你的承諾,成功引得鏡懸或其他神器自投羅網,我們的合作將會一直持續下去。”
周圍彌漫的魘氣化作了一道漆黑的人影,那道人影迷醉地盯著自己不斷變換的形態,嗬嗬笑道:“仇怨,憤恨,嫉妒,不甘,悲傷,痛苦……情緒所在,我之所在。”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生人如何能擯棄情緒?”
“你們殺死我,還會有新的我。投靠我,才是永生之道。”
泠見輕手輕腳把晏來歸放下來,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隨他便:“成交。”
直到這時,泠見才發現晏來歸手中扣著他腰間一直佩戴的令牌。
他動作一頓。
泠見認得魔君令牌的樣子,主君那個討厭的人族伴侶也有一塊。
他記得魔君令牌中應該有鑲嵌傳送陣法的,泠見之前見羽珞領主經常靠自己的腰牌傳來傳去。
所以,主君這塊是不是也可以?
是傳過去,還是那個討厭的人族傳過來?
主君體內能夠調用的魔息應該不足以傳走。只能是那個人族過來了。
泠見思索片刻,褪下身上那件已經破敗得不成樣子的黯金外衣。
他用凈水訣小心翼翼地清洗過上面的血跡之后,這才避著晏來歸的傷口披在了他身上,同時也擋住了晏來歸摩挲令牌的動作。
晏來歸抬起眼眸看他。
泠見在晏來歸面前蹲下身來,輕輕說道:“主君。我萬劫不復不得好死都是應該的。您不一樣。這個世界所有的陽光都應該灑在您的身上,驅除所有的寒冷與不快,只為您留下溫暖的感覺。”
晏來歸卻意識到了不對,微微蹙眉。
他下意識張了張口,卻只有血涌出。
于是晏來歸不說話了,他伸手拿過泠見的手,似乎是想在他手心里寫字,但是泠見抽回了自己的手,重新將晏來歸背了起來。
晏來歸注意到他沒有繼續往前走了。
泠見一邊感受著魘魔滿意的情緒,一邊自言自語道:“主君,我只想讓您活下去。那個陣法并非像表面那樣無害,除了魘魔沒有人能為您祛除。”
魘魔:“是的,就是這樣。”
晏來歸搭在他頸間的手指動了動,在泠見觸手冰冷的皮膚上寫道:“往前走。”
泠見一頓。
隨后他再不猶豫,抬步往靈離島中走去。
晏來歸微微彎了一下眼眸,慢慢寫道:“謝謝。”
“不會怪你的。”
“我有自己的計劃。”
泠見眼眶一酸。
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溫熱的血滴在泠見的后頸,短短這點功夫已經變得冰涼,黏膩的感覺扒在他的皮膚上,每時每刻都在提醒著泠見有人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
他勉強笑了一下,說道:“主君,您就是太心軟了。如果我這么不聽話還要固執己見對待的是別人,別人肯定殺了我都不為過吧。”
晏來歸微微搖頭,意識到泠見看不到之后,便伸手要去寫,但是泠見卻道:“我看得見您搖頭。不用浪費力氣寫。”
晏來歸一怔,隨后無聲失笑。
是了。他忘記泠見也能將周圍彌漫的魘氣當成眼睛了。
一路無話。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晏來歸忽然之間隱隱約約能夠察覺出魘氣之間的不同了。
泠見應當也算是半個魘魔了,根據他和魘魔的相處狀態來看,他們很有可能是相伴相生,共享本源力量的狀態,所以有一部分的魘氣受泠見驅使,但還有一部分是由魘魔本源驅使。
這些魘氣都有一個特點,那就是都對他蠢蠢欲動。
就想往他身上卷。
不同的是有的魘氣只是悄悄藏在他的衣擺處就已經足夠心滿意足,還會號召其他的魘氣一起藏進來,有的在他頸環的傷口處逡巡已久,一直在找機會鉆進去,可惜都被擋在了外面。
但由于晏來歸本身修為已至化神,即使全身魔氣被鎖宛如凡人,識海和神魂的強度也都不是這些魘氣能夠搶奪入侵的。
他們似乎走了很遠,又似乎沒有,晏來歸的血一直在流,所以神智一直有些昏沉,還是泠見再次將他放下來的時候,晏來歸這才驟然睜開了眼睛。
泠見將他帶到了一處島上。
島上的魘氣更加濃郁,晏來歸眼前視野受限,對泠見寫道:“去找魘魔本源。”
他的手掩在破舊的黯金長衣之下,動作隱蔽難辨,因此晏來歸并不擔心魘魔會看見。
泠見便抬步朝著島上最中心走去。
隨著泠見的腳步,晏來歸在他的腳邊看見了零零星星妖冶的死靈花。
透著血一樣的顏色,艷麗又妖冶,無風自動地搖曳著,枝葉舒展。
暗紅色的土壤之下,隱約透著一點泛黃陳舊的蒼白,像是骸骨。
然而還不等泠見將人背到島中央的本源所在之地,就聽見整座島上回蕩起了一道聲音:“好了,泠見。讓你的主君一個人過來吧。后面的流程你也知道,你應當不會拒絕為你的主君護法。”
泠見遲疑片刻,在感受到晏來歸輕輕敲了幾下他的肩頭后,便將晏來歸放了下來。
因為失血過多,晏來歸眼前有些眩暈,渾身冷汗一陣一陣地發,讓他幾乎有些站不住。
回過神來,才意識到泠見緊緊地攙住了他半邊身體。
晏來歸比了一個沒事的手勢,緩緩走向島中央。
他在一塊缺了一小角的漆黑水晶面前停下。
那塊水晶本事剔透光滑的質地,但是由于里面充滿了流動又濃郁的絲絲縷縷魘氣,所以遠遠看上去像是一塊黑色的石頭。
魘魔本源,就是這樣一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石頭。
晏來歸確實也沒有想到魘魔居然就這么輕易地讓他站在了本源的面前。
也許是因為魘魔覺得他戴上了鎖住魔息的頸環,就真的毫無威脅了吧。
晏來歸聽見一道似男似女,似老似幼的聲音從本源石頭里傳出來:“他們答應我,又背棄我,利用我的力量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卻又背信棄義將我丟在這里不管不顧數千年。”
“而自從陣法轉移到你身上之后,我就很少吃到滿意的陰暗情緒了。”
“我好餓呀,”那塊石頭上像是被人從內部劃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微笑臉出來,道:“你說,等鏡懸砸破封印闖進來,我再在他面前殺死你、奪走你的身體的話,是不是就能吃到好吃的了?”
晏來歸眨了眨眼睛。
話音剛落,圍繞著晏來歸頸間蠢蠢欲動想鉆入的魘氣便驟然凝集成了成年人手臂粗細的藤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向了晏來歸的胸膛!
泠見身形瞬間散化成了濃郁的魘氣,猛然朝著晏來歸沖去,厲聲喝道:“主君!”
那道魘氣化作的藤蔓從尖端開始,突然不受控制地寸寸瓦解,一路垮了下去,沖過來的氣勢不減,像是一團兇惡撲向晏來歸胸膛的霧氣。
魘魔本源石頭內部勾勒出來的笑臉越來越深。
魘魔收回了被泠見瓦解的魘氣,隨后一張魘魔形成的大手猛然攥住泠見化作的那一團魘氣,猛然發力,將他死死攥成了一團。
泠見硬生生被捏回了人形,神情陰郁地盯著那道笑臉,陰森森道:“死東西還真把自己當人了,我呸!”
魘魔:“啊。”
魘氣化作了鋒利又漆黑的刀,抵在被攥在大手中間的泠見心口,緩緩刺了進去,隨后滑動。
可是泠見這具身體本身就是魘氣所構成的,沒有血腥的場面,也沒有血流下,剖開之后,皮膚之下只有緩緩流出的魘氣。
唯有被生剖的痛苦是鮮明的,真實的。
至此,漆黑刀鋒依舊不滿足,嵌在魘氣化作的血肉之中翻攪旋轉。
晏來歸臉色微變。
魘魔之意再明顯不過。他不必殺死已經化身魘魔的泠見,但依舊能給他制造源源不斷的痛苦。
并以此為樂。
泠見痛到臉色扭曲,死死把痛呼聲咽進去,沒讓晏來歸聽見。
他手臂瞬間拉長,原地從旁邊挖出一朵死靈花,在坑底摸索半晌,驟然拔出了一塊蒼白的大腿骨。
泠見就這么拖著被剖開的腹腔,手硬生生拉長了幾尺,緊握著那塊堅硬的大腿骨猛然敲在了漆黑的本源石頭上,猙獰道:“去你大爸的!你個沒爹生沒娘養的*種****”
魘魔畫出來的笑臉硬生生被敲散了,漆黑水晶光滑的亮面上多了一個被砸出來的淺淺白坑。
漆黑石頭上歪歪扭扭地,又浮現出了一個躺下的微笑臉以表憤怒。
晏來歸:“……”
魘魔輕笑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在想什么,我如何不知?”
在他眼皮底子下搞小動作,怎么敢。
泠見啐了他一聲:“你有本事弄死我。”
魘魔弄不死他。
本源力量分出去就分出去了,魘魔無法收回,也無從消滅。
泠見的反抗對于魘魔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一只手就能制住的嘍啰,不需要他大費周章。
真正的好菜,在眼前人身上。
魘魔躺倒的笑臉逐漸扶正,明晃晃正正當當地對準了晏來歸。
魘氣化作無數條長滿尖刺的荊棘,無聲無息地對準了晏來歸。
晏來歸微微仰頭,看著那些蓄勢待發的魘氣藤蔓,終于松開手中的魔君令牌,抬手將其擲了出去。
禁錮被松懈掉的魔君令牌頃刻間爆發出了極為耀眼的光芒。
魘氣藤蔓在觸碰到晏來歸肌膚的的前一刻,卻像是驟然陷入了一灘粘稠爛泥一般,半分都前進不得。
泠見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破舊黯金長衣驟然散成了魘氣,嚴絲合縫地將晏來歸包裹了進去,擋住了大部分的魘氣藤蔓攻擊。
泠見紅著眼睛怒喝道:“滾!”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何者勝出?
泠見渾身驟然破開了數不勝數的空洞,漆黑水晶上的笑臉被震得潰散不成型。
晏來微微一愣。
就在須臾之間,在場所有人和魘魔都像是驟然陷入了極北冰原的冰窟之中,周身氣息凝結,連動作似乎都因為驟降的溫度而凝滯起來。
晏來歸不是第一次看見風雪千山,卻是第一次看見高懸于頭頂的倒懸之山。
他直覺這次的風雪劍域,似乎和以前所有他見過的都不一樣。
這一次,天與地顛倒,山與月倒懸,水面蕩漾著同時懸于同一個天空之中的太陽與月亮,裹挾著鋒銳雪片的罡風呼嘯過整片劍域,將在場所有神智尚存的活物通通裹挾其中。
晏來歸在同時出現的太陽和月亮之上,看見了一道緩緩浮現出來的,巨大而熟悉的劍影。
……不,那不是劍影。
晏來歸下一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那就是鏡懸的本體。
他盯著鏡懸才看了一會,便已經因為雪亮刺眼的劍芒而不受控制地想要挪開視線。
這是晏來歸第一次看見鏡懸神劍真正出現在風雪劍域之中。
它一出現,連日月山巒都黯淡了下去,沒有人能不被鏡懸吸去注意力。
鏡懸的光芒太耀眼太強烈,以至于像是世間所有污垢都無法在這樣堪比暴烈光芒之下的生存。
劍身上熾亮的劍芒緩緩充盈,被劍光劍芒照到的地方,黑氣無所遁形,眨眼之間就被炙烤得痛苦尖叫原地蒸發,連漆黑晶石上的笑臉都徹底消失了。
一道白衣獵獵,身形修長的人影背對著山與月,緩緩抬手握住了劍柄。
即使周圍亮到幾乎睜不開眼睛,晏來歸也還是能在瓢潑的狂風暴雪之中,看清殊靈的身影,和他握劍時的模樣。
殊靈俊美的面容似乎并沒有什么表情,眉心卻多出了一道劍紋。
他足尖輕點,身形本來遠在天邊之外,抬步緩行幾次,看似步調不大,卻瞬息之間就到了漆黑石頭面前。
殊靈雙手反握劍柄,那一刻他周身爆開幾乎令人致盲的白光,鏡懸帶著極度的憤怒,勢如破竹地刺入了地面上魘氣尖叫逃竄的漆黑晶石之中。
泠見身形也快要也淹沒在什么都看不清的白光之下,晏來歸抬手將魔君令牌丟到泠見的身上,護住他不會當場在風雪劍域之中被白光當場照到消失。
隨后他想上前去觸碰殊靈,卻被他周圍猛然爆開的氣流震了開來。
……
當周圍的白光和風塵緩緩落定消失的時候,晏來歸率先感受到的是一道從身后死死禁錮住他的懷抱。
晏來歸身上沒有魔息,全被頸環鎖住了,在殊靈和魘魔本源的漆黑石頭對峙爆開之時根本沒來得及采取什么自我保護措施,當場就震了出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晏來歸也沒有因為失去平衡摔到地上。
瓢潑大雪在那一刻織成了柔軟的飄絮攔了晏來歸一下,冰粒撲面而來,迷了一下晏來歸的眼睛。
他偏開頭的那一刻,便驟然落入了一道熾熱滾燙的懷抱。
殊靈冰冷顫抖的手攥在晏來歸的肩頭,指節不經意擦過晏來歸下頜的皮膚,將他冰了一個激靈。
殊靈手的溫度冰得駭人。
殊靈面上已經做不出任何表情了,他怕自己一個繃不住,就要再次暴起殺人。
他強忍著手抖,將手中神域主星落的血滴在了晏來歸頸間暗色的頸環上。
殊靈甚至不敢伸手摘下那道頸環。
怎么摘?
晏來歸頸環之下的皮膚和衣襟,全都是血,濃重的血氣彌漫開來,刺得殊靈雙眸赤紅,喉間血氣翻涌,一口銀牙都要活生生咬碎。
第56章 第 56 章
晏來歸說不出話來, 于是只是伸手覆在殊靈肌肉緊繃的手臂上,輕輕捏了捏,示意他放松下來。
關竅鏈的鑰匙就是神域主星落帶有靈識的血, 滴入關竅鏈之后,那道頸環發出咔噠一聲輕響,自行解了開來。
殊靈猩紅的眼睛盯著晏來歸還在流血的脖頸, 指尖顫抖數次,都沒能攢足親手去摘除的勇氣。
晏來歸在他的懷里掙脫不開來,干脆也不掙扎了。
他溫柔地摸了摸殊靈的臉,抬手將殊靈泛著赤紅的眼眸掩住,隨后另一只手便想將已經解鎖了的關竅鏈拿下。
可惜殊靈并不想聽話。
早知道讓晏來歸離開他的視線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話,殊靈寧愿將晏來歸一輩子都綁在身邊, 半步都不會讓他離開。
殊靈抬手按住晏來歸的手, 啞聲道:“等下。”
殊靈從儲物戒中翻找出了數瓶不知什么用途的丹藥瓷瓶,撥開其中止疼的一種, 可是在他慣性想喂給晏來歸的時候, 殊靈卻忽然頓住了。
“……”
晏來歸甚至連張口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都會牽扯到傷口。
他連用于止疼的丹藥都沒法咽下去。
那一刻殊靈真的破防了。
頸環內側的暗鐵尖刺在血肉里面埋了許久, 阻止著傷口的自愈,也讓血一直流個不停。
然而當關竅鎖被“鑰匙”打開了之后, 加諸在上面的封印咒法便失去了效用。
晏來歸周身凝固的魔氣開始緩緩流動,魔族體質自帶的自愈能力開始發動。
魔息修復著傷口, 創口處不斷生長的血肉本能排斥著刺入血肉的異物, 便一直試圖將其擠出去。
晏來歸的唇色淡如白紙,他看著殊靈的神色,無由來地也覺得難過, 于是伸手捧著殊靈的臉,低頭抵在了上面。
殊靈眼前被晏來歸鴉羽般的長睫和高挺的鼻梁擋住了大半的視線, 這個角度看不見晏來歸下頜以下,自然也就看不見那扎在殊靈心上的刀子。
然后他聽見晏來歸順著眉心識海透過來的神識溫柔道:“時愉,別難過,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響在識海之中的聲音吸引去了殊靈的注意力,然而殊靈耳力極佳,又怎會聽不見那一聲時愉的背后,那突兀又恐怖的血肉撕裂黏連之聲。
一聲輕響,頸環被晏來歸干脆利落地取下丟掉,頸間密密麻麻的一圈血洞眨眼之間便已經愈合,只剩下淺淡的疤痕。
皮肉之傷對于高階大能而言是最不起眼的傷勢。
晏來歸抬手輕碰殊靈泛紅的眼尾,感受到指腹沾上的輕微濕潤,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輕聲道:“我們祝小少主以前可沒有這么容易掉眼淚啊。”
殊靈聽著他沙啞卻輕靈的嗓音,那一刻真不知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義。
他好像很強,又好像喜歡的人也保護不了。
他尚還年幼之時,看著魘魔殺他全家,暢快吞咽他的痛苦,那時候的祝時愉無能為力。
如今他境界已至化神,神劍鏡懸在手,能斬世間一切妖魔邪靈,能將整個靈離島中彌漫的魘氣消滅殆盡,甚至能將魘魔本源那塊黑石頭殺成白的,卻依舊只能看著晏來歸因為一道小小頸環差點將全身的血流干,連拔出頸環前咽幾顆能讓他感覺不到疼痛的止疼丹都做不到。
無力的深恨是最鋒利的刀,刺入心臟旋轉剮剜,一寸寸將人赤裸裸地剖開凌遲。
殊靈感受到晏來歸擔憂地將手貼在了他的側臉上,自嘲般笑了一下。
他強壓下肺腑不知因何緣由翻涌的鈍痛,啞聲道:“你才是流了這么多血的人,跑來安慰我一個全須全尾的人是什么道理?”
沒過多久,晏來歸頸間的傷口連疤痕都愈合到看不見的程度了,聲音也從起初的沙啞生澀逐漸適應回了原來清亮的聲線。
晏來歸主動迎著殊靈的懷抱將自己送了上去,也學著殊靈的樣子收緊了環住殊靈腰身的手腕,故作嚴肅的樣子道:“別傷心了,你再傷心的話,可別怪我賴在你身上黏著你不走了。”
殊靈:“……”
還有這種好事?
見殊靈眉頭微松,晏來歸眉眼間也帶上了隱約的笑意:“好時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我們先想想辦法離開靈離島,你覺得怎么樣?”
殊靈恍然松了力道,看見晏來歸如釋重負地揉了揉被勒酸的腰,眉尖動了動,低聲道:“……抱歉,一時沒有控制好力道。”
晏來歸沖殊靈擺了擺手,道:“小事。”
殊靈方才不知怎的,腦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現出了想將晏來歸徹底揉進身體里面的想法。
把晏來歸勒入血肉,揉進骨血,藏在自己的體內,這樣,晏來歸就只會是他一個人的,不會在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只顧著把護身用的魔君令牌丟給其他人,不會在他一個轉眼沒有注意到的時候被魘魔帶走,不會因為要救其他人而戴上那般無異于酷刑折磨的刑具。
這樣的想法在此時變得異常清晰,殊靈不可自遏地感覺到無比心動,就連如今回過神來,也會下意識因為沒能實施而感到扼腕遺憾。
晏來歸轉頭發現殊靈用一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神盯著自己看,他被盯得麻了一下,總覺得不像什么好事,不確定道:“時愉?”
殊靈強迫自己挪開了視線,故作平淡道:“嗯。”
晏來歸疑惑地看了殊靈好幾眼,要不是現在需要盡快處理面前的困境,不然的話晏來歸高低得追著殊靈問出個好歹來。
表現得奇奇怪怪的。
方才殊靈那一劍直接將靈離島的魘氣消殺了個干干凈凈,白光過后,晏來歸眼前被魘氣遮擋得昏暗黑沉的視野都清晰了。
連靈離島中央那塊代表著魘魔本源的漆黑晶石也因為晶體內部的魘氣被劍光趕盡殺絕,而顯得整塊石頭都成了白凈的模樣。
然而他們這一番喘息之余,透明蒼白的魘魔本源晶石之中又開始隱隱約約滲出了黑氣。
晏來歸第一次見魘魔本源石頭的時候,它還只是缺了一小角,被殊靈這樣一劍砸下來,如今已經碎了將近四分之一,蒼白的粉末混在塵土里面,顯得格外晃眼。
晏來歸微微蹙眉。
他沒有想到殊靈那般看似絕殺的一擊,對魘魔本源造成的傷害居然只有這么一點。
畢竟即使是不同種族的晏來歸,也能看得出那樣陣仗的劍域展開,消耗一定巨大。
只可惜得到的結果和他預想的差得遠了。
也是。
若是時愉一人就能靠鏡懸將其解決,修真界也不會放任魘魔作亂這么多年了。
鏡懸神劍在前任劍主手中,聯合其他四大神器都還只是將魘魔封印在靈離島,如今僅靠時愉還能再碎它一角本源,已經是時愉厲害了。
這樣想著,晏來歸心下寬慰了不少。
晏來歸的魔君令牌跌落在地上,因為天搖地動的緣故甚至還覆蓋上了一層紅沙。
他左右看了一圈,沒有看見泠見的身影,于是俯身將魔君令牌撿了起來。
未曾想魔君令牌一被掀開,被令牌蓋住得以在漫天恐怖劍意之中幸存的一縷魘氣咻地一下竄上了晏來歸的手,卷住他的手腕,原地化出了一張嘴,一張一合便發出了慶幸的聲音:“主君!”
只剩一張嘴的泠見一句主君還沒叫完,就見身后的殊靈臉色明顯沉了下來,他快步走上前來,伸手奪過黏著晏來歸親昵的那縷魘氣就要當場送他歸西。
該死的東西。
害晏來歸至此,怎么還有臉擺出這樣一副親昵晏來歸的無辜做派?
一直想殺晏來歸的是他泠見,將晏來歸帶入靈離島的是他,被晏來歸不計前嫌護在令牌之下的是他,如今還能得到晏來歸好臉色的還是他。
憑什么?
就因為泠見和晏來歸曾經有一段緣淺情深的主仆舊情?
明知道魘魔害死過多少人,明知道魘魔如何折磨過晏來歸,泠見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與魘魔一起謀劃如何對付他家主君。
哪來的臉!
今天這個惡人他偏要當到底,送泠見早日去投胎。
泠見本來也看不慣殊靈,他平等地覺得所有人族都該死。
但是由于主君這位該死又礙眼的人族伴侶還算有點用,危機時刻還會趕過來救下主君,泠見又覺得他好像沒有這么礙眼難以接受了。
然而殊靈如今這樣一副要當場送他去地府的仗勢,泠見便重新開始覺得他礙眼起來,七扭八扭想從殊靈手里掙脫開來。
泠見剛要開口罵人,勉強成型的那張嘴也被殊靈發力攥得當場潰散,晏來歸見著事態不對,連忙攔道:“時愉……時愉!消消氣,先別殺他,他如今是魘魔形態,難殺不說,從始至終也并未存心想過害我。”
他覺得魘魔能夠給予他如今這般不死不生還能保持神智清醒的狀態,所以想讓晏來歸也能夠成為這樣的狀態,可惜魘魔只想撕票,所以泠見臨陣倒戈了。
泠見向來如此。
好聽點叫決策果斷,難聽點叫盲目。
泠見瞪大眼睛:“主君,如果我不難殺您就肯讓他殺我啊?”
晏來歸:“……當、當然不是這個意思。”
殊靈冷眼看著手中的魘氣,冷笑道:“你有什么臉喊主君?你對你的主君做過什么都忘了?”
“……”
蘊含泠見神智的魘氣一下就蔫了。
主君永遠是他的軟肋。泠見弱弱辯駁道:“我想將功補過,我可以送你們出去,我可以替你們攔住魘魔,我、我還可以……”
他可以不出來了。
那縷魘氣可憐兮兮地把自己縮起來,努力為晏來歸展示自己的價值:“主君,您以后不要再為別人凈化魘氣了,交給我就好了,還有……你若是還有想要的功能,我都可以努力一下。”
晏來歸看得有些于心不忍。
他悄悄伸手戳了戳鐵面無情的殊靈。
殊靈沒動。
晏來歸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時愉——好時愉——你就放過他吧,說不定對研究魘氣有用呢。把他帶回去讓孟宗主看看?”
殊靈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沒了?”
“啊。”
還不夠?
晏來歸只疑惑了一瞬,便做下了保證:“那我魔域的資源也給你用,你想用誰就用誰,想找人把羽珞丟進湖里我都替你發懸賞令。”
殊靈:“……”
泠見:“……”
泠見星星眼:“主君,泠見在您心中的分量居然比羽珞領主還要高!”
殊靈要的當然不是這種,說出來又顯得他小氣,他干脆不說了,冷哼一聲,把手中捏著的魘氣丟給了晏來歸。
晏來歸手忙腳亂接住,殊靈丟完轉頭一看,發現那魘氣居然還想往晏來歸的衣擺處鉆,冷笑道:“本尊勸你不要得寸進尺。”
泠見瞬間晏來歸衣擺處鉆了出來,乖乖去晏來歸的儲物戒躺好。
晏來歸:“……”
殊靈的臉色這才好了一點:“魔,貴在有自知之明。”
泠見不敢怒也不敢言。
魘氣重新滋生的速度并不慢。
不知是不是因為方才殊靈短暫地陷入過陰暗情緒,為魘魔提供了不少養料的原因,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周圍就從短暫的魘魔真空期過渡到了眼前重新昏暗下來的濃郁程度。
靈離島畢竟是魘魔滲透多年的大本營,很快周身的魘氣便落地化成了形狀扭曲的高大怪物,搖搖晃晃著往晏來歸和殊靈這邊撲來。
當初魘魔將泠見殘余的一縷神智融入了自己的本源力量之中,并且分給了他一定的本源力量,所以即使泠見方才快要被鏡懸的劍意殺死,也能很快地重新生長出足夠化出人形的魘氣。
泠見看了一眼魘魔本源的狀態,本源石頭已經不擺笑臉出來了,那一定程度上意味著魘魔本源是真的生氣了。
泠見挖出沙子里面埋著的白骨,上次的大腿骨不知道丟哪里去了,泠見索性重新拿了一塊,當機立斷道:“主君,現在就走。”
殊靈一言不發,拉著晏來歸往離開晏來歸的方向走。
雖然他沒有想到泠見的倒戈會來得如此容易,但殊靈不得不承認,用魔法打敗魔法是目前而言最正確的方法。
有泠見在,魘魔幾乎近不了兩人的身,一旦靠近晏來歸三尺之內,也都被晏來歸手中的明辭擋了出去。
更別說有些近身的魘魔本來殺意昂揚地沖了過來,半路一只手或者半個腿總會臨陣倒戈,往自己的要害處捅去,主打的就是左右手互博,往往還沒碰到兩人周身的護體靈力,就已經自己把自己打散架了。
魘魔本源在晶石上劃出了一道不悅的生氣臉。
它確實沒有想到,泠見如此冠冕堂皇地使用著它的力量,居然還要胳膊肘往外拐,幫外人來對付它。
豈有此理?
織成漫天大網的魘氣化作一個漆黑的大手,轟然朝著泠見抓了下去。
……
有了泠見的幫助,兩人離開這條小路走到封印前的速度快了不少。
然而目前擺在他們面前的問題,依舊是一個棘手的麻煩。
他們如何通過封印大陣,徹底離開靈離島?
殊靈的臉色異常蒼白,肺腑陣陣劇痛傳來,經脈深處彌漫起一陣針扎般的疼。
以他目前的境界,能將鏡懸發揮出三成就已經力竭了。
為了防止他因為無法完全掌控神劍而受到反噬,很早以前鏡懸就將自己大部分的力量封印住了。
平日鏡懸安安分分待在他手邊,像每一把劍修手中的普通本命劍一樣,干脆利落,手感順暢,擺在路邊賣劍的攤上,除了劍紋華麗一點之外就再也沒有更加突出顯著的地方了。
這是殊靈第一次,在解開鏡懸封印的情況下,用出了鏡懸將近五成的力量。
代價是他的內府和經脈被洶涌鋒銳的劍意沖刷而過,血和靈氣混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劍意所到之處鈍痛到麻木,體內浩如煙海的靈力在那一刻瞬間抽空,將經脈榨干到極致,一縷靈氣都不剩,這才勉強能供得起鏡懸這一擊。
但他面上依舊不顯,他在晏來歸抬起眼眸觀察面前的封印時,迅速咽了一瓶丹藥,道:“我來的時候,是用魔君令牌傳過來的。”
晏來歸偏過頭,看了一眼殊靈。
他注意到殊靈過分不對的臉色,不由得微微蹙眉。
可是晏來歸當初被送進來的時候,是魘魔用陣法傳進來的。
這是不是就代表著,這道封印大陣,防的只有外面的人,而非里面的魘魔。
只是還未等他察覺出更多的異常,就見晏來歸衣袖處又鉆出來一縷魘氣,這次泠見似乎虛弱了許多,連嘴的形狀都化不出來了,只有半張勉強開了的口,道:“不至于。主君您放心,魘魔要是當真像那樣能來去自如,那外面的人不用活了。”
殊靈冷嗖嗖看了一眼從晏來歸衣袖處竄出來的泠見。
他方才還痛得想把折返回去把那個碎了幾角的石頭重新砸一遍,如今看見泠見這么不要臉,頓時什么想法都沒有了,只想把泠見揪出來打一頓,“你從哪鉆出來的?你現在還是人,又不是家里那群小妖,往他身上到處鉆,你要不要臉?就算你不要臉,總得顧忌一下你家主君要不要臉吧?”
晏來歸:“……”
泠見干巴巴辯駁道:“我沒有啊!我只是扒在袖子的疊層領口,一碰就掉了,哪里敢冒犯主君!”
殊靈冷冷道:“你最好是。”
來這一趟差點把自己氣升天,殊靈算是看明白了,他不把晏來歸藏進身體里就永遠也無法消停安分。
好想。
好想把晏來歸藏起來。
晏來歸怕他們再次吵起來,連忙拋了個問題轉移他們的注意力:“我們怎么進來的?”
兩人果然不繼續吵了。
泠見道:“主君,您平常一直在壓著您體內的陣法,一旦您失去魔息,陣法在魘魔手中就變得靈活可控了起來。”
當初在李家村的時候,時空循環大陣是壓制者,魘氣可以通過時空循環大陣鉆出來,循環往復從前發生過的一切。
但是當陣法轉移到晏來歸身上的時候,晏來歸天然的血脈壓制住了陣法的效用,反倒成了新一輪關系中的壓制者,只要晏來歸一絲修為尚在,魘氣就很難通過晏來歸鉆出來。
陣法聯通靈離島,在晏來歸魔息被鎖的情況下,魘魔可以來去自如,也就能繞過封印重回人間。
但晏來歸本身作為陣法承載者,按道理來說是進不去的,只是晏來歸終究不是陣法最初最契合的那個載體,且晏來歸身上的陣法并不完全,可能是因為這一點,所以晏來歸才沒有因為載體原因被限制,最終還是被傳送了進來。
晏來歸輕聲道:“也就是說,這個方法現在行不通了。”
他的魔氣已然恢復,沒法用上體內的時空循環大陣。
泠見的魘氣不知什么緣由,氣息一直虛弱得很,也沒了之前那副張牙舞爪的模樣。
眼見著靈離島上彌漫的魘氣越來越多,周圍聚集的魘魔也多了起來。
魘魔封印一定是不能強闖的,不說能不能成功,如果真的將其徹底打碎,魘魔就再也沒有了約束。
但如果他們一直被困在這里,就算一時能夠占據上風,在無法出去的情況下,也只會被消耗到力竭,再被魘魔吞噬。
所以他們現在要想個辦法,要么只給魘魔封印開一個小口,像當初飛天小貓咬穿那樣,只要在魘魔封印能夠自愈的范圍內就沒問題。
要么就是……
殊靈盯了晏來歸一眼,陰森森道:“你休想再把那個東西戴回來。”
晏來歸:“……”
時愉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蟲一樣!
晏來歸比劃道:“我可以吃止疼丹,這樣一點疼都不會感受到,戴上啟動陣法,出去就摘下來。”
很完美的計劃,不會有任何人受傷。
晏來歸那也不算什么受傷,畢竟感受不到疼痛,在晏來歸的認知中就根本不算事兒。
在止疼丹藥藥效的生效期間他的傷口就能愈合好,直接就是一個無痛出門,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這都是一個完美的計劃。
殊靈神情陰郁地看了晏來歸一眼,手中不知何時出現了晏來歸丟掉的那道頸環。
在察覺殊靈要做什么的時候,晏來歸臉色微變,就要上前去搶:“等等……時愉!”
可惜晚了。
殊靈毫不猶豫地攥掌一握,生生將那道滴了鑰匙的關竅鏈頸環徹底捏碎,成了一堆破躺爛鐵乒里乓啷掉在了地上。
晏來歸罕見地生氣了:“祝時愉!”
把頸環捏碎了他們怎么出去?!
殊靈比他更生氣,怒極反笑道:“晏來歸,是不是只要能達成目的,傷害自己永遠都是你的最優解?”
第57章 第 57 章
晏來歸也不知道是他鉆牛角尖還是時愉鉆牛角尖了, 他擰眉道:“可是如果能出去,能花這么小的代價就是很值啊。”
晏來歸不死心地撿起那堆被捏成一團的破銅爛鐵,來回翻看半晌, 確定那道頸環是真的當場報廢之后,這才沮喪地丟開。
一想到這個他就生氣。
閉個眼睛就能解決的事情,察覺不到任何疼痛, 一睜眼連傷口都不會留下,換他們能夠進出魘魔封印,賺翻了好嗎?
改天要找個機會找神域主要一套關竅鏈來。
如果能靠這個進出魘魔封印,那對他們研究如何徹底摧毀魘魔本源將會有很大的幫助。
殊靈轉頭看見晏來歸一副神情可惜的模樣,簡直難以置信,他氣得氣血翻涌差點當場嘔出血來, 冷冷道:“晏來歸, 你不要這條命,我還想要!”
說話間, 兩人面前的魘魔封印忽地蕩起一陣漣漪, 晏來歸隔著厚重的封印禁制, 隱約聽見了外面傳來的一陣熟悉又陌生的含混喵嗚聲。
晏來歸驟然一愣。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見魘魔封印驟然像是遭到尖銳之物重擊一般, 從上方某一點開始泛起細碎的蒼白裂痕,由點狀向外猛然延伸。
不出片刻, 一顆鋒利的尖牙便驀地穿了進來!
晏來歸聽見了飛天小貓在外面嘎吱嘎吱的啃咬聲音, 以及喉間略顯焦急的含混嗷嗚,愕然道:“小貓?!”
飛天小貓咬穿封印之后伸爪捅了進去,聽見晏來歸叫它, 給飛天小貓在封印外激動得上躥下跳翅膀亂扇,一雙遮天羽翼把周圍的人通通扇了出去, 活生生清出了一片無人之地。
鴉漆被身形暴漲的小貓扇出經驗來了,老早就站在了幾尺開外,閑閑揣袖看著其他領主被扇飛,一副不嫌事大的模樣笑出了聲。
與此同時,殊靈抬手接住小貓爪子上勾住的兩塊龜殼,看也沒看地通通往晏來歸懷里塞,在飛天小貓替他們嘎吱嘎吱咬出一道口子來的時候將晏來歸從洞口處推了出去,隨后迅速跟在他身后鉆了出來。
發現晏來歸在神域被魘魔帶走之后,殊靈第一時間用晏來歸給的魔君令牌打算直接傳到晏來歸的身邊。
晏來歸身為魔君,掌管著魔淵之心,只要弄死他,將魔淵之心毀掉,魘魔封印松動之際,六界短時間內就無法重新加固封印。
魘魔本源被封印在靈離島里數千年,一定不甘于老死在里面,對五大神器起殺意無疑是再正常不過。
但殊靈怎么也沒想到,魘魔居然能在神域的地盤里動手,也沒想到魘魔居然能在神域的眼皮底子下得手。
他想進去將晏來歸帶回來,勢必需要通過魘魔封印。
殊靈第一反應直接通過晏來歸送他的魔君令牌傳送過去,然而不知是不是晏來歸在那邊做了手腳,殊靈每一次傳送的嘗試都以失敗告終,臉色陰沉得極其可怕,當場一腳將牢籠的禁制踹成了碎片,冷冷拂袖離開。
晏來歸不讓他去,那說明人暫時還有氣,殊靈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保持冷靜,發訊息給了飛天小貓。
小貓知道晏來歸再次被魘魔抓走之后大驚失色,當場撞開大門就往魘魔封印所在地沖,其他小妖烏泱泱地跟在身后,被當場變大的飛天小貓一翅膀扇了回去。
數百只小妖被雙翼扇出來的強勁氣流當場吹翻,平等地被氣流全部卷了回去,隨后大門一關,徹底將它們關在了里面。
其他小妖們修為不高,又不能像它一樣咬開封印,去了也是添亂。
到時候哪只小妖趁亂被魘魔卷走了,主君就要傷心了,所以飛天小貓自作主張沒讓它們去。
一只飛天巨獸當場升天往魔域邊境趕,鬧出的陣仗太大,其他領主想不知道也難。
自從上次親眼看著溪日家這只金剛小貓活生生咬穿魘魔封印之后,飛天小貓就在整個魔域里出了名了。
畢竟沒有哪只血脈雜亂的小貓能像它一樣做到這個程度。
飛天小貓每一次化身巨獸都是一次巨大的消耗,所以平常在魔域里穿梭來回都是用的貓身,各領主看見天邊怒扇翅膀朝著魘魔封印狂奔的飛天小貓,哪里還猜不到發生了什么,臉色一變,便也丟下手中的事情跟了上來。
他們來到魘魔封印門口,看見的是攥著魔君令牌,臉色極其難看的殊靈劍尊。
只是在飛天小貓趕到現場,憤怒地張開血盆大口就要往魘魔封印上咬的時候,殊靈手中的魔君令牌終于有了反應。
殊靈身形一閃,消失在了原地。
隨后就是一陣連站在魘魔封印外面的人都能看見的,幾乎要淹沒視野的驟亮白光。
殊靈進去之后,近乎將整個靈離島充斥著的漆黑魘氣都屠了個遍。
其他領主和飛天小貓就靜靜待在外面,等待殊靈傳出消息來。
只是等了許久,也不見他們出來,飛天小貓看著魘魔封印里面的黑氣又逐漸蔓延回來,焦急得在原地刨了好幾個深坑,終于忍不住沖上去開咬。
好巧不巧,這一咬飛天小貓就聽見了晏來歸愕然的聲音。
自從上次飛天小貓意外將封印咬穿,把里面的兩人拖出來后,它便回去仔仔細細吸取了教訓和經驗。
封印閉合的速度很快,所以來回進出的動作一定要快要穩。
這次飛天小貓帶上了家里老龜的舊殼,抬爪捅穿封印的時候將龜殼帶了進去。
上一次多虧了小貓伸爪護著,加上晏來歸和泠見兩人身上幾乎已見白骨,瘦弱得可憐,封印碎裂的鋒利邊緣全被小貓厚實的皮毛擋住了,所以沒有剮蹭到他們。
這次害怕晏來歸他們受傷,所以小貓帶上了老龜的龜殼以防萬一。
老龜的龜殼雖然不一定頂用,但是能擋一點是一點。
只是還沒等飛天小貓將頭和身子塞進去叼人,殊靈就已經將晏來歸抵在它的前爪肉墊上,再抬掌用力連人帶爪推了出去。
晏來歸反手就要去拉殊靈,被他順勢用力推了出去,再借著晏來歸的力道脫身。
殊靈全身退出魘魔封印的那一刻封印徹底融合,有一角白衣尚未來得及抽身,殊靈抬掌劃出劍氣,徹底將其割斷。
晏來歸一出來甚至還沒站穩,就被一只巨大的毛茸茸當面撲倒。
晏來歸手里還拉著殊靈,飛天小貓撲過來的時候力道沒有控制好,于是兩人連人帶貓一起滾在了地上。
毫無防備被一道猛力怒然拽過去的殊靈:“……”
飛天小貓的翅膀合攏起來墊在兩人身下,小貓看見主君和主君道侶都摔了進來,興奮地喵了一聲。
晏來歸下意識伸手接住被他帶倒的殊靈,因而殊靈十分湊巧地落在了他身上。
小貓卻不管這些,低頭伸爪扒拉扒拉兩人,看見他們身上都沒有傷后終于放心了,滿意地低下頭就是一頓拱蹭,喉嚨里泛起一陣開心的呼嚕聲。
“嗷嗚……嗚啊。”
小貓蹭完晏來歸蹭殊靈,蹭完殊靈蹭晏來歸,一下能吸兩個人,開心極了。
貓變大了,大到一個前爪就能把人壓在下面的時候,貓膽自然也就肥了。
若是換做從前的飛天小貓,它是斷然不敢直接沖上去用腦袋拱殊靈的。
莫說殊靈了,若是有殊靈在場的時候,飛天小貓連湊過去蹭晏來歸都莫名心虛起來,他腰間佩的那把劍有時候還會在它貓著步調經過時突然出鞘嚇貓,自然而言也就很難為殊靈保留下什么親和的印象。
但是現在可不一樣了。
晏來歸一只手環著殊靈,另一只手探出來摸摸大貓的腦袋,彎著眼眸道:“謝謝小貓,你又救了我們。”
小貓聽不得這種夸夸,渾身柔軟的毛毛都蓬了起來,當場差點興奮得蹦起來,好歹記起翅膀里還裹著兩人,矜持又克制地低下頭再吸兩口。
但也正是這么低頭一吸,飛天小貓才發現兩人之間的氣氛好像有點不對勁。
殊靈鬢發微亂,被突然帶倒這一下后就沒有起來過,壓在晏來歸身上沉甸甸的,呼吸沉重。
小貓蹭上去的時候才發現他身上有一種濕漉漉的冰涼,小貓疑惑地喵嗚一聲,再蹭了一下。
晏來歸的手護在他的肩頸處,見狀輕輕把他掰過來,探手貼上了殊靈的臉側,果不其然摸到了一片冰涼的冷汗,心下微涼:“時愉!”
殊靈抬手扼住晏來歸的手腕,沒讓他繼續探自己的情況,語氣漠然:“好了,晏來歸,來說說你為什么要阻斷魔君令牌的傳送,還非得魘魔口中送。”
他道:“你送我魔君令牌,就是為了讓我危機時刻不能去你身邊是嗎。”
晏來歸是知道殊靈體溫向來偏低的,但是低也會有個限度,不會像現在這樣冰得像具尸體。
他的掌心泛著冰涼的虛汗,輕微的顫抖難以察覺,同樣也難以壓制。
殊靈的狀態顯然不對,有可能是在靈離島那一劍消耗過大自身難以承受,也有可能是氣的。
畢竟從一開始,殊靈的臉色就沒好看過,雖然現在也白得駭人。
魔君令牌這件事情,他確實心虛。
晏來歸垂下眼眸,從頸間拽出那顆血紅色的聚靈石,放在殊靈手中,趁機摸過他的手腕,輕聲道:“時愉,我只是想進去看看,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里面的亡靈。”
殊靈的脈象紊亂虛浮。
晏來歸隨時能夠通過魔君令牌離開魘魔封印,所以并不懼怕深入,跟魘魔和泠見走這一趟,一是保下那位神域使,二也是借機深入,看看還能不能找到那些半魔們的魂靈。
那些沿路開過來,一直到靈離島上零零星星的死靈花。
每一朵下面,都是一具骸骨。
那些半魔們是晏來歸的痛處,這殊靈是知道的,于是陷入了沉默。
晏來歸盯著殊靈看了半晌,忽地伸手攬過他的脖頸,緊緊地抱了他一下。
“至于不讓你來,”他將下巴埋在殊靈的肩上,小聲道:“對不起,我承認,我確實很想要你無時無刻都能惦記我來找我,但是只有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不希望你來。”
后來他實在是壓制不住令牌了,這才終于松了開來。
果不其然。
松開的那一刻,殊靈出來第一件事就是一劍戳在了魘魔本源的石頭上,
“……”
他這樣過分實誠,殊靈便不知道說什么了。
可能是挑不到晏來歸的錯處了,殊靈垂眸盯著晏來歸身后小貓蹭過后黏著的毛毛,忽然從儲物戒中翻出了那套失了頸環的關竅鏈。
殊靈冷不丁開始翻舊賬,對小貓道:“他想把這個刑具戴在身上,靠這個來出魘魔封印。”
殊靈一字一頓地加重強調:“還有一個不在這里,他還要扣在脖子上。我把東西捏碎了,他不僅覺得可惜,還要和我吵架。”
晏來歸:“……”
不是!
關竅鏈剩下的幾條是扣在手腳上的,內側那一圈同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玄鐵尖刺,根本不敢想扣在手腳上,讓那些尖刺刺入血肉里埋著是什么感覺。
光是看著小貓就覺得前爪后爪一起痛了,一聽殊靈說這個玩意居然還要往脖子上扣,小貓當場就急了,原地大驚失色地嗷嗷亂叫:“咪嗚?!”
小貓一把將殊靈手中那套剩下的關竅鏈叼過來丟在腳下,生怕晏來歸真的拿來扣身上,惡狠狠地抬爪踩了好幾腳,直到把關竅鏈踩成一堆廢鐵才肯罷休。
好死不死,殊靈這時候開口添油加醋道:“你毀一套也沒用,他肯定想著去找神域主買一套,回去之后好隨時進出魘魔封印。”
晏來歸聽不下去了,伸手去捂殊靈的嘴。
這個他真反駁不了,他真是這么想的。
小貓急得大叫起來,伸爪使勁扒拉著晏來歸,腦袋并用地蹭著晏來歸,喉間的喵嗚聲甚至帶上了一點哽咽的哭腔,聽起來凄慘又可憐:“咪嗚……”
殊靈有晏來歸之前給的印記,能和小貓無障礙交流,自然也能聽得懂小貓在咪些什么。
小貓急得原地團團轉,求晏來歸不要用這些恐怖的鐵疙瘩。
小貓可以咬穿封印,讓小貓來,不要傷害自己。
晏來歸手忙腳亂地摸摸大貓腦袋,硬著頭皮小聲解釋道:“你不要聽他的,他嚇唬你玩的。我當時也是情非得已,我不知道你在外面,我只知道把全身魔息鎖住就能出去,而且時愉有止疼丹,吃了之后不會有任何痛感,傷口愈合得也很快,我完全不會感受到疼痛。”
殊靈道:“他已經戴過那個頸環了,沒教你看見而已,特地在愈合完之后才出來的。”
飛天小貓一呆,晏來歸說的什么也聽不進去了,它盯著晏來歸雪白的頸間,上面雖然什么疤痕也沒有留下,但是晏來歸半身都是干掉的血。
也就自然印證了殊靈的說法。
小貓鼻子一酸。
然后晏來歸就眼睜睜看著小貓伸爪死死抱住他崩潰大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掉在晏來歸身上。
晏來歸那一刻腦子里只有完了兩個字。
殊靈抱臂涼涼道:“你看,換誰誰都受不了吧。”
晏來歸:“……”
小貓哭起來不好哄,哭到連翅膀毛都炸了起來,在晏來歸保證了不下一百次自己再也不會碰關竅鏈,并且保證時時刻刻帶小貓出門讓它監督自己之后,小貓這才收了聲,一扭頭在自己翅膀上擦掉眼淚。
小貓抽抽噎噎,低頭看見晏來歸和殊靈中間隔了十萬八千里,于是抬爪把晏來歸翻了個面扒拉到殊靈懷里,惡聲惡氣道:“咪!”
偷偷摸摸傷害自己的壞主君,不許和君后吵架!
殊靈沒和小貓計較稱呼,他伸手接住晏來歸,指尖輕輕抵在晏來歸光滑如初的頸間,低低道:“你看,沒有人能接受的。即使你感受不到疼痛。”
晏來歸躺在他的懷里,抬起眼眸就能對上殊靈的眸光。
他心里無端一軟。
殊靈錯開眸光,看見晏來歸身上被小貓眼淚打濕的神色痕跡,靜了許久,道:“如果他們能接受,那我也能接受。你送我魔君令牌,自己遇到危險卻不讓我來,讓我眼睜睜見你血流滿身。來歸,你夠心狠。”
晏來歸自己翻了個面,抱住殊靈的腰埋進他的腰腹,悶聲道:“……時愉,對不起。”
晏來歸不想時愉心疼,不想他因為自己跟過來一起陷入險境,不想讓時愉因為他受傷。
時愉同樣見不得他這般毫無感情全是理智的自我利用。
哪有這么多對與錯。
不過都是心疼罷了。
殊靈指尖輕點晏來歸唇畔,阻止他說對不起,道:“我也該道歉。”
晏來歸搖了搖頭,他把殊靈的手拿下來,放到唇邊親了一下。
他好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不是一個人。
晏來歸以前覺得世上所有東西皆是身外之物,也就這一條命勉勉強強屬于自己的。
但是他直到現在才發現,好像又并不是這么一回事了。
有人比他更在乎他受不受傷,比他更在乎這一條命究竟能否安然無恙地享福,磕碰一下自己傷著疼著,別人也疼。
殊靈指尖一麻。
飛天小貓看著兩人和好了,方才因為看過恐怖東西而炸開的毛都順服了不少,感覺自己又幸福了。
就在這時,兩人終于聽見翅膀外鴉漆的聲音:“嗨?主君?你倆好了嗎,有受傷嗎,要不要讓慈軻給你倆看看?”
晏來歸這才想起外面還有魔在,道:“不必了,多謝。”
殊靈被親了一下指尖,麻到現在都沒回神。
不止指尖,那種溫軟的觸感透過指尖傳到大腦,久久殘留著,無法消除。
看見晏來歸被外面的人吸引去了注意力,還伸手摸摸小貓翅膀,示意小貓放開翅膀讓他們出去的那一刻,殊靈想把他藏起來的欲/望達到了頂峰。
就連小貓用翅膀給他們隔絕出來一個私人空間,就這樣都無法阻止其他人過來打擾他們二人世界。
殊靈不悅地蹙眉。
晏來歸好不容易和他說開,好不容易不和他吵架了,還親他指尖哄他。
然后他心心念念的人又要出去處理外面那一堆破事去了?
豈有此理。
殊靈出離憤怒了。
他和晏來歸相處的時間本來就少得可憐,全是從一堆破事里面擠出來的,他想晏來歸想到快要發瘋,偏偏人在他手邊,親不得抱不得,得看晏來歸的注意力放在別人身上,還得提防晏來歸被抓走。
殊靈受這個窩囊氣受夠了。
直到外面傳來聲音,晏來歸才意識到他和時愉已經在小貓翅膀里待很久了。
他沒想到其他領主居然也來了,心下有些感動,道:“辛苦各位了,你們先回去吧,我沒事,死不了,還能回去處理魔族事務的,放心好了。”
鴉漆哈哈大笑:“主君,您真有意思。”
怕他死是真的,怕他死了沒人管魔界也是真的,反正不沖突,現在能有這樣一個魔君他們寧愿天天燒高香。
晏來歸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純粹毫無條件的好,所以完全能夠接受領主們對他的態度。
而且別的不說,拋開對魔君這個身份,鴉漆他們對自己也不是真的半點情誼都沒有,不然也不會不請自來。
他突然被魘魔抓走,也不知道神域那邊是什么反應,需不需要他繼續回去天牢待著,還是有其他的打算。
晏來歸思索片刻,打算鉆出翅膀,回去天牢處理一下。
畢竟上神域,請天罰之輪,他是一定要做的。
然而他剛要起身出去,就聽見身后傳來一陣壓抑的悶哼聲。
晏來歸驀地回過頭來,看見殊靈抬手掩唇,指間淅淅瀝瀝流出血來,臉色徹底變了:“時愉!”
殊靈自從在魘魔封印里面動用過鏡懸,便一直靠強撐來掩蓋真實的身體情況,就為了不讓晏來歸察覺。
想讓晏來歸留下是真的,方才一時心緒難平,強壓不住體內的傷勢也是真的。
晏來歸眼中只有殊靈指間滴落的血,那些溫熱鮮紅的鮮血淅淅瀝瀝落在殊靈如雪的白衣上,格外刺眼,晏來歸忽然就有些懂殊靈為什么態度異常強硬地反對他戴關竅鏈頸環了。
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對方流血,無異于把自己的心剖出來給別人片成片。
殊靈抬起冷汗浸透的眼睫,嗓音沙啞道:“沒事,你去吧,我回玄天宗一趟。”
都這樣了,晏來歸怎么可能走,蹙眉道:“我帶你走。”
殊靈低低咳了幾聲,低聲道:“神域那邊……”
晏來歸面無表情:“我都在他們地盤上被魘魔抓去滅口了,他們還敢來抓我試試。”
他要帶殊靈走,誰也攔不住。
殊靈滿意了。
非常滿意。
第58章 第 58 章
晏來歸眼睛盯著殊靈指間刺眼的血, 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什么東西,又疼又悶。
若非傷勢實在嚴重,時愉這樣性情高傲的人又怎會在他面前忍不住失態。
思來想去, 如若不是他一意孤行,殊靈甚至都不會因為救他而落下如此嚴重的傷勢。
晏來歸既愧疚又心疼。
飛天小貓看見兩人站了起來,于是將翅膀收攏回后背上, 伏低身體讓兩人上來,“咪嗚!”
殊靈半闔雙眸靠在晏來歸肩上,呼吸一起一伏都淺淡得難以察覺。
這種瀕臨死亡的微弱呼吸感讓晏來歸心里一慌,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直接打橫將人抱起。
殊靈:“……!”
殊靈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 在魘魔封印里面那一劍幾乎耗空了他全部的靈力, 還因為過度動用神器鏡懸的力量受到了不小的反噬。
但是殊靈向來對疼痛沒有太大的感覺,所以一路上都是強撐著過來的, 多虧有個能氣死他的泠見在, 要不然殊靈能不能撐到現在也確實不好說。
他忍慣了傷勢, 這么多年來都是這么處理的,死不了的傷都不用管, 所以不覺有什么不對。
所以晏來歸放棄離開,回來攬著他的肩膀看他傷勢的時候, 殊靈便順勢擁住了晏來歸。
殊靈本意是抓住晏來歸多吸幾口好好回回血, 卻沒想到身體驟然騰空起來,整個人頓時不自然地僵硬起來。
這樣的姿勢對一個習慣強勢不容侵犯的人來說還是太過陌生了,全身的重量只依靠別人的一雙手臂, 持續不斷的騰空感必然帶來難以適應的不安。
之前在魔域的時候,他神智昏沉之際也被晏來歸這樣抱過, 但是那時殊靈因為熬了數個時辰,精神極度疲倦昏沉,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感覺。
現在是在他完全清醒的時候這么做,殊靈便總覺得渾身上下都很別扭。
晏來歸卻不這么覺得。
他不吝于給親昵之人這樣的擁抱,也不會拒絕親昵之人這樣抱他。
晏來歸對他人天然的信賴感和安全感,讓他無論在怎樣的相處之中,都能心安理得地付出和接受。
他忍了忍,克制住自己原地掙脫的想法,隱忍道:“……要不我自己走吧。”
他只是傷了不是癱了,飛到飛天小貓背上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晏來歸渾然不覺:“什么什么?”
在察覺殊靈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想逃的氣息之后,晏來歸忙道:“稍等稍等,很快就放你下來。”
殊靈:“……”
晏來歸的臂彎很穩,殊靈幾乎感受不到顛簸。
他被迫靠在晏來歸的胸膛上,緊緊擁抱的姿勢讓他能夠清楚地聽見晏來歸略微失序的心跳,以及無言卻平穩的環抱。
晏來歸足尖一點,幾下就上了飛天小貓的脊背上,尋了一處絨毛柔軟的地方將殊靈輕手輕腳地放下。
飛天小貓載好人后展開雙翼,助跑幾下振翅一扇,幾下便沒入了云端,徒留剩下的一堆領主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地干看著。
主君用不上他們也是一種好事,沒受傷沒出事也挺好的。
就是,這……
確實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主君這么一言不發地將人打包抱走的場面。
特別是被打包抱走的對象還是人族那位一言不合就拔劍打架的劍尊。
呃。
不過一想到魔君曾經把劍尊搶回來過的偉大壯舉,如今只不過是打橫抱個人,這么一對比似乎就能接受良好了。
魔域和玄天宗之間的路程遇見飛行大約兩日左右,小貓也擔心殊靈有個什么好歹來,因此一上天就猛猛飛,生怕晚一點殊靈就要嘎在了半路。
好在晏來歸挑的位置很不錯,小貓的脖頸正好能擋下大部分迎面而來的狂風,人陷在柔軟厚實的絨毛之中,也只會保留溫暖而安全的感覺。
晏來歸有些擔憂地摸了摸殊靈的臉頰,發現觸感依舊冰涼的時候,輕聲說道:“我們回玄天宗,先把你的傷治好再說。”
“……嗯。”殊靈低聲應道。
晏來歸低下眼眸殊靈看了半晌,小聲道:“下次對自己好一點,不要再這樣不要命了。”
在魘魔封印里面的那次風雪劍域實在是與以往那幾次都不一樣,晏來歸就算再不了解,也大概能猜出殊靈付出的代價必定不小。
殊靈揚了揚眉,道:“你不要再像那樣貿然涉險,我自然能一直安全。”
“……”
他此時躺在小貓溫暖的背上,耳邊是呼嘯的風,面前是坐在他身邊寸步不離的晏來歸。
趕路花費的時間又長又無聊,而且向來會占據許多精力。
但是現下這個情況卻又有些許的不同。
不需要殊靈掌舵,不需要他時刻注意四周,不需要他做出決斷。
他只要躺在這里,看著晏來歸就可以了。
晏來歸方才從殊靈的儲物戒里翻了些止疼丹和補靈丹出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醫修,不敢亂用藥,所以只敢給殊靈用這個,讓他感受不到痛處外加補充一些基礎的靈契,剩下的回去再想辦法。
不知怎的,殊靈莫名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來。
希望小貓飛得慢些,再慢些,又或是從魔域回玄天宗的路途再長些。
按照玄天宗那幫醫修的治法,殊靈進去不到半天,出來就能好個大半,回去再按照醫囑用點丹藥,這點傷勢晏來歸明天一早起床甚至都看不見了。
殊靈能裝一時,裝不了一世。
靠裝病討點可憐和親昵的戲碼,偶爾用用倒也無妨,用多了,晏來歸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看出來。
他還是留不住晏來歸。
像現在這樣,他們可以不管所有擔在肩上的責任,可以不用思慮任何事情,只是待在一起。
簡單到沒有任何難度,卻是他最缺的。
晏來歸也躺了下來,就躺在殊靈的身邊,趁著難得的閑暇,放空自己。
他現在什么也不想思考。
就想這樣待在殊靈身邊,不用疲于奔命,也不用憂心忡忡。
多好啊。
這條路再長一點吧。
……
飛天小貓趕緊趕慢,終于飛到了玄天宗。
晏來歸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他睡眠不深,感受到身下的脊背微微一震,似是落了地,昏沉的神思便驟然清醒了。
晏來歸一睜開眼,才發現自己睡著睡著,不知何時居然抱著殊靈的腰睡著了,一個激靈直接嚇清醒了,連忙把殊靈上下檢查了一遍。
蒼天!
他睡覺的時候居然這么不安分,喜歡抓東西過來抱?
完了完了。
大概是在家里抱著小妖睡睡習慣了,一睡著就不清醒,可能就這么順手把殊靈抓過來了。
時愉身上還有傷,萬一給他碰到壓到怎么辦。
殊靈本來在闔眼淺眠,突然被身邊突然離開的挖空感驚醒,隨后便是一雙手在他身上克制又胡亂地摸來摸去。
殊靈也愣了,下意識皺了皺眉,看見是晏來歸后松開眉頭,神色復雜道:“你在干什么?”
他們才剛到玄天宗,在廣大弟子面前摟摟抱抱還沒有什么問題,倒是這個,晏來歸居然不介意嗎。
晏來歸眼里閃過一絲懊惱和生氣,神情嚴肅地對殊靈說道:“時愉,你不能老是這么縱容我,萬一你身體出了問題,我會后悔死的。”
殊靈懷里空落落的,本來抱著人安安心心睡得好好的,沒人抱一時之間還怪不適應的,聽見晏來歸這么說簡直是一頭霧水:“什么?”
什么縱容?
玄天宗的守門弟子上前查看,殊靈腰間的鏡懸自動自覺出鞘,跑去守門弟子面前逛了一圈。
守門弟子認得這是殊靈劍尊的鏡懸,便安心地放行了。
不過鑒于飛天小貓的體型有點超乎尋常的大了,為了不影響玄天宗內部不必要的騷亂,所以小貓馱著人進去之后走的是偏僻小路。
殊靈抬手放出靈息給小貓帶路,飛天小貓把翅膀收攏回來,緩步順著殊靈給的指引往前走。
等周圍沒有人后,晏來歸才繼續道:“你身上還有傷,怎么能這樣任我胡來,要抱給抱,萬一壓到你的傷怎么辦。外傷還好,若是內傷,不僅痛苦又難治,你叫我怎么安心。”
偷偷趁晏來歸睡著貼過去的殊靈這回聽懂了。
他輕咳一聲,道:“我是化神,又不是一碰就化。”
晏來歸默默拿掉殊靈發間夾雜的一根羽毛,抵在殊靈頸間,道:“再給你一次機會。重說。”
殊靈:“……”
殊靈對上晏來歸那雙暗含威脅的澄澈紫眸,沉默半晌,緩緩道:“好的。我錯了。沒有下次。”
晏來歸這才滿意了。
不多時,飛天小貓馱著他們到了淮落峰,沿著山路三兩下爬了上去,在見到用于住人的宮殿后這才興奮地喵嗚了一句,隨后原地趴伏下來。
晏來歸摸了摸大貓的腦袋,笑道:“謝謝。”
“咪嗚!”
晏來歸端詳了一下殊靈的臉色。
止疼丹的藥效他還是放心的,時愉原本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如今顯得有氣色多了,他思來想去,想起方才將時愉抱上來的時候時愉強忍著不掙脫的模樣,便沒有再勉強他。
晏來歸先行跳了下去,隨后伸手遞給殊靈:“下來。”
殊靈逐漸已經能夠適應并開始能夠享受了,他本來想著剩下一段路,晏來歸肯定不會放心他一個人下來,于是就這么坐等晏來歸動手。
然后他看見晏來歸直直跳了下去,沖他伸出手來。
殊靈:“……”
讓你想下來。
這下好了,直接沒得抱了。
殊靈看了一眼晏來歸的手,又看了一眼悄悄探頭舔著晏來歸的呼嚕小貓,暗嘆一聲。
怎一個悔字了得。
晏來歸本來還在疑惑殊靈怎么這么久都不動一下,剛想上去看一眼,就見坐在小貓身上的殊靈接過他的手,撐著小貓脊背跳了下來,安然無恙地落了地。
晏來歸見他行動自如,心下放心不少,道:“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請醫師過來。”
殊靈抬手把人攬了回來,下頜緊繃:“不必,我已經發了靈訊,不用你特地去一趟。”
晏來歸噢了一聲。
一陣白光閃過,幾乎要將整個院子擠滿的飛天巨獸忽地變回了巴掌大小的小貓,吧唧一下精準摔到了晏來歸的懷里。
晏來歸手忙腳亂地接住,開始給小貓順毛,笑道:“飛天小貓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小貓。”
給貓夸得昂首挺胸,扒著晏來歸的衣襟就往他懷里黏蹭。
晏來歸跟著殊靈一起進了主殿,看著周圍空曠又熟悉的擺飾,只覺恍如隔世。
裝傻充愣混進玄天宗當殊靈的小徒弟,好像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但若細究起來,其實也才過了數月之余罷了。
孟蒼一直忙著彌靈州的事情,將叛徒林倚帶回來后還要分心審訊,還得和他那幾十年沒見突然出關的老爹噓寒幾番,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
殊靈從魘魔封印里出來這件事情,他們還是前不久才剛剛知道的,幾乎是殊靈晏來歸前腳剛到,后腳孟蒼就帶醫修弟子過來了。
晏來歸把飛天小貓放去院子里玩,小貓乖巧蹲在門口,進一個人咪一下,看著他們全部進來后還會貼心地用前爪把門推回去關上。
把眾弟子看樂了,紛紛夸飛天小貓是招財小貓。
晏來歸也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一個什么樣的身份見玄天宗的人,思來想去,還是隱匿了身形沒出去,自己一個人待在偏殿,給神域發訊息。
如今人族抓到了一個內鬼,關于勾結魘魔一事有了重大進展,后續有他們好忙的。
魘魔封印近年一直在逐步松動,逃竄出去的魘氣無形增多不少,各界叫苦不迭。
重新加固封印是時候要提上日程,不過在此之前,需要保證神器都完好無損。
禁地那邊的魔村亡魂們一個沒少,規規整整地在晏來歸頸間的血色聚靈石里溫養著,就等一個天罰之輪轉動的機會。
只是靈離島里面的半魔魂魄們,他得在加固封印前找個機會招魂帶出來。
神域那邊不知道會對他被魘魔當場帶走,以及差點折損一位神域使有什么反應,反正晏來歸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看著殊靈養傷,所以上神域可以往后推遲一點時間。
都已經這么明顯了,晏來歸不信神域使還能以他勾結魘魔的罪名將他抓回去。
那也太荒謬了。
他都差點死在魘魔手里了。
再不濟他也還有很多證人。
果不其然,神域那邊迅速回了訊息,在靈力所化作的信箋中表明了對晏來歸遭遇的歉意,以及對他保全神域使的感激,寥寥數語簡潔明了。
作為補償和回報,晏來歸這次請用天罰之輪的消耗將由神域全責負擔,不需要動用魔君半分資源。
信箋中著重表達了對晏來歸的感謝,并且邀請他有空可以來神域坐客,寫得很含蓄。
神域向來是留人的地方,但留的是一般是犯人而不是恩人,晏來歸知道這句有空可來神域坐坐的含金量,幾乎是擺明了表示神域欠下了一個人情了。
晏來歸收好信箋,腳下的衣擺忽然傳來一陣牽扯,他低下頭看去,發現是飛天小貓在咬他的衣擺。
飛天小貓費勁地想將他扯出去,含混道:“喵——嗚——”
快出去。
晏來歸俯身抱起小貓,小聲道:“不出去,他們就當自家劍尊金屋藏嬌好了。出去嚇人要扣我功德的。”
小貓撓他的衣襟,撓斷了幾根線頭。
那一邊,孟蒼帶來的醫修已經給殊靈看過傷勢,簡單處理了。
劍尊大人主要的不適感還是來源于鏡懸的反噬,用些溫養經脈固本培元的藥,再靜養半個月即可。
殊靈畢竟是化神期,這點傷勢對他來說很快就能愈合。
殊靈拉過收拾藥箱的醫修弟子,他朝著晏來歸所在的里間微微揚了揚下巴,道:“等會他出來了,就說我重疾難醫,沉疴頑疾棘手得很,需要養上許多時日。”
他頓了一下,著重強調道:“期間不宜行走,最好臥床靜養。”
還有一句需要有人照顧他沒加,殊靈總覺得加上顯得刻意了,便沒有說出口。
醫修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識應了句好,一時之間有些不明白此舉的意義所在。
孟蒼見鬼了一樣看了殊靈一眼,悄聲道:“不是,你……你不是已經和魔君大人在一起了么?”
怎么還整這一出。
殊靈涼嗖嗖看了孟蒼一眼,道:“你不懂。”
孟蒼:“……”
孟蒼確實不懂。
得得得。
隨便他們小兩口造吧。
殊靈輕輕踢了一腳孟蒼的靴跟,道:“幫個忙,把他叫出來。”
孟蒼:“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
殊靈往床榻上躺好,閉目養神:“嗯。”
孟蒼轉身就走:“我這就去告訴魔君大人你居心叵測謊報病情。”
然后孟蒼的腳下就被絆了一下。
他踉蹌幾下才站穩,看見鏡懸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身側,模樣單純地出鞘幾分,雪亮劍光晃著孟蒼的眼睛,威脅的意思不言而喻。
“……”孟蒼真是服了他了。
直說想魔君大人留下會要他命是吧。
當啞巴活該他單身這么久!
晏來歸在偏殿吸貓打發時間,捏著飛天小貓兩只爪爪埋小貓肚皮,聽見外面傳來腳步聲,抬頭一看,居然是孟蒼。
晏來歸微微愣了一下,道:“孟宗主。時愉他傷勢怎么樣了?”
孟蒼神色凝重:“魔君大人。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晏來歸和飛天小貓都原地呆住了。
晏來歸心里一沉,匆匆往外走去,歉然道:“抱歉孟宗主,能麻煩您同我說說么?時愉他知道么?”
孟蒼心虛,孟蒼輕咳一聲,隨著他的腳步往外走,道:“他知道。不過魔君大人也不必如此如臨大敵,不過是因為舊傷太多,又沒好好治,成了沉疴頑疾,加上這一次全身多處經脈碎裂,所以一時看著有些嚴重罷了。你可千萬放心,能治,治得好,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罷了。”
晏來歸蹙起眉心,喃喃道:“他以前是不是經常不好好治傷?”
殊靈在他眼皮底子下受了傷都瞞著,不到徹底瞞不住是不會讓別人察覺的,他臉皮又薄,又好面子,一旦受了什么傷,草草處理一下就過去了,怎么可能找別人求助。
這么一想,晏來歸完全信了孟蒼說的話。
孟蒼凝重道:“對沒錯就是這樣,魔君大人,現在只有您能管得了他了。”
晏來歸輕輕吸了一口氣,道:“能治嗎?能不能治到毫無后遺癥的地步?需要什么藥材我去找,治療費用我出十倍。”
孟蒼道:“您這就客氣了,他是玄天宗的劍尊,花銷自然記在玄天宗賬上,不必魔君大人出血。您多看著他一點,孟某就非常感謝了。”
晏來歸此時也顧不得什么能不能見人了,他快步走到殊靈的寢殿,看見殊靈靜靜躺在床榻上,額間全是因為疼痛犯出來的細密冷汗。
醫修弟子適時補充道:“魔君大人。劍尊大人已經服用了溫養經脈的丹藥,藥效發作之時,可能會有一點微小的痛楚,不過不礙事,只要忍過去就好了。”
晏來歸低聲道了謝,看著殊靈額間的冷汗,對“微小的痛楚”這個說法保持一定的懷疑態度。
寢殿里其實沒有什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孟蒼和一位留守觀察的醫修弟子,晏來歸來了之后,醫修弟子與晏來歸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之后便也跟著孟蒼離開了,只余兩人在原地。
飛天小貓自覺從晏來歸懷里跳下來,跑出去盯著熬藥的火候。
晏來歸坐在了榻邊,用干凈的帕子替殊靈擦掉了額間和頸部的汗,殊靈睜開略微渙散的眼眸,默不作聲地拿過晏來歸的一只手,扣在掌心里低頭抵著,嗓音微啞:“……別聽他們的。醫修弟子診斷時總愛往重了說,小傷隨便養一養就行,不必擔心。”
晏來歸:“……”
時愉你。
他好像明白了時愉為什么會有許多舊傷,以至于最后發展成沉疴頑疾了。
就這種對待醫囑的態度,居然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真不知道時愉是命大還是命硬。
暗罵歸暗罵,晏來歸還是心疼,小聲道:“我這幾天哪也不去,就在這盯著你養傷。你不養好別想下地。”
殊靈聽了,只覺日子都有盼頭了。
第59章 第 59 章
把其他人送走之后, 殊靈將淮落峰封閉,對外不見客。
不會有人來打擾他們二人世界,這就很好, 殊靈一直想要。
藥熬好了,飛天小貓竄進來咪嗚,晏來歸便起身出去。
半晌過后, 晏來歸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走了進來,飛天小貓聞著味道遠遠就躲到了一旁,嗆得打了個噴嚏。
一聞就知道估計很苦。
小貓在外面用翅膀給藥爐扇風,扇得自己整只貓都灰撲撲的。
見殊靈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沒有從主君的身上挪開過,飛天小貓非常懂事地明白了什么,先黏過去找晏來歸要了一道凈塵訣, 再跑出去待在院子的陰涼地, 從頭到腳慢慢給自己舔毛。
走之前還特地用貓腦袋抵著門將其關上。
殊靈朝小貓投去了贊許的目光。
晏來歸用法術將藥冰成適合入口的溫度后才遞給殊靈,道:“把藥喝了再休息。”
殊靈看了一眼刺鼻黑糊的藥, 晏來歸遞過來的那一刻一股極沖的苦味鉆進鼻腔, 直沖天靈蓋。
他暗含懷疑地接過藥碗, 端詳片刻,擰眉道:“這藥, 是不是故意加苦了。”
他這么說并非空穴來風,以往殊靈在玄天宗醫修這里看傷的時候從來都是精簡至上, 能開多猛的藥就開多猛的藥, 主打的就是一個毫不心慈手軟。
殊靈喝藥從來都是一口悶,看孟蒼每次喝藥必定都要拌著齁甜的蜜餞壓苦味,每次路過都是輕嗤嘲笑。
但殊靈喝了這么多年宗里醫修熬過的藥, 沒有一碗是像現在這碗一樣味道沖得獨一無二。
殊靈合理懷疑是不是孟蒼那狗東西偷偷讓醫修給他開的藥里面加了點對傷情毫無作用但對折磨味蕾有極大增益的東西。
但時愉反抗醫囑的形象已經全然立了起來,晏來歸不僅不信他說的話, 反而還警覺道:“時愉,你怕苦的話,這里有蜜餞,就算你把醫修們說成洪水猛獸,這個藥你今天也是必喝的。”
殊靈:“……”
殊靈心道冤枉,他猶疑地看了一眼手中的藥,再三嗅聞了幾次,確定味道就是不對:“以前我喝的藥從未這么苦過,定是孟蒼蓄意報復。”
“從沒喝過這么苦的藥,但你總應該受過比這還嚴重的傷,”晏來歸開始算賬,“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以前就當惡霸當慣了,攆著醫修弟子讓人家給你開甜的藥是吧?”
晏來歸痛心道:“良藥苦口!”
殊靈:“……”
“再者說,”晏來歸已經全然信了殊靈在傷藥方面的狡猾騙子形象,半點也不會上他當了:“孟宗主報復你什么,有什么好報復的?”
殊靈噎住。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自己威脅孟蒼替自己謊報病情,這要是說出口了,晏來歸指定轉身就走,何談什么在這里盯著他到天荒地老。
但是不說,晏來歸這一關同樣過不去。
殊靈算是嘗到了騎虎難下的滋味。
見殊靈不說話了,晏來歸便語重心長道:“時愉,怕苦也得喝藥,一口悶一下就過去了,你試試。”
殊靈是真心不愿喝這鬼藥,還想操作一下:“這樣,我再去找醫修開一副……”
晏來歸堅決道:“這是飛天小貓親自守在外面用翅膀給你扇火熬的藥,你一口都不喝,小貓會傷心的。”
殿外傳來小貓氣勢洶洶的應和聲:“咪!”
殊靈:“……”
晏來歸深諳軟硬兼施的道理,拿過他手里的藥碗放在一邊,低頭在殊靈的唇角吻了一下,軟聲道:“把藥喝了,你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給你摘來,行么?”
殊靈被這淺嘗輒止的一下親吻勾得半點喝藥心思都沒有,想把晏來歸抓下來繼續深入,可晏來歸此時卻稍稍退開了些許距離,道:“先喝。”
殊靈討價還價:“先親。”
晏來歸抬起身子不讓他親,轉身把藥碗塞進了殊靈的手里,好笑道:“堂堂劍尊大人喝個藥能磨蹭大半年,好意思嗎劍尊大人?”
殊靈咽不下這口氣,冷笑道:“哪里是本尊不喝,是孟蒼下了極苦的藥材,他以前慣會用這種幼稚的手段報復我!”
“好好好,怪他怪他,都是孟宗主的錯,你喝完藥把他原地埋了我都不會有意見,”晏來歸順著殊靈的話胡亂應和著,把藥碗遞到殊靈唇邊,意思不言而喻。
殊靈被那難以言喻的苦藥味驟然襲擊,想死的心都有了。
關鍵是晏來歸現在認定了他就是怕苦,無論他怎么解釋都晏來歸都不、肯、信!
區區一碗藥罷了,殊靈斬殺魘魔這些年來,多苦多累都見識過了,怎么可能怕這區區一碗苦口良藥!
他不喝,自有晏來歸來制裁他,他若喝了,孟蒼那個殺千刀的能偷笑一年!
殊靈氣死了。
可惜晏來歸不懂他們兩人之間的彎彎繞繞愛恨情仇,只是從一而終地堅持要殊靈把藥喝了再談其他。
殊靈縱然是萬分不愿意,在心上人美色的威逼利誘之下最終還是從了。
晏來歸欣慰地看著殊靈一口飲盡,再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兩塊蜜餞,正想夸他居然沒吐,就見殊靈面無表情地在原地頓了半晌,似乎是在極力忍著什么東西。
晏來歸大驚失色,趕緊往殊靈嘴里再塞了兩塊栗子糕,道:“忍著忍著! 別吐,吐了就得重新喝了!”
這招果然好用,殊靈脖頸青筋爆起,努力半晌,終于靠意志和香甜軟酥的栗子糕解決了這一大碗又苦又糊嗓子的苦藥。
緩過神來之后,殊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從枕頭下面摸出鏡懸劍,一把掀開身上的薄被下了床,提著劍殺氣騰騰地一腳踹開門就要離開。
晏來歸:“……”
晏來歸人都看傻了,真是又好笑又無奈,連忙追出去道:“時愉,你干什么去?不親了嗎?”
殊靈唇齒之間還彌漫著那令人作嘔的氣息,他從來沒有喝過這么……這么能讓他破防的苦藥,他今天不把孟蒼片了他就不叫祝時愉!
他冷冷道:“回來親。”
現在親什么,怎么親,他嘴里一股苦藥味,親個屁。
孟蒼禍害他就算了,真禍害到了晏來歸,那孟蒼等死吧。
飛天小貓正忙著給自己舔毛,舔著舔著,面前略過了一道雪白的瘦削身影,小貓茫然抬頭,正好和追出來的晏來歸面面相覷。
小貓頓時把方才那道不知道是什么的人影拋在了腦后,開心地張著翅膀朝晏來歸奔過去:“咪嗚!咪嗚咪嗚!”
主君!親親主君!去哪都記得帶上小貓呀!
晏來歸抬手把小貓抄進懷里,他放出明辭御劍追人,看著遠處那道修長身影化作流光,直直鉆入孟蒼所在的府邸,不消片刻就聽見一陣乒鈴乓啷從府內傳來。
隨后兩人打穿房頂,破碎的琉璃瓦片散落一地,殊靈怒氣沖沖地在半空之中和孟蒼迅速過招起來。
晏來歸睜大了眼睛,看著殊靈難以捕捉的殘影,人都愣了:“時愉!你身上還有傷!”
時愉不是還重傷沉疴難治么!
悠著點啊!
孟蒼本來就笑得不能自已,聽見這句話簡直是樂不可支,他挨了殊靈一肘,差點笑岔氣:“魔君大人!您這就有所不知了,你家劍尊大人能抗能造得很,帶傷打架一點不落下風!說他是個行動自如的正常人我都信!”
殊靈抬腳踹去,冷笑道:“不僅手腳多,嘴也碎是吧?”
孟蒼道:“我可沒有,你又不是行動自如的正常人,對吧?”
殊靈連劍帶鞘抽了過去,“狗屁不通。”
孟蒼內心快要笑翻了。
他都暗示到了這個地步,如何拆穿某些不長嘴靠歪門邪道留人的惡霸,那就要看魔君大人的悟性了。
晏來歸無奈地笑了一下:“所以孟宗主真在藥里動了手腳嗎?”
孟蒼輕咳一聲,振振有詞道:“不過是略施小計爾爾,我相信劍尊大人寬宏大量,定會原諒孟某的。”
殊靈一劍把孟蒼抽回了底下的府邸里面。
他懸于半空之中,抬手拂了拂身上的衣裳,足尖一點就飛回了晏來歸的身邊,道:“走了。”
孟蒼穩穩落地,微一拂袖,用法術將方才打壞的房頂重新變得煥然一新,見殊靈要離開了,嘴角噙笑地拱手相送:“慢走不送。”
晏來歸:“……”
這一套尋仇打架結束離開實在是太過行云流水,晏來歸合理懷疑像現在這樣一言不合跑過來打架的事情也許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
還多年好友呢,多年陪練沙包還差不多吧。
晏來歸疑惑地看了一眼冷臉拽著他離開的殊靈,對殊靈伸手左捏捏右捏捏,新奇道:“不疼啊?”
當然不疼。
但是當晏來歸稍微使力的那一刻,殊靈面色不變,可是身體卻驀地微微顫抖了一下,道:“……不疼。”
晏來歸瞬間收回手,歉然道:“抱歉,我下手重了。”
殊靈偏頭看過來,兩人大眼瞪小眼。
說完,晏來歸小聲抱怨道:“明知道自己身上還有傷,非得撐著一口氣跑過來同別人打架,怎么想的?你不要自己的身體,我還要。”
那一刻,為數不多的良心悄悄冒頭指著殊靈罵了個狗血淋頭,殊靈下頜微繃,言簡意賅道,“……錯了。你的。”
雖然但是,這句話怎么有點耳熟。
算了不管了,這不是重點。
方才殊靈劍尊和宗主怒打一架的事情已經傳遍了,爬出來看戲的弟子也不少,這一看,正好瞧見了旁邊抱著飛天小貓的魔君大人。
玄天宗對晏來歸的看法褒貶不一,但晏來歸救下了宗里一整個弟子試煉秘境的靈獸,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后面越傳越離譜,說晏來歸是魔域的御獸師,過來偷他們靈獸的都有。
但有孟蒼堅持不懈地澄清安撫,加上殊靈對晏來歸的態度明顯不是針鋒相對的敵人,那時候玄天宗的弟子們就大概明白了上面的態度。
謠言是傳來傳去見不到實錘的,晏來歸救靈獸、救劍尊大人、救彌靈州和為神域使主動給魘魔抓走是有無數人證獸證追著魔君想報答的。
加上修仙界內網這段時間爆火賣斷銷的《殊途有君同來歸》,魔君劍尊怒斬無數cp粉,一時之間產糧無數。
作為劍尊半個娘家人,該拿什么態度出手,大家也心知肚明。
所以在看見晏來歸懷里抱著伸懶腰撒嬌的小貓,與他們劍尊大人并肩前行低聲絮語之時,在場大部分人明智地沒有上前打擾,而是默默掏出了自己的弟子令牌,嵌入留影石,懟著兩人并肩同框的畫面瘋狂留影。
話本里千言萬語,都不如自家出門就能碰見魔君和劍尊并肩同行來得令人激動。
殊靈劍尊在宗內冷酷無情鐵面無私是出了名的,年底弟子考核的時候誰抽到殊靈劍尊,誰就已經可以哭喪著臉開始準備下一年的重考了。
和宗主也是,劍尊和宗主有著多年同僚情誼,但即便如此,他們見到的也并非什么師兄弟兄友弟恭的場面。
互幫互助的同時互相陷害落井下石熱衷于花樣坑對方,所以像現在這樣兩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真是再正常不過了。
但是唯獨對魔君大人,誒,他們劍尊大人的態度就極其地不一樣了。
平日半點虧都不肯吃的劍尊大人,被魔君從玄天宗擄去魔域這樣那樣,清醒后不僅沒有大打出手不死不休,居然還幫著魔君澄清說話。
劍尊大人從來不收徒,經典名言收徒就是為了氣死自己,然后轉頭收了改頭換面偽裝混進宗內的魔君大人,甚至還盯得死緊,一副生怕別的長老搶走的護食模樣。
和宗內所有人的交談都是無比的干脆利落,指有事說,沒事滾,說完轉身就走。
對魔君大人就是湊得極近神色和緩,就是那眼神,總忍不住往人家懷里的小貓身上瞥,要不是遲遲沒有動作,不然他們真要以為劍尊大人想把貓拎走換自己上去了。
聽魔君大人小聲抱怨也完全不會不耐煩,甚至還會低聲認錯。
蒼天,說劍尊大人被奪舍了大家都信。
不是被奪舍,就是他超愛。
難怪那最近新出的話本可以大爆!
只是沒等弟子們躲在身后瘋狂留影無聲尖叫,一股冰冷的氣息就驟然降臨。
所有人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才發現殊靈劍尊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們面前,冷冷道:“你們在干什么?”
所有拿著留影石令牌的弟子一僵:“……”
晏來歸從身后趕了過來,好奇道:“怎么了,時愉?”
殊靈在弟子們含淚的目光中把所有留影石全部沒收,正準備銷毀,下一刻看見了其中一張。
宗門小弟子們不敢靠太近,所以基本都是從后面留影的。
殊靈瞥見其中一張,他與晏來歸兩人肩抵著肩,偏過頭低聲交流,這個角度還能看見晏來歸含著微微生氣和責備的靈動紫眸,兩人肩頭處還枕著一顆毛茸茸的白色小貓頭,正對著面前打哈欠。
殊靈要銷毀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后面色如常地將所有留影石通通沒收,并警告道:“沒有下次。”
弟子們含淚看著殊靈收好所有留影石,肉痛道:“我們知道錯了,再也沒有下次了。”
他們要狀告劍尊大人私藏留影石不予銷毀嗚嗚嗚!!
殊靈深知打一棒子給顆甜棗的道理,神色微微緩和:“角度選得不錯。”
弟子們:“……”
一顆都不給他們留啊!一顆都沒有!
見殊靈毫不留情地收拾完宗內的弟子們,晏來歸好笑道:“他們拍得確實挺不錯的。”
殊靈揚眉道:“我也覺得。”
“所以你的傷勢是不是沒有這么嚴重啊,”晏來歸眨了眨眼,冷不丁問道。
殊靈一邊帶著晏來歸往回走,一邊面不改色地低聲道:“不嚴重。我睡一覺就好了,什么藥都不需要,放我一個人自愈就行。”
晏來歸忍笑,他伸手捏住飛天小貓的一只爪爪,佯裝不悅地打了殊靈的肩頭一下,輕哼道:“不許裝可憐。沒用。”
他可算是回過味來了。
居然還能活蹦亂跳地跑出來找人打架,那看來精力恢復了不少。
小貓沒伸爪子,拍那一下不痛不癢的,殊靈權當沒看見,道:“那什么有用?”
晏來歸把飛天小貓放到地上,讓它自己去玩,道:“哪些是真的?”
殊靈斂了神色,他怕晏來歸真的生氣了,于是低聲道:“都是真的,不過是聽起來很嚴重而已。陳年頑疾舊傷沉疴都不礙事,每次治得個七七八八,便不會有后遺癥。鏡懸畢竟是神劍,它上任劍主就是因為動用了鏡懸完全解封的力量,影響到了根基和壽命,封印完魘魔不久后便隕落了。”
“經脈碎裂也是真,不過玄天宗醫修用藥都很大膽,短時間內起效猛,扛得住增益神速,扛不住加倍反噬。”殊靈道。
晏來歸:“……”
晏來歸震驚:“這,你們這也太猛了。”
看殊靈的樣子,他估計次次都是扛得住的那個。
殊靈低笑了一下。
他注視著晏來歸的紫色眼眸,靜了許久,道:“所以,你要離開么?”
你會因為我不擇手段而疏遠我么?
晏來歸偏頭打量著整座宮殿。
殊靈顯然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原地起的宮殿空曠又干凈,只有一套桌椅,還有一張巨大的硬榻。
只是內殿布置實在是稀少,飛天小貓進來飛半天都不一定撞得到東西。
晏來歸上次買的風燈被殊靈放在了床榻里側,他方才打量的時候才看見,不免有些新奇。
殊靈的鏡懸劍似乎也是放在枕頭底下的。
殊靈背手站在原地,神色寧靜,眼神卻緊緊盯著晏來歸的表情變化。
晏來歸看著他一副緊繃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不住笑了一下,很不客氣地往殊靈的床榻上坐,無奈道:“我看著就那么像會因為心上人裝可憐騙我心軟心疼,所以就不留下來的鐵石心腸之人?”
晏來歸道:“我認真想了想,我覺得裝可憐騙人心軟的某位劍尊大人最可惡了,作為懲罰,我今天就要賴在他的床上,霸占他的床、宮殿和風燈。”
殊靈只聽了前半段,便已經猝然變色,低聲道:“來歸……”
晏來歸拍了拍身側的床榻,想示意時愉躺過來,然而殊靈也不知道睡點好的,床板梆硬,他默默把拍得生疼的手收了回來,話鋒一轉道:“但如果他現在上床好好養傷,養好傷前不許再亂跑亂打架,我就原諒他。”
“……”殊靈頓住。
隨后晏來歸就見殊靈大步往這邊走來,驀地將他擁入懷中,啞聲道:“來歸。不要生氣了。”
晏來歸被他警鈴大作的模樣逗笑了。
他伸手捏開祝時愉的臉,讓祝時愉看著自己,好笑道:“時愉,你怎么這么不經逗啊,你看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么。”
殊靈緊緊盯著晏來歸的臉,見他神情不似作偽,眉尖微松。
晏來歸伸手碰過祝時愉的臉側,在他唇上溫柔地親了一下,小聲道:“如果他養傷期間真的做到安分守己了,那我就會告訴他……”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祝時愉按著倒在了床榻上。
祝時愉膝蓋抵在晏來歸身側,呼吸紊亂地俯身下去,主動索要了一個深入的吻。
晏來歸好生安撫了他半晌,終于尋得機會偏開頭,道:“停停停,等一下,你能不能讓我說完再親。”
祝時愉居高臨下地盯著身下的人,從混亂的神智之中勉強扒拉出了兩分神智,勉強按耐住自己:“行。你說。”
“第一,”晏來歸道,“你的床榻能不能換個軟的。”
跟個苦行僧一樣,這么睡覺不硌么。
祝時愉:“……”
祝時愉被這一個乍聽無厘頭細聽很合理的要求拉回了幾分清醒,默不作聲地一揮手。
晏來歸只覺脊背下面躺著的硬床板忽然變了,他整個人悄無聲息地陷入了一片柔軟之中。
晏來歸很滿意。
他捉住祝時愉探入他衣襟亂摸的手,豎起了兩根手指,煞有介事道:“第二。”
晏來歸彎了彎眉眼,輕聲道:“如果他能乖乖養傷,那我就會告訴他,就算他沒有受傷沒有裝可憐,我也會很想找機會與他黏在一起的。”
他輕哼道:“誰想天天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啊。魘魔愛誰殺誰殺,我胸無大志,只想把時愉搶回家藏著,天天和我待在一起。”
“……”
祝時愉的心都不會跳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啞聲說道:“說完了嗎?”
晏來歸眨了眨眼,道:“說完了。”
話音剛落,炙熱而毫無保留的吻便落了下來。
第60章 第 60 章
有些衣服親著親著就沒了, 晏來歸也不明白是怎么沒的,也許有些時候就是這么神奇吧。
晏來歸不是什么重欲的人,但也是個正常人, 被祝時愉毫無章法地亂吻亂摸一通,想沒有點反應也難。
只是他顧慮著祝時愉身上畢竟還有傷,猶豫片刻, 還是屈膝微微抵住祝時愉的腰腹,攥住他扯開衣裳的手,“時愉,你身上的傷還沒好,下次吧。”
祝時愉活了半輩子沒想到會有人在床上臨門一腳前說這個的,氣笑了:“晏來歸, 你是不是不行。”
晏來歸坦然得很, 一點也不介意自己被說不行,反正行不行祝時愉知道。
他溫和道:“雖然醫修說得也許是夸張了一點, 但傷是真傷。”
不是他不想, 只是帶傷做……他怕時愉疼。
祝時愉不滿, 低頭又要去親晏來歸,被晏來歸抬起食指抵住了唇。
祝時愉給自己氣啞巴了, 原地面無表情地罰站半晌,道:“我方才打架的時候你怎么不說。”
晏來歸:“你還知道你帶傷打架啊。我還沒找你算賬呢。”
祝時愉:“……”
祝時愉是真毛了, 親也親了, 摸也摸了,就是不做,半路跳車, 什么毛病!
衣裳都撕得差不多了,兩人不尷不尬地對著硬, 晏來歸說不做了下次吧。
祝時愉感覺自己現在能砍翻整個世界。
晏來歸清了清嗓子,也回過味來自己的做派不是很厚道了,因而他悄悄伸手拉過祝時愉,軟下聲音道:“時愉,你為了救我經脈碎裂,這不是什么隨隨便便就能愈合的輕傷,如今你傷沒好,我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
祝時愉轉身就走,下了定論:“你就是不行。”
晏來歸:“……”
晏來歸失笑。
他知道時愉這樣就是同意了,心下微松,連忙伸手拉住祝時愉,道:“等等,我還沒有說完,你先回來。”
祝時愉盯著晏來歸帶笑的紫色眼眸,道:“還想耍什么花招,我那陽痿不想負責的夫君?”
晏來歸輕咳一聲,忍住笑意,把人攬了回來,從身后擁住祝時愉,在他耳邊輕聲道:“當然不會不負責。我們時愉乖乖養傷,養好傷什么都能有,可以嗎?”
什么好話都被晏來歸說盡了,繞來繞去還是沒得吃。
祝時愉已經不吃他這一套了,“連點誠意都不舍得給,教我如何信你。”
兩人俱是衣襟散亂,祝時愉被他拉了下來,重新坐回床榻上。
晏來歸默不作聲收攏臂彎,在祝時愉側頸親了一下。
祝時愉察覺到了什么,微微瞇起眼睛。
他低語道:“來歸。”
祝時愉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每次這樣輕聲細語地念著他的名字時,就像被貓輕輕撓了一樣。
耐不住。
晏來歸清了清嗓子,沒有因為祝時愉察覺到了他的意圖而知難而退。
他的手藏在層層疊疊的雪白衣擺之下,有些生疏,但力道輕柔。
祝時愉仰頭去親吻晏來歸的喉結。
晏來歸其實根本沒有經驗。
只是看著祝時愉生氣,他便鬼使神差,這樣做了。
晏來歸面上看著鎮定自如,其實心里兵荒馬亂。
祝時愉看出來了,仰頭靠在晏來歸肩上低低笑道:“來歸,你手勁小了。”
晏來歸雙標得很,給做不給說,祝時愉要這樣調侃他,他就要惱羞成怒了:“不許說。都答應給你透支一點甜頭了,還挑上了?”
祝時愉被攥得微微悶哼一聲,奈何雖然力道輕柔,但確實次次都恰到好處。
他忍住在晏來歸身上咬出痕跡的沖動,把晏來歸拉下來討吻。
說來慚愧,祝時愉身上的衣裳比晏來歸的整齊太多了。
歸根結底每次都是祝時愉湊上來野蠻無比毫無章法地一頓拆解。
晏來歸身上就沒有衣冠整齊的時候。
祝時愉自己沒空褪外衣,偏偏晏來歸每次無論干什么都規矩無比,不像他一樣喜歡動手動腳。
因而每次都顯得祝時愉像個糟蹋良家婦男的惡霸。
晏來歸只是解了祝時愉的銀白腰封,祝時愉身上的雪白長衣一件未動。
他的手上沒有祝時愉這么多薄繭,更為平滑,隱沒在層層疊疊的雪白衣擺里面,撫過的感覺便更加順滑。
劍尊大人倚在身后人的懷里,神情沉靜,劍眸微垂,端的是一副光風霽月,凜冽不可侵犯的模樣。
可是只要晏來歸稍微低頭,就能看見雪白衣擺上由內而外浸出來的深色痕跡。
耳邊的呼吸聲不復輕緩。
可是晏來歸不知是故意的還是本身風格便如此,不急不緩,卻又周到得恰到好處。
此前雖然毫無經驗,但是一旦上手,便很快就能掌握如何把控別人的技巧。
祝時愉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晏來歸這種給一口餓一口的風格讓他忽上忽下,上一刻如上天堂,下一刻如墜冰原。
個中滋味并不好受。
他知道晏來歸大概也不是故意的,畢竟他不能指望一個沒有自己動手做飯過的人第一次就能做出一道滿漢全席出來。
但是晏來歸這個上手速度看著就不像第一次,他分明很懂如何拿捏節奏,和別人的心。
想要更多,要么奮起反抗,要么自己動手討要更多。
祝時愉無聲緊繃著,面色依舊沉靜。
只有晏來歸的手心知道他不平靜。
“……來歸。”
祝時愉道。
他沒有半分表示,但晏來歸莫名覺得自己聽懂了。
晏來歸輕咳一聲,彎彎眼眸,偏頭親吻了一下祝時愉莫名顯得冷厲緊繃的側臉。
溫柔的安撫起到了不錯的效用。
祝時愉得了甜頭,便不鬧了,只是探出手,也要學晏來歸安慰人的模樣替他碰碰。
可惜晏來歸似乎毫無準備,嚇了一跳,力道頓時沒了輕重。
悶哼一聲。
“……”
不知過了多久,祝時愉仰頭在晏來歸的頸窩處,鬢發微濕。
他勻著呼吸,神態慵懶放松。
到處都是。
衣服上,手上,床榻上。
晏來歸沒好意思看。
他一只手攬住祝時愉的腰身,臂彎很穩,保持著這樣親昵的擁抱姿勢。
另一只手在凈水訣的清洗下變得干凈如初。
祝時愉緩過神來,渾身卻依舊像是陷在溫暖的汪洋之中。
周圍全是晏來歸身上熟悉而安心的氣息。
余韻悠長。
祝時愉微微瞇起眼睛,像是被人抽了全身骨頭一般,只想死在晏來歸懷里。
方才那種從骨縫間滲透出的焦灼被短暫地澆息。
祝時愉身上如雪白衣依舊沒有一絲凌亂,只有微濕的鬢發和凌亂一塌糊涂的衣擺無聲透露了一切。
祝時愉攥住晏來歸的肩膀,偏頭吻了上去,斷斷續續地低聲笑道:“很會拿捏啊。”
“……”
晏來歸耳根發熱,驚疑不定,實在不知道這究竟是字面意思還是一語雙關。
這種奇奇怪怪的夸獎,還是不要說出口了。
時愉似乎對親吻有著很大的執念,之前要親,之后依然要。
不過晏來歸的使命完成了,雖然現下焦灼的人變成了他,但是沒關系。
他慣會忍耐。
晏來歸伸手捏捏祝時愉的手臂,道:“趕緊去換衣服,這下可以好好養傷了吧?”
祝時愉低頭打量了一下,猝不及防被人掩住眼睛,然而晚了,他看都看完了。
他低笑道:“晏來歸,你真能忍。”
晏來歸強裝鎮定,低頭扯過外衣把身上的凌亂和不可說遮住,“快住嘴吧你。”
他沒有自己解決的經驗,但是有每天早晨等自己消退的經驗。
在晏來歸的認知里,這種反應等上一段時間自然就會消失,所以無需過多理會。
祝時愉哈哈大笑。
他把周圍和床榻上的痕跡清理干凈,道:“上來睡覺。”
晏來歸腦海里閃過祝時愉方才驟然緊繃,向后揚起脖頸,無聲用力微抖的模樣。
他頭皮微麻,下意識就想拒絕:“……我去旁殿吧。”
和時愉待在一起,他怕是這輩子都消不下來了。
祝時愉不悅道:“嫌棄我么?”
晏來歸忙道:“當然不是。”
“不是就上來。”祝時愉不由分說將人拉了過來,一點反抗的余地都不給。
祝時愉直接將他抱上了床榻,送進了床榻深處,隨后自己也上了床榻。
開胃小菜很美味。
祝時愉是一個知道感恩的人。
要獎勵一下大廚。即使大廚最初藏著點壞心思偷偷拿捏他。
晏來歸蜷起身體,默默縮了進去,在毫不起眼的地方扯過被褥蓋在了頭上。
祝時愉也跟著上了床榻,卻并未在晏來歸身邊安分躺好。
晏來歸以為今天會這么過去。
然而他放松早了。
直到一雙溫涼的手,悄然覆了上來。
晏來歸如同受到莫大的驚嚇,神色微變:“……時愉!”
祝時愉從背后將縮成一團的晏來歸攬進懷里,脊背抵著胸膛,聽得見沉穩心跳,感受得到呼吸的一起一伏。
晏來歸渾身僵硬,努力伸手掐住他的手腕,不讓祝時愉動作。
然而祝時愉打定主意的事情,還沒人能攔。
祝時愉低頭親著他的后頸,低聲道:“你說的。”
“要我信你,需得給我點甜頭。”
他愉悅地瞇了瞇眼:“我自己動手討點甜頭罷了。你不是允的么?”
晏來歸:“???”
晏來歸真沒見過這樣的惡霸,人都傻了:“剛剛不是給過了么!”
你現在又是在干什么啊?!
他擋了又擋,想攔住祝時愉不讓他動作,然而驚疑不定之下的防守簡直錯漏百出,根本擋不住祝時愉。
后頸被親過的地方泛起了別樣的感覺。
晏來歸輸就輸在沒有應對惡霸的經驗。
他的防守被精準打擊攻破,直擊要害。
祝時愉啟唇。
晏來歸瞳孔劇縮,頭皮發麻。
“時愉!!”
祝時愉沒有想到他的反應這么大。
人的反應大,人的反應也大。
吞咽都難。
也是。
晏來歸這樣溫潤如玉的性子,定然不會應允別人替他做這種事情。
估計會罵他。
祝時愉假裝聽不見,用靈力封了聽覺。
可是封完聽不見晏來歸反饋回來的悶哼,他又覺可惜,于是再次解封了。
晏來歸深吸了一口氣,斷斷續續道:“你……放開!”
祝時愉這時候又聽話了。
他短暫地放過了晏來歸,為了不讓感覺消退,用手續上。
祝時愉微仰起身子,看著晏來歸現在的樣子。
他被雨淋得濕漉漉,胸膛迅速起伏,可能是被氣的。
極力拒絕,卻因為被把控住而毫無威懾力。
任由旁人胡來都反抗不得。
一副精致漂亮的畫作,由他親手繪制而成。
祝時愉滿意極了。
在再次俯下身時,晏來歸聽見祝時愉的輕笑:“這才算甜頭啊。”
自己愉悅,哪里比得上看心上人愉悅來得更加愉悅啊。
他一口氣堵到了喉口。
“你……”晏來歸臉色驟變,攥住衣帶的手瞬間收緊。
……
有些不小心碰到了臉上,鼻梁上。
祝時愉喉舌微酸,但滿意無比。
他趁亂將周圍收拾得干干凈凈,晏來歸氣急敗壞地起身,整個人都快咕嘟咕嘟往外冒熱氣了,道:“祝時愉,你胡鬧!”
祝時愉大方承認:“確實是我胡鬧。抱歉。”
晏來歸:“……”
煩死了啊啊啊!
晏來歸滿腔難受在看見時愉臉上的,更難受了,趕緊擦掉,壓著祝時愉去沐浴洗臉。
祝時愉眉眼慵懶,拽著晏來歸一起。
期間祝時愉的眼神和手沒少占便宜,也因此被晏來歸訓了不知多少回。
每次都是假裝老實,實則再犯。
祝時愉再次用凈水訣清洗了一遍床榻,沐了浴漱了口,這才重新回到晏來歸的身邊,低笑:“不要生氣了,來歸。你說好給我甜頭的。”
晏來歸被他氣得整個人都木了。
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晏來歸輕輕地踹了一下祝時愉的小腿,壓低聲音道:“祝時愉!你亂來什么?!下次不許這樣了。”
祝時愉懶洋洋地把人圈進懷里,應道:“嗯。我亂來。我錯了。”
他道歉道得迅速,熟練度滿級,可惜誠意卻不高。
不過是用來哄人的小手段罷了。
若有下次,指不定還能干出來同樣的事情。
“就許你幫我,不許我幫你?”祝時愉道,“有點不講理了,來歸。”
晏來歸:“……”
晏來歸從小接受的教育從來沒有這一方面,他連教學資料都沒看過,哪里知道還能這樣,簡直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他語無倫次道:“時愉,不許再這樣了!”
能做到這個地步,祝時愉已經極其滿足了,當場應下:“沒問題。”
反正已經讓晏來歸體會了,就算晏來歸之后不讓他這么做餓了,那也不虧。
晏來歸氣到語無倫次。
他瞪著祝時愉俊美的臉,一時語塞。
晏來歸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情,盡量用正常的語調道:“不可以,很不好,非常不尊重。把你當……當什么了?”
看得出來晏來歸的三觀受到了極大的沖擊了。
祝時愉那一刻幾乎生出微妙的愧疚來。
然而愧疚之余,這樣的晏來歸卻依舊讓他難以抑制地想獨占。
祝時愉時常在想,究竟是怎樣的環境能培養出晏來歸這樣的人,在魔域那般世人皆蠢的囂張風氣之中,晏來歸這個魔君簡直就是一朵恪守本規君子如玉的小蓮花。
纖塵不染,淤泥不沾。
稍微剝開點蓮花嘗嘗蓮子,都得整個人紅透。
怎么會有這么……這么……
這么令人心動的人。
君子風度和溫潤清雅幾乎要刻進骨子里,連被口口一下都要炸,他若是見到魔域某些喜歡當眾交/媾增添情趣的魔族們,豈不是當場要把自己埋了。
而且就算是修真界,也提倡自由戀愛風氣開放,道侶之事都能明目張膽寫成話本傳播,哪里還會像他一樣有著某種異常執著的保守。
晏來歸臉上的熱意直到現在都沒有消下來。
他已經極力不讓自己回想起方才種種了,可是有個手腳不安分,老來抱他蹭他的祝時愉在他面前晃悠。
晏來歸根本沒法將那些畫面從腦海里劃掉。
那種打破傳統保守觀念的漢爵讓晏來歸難以接受這樣震撼的沖擊。
但是另一方面,身體上傳來的反饋卻又在真真切切地提醒著他,他的本能無法拒絕祝時愉。
見晏來歸真的氣上頭了,祝時愉見好就收,迅速低頭認錯:“再也不會了。任你懲罰,行么?”
晏來歸把自己完完全全縮進薄被里面,好像這樣就能躲避所有想逃避的東西一樣。
“我都不在乎,你無須替我鳴不平,”祝時愉直白道:“而且說實話,看你倒要比我自己更……”
晏來歸破土而出,惡狠狠捂住祝時愉的嘴,將他拖進了懷里,悶聲道:“不許說。睡覺。”
祝時愉無聲悶笑。
消停了沒多久,晏來歸又忽地想起了什么,慌慌張張伸手探他的脈搏。
神識在祝時愉體內游了一圈,發現祝時愉經脈的傷沒有因為這次稍微劇烈的運動而崩開后,晏來歸這才松了一口氣,重新埋回去裝死。
祝時愉低低蠱惑道:“都說了不會有事的,要不……”
晏來歸拉起被子將祝時愉悶了進來,斬釘截鐵道:“不。”
*
祝時愉如愿以償地過上了閉眼晏來歸睜眼還是晏來歸的日子。
這幾日他們都沒有要緊事要處理,淮落峰的禁制關上,有眼力見的人自然知道不來打擾。
當然,來打擾了祝時愉也不會理會的。
晏來歸已經很久沒有閉眼休息過了。
雖然修真者已經將睡眠凈化掉了,他不睡也不會覺得困,但是不睡的話他還是會覺得缺了點什么。
前二十幾年的睡眠習慣還是沒能徹底改掉,不過反正這幾天也沒有急事要處理,晏來歸索性就放松了心神,徹底陷入了沉眠。
他抱著祝時愉大睡特睡了兩天,醒來后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簡直神清氣爽。
晏來歸閉著眼睛摸了摸身側,摸到了一具溫熱的軀體,隨后伸出去摸人的手就被人扣在了掌心。
祝時愉很早就醒了,半躺著看話本,桌上放了食盒,地上還有五個方才一旁的食盒,晏來歸眨了眨眼,道:“這么多食盒,這是?”
祝時愉隨手把話本丟在一邊,道:“飛天小貓下山叼回來的,不過你一直沒醒,就沒讓你起來吃。”
晏來歸猛然起身。
是了,睡前把飛天小貓忘外面了!
祝時愉瞥他一眼,探手從晏來歸身上卷著的被子里揪出一團睡得七歪八扭的小貓團,道:“這兒呢。”
晏來歸:“……”
晏來歸哭笑不得地伸手接過小貓,驚奇道:“它什么時候進來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睡得這么熟,當然不知道。”祝時愉揚眉道。
祝時愉不需要睡眠。不過如果晏來歸在床上,那他也不會離開床榻。
他用法術在大殿里變了一個自帶貓窩的貓爬架給飛天小貓玩,不過飛天小貓每天準時叼一日三餐進來,祝時愉見它不睡貓窩,非要趴在兩人門口睡覺,便將小貓拎進來塞進了晏來歸的懷里。
晏來歸睡覺很不規矩,總愛抱點什么,也不知道怎么養成的習慣。
他抱小貓抱得異常順手,不過抱了小貓之后,偶爾清醒一點時,還會伸手過來摸兩下,摸到他后將他也攬過來一起抱。
果然。被晏來歸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著,就是會慢慢擁有安全感。
以前祝時愉生怕晏來歸被人搶了去,如今都能親自把飛天小貓塞進晏來歸懷里了。
晏來歸感動之余,偏頭過去親了祝時愉一下,小聲道:“愛你。”
祝時愉對這樣的表示很受用。
晏來歸把小貓放到枕頭上,轉頭過來扣祝時愉的手腕,日常檢查他的身體情況。
恢復得不錯,不過經脈損傷情況還沒有好全,晏來歸剛要下榻去熬藥,就被祝時愉伸手攔住了。
祝時愉緩聲道:“不用你熬。”
不知道是不是觸發了什么開關,飛天小貓本來睡得死沉死沉的,一捕捉到關鍵詞就驀地睜開眼睛,一扇翅膀就迷迷糊糊地飛了下去,道:“咪。”
一副生怕別人和它搶活干的樣子。
晏來歸失笑。
他想起之前飛天小貓化身巨獸的事情,也不知道恢復得怎么樣,便伸手把小貓撈了回來,道:“等一下。”
飛天小貓上一次變身后,回到家昏迷了整整半個月才緩過勁來,一整天都蔫蔫的。
晏來歸什么補品都往小貓嘴里塞,好懸把小貓補回了活蹦亂跳的樣子。
但這次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抗性亦或成長了,小貓變回正常體型也沒有任何不適感,飛天小貓徹底清醒了,開心地用毛茸茸的腦袋蹭著晏來歸的手,軟軟道:“喵嗚……嗚啊。”
晏來歸笑道:“沒事就行。”
飛天小貓翹起尾巴,昂首挺胸地飛下去熬藥去了。
他們到底還是去找醫修重新開了藥,祝時愉在晏來歸面前不動聲色地表演了一番一口悶藥眉頭都不皺,看得晏來歸稀奇不已,端著的蜜餞和桂花糕沒有用武之地,便被他全部解決了。
又養了三日,晏來歸終于盯著殊靈養好了渾身上下的傷,對殊靈這里摸摸那里摸摸,確保上下沒有一處暗傷后,終于欣然無比。
他安分了,殊靈便不安分了,抓著晏來歸討吻要親,親著親著晏來歸就發現他又不知何時到床榻邊緣了。
晏來歸:“?”
他想起祝時愉前幾日非常過分的所作所為,他還在氣頭上呢,義正言辭道:“不行。”
祝時愉念著這一天念幾天了,怎么可能說不行就不行。
晏來歸伸手抵住祝時愉的唇,道:“不行就是不行。誰讓你這么過分?”
“你答應過我,傷好便可以的。”祝時愉妥協,向邪惡勢力低頭,“那怎樣才行?”
晏來歸忍笑。
他藏起笑意,板著臉低聲道:“你不是任我罰么,那就罰你清心寡欲。”
一天天的,也不想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