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病重，葉清元被關在東宮養傷，大皇子自焚身亡，張貴妃受不了刺激，最后瘋了。
作為唯一的繼承人，齊思慕名正言順地接手了所有的政務。
所有事情都按照齊思慕所想的去發展。
除了葉清元。
這期間，齊思慕無數次派人去查皇帝和先皇后之間的故事，始終沒查出來個所以然。
這些事情太過久遠了，就算有留言傳下來，也已面目全非。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皇帝愛葉婉。
這日，皇帝終于醒了，說是要見齊思慕。
齊思慕去見了皇帝。
皇帝靠在床頭，整個人縈繞著死氣，肉眼可見的衰敗。
齊宸還不到五十，正值壯年，正是勵精圖治的好時候。之所以變成這樣，怕是和葉婉脫不了干系。
這江山太過沉重，絆住了他的手腳，將他束縛在這不見天日的皇宮里，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齊思慕不得不承認，就算是皇帝，也有求不得放不下的東西。
就像是葉婉之于齊宸，葉清元之于自己。
“見過父皇。”齊思慕行禮。
齊宸顫巍巍地坐了起來，身邊的人已經都撤下了，如今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齊宸費力地抬眼：“太子，你來了啊。”
“嗯。”齊思慕對齊宸沒什么太多的感情，態度甚至可以說是冷淡，以至于相對無言。
過了一會，齊思慕忽然道：“父皇可想見見國師？”
齊思慕雖對齊宸沒什么感情，但是他愛葉清元，并不想葉清元留下遺憾，以后為了沒見到齊宸的最后一面，而埋怨自己，所以他主動提了出來。
齊宸卻搖了搖頭：“那孩子性子執拗，還是不告訴他了，當年他姐姐死的時候，他就……他就……咳咳……守著他阿姐尸體，足足三天三夜，若不是我去了，他怕是要將自己活活餓死在那里……咳咳……”
齊思慕一驚。
葉清元冷情冷肺，從來只在乎自己，以至于齊思慕不敢相信，這是葉清元能做的事情。
齊思慕抿唇：“國師的姐姐，是先皇后？”
“是。”齊宸灰白渾濁的眼睛，忽然變得閃閃發光，他道，“先皇后葉婉，她是我見過這世間最好的姑娘，當年……”
當年齊宸的母妃被人毒害，母族被抄家流放，只有他身為皇子暫時逃過一劫。
可天不佑他，在隨皇帝微服私訪時候，齊宸被自己的父皇毫不猶豫地推了出去，為自己擋箭。
沒人在乎他的死活。
刺殺結束后，齊宸倒在尸堆里，甚至都沒人看看他，探一探他的呼吸，他就這樣被人丟到了亂葬崗里，連一張草席都沒有。
可能是天不亡他，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讓他醒了過來。
最后，是葉清元的姐姐葉婉救了他。
葉婉將他帶回桃山悉心照料，齊宸在那里度過了他最開心的三年。
可是，齊宸還是離開了，他回到了京都，忍辱負重，只因為他身上背負著血海深仇。
他要為自己的母親，慘死的族人報仇。
“所以，您就娶了明妃和張貴妃？”齊思慕不由得問道。
齊宸搖了搖頭：“那時候的我謹小慎微，反觀當時幾位皇子野心勃勃，都不是能容人的主。所以明家和張家選定了我，主動找上門來，要我取了明家和張家的女兒。他們需要一個無權無勢的傀儡皇帝，以此來保證他們百年榮耀，而明妃和張貴妃從一開始就知道，也十分樂意，只是沒想到……”
“只是你沒想到，我姐姐身染惡疾，千里迢迢地來京都，想看你最后一眼，卻看見你同時迎娶兩位美嬌娘！為了成全你，她孤身離開，就這樣病死在桃山上。”
不知何時，一身白衣的葉清元忽然退開門走了進來，身后還跟著齊鶴和穆芊芊。
齊宸神情一滯：“阿元……”
葉清元臉色難看的厲害，忍住顫抖的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平靜一點：“她到底都在念著你甚至沒來得及和你說一句話，就撒手人寰。”
明明是他的姐姐，結果到死惦記的卻是齊宸！
“對不起。”齊宸道。
葉婉成全了齊宸，卻放不下自己的唯一的弟弟。
葉清元當時還這么小，葉婉去世前幾日，輾轉反側，終究是給齊宸寫了一封信，將葉清元托付給了齊宸。
沒人知道，齊宸夜奔千里，趕赴桃山，卻終究沒見到心上人最后一眼。
也沒人知道，葉婉到死都在盼著她的心上人歸來。
齊宸到桃山的時候，只看見葉清元小小的一個人，守在葉婉已經快要臭掉的尸體旁邊，不吃不喝，猶如行尸走肉一樣。
齊宸不知道自己當時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覺得天塌了也不過如此。
他眼里沒了顏色，沒了念想，只看見葉清元如木偶一樣抬頭，聲音嘶啞：“阿兄，你能讓阿姐和我說句話嗎？她……好久沒和我說話了……”
齊宸自那時起，才知道，其實有些東西比仇恨更重要。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他的母妃臨死前，輕輕撫摸著他的腦袋，說的話是什么意思。
是：忘記和放下。
后來的后來，齊宸終于報了仇，他鏟除異己，肅清朝綱，成為大齊名副其實的皇帝，卻也成為了世界上最孤獨之人。
齊宸眼圈紅的嚇人，這些前塵往事將他擊碎，一身病骨再也承受不住半分的打擊。
“如果……當初我能放下仇恨……結局是否就不一樣了。”嘴角的鮮血不斷地溢出來，齊宸快要死了。
可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葉婉沒了，如今齊宸也要沒了。
他年少時候，最依賴的兩個人，終究都要失去了。
葉清元沒吭聲，眼角忍不住泛紅。
其實葉清元心里明白，他們都沒錯。
齊宸母族慘死，備受欺辱，想要報仇，是天經地義。
葉婉愛他，所以不告訴他病情，選擇成全他，也沒錯。
他們都沒錯。
可葉清元卻不甘心，他不愿意葉婉就這樣無名無分的死去，而齊宸卻得到了所有他想要的。
這太不公平了。
所以葉清元故意插手朝政，囂張跋扈，甚至連皇子都敢欺辱，為的就是看齊宸對自己的容忍度在哪里。再然后是，他也想要感受一下坐在這個位置上是什么感覺，讓這么多人趨之若鶩。
很遺憾，皇位上沒有葉清元想要的。
“齊宸，其實我一直沒告訴你，阿姐她……從未恨過你……”
齊宸一愣，卻沒有接話，他只是溫聲道：“阿元，你先出去吧，我和太子有話說。”
一邊的齊鶴聽此卻不樂意了：“皇兄，有什么話是不能誰給我們聽的？！”
沒等齊鶴說完，葉清元就抓住了齊鶴的手腕，默不作聲地朝著外面走去。
葉清元看著鬧孩子脾氣的齊鶴，故意不搭理。他看向旁邊沉站著的穆芊芊，道：“哎，你不該跟過來的。”
齊思慕那小子也不知道為什么并沒有對穆芊芊一見鐘情，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是起了殺心。
穆芊芊來這里，實在是危險。
穆芊芊搖頭，跪了下來：“國師大人，是您救了我，是我央求王爺帶我來的，我想幫您，請您一定不要趕我走。”
齊鶴氣鼓鼓地說：“我也不走！有本事，齊思慕將我一起殺了！”
葉清元：“別說傻話，你們想留著就留下吧，但是必須聽我的，知道嗎？”
穆芊芊乖巧點頭：“嗯嗯。”
齊鶴：“可是清元哥哥，你當真就放任太子和皇兄獨處，萬一……我覺得咱們還是先下手為強吧，咱們先跑吧……”
葉清元一改往日孤傲，就這么撩起衣袍，坐在了那層層疊疊的臺階上。
“別胡說了，過來做。”葉清元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齊鶴和穆芊芊乖巧地坐了過去。
三個并排坐著。
齊鶴眼圈有些紅：“清元哥哥，我不想死，更不想你死，我只想大家都好好的，就像以前一樣……”
“你不會死的。”葉清元如是說。
齊鶴心里不由得悲哀。
我不會死，可是你呢？清元哥哥。
“咚咚——”
“皇上——駕崩了——！”
大太監朝著殿外嚎了一嗓子，尖銳刺耳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緊跟著的是，一聲接著一聲的鐘聲，鐘聲悲鳴，響徹天地，瞬間就傳遍了整個皇宮！
“喪龍鐘……”齊鶴顫抖著聲音，“我皇兄沒了……”
葉清元身體一顫，拳頭握在一起。
久違的感覺涌上心頭。
當年阿姐死時，也是這樣陰暗的天氣，沒有一絲光亮，快要將他壓的喘不過氣來。
不過，沒關系。
葉清元站起身來，他看向齊鶴還有穆芊芊：“你們在這里乖乖的，我進去了。”
說著，葉清元往宮殿拾階而去。
殿里的齊宸已經斷了氣，而齊思慕就在不遠處的龍椅上坐著，手里把玩著用黃綢緞包裹起來的玉璽，明黃色的流蘇垂落在他的手指間，看著漂亮的不行。
整個宮殿靜悄悄的，沒人敢催促這位年少有為的、大齊未來的皇帝，更沒人敢動齊宸的尸體。
只有葉清元的腳步聲。
葉清元站到齊思慕的面前，眉眼微垂，淡淡地看著齊思慕。
“國師。”齊思慕隨手將玉璽放在桌子上，嘴角揚了起來，他看著葉清元的眼神灼熱滾燙，肆無忌憚，已經不帶任何隱忍或者壓抑的情緒了，“不祝賀我嗎？”
葉清元問：“你會殺了我嗎？”
“當然不會。”齊思慕站起來，手落在葉清元的下巴上，輕佻一笑，將葉清元的下巴抬了起來，“你怎么會這樣覺得呢？”
我疼愛你都來不及呢。
孤傲，冷漠，淡然……
齊思慕恨不得現在就撕碎葉清元所有的平靜。
“齊宸和你說什么了？”
葉清元一反常態的順從，竟然沒有反抗，任由齊思慕這樣對自己無禮：
“想知道？”齊思慕忽然勾住了葉清元的衣襟，輕輕一拉，手觸碰到肌膚，拂過那裸露肌膚上的刺青。
“是。”葉清元依舊乖順的不像話。
齊思慕摩挲著那寸肌膚，目光越發灼熱：“他說，他對不起我，對不起我母親，只要我能好好對你，留你一條命，不求你大富大貴，只求放你回桃山，清閑自在度日即可。”
齊思慕的母親本是張貴妃身邊的婢女當年得罪了貴妃，嚇得給連夜爬了床，這才幸免于難。后來，他的母親為了躲張貴妃，自請去了冷宮，這才生下了齊思慕。
齊思慕笑：“還說，我想要什么他都給。詔書、玉璽、暗衛死侍……全都是我的。”
葉清元：“像是他說的話。”
可是齊宸，你早就護不住我了。
就如同你救不了阿姐一樣。
這些條件，完成與否，全憑齊思慕這狼崽子的良心。
齊思慕：“你怎么看？”
“不應該是新帝陛下你怎么看嗎？”葉清元抬眼，露出那雙清透若琉璃的眼眸。
齊思慕被葉清元這聲“陛下”深深地取悅了。
他并不想看見葉清元對自己冷淡，他想要葉清元也能是為自己開心的，于是齊思慕神色緩和下來了，他拂過葉清元鬢邊的碎發，似乎還想要擁住葉清元，他低聲道：“清清，我會對你好的，你對我……”
笑一笑可好……
齊思慕話還沒說完，一把薄如蟬翼的冰刃就抵住了齊思慕的咽喉，不過微微用力，齊思慕脖頸就多了一道血痕。
“和你商量個事，你答應一下吧。”葉清元輕聲說道。
齊思慕臉色難看的厲害，希冀和喜悅全都灰飛煙滅。
齊思慕皮笑肉不笑：“哦？”
“現如今齊元已經死了，若是你還動齊鶴，定然難堵天下悠悠之口……”葉清元聲音一頓，隨后道，“他是你小皇叔，不會和你搶皇位的，你隨便給齊鶴一塊封地，我帶著他離開京都，絕不讓你難做，更不會礙著你稱帝。”
“主子，這個方法你已經用過好幾次了，你該知道，你威脅不了我。”說著，齊思慕竟然將自己地脖子送到了葉清元的刀尖上，“畢竟，我要是死了，別說是離開京都，便是這皇宮你們都出不去！”
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出現在齊思慕的脖頸上。熾熱的血滴落在葉清元的指尖，將葉清元燙了一下。
“清清，放下刀吧，你不是蠢人。”
葉清元看著晶瑩剔透的冰刃，長嘆：“真是可惜啊，你要失望了。”
“什么？”
音落，那薄如蟬翼的冰刃狠狠地刺穿了齊思慕的胸膛，貫穿了他的身軀。那血如同泉涌，在齊思慕心口綻開一朵鮮艷的梅花。
齊思慕的聲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一切都好像靜止了。
葉清元慢條斯理地看著自己滿手的鮮血，嗤笑：“齊思慕，你還是這個表情招我喜歡。”
顫抖，震驚，不可置信，復雜，痛恨……
葉清元最討厭別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自以為是地能夠揣摩自己的心思。
不過都是一群蠢貨罷了。
要不是為了完成任務，齊思慕當真以為自己會活到現在？
還有這幾日對齊思慕的刺殺，也不過是為了迷惑齊思慕罷了，為的就是今日。
“齊思慕，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現在就昭告天下，將蜀地給齊鶴為封地，我帶著他再也不回來了。”葉清元威脅道，“要么，我就殺了你，魚死網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