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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無限流的路人炮灰32

    柏霖面色漠然, 似未聽見,只一遍遍糾正自己的動作。

    他知道這些人對自己的敵意,這其中免不了林羽的運作。狗不明著咬人了, 只會暗戳戳地惡心他。

    忽然音樂聲被人按停。

    柏霖抿著唇轉(zhuǎn)過身去,面色冷淡地問道:“做什么。”

    按停了音樂的人伸腳把機器提踢到一旁,嘲諷道:“還跳什么啊, 公司不都內(nèi)定你出道了嗎!”

    柏霖眉頭一擰,“你別胡說, 這都要看訓(xùn)練的結(jié)果。”

    他伸手去夠被踢遠的機器,孰料跟他對話的人眉梢一揚, 再次伸腿把它踢得更遠。

    柏霖維持著彎腰探手的動作,抬起臉擰眉看他,聽見對方用嘲諷的語氣道:“什么最后的結(jié)果?不都是你跪在席總面前舔幾次就行了嗎?”

    柏霖的面色猛地漲紅又變成蒼白,厲聲說道:“把話收回去。”

    他盡力壓制著心頭的怒火。

    在他眼里, 席言是純潔的干凈的高高在上的,不應(yīng)和任何污穢的詞語扯上關(guān)系, 也不該受到任何人的褻瀆, 哪怕是柏霖自己都不行。

    他眼底漫上一層血紅,上抬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重復(fù)道:“我叫你把話收回去。”

    對方被他突變的情緒驚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后冷笑了一聲:“怎么,我說錯了?席總不就是……啊!”

    話語未落, 柏霖已經(jīng)直起身, 沖著他的臉來了一記沖拳。他只覺得鼻梁骨一酸,而后是劇烈的鈍痛, 溫?zé)嵝认痰囊后w隨之流了下來,落在地上濺出一朵妖艷的血花。

    少年愣愣地看著手心的血, 半晌后尖叫一聲:“柏霖!你干什么!”

    柏霖已經(jīng)把他的腦袋按在地上,毫不留情地重重錘擊,怒吼道:“我叫你把那句話,收回去!”

    手臂被人拉住,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柏霖,住手!”

    “你完了柏霖,你居然在練舞室打人,我會告訴席總的。”

    拉著他的人本以為提起席總,會讓柏霖有所忌憚,但沒想到柏霖意志堅決,直接甩開了他的手,落下的拳頭沒有絲毫猶豫。

    原本他是可以忍的。

    他已經(jīng)忍了不止一天,自然還可以忍更久,如果對方?jīng)]有提到席言的話。

    他才不在乎什么后果,他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后果,他的情感和理智都在告訴他一件事,那就是就這么做。

    柏霖身下的人面孔失去了形狀,幾串濺射的血跡站在柏霖臉上,一滴濺到他眼睛里頭。

    他眨了眨眼睛,任憑血珠順著他的睫毛落下。被他的狠厲駭?shù)降娜私K于反應(yīng)過來,七手八腳地把他往后面拖。

    在此之前誰也沒想到,那個看上去脾氣不差,不愛交際只顧埋頭練舞的柏霖,竟然會只因為一句玩笑話就痛下狠手。

    柏霖肚子上挨了一腳,踢他的人罵了什么,他聽不見,什么都聽不見。耳朵里一片嗡鳴,思緒既遠又近,仿佛眨眼間穿過漫長黑暗的隧道,許多不屬于他的想法和畫面浮現(xiàn)在眼前。

    他忽然笑出了聲,說道:“你們怎么不去死呢。”

    他站了起來,狠狠反擊。

    到最后,他的身上、臉上不知道捱了多少個拳頭,一只手脫臼,軟綿綿地垂在肩膀上,徹底地癱倒不起。

    練舞室一片狼藉,未干涸的血液凝在地板上,柏霖手撐著地坐起來時,一只手剛好按進黏糊糊的血團里。

    這場混亂從始至終沒有人來阻止。

    又或許有人想要止戰(zhàn),但被攔了下來。

    柏霖抬頭望向某個方向,懼怕陽光似的瞇了瞇眼,他仿佛能看到林羽正站在那里,嘲弄地看著自己。

    他真該消失掉。柏霖如此想到。

    “哎呀哥們兒,我就今天下午沒在,你怎么就跟人干成這個樣子?”

    張揚扶著柏霖一瘸一拐走下樓梯,邊走邊嘮叨:“你看你這臉。你這臉是要賺錢的啊!而且讓你席總看到該怎么辦。”

    “他們活該。”柏霖面色冷凝,之前那股狠意還沒從他臉上徹底消失,“他們不該那樣說席言。”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愛得深沉。但你看看,你現(xiàn)在腿傷了,練舞的事情不就擱置了嗎?小不忍亂了大謀啊你。”

    柏霖不說話了,垂著腦袋,表情可憐又倔強。

    他把這事看得極重,每天半夜回家后還要看半宿的錄像帶糾正動作,就是不想辜負席言的期待。

    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沒有信心,他不知道席言為什么會選中他,如同一種天神的恩賜,這種恩賜令他感到榮耀卻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沒關(guān)系的。”柏霖暗啞著聲音說道:“我的腿很快就會好,不會影響訓(xùn)練,我明天就會好的。”

    他推開了張揚攙扶他的手,低聲念叨著自己很快就會好,慢慢摸出鑰匙打開了門。開鎖的時候,他的手都是抖的。

    脫臼的手臂只經(jīng)過短暫的處理,是他自己堅持要回家,張揚才把他送了回來。

    見他已經(jīng)有點魔怔的樣子,張揚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只是把給他買的傷藥放在了桌子上,又囑咐他好好休息后,這才離開了他家。

    柏霖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的藥怔怔發(fā)神。

    到現(xiàn)在他才慢慢回想起自己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打了一個冷顫后,他猛地回神,仿佛從一場噩夢中清醒過來,惶恐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自己受傷的腿。

    如果明天一早起來,他的腿就恢復(fù)了,那該多好——他這么想到。

    吃了一大把止痛的藥,簡單擦了擦身上的血跡,柏霖睜著眼睛躺到床上,給自己蓋上一件薄毯,雙手安分地放在肚子上。

    閉上眼睛時,柏霖如此期盼到:希望明天一早起來,他的傷就恢復(fù)了。希望今天只是一場噩夢。

    半夢半醒間,柏霖忽然回想起那些人嘲諷的面容,拳頭打在自己身上的痛感,以及他們說起席言時那種輕率的語氣,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如果他們從此消失,再也不要出現(xiàn),那就更好了——柏霖安心地睡了過去。

    街道上正是嘈雜的時候,車流聲、人聲此起彼伏,路燈下的光圈里,一大群飛蟲正圍著光柱飛舞。

    張揚住在距離柏霖不過一里遠的老式小區(qū),談不上什么安保,勝在租金便宜。

    張揚拿鑰匙開了門,臥室里隱隱的微光照亮了黑洞洞的空間,他按下客廳里的照明開關(guān),燈絲閃爍了好幾下才終于穩(wěn)定。

    客廳空蕩蕩的布局顯露無遺。

    沒有家具,沒有電視,只有一塊兒積了灰的沙發(fā),看樣子已經(jīng)許久無人靠近。

    臥室里是一整塊電子屏,聯(lián)通著這個城市所有安全等級不高的監(jiān)控,監(jiān)控視頻自動保存一天的時間,他足不出戶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張揚的黑客技術(shù)并不高明。

    他不算聰明,這點技術(shù)也是以前為了做任務(wù),特意惡補出來的,之后就再也沒有往深里研究過。

    能用是能用,但上限低,遇到復(fù)雜一點的問題就抓瞎。

    張揚移動鼠標,視頻畫面快速在他面前閃過,光彩倒映在他眼中,說不出的詭譎。

    忽然他按下暫停鍵,一張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的臉出現(xiàn)在他眼前。

    視頻以兩倍的速度播放,張揚看著男人跟在越光身后走出星娛大門,將他送上車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保姆車往城南的方向走,視頻斷斷續(xù)續(xù),直到它徹底消失在監(jiān)控里。

    看來除了張揚自己,其他人的進展也不慢。

    可惜,找錯方向了。

    張揚冷漠地想著,將這段視頻丟進文件夾,繼續(xù)快速搜索起來,直到鼠標再次停下。

    他看著電子屏的畫面,眼睛微微瞇起。

    這個監(jiān)控探頭已經(jīng)老舊,加上現(xiàn)場燈光晦暗,視頻看上去有不少噪點,如落了漫天灰暗的雪花。

    一道矮小身影進入監(jiān)控范圍,腳步時快時慢,不時往身后看看,仿佛察覺到了什么,隨后又搖搖頭告訴自己多想了。

    他加快腳步,而后猛地頓住。

    面前赫然是一堵高墻,而他剛才竟未能發(fā)現(xiàn)。是今夜的疑神疑鬼削弱了他的感知。

    似乎是聽到了什么,他驀地回頭,面色驚變,像是看見什么恐怖的東西。

    片刻后,他開口喊了句什么。

    可能是在交涉,也可能是在求饒。但這個監(jiān)控沒有聲音,張揚并沒有聽到。

    但他知道對方失敗了,因為下一刻,他的額心就炸出一朵血花,癱倒在了地上。

    另一道身影緩緩步入監(jiān)控探頭。

    那人穿著一件黑色風(fēng)衣,腳下一雙同色馬丁靴,步履緩慢而堅定,握槍的手已經(jīng)放下,冷靜地像個堅定果決的獵人。

    他朝自己的獵物靠近,緩緩蹲下身,大概是要檢查他是否徹底斷了氣。

    張揚緊盯著屏幕,似乎想要透過那黑白的噪點,將視頻里的男人看得更清。

    然而男人宛如有所覺察,張揚看到他身體微不可查頓了下,在他抬頭的瞬間,一顆子彈朝監(jiān)控后的張揚飛來。

    一剎那的火花之后,視頻徹底黑了下去。

    張揚瞳孔緊縮,心臟迅速抽動了一下,臨近死亡的恐懼迅速褪去。

    那顆子彈不止射在了攝像頭上,也射在了他的眉心。

    冷靜下來后,他看著熄掉的電子屏,久久無言。

    監(jiān)控探頭在沈寂面前炸成一朵煙花,他嘴唇微動,做了個“砰”的嘴型,緩緩收起了槍。

    不知道暗中窺視自己的老鼠是誰,那種陰暗的感覺,可真讓人感覺惡心。

    不過他跑不掉的。

    子彈射出的瞬間,沈寂運用自己的能力,將一縷因果法則纏了上去。看見即相當于射中。

    中了他的彈,哪怕對方躲在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找到。

    沈寂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個玉質(zhì)小瓶子。撥開瓶口,將里面的東西傾瀉而下。

    一大堆黑色的小蟲子見風(fēng)而長,很快繁衍出來一大堆,聞到了味道似的聚集在一起。很快,地上人連著衣服一起消失。

    又解決了一個輪回者。

    這是沈寂來到這里后殺掉的第三個人。

    這是他降臨的不知道第多少個世界。

    他不知道這樣的殺戮還要持續(xù)多久,才能換取一個重來的機會。

    沈寂點了根煙,煙頭的火星在夜風(fēng)里閃閃爍爍,久違的感覺到一點涼意。

    他將風(fēng)衣裹緊,煙頭在墻上按滅,走出巷子口。

    “欸,我剪下來的雜志封面!被風(fēng)吹走了!”

    一輛跑車飛速從他面前駛過,帶來一陣呼嘯的風(fēng),吹亂了沈寂額前的碎發(fā)。

    車上女孩的驚呼被風(fēng)吹亂,一張彩色的紙飛出女孩的手,飄飄悠悠飛到沈寂面前,被他伸出兩指夾住,凝神看去。

    雜志封面上標題豐富,沈寂看向中心處字體最大的一句。

    《越姓演員重傷,竟與星娛總裁新寵有關(guān)?新歡舊愛,席總何去何從》

    封面配圖是一個男人的背影。

    照片是偷拍的。

    大多數(shù)人在毫無防備的時候被拍下照片,動作都不會太好看。但這個男人天生就適合在聚光燈下,哪怕只是偷拍的背影,所讓人想到的形容詞也只有完美。

    沈寂指腹無意識摩挲著封面,男人的背影處。

    他知道這個人,有著一個讓他心動的名字,可惜沒有他的正面照流傳出來。

    沈寂突然想見一見他,見一見這個跟席言有著相同名字的人。

    見一見,然后殺了他。

    ……………………

    張揚一如往常來到柏霖家門外,猶豫著敲了敲門。

    昨天柏霖才傷得那么重,估計現(xiàn)在還躺著吧。

    想了想,張揚摸出了備用鑰匙。

    這是柏霖給他的。因為同病相憐的關(guān)系,兩人平時處得還不錯。

    就在他打算把鑰匙插進去的時候,門鎖咔噠響了聲,大門從里面拉開一道縫隙,柏霖那張妍麗的臉出現(xiàn)門縫里,臉上逐漸染上一點疑惑。

    “你這是什么表情?”柏霖看見來人是他,把門大打開,看著張揚凝固的表情笑著調(diào)侃道:“怎么一副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世界變樣了的衰樣。”

    “進來吧。鞋子在鞋柜里,你知道的。”

    說完這句話,柏霖率先向屋里走去,走到餐桌旁坐了下來。

    桌子上擺好了早餐,已經(jīng)被吃了一半。

    柏霖拿起一根油條,蘸著豆?jié){咬了一口,嘴里含糊道:“你吃了沒?我準備了多的,你也墊墊肚子。”

    “今天我還得繼續(xù)訓(xùn)練,估計得到晚上了。下午你不用陪我,自己玩去吧。”

    張揚的目光從他干凈的臉上移開,看到他使用無礙的手臂,和之前行走正常的右腿,笑著走過去,也跟著坐下:“好,那下午我自己逛逛。”

    說話間不著意地掏出手機看了看,看到屏幕上的日期時,神色終于凝重起來。

    第162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3

    公司雖然給柏霖配備了助理, 但他始終用不習(xí)慣。

    他現(xiàn)在的活動不多,原本接下的戲也因為各種原因解除合同,實在沒什么要做的事, 有張揚一個就夠了。

    柏霖坐在保姆車上,手撐著腦袋看街邊的風(fēng)景。

    這條路他已經(jīng)走過很多遍,每天都懷著同樣的期待。

    “等等。”他忽然出聲道:“停一下。”

    司機停了車, 一旁的張揚疑惑看向他,見他眼睛盯著車窗外的一家花店, 納悶道:“你想買花?”

    “嗯。”柏霖拉開車門,朝門口都擺滿花束的花店走去。

    店員見他衣著不凡, 眼前一亮,忙走過去問道:“先生,有什么需要嗎?這些花都是今早剛送來的。”

    柏霖點頭,環(huán)視了一圈, 花店雖然不大,但品種豐富, 花也新鮮, 心下滿意。

    “好,我先看看。”

    在這里工作久了,店員看人的眼力也練了出來,粗略掃一眼來人的打扮、情態(tài),便大抵知道對方為什么來買花。

    她捧起一束熱烈的紅玫瑰, 遞到柏霖面前, 熱情推薦道:“先生,您看看這個呢?”

    柏霖愣了瞬, 立馬移開了眼,耳尖微紅道:“我、我只是送給一個朋友。這個, 不太合適。”

    “哦,這樣啊。”店員看他微紅的耳朵,便知道這是正暗戀著呢,還沒追到手。

    便把玫瑰花束放了回去,說道:“那先生您自己看,要是買得多還可以給您優(yōu)惠。”

    張揚本來正站在店門口張望,此時也走了進來,問道:“兄弟,你要買什么送給你家席總”

    柏霖臉一熱,“你怎么知道我……”

    “除了送給他,你還能送給誰。”張揚蹲下身,撥弄著一盆仙人掌的刺,被扎了一下后臉上莫名笑了笑,抬頭看向柏霖道:“要我說你這樣根本不行。”

    “你家席總什么身份?你這花能送得上去嗎。而且就算送上去了又有什么用,他缺那一束花嗎?”

    “那不是我考慮的事,我只是想送給他。”柏霖神色柔和下來。

    他補充道:“而且我也有在努力存錢了。他們能送給他的禮物,我也可以。他們做不到的事,我可以做。”

    他的目光從貨架上掠過,總覺得不太滿意。

    張揚見他一副泥足深陷的模樣,不由嘆了口氣:“不是我說你兄弟,人都說舔狗舔到最后應(yīng)有盡有,那都是騙舔狗玩兒的。”

    “我也不是沒舔過,比你舔的還嚴重,不還是妥妥敗犬嗎?”

    “再說了,你家席總那樣的身份地位,想要當他舔狗的人少得了嗎?你就算對他再好,也不過眾舔狗里其中一條,能討得了什么好。”

    柏霖皺了眉,為席言辯解道:“席言他,跟你未婚夫不一樣,他……”

    “有什么不一樣?”張揚冷笑一聲,打斷他的話,抄著手說道:“我比你更了解席言那樣的人。他們生下來就是上天的寵兒,輕而易舉就能獲得別人的愛,看得太多太久,自然將這些東西棄如敝履。”

    “你對他再好,他只覺得控制了你,可以利用你。因為在他們眼里,你跟這世上的所有人都沒有半點不同。”

    他的語氣激昂起來,似是又被往事?lián)糁辛诵撵椋八阅阋龅牟皇菍λ茫抢渎渌瑐λ屗氖澜缰挥心悖@樣才能讓他記住你。”

    “畢竟人,生性就是在犯賤。誰更上心,誰就被控制。誰更冷漠,誰就是贏家。你一樣,我一樣,席言也一樣。”

    “夠了。”柏霖眉頭皺緊,嚴厲地看向張揚。

    “不要這么說他,席言不是那樣的人。哪怕你是我的朋友也不行。如果再有下一次,我真的會生氣。”

    對視間兩人誰都沒說話。

    張揚看出了柏霖眼中的決心,心頭的憤懣斂下,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這才用平常的輕松語氣笑著道:“跟你開玩笑呢。”

    “你看,你這樣的態(tài)度才對嘛。不管別人怎么說,都不改變自己的想法。這種舔法,你不上位誰上位啊。”

    “原來又是玩笑。”柏霖聞言也松了一口氣。

    這不是張揚第一次這么干了。

    他似乎很喜歡用這種打擊式的教育,不管柏霖做什么,張揚開口就是“兄弟,你這樣不行啊。”

    對柏霖的相貌、性格、行動樣樣挑剔,總結(jié)一句話就是沒希望,柏霖太普通了,席言不會喜歡這樣的他。

    等到柏霖真的生氣了,張揚又親熱地攬著他,大方地笑道:“你看你又急,我就是試試你的決心。挺好的,保持這種狀態(tài)。”

    久而久之柏霖都有些習(xí)慣了。

    “雖然是這樣,”柏霖有些不滿道:“但你以后也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張揚笑了聲,說道:“是我的錯,我剛剛想起我未婚夫了,沒下次了。對了,你說你要買花,你知道你家席總喜歡什么嗎?”

    柏霖呆住了。

    他確實不知道席言的偏好,他們之間的交集并不多,關(guān)于席言的資料也藏得嚴實。別說柏霖,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他有什么愛好。

    “我沒……”柏霖剛想說自己沒有頭緒,當他看到一束矢車菊時,目光瞬間不動了,腦海中隱約浮現(xiàn)出一副畫面。

    “就這個,他會喜歡的。”他忽然篤定起自己這莫名的念頭,好像自己曾經(jīng)或是將來就送過他一束這樣的花。

    “好的先生,這邊付款。”店員把花給他包了起來。

    站在柜臺后,八卦的眼神不時看看柏霖,偶爾又看一眼張揚。

    方才兩人說的話她全聽見了,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更加不敢出聲了。

    這么炸裂的話,是她一個普通人能聽見的嗎?什么愛一個人就要冷落他,傷害他,讓他的世界只有自己一個人……這妥妥的病嬌啊。

    什么舔狗咬人事件。

    她啥也不敢說,啥也不敢問,就躲在一旁角落,生怕影響了兩人的發(fā)揮。

    柏霖抱著要買的花,心滿意足地走了。

    張揚落后一步,走了兩步又回轉(zhuǎn)身,看著因他的動作而睜大了眼睛的店員,禮貌地笑了笑。

    “剛剛你什么都沒聽到對吧?”

    店員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聽他繼續(xù)說道:“雖說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我這個兄弟大小是個明星,雖然你可能沒有聽過他的名字。你知道的,他們明星向來把這種隱私看得很重,你也不想看見這事流傳出去,我這兄弟親自找你討要個說法吧。”

    店員瞳孔一縮,把頭點得都快要起飛了。

    她沒忘了,眼前這個是個會咬人的病嬌啊,那誰敢惹?

    于是連連保證道:“您放心吧,今天你們沒來過這里。”

    “那就好。”張揚笑著走了,看得出心情不錯。

    今天又是沒有見到席言的一天。

    柏霖把矢車菊放進透明玻璃瓶,灌了半瓶子凈水,放在了有陽光的那邊窗臺前。

    而后打開音樂,開始重復(fù)起昨天沒有訓(xùn)練好的動作。

    今天練舞室沒有其他人,快到中午的時候,也只有柏霖一人。

    公司暫時還沒找到其他人,所有練舞室歸柏霖一人使用。

    柏霖樂得清凈,也不怕有人打亂自己的節(jié)奏,訓(xùn)練更加賣力了。

    ……………………

    今天一大早,林羽便提出再引進幾個新人的事情。

    他也是今天才發(fā)現(xiàn),柏霖所在的練舞室有些太空了。

    席言沒什么意見,點頭間把這事交給了他。

    跟柏霖同一個練舞室的人一夜之間消失了。

    今早席言看到手機屏幕上的日期時,就已經(jīng)知道時間回到了一天之前,但他沒想到這次的影響這么大。

    席言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時間重置,不過每次都是在柏霖死亡之后。

    所以昨天柏霖被人打過之后,猝死在床上了?

    席言想著事情,右手熟練地在文件上簽了名字。

    面前的電腦上掛著視頻電話,屏幕上的席漠俞穿著駝色風(fēng)衣,領(lǐng)口敞著,里面的白色襯衣扣子解了兩顆,露出精致的鎖骨。看著明顯沒有聽自己說話的席言,不由無奈地扶了扶額。

    “小言……唉,小言,理理叔叔好嗎?”

    席言連頭都沒抬,拿了另一份文件過來:“你說。”

    席言又看完了一份文件,唰唰簽上字。席漠俞看著他利落的動作,拿他完全沒辦法,嘆了聲氣道:“叔叔好久沒跟你說過話,你也不知道主動打個電話過來。”

    “最近過得還好嗎?老宅的花開了,什么時候回來看看?”

    電話鈴響起,席言抬手拿起話筒,放在耳邊:“什么事?”

    席漠俞只得按下話頭,等著他把這個電話打完,看他三言兩語把事情吩咐下去,既無可奈何又有些欣慰。

    看著他放下話筒,這才開口道:“小言,工作不用這么認真。星娛沒了就沒了,你玩得開心就好,叔叔永遠會給你兜底。”

    “我知道了,小叔叔你繼續(xù)努力吧。”席言毫無感情地開口趕人。

    “小言,真沒耐心。”席漠俞揉著眉心,苦惱道:“壞孩子,一點也不心疼叔叔。”

    席言轉(zhuǎn)著筆,撐著下巴漫不經(jīng)心道:“心疼你。你現(xiàn)在就把席家給我,我給你養(yǎng)老。”

    席漠俞悶笑一聲,眼角眉梢都漫上笑意,說道:“行啊,小言喜歡的話,叔叔的一切都是你的。”

    “可是小叔叔也有喜歡的東西,小言能把他當做禮物送給我嗎?”

    席言關(guān)閉了視頻通話,出門接了杯咖啡。

    端著咖啡回到辦公室時,果然又看到門敞開著。

    他面無表情推開門,對著正在里面撩衣服的越影說道:“把衣服拉上,好好說話。想留下來,去找林助理,他會安排。出去之后把門關(guān)上。”

    越影撩浴袍的動作僵住了。

    總覺得自己雖然什么都還沒說,但席總已經(jīng)精準的預(yù)言到他要說的話了。

    難道這是,傳說中的心有靈犀?

    席言回到自己座位上,喝了口咖啡,感受著黑咖啡特有的苦澀余味……嗯,就連咖啡的溫度都很熟悉。

    不過是重復(fù)昨天的生活罷了,無趣。

    他放下咖啡杯,看著越光問道:“怎么還不走?”

    越光換上衣服,訕訕地走了。

    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過身,想要說些依依惜別的話,好叫席少多惦記他一陣子,不料嘴還沒張開,席少已經(jīng)帶著辦公椅整個兒轉(zhuǎn)了個方向,只給他留了個后腦勺。

    越光砸吧砸吧嘴,出門后輕輕將門掩上了。

    第163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4

    “如何, 席總同意你留下了嗎?”

    越光點頭,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意,心里怎么想怎么不得勁兒。

    他今天做的這全套準備, 怎么就一點沒用上呢?

    “那就好,看來我又能帶你一段時間了。”經(jīng)紀人沖著墻后喊道:“李哥,你過來!”

    看見越光疑惑的眼神, 她解釋道:“原來的助理小王出車禍了,當場死亡, 咱們抽個時間去她家里慰問慰問。至于李哥,昨天我出門買菜, 撞見搶劫的,是李哥幫了我。”

    李哥朝越光點了點頭,這次沒再介紹自己。

    他也是一大早醒來,才發(fā)現(xiàn)時間又重置了。

    昨天剛跟越光拉進關(guān)系, 今天一睡醒直接白干,整個人都郁悶了。

    心情不好的他開著車找到助理小王的時候, 一時沒有控制好速度, 原本只想讓她在醫(yī)院躺一段時間,結(jié)果直接把人弄死了。

    還好他選擇的是沒有監(jiān)控的路段,又沒人看見,當即清理干凈車上的痕跡后跑了。

    之后就是“偶遇”經(jīng)紀人的事了。

    除了撞死小王這一點小意外,其他的都跟昨天經(jīng)歷過的沒什么不同, 李哥也逐漸放下心來。

    他甚至在心里預(yù)測起越光接下來的行動。

    接下來就應(yīng)該是越光途徑練舞室, 對里面的人產(chǎn)生好奇。

    如他所料,越光在練舞室門外停了下來。

    里面依舊放著爆裂的音樂, 但奇怪的是沒有昨天那種嘈雜的人聲。

    練舞室里空蕩蕩,只有一個坐在地上的青年, 應(yīng)該是剛剛練完一支舞,后背汗?jié)窳艘淮笃裰X袋使勁擦著頭上的汗水。

    越光敏銳地看到了青年耳后的紅痣,心頭生出一種熟悉感來。

    經(jīng)紀人察覺他的動作,回過頭問道:“怎么了,里面有什么嗎?”

    越光指著里面說道:“姐,你認識里面人是誰嗎?總感覺有點眼熟。”

    經(jīng)紀人看了一眼,了悟道:“是他啊,公司最近很有潛力的新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不過我聽說這間練舞室是只給他一人準備的。”

    李哥也在看著練舞室,目光中閃過一絲驚駭。

    不見了!昨天那群跳舞的少年,不見了!

    他盡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以免影響判斷,目光快速地掃過各個角落。

    不只是那群少年,就連他們使用的物品、喝過的水瓶全都消失無影,角落里的垃圾桶里,也只有見底的一點垃圾,并沒有其他人的存在痕跡。

    就像他們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

    李哥知道,每次柏霖死亡重置時間后,都有一個輪回者消失。

    但因為輪回者記憶連續(xù),他們能感知到到底哪天被重置了,似乎并不受到時間混亂的影響。

    再加上輪回者本來就是外來人,哪怕他們消失,也只有同為輪回者的其他人才會在意,是以他們一直猜測:那些消失的同類,是在重置時間的同時被清除掉的,這并不影響他們之前存在過。

    現(xiàn)在李哥覺得自己想錯了。

    他們低估了柏霖的可怕。

    重置時間導(dǎo)致的消失,是徹徹底底的消失,從出生到此刻的所有痕跡,包括其他人對他們的記憶。

    但因為輪回者本身記憶連續(xù),所以他們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被世界遺忘,世上再也沒有一個人記得自己,這比死亡還要恐怖。

    而且如果連這個判斷都錯了,那其他的呢?

    比如時間重置不只是柏霖死亡后的被動技能,而是隨時隨地,只要他愿意,他隨時可以無限制的發(fā)動能力,直到這個世界一個人都不剩下。

    只有被困在這個世界的輪回者,在無數(shù)記憶疊加之下逐漸瘋狂。

    李哥瞳孔震動,心跳聲久久無法平靜。

    越光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索性今天無事,便想著進去看看。

    誰想他剛邁出一只腳,不知道從哪里伸出一只黑手,拉著他手腕轉(zhuǎn)了個方向。

    他正懵著,便見一個打著耳釘?shù)哪吧嗄暾驹诿媲埃罅u晃著他的手,臉上笑容熱切,呲著大牙樂道:“哎呀!難道你就是大明星越光?歌手轉(zhuǎn)型演員的那個?”

    “我跟你說,我妹妹可喜歡你了!說你長得帥,歌唱得又好聽。聽說你要演電視劇了?那敢情好,到時候我們?nèi)叶际刂娨暎媒o你捧場。”

    “啊?啊。”越光懵了幾秒后,終于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心頭的那點不悅也消散了。

    畢竟是自己的粉絲,看見偶像在面前,激動點也正常。

    張揚說了一圈奉承話,又看向旁邊的李哥,眼睛又是一亮:“呦!這不老李嗎,你怎么在這兒?咱倆也許久沒見了,等會兒約個地方聊聊。”

    他有話對自己說——獲取到這個信息后,李哥應(yīng)了下來。

    張揚目的達到,便不再理會李哥,又看向越光,動作自然又不覺冒犯地拉著他往另一個方向走,邊走邊說道:“今兒真是巧了,碰到偶像了,還遇見老朋友了。”

    “越大明星,賞個光幫我簽個名兒唄,我妹妹都盼好久了。”

    “我家里人都喜歡看你上節(jié)目,聽說席總也很看重你,要不是公司早有安排,我都想跟老李搶位置了。”

    越光被他一頓奉承說得暈暈乎乎,就連之前練舞室的事兒都忘了。

    一聽他說全家老少都喜歡自己,嘴角不自覺勾了起來。又聽他說起席言看重自己,揚起的嘴角都快壓不下去了。

    但還故作矜持地擺擺手,“哪里,是席總眼光好。”

    張揚笑意加深,忽然停下腳步說道:“對了,我忘了拿簽名紙了,我馬上回去拿。”

    “老李,你帶著越先生先去前面的休息室,寫了名牌的那一間。”

    說完這句話他便跑了,哪怕越光抬手阻止都來不及。

    “李哥,你這朋友怎么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越光對張揚印象不差,此時也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起。

    李哥笑得勉強,“他就是這種性格。越先生,我們先過去吧。”

    “你剛剛在跟誰說話,朋友嗎?”柏霖換了件干爽的衣服,見張揚回來便問道。

    剛剛他聽見了張揚的聲音,但自己渾身汗淋淋的不好見人,也就沒有出去。

    “只是認識的人,不熟。”張揚隨口應(yīng)道。

    柏霖看他臉上確實沒有老友重逢的欣喜,信了他的話。他的事情也多的很,剛才只是隨口一問。

    張揚從包里掏出幾張白紙,轉(zhuǎn)頭對柏霖說道:“雖然不怎么熟,但好歹認識。我約他一起吃個飯,晚上可能不等你了。”

    “你去唄。”柏霖沒有在意,“我一個大男人還能走丟不成。”

    ……………………

    成功留在了公司,還收獲了一個熱情的粉絲,越光今天的心情很是不錯。

    所以當李哥說待會兒想請個假,跟許久未見的張揚聚一下的時候,他很快就同意了,還讓他們玩得開心。

    李哥到達約定地點時,張揚早已經(jīng)在那等著了。

    他雙手插兜站在樹下,冷漠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既沒有列車上見過的趾高氣揚,也沒有面對越光時的大大咧咧。

    李哥忽然有些遲疑。

    他開始分不清到底哪副面孔才是張揚的真實模樣,或許都不是,他甚至質(zhì)疑起自己來找張揚的做法到底對不對。

    直到張揚聽到他的腳步向他看去,李哥這才重新邁開步子。

    輕咳一聲還沒開口,便聽張揚直截了當問道:“你要跟我說什么?”

    李哥聞言愣住,反問他:“不是你有事要跟我說?”

    張揚嘖了一聲,不耐煩地看向其他方向:“如果不是有求于我,你不會來這里。”

    李哥沉默,想要反駁,但又不得不承認張揚說對了。

    “不是有求于你。”他換了個好聽點的說法:“只是我們想跟你尋求合作。”

    “合作?”張揚上下打量他,像是在估計他的分量,冷笑一聲嘲諷道:“跟我合作,你們有那個資本嗎?到現(xiàn)在都搞不清任務(wù)重點的廢物,死在副本里都不足惜。”

    “你!”李哥下意識想要發(fā)火,硬生生忍住了。

    張揚作為唯一成功接近柏霖的人,很難不去猜測他是不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線索,所以才敢這么囂張。

    “你也不用激我。”李哥表情冷硬,深吸一口氣,直盯盯看著張揚說道:“我很有誠意,這畢竟是D級任務(wù)副本,之前誰也沒經(jīng)歷過,我也只是想活而已。”

    “而且我們擁有的線索,你不一定清楚。比如……練舞室的人忽然消失造成的影響。”

    李哥觀察著張揚的神色,見他收起了臉上的嘲諷,眼中也閃過一抹凝重,這才緩緩說出自己的猜測。

    在來會見張揚之前,李哥就已經(jīng)用手機聯(lián)系過其他輪回者。事到如今,他也不敢再撒詐搗虛,共享了自己所發(fā)現(xiàn)的東西。

    如果說之前輪回者們還有些小心思,現(xiàn)在則是完全不敢了。關(guān)鍵還是他們經(jīng)歷的世界太少,還沒體會到活著畢竟比積分重要。

    聽了李哥的話后,張揚短暫地沉默了。

    這確實是個新線索。

    思索片刻,張揚說道:“合作,可以。我現(xiàn)在就可以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張揚手插著兜,望向頭頂?shù)乃{天白云,緩緩開口道:“時間重置并不必然與柏霖的死亡有關(guān),可能受他的深層意識影響。”

    昨晚——按照正常時間線來算,應(yīng)該是昨晚——柏霖雖然傷得重,但還不至于導(dǎo)致死亡,張揚認為是有其他因素導(dǎo)致了這個結(jié)果。

    他回想前幾次重置的情景,大多數(shù)是柏霖死亡,唯有這一次是受傷。重置后柏霖身上所有的負面狀態(tài)消失,負面狀態(tài)包含死亡和傷痕。

    那他是不是可以猜測,當環(huán)境中出現(xiàn)了異常因素,擾亂到柏霖的穩(wěn)定狀態(tài)時,這些異常因素將被清除,而時間重置是清除異常因素的方法或者說副作用。

    張揚不再看天,對李哥說道:“我跟你們合作,你們幫我做一件事。”

    “找到一個帶著白狼面具,不愛說話的男人,把他的行蹤告訴我。他也是輪回者,在列車上你們見過。”

    “白狼面具?”李哥皺眉回想,半晌才從記憶深處找到這個人。

    他對這人的印象實在不深。在列車上的時候,對方就獨自一人呆在角落,又不說話也不跟人交際。

    如果不是他臉上帶著面具,恐怕李哥就連這一點印象都沒了。

    “找他可以,但是為什么找他?”

    “為什么?呵!”張揚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語氣不善道:“列車上那么多人,就他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的面子往哪擱。”

    “你說,”他陰惻惻的目光看向李哥,聲音尖銳道:“我難道不該找他麻煩,好叫他知道知道我的厲害嗎?”

    張揚當然曾試圖尋找過他的行蹤。

    但這個狗賊好像對攝像頭敏感得很,張揚查遍了控制下的所有探頭,愣是沒有找到他一點消息。

    “我知道了,我會讓他們多注意的。”遲疑片刻后,李哥答應(yīng)了下來,問道:“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名字啊……”

    “可能是叫連軻吧。”

    ………………………………

    “那個誰,連……連軻?你過來一下,把這些東西搬到庫房里去。”

    一個正準備開機的劇組里,手拿擴音器的副導(dǎo)演看著滿地散落的道具,不禁覺得頭疼。這東西是拍戲要用到的,也不知道誰把它們給放這兒了。

    他想把東西搬走,又心疼自己這把脆弱的老骨頭。左右看了看,看見個帶著面具的高大身影。

    眼前一亮,當即喊道:“那個誰,連軻……是吧?你過來。”

    有點尷尬,差點沒想起人名字來。

    他對連軻沒什么印象,只記得對方好像是劇組的誰帶進來的,說是人老實肯干活力氣也大,正好劇組缺個打雜的,副導(dǎo)演便做主讓他留了下來。

    連軻來了十幾天,也不怎么說話,一來就是埋頭干活,副導(dǎo)演覺得很滿意。

    可惜就是臉上一直帶著個奇怪的面具,沒人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樣子。

    這事兒副導(dǎo)演也問過他,對方說是小時候臉上受過傷,留了塊挺大的疤痕,上學(xué)的時候因此受到不少歧視,干脆買了塊面具將臉遮了起來。

    這下可好,有了對面具的好奇,便沒人在意面具底下的傷疤了。

    副導(dǎo)演不是個喜歡給人難堪的人,更何況對方如此真誠,就連自己的痛處都揭了開來,自然不好再追問。

    而且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每次看到連軻時,他都會下意識忽略對方臉上的面具,即使注意到了,也覺得那面具在連軻臉上并不突兀。

    現(xiàn)代人嘛,有一點特殊的愛好,也很正常。

    他女兒就經(jīng)常戴著五顏六色的假發(fā),穿著奇奇怪怪的衣服,跑去參加那什么什么漫展,總之怪得很。

    唉,年輕人的事兒,他也看不懂,久而久之就學(xué)會了閉嘴。

    連軻本來正低頭整理物品,聽到有人叫自己便抬起頭,直愣愣看向副導(dǎo)演,聲音沉沉:“有事嗎?”

    第164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5

    “有事嗎?”連軻問道。

    副導(dǎo)演習(xí)慣了他的沉默寡言, 按理說這種人性格多偏向老實木訥。可當副導(dǎo)演對上他的眼神之時,竟有一種自己被鎖定了的錯覺。

    再看又似乎正常得很,他疑心是自己看錯, 晃了晃腦袋說道:“連軻,把這些東西都搬到倉庫里去,別讓它們在這兒占地方。”

    “小心點, 有些是專門定制的,再做一個又得等兩個月。”

    “好。”連軻點頭, 彎腰扛起一張半米多長的實木案桌,動作輕松寫意, 腳步穩(wěn)當。

    列車到站之后,連軻跟著人流一起下了車,而后慢慢落后于眾人,沒人注意到他的離開。

    連軻現(xiàn)在所在的劇組, 是原本的世界線中柏霖拍戲的地方。正是因為出演了這部劇的主角,柏霖的演藝之路才徹底打開。

    連軻不是第一次進入這個副本, 就像他不是第一次進入休斯廷。

    可笑的是, 即使他能多次重復(fù)進入同一個副本,可他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卻一次都沒有碰到過。

    之前的幾次,連軻就是以這個劇組為契機接近柏霖,這次也同樣。

    雖然副本情況已經(jīng)改變, 但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 靜靜等待也是一種方法。這是一個重要的人告訴連軻的話。

    可就在不久前,連軻聽到消息, 柏霖跟劇組解約,主角換人來演。

    這部劇的導(dǎo)演是個拍文藝片出身的青年導(dǎo)演, 性格孤僻,對于自己的作品要求近乎苛刻,且恃才傲物,覺得誰也不配懂他的藝術(shù)。

    柏霖是他親自選定的主角,是他為自己究極的藝術(shù)品選定的裝飾物。可在聞聽投資人臨時換角后,他不知怎么的竟默默接受了這件事,甚至將劇情設(shè)計得更貼合新主演的特點。

    連軻扛著小一百斤的案桌,思考著自己的下一步行動。

    這段時間以來,他并不是什么都沒做。收集信息的同時,也在不斷糾正眼前現(xiàn)實與自己記憶的偏差。

    “讓開,快讓開。”

    身后傳來呼喊聲,連軻側(cè)了一步,抬手穩(wěn)住桌子腿,看見導(dǎo)演急匆匆從他面前跑過,差點撞上他肩上的案桌。

    冒冒失失的,再不復(fù)平時的冷傲孤高,慘白的臉頰現(xiàn)出激動的紅暈。

    “導(dǎo)演這是怎么了?第一次見他這樣。”有人注意到這一幕,探頭看著導(dǎo)演的背影疑惑問道。

    “不知道啊。”旁邊的人搖搖頭,忽然側(cè)著耳朵聽了聽,驚奇道:“奇怪,我好像聽到有人說席總來了。”

    連軻疊好了幾個箱子,伸手去拿架子上的青銅馬道具。

    劇組背后的投資人,星娛的總裁席言……連軻聽聞過他的名字,從柏霖的口中。

    這個符號一般的男人,連軻從沒有見過他。在他經(jīng)歷的副本中,席言已許久沒出現(xiàn)過。

    不過片刻,導(dǎo)演去而復(fù)返,身旁多了一個男人。

    導(dǎo)演側(cè)身與男人說著話,神情是難得的柔和。但因他平時總是一副嚴厲冷酷模樣,這柔和在他臉上多少有些古怪。

    眾人認出他旁邊的男人,正要打招呼,卻見他抬手按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開口。另一只手卻不著痕跡地將男人往自己的辦公處引。

    鑒于他在片場威嚴甚重,此時還真沒人敢觸他的眉頭,只是難免覺得可惜。

    連軻手里抱著一摞紙箱子,箱子太高,有些遮擋視線,不經(jīng)意被人撞了一下。

    最上面的箱子里,是他剛裝好的青銅馬擺件。當然是仿制的,劇組雖然有錢,也不能這么揮霍。

    頂上的小紙箱搖晃了兩下,落到地上,青銅馬從里面滾了出來,在地上滾落幾圈后,滾到一人腳前。

    連軻正要放下紙箱去撿,青銅馬卻已率先被一只修長的手撿起,他下意識看向面前的人,而后瞳孔緊縮,猛地怔住。

    這張臉太過熟悉,曾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的午夜夢回中,或者受傷時用來麻痹疼痛的幻想里。

    實在是太像了,從眼尾到眉梢的距離,也只有那么微不可查的一點差距,仿佛那人此時就站在他面前一樣。

    “你的東西。”席言將青銅馬遞給連軻,見他半天沒有反應(yīng),便自行將東西放在了架子上,視線掠過連軻臉上的面具。

    那面具保存的很好,使用了這么久依舊煥然如新,表面沒有一點磨蹭的痕跡。

    它應(yīng)該早就損壞在戰(zhàn)斗中的,因為它確實只是個普通的面具,是某個世界的席言花了不到十塊錢買來的玩具。但它就這樣陪著一個輪回者,一個副本一個副本的走來,儼然成了連軻身體的一部分。

    席言能猜想到,辛苦賺到積分的連軻是如何忍著重傷,小心翼翼地給它加上一層又一層的增益,才能保護這脆弱的小東西在這一次次危險的任務(wù)中不被毀壞。

    這已是連軻所能擁有的,唯一和過去有關(guān)的物品,與他的記憶一樣珍貴。

    “怎么回事?”導(dǎo)演臉色黑沉,乍然出聲問道。

    他本想帶著席言去看自己剛改出來的劇本,卻沒想到被連軻破壞了計劃,此時見對方還傻愣愣站在原地,暗自握緊了拳頭。

    剛走出一步卻被席言伸手攔住,他轉(zhuǎn)頭看過去,卻見席言連頭也沒回,看著連軻的目光里滿是興味,心頭沉了沉。

    連軻并未怔住太久,不過數(shù)息間便徹底回了神,就連呼吸都只紊亂了一瞬。

    他已經(jīng)經(jīng)歷過太多類似的情景。他曾與惡魔簽下契約,許愿再次見到死去的亡靈,后來發(fā)現(xiàn)不過是個騙局;也曾進入過修仙界,那個根據(jù)他記憶打造的幻境,被他親手打破;他體會過太多次希望與失望,早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面前的這個席言,也只不過比它們更像記憶中的人而已。

    “謝謝。”連軻朝席言點了點頭,平靜道謝,將青銅馬重新放進紙箱。

    隨后再次抱起那一堆雜物,轉(zhuǎn)身朝庫房走去。

    離開時,連軻聽到席言問導(dǎo)演他叫什么名字,又說他的脾氣很像自己的一位朋友,性格都很悶,不怎么說話,還說也許下次來還能見到他。

    連軻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

    他決定離開這里了。

    ……………………

    “保姆車停在地下車庫,你下電梯就能看見。”

    “什么時候出來?我快餓死了。”

    等到柏霖終于訓(xùn)練的差不多時,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他透過窗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天已經(jīng)暗了下去,再一看時間,已經(jīng)晚上九點過。

    手機里有張揚發(fā)來的幾條消息,問他什么時候結(jié)束,他在地下車庫等著自己。

    柏霖從衣柜里拿了干凈衣服和一塊毛巾,一邊往淋浴室走一邊用單手回道:“你不是跟你朋友聚會嗎?我洗個澡馬上下來。”

    “沒意思,說了幾句我就走了。”張揚的消息很快發(fā)了回來,應(yīng)該是嫌無聊一直在玩手機。

    這條消息柏霖沒回,把手機放在淋浴室外的臺面上,他把控著時間快速沖了個澡。

    他回家還會再洗,在這兒簡單沖沖就夠了。

    換上干凈衣服出來時,柏霖想到還有東西沒拿,便又回了休息室。休息室有個大立柜,原本是用作所有人的衣柜的,現(xiàn)在只柏霖一人用了。

    東西被壓在最底下,柏霖一手扶著立柜,一手抓著要拿的東西用力往外扯。

    許是他力氣太大,大立柜竟有些搖晃起來。而后“叮”的一聲輕響,原本被放在立柜頂上的東西被晃了下來。

    柏霖也終于把物品拿了出來,慣性之下往后退了兩步,站穩(wěn)之后這才有空去看落下來的是什么。

    那玩意亮晶晶的,在燈光下反射著冷質(zhì)的光,長方形,不大,似是某種金屬類器物。

    柏霖將它撿了起來,又將它翻了個面仔細看了看,這才疑惑地自言自語道:“這東西是……名牌?”

    他將名牌放在眼前,與自己的對比了一下,發(fā)現(xiàn)確實一模一樣,除了上面的名字不同。

    柏霖身上的寫著他自己的名字,而他手上的名牌卻清晰的刻著“季洺佳”三個字。

    季洺佳……這里除了我難道還有其他人嗎?我為什么從沒見過他?

    柏霖將這三個字念了一遍又一遍,手指下意識摩挲著微微凸起的字跡,試圖回想起一些什么。

    他總覺得,他該是聽過這個名字的。

    這個名字或許屬于一個少年。

    “季洺佳。”

    柏霖回過頭去,背后什么都沒有。頭頂?shù)臒艄庹詹涣梁诎档淖呃龋呃壤锟帐幨帲]有剛剛喊出這個名字的人。

    “季洺佳,還在跳啊。”

    柏霖應(yīng)激似的轉(zhuǎn)過頭,看向另一個方向。傳來說話聲的窗戶底下,只有被風(fēng)吹動的窗簾飄動。

    他心臟狂跳起來,似有所感地看向練舞室,慢慢走了過去。

    “別跳了季洺佳,你再跳也是爭不過柏霖的。”

    還是之前那個聲音,調(diào)侃中帶著關(guān)心的味道。

    “我不相信。”終于換了一個人說話,語氣頗為倔強,“只要我一直跳下去,我不信席總只看得到柏霖。”

    黑暗的練舞室中,隱約浮現(xiàn)兩個透明的身影。一人盤腿坐在地上,撐著下巴仰頭看跳舞的另一人,倏爾站起身來,走到另一人身后,“姿勢錯了,我?guī)湍恪!?br />
    看著季洺佳咬著牙堅持,他嘆道:“你再努力有什么用,我們都只不過是……”

    未了的話語猝然消散在空氣中。

    柏霖按亮了燈,怔然看著剛剛那位置。哪里有人說話,哪里有什么身影,只有手心被握溫了的金屬名牌,硌的他有些手疼。

    名牌被柏霖扔進垃圾桶,落在被用過的紙團上,沒有發(fā)出什么聲響。

    正如它的主人一樣。

    第165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6

    “已經(jīng)處理好了, 麻煩在這里登記一下,然后就可以把小寵帶走了。”

    張揚接過筆,在本子上刷刷寫了幾筆, 看著“小寵姓名”這一列,他眉梢一揚,隨手寫下“討厭鬼”三個字。

    柏霖站在一旁, 懷里抱著只撿來的流浪三花貓。這貓應(yīng)該有英短的血統(tǒng),身上的毛較之一般的三花貓柔軟, 臉和眼睛也要更圓潤一些。

    他伸手撓了撓三花貓的耳后,身后張揚簽完了字, 嫌棄了一句道:“真不知道你撿它干嘛,臟兮兮的,也不好看。”

    “你以后還要養(yǎng)著它不成?”

    三花貓聽不懂張揚的話,只用頭蹭了蹭柏霖的手, 柏霖輕笑了聲,摸著貓腦袋說道:“也不難養(yǎng)。你問問店員有什么推薦的貓糧貓玩具, 我一起買回去。”

    “嘖, 你還真要養(yǎng)啊。”張揚雙手插兜站在柏霖身邊,側(cè)著臉皺眉看他手里的小玩意兒,轉(zhuǎn)頭又嘖嘖了兩聲,嫌惡極了的模樣。

    “那行。”他不愿再多看一眼這小東西,扭頭盯著店外的一顆行道樹瞅, “你抱著它離我遠點, 我討厭貓。”

    柏霖抱著貓,張揚提著貓糧貓窩貓玩具跟在他身后, 眉頭一直擰著,仿佛手里的東西燙手似的, 一臉的不情愿。

    “我跟你說也就是你,要換別人我都不帶搭理的,我這輩子最討厭貓了,你……你怎么不走了?”

    張揚絮絮叨叨,又悶頭往前走了幾步,這才發(fā)現(xiàn)柏霖沒有跟上來,抱著貓站在一顆樹下,望著某個路口的方向。

    張揚看看他,又看看路口的方向,瞬間明白了什么,好笑道:“原來你在等他,救貓也是這個原因,我還以為你多善心。”

    柏霖臊了一下,沒有反駁,手下?lián)嶝埖乃俣葏s加快了。

    張揚看著他表情的變化,感受著自己手里這十幾斤的重量,心情忽然就不好了起來。

    他放下手里的東西,抱手倚靠在背后的樹干上,微揚起下巴,用這種略顯倨傲的奇怪姿勢打量柏霖,直到對方疑惑地回頭問道:“你一直看著我干什么?”

    他這才放下手,霍然笑道:“沒什么,只是我覺得你的席總不吃你這套。他不喜歡貓的。”

    “而且這招太低級了,勾勾上學(xué)的小女生還有用。”看見柏霖蹙起眉心,張揚歪了歪頭,心底浮現(xiàn)一種隱秘的得意,繼續(xù)說道:“像席總這樣冷漠的男人,最討厭的就是這種柔弱又無用的小東西,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他。”

    他本以為又能看見柏霖深受打擊的模樣,可他話音剛落,對方蹙起的眉頭便已松開,撫摸著懷里的三花貓低聲道:“可我覺得像席言那樣善良的人,一定會喜歡它的。”

    他并沒有依據(jù),但他說的那樣篤定。

    張揚挑起一邊眉,揚聲道:“你不信我?”

    柏霖搖了搖頭,“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你總是一副很了解他的樣子,明明你們之前都沒有見過不是嗎?”

    “他來了。”柏霖驟然出聲,打斷了張揚未出口的話。

    張揚看著柏霖快速跑走的背影,眼底閃現(xiàn)一抹陰翳,扣著樹干的手指不自覺用力,在其上留下幾道深深的印痕。

    “為什么你又自作主張!聽我的不行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神情迅速平復(fù)下來,重新提起地上的東西,朝交談中的兩人走去。

    柏霖倒真的開了個好頭,不過短短片刻,已經(jīng)圍繞著三花貓的事跟人聊了起來。先說自己是怎么撿到它的,如何看它傷得嚴重給送到了寵物醫(yī)院,又說自己不太會養(yǎng)貓,怕養(yǎng)不好,心里很是擔(dān)心。

    說著說著便將貓往前一遞,說是貓很乖,熱情邀請席言伸手摸摸它。

    席言看著他懷里圓滾滾的三花貓,原本瘦弱的身體好生養(yǎng)了幾天,凌亂的毛發(fā)清理過后變得蓬松,再加上一直盯著他的圓溜溜的眼睛。

    還真的,有點可愛。

    席言手有點癢了。

    他向來是很喜歡這些小東西的,以前也曾養(yǎng)過兩只貓三只狗,但結(jié)果都不怎么好,久而久之便放棄了。

    見席言態(tài)度猶豫,卻沒第一時間拒絕,柏霖便知道自己這次終于做對了。

    把貓更往前遞了遞,緩聲誘哄道:“摸摸它吧,你看它多可愛。”

    席言伸手,快速在它背上撫了一把,又把手迅速收了回去。小貓叫了一聲,怏怏地縮在柏霖懷里,把自己圈成了一團。

    好孩子。柏霖揉了揉貓耳朵,眼中笑意更深,心里計劃著怎樣利用這只貓把席言留得更久一些。

    “咦?”身后傳來張揚的驚咦聲,隨后是重物落地聲,成功吸引了席言的注意。

    他卻一點不覺自己動作突兀,保持著彎腰的姿勢仰頭看著面前的兩人,驚奇道:“這不是席總嗎?真夠巧的。”

    又看向柏霖和他懷里的貓,明白了什么似的,表情更加訝異,說道:“原來席總你也喜歡貓啊。”

    他直起腰,臉上有種遇見了同輩之人的喜意,笑道:“剛巧,我最喜歡的小動物就是貓了,可是我連自己都還養(yǎng)不起,更別說這些嬌弱的小家伙。”

    說話間他來到柏霖身邊,伸手的動作似凝滯了一瞬,又仿佛只是錯覺,滿臉憐惜地碰了碰三花的腦袋,語氣溫柔道:“可憐的小家伙,之前受了不少苦……”

    喵!三花兀的凄厲叫了一聲,尖利的爪子在張揚的手背上劃出血痕。

    他倏的收了手,表情在一瞬間變得陰郁至極。反應(yīng)過來后反倒率先安慰兩人道:“我沒事,小家伙是嚇壞了,應(yīng)激了吧。”

    果然還是討厭鬼。張揚咬了咬牙,看著手上的血痕如此想到。

    “你嚇到它了。”席言說道,“小動物的感覺很敏銳,不喜歡危險的家伙。”

    聽聞這話,張揚眼神暗了暗。

    第一次在列車上見到張揚時,席言對這人并沒有太深印象,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對方,是在車窗關(guān)閉前與他對視的那一眼。

    此后關(guān)于張揚的印象逐漸深刻起來。

    他總是跟在柏霖身后,近乎寸步不離。

    一開始并沒有什么存在感,也從不與席言說話,哪怕遇見了也只是站在柏霖身后朝席言點點頭。

    后來漸漸的,席言在越來越多的場合看到他,張揚臉上也逐漸多了笑容。有時他獨自一人時,見到席言也會笑著打聲招呼。

    之后再見到張揚,身邊已經(jīng)沒有柏霖。

    席言看了眼表,“我得走了。”

    又看向柏霖提醒道:“柏霖,養(yǎng)貓可以,不要耽誤工作。”

    柏霖重重點頭應(yīng)到,忽而想起什么,趕忙往前走了一步,“席總,這孩子還沒有名字,我又不會弄這些,今天正好遇到你……”

    “討厭鬼。”

    “啊?”柏霖揉了揉耳朵。

    “討厭鬼。我只會取這個名字。”席言語氣淡淡,解釋道:“不要誤會,我很喜歡貓,不過它們好像不太喜歡我,所以它們都是小討厭鬼。”

    ………………………………

    “席總,關(guān)于今年的財務(wù)預(yù)算,還有些地方要跟你匯報一下。”

    “嗯,帶著報表來我辦公室。林羽,給我說說今天的日程。”

    席言進了電梯,財務(wù)主管緊隨其后。林羽落在最后,正要伸手去按樓層鍵,卻聽見有人慌忙間喊道:“等等,等等我!別關(guān)!”

    林羽沒有停手,辦公室所在的樓層鍵亮了起來。

    電梯門緩緩關(guān)上,也就是這時,一只手迅速插進兩扇電梯門間,伸進電梯的半截手臂上還掛著一只老式的電子表。

    林羽眼角一抽,迅速按下開門鍵。

    電梯門打開,那人便順勢擠了進來,抱著個黑色的雙肩包,穿著間格紋外套,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整體看上去像個剛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一進來便先給幾人道了個歉。

    “不好意思,我比較急,實在是……”他的目光落到席言身上時,嘴里的話卻說不下去了。

    “你怎么回事?冒冒失失的。”財務(wù)主管斥道:“不知道這里是專用電梯?”

    “我、我,抱歉……”大學(xué)生回過神,此時也有些急了,只顧得上反復(fù)道歉,其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現(xiàn)在主管人事招聘的人都太懈怠了。”財務(wù)主管低聲念叨了一句,向席言請示道:“席總,我讓他出去?”

    席言搖頭,看著大學(xué)生問道:“你去幾樓。”

    對方此時又發(fā)起呆來,結(jié)結(jié)巴巴回答道:“十七,不,十八樓。”

    席言“嗯”了聲,依舊看著他。

    大學(xué)生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被財務(wù)主管狠狠瞪了一眼,提醒道:“按啊你倒是,等著席總給你按呢?”

    “哦對,我得自己按是吧?”大學(xué)生終于反應(yīng)過來,頓時覺得臉臊紅,連忙背過身去面向按鍵,默默低下了頭,手指搓了搓自己的格紋外衣。

    他感受到身后有人在打量他,但很快對他失去了興趣。

    于是他抬起頭,通過面前并不清晰的不銹鋼鏡面,試圖追索剛才那人的位置。

    這對他而言并不難。

    他畢竟不是個真正的大學(xué)生,而是一個通關(guān)了數(shù)次任務(wù)的輪回者。

    第166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7

    十八樓格子間辦公室, 鍵盤聲咔咔響成一片,角落偶爾傳來幾聲交談。

    大學(xué)生模樣的輪回者坐在工位上,面前的電腦屏幕亮著, 掛著份只有個開頭的文檔,末尾的標識符閃閃爍爍,半天沒有多添上一個字。

    右上角的小窗口開著掃雷游戲, 他一手撐著下巴出神,另一只手卻準確地移動鼠標點擊著安全的方格, 一點也不耽誤。

    他在復(fù)盤今早自己的行動是否合宜。

    柳影想過了,既然要從席言入手, 找到關(guān)于副本通關(guān)的線索,那么接近他不可避免。今天誤入專用電梯,自然也是他仔細思考過后的選擇。

    這個方法雖然粗暴,但著實好用。他刻意表現(xiàn)得笨拙和不知所措, 只是為了完善人設(shè),加深席言對自己的印象, 為之后的相遇埋下伏筆。

    沒有一個霸總文里的總裁不被這樣笨拙的小白花女主吸引到。為了達到最好的效果, 為此他不得不犧牲一些臉皮,裝作一副看呆了的模樣。

    不可否認,他確有一瞬的真情流露,因為席言長得確實很頂。那眼睛,那鼻梁, 那嘴唇, 每一處都找不到錯處,讓他一個直男見了都有點……

    不對。即將按下鼠標的瞬間, 柳影猛地頓住。

    他看了眼小窗口,拖動鼠標點開另一個方格, 將思緒拉了回來。

    根據(jù)他們查到的消息,柏霖與原本的劇組解除了合同,在席言的安排下,以成為優(yōu)秀的唱跳偶像為目標正努力訓(xùn)練。也就是說,自己隨時有可能在這里遇到柏霖。

    甚至于他可以同張揚一樣,以此為契機與柏霖拉進關(guān)系。

    但他還未想好是否要這么做。

    柏霖畢竟太過危險,而且自己此行的目標只有席言,三心二意并不是聰明人的做法。

    還好不管是對事還是對感情,他都算得上專一,喜歡的一直都是那種會居高臨下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性格略帶些霸道的年上系。席言的身高就剛好適合,比他還高大半個頭,穿著西褲的腿又長又直,最適合……

    咔——鼠標點錯了位置,露出底下的雷,游戲失敗。

    柳影回過神,臉色難看起來。

    他忽然發(fā)覺這一早上,自己已經(jīng)走神太多次。

    “小柳,小柳?”

    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柳影動作自然地關(guān)閉掃雷窗口,問道:“什么事?”

    “主管叫你去他辦公室。你剛剛想什么那么入神?叫你幾次都沒反應(yīng)?”

    柳影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先去了。”

    不知兩人聊了什么,直到半個小時后,他才面色凝重的從主管辦公室出來。停下腳步站在辦公室外沉思,似是遇到了難題。

    半晌他掏出手機,斟酌著字詞,給合作的其他輪回者發(fā)送了一條消息。

    “席言安排我去柏霖身邊,以助理的身份。”

    他看著手機屏幕,打字的手指半天沒有按下,被屏幕光照亮的眼底神色幽暗不明。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他不再猶豫,幾下打出一句話。

    “我決定去一次。”

    富貴險中求,張揚也不是全然可信,他不可能把所有籌碼壓在對方身上,而且他有些好奇席言這么做的原因。

    他打開面板看了看自己剩余的積分,上次強化精神力后應(yīng)該還剩下一些,他用僅剩的這點積分買了一把精鋼匕首。柏霖畢竟不是善類,他總要有所準備。

    ………………………………

    “席先生,蓋爾曼先生向我詢問您下午是否有時間,他想請您吃頓飯。”

    “拒絕他。”席言批閱著文件,頭也不抬地說道。

    隨即想起這已是對方這個月第三次邀請,想了一瞬說道:“以后都拒絕。老蓋爾曼不會讓他在國內(nèi)待得太久。”

    蓋爾曼就是之前捱了柏霖一腳飛踢的金發(fā)青年,那晚之后就進了醫(yī)院,據(jù)說傷得不輕,直到上周才徹底恢復(fù)出院。

    林羽代表席言去看望過兩次,試探了蓋爾曼對受傷和對柏霖的看法。在得知柏霖已是席言看重的新人時,他果然沒有再糾纏此事,話里話外替柏霖找補,說自己當時太過魯莽,多虧柏霖阻止了他。

    甚至還請席言不要責(zé)罰柏霖,如果因為自己的關(guān)系導(dǎo)致星娛遭受損失,那會令他感到比身上的傷還要劇烈的痛楚。

    雖然已經(jīng)嚴令手下隱瞞消息,但他受傷的事情還是傳到了蓋爾曼家族,老蓋爾曼的耳朵里。

    老蓋爾曼痛心于自己最受寵愛的小兒子竟為了一個東方男人滯留國外,甚至還受了那么重的傷,于是派人立馬接他回國。

    蓋爾曼一番周旋,愣是給自己爭取了半個月時間,這已是老蓋爾曼最后的底線,也是蓋爾曼一直急著要與席言再見一面的原因。

    “您的話我記下了,這就去回復(fù)蓋爾曼先生。”林羽應(yīng)到。

    席言點頭,又問道:“柳影同意去柏霖那兒了嗎?”

    “是,中午我已經(jīng)安排人帶著柳影去跟柏霖的團隊對接。”說到這里,林羽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席先生,我覺得柳影并不簡單。今天早上,他是故意闖進來的。”

    林羽跟了席言幾年,見過太過假裝崴腳投懷送抱之類的拙劣手段,柳影那點心思瞞不過他。他只是不明白席先生為什么偏偏注意到這個人。

    “不簡單嗎?確實。”席言停了筆,意味深長道。

    “對于張揚,你又有什么看法?”

    “張揚?柏霖的經(jīng)紀人嗎?”林羽凝眉思索,語氣罕見的有些遲疑:“我覺得他……很奇怪。”

    “他看上去在笑,但笑得沒有溫度。”他思考該用怎樣的詞語形容,下意識說道:“就像是飛鳥越不過去的深林沼澤,滿地爛泥,連照下來的光都是冷的。”

    他驚詫于自己會使用如此含糊的描述,席言卻笑了聲:“你說的很對,他們很奇怪。所以我也很好奇這些人要做什么。”

    席言想到剛才林羽形容出來的張揚,不得不說,真的很適合。

    林羽走后,席言沉思片刻,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疊照片。

    拍攝者的技術(shù)不錯,雖然所有角度都很刁鉆,但都拍攝得很清楚,照片上的人也各有不同。

    比如柏霖的新助理柳影,越光新來的助理,柏霖樓下剛搬來的住戶,前幾天才跟越光聯(lián)系上的小學(xué)同學(xué),星娛公關(guān)部新招入的員工……

    席言抽出了這一張,將照片撕碎扔進垃圾桶。

    那個員工兩天前失蹤了。

    沒有留下任何消息,電話也打不通。

    去他家里找人,發(fā)現(xiàn)連住址都是假的,緊急聯(lián)系人也是空號,根本找不到。

    席言又抽出第二張照片,同樣撕碎扔掉。

    照片上的人在三天前失蹤。

    他屋里所有的東西都沒有帶走,門用鑰匙鎖著,想來那天他并沒有回家。

    席言一張照片一張照片的翻過去,直到最后一張。

    他依舊抽了出來,但這次沒有撕碎。

    照片上的人是張揚,旁邊還有個虛化的人影,是正彎腰從地上抱起一只三花貓的柏霖。

    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張揚微微側(cè)頭,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看向拍攝者的方向,嘴角挑起輕蔑的弧度,眼底一片陰鷙。

    這一瞬間被照相機完好地保存下來,成了席言手中最與眾不同的一張。

    ………………………………

    明星助理這活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中年男人剛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來到平時輪回者聚會的小房間。哪怕是他,此刻也不免感到疲憊。

    自從成了越光的助理,他成日跟著東奔西跑,沒個休息的時候。又因他是個男人,大多重活累活都交給了他,他又不能說不干,畢竟他的人設(shè)是有家要養(yǎng)的失業(yè)中年。

    “媽的!”中年男人忽然從椅子上坐起,吐口唾沫怒罵道:“如果不是因為該死的副本任務(wù),誰愿意來做這狗屎工作。”

    罵完之后,他又癱倒在了椅子上。

    柳影那里出了變故,忽然就被公司安排給了柏霖做助理,而柏霖之前的助理則去了另一個團隊。柏霖那兒就只剩下張揚和柳影兩個輪回者。

    不得不說,這有些太過巧合。

    擔(dān)心再出變故,輪回者們約好今晚見一面,討論討論之后的行動,就連一向獨斷獨行的張揚也會來。

    中年男人大概是來早了。

    小屋里空蕩蕩,沒有其他人的身影。他看了眼墻上的鐘,還沒到約定的時間,只好抱著手臂耐心等待。

    最近輪回者死了不少。

    不只是那些新人,就連之前參加過聚會的老人,都有兩三個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可是他并沒有感受到時間被重置過。

    輪回者的記憶是連續(xù)的,多一天少一天很明顯。

    也就是說,那些人的消失應(yīng)該與柏霖?zé)o關(guān)。

    中年男人如此想到,可隨即又搖搖頭否定自己。

    如果跟柏霖?zé)o關(guān),那又是誰做的?

    通關(guān)過幾個副本的輪回者按理說都應(yīng)該進行過幾次強化,力量、精神力都超過普通人,不是一般人能對付的。而且誰也不能保證,柏霖的能力只有重置時間這一個。

    到底是其他人做的,還是柏霖用了其他能力?中年男人的眉頭越皺越緊,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怪圈。

    他搖搖頭,既然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他根本就不適合動腦子。

    不過其他人怎么還沒來?都快到時間了。

    他站起身,透過只露了一條縫的窗戶向外看去,什么也沒看見,只好又耐下性子,坐回椅子上繼續(xù)等。

    距離約定的八點還剩十幾分鐘。

    偏僻的城中村,一道身影跌跌撞撞、驚慌失措地向前奔跑。一個穿著風(fēng)衣的男人不疾不徐跟在他身后,手中赫然拿著一把槍。

    第167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8

    男人拖著一條殘腿, 蹣跚著不停逃跑。

    他右肩中了一槍,左小腿也受了傷,持續(xù)失血令他感到逐漸虛弱。如果不是當初用主神積分強化了身體, 現(xiàn)在的他根本走不了這么遠。

    要趕緊離開這里,那個人還在后面跟著自己。要快點,再快一點, 只要到了聚會點,自己就可以得救了。

    哪怕對方手里有槍, 但也只有一個人而已。最重要的是,對方似乎知道他輪回者的身份。

    男人的身影晃悠, 似乎隨時都要倒下去。可在每次即將倒下之前,總有一顆子彈從他腳邊飛過,促使他繼續(xù)跑下去。

    威脅還是戲耍?他已經(jīng)無法思考。只能跑,一直往前跑。

    熟悉的小平房就在眼前, 窗戶里昏暗的燈亮著,說明里面還有其他人。

    他終于支撐不住虛弱, 撲得倒地, 腦袋狠狠撞了一下門。

    門從里面打開,門里探出一張中年男人的臉,謹慎地看向門外,見到地上人的凄慘模樣時大驚失色。

    地上的男人艱難抬起腦袋,伸手試圖拉住什么, 語氣哀求道:“救、救我, 有人在,獵殺——”

    砰——無情的一槍打斷他的脊椎, 他的頭隨即垂了下去,手指無力地彈動了幾下。

    中年男人瞳孔緊縮, 目光緩慢呆滯地上移,從來人的黑色馬丁靴,看到對方被風(fēng)吹動著的黑色風(fēng)衣的衣角,再到那指向自己的、黑洞洞的危險槍口。

    他聽到男人用戲謔的聲音說著:“找到了,輪回者們的老窩。”

    除了中年男人,屋里還有一個人。

    比起合作者,他要更加謹慎得多。

    可惜他的謹慎并未起到作用,在獵人的鼻子里,獵物的味道是無法隱藏的。

    沈寂手指勾著中年男人的衣領(lǐng),慢慢把他拖進屋里,他的兩位合作者的尸體旁邊。

    最后的那人垂死掙扎了一下,并未給沈寂帶來太多麻煩,但弄臟了他的衣服。沈寂把手上的血擦在中年男人衣服上,忽然摸到一盒硬殼的煙。

    他有些想抽煙了。

    從另一人那里搜羅到打火機,沈寂給自己點了一支。

    這并不是什么好煙。吞云吐霧之間,沈寂難得平靜地回憶起過去。

    他抽過的最好的煙,是席言抽過一半的那支,可惜只有那一次,剩下的都是回憶。他也曾在某個充斥著汗味酒味的破落小酒館里,在周圍傭兵善意的調(diào)笑聲中,將氣味濃烈的劣質(zhì)卷煙塞進嘴里。

    煙不是什么好東西,可人總有需要它的時候。

    抽完一支煙,沈寂站起身,伸腳將尸體踢得滾了一圈。

    一只手機落了出來,被他帶血的手指撿起。

    沈寂叼著煙,用尸體的指紋解鎖了手機,而后垂著眼皮,快速翻閱起手機里的信息。

    隨后他給手機里所有聯(lián)系人發(fā)送了一條信息。

    “已經(jīng)八點了,你們怎么還沒來?”

    “快點過來,我有重要的事告訴你們。”

    他關(guān)掉手機,隨意往地上一扔,抱著手坐在堆疊起的尸體上,等著下一個獵物上門。

    叮的一聲,柳影收到一條短信。

    他打開手機看了看,對身旁的張揚說道:“我們走吧,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張揚笑著跟柏霖告別,恍若未聞,直到對方身影消失,他才收斂了臉上笑容,點開剛收到的那條短信。

    并不復(fù)雜的兩句話,他卻看了許久。

    “你還在看什么?是你主動說要去的。”

    張揚收起手機,臉色如常,非常的平靜,“沒什么,只是想起我還有事,今天就不去了。”

    他并沒有解釋任何東西,說完這句話后就轉(zhuǎn)身離開。

    柳影沒有阻止,擰眉看他離開的背影,不知張揚為何忽然改變態(tài)度。

    那條短信,有什么不對嗎?

    柳影點開短信,將那條消息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好幾遍,心中有種古怪的感覺,卻說不清楚為何。

    張揚一向特立獨行,他其實不太看得上對方的行事方式,但這次他卻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動作。

    距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柳影終于下定決心,跟上了張揚的腳步。

    他給其他人也都發(fā)消息提醒了一句。不管張揚違約目的為何,不管他們看不看得到,信或不信,至少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

    身后傳來踏踏腳步聲,張揚回過頭,看見柳影時竟也有些驚訝。

    柳影冷著臉說道:“我也有事,我也不去。”

    張揚嗤了一聲道:“你倒是個聰明人。”

    柳影沒說話,默默跟在張揚身后,忍耐許久后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到底是怎么確定那里有危險的?”

    “我不確定。”張揚否定了他的話,“只是一種感覺而已。”

    “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將自己處于危險之中。”

    更何況,用短信吊人這回事,他原來是真的做過。

    ………………………………

    “席先生,您之前讓我調(diào)查的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消息了。”

    席家老宅,院子里花開得正盛。席家的小主人喜歡花,所以院子里種滿了花,不管他什么時候回來,都能看到滿目的絢麗。

    倒不是有什么花種能常開不敗,只是換得勤,可即使如此,席家的小主人也很少回來。

    席漠俞坐著輪椅,腿上搭著條薄薄的毯子,手下輕輕撫摸著一團柔軟的東西。他的動作太過柔和珍視,哪怕對待稀世珍寶也不過如此。

    但那只是一條圍巾,普通的圍巾。是那天他抱怨過席言一點也不心疼他這個小叔叔后,席言讓人送過來的。

    哪怕席漠俞從不帶圍巾,但他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即使此刻再想起這件事,他的臉上依舊是笑著的。

    聽見下屬的匯報,席漠俞從那些回憶里回過神來,臉上笑意頓消,再次變回那個眾人熟悉的、陰鷙偏執(zhí)的席家家主。

    席漠俞撫摸著腿上的圍巾,“繼續(xù)說。”

    “是。”下屬打開平板,匯報道:“根據(jù)我的調(diào)查,這群外來人數(shù)量為十五,七人現(xiàn)已失蹤,據(jù)猜測已死亡,目前仍活著的有八人,但不排除仍有隱藏的目標未被發(fā)現(xiàn)。”

    “這是他們的詳細信息,您請看。”

    “不必了,說重點。”

    下屬滑動屏幕,找到更重要的資料,“這些外來人行事古怪,并無明顯邏輯,但幾乎都與同一個人有所關(guān)聯(lián)……”

    “柏霖。”席漠俞忽然開口,判斷道:“他們的目標是柏霖。”

    這些人調(diào)查過柏霖的資料,而且隱藏行動的手段并不高明,他們接近的人又都或多或少與柏霖有關(guān)。

    也許席言正是察覺到這一點,所以才把柳影送到柏霖身邊。

    “是的。”下屬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他們很關(guān)注柏霖,同時也很懼怕,似乎柏霖身份特殊。而且不知為何,他們好像覺得其他外來人的失蹤與柏霖有關(guān)。”

    “還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說。”下屬語氣遲疑,見席漠俞沒有反對,這才開了口。

    “我調(diào)查過外來人最開始出現(xiàn)時周圍所有的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他們都是在同一天,乘坐同一班列車到達本市的。售票系統(tǒng)里有他們的購票記錄。但奇怪的是,系統(tǒng)顯示購票人為二十三人,下車的卻只有十五個。”

    “你是說,他們從一開始就失蹤了。所以消失的不止七人,而是十五人?”

    八個人,在封閉的列車上忽然消失,這個想法太過離奇,下屬惶恐地低下頭,“只是猜測,也許有些購票人一開始就沒有上車。”

    “為什么不問問那些外來者。”席漠俞一臉冷漠。

    “從始至終,他們都對其他人的失蹤表現(xiàn)得漠不關(guān)心,或許他們早就知道,接近柏霖的代價就是消失。”

    “所以他們懼怕的不是柏霖,而是柏霖讓人消失的能力。”

    席漠俞從一個點開始,一點點地往下推,雖然結(jié)果很離奇,但并不違背邏輯。

    “強忍著恐懼接近柏霖,哪怕自己隨時會消失,不過出于兩個原因。”席漠俞輕撫著腿上的圍巾,心緒因此變得平靜,緩緩說道:“他們想要奪取柏霖的能力。或者他們不得不阻止柏霖使用能力。”

    但他們沒有直接接觸柏霖,可能是因為柏霖太過危險,也可能是因為破局的關(guān)鍵點不在柏霖身上,而是在某個與柏霖有關(guān)的人身上。

    不管是越光,席言,還是其他人,都是他們選中的目標。

    席漠俞望著花圃,目光悠遠。

    這一切的猜測,都起始于售票記錄中的二十三人。它如此突兀,如此格格不入,就像是上帝創(chuàng)世時遺留下來的一個小bug。

    因為沒有注意到,所以被忽略至今。

    ……………………

    練舞室依舊很空,這么久了仍舊沒有其他人填補進來。

    柏霖很滿意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獨自一人練舞更加自在。人一多,就容易產(chǎn)生各種矛盾,就像之前的……

    他愣了一下。

    就像之前的誰來著?這里不是從來就只有他自己嗎?

    他似乎是忘記了什么,好像是一件他想要忘掉的事。

    柏霖晃了晃腦袋,甩掉腦子里各種奇怪的想法。

    這幾天他越發(fā)忙碌,除了基礎(chǔ)的舞蹈外,還增添了聲樂練習(xí)。

    可他不覺得辛苦。

    他正一步一步走在人生圓滿的路上,那些缺憾,那些遺恨,都隨著他越發(fā)地靠近席言而慢慢消失。

    柏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席言辦公室的燈依舊亮著,他又怎么能停下。

    席言的辦公室很好找,晚上還亮著燈的那間便是。

    不速之客用著“撿”來的通行卡,一路暢通無阻,一點也不客氣地伸手推開辦公室大門。

    他不是來講客氣的,他只想見一見席言——這個有著令他心痛的名字的男人。

    見一見,然后殺了他。

    第168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39

    辦公室內(nèi)并沒有人。

    桌上的電腦還開著, 旁邊還放著打開的文件,說明辦公室的主人只是短暫地離開,片刻就會回來。

    沈寂并不心急, 甚至有閑心打量起這里的裝潢,就當是他對今夜的目標最后的關(guān)懷。

    辦公室很大,自帶休息室與淋浴間, 正對門的方向是一大面落地窗,一轉(zhuǎn)身就能看到窗外的萬家燈火。

    屋里的東西并不多, 色調(diào)也不繁雜,但處處布置得精心, 讓他不自覺想起很久之前曾去過的席言的辦公室。

    至少從這一點上說,這兩個人很相似。

    沈寂在屋內(nèi)巡視一圈,翻開桌上的文件,不出意外地看不懂。他拉開休息室的抽屜, 發(fā)現(xiàn)里面一個倒伏的相框。

    大概是這間休息室的主人所有。

    沈寂看了兩秒,伸手想要將它拿出來。手指快要碰到相框的時候, 他聽到門外腳步聲接近。

    他等的人回來了。

    沈寂于是收回手, 將抽屜推回去。拿出槍,將自己隱藏在休息室的門后。

    一道身影推開磨砂玻璃門,朝辦公桌走去,對背后的危機似乎毫無察覺。沈寂始終輕叩著扳機,從門后緩緩走出, 黑洞洞的槍口指著面前的男人。

    他問道:“你就是席言?”

    男人身影頓住, 似是受了驚。

    沈寂嘖了一聲,他沒那個耐心等著對方慢慢反應(yīng)過來。

    于是抬了抬手里的槍, 加重語氣道:“回答我。你也不想你那漂亮的腦袋瓜炸成一朵血花吧。”

    “你又是誰?”男人的聲音相當平靜,并沒有否定自己的身份。

    “你沒有必要知道。現(xiàn)在轉(zhuǎn)過來, 想想你的腦袋瓜。”

    男人沒有反抗,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滿意于他的識趣,沈寂沒再繼續(xù)催促,歪了歪頭語氣隨意道:“席言,從現(xiàn)在開始換個名字如何。”

    “為什么”

    “不為什么。這個名字,我不希望它出現(xiàn)在其他人身上,哪怕是具尸體。”沈寂皺起眉,不愿回答這個問題,“所以換個名字,不管你是叫席默也好,席語也好,又或者是……席言……”

    沈寂瞳孔緊縮,說出最后兩個字的時候驟然失聲,手里的槍都幾乎端不穩(wěn)。

    男人轉(zhuǎn)過來后,沈寂終于看清他的模樣,竟是這么像。他有一瞬間的無法思考,耳邊盡是劇烈的心跳聲,血液在瞬息間涌流回了心臟。

    但終究是不同的。

    沈寂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曾在心里千萬遍的描繪席言的面容,他能輕易地分辨出每一個細節(jié)處的不同。更何況,面前的席言只是這個世界的土著,不可能,不可能的。

    沈寂神色變換不定,扣著扳機的手松了又緊。席言卻面露沉思,片刻后點頭贊同道:“席言嗎,這個名字確實不錯。”

    他看向沈寂手里的東西,語氣依舊平靜:“你是來殺我的?”

    “……不。”沈寂忽地笑了,也許想通了什么,“之前是,但現(xiàn)在我想跟你談?wù)勂渌隆!?br />
    “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前,讓我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你需要我的保護。”沈寂微微側(cè)身,將槍口轉(zhuǎn)移方向,眼睛卻依舊看著席言,如同背后長了眼睛。槍聲響起的瞬間,他笑著對席言說道:“現(xiàn)在你沒有拒絕的資格。”

    槍聲響起的那一剎,磨砂玻璃門被人從外面拉開,提著食盒的越光臉上帶笑,腳步輕快,嘴唇半張,一聲甜蜜的“席總”就堵在嗓子眼里。

    但他沒能喊得出來。

    子彈從他頭上飛過的瞬間,他嘴里發(fā)出一聲驚叫,手里的食盒砰得落地,食盒里他精心制作又小心擺放好的愛心便當散落了一地。

    越光軟著腳,往后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眼神打著晃兒尋找到席言的位置,語氣滿是驚惶地叫了一聲“席總。”

    滿意于自己造成的效果,沈寂壓下槍口,看向另一側(cè)的席言。

    嬌生慣養(yǎng)的小少爺,聽見槍聲怕是已經(jīng)嚇壞了。沈寂并不在乎溫室里長大的小少爺被嚇破了膽子,他只是想借此達到自己的目的。

    但當沈寂看過去時,他并沒有看到自己預(yù)想中的驚慌和恐懼。

    他眼中溫室花朵般的席言在看見忽然出現(xiàn)的越光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在發(fā)覺對方并未受傷后,他嚯地看向沈寂,眉心微微蹙起。

    很難形容這個眼神,凌厲又帶點嚴肅,透露出明顯的不贊同與不滿。沈寂扣動扳機的手指動了下,覺得自己剛剛像是做了件什么錯事。

    他抿了抿唇,心里下意識冒出一句:又沒有真的殺了他,緊張什么?

    “席、席總。”越光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看了看手無寸鐵的席言,又看向打扮怪異、面色不善的陌生男人,猛地反應(yīng)過來。

    不對,他害怕有什么用?他現(xiàn)在應(yīng)該做的是擋在席總面前,義正言辭讓他快跑,以此展現(xiàn)自己威武的男子氣概。

    錯過今天,他再去哪兒找這樣的共患難的好機會?哪怕自己沒能跑得了,死在席總面前了,那不得叫席總記上他一輩子?

    橫算豎算怎么都不虧,以后每逢清明和祭日,還能多見上席總兩面,越光一想心都有點癢了。

    他想得清楚算得明白,抬起臉大義凜然道:“席總你別怕,有我在他傷不了你半點。”

    “越光,離開這里。”席言一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東西。

    “我……”越光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見身后一陣陣腳步聲,是面色慌亂的林羽和星娛的保安。

    “席先生!”林羽面色蒼白,心頭都驟停了,看見席言安然無事才松了一口氣。

    確認了席言的安全后這才有空看向沈寂,目光在他手里的武器上一掃而過,強壓著憤怒試圖與他交涉:“這位先生,你想要些什么?”

    “嗯?”沈寂挑眉,晃了晃槍口,看向席言似笑非笑道:“我有話,只跟他說。”

    “林羽,把越光帶走。”

    “今晚上的事,不必告知席漠俞。”

    “席先生,我不能……”林羽本能地想要拒絕,他不能放任席言處于危險的環(huán)境里,但最后還是低下頭說了句“我知道了。”

    他能看出來,如今的席先生依舊游刃有余,一切都還處在他的控制之中,用不著自己插手。

    越光并不想走,被保安捂住了嘴,一邊一人拖住了胳膊。林羽深深看了席言一眼,將門重新關(guān)上了。

    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幾秒后才有沈寂的聲音響起:“你很聰明,知道我是真的會開槍。”

    “那么現(xiàn)在告訴我你的決定,我沒那么多的耐心。”

    “那你為什么還不動手?”席言終于坐回自己的辦公椅上,手撐著下巴問道。

    沈寂沒有阻止,目光追隨著他的動作,只覺得在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和他的席言長得相似后,他對對方的容忍度已高了許多。

    “我跟他很像吧。”席言忽然開口說道。

    沈寂驀地看向他,目光中帶著奇異。

    “不管是名字還是長相,都很像他對吧。”席言語氣平淡,反問道:“把我當替身?”

    “你……確實很聰明,聰明過頭了。但是……”

    替身這個詞,有些太可笑了。

    如果非要形容他這一連串奇怪行為的邏輯,大概是出于……不忍心。

    沈寂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破壞者,輪回者被他獵殺干凈后,這個副本大概是會徹底消失。副本內(nèi)的一切,包括席言,都會隨之一起消散。

    舉個不太恰當?shù)睦樱耗沭B(yǎng)了一只貓,那只貓陪你十幾年,從你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開始,一直陪你到你成為可以獨擋一面的大人。

    你早已將它當作家人,哪怕它并不獨特,這世上有千萬只它的同類,可它就是你的獨一無二、舉世無雙。這世上再沒有第二只貓,陪你從小到大,陪你從懵懂無知走到青春韶華。

    可是有一天,那只貓老了,你再祈禱上天也沒能留得住它。從此之后,你再不敢養(yǎng)貓,甚至看見貓都會覺得心痛。

    可即使如此,當你看見一只長得像它的貓時,你仍忍不住注意,不自覺地多看上兩眼。你希望它能過得好,因為你希望你的貓也能過得好。

    但你不會養(yǎng)它,因為它不是你的貓。

    這世上再沒有你的貓。

    所以替身這個詞,是在侮辱席言,也是在侮辱沈寂。他分得清,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沈寂搖了搖頭,看向席言:“怎么樣?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沈寂手一撐,坐上了辦公桌的一角,低著頭轉(zhuǎn)動著手里的槍,慢慢說道:“不過我有幾點要跟你說明。”

    “第一,雖然你在我的保護下,但我不完全保證你的安全。”

    席言靜靜的沒有說話,于是沈寂繼續(xù)說下去。

    “第二,你命令不了我。我隨時會離開去做自己的事,具體什么事你不必問。”

    “第三……”

    沈寂說出自己的全部要求,直到再沒有想到新的東西,這才終于住了口。

    “說完了。”席言換了個姿勢。

    “嗯?”沈寂看向他,表情有些疑惑。

    “說完了就從我的桌子上下去。”席言冷聲說道:“這么大了,就沒有人教過你該有的禮貌嗎?”

    像是又被教訓(xùn)了一次,沈寂轉(zhuǎn)槍的手頓了頓,小聲道:“又沒有弄臟。”

    但還是悻悻從桌子上跳了下來。

    隨即反應(yīng)過來有些不對。

    明明他才是闖入者,為什么反而覺得自己被拿捏了?

    他冷下臉,試圖讓面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爺重新想起他手里武器的威懾力,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席言率先問道:“你是殺手?”

    “幫我處理一個人,這事你應(yīng)該很擅長吧。”

    第169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0

    雖不滿席言剛點了頭就要使喚自己的行為, 但沈寂還是接過了他遞來的那張照片。看清照片上是誰之后,沈寂的眼底微妙地震了一下。

    那個名叫張揚的耳釘青年,不只是他一開始就定好的獵殺目標, 更是所有輪回者中唯一真正接近了柏霖的人。

    席言想要除掉他,是單純出于厭惡的情緒,還是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

    沈寂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夾在手上, 沒有點燃,他不想再被席言用“公共場合不許抽煙”之類的話教訓(xùn)一遍, 用隱含深意的眼神看著席言問道:“你要殺他?原因呢。”

    “我討厭他。”席言干脆利落地說道。

    “哦,討厭他。是討厭他?還是……”沈寂雙手撐著辦公桌, 身體向前壓,狩獵者的危險目光緊緊鎖定著席言,慢悠悠道:“還是討厭柏霖身邊的他?”

    席言眼皮一抬,沒有太多反應(yīng)。

    這讓沈寂覺得有些郁悶起來。他發(fā)現(xiàn)這小少爺?shù)哪懽邮窃絹碓酱罅? 竟然就敢這么直白的與他對視,好像從始至終對方就沒出現(xiàn)過太多的情緒, 包括恐懼。

    “你做不到嗎?”席言淡淡問道。

    沈寂眉頭一跳。這家伙, 為了激他,竟然用上這么低級的激將法,倒真有些不知死活。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嘲諷,收回撐著桌面的手, 將照片塞進自己的風(fēng)衣口袋里, 轉(zhuǎn)身時留下一句:“我同意了。”

    黑色的風(fēng)衣甩出鋒利的弧度,席言一眨眼間, 沈寂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眼前。

    他仍保持著沈寂離開前的動作,兩手握拳托著下巴, 垂著眼思考著什么。

    【系統(tǒng)。】他在心里喚道。

    意料之外的沒有回應(yīng),席言蹙眉,兩秒后再次喚道:【系統(tǒng)。】

    【系統(tǒng)。】

    【系統(tǒng),你在嗎?】

    系統(tǒng)一直沒有出現(xiàn),席言用著同樣的速度同樣的語氣,每隔兩秒呼喚一次,直到它再次出聲。

    【是的,宿主,我在。】

    它忽然的出聲讓席言頓了下。

    【為什么沈寂會出現(xiàn)在這里?】席言問道。

    他沒有詢問系統(tǒng)剛剛?cè)チ四睦铮瑸槭裁床辉凇5到y(tǒng)的再次出現(xiàn)和回應(yīng),確實讓他感受到了些許安心。

    【因為程序出現(xiàn)了一點錯誤。】

    【宿主,我在上個副本就已經(jīng)告知過你的,你的存在導(dǎo)致了錯誤的發(fā)生,沈寂也只是其中一個。】

    【就像季若和連軻?】

    【是的,就像季若和連軻。】

    見席言依舊輕蹙著眉,系統(tǒng)再次開口,但這次是安慰。

    【宿主不用擔(dān)心,我已經(jīng)上報主系統(tǒng),這個錯誤很快就會解決。只是宿主現(xiàn)在所在的無限流世界因為鏈接了太多其他任務(wù)世界,又出現(xiàn)了多個其他任務(wù)世界的人物,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分脆弱。】

    【哪怕最后錯誤被清除,這個副本依舊無法維持太久,甚至可能整個無限流世界都會隨即崩潰。】

    【但那并不影響你的任務(wù),宿主可以在任何時間離開這里。】

    沈寂只是一個錯誤,遲早會被清除。

    席言看著虛空某處,剛剛沈寂所在的地方,現(xiàn)在那里連絲痕跡都沒有了。

    剛開始看到沈寂時,他難免有些驚訝,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更多的是陌生。

    沈寂的眼神沉寂了很多,不像以前永遠東奔西突的像只不知道疼痛的野獸,下巴上一層剛長出的青色短須,不管是身上的風(fēng)衣還是腳下的馬丁靴,都是極適合作戰(zhàn)的裝扮。

    不知道他曾走過哪些地方,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什么。但席言知道,從這個世界離開后,他們應(yīng)該是再不會遇到了。

    沈寂只是個錯誤而已。

    錯誤都是會被清除的。

    ………………………………

    “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這個任務(wù),根本就沒有完成的可能!”

    廣場中心噴泉處,不管是牽著手路過這里的小情侶,還是推著嬰兒椅要去商場購入嬰兒用品的新任寶媽,此時都不自覺地轉(zhuǎn)過頭,好奇地看向噴泉旁站著的兩個男人。

    其中一人看上去像個還沒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帶著一副黑框眼鏡,一身格紋外套,正皺眉看著面前一臉崩潰的男人。

    男人姓劉,其他人稱呼他為老劉,具體姓名不知,跟柳影一樣是個輪回者,也是現(xiàn)在僅剩的幾個輪回者之一。

    老劉真實年紀不過三十出頭,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頭發(fā)斑白,眼眶消瘦得深窩了下去,眼底滿是徹夜難眠留下的血絲。

    自從那天的事情過后,他再沒睡過一個好覺,哪怕一不小心睡著,最后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你看到了嗎?你看到那群人的樣子了嗎!他們的尸體壘在一起,遍地是血,那是赤裸裸的威脅!”老劉低著頭,雙手捂著腦袋,低啞的聲音里情緒爆裂,一遍遍重復(fù)道:“我再也受不了了。死了,都死了……”

    “如果那天沒有聽你的話,我也已經(jīng)死了。”他的精神已經(jīng)處在危險的邊緣,隨時都會崩裂,話語也凌亂了起來:“這個任務(wù)沒有那么簡單。我知道的,我們都逃不過去的,最后我們都會死……”

    “老劉,你冷靜一點。”柳影試圖安撫他。

    “我冷靜不了!”老劉猛地抬起臉,那雙血紅的眼死死地瞪著柳影,忽然伸手扯住他的衣領(lǐng),嘶聲道:“告訴我,為什么發(fā)那條短信給我,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還不想死啊。”他崩潰地大哭。

    柳影搖了搖頭,掰開他緊抓的手指,“抱歉,我什么也不知道。”

    對于老劉的遭遇,柳影多少有些感同身受,但更清楚知道的是:老劉如今半瘋,已經(jīng)是徹底沒用了。

    如果不是因為他是唯一到過現(xiàn)場的人,可能知道些東西,柳影不會特地來這一趟。

    二十幾個輪回者,死到現(xiàn)在只剩寥寥三四人,還得加上個已經(jīng)瘋了的老劉。

    柳影只覺得心里發(fā)寒,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走出這個世界,心里充滿了迷茫。

    深吸一口氣后,他低頭看向手機,手機屏幕正停留在一個通話界面,對面的人正是張揚。

    “你都聽到了,有什么猜測?”

    輪回者死的那天,時間并未重置,因柳影的話而心生遲疑姍姍來遲的老劉看到的是滿地的尸體,那不是柏霖的風(fēng)格。

    張揚也想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太過謹慎,根本不愿親自現(xiàn)身,最后只能由柳影出面。

    “有了一些猜想,但還不敢確定。”

    電話那頭傳來張揚的聲音,比起早已亂了心的柳影,仍舊算得上冷靜。

    柳影沒有開口,等著對方的下一句話。他本以為自己可以聽到這個猜想,但對方只是說道:“我還需要一些試驗證明我的想法,這段時間你不用去柏霖身邊,等有需要的時候,我會來找你。”

    沒給柳影回話的時間,張揚掛斷了電話。他抽出電話卡,沒有猶豫地掰成兩半后扔進了垃圾桶。

    他確實有了一個猜想,或許不只是猜想,他已能十分確定。

    在很久之前,張揚就已經(jīng)知曉這世上存在著一個特殊的勢力——破壞者,它專與主神作對,以破壞主神發(fā)布的任務(wù)為目標。

    但其內(nèi)部其實隱隱分成幾個陣營,有的破壞者傾向于摧毀副本,有的則愛好獵殺輪回者,但殊途同歸。

    有破壞者進入了這個副本。

    或許就在他們進入副本世界后不久,破壞者就開始了獵殺的行動,只是他的行動掩藏在柏霖的世界重置能力之下,所以張揚一直未能發(fā)現(xiàn)。

    比起數(shù)量龐大的輪回者,破壞者的人數(shù)在精不在多,哪怕張揚自己都沒遇到過幾次,是以一開始并未往這方面想。

    “可惜,沒讓連軻和他對上。”張揚有些惋惜。

    這兩人要是遇上了,也不知道誰會是最后的贏家,但無論是誰張揚都不虧。

    他此時的狀態(tài)并不好,之前受的傷到現(xiàn)在都未恢復(fù),如果遇上了破壞者也只能避其鋒芒,這也是張揚放任柳影兩人在外的原因。

    有兩個靶子,總比他一人出現(xiàn)在敵人面前好得多。

    張揚手插著兜,躲著頭頂?shù)臒肓谊柟猓刂械罉涞臉溆奥朴频淖摺?br />
    突然他停了下來,瞇起眼掃視四周。

    不知何時起,周圍的人聲離他漸漸遠了。陽光失了本色,變得蒼白枯寂,沒有一點溫度的照在干燥的水泥地面上。

    四周是拔地而起的高樓,透過高樓間的縫隙還能看到遠處沒有云的藍色天空,地上沒有樹的影子。

    從高處看下去,站在空闊地面上的張揚就像一只被鋼鐵叢林圍住的困獸。

    “呵。”沈寂站在高處,垂首俯視大地,任由高處的風(fēng)將自己的風(fēng)衣吹動得獵獵作響,而后猛地從高處躍下。

    在灌耳的風(fēng)嘯聲中,他開出了第一槍。

    張揚側(cè)過身,身體如沒有重量般忽地躍起,輕易躲過了那一槍。

    未等他站穩(wěn),又是接連三顆子彈。張揚閃轉(zhuǎn)騰挪間落地,身體已往后退了好幾步。這個位置本該是安全的,然而子彈觸地的前一瞬,竟然硬生生改變了角度,以一個極度危險的距離貼地前行。

    張揚躲過了兩顆,最后一顆子彈擦傷了他的小腿。傷口迅速止血,很快便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紅痕。

    他伸手觸碰眉心。

    那天晚上監(jiān)控另一頭的那顆子彈,最后還是射在了他的身上。

    “原來是你。”沈寂抬槍指向他,打量他幾眼后嗤笑道:“惡心的偷窺者。”

    “難怪他討厭你。”

    聽到這句話,張揚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變得極為可怕。

    第170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1

    這一場戰(zhàn)斗無人看到, 更無人知道持續(xù)了多久。

    直到空寂緩緩?fù)巳ィ瑴嘏年柟庵匦抡赵诖蟮兀呍俅温牭骄眠`的人聲, 沈寂站在一片廢墟之上,鮮血順著無力下垂的指尖滴落。他放眼望去,眼前已經(jīng)不見張揚的蹤影。

    跳下廢墟的瞬間, 高樓周圍的空氣扭曲了一霎,而后猝然倒下。沒有聲音, 沒有揚起的灰塵,仿佛只是一片本就不該存在的虛影。

    一個小男孩闖了進來, 他的頭頂,是一塊搖搖欲墜的混凝土預(yù)制板。

    沈寂捂著手臂,冷漠地看著他蹦蹦跳跳著穿過滿地的碎石,彎下腰撿起地上的一樣?xùn)|西, 回過頭驚喜地喊道:“媽媽快看!我找到一顆漂亮的玻璃珠!”

    偶遇朋友相談?wù)龤g的女人聞言看過去,見狀笑著搖了搖頭, “這孩子, 真夠鬧騰。”

    她的面前沒有廢墟,沒有受傷的男人,只有人流穿梭的廣場,和她正獨自玩得開心的孩子。

    砰砰——

    砰砰——

    外面?zhèn)鱽砩燥@急躁的敲門聲,驚動了沙發(fā)上正擦拭匕首的柳影。他下意識看向墻上的掛鐘, 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晚上十點, 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

    更何況知道他住處的人本就不多。

    客廳的燈被開到最亮,電視的音量幾乎到了擾民的程度, 只有這樣才能安撫柳影此時心里的不安,讓他不至于覺得自己正處于危險的曠野之中。

    見無人回應(yīng), 敲門聲越發(fā)急促起來。

    柳影從沙發(fā)上站起,握緊手里的匕首,嗓子不由發(fā)緊,他問道:“是誰?”

    敲門聲驟然停住,但沒人說話。柳影抿緊唇,將手里的東西握得更緊,氣氛越發(fā)凝重起來,直到此時,門外才響起沙啞的一道男音:“是我。”

    對方的聲音低啞虛弱,但柳影還是辨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張揚,他應(yīng)該不知道我的住處才對。柳影如此想到。

    但他還是決定開門。

    一直以來,柳影都沒有摸清過張揚這個人,更不知道他有什么樣的秘密和底牌,但總歸兩人現(xiàn)在是合作的關(guān)系,而且對方也是唯一可能知曉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的人。

    鑰匙插入轉(zhuǎn)動兩圈,而后依次打開小鎖大鎖,柳影終于將門打開。

    門外的張揚聞聲緩緩抬起頭,額上的傷口流血不止,在他殘破的臉上畫出數(shù)道血的紋路,頭頂?shù)臉堑罒羲坪跻渤隽它c問題,此時正閃爍個不停,將他的眼神映照得晦暗不明。

    見到門外人時,柳影顯然有些驚訝。

    距離兩人上次通話不過短短幾小時,張揚就傷成了這個樣子,兩條胳膊軟塌塌地垂著,兩腿也不自然地彎折,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哪怕是聽到開門聲,也只是緩慢地抬起頭,用這種略顯怪異的角度看他。

    柳影皺了皺眉,他竟然覺得,面前的張揚就像是一條被打斷了全身骨頭,但仍盤旋著凝視著獵物的蛇。

    “我遇到那個人了。”沒等柳影發(fā)問,張揚率先開口說道。

    他嗓音陰冷,且越發(fā)嘶啞,如同嗓子里正一刻不停地研磨著獵物的骨頭渣。但他仍一動不動,就連抬頭的幅度都沒有任何改變,仿佛只要他一動,整個人便會抑制不住地癱倒。

    說起這件事,柳影果然重視起來,他忽略心底的異樣感,直接問道:“所以你才傷得這么重?”

    “是。”張揚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我傷得太重,所以來跟你借樣?xùn)|西。”

    “什么?”柳影反問道。

    “你。”張揚的手指細微地彈動了一下。

    張揚說起這個字的時候,電視里正好在播放電視劇,此時主人公和反派的決戰(zhàn)到了關(guān)鍵時分,隨著一聲槍響,反派應(yīng)聲倒地。

    那聲槍響同時掩蓋了張揚的說話聲,故而柳影疑心是不是自己聽錯,皺眉又問了一遍,底下的手卻下意識握住了匕首。

    張揚輕聲嘆了口氣,看向柳影的目光帶著高高在上的憐憫,自覺好心地重復(fù)了一遍答案:“你。”

    話音未落,他的眼神驟然陰冷,腳下一彈,整個人猛地朝柳影撲過去。

    他的速度極快,哪怕柳影第一時間后退,也完全無法躲開。自決定敲門后的每一秒鐘,張揚都在為了這一刻所做準備,自然不會給人逃脫的機會。

    他就像一條柔軟的蛇,緊緊的纏繞在柳影身上,強大的勒力讓柳影感受到窒息,眼前逐漸發(fā)黑,那只抓著匕首的手,卻怎么也無法動作。

    咔擦——柳影聽到自己全身的骨頭逐漸斷裂的聲音,骨刺刺入柔軟的內(nèi)臟,直到最后連頸椎也被折斷,柳影嘴里發(fā)出“咔咔”幾聲不成調(diào)的句子,頭一歪,徹底失去了呼吸。

    張揚慢慢松開他,蛇一般在地上蜿蜒爬行,他撿起柳影掉落一旁的匕首,歪頭看了看,又看向地上顏面淤血腫脹的柳影。

    雖不太滿意柳影這張普通平凡的臉,但現(xiàn)在時間緊急,自己留他到現(xiàn)在,正是打著這個主意。

    張揚動作小心,將那張皮從柳影身上完整的剝了下來,沒有損傷分毫。接著他同樣褪了自己身上屬于“張揚”的那張皮,露出底下那個血淋淋、胸口有著一個空洞的瘦小身影,將柳影的皮披在了自己身上。

    他摸著自己身上的、不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忽然覺得有些冷。

    他如今是柳影,誰也不能說他不是。在這之前,他還是張揚,亦或者是其他人。

    那最早的時候呢,他到底是誰?或許連他自己都快記不清。

    “柳影”緩慢站起身。

    他身上的骨頭已經(jīng)在和沈寂的戰(zhàn)斗中折斷,每動一下就要忍耐著來自全身的劇痛,還好他早就習(xí)慣。

    只是……“柳影”碰了碰自己的眉心。

    他能感受到,那顆子彈仍嵌在他的額心。

    ………………………………

    “小討厭鬼最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總是不愛吃東西。席言你摸摸,它是不是瘦了?”

    柏霖懷抱著貓包,透過透明的半圓窗,席言看到那只叫做小討厭鬼的混血三花貓坐在貓包底部,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外面的世界,不時搖搖蓬松的大尾巴。

    不像瘦了,反倒長了不少膘。

    席言曲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透明窗,三花貓應(yīng)激似的朝他呲了呲牙。柏霖嚴厲地叫了聲它的名字,三花貓便怏怏低下頭去,將自己的腦袋放在大尾巴上,背過身去不理人了。

    柏霖?zé)o奈地笑了笑:“還真是個小討厭鬼。它平時不這樣的,都不帶理人的,應(yīng)該是看到席言你太高興了。”

    柏霖將食指伸進透氣孔,輕敲著三花貓的腦袋問道:“是吧小討厭鬼,今天見到席言你也很高興吧?看來你也很喜歡席言。”

    “小討厭鬼,小討厭鬼,連你的名字都是席言親自取的,真讓人羨慕。”柏霖說著說著,語氣忽然沉緩下來,手指用力戳了戳三花貓的腦袋。

    三花貓往后躲了躲,不滿地叫了兩聲,柏霖醒過神來,不好意思地對著席言笑了笑。

    他好像有許多的話要講。

    從懷里的三花貓,到消失的經(jīng)紀人張揚,失聯(lián)了的助理柳影,以及自己最近的訓(xùn)練又有什么樣的進步。

    不管大事小事,他都說的津津有味,陽光透過樹影照在他的臉上,為他本就昳麗的面容又添上幾分明媚。

    而在距離兩人不遠的地方,一顆枝葉繁茂的景觀樹下,穿著黑色風(fēng)衣的男人站在那里,靜靜看著交談甚歡的柏霖與席言兩人。

    男人臉上還有被劃破的細細傷口,傷口旁還有沾染上的細灰,身上的風(fēng)衣衣角也被人削去一塊。

    他卻絲毫不覺自己狼狽,也沒在意其他人看來的眼神,只覺得有些煩悶。他想抽根煙,卻發(fā)現(xiàn)煙盒早在之前的戰(zhàn)斗中不知丟失到哪去了。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么要來這里,以這樣的姿態(tài)來這里,連身上的傷口都沒有清理,似乎是專門要席言看到自己的狼狽一樣。

    沈寂覺得自己好笑。

    他總是忍不住地將那個人當成是自己的席言,所以忍不住地到了這里來,忍不住地想讓他注意到自己。

    可對方明明不是。

    是他的思念過剩了吧,竟試圖在一個陌生人身上尋找愛人的影子。

    不知等了多久,在沈寂看來已經(jīng)過了很久,久到他都忍不住起了殺意,柏霖才終于依依不舍離開。

    他眼里的情意那么分明,沈寂看著他的背影,搓了搓手指。

    真煩,等會兒買包煙去吧。

    席言沒有走,背對著身問了句:“你找我?為什么不過來。”

    沈寂愣了一下,這才后知后覺到席言早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

    但他卻和柏霖聊了那么久,像是故意要自己等著。

    沈寂更煩了。

    他想:不過才見了一次而已,席言倒是半點都不怕自己了。

    他依舊站在原地,覺得不管是過去還是不過去都像是輸了,只好將手揣進風(fēng)衣里。過了兩秒后終于明白對方肯定不會主動過來,如果要繼續(xù)對話,那就只能自己過去。

    他心里說不清的感覺,只覺得這些年消散在無止盡的殺戮里的耐心像是慢慢回來了,否則他應(yīng)該轉(zhuǎn)身就走,或者更干脆的,用槍崩了對方的腦袋。

    大概出于對席言之前行為的報復(fù),沈寂走過去的速度很慢,壓著眉的神色冷戾,一開口問的卻是件無關(guān)的事:“你跟柏霖關(guān)系很好?”

    “我應(yīng)該跟你說過,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前,不要跟其他男人走得太近。”

    “尤其是柏霖。”

    “你受傷了。”看了沈寂一眼后,席言忽然說道。

    只這一句話,便打斷了沈寂的思緒,他壓低的眉頭不自覺跳動了一下。

    他不知道席言說這句話的意思。

    是出自關(guān)心還是……

    第171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2

    “看來他確實難纏。”席言手指點著下巴, 低頭沉吟道。

    原來是從自己身上的傷看出了這點,所以才會刻意問起。

    即使知道不該抱有期待,但聽到席言所說的話時, 沈寂仍有一種被氣笑了的感覺。

    “呵。”他眼中帶著冷意,微抬起下巴說道:“他逃的是挺快的,但沒有下一次。”

    說完后自己先愣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和席言討論對手強不強有什么意義, 或許他今天所做的全部事本就毫無意義。

    席言輕笑,看著面前莫名情緒外露的沈寂問道:“所以你不會再失敗了, 對吧。”

    沈寂輕哼了一聲,隨即壓著眉扭頭看向席言, 不悅道:“你又在使喚我做事?”

    他的情緒變化極快,多了幾分生動,不復(fù)之前的枯寂。顯然沈寂自己也察覺到了,一時有些心驚。

    不過見過席言一次而已, 沈寂已經(jīng)做了太多不合邏輯的事情,比如他現(xiàn)在真的在認真考慮怎么把張揚徹底解決的事。

    不是因為張揚本就是他定下的目標, 而是出于席言之前的請求……算是請求吧, 哪怕席言那時的語氣那么理所當然,根本就沒給過沈寂拒絕的機會。

    沈寂嗓子有些癢,可是手上沒有煙,只好放棄。

    面前的男人對他的影響太大,或者說, 這個披著他記憶中“席言”的光環(huán)的男人, 總讓他無法拒絕,這種認知令他感到心煩意亂。

    沈寂以為自己能夠分清, 但總是從對方身上看到熟悉的影子,于是一步步退讓。離他見到席言才過去多久, 這期間的變化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覺得自己該親手斬斷這讓他感到煩悶的根源,可當抬起頭,撞見因自己的沉默而露出疑問眼神的席言時,他忽然釋然地笑出聲。

    也罷,就這樣吧。

    這個副本終會消失,面前的席言也是,只有沈寂的記憶能證明他存在過。想到他們之后永不會再見面,之前的所有糾結(jié)與煩悶頓時失卻了意義。

    他的心忽地平靜下來,看著席言問道:“你很喜歡柏霖?”

    “嗯?”席言發(fā)出疑惑的問詢聲,沈寂卻似已經(jīng)知曉了答案一般,低低的冷笑道:“很好,我本來想讓他多活幾天的。”

    ………………………………

    夏天的燥熱終于過去,樹上的葉子也多了幾分秋意。人行道上嬰兒車咕嚕咕嚕的滾輪轉(zhuǎn)動聲被汽車鳴笛聲掩蓋。

    連軻提著一布袋子蔬菜,不起眼的就像路過的任何一個普通人。他越過左邊正在哄著孩子的女人,將要過馬路時停了下來。

    他被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吸引了注意力。準確的是,是剛剛才從車里走出的年輕男人。

    男人的容貌過于優(yōu)越,身形高挑挺拔,走出車門后左右張望了一眼,似在辨認方向。

    此時卻有個滿頭金發(fā)的外國青年伸手擋在他面前,略顯急切地說著什么,伸出一只手試圖拉住男人的手腕。動作稍顯冒犯,連軻敏銳地看到男人眉頭微微皺起,卻忍耐著脾氣,往后退了一步。

    金發(fā)青年隨之跟上前,步子急促且大,將兩人的距離拉得比之前更近。

    男人偏過頭去,見對方仍不肯罷休,只好再轉(zhuǎn)過來,禮貌地說了句什么。

    斑馬線紅燈變成綠燈,連軻將購物袋換了只手,腳下卻沒有動作,眼睛仍舊看著那個方向。直到哄好了孩子的女人再次推著嬰兒車越過他,綠燈的剩余時間不到十秒,他才終于有了反應(yīng)。

    一只腳踩在馬路上,連軻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不是錯覺,憑他現(xiàn)在的感知敏銳度,已經(jīng)能很輕易地分辨出信息的來源,于是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令他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喊住他的人是席言,他意外的是對方知道他的名字。

    連軻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特殊之處,為了躲開那個不知底細的破壞者,他已經(jīng)刻意隱藏過自己,但席言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他。

    連軻眼神微頓,朝席言看去。

    男人眼中帶著笑,朝他揮了揮手,似在叫他過去,與面對金發(fā)青年時的疏離完全是兩幅模樣。

    連軻不知道他眼里的笑是因為自己,還是因為看到了擺脫煩人的追求者的希望。只猶豫了不到半秒,連軻最終還是決定過去。

    席言眼中熟稔的笑令他無法忽視,綠燈剩余的時間也不容許他多想,他步伐矯健又快,幾秒間就跨過了一整條斑馬線。

    余光瞥見連軻正走過來,席言對金發(fā)青年說道:“蓋爾曼先生,看來今天真的不巧,和我有約的朋友來了。”

    他側(cè)頭,示意蓋爾曼看過去。

    蓋爾曼即使?jié)M心不甘,這時也知道席言剛才所說與朋友有約,沒時間跟自己一起吃飯的話并不是敷衍。

    但他不愿放棄這最后一次機會。父親只愿留給他最后半個月時間,時間一到便要強制帶他回國。是他用盡手段又往后拖延了幾天,想的便是至少要見上席言一面,把自己的心意跟對方說個清楚。

    他拼盡全力,只為求個好結(jié)果。但如今見是見到了,席言卻連一起吃個飯的時間都不肯留給他。

    蓋爾曼指尖陷進掌心,感受著手心的疼痛,他抬起頭勉強笑道:“沒關(guān)系,席言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們?nèi)齻可以……”

    “蓋爾曼先生。”席言打斷他的話。

    蓋爾曼思緒被打亂,愣愣地抬起頭,看向臉上已經(jīng)沒了笑容的席言,聽見他說道:“糾纏不休可不是一個紳士該有的品格,之后總會有機會的。”

    “……是。”蓋爾曼想說沒機會了,這次回國之后,家族短時間不會讓他再出國,也許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席言。

    蓋爾曼本想再堅持一下,可是剛剛席言說本以為他是個紳士,是啊,一個真正的紳士是不會強人所難的。與其繼續(xù)下去惹人厭煩,還不如就此放棄,給席言留下一個好印象。

    或許未來真的還有見面的機會。

    經(jīng)過連軻身旁時,蓋爾曼停了下來,深深看了連軻一眼,眼神是有些不甘心的,但最后什么話都沒有說。

    連軻朝他點了點頭,之后又站了一會兒,直到金發(fā)青年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出聲道:“你的事情解決了。”

    “嗯。”席言與他并肩而立,側(cè)身看向他,“這次麻煩你了。”

    “舉手之勞而已,你不必感謝我。”連軻并無挾恩圖報的意思,也不愿因此事再跟席言有多的交集,開口提出告辭。

    “等等。”席言喊住他,抬起戴著腕表的那只手朝他示意,“現(xiàn)在剛好是午餐時間,你有空嗎?我請你。”

    蓋爾曼求了那么久的事,現(xiàn)在卻由席言主動提起,連軻不知道如何形容他此時的心情。

    他搖頭,說道:“如果是為了剛剛那件事,你不必……”

    “不,我今天本就是來找你的。”

    他是來找連軻的,只是在路上偶遇了蓋爾曼而已。

    連軻將購物袋又從左手換到右手,看得出來他在猶豫,半晌后終于點了下頭。

    距離這里不過幾十米處便有一家西餐店,連軻婉拒了服務(wù)員提出的可以存放物品的建議,將他那一袋子菜放在右手邊。

    席言接過服務(wù)員遞來的菜單,看見他的動作,驚奇道:“原來你會自己做飯。”

    袋子里有肉有菜,也有辣椒蔥姜蒜等調(diào)料,分量都恰好,不會有什么剩余,是做慣了家事的人的習(xí)慣。

    “嗯。”連軻不知該說什么,將手伸到腰間,想要摩挲什么,直到摸了個空,他才想起為了融入這個世界,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換了,那把過于顯眼的刀自然也放在了其他地方。

    他只好又將手移開,順手拿起一本菜單翻開。

    他只“嗯”了一聲便沒了下文,席言也看著菜單沒再說話,氣氛顯得有些凝滯。連軻察覺氣氛異常,抬眼看了下席言的臉色。

    按照人與人交往的習(xí)慣,對方提出一個話題,那么他就該將剛剛的對話繼續(xù)下去,這是那個人教他的東西。

    但連軻覺得此時沒這個必要,他跟席言不過一面之緣,以后也不一定再見,他實在沒必要為了將話題進行下去,將自己的事情告訴對方。

    他垂下眼,繼續(xù)看著手中的菜單,許久沒有翻頁,聽見對面的座位上傳來翻動紙頁的沙沙聲,再次抬起眼看過去。

    輪廓深邃的男人在不笑的時候面容顯得冷凝,薄唇緊抿,像是不太高興。

    連軻碰了碰臉上面具,遲疑著說道:“是我母親,她很擅長做菜,我從小在她身邊長大,也學(xué)了一些,不算很會。”

    他邊說著,邊觀察席言的表情變化,果然見他從菜單里抬起頭,對著自己彎了彎眼睛。

    這是一種不需言說的鼓勵,連軻眉頭一松,忽然覺得面前的席言不只是容貌,就連性格都跟那個人很像。

    席言跟服務(wù)員低聲說了句什么,將菜單遞給他,這才又轉(zhuǎn)回頭來說道:“上次在劇組看到你,總覺得你有些熟悉,可惜在那之后你就走了。”

    “是我個人的原因。”有了剛才的例子,連軻不再吝于開口,他摩挲著手指,試圖找到他所熟悉的那種粗糲的觸感。

    “介意跟我說說你的事情嗎?我想了解你。”席言笑著問道,恰好服務(wù)員端來牛排,他伸手推到連軻面前。

    “我的過去乏善可陳,沒什么值得好奇的地方,不過……”連軻搖了搖頭,將牛排拉到自己面前,拿起刀叉切割牛肉。開始的動作有些生疏,慢慢的熟練起來。

    他習(xí)慣了用刀,像這樣精巧的器具,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碰過,但手上的動作逐漸勾起他過去的記憶。終于弄好后,他把盤子重新推回席言面前,好似做了千萬遍那樣自然。

    席言卻沒有接過,連軻有些疑惑的抬頭,聽見他說道:“這是給你點的,應(yīng)該沒有猜錯你的口味。”

    “謝謝。”連軻沒有拒絕,他對食物并不挑剔,更何況席言給他點的確實是他跟那個人在一起時常點的菜品。

    席言點的餐還沒上,只好再等,“你剛才說起你有個重要的人,你剛剛把我當成他在照顧,我很像他?”

    他提起上次在劇組的事情,從連軻見到他時的反應(yīng)來看,不難得出這個結(jié)論。

    連軻先是點頭,又搖了搖。

    “很像,像到會讓人認錯的程度。”

    他頓了頓,又說道:“我沒有把你當成他,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習(xí)慣了。”

    連軻垂下眼,緩緩說道:“我曾在很多地方見過他,夢里,幻覺里,有的幻覺真實到如同現(xiàn)實。我想過很多次,如果幻覺真假難辨,如果夢里遠比現(xiàn)實幸福,為什么我還要醒來。”

    他并不是要從中做出選擇,因為不管再重復(fù)多少次,他都會醒來,他只是想知道為什么不能那么做。

    他面臨的是更復(fù)雜的情況。

    過去的一些經(jīng)歷讓他疑惑,肉/體、靈魂、記憶或是其他的一些東西,到底以何構(gòu)成一個人的本質(zhì)。靈魂轉(zhuǎn)世但失去記憶、擁有記憶但卻是別人的身體,以及原本的肉/體中重新催生出的神智,到底誰才是最初的那個人。

    或許都是,或許都不是,連軻不知道。

    他本來就不夠機敏,那個人也常說他笨。

    但他知道,不管路上遇到多少個似是而非的“席言”,真正屬于連軻的那一個,會在原本的世界里等著他,那是連軻唯一確定的事情。

    所以連軻和沈寂到底不一樣,席言如此想到。哪怕連軻產(chǎn)生再多的錯覺,也絕不會為之動搖。因為他怕認錯了人,所以粗暴的摒除一切。

    真的是很笨。

    “回到家鄉(xiāng),再見他一次,就是你的愿望?”席言問道。

    愿望嗎?連軻沉默,他覺得這個詞太輕,如果要換一個合適的詞語……

    “應(yīng)該是乞求,我此生唯一的乞求。”

    席言看著他,半晌后應(yīng)道:“嗯,我知道了。”

    餐畢,連軻起身去付款。

    他說自己手上還有點錢,恐怕很快就要用不上了,既然這樣還不如花出去。

    大概以前也是習(xí)慣了付錢的。

    席言慢慢踱出西餐廳,等待連軻出來的同時,他看到了街對面的糖果店。

    店面裝潢的很有特點,通體為糖果般漂亮的粉色,招牌上是大大的棒棒糖和冰淇淋裝飾,很吸引人,甜蜜蜜的香味飄了很遠。

    席言看的不是吸引人的招牌,而是招牌底下的一大一小兩個人。

    男人面容俊秀,眼神溫潤,牽著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的手,俯身耐心地跟她說著什么。

    沈周南——席言咀嚼著他的名字。

    比起記憶中的模樣,他似乎又年輕了幾歲,又或許是他一身白衣黑褲把年齡感給壓了下去,像是刻意打扮過。

    既然連沈寂都能出現(xiàn)在這里,沈周南自然也可以。

    席言看了眼信號燈,抬腳走過去。

    第172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3

    嘟——

    汽車鳴笛聲短暫地吸引了席言的注意力, 等他再看過去時,招牌下的一大一小已經(jīng)不見了。

    他快走了幾步,來到剛剛沈周南所站的位置, 向左右看去,看到兩人遠去的背影。

    照顧著小女孩的速度,沈周南走得并不快, 席言很輕易便能跟上。

    紅燈熄了綠燈亮,沈周南牽著小女孩過了馬路, 又在一家玩具店面前停下。小女孩指著一個芭比娃娃,不到一分鐘, 懷里便多了個禮物。

    席言站在斑馬線另一邊,車流幾次將沈周南的身影掩蓋。每次將要徹底失去他的蹤跡時,席言總能捕捉到他的一片衣角。

    這一大一小走過花店,走過棉花糖小鋪, 走過賣冰淇淋的店面,小女孩扯著沈周南的手要他進去, 這次男人卻溫和地搖了搖頭。

    小女孩有些不高興, 嘴巴掛起了油壺,沈周南笑著摸了摸她腦袋,蹲下身跟她說了句什么,于是小女孩又立馬笑了起來。

    最后他們停留在游樂場,旋轉(zhuǎn)木馬的售票處。

    沈周南買了票, 小女孩笑嘻嘻跑進去, 爬上馬背,朝外面的男人揮了揮手。

    沈周南笑著回應(yīng), 剛買的一堆東西堆在他腳下,驟然聽見逐漸靠近的腳步聲, 在人聲喧嘩的游樂場里如此清晰。

    售票口的玻璃窗倒映出來人的模樣,他站在自己身后兩米遠的地方,兩人的目光透出反光的玻璃窗乍然相撞在一起。

    察覺到這突兀的對視,那人抬腳走過來,步履不急不緩。

    沈周南直直站著,手臂肌肉繃緊。半秒后放松下來,轉(zhuǎn)過身看向走過來的人。

    席言走到他身側(cè),離他約半米的地方,眼睛卻沒有看他,只是看著馬背上的小女孩,示意性的抬了抬下巴。

    平和的問道:“那是你家的孩子嗎?挺可愛的。”

    “嗯?嗯……”沒料到對方會如此開場,沈周南遲疑著點頭。

    “抱歉,剛剛跟了你們很久。”席言轉(zhuǎn)過來看著他,看出了沈周南平靜表面下隱含著的一點緊張。

    “我沒有惡意。”席言緩緩說道:“剛剛看到你,以為看到了一位故人,后來發(fā)現(xiàn)并不是。”

    沈周南:“……嗯。”

    他什么都沒說,目送席言的背影走遠。

    一只小手拉住他,使勁晃了幾下,沈周南低下頭,聽見小女孩抬著頭問他:“舅舅,你認識剛才那個漂亮叔叔嗎?你一直在看著他。”

    “小囡囡。”沈周南嘆了口氣,摸著她腦袋說道:“漂亮叔叔只是認錯人了。”

    “認錯人了,那漂亮叔叔會傷心嗎?”小囡囡咬著指頭,苦惱地想道:“如果小囡囡找不到媽媽,小囡囡也會傷心的。”

    “小囡囡……”沈周南笑得有些無奈,忽然抬起頭,像是察覺到了什么。

    【系統(tǒng),是你啊。】沈周南與他的老朋友打了個招呼。

    片刻的沉默后,系統(tǒng)問道:【真的不去看看他嗎?】

    【他明明已經(jīng)認出了你。】

    沈周南說道:【我的時間不多,這次我過來,只是為了把沈寂帶走。他在這里停留得越久,這個世界崩壞的越快。為了減少對這里的影響,我不得不借助這個孩子舅舅的身份。】

    他笑著道:【更何況,還有你在。】

    系統(tǒng)明白他的意思。

    即使沈周南不能親自出現(xiàn)在席言面前,也可以將系統(tǒng)當作他的眼睛和容器,可是這和親自觸摸到終究不一樣。

    【還沒到時候。】沈周南說道。

    【我對這個世界的影響,比沈寂要大得多。只是剛剛見席言的片刻時間,它就快要碎了。】

    【系統(tǒng)。】沈周南語氣鄭重。

    【是。】

    【席言已經(jīng)走遠了,跟上去吧。】

    【知道了,我的……宿主。】

    他們的對話發(fā)生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沈周南低下頭,面前的小囡囡還是一副苦惱的模樣,完全沒有意識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小囡囡。”沈周南喊道,小囡囡抬起臉,乖巧地喊他一聲:“舅舅。”

    她想起什么似的,拉著沈周南的衣角,奶聲奶氣道:“舅舅,不要不開心,小囡囡把糖給你吃。”

    她雖然什么都不知道,但她能感受到,漂亮叔叔走后,舅舅好像有點難過。

    “小囡囡?”感嘆于她的敏銳,沈周南失笑道:“舅舅沒有不開心。”

    他看著小囡囡,語氣溫和,“再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小囡囡想好要什么生日禮物了嗎?不管你要什么,舅舅都可以給你。”

    他說得認真,哪怕面前是個小孩子,也沒有半分糊弄的意思。

    “禮物?”聽到這個詞,小囡囡咬著手指,腦子里一下子浮現(xiàn)出一大堆好吃的糖果和漂亮的娃娃。

    可是今天已經(jīng)買了很多了,舅舅會不會覺得小囡囡很貪心啊?

    她悄悄的抬起小腦袋,假裝不經(jīng)意地偷偷瞧了沈周南一眼,有些被震住了。

    以前大人問起小孩子要什么禮物的時候,其實早就預(yù)設(shè)了選擇的范圍。玩具,零食,或者是手機,小孩子也心領(lǐng)神會到不能提出太過分的要求。

    因為他們知道,有些東西哪怕是提出來,最后也不能實現(xiàn)。

    可是舅舅表情那么認真,仿佛她就算要天上的月亮,舅舅都會摘下來給她。

    既然是這樣的話……

    小囡囡的表情也忽然嚴肅起來,她覺得自己像是在像神靈許愿,一輩子只有這一次機會,所以那個愿望一定要很大很大。

    “咳咳。”小囡囡裝模作樣地咳嗽一聲,兩手合十放在胸前,認真地祈愿道:“我希望,我的所有家人都能長命百歲,包括爺爺奶奶、姥姥姥爺、爸爸媽媽、還有舅舅……啊!還有我養(yǎng)的小狗小黑。”

    “這個愿望,”沈周南歉意道:“抱歉小囡囡,舅舅實現(xiàn)不了。”

    柏霖所在的這個副本情況特殊,小囡囡才不過幾歲,沈周南并不確定,它是否還能存在一百年之久。

    死亡是不可回轉(zhuǎn)的,哪怕是沈周南也做不到。

    “沒關(guān)系啦舅舅。”小囡囡放下手,雖然有些失望,卻踮著腳將手放在沈周南頭上,學(xué)著母親安撫自己的樣子安慰著說道:“小囡囡說來玩的,小囡囡只要糖果。”

    沈周南將她的手拿下來,放在他溫暖的掌中,鄭重道:“舅舅向你保證,小囡囡。在這個世界消失之前,你和你所愛的人,愛你的人,都會無病無災(zāi),富貴榮華,幸福圓滿,直至終結(jié)。”

    “舅舅……”

    小囡囡剛想說些什么,卻聽見身后媽媽的聲音喊她:“小囡囡!你在哪!”

    小囡囡回過頭去,果然見到了她的媽媽,臉上帶著點焦急。她急忙跑了過去,抱住女人的腿喊道:“媽媽!”

    “你這孩子。”女人無奈,又舍不得教訓(xùn)她,只好戳了戳她額頭說道:“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里來?多危險。”

    小囡囡搖頭:“不是一個人,我跟舅舅一起來的,你看!”

    她將手里的芭比娃娃遞到女人面前,驕傲地說道:“舅舅給我買的,還有那些,都是舅舅……”

    她轉(zhuǎn)頭指著地上的玩具,突然停下了話頭,疑惑地問道:“舅舅呢?”

    剛剛還在那里的男人,現(xiàn)在卻不見了,只有那一堆的玩具還在。

    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媽媽,癟著嘴說道:“媽媽,舅舅不見了。”

    “這孩子。”女人皺了眉,“你哪來的什么舅舅?是不是被人騙了。那些東西,都是你剛剛吵著讓我給你買的。”

    小囡囡眨巴著大眼睛,“可是,我真的記得……”

    “好了好了,玩也玩夠了,玩具也給你買了,現(xiàn)在也該回去了,別讓你爸爸等得著急。”女人一手提起地上的東西,一手拉著小囡囡的手往外走,一邊走還在一邊說著“哪來的舅舅,怕是做了個夢分不清了,你姥姥姥爺只生了我一個。”

    小囡囡乖順地被她拉著走,倏然回過頭,看向之前沈周南站過的地方。

    心里想著:可是我真的有個舅舅啊。

    他脾氣很好,會給我買好吃的糖果,還說會實現(xiàn)我的愿望,我才沒有記錯,明明是媽媽自己忘了。

    小囡囡將手里的芭比娃娃抱得更緊。

    汽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馬路上。

    席言手撐著頭,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

    路過一條較偏僻的路段時,汽車前蓋猛地發(fā)出一聲巨響,汽車隨之震動了一下,許是撞到了什么東西。

    一個人形物體徑直飛出數(shù)米遠,在地上滾了好幾圈,留下一道又長又寬的血痕。

    司機猛踩剎車,額頭浸出一層冷汗,直起身看了看前方,又回過頭心有余悸地問道:“沒事吧席先生?”

    “沒事,發(fā)生了什么?”

    “好像撞到個人。抱歉席先生,他忽然從盲區(qū)跑出來,我沒看到。”司機解開安全帶,驚奇道:“他還活著,一直在往這邊爬。咦?怎么會是柳影?席先生,我下去看看。”

    “柳影?”席言停下揉著眉心的手,問道。

    “是,他看上去應(yīng)該早就受了傷。”

    車門打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人來,慢慢走到“柳影”面前。

    重傷加上失血過多,“柳影”眼前白茫茫一片,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個虛幻的影子。可他還在向前爬,不知道痛般,撕裂的嘴角張狂大笑,不停叫著席言的名字。

    “席言,席言……你認出我了對吧?”

    他艱難仰起頭,看著眼前模糊的影子,也不管對方是誰,伸手去抓對方的腳面,卻抓了個空。

    他不在意,仰頭笑道:“你認出我了,哈哈!”

    “所以你才讓人來殺我。”

    “我不會放棄的,席言,你休想擺脫我。”

    “哪怕我死了,變成厲鬼,我也會……”他痛苦的抽著氣,一只手直直往前伸著,“我也會,再糾纏你,下半輩子……席言,席言……”

    他頓住,語氣里忽然帶上泣音,眼角流出眼淚,“你真的就……那么恨我嗎?”

    話音未落,他的頭一垂,完全沒了聲息。

    第173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4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

    “都會死的, 他們都死了,我也會死,讓我死……”

    “不!我不想死!”

    “我想活, 救救我!”

    空蕩蕩的小房間內(nèi),只有靠墻的一張單人床,頭發(fā)斑白、眼窩深陷的男人不安地蹲在小床一角, 捂著腦袋自言自語,語氣時而激越時而哀求, 偶爾低泣出聲。

    他忽地從床上蹦起,幾步跳到門邊, 使勁拍打著房門,大聲喊道:“殺了我!我特么不想活了!”

    自從那天和柳影分開,老劉就被人抓到了這里來。他不知道在這里呆了多久,對死亡的恐懼早已使他喪失理智, 每天只顧胡言亂語。

    特制的單面玻璃將囚徒的情況準確地展現(xiàn)在席漠俞面前,他冷漠地看著這個不過三十出頭卻蒼老得如同耄耋老人的男人發(fā)瘋。

    拍門喊叫無果后, 老劉絕望地癱坐在地上, 抱著腦袋低聲嘶吼。

    不過兩分鐘,他又忘記了一切似的,晃晃悠悠站起身,回到自己的小床上,抱著膝蓋繼續(xù)自言自語。

    低語, 喊叫, 絕望,嘶吼……他重復(fù)著一次又一次。

    直到某次老劉再次蹦下床, 來到門邊,不再用手, 而是用額頭重重撞擊門后,席漠俞終于介入。

    很快有人打開門,闖進房中,將發(fā)狂的老劉制服。用約束帶綁住他后,這才有人來處理他頭上的傷口。

    期間他一直掙扎,嘴里混亂地說著“殺了我”“救救我”之類的話。

    幾針鎮(zhèn)定劑下去,他終于安靜下來,眼神恢復(fù)一絲難得的清明。

    “情況如何?”席漠俞問道。

    他身后的研究員翻開記錄表,老劉剛被抓來的那一頁,報告道:“目標最初被觀測時神智已經(jīng)混亂,疑似經(jīng)受過巨大恐懼。使用藥物及催眠等手段后,目標精神狀況未有改善。但我們收集到部分散落的詞匯,目標曾在精神混亂期間多次重復(fù),應(yīng)是對其十分重要,刨除求救和自我毀滅之類的話,這些詞匯是……”

    他翻到另一頁,發(fā)音標準而緩慢地念道:“柏霖,任務(wù),重啟……”

    聽到第一個詞匯時,老劉瞳孔輕微震了一下,心跳停跳一拍。

    隨著越來越多的字念出,他的面色變得痛苦,身體不由自主地拱起。

    席漠俞注視著他的變化,聽見研究員說道:“哪怕是在深睡眠中,聽到這些單詞的時候,目標的生理指標也會產(chǎn)生變化。最后幾個詞是——輪回者,主神。”

    “主神!”老劉身體僵住,忽然喊出聲。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不明白自己說了什么。

    席漠俞身體前傾,冷聲道:“繼續(xù)刺激。”

    “是。”研究員應(yīng)道,隨即又說:“目標精神受創(chuàng)過于嚴重,我不確定能夠起到效果。”

    能夠做到什么程度,他也不能保證。自從老劉被關(guān)進這里,他們一群人已經(jīng)使用了各種手段,但都沒什么作用。

    但令他吃驚的是,這次目標的精神狀況穩(wěn)定了許多,雖然重復(fù)的是“主神”“回家”之樣奇怪的話,但不再毫無邏輯。

    研究員記錄下他的話,趁著老劉還清醒,連忙問道:“輪回者是什么,為什么要接觸柏霖,你們的任務(wù)是?”

    這些問題,都是在之前就已經(jīng)準備好,根據(jù)老劉重視的那些詞提出來的。

    “輪回者,我是,”老劉喃喃念道:“我要,完成任務(wù)。”

    “什么任務(wù)?”

    老劉雙眼放空,“阻止柏霖,阻止他,重啟……重啟”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似是又回想起什么恐怖的事,再度劇烈掙扎起來。

    研究員緊緊盯著他,估算著他是否能再承受一支鎮(zhèn)定劑,忽然聽見身后席漠俞用果斷的聲音說道:“用藥,讓他說出來。”

    老劉難得清醒,席漠俞不會放過這次機會,自然不會在意他的死活。

    藥效發(fā)揮得很快。

    不知是否是藥物的副作用,老劉表現(xiàn)得很痛苦。

    面色發(fā)紫,張著嘴大口喘息,四肢緊繃,像條跳上岸的魚。

    席漠俞臉色陰沉,知道時間已不多,跳過其余不重要的部分,直接問道:“最后一個問題……主神是什么?”

    藥物的作用下,老劉無法拒絕這個問題。他張開嘴,喉嚨里發(fā)出的卻是粗啞的“嗬嗬”聲。

    他真的不能呼吸了。

    就在他想要說出“主神”兩個字時,驀然感覺到一種強烈的窒息,仿佛真有人掐著他的脖子。

    是主神的懲罰。他感受到一種不可抗拒的偉力,正將他引向死亡。

    祂不允許任何人泄露祂的存在。

    祂一直注視著這里。

    主神,饒了我,我真的不想……

    咔擦一聲,他的脖子扭轉(zhuǎn)了一圈,研究員猛地站起。

    小房間內(nèi)半晌沒有人說話。

    片刻后,研究員觀察了一下老劉的體征,回過頭報告道:“席先生,他死了。”

    “處理掉。”席漠俞轉(zhuǎn)動輪椅,離開小房間。

    沒有得到最后這個問題的答案,雖有些失望,但并不意外。

    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

    能夠重啟世界的柏霖,天外來客般的輪回者,在背后操縱著一切的主神,聽上去就像個劣等的科幻故事。

    但既然席漠俞能找到老劉,自然也會用其他手段驗證自己的猜測。所以哪怕結(jié)果再離奇,他也只能接受。

    只要一想到柏霖接近席言,是他無數(shù)次改變時間線的結(jié)果,席漠俞就感覺如芒在背,想弄死柏霖的心更強烈了。

    他垂首望著地上一只爬行的螞蟻,想著柏霖和那所謂的任務(wù),身后下屬的聲音喚回了他的注意力。

    “席先生,您之前讓我收集的資料,都在這里了。”

    席漠俞看向他手里的U盤,下屬恭敬地雙手遞過去,解釋道:“關(guān)于輪回者和主神空間的理論,因為沒有切實存在的證據(jù),我從文娛作品、嗯,主要是網(wǎng)絡(luò)小說中提取了一些最流行也最普遍的理論,經(jīng)過整理后都放在了U盤里。”

    這個世界科技水平不低,文娛也發(fā)達。最初聽到席漠俞這個命令時,下屬也是驚訝的,但他什么都沒敢問,兢兢業(yè)業(yè)地完成了老板安排下來的任務(wù)。

    席漠俞接過U盤,打量著手里這小小的東西,突然問道:“你說,普通人被卷進不停重啟的時間中,該怎么脫身。”

    “這……”下屬一愣,未料到老板會問出這個問題。

    說起來,席先生最近確實有些古怪。下屬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個念頭,但不敢多想,席先生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抱歉席先生,這個問題我不太了解。不過國內(nèi)確實有幾個科學(xué)家在研究這方面的問題,如果席先生需要的話,我安排人去接觸一下。”

    席漠俞點頭,又問:“如果是你,會怎么做?”

    下屬思考著,斟酌著語言,慢慢說道:“我覺得,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有源頭。時間重啟這種東西,如果是某種人類還無法理解的自然現(xiàn)象,那怎么掙扎都是徒勞,除非是死。如果是人為,那他總有這么做的理由。如果讓他知道,重啟時間不止不會改變過去,反而會造成更嚴重的后果,他自然會恐懼,會敬畏。”

    席漠俞始終沒有說話,既未表示認同也未反對。

    下屬說的東西,他自然也想過。

    可他想要的更多。

    他操控輪椅進了電梯,來到二樓書房。在他上鎖的抽屜里,放著許多他寫下的紙條。

    “今日,9月11日,25天后,于10月5日,解決柏霖。人選:XX。”

    “今日,9月16日,20天后,于10月5日,解決柏霖。人選:XX。”

    “今日,9月18日……”

    他寫了很多張,每天一張,在零點時寫下。至于人選,席漠俞也已經(jīng)選擇好。

    每天寫下的人都不同,他們與席漠俞毫無關(guān)系,只是出于對柏霖的嫉妒,再加上一些不經(jīng)意的引導(dǎo)。10月5日,是席漠俞為他們選定,也是那些人自以為最合適出手的時間。

    按照席漠俞從老劉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來的事實:世界重啟之后,除了輪回者之外,所有人在那期間的記憶全部丟失,與之有關(guān)的所有痕跡也都會消失。

    就像從未下車的那八個輪回者一樣。

    席漠俞也會。

    柏霖死后,他會忘記那件事,仿佛那一天從未到來。

    那些紙條,正是為了提醒自己。

    席漠俞并不確定自己是否會被牽涉,他猜測柏霖只會清除明確的目標,也就是直接動手的人。

    否則在第一個輪回者動手時,所有幕后觀火的輪回者都會消失。

    他也不確定那張紙條是否會留下。

    他只是在賭,就像售票記錄里的那二十三人,賭那全知全能的上帝一次小小的疏忽。

    席漠俞看向日歷,今日是10月4日,今天選定的人是……

    他神色忽地凝住,望著墻角的某處,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他忘了。

    他忘了那個人的名字,可他現(xiàn)在才發(fā)覺。

    席漠俞將自己已經(jīng)看過一遍的紙條再次翻開,終于發(fā)現(xiàn),他剛剛一直忽略了一件事——紙條少了一張。

    那張本該在10月4日零點寫成的紙條不在了。

    他試圖回憶那個人的名字,一片空白,但關(guān)于計劃的事還在,就像播放得好好的磁帶忽然跳了一段。

    席漠俞猛地意識到,今天不可能是真正的10月4日。

    自己不會犯弄丟紙條或是忘記寫這種錯誤,唯一的解釋是,它真的消失了。

    今天是柏霖已經(jīng)在10月5日死去后,再次重啟后的時間線。

    這是過去,也是未來。

    “一天。”席漠俞默念,時間回到了一天之前。

    在他已經(jīng)忘卻的未來,柏霖已經(jīng)死過一次,很可能不止一次。

    按照他的預(yù)想,一旦他的計劃成功,時間再次回到10月4日,他會重新選擇執(zhí)行計劃的人,按照他原本設(shè)定好的人選倒序排列。

    為避免自己的記憶回到太早之前,席漠俞必須嚴格控制變量,只在10月4日當日寫下帶有名字的紙條。

    但現(xiàn)在,紙條雖然只少了一張,但席漠俞卻忘記了所有選定之人的名字。

    所有的紙條上,名字所在的地方,都只剩下一團模糊的墨團。

    席漠俞看著桌上的紙條,無法下筆。

    從9月11日到10月5日,二十五天,二十五個人,柏霖至少死了二十五次,但他現(xiàn)在還活著。

    一滴墨落在紙上,慢慢暈染開來,席漠俞神色陰郁,放下了筆。

    重啟時間這么多次,也要留在小言身邊,該死的柏霖。

    ………………………………

    10月5日早上7:35,這天柏霖早早起床,打算在去公司之前先帶著窩里的小三花貓去寵物店一趟。

    三花貓被好好養(yǎng)了幾個月,體型圓潤了不少,軟乎乎的毛一看就非常好摸。

    聽見衛(wèi)生間放水的聲音,小三花貓從窩里爬起,拱起后背伸了個懶腰,搖晃著尾巴尖跟著柏霖的腳下打轉(zhuǎn)兒。

    “小討厭鬼。”柏霖彎腰抱起它,揉著它一只腳說道:“爸爸今天帶你去看席言,先把你洗干凈,你得聽話啊。席言不喜歡你的話,爸爸也不喜歡你了。”

    喵——小討厭鬼晃了晃腦袋,給自己順了順毛。

    柏霖放下它,張嘴打了個哈切。

    這兩天他睡得不怎么好,總是做夢,噩夢。

    夢里老有人追殺他,他被驚醒了好幾次。

    再睡下,依舊是噩夢。

    柏霖看不清夢中人的臉,但能分辨出他們并不是同一個人。最關(guān)鍵的是,柏霖并不認識他們。

    莫名其妙。

    他往臉上潑了把冷水,緩解了一下精神上的疲憊,抬頭看向洗漱鏡。

    鏡子里的男人眼底帶著血絲,眼神冰冷。

    他愣了一下,低下頭去抹了抹臉,再抬起臉時,神態(tài)已經(jīng)恢復(fù)了正常。

    收拾好一切,他將貓包放在地上,哄著小討厭鬼進去。

    拉上拉鏈的那一刻,他看著收起尾巴團成一團的三花貓,腦海中突兀地浮現(xiàn)一個念頭。

    今天換條路走吧,雖然路程會長一點。

    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只是在想起那條路上的風(fēng)景的時候,他感覺有些抗拒,又有些厭煩。

    走出樓道的那一刻,柏霖似有所覺地揚起頭,被樹葉間漏下來的太陽光晃了一下眼睛。

    他抬手遮擋了一下刺眼的光線,耳邊聽到一聲炸響,樹葉隨之嘩啦啦晃動。

    柏霖感覺心口一痛,身體晃了一下,緩緩放下手,低頭看向自己胸前。

    一顆子彈,毫無阻礙地穿透了他的心臟。

    搖搖晃晃倒下去前,柏霖在想:又是一場被人殺死的噩夢。

    也許他從未從夢中醒來。

    第174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5

    “柏先生……柏先生……醒過來”

    “不行……精神達到臨界, 無法……”

    “檢查……異常數(shù)據(jù)……清除……”

    “程序錯誤……停止……崩潰”

    柏霖陷入噩夢中,眼皮抖動著,黏重得無法睜開。

    耳邊傳來陌生的聲音, 隱隱約約,混雜在一起無法聽清。

    10月5日早上8:00,柏霖抱著貓走出樓道, 被一顆子彈射穿了心臟。

    他倒了下去,落在地上的貓包拉鏈被摔開, 三花貓喵喵叫了兩聲,繞著昏迷不醒的柏霖轉(zhuǎn)了幾圈, 又被忽然出現(xiàn)的腳步聲驚動,炸著毛很快跑遠了,留下一連串帶著血的梅花腳印。

    傷口失血帶走了身體的熱量,柏霖神智越發(fā)昏沉, 恍惚覺得自己仍躺在臥室的床上,正陷在一個無盡循環(huán)的夢魘里:10月5日的這天早上, 他在去見席言的路上被殺死了無數(shù)次。

    他的手指輕微掙動, 想要從夢魘中掙扎出來。今天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要帶小討厭鬼去寵物店,然后帶著它去找席言。

    可是用盡了全身力氣,也只移動了一下手指。柏霖不由焦急起來,但循環(huán)的噩夢早已使他的精神疲累無比, 夢中追殺他的那些人像是一雙雙恐怖的手, 拖著他往夢境的更深處墜落。

    柏霖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

    他只是想要帶著貓去見席言,跟他說上幾句話而已。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的人總是阻止他, 不論他如何改變路線,更改出門的時間, 最后他都會死在去見席言的路上。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沒有絲毫隱藏的意思。

    繞著柏霖身邊打轉(zhuǎn)的三花貓喵的一聲跑走了。

    柏霖的手被人踢了一腳,力度不算大,大概只是想看看他死沒死。

    柏霖想要躲起來,眼皮顫抖地厲害,胸口急促起伏。

    他拼命睜開眼睛,想要看清面前的人,死死記住對方的樣子。

    “呼……呼……”柏霖劇烈喘息,眼皮裂開一道縫隙,終于清醒過來般,睜開眼看到的是刺目的白光,幾個影影綽綽的白色人影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什么都來不及看清,眼皮再次沉甸甸闔上。

    嘈雜的人聲,沉悶的心跳聲,呼吸時空氣與氣管的沙沙摩擦聲,混合著監(jiān)視器的嗡鳴。

    好吵。柏霖皺起眉頭,想讓一切都安靜下來。

    嘀——監(jiān)視器發(fā)出一連串尖銳的警示音,柏霖聽見一聲驚呼:“遭了!”

    陌生的聲音用嚴肅的語氣說道:“柏先生的精神波動太大,程序無法平穩(wěn)運行,之前莫名出現(xiàn)的過多錯誤數(shù)據(jù)也沒能刪除干凈,再這樣下去恐怕……”

    “想辦法讓柏先生冷靜下來,”另一個更加蒼老的聲音接上了話,“剛才監(jiān)視器檢測到柏先生曾短暫地醒來過。”

    “檢查數(shù)據(jù),那里一定發(fā)生了什么。”

    “是。”

    噠——噠——腳步聲停住,在柏霖身上投下一道陰影。

    沈寂停下腳步,俯視著地上的人。

    柏霖沒有死,但也沒有醒來。他在多次被動重啟時間之后,能力暫時失效了,卡在了某種特殊的狀態(tài)之中。

    沈寂知道,只要自己現(xiàn)在給他一槍,柏霖就會真的死亡,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這個副本也會跟著消失。

    聽上去簡單,實際操作起來卻困難至極,如果不是席漠俞,沈寂永遠也找不到這樣恰當?shù)臅r機。

    子彈上膛聲清脆,沈寂眼神冷漠,扣動扳機。地上的柏霖察覺到危險,手指縮了縮,卻無處可躲。

    監(jiān)視器的嗡鳴聲連成一片,伴隨柏霖狂亂的心跳,他聽見凌亂的腳步聲,有人急切地說著:“柏先生,冷靜下來。”

    “柏先生!”

    “該死的,到底查清楚了嗎?”

    咔噠——扳機被重重按下,又自動彈起。

    沈寂不由露出笑容,等著子彈再次穿透柏霖的心臟,徹底結(jié)束他的生命。然而下一刻,沈寂臉上的表情僵住。

    一只手堵住了他的槍口,子彈在槍管里炸了膛。

    沈寂皺眉,及時松開了手,后退了一步,才沒有受傷。

    那只仍握著槍口的手卻毫發(fā)無傷。

    沈寂的眼神凝重起來。

    當他抬起頭,看清面前的人是誰時,瞳孔頓時縮緊。

    “沈周南”

    此時由不得他不驚訝,因為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男人,是早在他之前就已經(jīng)死了的、他名義上的父親。

    也是他曾經(jīng)最嫉妒的人。

    對方跟記憶里沒什么區(qū)別,甚至因為沒戴眼鏡,顯得更年輕了些。

    “嗯?”并未否定自己的身份,沈周南收起炸了膛的槍,問道:“怎么,現(xiàn)在見到我連一聲父親都不愿叫了嗎?”

    他面色忽地沉下,沉聲道:“沈寂,我走后你對席言做的那些事情,我還沒找你算賬。”

    沈寂下意識想要后退,反應(yīng)過來后壓制住了后退的沖動。男人冷著臉的模樣,喚起了他的某些記憶。

    自他記事開始,他跟沈周南之間的感情就不深厚。

    沈周南先是忙于工作,后來又全部時間給了席言,對于沈寂這個有些叛逆又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兒子,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多少關(guān)心。

    故而沈周南在沈寂記憶中的模樣,大多是威嚴而冷漠的,沈寂對他自然也是敬畏中帶著恐懼。

    這份感情又在遇上席言后,變成了純?nèi)坏募刀省?br />
    所以沈寂不允許自己后退。

    因為他忽然驚醒,現(xiàn)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他的父親,而是他感情上的敵人。

    “沈周南。”沈寂咬牙念出他的名字,“你死都死了,還要管活人的事嗎?”

    “席言他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有追求他的權(quán)利,你管不著。”

    沈周南表情未變,語氣平靜:“你說得對,我不會阻止他做任何事,只要他高興。”

    “但是你,”沈周南看向沈寂:“你不能再留在這里。”

    憑什么?沈寂想要質(zhì)問出聲。

    然而當他張開嘴,喉嚨里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想要反抗,身體卻動彈不得。

    沈寂看見沈周南伸出手,感覺自己慢慢地飛了起來。

    越來越高,越來越輕,越來越小,最后變成落到他手里的一顆微塵。

    沈周南看著手里的微塵,那是一粒小沙子,承載著沈寂的全部信息,錯誤的落入了這里。

    每個人都是一粒沙子,它們隨機地堆積在一起,組成了這個世界。

    有時候,在極端的機緣巧合下,它們被風(fēng)吹到正確的位置,變成特定的形狀,那就是一個成型的世界。

    但更多時候,它們只是漫無目的的堆在一起,越來越高,形成高高的尖塔,然后轟然倒塌,如同早早流產(chǎn)的畸形兒。

    所以每個世界都是極其珍貴的。

    但那不是沈周南要的東西。

    他要的,是沙粒窮盡所有排序方式后,再次出現(xiàn)的某個特定的世界。

    那是他和席言最初遇見的地方。

    沙粒有千千萬,近乎無窮。但只要數(shù)量有限,終有一天,沈周南的目的會實現(xiàn)。

    在這之前,他什么也做不了,能依靠的只有時間。

    快了,這次真的快了。沈周南握著手中代表沈寂的沙粒想到。

    【你又要走了嗎,】系統(tǒng)問道:【不再去看看他?】

    沈周南搖頭,【系統(tǒng),在那之前,他拜托你照顧了。】

    【我知道的。】系統(tǒng)說道。

    短暫地沉默后,它補充道:【他睡得很沉,我送了他一個好夢。】

    沈周南眼帶笑意,【希望他此時的夢里有我的存在。】

    笑容在他臉上一閃而逝,寂寂地落了下來。

    【系統(tǒng),這次,夢真的該醒了。】

    斷裂的時間線忽地跳動,順利來到10月5日的8:01。

    “咦?奇怪。錯誤數(shù)據(jù)不見了。”柏霖猛地吸了一口氣,聽到腦海里的聲音說道。

    “確實,柏先生的情況也穩(wěn)定下來了。”

    “我們需要盡快與柏先生取得聯(lián)系。這次的問題雖然被意外解決,但不能保證之后不會再有類似的情況發(fā)生。”

    “我會再試試,不過很難,柏先生的意識一直在抵抗。”

    他們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些其他東西,柏霖聽不太清。

    他的意識越來越昏沉,直到最后徹底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不知過了多久。

    柏霖喊著席言的名字,猛地從床上坐起,額頭浸出一層冷汗,心臟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旁邊的席言放下書,“你醒了。”

    “席言?”柏霖聞聲轉(zhuǎn)頭,忽然撲過去緊緊抱住了他。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兩手忍不住顫抖,語氣里帶著后怕:“席言,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見我再也見不到你,好在現(xiàn)在終于醒過來了。”

    席言手里的書被柏霖撞到地上,想要撿起來,卻動彈不得。

    他拍了拍柏霖的手臂,“放開。”

    柏霖搖頭,不肯放手。

    “抱歉,讓我再抱抱你,你在我面前,讓我覺得現(xiàn)在的一切就像個美夢。”

    “你覺得自己在做夢?”席言問道。

    柏霖只是搖頭,“我不敢做這么大膽的夢。”

    “但我陷在噩夢里的時候,我忍不住地想,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他們,只有我們兩個人,那該有多好。”

    “沒有林羽,沒有越光,什么都沒有。”他的語氣沉了下去,耳邊忽然響起一句“不可以,柏先生。”

    是之前聽到過的聲音。

    第175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6

    “不可以, 柏先生。”

    柏霖從席言肩上抬起頭,眼神驚疑。這次他真的聽到有人在跟他說話,而不是他自以為的失血過多產(chǎn)生的錯覺。

    至于聲音為什么不是從耳邊傳來, 而是直接出現(xiàn)在他的腦子里,柏霖決定暫時按下這個問題。

    想到自己昏迷前模糊聽到的那些話,他心里有許多疑問, 猶疑片刻,用同樣的方式在腦海中試探著問道:“你們, 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欸?”短暫地寂靜后,對方驚道:“柏先生, 終于聯(lián)系到你了。”

    隨后才回答柏霖剛才的問題:“當然可以了柏先生,您可以就這樣跟我們對話。”

    “不過在那之前,您要不先放開席先生?他好像有點生氣了。”

    柏霖的手下意識一松,皺眉問道:“你們, 能看到?你們是誰?”

    他有種被冒犯了的不悅感。

    如果他們可以看到席言,那在自己沒有察覺的時候, 他們是不是看到了更多東西。

    比如席言沐浴.jpg, 席言換裝.avi之類,只要想想柏霖整個人都要紅溫了,這些東西連他都沒有看過。

    “……柏先生,那并不在我們的監(jiān)控范圍內(nèi)。”

    “我們能看到什么,取決于柏先生您的視角, 而且您不愿意讓我們看, 我們就什么都看不到。”

    察覺對方能感知到他的想法,柏霖連忙放空腦子, 將那一堆的席言靜態(tài)圖動態(tài)圖全甩了出去,確保他們看不到一星半點。

    又是片刻的沉默, 可能連對方也覺得無話可說,半晌后才有人解釋道:“至于我們的身份,這個很難解釋。簡言之,我們受柏先生您的雇傭,維持著這個夢境世界的運轉(zhuǎn),及時清除可能擾亂您夢境的異常因素。”

    “就比如現(xiàn)在,柏先生。因為您抱得太久,席先生他真的生氣了。”

    柏霖一愣,謹慎地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席言的表情。

    心里一突,慢慢松開手上力道,跪在床上低著腦袋誠懇道歉:“對不起,我剛剛太激動了。”

    席言撿起地上的書,拍了兩下灰,瞥了面前臊眉耷眼的柏霖一眼。

    “清醒了?剛剛推都推不動,我還以為你打算收購星娛,以后當我老板了。”

    柏霖不敢抬頭,席言拍灰的那兩下重重拍在他的心頭,每拍一下,他的身體也就跟著抖一抖。

    他把頭埋得更低,“我錯了。”

    下次還敢。

    席言站起身,順手將書放在柏霖床頭柜上。

    柏霖一下子抬起腦袋,視線跟隨著他的動作,聽見他說道:“清醒了就好。我看你身體沒什么大問題,公司里還有點急事需要處理,我改天再來看你。”

    “……改天,是什么時候。”柏霖垂下眼,眼底神色晦暗。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走到門邊的席言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留下答案,打開門離開了病房。

    柏霖赤著腳下了床,緩緩走到窗邊,站了幾分鐘后,終于看到席言的身影走出住院樓。穿過樓下的綠化帶,進了一輛車里。

    站在車外的男人為他關(guān)上車門,往副駕駛的位置走去。

    彎腰上車前,男人似有所覺地抬起頭,直直看向病房中柏霖所在的位置。目光像是直接跨越了百米的距離,透過反光的玻璃窗,與面無表情的柏霖互相對視。

    男人推了推眼鏡,那張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像是挑釁,又像是嘲諷。

    嚓——的一聲,柏霖狠狠拉上窗簾,房間內(nèi)陷入一片昏暗。

    林羽,又是林羽。

    每次自己和席言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有他陰魂不散。本來聊得好好的,但過不了幾分鐘,席言總會被他用各種理由叫走。

    這次又是這樣。

    說什么公司有緊急情況,如果真有這種事情發(fā)生,席言第一個該追究的就是林羽的失職和無能。

    柏霖坐在床沿邊,之前想過的那個念頭,此時再次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從始至終,他跟席言之間都隔著太多的障礙。最麻煩的反而不是身份的問題,而是這群總是阻礙他的人。

    如果他們消失,不,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為什么之前要阻止我。”柏霖忽然問道。

    這次他問出了聲,所以過了兩秒鐘后,他腦子里那群人才知道柏霖問的是自己。

    “柏先生,雖然您是夢境的主人,但夢境世界的運行自有它的法則,您不能改變太多,否則您的精神會崩潰的。”

    “夢境?”這是柏霖第三次從他們口中聽到這個詞,“你們的意思是,這里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個夢嗎?”

    這怎么可能?柏霖?zé)o法接受。

    他不是沒有做過夢。美夢噩夢,回憶過去的夢,毫無邏輯的夢,他不是分不清。

    可是面前的一切如此真實,真實的席言,真實的面對死亡的絕望和恐懼,他如何能信這一切只是個夢。

    “為了保證您能更加融入其中,原本我們不該告知您這一切,但現(xiàn)在我們不得不這么做。柏先生,接下來我們的話,請您一定要相信。”

    “是的,您現(xiàn)在所處的地方,只是您的一個夢而已,它完全依托您的精神力量和我們?yōu)槟谱鞯奶摂M引擎而存在。您可以說它具備一定的真實度,因為實現(xiàn)虛擬現(xiàn)實,原本就是我們所追求的目標。”

    柏霖放下捂著腦袋的手,靜靜地沒有說話。

    他等著腦中的聲音給他一個解釋。

    然而聽到下一句話,他尚稱得上平靜的臉色完全變了。

    “柏先生,或許您已經(jīng)忘了,現(xiàn)實中的席先生早就不見了。”

    “那時星娛的發(fā)展如日中天,作為商場的新秀,誰也想不到席先生會忽然消失。”

    “沒人知道他在哪,沒人知道他去了哪,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席先生已經(jīng)故去,唯獨柏先生您不肯接受。自那之后,您就計劃著找回席先生,或者說,讓席先生復(fù)生。”

    “最初您選擇的是時間機器方面的研究,意圖倒轉(zhuǎn)時間,回到過去,回到席先生還在的時候。但是很可惜,您失敗了。這世上沒有人能令時間倒轉(zhuǎn)。”

    “后來您轉(zhuǎn)變策略,轉(zhuǎn)攻虛擬現(xiàn)實技術(shù)。只是與普遍意義上的虛擬現(xiàn)實不同的是,您想讓虛擬的席先生——也就是您記憶中的席先生,通過某種特殊的方式重獲客體性,能夠真正的在現(xiàn)實世界生活。”

    “您依舊失敗了。”

    “機緣巧合之下,您發(fā)現(xiàn)通過之前制造的特殊機器,可以使您的記憶獨立于您的存在,在機器中以程序的形式運行無礙。此后您陷入長時間的沉睡,每當您開始做夢,便又重新進入了這個特殊的世界。”

    柏霖的眉頭皺得越發(fā)的緊,像是在聽某個天方夜譚。

    但對方的解釋還在繼續(xù)。

    這個特殊的世界,雖然以柏霖的記憶為根基,但加入某些特定的數(shù)據(jù)和運行規(guī)則后,它產(chǎn)生了一定的客觀實在性。也就是說,它與柏霖存在著千絲百縷的關(guān)系,卻又有著自己的獨立性。

    柏霖的記憶大多與席言有關(guān),越光和林羽他們又是席言身邊的人。不同于那些沒有跟腳的輪回者,如果柏霖想讓林羽等人消失,即使可以做到,也會付出極大的代價。

    最嚴重的,可能直接導(dǎo)致夢境世界的崩潰。

    “胡言亂語。”柏霖沉聲打斷他們的話。

    “你們以為我會信這種不著邊際的話嗎?”他面色肅然,將自己聽到的話全盤否認。

    “柏先生,對于您而言,這確實很難讓人接受,但我們沒有騙您的理由。而且,您不是已經(jīng)聽到了腦海中我們的聲音嗎? ”

    柏霖搖了搖頭,“或許我只是沒有清醒,或許這只是我的幻覺。”

    他寧愿相信是自己瘋了,也不肯相信現(xiàn)實的席言已經(jīng)消失。

    消失,多可怕的詞。

    他早說過,會保護席言的,他不會讓席言消失在自己之前。

    “柏先生——”那些聲音試圖再說些什么,卻被柏霖厲聲打斷。

    “安靜。”他伸手捂著腦袋,暴躁又頹喪,半晌后緩緩說道:“安靜,我現(xiàn)在不需要你們。”

    他搓了搓頭發(fā),冷靜下來說道:“謝謝你們,在我之前被人追殺的無盡噩夢中喚回我的理智,但是作為我的幻覺,你、你們,現(xiàn)在可以離開了。”

    “我不信你們的話,那只是我內(nèi)心的恐懼外化的幻聽。從來也沒有什么現(xiàn)實世界,席言也沒有消失,我會和他好好的,好好的在這個世界一直存在下去。現(xiàn)在,離開我的腦子。”

    他的態(tài)度很堅決,毫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那些聲音沒再響起,柏霖模糊地感知到,他們正在一點點地撤離。

    他坐在床邊,低垂著腦袋,望著地上的地磚一角,像個凝固了的石像。

    “不管是真是假,”他忽然喃喃出聲,自言自語道:“我不會像那個柏霖一樣,那么無能。他的席言消失了,可我的席言還在。我會做到他未能做到的事,我永遠也不會、變得跟他一樣。”

    他重復(fù)了好幾遍,似是在下定決心。

    【你在干什么,寫日記?】

    【正經(jīng)人誰寫日記。】席言反問。

    他翻開面前才買的、剛剛讓人按他的要求補上的日記本,滿意地點點頭說道:【這是給柏霖看的。】

    【可我不能直接給他,得靠他自己發(fā)現(xiàn)。】

    【嘖,麻煩。】他曲指敲了敲桌面。

    【靠這個?由你提供一句話大綱、讓專業(yè)寫手為你潤筆的東西?是不是有些太隨便了。】

    系統(tǒng)看完了操作全程,知道席言在這上面花費的精力還沒敷衍越光的多。

    席言不認同它的看法,反駁道:【我請了專業(yè)寫手。】

    【所以?】

    【所以,不算隨便。】席言將日記翻到下一頁,指著上面某句話說道:【而且他文筆挺好的,不像我能寫得出的東西。】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席言合上日記本,【我只要讓柏霖看到這東西,讓他自己看到。】

    系統(tǒng)注意到他的動作,問道:【你已經(jīng)知道如何通關(guān)這個副本?這個副本雖然才D級,比休斯廷小鎮(zhèn)副本的等級低了許多,但死亡率卻比休斯廷小鎮(zhèn)高得多。】

    席言不置可否。

    【柏霖已經(jīng)說過,這里是他的夢,一場有我存在的美夢。】

    如果是夢,柏霖自然可以醒來。醒來之后,還可以繼續(xù)做夢。

    只要柏霖不放棄,這個副本就永遠存在。

    想要通關(guān)只有兩個辦法。

    讓柏霖?zé)o法再做夢,或者讓柏霖不愿再做夢。

    第一個方法涉及到現(xiàn)實世界,席言無法插手。

    那么就只能從這里的柏霖身上想辦法了。

    第176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7

    柏霖的身體恢復(fù)得很快, 住院兩天后自己辦理了出院,沒有通知席言。

    他出院后的第二天清晨,城里起了一場大霧, 將整座城市的建筑都籠罩在薄霧里,直到中午都未徹底散盡。

    席言放下手里文件,給林羽發(fā)了條消息:“來我辦公室一趟。”

    發(fā)完消息, 他將手機倒扣在桌面,重新拿起之前的文件。

    兩分鐘后, 他再次看向手機,“嘖”了一聲后翻到剛才的界面。

    以前總在第一時間回復(fù)他消息的林羽, 現(xiàn)在過了這么久都沒動靜。席言用桌上的辦公電話撥通了林羽辦公室的電話。

    “我是席言,林助理在嗎?讓他現(xiàn)在來我辦公室。”

    接電話的是最近新來的實習(xí)生,聽到席言的名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手忙腳亂了好幾秒, 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席、席總您好。”

    打完招呼后,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 林助理是?”

    實習(xí)生內(nèi)心忐忑, 生怕自己說錯了話。第一次跟席總這樣的大領(lǐng)導(dǎo)對話,他心里難免有些緊張,可他真的不知道席總所說的林助理是誰。

    席言擰眉問道:“你不知道林助理……”

    他的話忽然頓住,指節(jié)敲了敲桌面,面露沉思。

    這個實習(xí)生進公司時, 他是看過對方的資料的。名校學(xué)生, 有點內(nèi)向但工作能力出眾,否則也不會放到林羽的辦公室去, 現(xiàn)在怎么會犯這么低級的錯誤?

    聽到電話那頭一片寂靜,只有不輕不重叩擊桌面的聲音, 實習(xí)生心里越發(fā)不安,試探著詢問道:“席總?”

    席言回過神,說道:“沒事,我忘了林助理已經(jīng)辭職了。現(xiàn)在助理辦公室里是誰?”

    聽見不是自己的問題,實習(xí)生松了口氣,語氣輕松些許:“是這樣的席總,自從我進公司以來,總裁助理這個崗位就一直空缺。聽公司的老人說,之前的助理走后一直沒招到合適的人。”

    這么大的公司,這么重要的職位,居然一直沒人,系統(tǒng)聽了都覺得荒謬。

    席言揉著眉心,換了個方式問道:“那我之前吩咐下去的事情,是由誰來處理的?”

    “您忘了嗎席總?”實習(xí)生有些驚訝,“雖然助理之位一直空缺,但柏先生有時會來幫忙,您有事都直接聯(lián)系他的。”

    席言放下手,“柏霖?”

    實習(xí)生確認道:“是的席總。”

    恰在此時,助理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實習(xí)生下意識抬頭,看見一身正裝、容貌昳麗出眾的柏霖走進辦公室。

    見他在打電話,便微笑著問道:“你在跟誰打電話?席言那里又有工作安排下來了嗎?”

    說話間,他來到實習(xí)生身旁,彎下腰,動作自然地取下后者手里的話筒。

    話筒貼近耳朵的瞬間,他眼底的笑容徹底柔和下來,渾身散發(fā)著一種安寧的平和感,他側(cè)了側(cè)身,背對著實習(xí)生,柔聲問道:“席言,你找我嗎”

    每次聽到柏霖叫出席言的名字,實習(xí)生都覺得驚嘆。

    一個是星娛的總裁,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一個是雖然臉上帶笑,但相處起來總有幾分疏離的柏霖。不知為何,實習(xí)生總覺得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沒那么簡單。

    剛剛柏先生叫出席總名字的時候,眼里的愉悅都快拉出絲兒了。

    不過讓他好奇的是,柏先生怎么確定打電話來的一定是席總呢?

    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實習(xí)生搖搖頭,看見柏霖結(jié)束對話后把話筒放了回去。

    沉思著在原地站了幾秒,柏霖整理了一下頭發(fā),對實習(xí)生說道:“我去席總辦公室看看,下班前都不一定回來,你走的時候把辦公室鎖好。”

    實習(xí)生乖乖點頭,看見柏霖離開前又停下來,對著暗下的電腦屏幕又整理了一下著裝。

    至于嗎?實習(xí)生有些迷惑:他們不是經(jīng)常見面嗎?為什么這一次這么隆重,像是在赴一場意義重大的約。

    這場蔓延了整座城市的大霧給交通造成了不小的阻礙,馬路上被堵住的司機不耐地按著喇叭。

    席言從辦公室的落地窗內(nèi)望出去,冷灰色的高樓半掩在緩慢流動的薄霧中,如同云層中冒出了頭的怪獸。視線放遠看去,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更遠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身后傳來敲門聲,席言說了句“進來”,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椅上。

    推門進來的是柏霖,臉上笑容明亮,看見辦公椅上坐著的席言時怔了一下,站在原地訥訥問道:“怎么了?你看上去不太高興。”

    席言沒說話,只是看著他,看得柏霖越發(fā)緊張。

    “西裝。”席言說道。

    柏霖低頭,開始檢查著裝。

    “挺好看。”席言接著說道。

    柏霖一愣,而后笑了起來。

    席言坐正了,兩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現(xiàn)在的情況不太明朗,他什么都還不知道,只能試探一下了。

    “最近工作有麻煩嗎,練舞室那邊去過沒有?”席言撥開鋼筆蓋,手指用力過度,鋼筆蓋被彈飛落到地上。

    柏霖的注意力下意識被其吸引,視線跟隨著,走過去俯身將它撿起,沒有察覺到這個問題的古怪,起身時隨口回答道:“練舞室那邊,自從我受傷后就沒再去過了。”

    他笑著將筆蓋交給席言,等席言接過后也沒有走開,反而順勢坐到了辦公椅的扶手上,身體前傾勾住了席言的脖子,動作親昵而大膽。

    “至于工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面上帶了點兒疑惑,說道:“我覺得自己還挺適合做這些,你安排給我的事情,我看一眼就能上手。”

    這倒也不奇怪。

    現(xiàn)實世界里的柏霖就是公司的高層,夢境中難免受其影響。

    但令席言疑惑的是,柏霖現(xiàn)在對自己的態(tài)度,與幾天前在醫(yī)院大相徑庭,這幾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手,松開,站那邊去。”哪怕情況不明,席言對柏霖的態(tài)度依舊沒有改變。

    柏霖訕訕松了手,自覺地站到席言辦公桌對面,垂著手像個乖巧的學(xué)生。

    咔的一聲輕響,席言將筆蓋蓋回去,不經(jīng)意地問道:“柏霖,我們認識多久了?”

    這個問題不需要回憶,柏霖給出了一個極其準確的時間。

    他并未懷疑席言問出這個問題的目的,甚至以為他在考驗自己,主動地把兩人相遇的故事說了一遍。

    “那時我剛進圈子,還是個新人,手里什么資源都沒有,只能在劇組里當個沒有臺詞的小配角。”回憶起往事,柏霖臉上露出追憶的柔和的笑,繼續(xù)說道:“當時你已經(jīng)是星娛的總裁,這是你投資的第一部片子,你來劇組探班,對我、一見鐘情?”

    說到最后幾個字的時候,他似乎有些心虛,打量著席言的神情。

    看見對方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后,他連忙低下頭,改了口:“哦不,是我對你一見鐘情。我輾轉(zhuǎn)反側(cè),夜不能寐,窮追不舍,一直追到了星娛來。”

    “我們是彼此的初戀。”他點頭確認,忽然臉色難看,偏過頭去咳嗽了兩聲。

    “生病了?”

    “我……”柏霖想說些什么,忽然又是一連串控制不住的咳聲。

    再轉(zhuǎn)過頭來時,他的臉色蒼白了些:“抱歉,我好像真的不太好。”

    “我、我先出去了,免得離你太近,把你……”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掩著唇離開了辦公室。

    “彼此的,初戀?”席言眉頭一松,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說柏霖和越光之間那攤子事兒,就說席言那一群直到柏霖住院那兩天都還在給他打電話想要復(fù)合的姓陸的姓季的情人團,也不知道柏霖是哪來的勇氣和自信說出這種話來。

    他算是知道柏霖這幾天做了些什么了。

    掌握了這么強大的力量,到最后還是個戀愛腦。

    柏霖取代了林羽和越光,自然也取代了他們和席言之間的故事,他要讓席言身邊只剩自己。

    【他可真會編。】席言對系統(tǒng)說道。

    【比起他來,我為他準備的那些日記算是小兒科了。】

    系統(tǒng)有些憂心:【他會信那些東西嗎?】

    【他會的,他不會懷疑我。】

    【因為他不會懷疑他對我的……愛。】

    最后那個詞有些澀口似的,被席言費力地吐出來。

    全部的信任,全部的愛,這是柏霖能給他的最后的東西。所以柏霖不會懷疑席言,那是在懷疑他自己。

    想到這里,席言皺著眉頭,胸口有些難受,有一種欲作嘔的沖動。

    不是因為柏霖,單單只是因為愛這個字。

    這個本該溫暖、柔軟的詞,對于席言有著更加不同的意義。

    他深吸一口氣,將心里的不適強壓下去。

    【現(xiàn)在只怕,柏霖還會做些其他多余的事。】

    窗外的霧氣流動著,如有生命一般。云霧之上,是露出半截的高樓大廈,云霧之下,是匆匆趕回家的行人和仍舊堵在馬路上的汽車,紅色的雙閃像是怪物眨動著的眼睛。

    大霧更濃了。

    席家老宅,席漠俞忍著頭疼,使勁揉了揉額心。

    他偶爾會有頭疼的毛病,書房里一直備著藥,但這次吃了兩片藥,頭疼的情況卻未有好轉(zhuǎn)。

    席漠俞伸出手,拉開面前的抽屜,忽地頓住。

    他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又為什么要拉開抽屜,或許他是要拿里面的某樣?xùn)|西。

    他看向抽屜底部,里面空空蕩蕩,空無一物。

    里面應(yīng)該是有東西的,他到底忘了些什么?

    席漠俞撐著腦袋,他的頭更疼了。

    此時外面?zhèn)鱽硪宦曮@呼,有人腳步匆匆跑來,大聲喊道:“席先生,霧!”

    “霧,蔓延過來了。”

    席漠俞抬起頭,驚愕地看見白色的霧氣穿透了大門,穿透了墻壁,徑直來到他的面前,他似乎已能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濕潤的冷意。

    他睜大眼睛,記憶在他腦海中轟鳴,帶來劇烈的疼痛。他顧不上這些東西,猛地從輪椅上撲起,想要去拿自己放在桌角的手機。

    啪嗒一聲,手機落在地上。

    席漠俞臉色難看,顧不得自己的體面,一下子摔倒在地,兩只手狼狽地摸索著地上的東西。

    終于摸到硬質(zhì)的方形物體,席漠俞沒有絲毫猶豫,翻開通訊錄給置頂?shù)奶柎a打去一個電話。

    鈴聲回響的那十幾秒中,他滿臉焦急,口中不停念道:“小言,接電話,快接電話。”

    “柏霖很危險,不要相信他。為什么還不接電話。”

    霧氣自他腳下一點點蔓延而上,逐漸遮住他的鼻子,他的耳朵,直到他的整個身影都籠罩在霧氣中。

    手機屏幕忽的一亮,電話那頭傳來一聲禮貌的:“你好,請問是誰?”

    “小言!柏霖他——”席漠俞的話戛然而止,轉(zhuǎn)而厲聲問道:“你是誰!”

    電話里傳來一聲有些失真的輕笑,席漠俞聽見對方說道:“我是,柏霖啊。”

    “你要找席言是嗎?我看看。”柏霖拿下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席漠俞”三個字,眼神冷了下去,用曖昧不清的語氣說道:“真不巧,席言剛剛太累了,已經(jīng)在床上睡著了。”

    “柏霖,你敢!”

    聽見那頭席漠俞崩潰的聲音,柏霖勾了勾唇,與他道別:“再見了,席漠俞 。”

    他掛斷手機,做賊似的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沒人看見后,才將手機放回了原來的位置。

    剛剛收回手,就聽一聲推門聲。柏霖轉(zhuǎn)過頭去,看見席言站在門口,眼神有些意外。

    柏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剛剛摸過手機的手握成拳,往褲兜里更深處塞了塞。

    他低頭咳嗽了兩聲,面色很是平靜,卻在腦子里接連發(fā)出命令:“你們,刪除席言手機里的通話記錄,快一點!”

    “……柏先生,最好還是不要。”

    “你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難以支撐……”

    柏霖面色一變,一聽到這幾個字,他就忍不住想要咳嗽。

    這么想著,他真的就彎下腰,重重咳了幾聲。

    他眼前一陣陣發(fā)黑,久久無法停止,像是連肺都要一起咳出來,嘴里嘗出了血腥味。

    這還只是個開始,如果他再一意孤行,遲早會有越來越多的癥狀出現(xiàn)。哪怕是現(xiàn)在,柏霖已經(jīng)感覺到了身體的無力和疲憊。

    “聽我的,我才是這個夢境的主人。”柏霖語氣堅決。

    席言看了柏霖一眼,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機。

    柏霖一動未動,看似平靜,視線卻緊緊盯著席言的手,眼神緊張。

    席言打開手機,看了一眼,沒看見什么,便將手機收了起來。

    與此同時,柏霖也聽到了腦海中的聲音:“柏先生,已經(jīng)處理好了。”

    “嗯。”柏霖應(yīng)了一聲,將那些人屏蔽出自己的腦海。

    在沒有需要的時候,他不希望有任何人來打擾自己和席言的相處。

    他希望這里是一座孤島。

    第177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8

    柏霖希望這里是一座孤島。

    無人登岸, 無人打擾,一大片海水環(huán)繞。

    被流動的霧氣籠罩著的城市,如同被海水淹沒過半的失落之地。以前總是熙熙攘攘的購物中心, 如今只有風(fēng)卷起地上的枯黃樹葉,滿地的寂寞無人來掃。

    街道上已經(jīng)很久無人走過。沒了車流聲、人聲、商鋪喇叭聲,整個城市都安靜下來。

    與其說是安靜, 不如說是空了,仿佛這個世界只剩下席言和柏霖兩個人。

    不, 這個城市,從始至終, 本就只有席言和柏霖。

    沒有什么討人厭的林羽和越光,也沒有心思不純的席漠俞,更沒有席言和他的那些情人之間不堪說的往事,他們只有彼此。

    柏霖如此想著, 臉上不由露出笑容。

    他提著一袋子必需品,行走在返程的路上。

    星娛的工作已經(jīng)停止, 在這個空蕩蕩的城市里, 無論做什么都是多余。

    柏霖跟著席言回了家,因為戀人本就該住在一起。

    想到席言是個嬌生慣養(yǎng)幾十年的大少爺,十指不沾陽春水,柏霖自覺承擔(dān)了家里的全部家務(wù)。買菜做飯,打掃衛(wèi)生, 清理堵塞的下水道, 一切自給自足。

    他不讓席言做一點事,他要席言乖巧地待在別墅里, 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或是在陽臺的躺椅上看書, 等著外出的自己回家。

    外面很危險,柏霖如此告訴席言。

    他自認為是自己將席言帶到這里來,所以他得為席言如今的境況負責(zé)。

    每過幾天,他會帶著錢離開別墅,走進一片迷霧里。一個小時后,他又從迷霧里走出,帶著一袋子的生活用品。

    這種單調(diào)且重復(fù)的生活仿佛會一直這么重復(fù)下去,但柏霖并不覺得乏味。

    他甚至感受到難得的平靜,好像他生來就是為了追求這種安寧。

    想要的生活可以讓人就這樣過一輩子。

    咳咳——咳——

    柏霖眼中笑意正濃,忽然皺起眉頭,難受地彎下腰去。

    半晌咳嗽的沖動終于壓下去,他提著購物袋,無力地往身側(cè)的墻壁一靠,閉著眼呼吸急促,身上發(fā)冷,睫毛不安地抖動著。

    累,很累。他不自覺的弓起腰,一手撐著墻壁,腳步緩慢地往前走,提著購物袋的左手隱隱發(fā)抖。

    但他無法停下,他必須盡快趕回家。

    在席言那里,要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

    站在大門外,柏霖終于站直了身體,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臉頰多了幾分紅潤,他清了清嗓子喊道:“席言,我回來了。”

    過了兩分鐘,沒人來給他開門。

    柏霖?zé)o奈地笑笑,想是早有預(yù)料。

    他從口袋里掏出鑰匙,自己開了鎖,換了拖鞋后進了屋。

    沙發(fā)上沒有人,對面的電視機卻開著,放著某個席言已經(jīng)看過好幾遍的電視節(jié)目。

    可能他真的很喜歡。柏霖如此想到,拿起遙控板按了暫停。

    “席言,你在廚房嗎?你別拿菜刀,小心傷到手。”

    柏霖在別墅一樓轉(zhuǎn)了一圈,把每扇門都打開看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席言的身影。

    “好吧,咳——”柏霖面色紅潤了一瞬,又瞬間恢復(fù)蒼白,他捂住唇掩飾著咳嗽聲,深吸了口氣說道:“好吧,看來你在樓上。”

    席言不是個喜歡交代下落的人,很多時候柏霖都找不到他的所在。他穿著拖鞋,踏踏地上樓去,地上鋪著的長毛絨毯子很好得藏住了他的腳步聲。

    柏霖沒有找多久,便發(fā)現(xiàn)了席言的身影。

    臥室的門開著,席言坐在床邊,低頭看著手里的東西,看得入神。

    這樣的距離,他不至于聽不到柏霖叫他,或許只是他不愿意理會而已。

    “席言,我回來了。”柏霖站在門邊,沒有進去,扶著門框問道:“我以為你在樓下看電視,找了你好久,你在看什么?”

    他看不見席言手里的東西,但仍看著那個方向,想要看個究竟。

    席言淡淡應(yīng)了聲,放下手里的東西,“沒什么。”

    他不愿多說,柏霖沒再問,只是笑了聲問道:“怎么沒在下面看電視?里面正在放你喜歡的節(jié)目。”

    “我不喜歡。”席言站起身,與柏霖擦肩而過時說道:“很無聊,但我沒有其他事做。”

    柏霖忽地有些懊惱。

    他忽略了這個情況:這里變成空城之后,沒人再制作新的劇目,席言看的都是之前的存貨,數(shù)量有限,根本支撐不了多少時間。

    可是他沒有其他事情做,星娛的業(yè)務(wù)停擺,家里的一切家務(wù)由柏霖接手,除了看看電視看看書,席言什么也不能做。

    “抱歉,是我的錯。”柏霖拍了拍腦袋。

    哪怕他暫時沒想明白,席言覺得無聊跟他之間有多大的關(guān)系,但他知道席言不開心一定是他的問題。

    席言錯過他肩膀,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有些猶豫地說道:“我想,用下你的手機。”

    “手機?”柏霖愣了一下,恍惚覺得上次用手機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自從搬到這里后,他已跟外界斷了聯(lián)系,手機自然也成了個擺設(shè)。

    “手機,手機在哪呢?”他在自己身上摸索,終于從褲子口袋里摸到東西,有些疑惑且陌生地看著這小玩意,遞給席言時說道:“我都忘了把它放在哪了,好像很久沒充過電了。”

    “你拿它做什么?如果是想買東西,我可以帶回來。”

    席言伸手去接,說道:“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我的打不通。”

    柏霖的手僵在空中,臉色不太好看。

    “打、電話?”他移開了臉,啞聲道:“是有認識的人嗎?”

    席言手上用了力,才從他手中奪過手機。

    “電話薄上有幾個號碼,我有點在意,但不記得對方是誰,打過去也沒人接聽。”

    “你手好冷。”席言想著剛才觸碰到柏霖手指時的感覺,說道:“臉色也很蒼白,你最近看上去都不太好。”

    “沒事,我沒事。”柏霖不可能在席言面前表現(xiàn)出自己的異樣,他盡力挺直了背,側(cè)了側(cè)身,讓自己能夠倚靠在身后的門框上。

    面色自然地朝席言笑了笑,斂下眸看他撥通了電話號碼。

    他已經(jīng)盡量清除那些人的存在痕跡,可是總有疏漏,他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做不到真的盡善盡美。

    隨著電話鈴聲響起,柏霖的心跳聲在胸腔里回蕩。

    他怕電話那頭真的出現(xiàn)說話聲。

    鈴聲在空氣里回蕩,暫停,循環(huán),直至最后無人接聽自動掛斷。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安慰忽然沉默下來的席言道:“也許本來就是一個空號,對面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他期盼席言能就此放棄,然而卻未料到,聽到他的這句話后,席言忽然抬起眼睛,極快地刺了他一眼。

    那眼神刃一般,又冷又鋒利,反射著映照其上的月光,犀利尖銳地好似要將柏霖的全部都看透。

    柏霖的心緊了一下。血腥味從喉口溢出,他緊緊抿著唇,壓得唇瓣失去血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席言,看見他緩緩地收斂了眼中的冷意,眸子垂了下去,樣子看上去竟有些落寞。

    “也許吧。”席言轉(zhuǎn)過身,沒再說話,徑直下了樓。

    “呼……”柏霖眉頭擰起,捂住了胸口。

    滯悶,抽疼,他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更加虛弱。哪怕一個簡單的動作,對他而言都是一種巨大的負擔(dān)。這種負擔(dān)并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減弱,反而一日重似一日。

    柏霖拍了拍臉,讓自己的臉色不再那么難看,跟著席言下了樓。

    席言坐在沙發(fā)上,有一下沒一下按著遙控板,另一只手撐著下巴,看著電視屏幕的眼神卻有些放空。

    再好看的節(jié)目,重復(fù)了三四遍之后也會覺得無趣。

    席言調(diào)到下一個臺,反應(yīng)了一會兒,又調(diào)了回去。不是什么新節(jié)目,只是席言之前看的時候跳過了一段無聊的情節(jié),他再次調(diào)到下一個臺,再下一個……

    速度越來越快,直到回到最初的地方。

    他一下子按了關(guān)機。

    電視屏幕黑了下去,席言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

    柏霖靜靜地看完了全程,知道席言現(xiàn)在心情不好。

    他走了過去,跪坐在地上,將頭放在席言膝頭上,低聲道:“對不起,是我的錯,是我讓你不開心了。”

    直到柏霖挨過來,用臉輕輕蹭著席言的膝蓋,席言才注意到對方。

    他低頭,看著柏霖討好的動作,既沒有阻止,也沒有伸手去碰碰他。

    察覺他的態(tài)度,柏霖頓了一下,半晌抬起頭,強笑道:“對了,你不是在家里呆得無聊嗎?過兩天,不、就明天,咱們出去旅游好不好?”

    “你想去哪里?海邊還是草原?去哪里都可以,我們明天早上就去買票,席言,別不開心。”他的聲音低下去,眉頭壓著,眉形平直,“你不開心,我會很難過。”

    他的臉上隨之出現(xiàn)難過的表情,眼尾泛著紅。

    “出去?”席言輕聲問他,“我可以出去了。”

    “當然!”見席言并未拒絕,柏霖一下子雀躍起來。

    得寸進尺地拉住席言的手,忙不迭地開始獻殷勤,“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呆多久都可以,只要你開心。”

    “呵。”席言輕笑,推開他的手,“這是你說的。”

    柏霖跳了起來,剛剛站穩(wěn),眼前一黑,身體晃了晃。

    他回過頭,看見席言望著自己那深沉的眼神,率先開口道:“我沒事,只是沒站穩(wěn),我現(xiàn)在去收拾衣服。”

    早晨的高鐵站依舊沒有什么人。

    這樣大霧的天氣,讓人覺得出行都是件奇怪的事。

    所以除了席言兩人之外,候車室的座位上只稀稀落落坐著幾個人,不說話也不走動,只低頭看著手里的手機。

    柏霖拉著兩個行李箱,腳步踉蹌跟上席言的腳步,趕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角。

    “席言,你去坐著,我去買票。”

    這次旅行的初始地是草原,柏霖計劃在那住上幾天,然后轉(zhuǎn)道去雪山,自西向東,一直去到海邊,最后返程。

    售票廳的窗口只開了一個,剛好是柏霖要買票的那一個。

    車廂里依舊沒什么人。

    僅有的幾個乘客跟在柏霖身后上了車,去了其他車廂后,便再沒有任何動靜。

    席言在座位上坐了一會,高鐵終于發(fā)車,緩緩駛出車站。

    他撐著手臂看著窗外的景色,被籠罩在霧氣中的綠色植被逐漸向后退去,被列車劈開的霧海在尾部又聚攏來,如同追趕著獵物的怪獸。

    到處都是白茫茫一片,只剩下暗暗的還未被徹底掩蓋的綠。

    忽然間,高鐵停住。

    是的,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以極快的慣性速度停住,車廂內(nèi)的席言沒有感到一點不適,像是列車瞬間失去了動能。

    “這是?”柏霖下車查看情況,看見面前的一幕時,瞳孔震驚。

    高鐵剛剛出了城,前面的軌道卻斷了,或者說徹底消失。

    城外是一片霧白,能見度不過一米,濃稠的霧氣如同飄動的棉絮,呼吸間讓人感覺到窒息。

    在這座空城之外,是一片未能定義的空白。

    第178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49

    柏霖試著抬了抬手, 霧絮被他的動作攪亂。他收回手,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濕意。

    身后傳來鞋底踩踏細石塊的聲音,席言在他之后下了車, 見到眼前這一幕,竟不覺得意外。

    柏霖回過頭去看他,兩手垂著, 眼神有些無措。

    “席言,我……”

    席言兩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 緩緩?fù)鲁鲆豢跉猓D(zhuǎn)身時說道:“我回去了。”

    他沒等柏霖給他一個解釋, 或許是他知道柏霖解釋不了,或許是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聽。

    他離開的背影決絕,沒有絲毫猶豫。柏霖想要追趕上去,跑了兩步又停下, 忍受著眼前忽然的眩暈,邊喘著粗氣邊在腦中嘶喊道:“把這里的霧氣散開, 讓席言留下來。”

    說話間, 他解除了腦海中的屏障。

    都怪他,當時太過興奮,只顧著收拾東西做規(guī)劃,根本沒有想到過城外會是這樣的場景。

    “柏先生?”

    “快一點!”柏霖怒吼出聲,“咳咳——把這里, 變成正常的樣子。”

    那些聲音沉默片刻, 這才說道:“抱歉柏先生,我們做不到。”

    “程序里并沒有這部分數(shù)據(jù), 而且就算我們可以實現(xiàn)您的要求,您的身體和精神也無法承擔(dān)。”

    柏霖一意孤行, 將這座城市改造成只有他和席言的孤城。但這種改變只是暫時的,他每天都在承受著比前一天更加巨大的負擔(dān),直到這種壓力將他徹底壓垮。

    啪嗒——一滴血落在他手背上,濺開一朵花。

    柏霖抹了抹鼻子,鼻腔里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席言。”他伸出手,試圖喊住前面的人,出口卻是一道低啞不可聞的氣音。他踉蹌往前走了兩步,想要再次抓住男人的手,身體一晃徹底倒在地上。

    “柏先生!”腦海中的聲音焦急。

    柏霖?zé)o法回應(yīng),只是仰著頭,直直地看著席言離開的方向,嘴一張一合叫著他的名字,如同某種與生俱來無法忘卻的本能。

    他看見席言的背影頓住了,半晌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站在原地看著自己。

    柏霖嘴角尚未勾起笑意,忽地愣住,表情有些疑惑。

    席言并未離開,卻也沒有過來,只是用一種略顯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

    那眼神既不是擔(dān)憂,更不是同情,而是一種夾雜著痛恨與可憐的奇特情緒,復(fù)雜到柏霖看不懂。

    他直覺有一種可怕的事情正在發(fā)生。

    可他來不及去想個明白,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意識。

    再醒過來時,他在一家無人的旅館里,合衣躺在落了灰的床上,席言不在身邊。

    柏霖猛地從床上坐起,只是這一個簡單動作,身上便沒了力氣。

    “席先生回了別墅。”沒等柏霖發(fā)問,那些聲音便率先說道。

    他們已經(jīng)明白,柏霖要做的事情,沒人能阻止得了,只希望柏先生醒來后不要怪罪到他們身上。

    柏霖慢吞吞下了床,他昏睡的時候連鞋都沒脫,現(xiàn)在自然也省去了這個步驟。

    他坐在回城的公交車上、靠窗的位置,臉貼著冰冷的玻璃窗,不知在想些什么。

    公交車慢悠悠地走,在每個站臺停下。見無人上車,車門又慢悠悠地關(guān)上。

    柏霖此時是一點都不急了,他甚至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一點。

    他預(yù)感到有一件可怕的事情正在發(fā)生,就在路的盡頭等著他。他到達的越早,便越早去面對那個恐怖的結(jié)果。

    但最后,他還是站在了別墅門口。

    此時已經(jīng)夜深,天上看不見半點星。別墅的大門掩著,二樓的某個房間里,窗內(nèi)透出明亮的燈光。

    柏霖腳步沉重上了二樓,倚著門框輕聲說道:“席言,我回來了。”

    席言坐在床沿邊,上次他看手機的位置,背對著柏霖,低頭翻看手里的日記。

    他在每一頁上都停留了很長時間,好似把上面的每個字都掰開了再重組,然后才伸手翻到下一頁。

    夜有些過分的寂靜。

    這座只有兩個人的孤城里,就連蟲鳴聲都不會響起。

    柏霖終于無法忍耐這份死寂,他深吸了口氣,脫下鞋光著腳輕輕走進屋。他已經(jīng)盡力放低自己的腳步聲,然而在他走到席言身后半米的地方時,席言突然將手里的日記合上了。

    柏霖不敢再動,茫然地站在原地,看著席言將日記放進一個箱子里,推到了床下去。

    然后席言關(guān)了燈,只剩床頭燈微弱的光還亮著,他脫下外衣上了床,蓋上被子,背對著柏霖的方向。

    整個過程中,他都沒有看柏霖一眼。

    柏霖站在床尾,一動未動,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身上感覺到寒意,他醒過神。床上的席言似乎睡熟了,呼吸平穩(wěn)。

    柏霖踮著腳出了臥室,不過兩分鐘,拉著一張?zhí)鹤觼淼酱策叄瑢⑻鹤愉佋诘厣希松先ィеl(fā)冷的手臂,不安穩(wěn)地閉上眼睛。

    聽著床上的呼吸聲,柏霖腦子里浮現(xiàn)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一刻都沒有真得睡著。

    大約夜半時分,他聽到一點細微動靜,忽地睜開眼睛。

    席言不知什么時候醒來,坐在另一邊的床沿,紙頁翻動間傳來低微的沙沙聲。

    柏霖做了起來,看著他的背影許久,輕聲問道:“席言,睡不著嗎?”

    許是早已知道柏霖醒來,席言并未感到驚訝,只說:“吵醒你了。”

    話雖這么說,卻并未停止手上的動作。

    這句話只是簡單的陳述,并不帶有任何關(guān)懷的味道,聽得柏霖的心有些堵。

    席言太平靜了,平靜地讓他害怕。

    因為他不知道這份平靜之下,醞釀著怎樣令他不愿面對的慘淡未來。

    “嗯。”席言說道:“睡吧。”

    柏霖已完全沒了睡意,但他不愿反駁席言的話。

    他張口說了個好,重新躺下,看著席言的背影不肯閉上眼睛。

    他還能這樣看多少眼?柏霖?zé)o法預(yù)料。

    有一把劍在他頭頂,懸懸欲墜,不知什么時候落下。

    柏霖并不懼怕死亡,但等待死亡的這段時間,壓抑一點點摧毀著他。

    某個無風(fēng)無雨無晴的日子里,這天跟以往沒什么區(qū)別。

    柏霖在床邊站了很久,眼神掙扎,終于下定決心,蹲下身從床底將箱子拉了出來。

    銀色的密碼箱并未設(shè)定密碼,柏霖笑得無奈,伸手揭開箱子,席言常看的那本日記安安靜靜躺在箱底。

    柏霖輕柔地拍了拍灰,動作小心而珍視地翻開。

    他那可怕的預(yù)感終要發(fā)生。

    日光漸漸地沉下去,如同柏霖此刻的心。

    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揉皺了手里的紙張,柏霖回過神,慢慢松開手,將褶皺處一點點地撫平。

    身后腳步聲停在門邊,席言的影子籠罩住他周身,面前的視野一下子暗下來。柏霖恍若未覺,將日記翻了一頁,在席言看不到的地方,默默落下一滴淚來。

    “這就是你想讓我看到的東西嗎?席言。”

    “你握著劍柄,卻不肯殺人,非要我自撞劍尖。”

    席言的舉動那么明顯,從一開始就沒有隱瞞柏霖的意思。他讓柏霖自己選擇,看還是不看,他要柏霖來選擇最后的結(jié)果。

    但其實柏霖根本別無選擇,席言早已將他看透。

    憑借席言對柏霖的重要性,柏霖遲早會打開那個箱子,只是時間的早晚而已。

    一頭迎向死亡,和在等待中慢慢枯寂,柏霖要做個選擇。

    席言沒有給他一條生路,可是柏霖?zé)o法責(zé)怪對方心狠,他知道席言對自己已經(jīng)足夠容忍。

    “對不起。”手里的日記掉落,柏霖捂著臉低泣,淚水透過指縫濺落到褲子上,他聲音顫抖地道歉:“我說過要保護你,但最后傷害你的也是我。”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被清除過的聯(lián)系電話,席言卻還記得,為什么那些人總是不依不饒的要殺了他。

    原來在他一次次運用權(quán)限,重啟這個夢境世界,企圖達到一個最圓滿結(jié)果的時候,還有人跟著他一次次重生,陷入時間的循環(huán)里無法自拔。

    席言是,張揚是,柳影是,那些想要殺了自己的人也是。

    在柏霖還未覺醒之前,他們早已重來過不知多少次,從最開始的驚喜到后來的疲憊,再到最后的絕望。

    不管他們?nèi)〉昧耸裁闯删停卸鄨A滿的家庭,只要柏霖重啟世界,他們就會失去全部,變得一無所有,一切重新開始。

    逐漸的,有幾個人覺醒了。

    他們不愿再過這樣沒有盡頭的生活,決絕的要與柏霖拼個你死我活。

    席言也是覺醒的一個。

    他甚至比所有人都知道得更加早,也更早地被卷入這時間輪回的漩渦。

    在這本日記里,席言記下了無數(shù)次柏霖死去時的情景,每一個覺醒的人,都曾在他的日記里出現(xiàn)過。

    還有席漠俞和林羽,席言也從未忘記。

    一直以來,是席言在遷就他的任性,成全他的妄想。

    此刻柏霖終于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是我太自私了,對不起。”他肩膀顫抖著,捂著臉的手不肯放開,他知道現(xiàn)在的自己一定很難看,所以不愿讓席言看見。

    最開始,他只是想要保護席言,后來漸漸的,他忘記了初心。

    尤其是在察覺到自己的能力之后,他更是自私地想要將席言永遠留下。

    一直以來,他都不肯接受那些人口中“柏先生”的身份,因為真正的柏先生不會將席言強留在身邊,所以柏霖一邊利用著這份力量又一邊抗拒著他。

    柏霖低著頭,一遍遍重復(fù)著“對不起”三個字。

    席言終是來到他面前,蹲下身看著他。

    “沒關(guān)系。”

    柏霖身體僵住,半晌后抬起頭,用通紅的眼睛看他,聲音沙啞卻堅定:“柏霖、永遠不會傷害席言,哪怕是死。”

    “我知道。”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莫名透著安撫的味道。

    柏霖仔仔細細看了席言許久,忽然展顏一笑,笑中帶淚。

    “是的,柏霖永遠愛著席言,哪怕他已垂垂老矣。”

    “他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席言,不要怪他。”

    “也不要,怪我。”

    這一刻,柏霖終于接受了他“柏先生”的身份。

    滴滴——他的腦中響起監(jiān)視器尖銳的蜂鳴。

    現(xiàn)實世界,一頭白發(fā)的柏霖睜開了眼睛。

    第179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50

    席言離開后, 柏霖在別墅中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這次再沒有重來的機會。

    看到席言的日記后,柏霖才明白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曾經(jīng)許下保護席言的心愿,所行之事卻南轅北轍。所有故事都需要一個結(jié)局, 他以死亡作為落幕,終結(jié)這一切。

    之后的全部,就交給現(xiàn)實世界的柏霖了。

    營養(yǎng)艙中, 一頭白發(fā)的柏霖睜開眼睛。

    他躺在營養(yǎng)液中,艙門不時閃過一抹淡藍微光, 實時監(jiān)控著他的狀態(tài)。動了動因為久睡而略顯僵硬的手指,柏霖恍惚間想起, 他已經(jīng)在營養(yǎng)艙里睡了很久了。

    很長的一場大夢,終于到了醒來的時候。

    柏霖接受著身體檢查,心里想到:二十幾歲的柏霖與老去的柏霖終究不同,年輕的他還有執(zhí)念和妄想, 自欺欺人地想要將席言永遠留下。還好最后及時醒悟,沒有犯下不可挽回的錯誤。

    冰冷的儀器貼近他的皮膚, 又從他的身上移開, 柏霖坐在床邊,一動未動。房間內(nèi)明亮的燈光照在他臉上,將他眼中的落寞照得分明。

    距離席言離開已經(jīng)過了許多年,柏霖早已隨著時間老去,哪怕是在科技發(fā)達的未來社會, 他也算得上長壽。

    但除了一頭白發(fā), 他的臉色仍舊紅潤,眼尾甚至看不出什么皺紋, 舉止依舊保持著年輕時的優(yōu)雅。

    可他知道自己已經(jīng)老了。

    除了躺在營養(yǎng)艙里做夢,他開始頻繁地回憶過去, 想起席言還未離開的時候。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日子,卻更襯得如今的每一天都清寂慘淡無比。

    每當這時,他便會覺得,原來活得長久也是一種痛苦。

    之后的幾十年,或者百余年,在他死亡之前,他會在這個沒有席言的世界中獨自生活,守著那段回憶,直到他的生命如夕陽般暗淡下去。

    “把所有的數(shù)據(jù)釋放吧。”柏霖撫摸著那臺特制的機器,語氣沉重,眼神眷戀。

    “我以后,再也用不著它了。”

    柏霖最后一次重置。

    這一次,他讓一切恢復(fù)如常,只是少了一個柏霖而已。

    寒意慢慢侵上他的皮膚,一直往他的骨頭里鉆去。他抱緊手臂,不自覺的發(fā)抖。

    這個沒有席言的世界,果真好冷。

    可他還要在這里呆上許久。

    于是就連活著都成了一種折磨。

    聽著副本通關(guān)后的任務(wù)結(jié)算音,席言回過頭,看向那個已經(jīng)暗淡下去的副本世界,目光幽深。

    【你在看什么?】系統(tǒng)問道。

    【我在想,柏霖什么時候知道這只是一個夢的。】

    【重要嗎?】系統(tǒng)語氣疑惑。

    這個問題,對席言來說重要嗎?

    席言不是個喜歡回頭看的人。既然已經(jīng)通關(guān),對于那些細枝末節(jié)以及副本中的其他人,他又何必關(guān)心?

    【重要,也不重要。】

    系統(tǒng)越發(fā)迷惑,聽見席言說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一場夢可以真實到讓身陷其中的人無法分清,那么我和你的存在,會不會也只是我的一場夢呢。】

    在柏霖住院之前,席言并未懷疑過這個副本的真實性,誰會想到眼前司空見慣的事物竟會是假的。

    這讓他不由地審視起自己,是不是與柏霖犯了同樣的錯誤。

    系統(tǒng)沒有回答。

    它問了另一個問題:【如果說你現(xiàn)在真的在夢里,你會覺得這是一場好夢嗎?】

    【或許是吧。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經(jīng)出了車禍。如果這是夢,那么比起死亡的現(xiàn)實,這確實是一場好夢。更何況,這一路上的經(jīng)歷也還不算差。】

    系統(tǒng)像是松了一口氣。

    【我很高興你能喜歡。】

    【或許有些時候,夢境和現(xiàn)實之間并沒有明確的界限。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柏霖而言,這確實是他的夢,可是對于夢境中的其他人,這就是他們生活的真實世界,從出生到死亡,他們在這里度過一生。只要他們不去探究,就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

    系統(tǒng)如此說道,像是一種刻意的安撫。

    席言微笑,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系統(tǒng)以為自己的安撫有了成效,轉(zhuǎn)移話題道:【無限流的任務(wù)世界因為一些原因即將崩潰,你要現(xiàn)在前往下一個目的地嗎?】

    【它還能堅持多久?】

    系統(tǒng)立馬投入運算,給出了一個不太確定的答案。

    【最多支撐到下一個副本,但具體情況無法確認。】

    席言思索著,問道:【我可以選擇下一個副本嗎?你說過,我可以做任何讓自己高興的事。】

    【當然,如果你想的話。】

    【謝謝。】席言禮貌道謝。

    他說:【連軻所在的那個世界,現(xiàn)在也被主神改造成為任務(wù)副本,我想帶著連軻一同前去。】

    他說完后,卻沒有聽到系統(tǒng)的回復(fù),便問道:【怎么,有困難?】

    【不,只是……我可以問問你這么做的原因嗎?】好半晌后,系統(tǒng)才出聲道。

    席言回答道:【沒什么,只是讓一個想家的人回家。】

    無限流世界即將崩潰,連帶著連軻和所有的副本一起。

    但席言還記得對方在餐廳里說話時的樣子,有點可憐,像是找不到家的小狗。

    【畢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偶爾也會做些好事,最重要的是……】

    他挑揀出一個合適的詞,說道:【我對連軻還是挺有好感的。】

    【好感?】聽見這個詞,系統(tǒng)恍惚察覺到一絲危險。

    席言伸出手,謹慎地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個狹小的縫隙,補充道:【大概有五個點。】

    在休斯廷副本中,席言通過召喚惡魔附身的方式獲得了部分未來記憶,其中就包括與連軻有關(guān)的部分,他對連軻的好感也由此而來。

    系統(tǒng)對這其中的緣由并不感興趣,或者說有更重要的東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

    五個點聽上去不高,但席言從來吝嗇,尤其是對感情。

    它猶豫著,試探著問道:【那對沈周南呢?有多少。】

    席言低著頭,陷入思考。

    【也許,有二十吧。】

    不知是什么引動了他的思緒,他顯得有些沉默,說道:【你知道嗎系統(tǒng),那個世界沈周南死后,我總覺得他還在一直陪著我。】

    雖然席言看不到對方的存在,但那首有些跑音的搖籃曲,好像真的曾在他耳邊響起過。

    【二十,不算低。】系統(tǒng)自言自語,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所以最高是二十嗎?】

    【是一百。】席言回答得干脆。

    系統(tǒng)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它覺得沈周南在席言那的好感度總體上雖然低得可歌可泣,但橫向?qū)Ρ榷砸呀?jīng)高得一枝獨秀。

    它忽然就一點不擔(dān)心了。

    席言要做什么就讓他做吧,反正連軻已經(jīng)沒有半點威脅。

    ………………………………

    黑暗狹小的方形空間里,少年蜷縮著腿小聲哭泣。

    他被人關(guān)在衣柜里,柜門被人惡意地鎖上,怎么都推不開。他也不敢真的太用力,怕弄壞了自己賠不起。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只有兩扇柜門之間的一條細縫,從外面透出一點兒光。他望著那點光,不肯移開眼睛。

    他原本不怕黑的,他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見過了太多沒有燈的夜晚。

    可是現(xiàn)在他感覺到了恐懼,不是因為黑暗,是因為黑暗背后的那些人的惡意。

    只為了捉弄,便把他拖進男生宿舍,鎖進衣柜里。

    他不知道衣柜的主人是誰,但是感受到身旁布料的柔軟,聞著撲鼻而來的衣物上的清香,他把自己縮成更小的一團。

    對方顯然是位富貴人家的少爺,可他只是個撿垃圾的老頭兒養(yǎng)大的撿垃圾的孩子,臉上有一大塊紅斑,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身上的衣服散發(fā)著酸臭的味道。

    他甚至在兩年前都沒有個正式的名字。

    因為長得丑,他爺爺給他取了個丑娃兒的小名。

    丑娃兒,回來吃飯了。

    丑娃兒,把垃圾收拾一下。

    他爺爺一直這樣喊著,丑娃兒這個不算名字的名字,就這么陪了他十幾年。

    在聽到那些被父母精心選取出的名字前,他并未覺得這三個字丑陋可怖,直到兩年前,爺爺被人介紹了城里的工作,他跟著一起進了學(xué)校幫忙清理垃圾,這才第一次體會到自己的格格不入。

    爺爺看出他的低落,可他自己又沒什么文化,便拿出攢了許久的錢,買了一瓶好酒,觍著臉請學(xué)校的老師給自己的孫子起個好名。

    肥頭大耳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看著面前攪著手低著頭的丑娃兒嘿嘿的笑,調(diào)侃了丑娃兒幾句膽子小以后沒出息的話,終于肯開了金口說道:“丑娃兒這名字合適啊,別人一看就能叫出名兒。嘿嘿,不過老哥你求到我頭上,我平時就愛做點好事,這樣吧,嗯……丑,愁,丑跟愁音似,老哥你又姓林,以后叫林愁,不錯吧?”

    林愁,林愁,丑娃兒從此有了個名字叫林愁。

    那時他還不知道何為愁,只開心于自己有了個真正的名字,完全沒看懂那所謂的文明人眼中的惡意。

    可是后來,他人如其名,這一愁,就真的愁了一輩子。

    不知過了多久,林愁聽到一聲開門聲,幾個男生嬉笑著走進寢室。

    他從哭泣著的夢里驚醒,醒來眼淚濕了衣襟。

    有人停下腳步,扇了扇鼻子,嘔了一聲皺眉道:“寢室里怎么有股惡心的酸臭味兒?誰特么襪子幾天沒洗!要讓席言看見了別怪我……”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被拿著籃球的高大少年打斷。

    “怎么回事,席言的柜子怎么鎖上了?”

    “你們偷拿他衣服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之前說話的少年聞言臉色一紅,惱羞成怒道:“狗日的你別亂冤枉人,我看整個寢室就你看席言的眼神最不清白。”

    高大少年抬起手,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面色難看。

    慢慢走向席言的衣柜,說道:“有其他人進了寢室。”

    第180章 無限流的炮灰路人51

    那是林愁第一次真正見到席言。

    在那之前, 他只從別人口中聽過對方的名字。席言有太多被賦予的頭銜:校草、學(xué)神、天之驕子,是林愁一輩子也觸碰不到的東西。

    他也曾遠遠地望過一眼對方的背影,只一瞬便移開了眼睛。太耀眼的人, 看一眼都會被灼傷。

    林愁想,他們是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人,卻從未料到第一次見面竟如此狼狽。

    彼時他被人狠狠拖出衣柜, 眼神驚惶,滿臉淚水。少年們的表情憤怒且嫌惡, 恐懼令他說不出話,無助地承受著落在身上的拳腳。

    “你們在做什么?”隨著一聲清涼的嗓音, 雨點般的拳頭停住。

    “席言?”下手最狠的少年轉(zhuǎn)過身,翹起的發(fā)尾挑染出銀灰色,殷勤地接過席言手里的書,解釋道:“抓住個變態(tài), 不知道怎么進來的,躲在你柜子里, 真特么下賤。”

    說話間, 又回身踢了林愁一腳,罵道:“惡心的丑八怪。”

    林愁悶哼一聲,雙手將腦袋護得更緊。

    旁邊的高大少年“嘖”了一聲,“跟席言說這種腌臜事做什么,做事不動腦子。”

    又看向席言安撫道:“席言你別怕, 就是個變態(tài)而已, 我們幫你教訓(xùn)他。”

    “變態(tài)?”席言看向地上的人。

    少年瘦小的身體因驚恐而顫抖,廉價透光的T恤下脊骨嶙峋地突起。透過他彎曲的手臂, 席言對上一雙流淚的眼睛。

    “還敢看?”銀發(fā)少年一聲怒斥,林愁肩膀一抖, 再次埋下了腦袋。

    “別打了。”目光在林愁身上稍作停留,席言移開了視線,“他已經(jīng)傷得很重了。”

    高大少年擰起眉,覺得席言未免心太軟,這種垃圾現(xiàn)在不好好教訓(xùn)一頓,以后還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下流事來。

    “可是他弄臟了你的衣服,就算我們不動手,至少也要讓校長把他趕走。”

    “衣服臟了,洗干凈就好。”席言搖頭,“再說,也不一定是他的錯。”

    地上還有被破壞了的鎖,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兒。

    林愁抽泣聲頓住,慢慢地抬起頭,他忽然很想看看席言的模樣,抬頭卻看到對方朝自己伸來的手。

    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間,捏著幾張干凈的紙,看見他抬頭更往前遞了遞,他聽見席言說:“擦擦臉,然后你可以走了。”

    林愁愣在原地,一時忘了如何反應(yīng)。

    他終于看清席言的樣子,背對太陽俯身看向自己,如光,如神靈。

    神靈解救他于無望之中,他本該受寵若驚,或是感激涕零,可到最后,他卻只是莫名敬畏、充滿惶恐的,狠狠拍開了對方的手。

    林愁站起身,不敢去看席言驚訝的眼神,轉(zhuǎn)身跑出了寢室。

    “我擦這狗東西不識好歹!”幫席言放好了書的銀發(fā)少年見這一幕,氣憤地想要追出去,卻被席言攔住。

    “算了,不用管他。”

    銀發(fā)少年氣呼呼地放下腳,牽起席言的手,心疼地揉了揉,嘴里還念念叨叨:“這丑八怪看著瘦唧唧,力氣這么大,手都紅了,下次再見到他我非得再……”

    席言抽出自己的手,說道:“好了,我有點累,想睡會兒,你們安靜點。”

    銀發(fā)少年看著他,訥訥問道:“昨晚沒睡好嗎?”

    “嗯,做了個噩夢。”席言上了床,把簾子拉上。等到空間里只剩自己一個人,臉上才終于顯出一點疲憊。

    從他小時候開始,他就做著一個奇怪的夢。

    夢里一顆沒有身體的頭顱,在漆黑的密室里漫無目的的游蕩,凄厲地喊著他的名字。

    這個夢近來越發(fā)頻繁,饒得席言不得安寧。

    衣柜旁,高大少年抱著一堆衣服,輕輕嗅聞,聞到衣服上的酸臭味時,皺起了眉頭。想著席言剛剛爬上床,應(yīng)是未睡,便問道:“席言,你這些衣服染上了味道,怎么辦?”

    床上傳來席言帶著睡意的聲音,“都扔了吧。”

    席言家是江城首富,他又是家里獨子,還真不心疼這點東西。

    只是他不心疼,卻有人替他心疼。

    “那怎么行。”高大少年將衣服抱得更緊,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出個辦法,“這樣吧,你這些衣服我?guī)湍阆锤蓛簟H绻阏娌灰说脑挕?br />
    他的耳尖紅了紅,慢吞吞說道:“送給我穿,也可以。”

    席言睡意來襲,在床上并未聽得太清,下意識應(yīng)了聲。

    高大少年臉上露出笑容,不經(jīng)意間被人扭住耳朵。

    他的室友面目猙獰,在他耳邊惡狠狠低聲道:“送給你?你特么看看你這一身腱子肉,你穿得上嗎?”

    “你別管。”高大少年扯下對方的手,同樣壓著聲音惡狠狠回道:“我可以餓瘦。”

    江城,第一高中,江城最好的學(xué)校。

    林愁拿著鉗子,拾起地上的垃圾,視線有意識的看向某個方向。

    尋見熟悉的身影后,他抿抿唇,手指攥住背簍的帶子。

    “席言,那個丑八怪又在看你。”

    高大少年回過頭,眼神嫌惡,看見樹后的林愁在他的目光中低下腦袋,手忙腳亂地想找個地方躲藏起來。

    他啐了一聲,“玩跟蹤?惡不惡心,大晚上的還跟著你到寢室樓下。”

    “聽說他爺爺也撿垃圾,一家子垃圾人,難怪一股酸臭味兒。”

    席言連頭都沒回,“我知道了。以后在路上看見他,不必理會。”

    高大少年沒有反駁,只是看著席言眼下淡淡青灰,忍不住關(guān)心道:“昨晚又沒睡好嗎?你最近狀態(tài)不太對,再過一個多月就是高考。”

    “嗯。”席言垂下眸子,“我確實該去看看了。”

    高大少年正欲說話,忽聽見一聲凄厲貓叫。

    他轉(zhuǎn)頭看去,一只貍花貓矯健地越過他的腳邊,不知跳到哪兒去了。

    身后一個男生急匆匆跑來,手里還拿著幾塊碎石,見貓不見了便氣得跳腳,嘴里罵道:“這該死的貓,亂咬人,真討厭。”

    江城一中很大,總有流浪貓跑進來,在一些學(xué)生的喂養(yǎng)下漸漸成了規(guī)模。

    高大少年望著貍花貓消失的方向,不由感嘆道:“這貓居然還咬人,還真挺兇的,聽說上周還有個女生被咬了。”

    “對了席言,”他看向席言問道:“你好像也不喜歡貓吧。”

    “那些小討厭鬼嗎……”席言勾了勾唇,并未回答。

    距離離得有些遠,林愁聽不太清他們的對話。

    他只隱約聽到幾個字——不喜歡貓和討厭鬼。

    席言不喜歡貓。

    他站在梨花樹下,頭頂梨花花瓣漫舞而下。

    一只貍花貓?zhí)剿_下,夾著嗓子喵喵叫著,親昵地蹭著他的褲腳。

    林愁認識它。

    他總是躲著學(xué)校里的人,卻與這些流浪貓走得近,偶爾會省下些早飯喂給它們。每當這時,他會蹲下身,摸摸它們的腦袋,這是他難得放松的時候。

    他喜歡這些會親近他的小生靈,可是現(xiàn)在,他忽然覺得這些流浪貓變得面目可憎起來。

    林愁低著頭,冷冷地看著繞著他打轉(zhuǎn)的貍花貓,用腳把它踢開。

    “走開,丑八怪。”

    “討厭鬼,沒人會喜歡你們。”

    學(xué)校西邊的圍墻,每到夏天的時候,墻上總是蹲著一大堆貓。

    林愁踮著腳,用掃把將它們趕出校園。

    “走開,走開,都出去,討厭鬼們。”

    “離開學(xué)校,別再進來。”

    流浪貓們受到驚嚇,亂成一團。

    林愁抿著唇,表情未有動容。

    他想:這群流浪貓真是煩人,又丑又臟,還會咬人,難怪席言不喜歡它們。

    如果咬到席言就麻煩了,一定要把它們都趕出去。

    “別趕走它們。”

    林愁揮動著掃把,在一連串嘶著嗓子的貓叫聲中,突然聽到了這樣的一句。

    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無意間的一聲呢喃。

    林愁心有所感,朝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目光落在一旁的墻頭上。

    一道虛幻的身影坐于其上,沒有影子,身體近乎透明,可仍能看出他身上血跡斑斑。他撐著下巴,望著天邊的夕陽,察覺到林愁的視線,轉(zhuǎn)過頭來,憂愁嘆息道:“不要趕它們走,他喜歡貓的。”

    看到對方臉上的血口,林愁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

    臨近高考,課程不再如之前一般緊迫。

    席言站在校門口,等著與他約定好的司機王叔來接他。

    每個周末,他都會回家一趟,這次也一樣。

    席言點開微信聊天界面,給王叔發(fā)了個定位,準備放下手機時,消息欄跳出一條新聞推送。

    他隨意掃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某個建筑工地挖出了疑似古墓的遺跡。

    再往下,是最近越發(fā)頻繁發(fā)生的人體自燃事件。

    席言的注意力在人體自燃上停留了數(shù)秒。

    這不是個普通的世界。

    自人類產(chǎn)生文字以來,便一直記載世上存在某種神秘的力量,經(jīng)過幾千年的落寞后,于近日再次頻繁出現(xiàn),謂之靈氣復(fù)蘇。

    故而人體自燃不必真是人體自燃,也可能是某個火系能力者的異能失控。

    雖然各國高層已經(jīng)有了相應(yīng)對策,但相關(guān)情況還不為大眾所知,只小范圍地在某個圈層中流傳。但看目前情況,可能也瞞不了多久了。

    滴滴——喇叭聲響起。

    席言收起手機循聲看去,先看到的是車內(nèi)笑著朝他揮手的司機王叔,而后才是站在車門旁,一身黑色勁裝一副酷哥樣,眼神卻無比溫馴的連軻。

    見到席言,眼中露出笑意,說道:“阿言,我跟王叔來接你。”

    他朝席言走過來,動作自然地拿過席言手里的東西,見對方在看著自己,便疑惑地摸了摸臉,眼神問詢。

    “沒什么。”席言勾了勾唇,連軻見他笑,便也忍不住笑,帶著點傻氣。

    連軻臉上沒有面具,腰間也沒有武器,他不是那個輪回者連軻,而是這個副本世界的土著。

    席言也不知道輪回者連軻在哪里。

    進入這個副本的時候,他再次取代了該副本中原本席言的身份,成功與其他幾個輪回者隊友失散。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受到“同一個世界中身份唯一”這條規(guī)則的限制,如果不是的話,那這個副本中就該有一大一小兩個連軻同時出現(xiàn)了。

    席言心中如何想,面前這個年輕的連軻無從知曉。

    連軻護著席言上了車,自覺地坐在后者身旁,一個保護者的位置上。

    他比席言大不過兩歲,跟著做保姆的母親進入席家時,還不到四歲。因為從小沒了父親,再加上席父心善,便留在席家以玩伴的身份陪著席言長大。

    席父席母對他很好,隱隱將他當成了第二個兒子,但作為保姆的母親卻總是惶恐。一邊拉著連軻向席父席母道謝,過后總要按著他的肩膀嚴肅提醒道:“連軻,你跟小言不一樣。”

    “他是少爺,你是傭人的兒子,他是金貴人,你是個糙人,你得記著自己的身份。咱們欠著先生太太的恩情,你就得替他們照顧著小言,做人不能忘了本。”

    “你得保護著他,別讓他受傷。”

    連軻懵懵懂懂的,將這句話記了十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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