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有賣止血的藥嗎......我摔了一跤,這里是附近唯一的一家便利店。”
對方說完,一瘸一拐地往收銀臺走過來。
“近日,我市發生多起失蹤及惡性殺人事件。目前失蹤15人,已有11人確認遇害。”
便利店里,電視機的聲音此刻不明緣由的被無限放大。每一個字節的發出仿佛都在擊打青年的神經。
“受害者以男性為主,兇器為一柄長約18cm的切片刀。兇犯作案手段殘忍,行兇過后有碎尸舉動,警方正在全力抓捕中。”
“經市民舉報,兇犯經常出現在爛尾樓區一帶,特殊時段,請各大地區市民外出時小心,避開該危險區域。如遇緊急情況,請冷靜應對,并迅速撥打110......”
電視里的女聲正好將新聞播報完畢,這位來自雨夜的客人就到達收銀臺前。
新聞里所說的爛尾樓區,也就是藺尋枝所在的這片區域。
也是因為最近被冠上這個稱呼的緣故,藺尋枝才能在城區里租到這樣便宜的公寓。
藺尋枝握著盲杖。這種情況之下,他下意識地想要尋求身邊前輩的幫助。盡管那位店員只是一個npc,但對青年來說,從某種意義上,npc比玩家更加友好。
只聽店員道:“等下會有快遞員來收店長的快遞,你告訴他在老地方就好。既然你已經學會怎么用收銀機了,我就該下班了。明早再見。”
“......希望如此。”不多時,只聽他又補充了一句。
說完,他就轉身走進了員工更衣室,只留下藺尋枝和夜班里出現的第一位客人面對面。
npc沒有回應他的幫助,這也是必然。
藺尋枝把盲杖放在收銀臺邊上,貫徹游戲規則所說的微笑服務。男人的雨衣還在往下滴水,他沉默著等待藺尋枝的回答。
“這位先生,我很想幫你,但這是我第一天上班,還沒完全熟悉商品擺放。另外很抱歉,我是一個盲人,我猜想店里應該不會有藥售賣,但您可以找找。”
青年的話語和緩,態度很好。那雙淺色的眸子始終盯著一處,薄薄的眼皮半斂,由于五官過于優越的緣故,他的相貌給人一種不真實感,穿著店員制服的模樣,就更像是放在人偶公館櫥窗里展示的人偶了。
客人的臉埋在雨衣里,此時抬起頭來看了眼藺尋枝,默默“嗯”了一聲,隨后又一瘸一拐地往貨架去了。
見客人并沒有為難他,藺尋枝暫時松了口氣,將心臟過快的頻率稍稍壓下。持續高壓泵血的環境,已經讓他的心臟有些不舒服了,但【病】很享受,甚至還在源源不斷地向他的神經輸送愉悅信號。
就算是喜歡跳舞的瘋子也會因為體力不支的緣故停下腳步,可【病】絲毫沒給青年喘息的機會。
它像是知道了藺尋枝企圖在這種環境下和它共生,所以切換成了另外的方式,讓他的心臟過勞停擺,將他折磨致死。
藺尋枝不打算讓他得逞,而林沈佚已經為他提供了解決思路。
他有種強烈預感:找到醫生,就能知道這一切的源頭。
貨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那是雨衣男人在翻找的動靜。與此同時,便利店的播報鈴再次響起。
夜班才剛開始,客人就一個接一個,這片街區里唯一的一家便店里頓時熱鬧了起來。
只聽那位剛進門的客人拿起門口的貨物框,腳步聲就往零食區的方向走去。如同掃貨架一樣,將無論牌子的膨化食品攬進了框里,再打開冰箱,拿了幾聽啤酒。
沒過多久,客人來到收銀臺前,將貨物框放了上來。他似乎戴了幾個項鏈在胸前,跟隨著動作,它們相互碰撞,響了起來。
“晚上好。”藺尋枝提起精神,把框里的商品拿出來一件件過機器,一邊跟對面的客人搭話。
系統沒有給藺尋枝任何的人員提示,為了避免錯過醫生,他只能通過這種方式來確認。
對方先是愣了一下,回道:“你好。”
接著他看到青年用手摸索貨物,還有始終保持著同一個方向的視線,主動問道:“你看不見?”
聞言,藺尋枝眨了眨眼,抬起唇角向他微笑,“是的,先生。但我知道怎么操作,不用擔心。”
醫生的聲音不是這樣的。
見狀,客人掃了眼裝了滿框的零食,開起玩笑道:“看來我不應該拿那么多東西。麻煩你了,小店員。”
“不過別誤會,我平常不這樣......我今天被喜歡的人拒絕了,所以買那么多零食。”他自來熟一樣開始跟青年談論起自己的遭遇。
藺尋枝搖搖頭,“沒關系,這是我的工作。”他將最后一包薯片對準機器,報出最后的金額。
“今天還真是難過的一天。”藺尋枝伸手,往收銀機旁邊摸了一通。最終他如愿摸到了糖果盒,從里面取出了一支糖,遞向客人,道:“這是送你的,不收錢。祝你能再找到喜歡的人。”
看到青年手里的糖,他沉默了一瞬,目光隨即轉到青年的臉上。
那是一個純粹且真誠的笑容。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這個想法出現,他望著青年,無聲地笑了一下,道:“謝謝,可是被我喜歡的人總是會害怕我。”
“我討厭他們的眼神,但是你沒有。”他接過藺尋枝的糖果,長長的美甲有意無意撩過青年的手心。
“因為你看不見,所以你不會害怕我的樣子。”涂抹著紅唇的男人嘴邊揚起一絲笑,他用這種方式暗示青年,自己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接著他抓著青年的手,猛地將藺尋枝拉向自己的下方。
“感受到了嗎?”男人在他耳邊說著,“盲人的觸覺更加敏感,你應該能察覺。”
異裝癖。男人穿的是女裝。
藺尋枝摸到了重重疊疊裙擺的布料,在那之下,是男人的......
這個給了青年以禮貌印象的男人,轉眼朝他耍了個流氓。
看到青年愣住,男人無趣地揮開藺尋枝的手和糖,轉而把錢放在了他手里,“你只是因為看不見,所以無法做出他們的眼神。”
這個幅度很大的動作,讓藺尋枝不得已將半個身體越過收銀臺,才能到達那個位置。
他不出意外地撞到柜臺上,痛感即時開始刺激神經。
見青年眼眶突然紅了一圈,男人頓時停住動作。藺尋枝控制著鼻尖涌上的酸意,慌忙扯著帽檐往下拉,以免讓男人看到這副模樣。
他的本意是找到醫生,并不想惹麻煩。
“我沒有別的意思。錢你已經給了,糖不要我可以給下一個人。”藺尋枝后退兩步,遠離了男人。
空氣跟著沉默兩秒,見到青年的表情,男人的瞳孔亮了亮。
“為什么,是這種可愛的表情。”他無意識將自己的心里話說出。
青年并不害怕,只是因為自己弄疼他了。
可就算自己做出了那些舉動,青年也只是壓著帽子,把釋放出來的善意都藏起來。
隨時準備把糖給下一個人......
可在他看來,那支糖分明是示愛信號。
青年的表情足以引起任何人的憐憫——誰來愛他都可以嗎?
誰來愛他都可以。
男人輕撫著胸前的十字架,放在嘴邊虔誠親吻。
那豈不是神明。
藺尋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對方沉默得太久,以至于青年覺得他已經走了。
“我將為此懺悔。請,原諒我對您犯下的錯。”只聽男人微笑著再次開口。因為激動的緣故,血液涌上大腦,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些暈紅。
【恭喜玩家解鎖扮演者‘牧調’,攻略進度:30/100】
一個受傷的人,怎么可能放過向他釋放善意的心軟神明。
牧調。女裝男人的名字出現在藺尋枝面前。
開始聽到男人的話,藺尋枝疑惑地皺眉。緊接著系統有了攻略顯示,藺尋枝也就理解了為什么。
他不能用常人的思想揣度這些有攻略條的怪物。但現在他要找到醫生,暫時還不是進行攻略的時候。
就在場面僵持不下的時候,便利店門口的鈴聲再次響起。
一位穿著快遞員工作服的人攜帶雨聲進門,三兩步就插進了兩人中間。他看向穿著女裝的男人,以及布滿了收銀臺的零食和啤酒,擰著眉頭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我被拒絕了。”牧調言簡意駭,聳了聳肩,語氣有些無奈。
快遞員無語:“......算了,等我把東西拿了再說。”
三兩句對話,暴露了兩人熟識的關系。他同樣也不是醫生,藺尋枝再次壓低帽檐。
接著快遞員看了眼藺尋枝,道:“新店員?我來拿你們店長的快遞。”
見快遞員喊到自己,藺尋枝開口,說出了先前那個店員npc教給他的話,“快遞在老地方。”
“好,我知道了。”快遞員的眼神顯得意味深長,但藺尋枝沒能看見。
快遞員往員工休息室走去,更衣室也同樣在那里。等他再出來的時候,只跟藺尋枝說道:“我把東西拿走了。”
看著青年警惕的反應,牧調笑了一下。最后他拿起裝滿零食和啤酒的紙袋,跟藺尋枝說了聲再見。
直到兩人走后,藺尋枝才后知后覺,自從那名店員進了更衣室之后,他就沒再出來過。
快遞員去的方向,也是那里。
在這樣一個隨時能接觸到扮演者的情況下,藺尋枝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
雖然扮演者同樣是npc,但藺尋枝也見證了小丑的死亡。
電視里播放著不知名的廣告,雨聲逐漸和緩,便利店里的氛圍趨向于平靜。
太過平靜不好。青年拿起盲杖,決定一探究竟。
藺尋枝走向那個房間,這又是一片全新的未經探索的區域。
盲杖在前面點地,藺尋枝一步步跟上。在走到休息室門口的時候,青年頓住腳步,先敲了門。
沒有回應。
藺尋枝隨即握住休息室的門把,緩緩轉動直至扭開。過程中他感受到了一陣小阻力,但門并沒有上鎖。
旋開門把,藺尋枝站在原地,接著將門推開。
“咔咔——”響起了一串不知名的聲響,聽上去像是什么東西被折斷了。
最終門和墻壁碰撞,休息室里的狀況終于顯現。
可這對于一個盲了的人,門開與否沒有區別。他只能前進,再倚靠盲杖辨別發生了什么事。
只是在這之前,藺尋枝的嗅覺已經告訴了他一些信息。
比方說,彌漫了整個休息室的血腥味。
這樣熏人的沖天血味,店員npc大概率已經死了。
青年捏了捏鼻子,先讓盲杖在前面探了探,確保自己不會直接踩到店員的尸體。
就在這個時候,藺尋枝捕捉到了一個細小的,類似絲線繃斷的聲音。
——緊接著,一個球狀物體垂了下來,撞在門前。
如果只是一個單純的球,恐怕不會太過引起藺尋枝的注意。只見這個“球”里帶出了一些液體,噴濺到了青年臉上和身上。
藺尋枝緊繃身體,一時間大腦緊急屏蔽了所有有關外界的聲音,青年只能聽到自己逐漸加重的呼吸聲。
吸、呼......
那顆“球”店員的頭,而沾到了身上的,是店員的血。
厭惡遠比恐懼可怕。在大街上看到一只長了四條觸須和八只腿的蟑螂,人們下意識的反應可能是躲開;
但如果這樣的蟑螂出現在了自己的臥室里,為了避免在睡覺的時候它進自己的耳朵里產卵,絕大多數人的做法是弄死它。
藺尋枝的喘息聲加重,潔癖的緣故讓他對血液生理厭惡到了極點,瞬時失去了察看尸體的欲望。
但便利店里沒有洗手間,如果要去,他只能去外面的公共廁所。
沒做多想,藺尋枝就準備出便利店。
拿著盲杖胡亂點地,順著記憶里的路徑,青年成功走到了便利店大門。店門感知到來者,自動開啟,可藺尋枝還沒出去,就徑直撞到了一個人。
對方顯然不清楚穿著店員制服的青年為什么火急火燎的離店,但當他看到是藺尋枝后,隨即扶住了青年。
“又見面了,應祀的......”
醫生原本想打個招呼,但在看到青年臉上和衣服上的血跡后,面色凝重了起來。
“你怎么了?”他迅速問道。
青年全身發著抖,臉上沒有絲毫的血色。無數次的潛意識暗示,讓藺尋枝在聽到醫生的聲音后,下意識地向他尋求幫助。
“血......我討厭血。”
藺尋枝連帶著聲線也開始顫抖。見青年這副模樣,醫生的眼皮動了動。他握住青年的肩膀,道:“聽我說,小枝。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但是我就在這里,我能幫你。你可以相信我嗎?”
青年的眼眶紅紅的,呼吸和心跳完全亂套,根本沒聽清醫生說了些什么。
見狀,醫生直接將他擁進了懷里,無所謂血會不會沾到自己身上,只是暫時通過這種方式讓他安靜下來,“你聽,小枝,現在在下雨,我先幫你把臉洗干凈,好嗎?”
“......好。”藺尋枝應了。
青年跟在醫生身后,因為還處于強烈應激反應的緣故,醫生說什么,他就做什么。
醫生接著雨水把藺尋枝的臉和手洗干凈之后,藺尋枝終于平靜了下來。雖然他對這身沾了血的衣服還有抵觸,但遠沒有比皮膚上的血反應大。
“除了衣服,小枝的身上已經沒有血了。我剛從醫院下班,包里有一套干凈的衣服,如果不嫌棄,小枝可以先換上。”醫生再次強調青年身上的血已經被洗掉的事實。
藺尋枝點頭,隨即注意到醫生在喊他小枝。一開始,藺尋枝還認為和醫生的溝通會很難進行。
畢竟他不是普通的醫生,而是游戲里的扮演者。但現在看來,醫生遠比他想象中的好相處。
像是猜到了藺尋枝的疑問,他扶了扶眼鏡,先一步回答道:“我并不知道你的名字。小枝,是我聽到應祀這么叫你的。”
“謝謝你......醫生。”藺尋枝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只聽醫生笑了一下,自我介紹道:“我姓蒲,蒲公英的蒲。蒲默青。”
接著他走回自己原來進門的位置,把包里的衣服拿了出來,再到青年跟前,將掉在地上的盲杖和自己的傘一起遞給了他。
“據我所知,這附近有個公共廁所。但這把傘只能撐一個人,換衣服的事,我就不陪你去了。我是這家店的常客,如果信得過我,我能幫你看店,直到你回來。”
便利店里,雨衣男人仍然在貨架上翻找。但看醫生為自己準備好了一切,藺尋枝拿著衣服,再次道謝。
蒲默青幫他撐開雨傘,看著藺尋枝走進雨幕。身形單薄的青年在雨里,仿佛空中只要起一些風就能輕易將他吹走。
醫生慢慢地笑了起來。
小枝......
作為常客,怎么可能不知道便利店里有更衣室,又怎么可能知道更衣室不能用了。
小枝,單純的小枝。他叫人不忍心欺騙。
可游戲才剛剛開始,怎么可以就知道真相呢。
那樣多么無趣。
醫生的眼鏡片上被打上了一片雨滴,藺尋枝的身影也順著雨水的紋路,逐漸模糊發散。
——這是一場有關所有人的美夢,是為小枝而存在的樂園。
要聽話,繼續玩下去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