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利用
“好, 我讓他們都準備。”
黑木玲的目光出現了短暫的呆滯,那是她在對其他人進行腦部廣播。
等她廣播完畢,唐澤已經走到了她身邊。
“你剛才喊我什么?”
黑木玲一愣, 眼里竟然有些慌亂。
“首席……不, 還是應該叫主任?”
唐澤沒有馬上回答,只是看著前方。
“主任這個稱呼還是留給劉姨吧。”
他說道。
“別的你們隨意。”
黑木玲點點頭:“好的,首席!”
說完,她就追了出去。
方栩予還站在原地, 看著他們的模樣, 一時間心情有些復雜。
恍惚間, 好像是回到了地面上的時候。
生物研究室,唐澤像是月亮高高懸掛在那里, 發著清冷的光輝。黑木玲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卻對“首席”暗暗崇拜。
他們都回到了過去, 可他呢……他為什么回不去了?
方栩予獨自又站了一會, 末了,他才輕輕嘆了口氣。
然后他大步走了出去。
***
“黑木、珀爾, 你們各駕駛一條船, 從兩個方向往大盆地前進。”
“菲諾和岳洪晨,你們坐聚集區的運輸車。武器方面要是有疑問,可以問方隊長。”
唐澤說道。
“我和方隊長乘異變物走, 速度會快一點。我們先去探探, 你們到了大盆地附近先別進去, 等我們消息。”
幾個人似乎都沒什么異議。
唐澤點點頭。
“準備好的話, 現在可以出發。”
黑木玲、珀爾和菲諾都開始往外走, 唐澤和方栩予也打算出去,卻被身后喊住了。
“唐……首席。”
岳洪晨低聲喊道。
唐澤轉過身去。
“駕駛異變物需要什么特殊技能嗎?”
他猶豫地問道。
“我……我是不是也可以……”
唐澤盯了他一會。
“控制異變物需要控能體質。目前為止, 我還沒有在你們任何一個人身上發現操控能量的能力。”
“如果你沒法自由操控異變物里面的能量,那你自己就會反過來被異變物控制。”
“那些被攻擊后異變的人,就是這樣的。”
說完,他轉身打算離開。
岳洪晨卻向前幾步追上了他。
“那要怎么才能有這樣的能力?”
“你和方隊長,也是后天異變的不是嗎?”
唐澤停下了腳步。
“我和方隊長……我們體質相近,他可以的,我也可以!”
唐澤側目看向岳洪晨。
“你是生物研究員。”
“咳,生物研究員就不能參與作戰嗎?”
“唐首席,你不也……”
“你的家族和艦隊有關系?”
岳洪晨愣了愣,轉頭看向方栩予。
他明白過來,只能癟了癟嘴。
“我不記得。能找到的資料都表明,我很早就在這個研究室里了。”
“但看起來你對艦隊的認同感遠遠超過生物團隊。”
唐澤說道。
“你是艦隊當初安插進來的人嗎?”
方栩予一驚,立刻看向了岳洪晨,冷不防撞上了他的視線。
岳洪晨古怪地笑了。
“我能說什么呢?”
他攤了攤手。
“艦隊這個身份還是方隊長告訴我的,除此之外,我什么都不記得。就算家族送我來有什么目的,我也早就忘了。”
“更何況。”
他說道。
“艦隊就不需要生物研究員么?或許我只是過來進修的。”
唐澤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就算艦隊過去對研究室有過什么心思,都和現在沒關系。”
“你如果想進行體質改造的實驗,可以,但要等理論研究到位了。”
“在那之前,做好你能做的事。”
岳洪晨抿了抿嘴。
唐澤走了出去,方栩予看了他一眼,趕緊趕上了。
“艦隊在研究室里安插人員?為什么?”
方栩予低聲問道。
“我們應該沒有利害沖突,是合作的關系才對……而且你們在登陸之前就已經是一個研究室里的了,艦隊沒理由那么早就開始布局啊。”
“誰知道呢,說不定真是送他來進修的。”
方栩予愣了愣。
“那你剛才為什么那樣試探他?我還以為你發現了什么證據。”
“沒發現什么證據,只是覺得他奇怪罷了。”
唐澤說道。
“他和其他研究員不一樣,你不覺得嗎?”
“這倒是……”
“他也在持續研究,只是研究方向和其他人不同。”
“而且,他似乎對自己做的事并不認同。”
“這又怎么說?”
“只是有一種感覺:他做研究好像只是表面目的,在他內心深處,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標。”
“那個目標在他心里有很高的優先權,只是他沒想起來。”
“所以……他一直在找那個目標。”
方栩予想起岳洪晨那次單獨來找他的情形,在聽到方栩予說他的家族似乎和艦隊有關的時候,岳洪晨表現得很興奮。
盡管方栩予并不清楚他的事情,但僅僅是“知道”自己和艦隊的關聯,就已經讓他安定了許多。
“艦隊……么?”
“你有想起什么嗎?”
唐澤問道。
方栩予搖搖頭。
“我只是對他的姓氏比較有印象,因為我也不是艦隊的高層,只是聽說陸家和岳家是組建艦隊最重要的力量。”
“陸家就是元帥的家族,未來應該是統領艦隊的,但是岳家似乎并沒有在艦隊占據很重要的位置……”
方栩予陷入了思索。
最后,他無奈地揉了揉眉心。
“別的一點都想不起來了,看來只能對我催……”
“不,還是不要催眠了!我還是找找有沒有別的方法能想起來吧!”
方栩予大口喘了喘氣,一臉“后怕”的表情。
他回過神,看到唐澤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下了腳步,正在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著他。
“隊長以前也是艦隊的。”
唐澤說道。
“嗯,但我就是一個普通的隊長,沒權沒勢的。”
方栩予說完,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我絕對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接近你的!我承認,我是費了很多心思,可我完全是出于私心啊!”
“真的!”
唐澤收回了目光。
“反正不管過去怎么樣,現在也沒人記得,而且,也不重要了。”
“地面上是什么情況,也沒人知道。說不定……”
方栩予不知道唐澤有沒有打消猜疑,只能小心地湊過去。
“你……有什么別的想法嗎?”
“戴蒙說過,我們之所以會被投進地下試驗場,還被抹去記憶,是因為我們的陣營里出現了叛徒。”
“雖然我們一同共事,但有些懷著其他心思的人設計了現實實驗,還把我們這些反對的人全丟了進來。”
“而目前為止,我們對地面的了解只有……”
“艦隊?”
方栩予接上了他說的話。
唐澤沒有再說下去。
艦隊負責在北塔星拓荒,北塔星上的大部分設施,都是艦隊參與建筑的。要在地下建立這么大的試驗場,說完全沒有艦隊的參與,那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艦隊的人數也占了絕對優勢。任何團體想要做出這樣重大的決定,都不可能繞過艦隊。
艦隊即便不是策劃者,也一定牽涉其中。
方栩予用力搖了搖頭。
“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不記得了嗎?”
“艦隊不可能做這樣的事,這不是我們愿意為之犧牲的團體。”
“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加入艦隊的,但是我知道,這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無悔的決定之一。我們為的是一個真正的理想……”
方栩予閉上了嘴。
他突然想到,自己在恢復記憶前,在戴蒙的手下……他也以為自己在為真正的理想而奮斗。
難道說,艦隊也……
唐澤看著他臉色的變化,有些不忍地收回了目光。
“別想了。等找到線索再說吧。”
方栩予太真誠了,他也不相信他會是出于別的什么目的接近自己。
如果他做了什么,那也只是被利用了而已。
他太容易被利用了。
唐澤不再開口,默默地往前走去。
方栩予跟上了。
“唐澤,我突然有些害怕了。”
他無力地笑了笑。
“如果我過去相信的一切都是謊言,如果所有人都在利用我,而我又不知不覺做出了追悔莫及的事……”
他用力吸了一口氣。
“所以,從今往后,我只會被你利用。”
“不管是做什么,不管是去哪里……至少,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我的理想。”
唐澤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腳步。
你怎么知道我沒有利用過你呢?
他想道。
對于方栩予在艦隊里的身份,雖然他并不知情,但他也并不覺得方栩予是個普通沒權沒勢的人。
他還記得在聚集區的時候,尤克尤里研制出的程序監聽到了那些高官的對話。
他們提到了“方派”。
這個派別,除了常方印暗中支持、方栩予是僅存的成員外,并沒有更多的信息。
他們只知道這也是某個古老的派別,甚至可能和研制武器的“陸家”一樣古老,卻沒有留下系統中的記載。
“方派”出于某種原因被趕盡殺絕,最終在常方印的保護下留下了方栩予一根獨苗,這是很多年前的事。
還在系統測試階段……這件事就已經發生了。
聯系到聚集區的“陸家”和艦隊將領“陸家”的關聯,可以推測,“方派”或許也是艦隊中的一支。
能和陸家同時期深深參與系統測試的,絕不會是普通的派別。
唐澤的目光變了變。
或許當初方栩予并沒有把這個身份當回事,他接近唐澤也確實是出于私心,但唐澤自己呢?
唐澤去另一個基地“追貓”,從此邂逅方栩予,會不會是他的刻意安排?
而他后面和方栩予一步步走近,是不是反過來利用他,打探艦隊的消息呢?
唐澤咬緊了嘴唇。
這個猜測,他并沒有依據。
他只是覺得,以他自己的性格……
他能做出這種事。
第202章 巨鱷
唐澤和方栩予停在了大盆地前。
盆地里聚集了濃烈的瘴氣, 還有高低不均的各種異變物,仿佛進入了原始森林。
唐澤坐在大泥鰍肩上,看著前方密閉的植物。
“你當時就是駕著船從這里沖進去的?”
大泥鰍的眼睛眨了眨。
“應該是吧。”
方栩予努力回憶了一下。
“原來這么密集的嗎?”
植物的密集程度, 大概是一支箭射出去, 都會擊中幾十株。
唐澤的身影消失了,很快又重新出現。
“是你們那時候穿過的路。”
“這一條直線上的植物身上都有受傷后重新生長的痕跡。”
“噢。”
大泥鰍歪了歪頭。
“愈合得還挺快。”
“植物系的生長修復本來就比動物系快,而且,二者利用能量的效率也不同。”
唐澤說道。
他雖然好幾次經過了這個大盆地, 但要么是從遠處繞過, 要么就是在化成氣態的時候從頂端掠過, 還從來沒有真正深入考察。
大盆地植物系異變物聚集,周圍的污染能量都被吸收到了這個盆地里, 又被固定下來內部循環,因此形成了獨特的生態系統。
這個生態系統內部可能有自己的生存規則, 也可能因為聚集了不同種類的污染, 催生出難以想象的異變物。
在這種高度集中的地貌里,危險程度或許比更遠的野外還要大。
“現在進去嗎?”
方栩予問道。
唐澤回過神來。
“黑木還有二十分鐘才會到, 等她來了, 我會和她配合,先用能量廣播把里面的動物系盡量引出去。”
“在那之前,我們先在外圍探一探。如果遇到不對勁, 就先撤出。”
大泥鰍點點頭:“好的, 隊長!”
“我的身體足夠應付里面的情況。”
唐澤低聲說道。
“倒是你, 小心點。”
經過一次“廣播”, 唐澤大致知道這一帶分布著十幾種類爬行、類兩棲動物異變物, 復雜程度不算高,但是數量不少。
在平原還好, 如果在可見度低、地貌復雜的陌生叢林里,很容易陷入被動。
唐澤側過頭看了大泥鰍一眼。
他讓岳洪晨駕駛運輸車,也是為了防止盆地內的動物類失控。
盡管不可能像陸家制造的大型防御那么有效,但面對大批攻擊時,聚集區的武器多少能派點用場。
無論如何,都不能夠掉以輕心。
就在這時,大泥鰍轉過頭來,魚頭上的一排眼睛齊刷刷看向了唐澤,變成了^^的形狀。
接著,那張巨口橫向咧開來,里面幾叢蛇舌歡快地伸了出來。
再往后看,泥鰍的尾巴也開始有節奏地左右搖擺,一切的一切都在展示“它”的興奮。
唐澤:“……”
我做的應該不是條狗啊??
正想著,地面突然傳來隱隱的震動。
大泥鰍的尾巴停止了搖擺,眼睛也都朝著前方看過去。
“是異動。”
唐澤說道。
“在前方……去看看。”
他的身體又一次消失在空氣里。
一旁的大泥鰍也迅速鉆進林子,消失不見。
地面上布滿了雜草樣的異變物,看起來像是粗壯的蚯蚓,顏色卻是深藍色,還會在夜色中發出熒光。
這些東西只有簡單的根系,用來吸收地面深處的養分。除此之外,它除了本身有毒外,幾乎沒有任何攻擊能力。
大泥鰍從這堆雜草上爬過去,底部的刀鱗把它們齊刷刷切成了數段。
而在大泥鰍離開后,那些被切段的組織又迅速生長,每一段都變成了一條完整的新“蚯蚓”。
地面頓時更厚了一些。
發出異響的是大盆地的中間地帶。越往深處去,植物愈發密集,高度也在增加。
再經過一片一人高的“灌木林”后,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塊平坦的土地。
大泥鰍停了下來。
“這好像是什么泥潭子。”
方栩予說著,身體突然往下一沉。
“……還真是。”
眼前的土地正是一小片隱秘的沼澤,還好他發現及時,泥鰍只是陷入了松軟的泥地邊緣,還來得及退出去。
于是他沒有再前進,而是操控底部的刀鱗立起來。
刀鱗打開后就像是一排槳,緩慢地把泥水往前劃開,大泥鰍便成功退上了岸。
“唐澤,你等等我,我從旁邊繞過去。”
正當他準備掉頭的時候,沼澤里突然發出了巨大的響動。
他剛回過頭,就看到一條身形比他還大的東西從沼澤深處躥了出來。
“……鱷魚?!”
方栩予連忙一甩尾,險險躲過了鱷魚的攻擊。
那鱷魚撲了空,卻絲毫沒有喘息,立刻就張大著嘴朝大泥鰍的身體中段撲過去。
“這么快?!”
方栩予吃了一驚。
他幾乎沒有操控的時間,只能再次甩尾朝一旁滑開。
大鱷魚因為慣性沖進了背后的林子里,可沒等方栩予調過頭,它又張大著嘴從中沖出來。
“呃……”
“嘩——”
方栩予不得不再次險險避開,額上卻沁出了汗。
按照通常的運動規律,這鱷魚的速度這么快,慣性也該很大才對。
可是它在撲空過后,竟然不需要任何停止和掉頭的時間就能再次發動攻擊……這是怎么做到的?!
鱷魚又一次發動了攻擊,這一次方栩予幾乎避無可避。
就在這時,一條渾身布滿蚯蚓的巨蟲突然從天而降,正砸在鱷魚臉上。
鱷魚張開巨口咔咔幾下,巨蟲頓時被嚼得粉碎,蚯蚓全部落入口中。
隨著巨蟲的瓦解,唐澤的身影出現在了空中。
“隊長小心!”
唐澤喊道。
“它有兩個頭!”
方栩予這才明白過來。
原來這鱷魚兩端都是頭……怪不得不需要轉身的時間呢!
明白之后,他突然將尾部用力往地上一拍,大泥鰍一下子騰空而起。
在鱷魚大快朵頤完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大泥鰍張開大嘴,朝著鱷魚的背上狠狠啄去。
“……!!!”
就在大泥鰍快要落下的時候,鱷魚的背上卻突然裂開,露出幾排鋒利的牙齒。
這不是雙頭鱷……是三頭!
“隊長!”
大泥鰍的臉正撞上三頭鱷的嘴,卻因為重力難以避開。
在一陣掙扎后,大泥鰍的魚臉被撕開了大半,藏在喉中的幾排利牙都裸·露了出來,蛇舌也只能在空中甩來甩去。
三頭鱷嚼著半顆魚頭,發出滿足的聲音。
唐澤心一揪。
操控異變物的時候人的能量和異變物連為一體,如果沒有及時脫離連接,就會受到攻擊傳遞。
當時他在操控藤蟒的時候就遇到過,因為沒有及時斷掉連接,攻擊直接傳遞到了他身上,讓他當場重傷昏迷。
而方栩予操控用的是精神能量,身體在內部和大泥鰍的神經相連,根本沒有及時脫離的可能。
只這一下,就能讓他痛得喪失攻擊能力。
“隊長!”
唐澤跳到大泥鰍背上,想要打開后背讓方栩予出來。可是方栩予的身體無法變形,要是出來,面對三頭鱷的攻擊,只會更加危險。
看來只能先控制林子里的其他異變物,想辦法拖住三頭鱷的行動了。
“黑木,啟動廣播!”
他在腦海里說道。
樹林深處傳來了響動,地面上的雜草、昆蟲全部騰空而起,鋪天蓋地朝三頭鱷蓋過去。
黑木玲離他們還有十公里,廣播的效果并不好。雖然召喚的范圍變廣了,但幾乎都是植物和攻擊力極弱的昆蟲類,除了拖延時間,根本傷不到三頭鱷。
唐澤咬緊了嘴唇,努力搜尋著自己能夠操控的異變物,思考更有攻擊力的編織方式。
就在這時,地面上的大泥鰍動了動。
“這東西牙真利啊。”
方栩予冷笑道。
半張魚臉上,剩下的幾十顆眼睛齊刷刷立起,閃著興奮的光。
“唐澤,要是把這東西的牙拔下來,那我們的武器又要升級了。”
唐澤目光一變:“隊長?”
三頭鱷正被一堆亂草和昆蟲包圍著,三張嘴忙得不可開交,但顯然過不了多久,那些東西也會被它消滅殆盡。
就在這時候,大泥鰍沖著它的一張嘴沖了過去。
三頭鱷頓時被眼前“肥美”的獵物吸引,其中一張嘴立刻追了過去。
大泥鰍險險避開,卻滑落到了泥潭中,一下子看不見了。
三頭鱷追了進去,一個頭完全沒入泥潭,吐出一連串泡泡。
“隊長!”
下一秒,大泥鰍從另一個方向躥出泥潭,逃上岸去。
三頭鱷另一端的頭也注意到了它,毫不猶豫地沖了過去。
“嘩啦——”
“鏘——”
“嘶、嘶、嘶——”
三頭鱷沒想到,當它的第二個頭沖過去的時候,大泥鰍突然騰空跳開來。
與此同時,它沉在泥潭里的那個頭也追了出來。
兩個頭就這樣正面相撞,互相咬在了一起。
三頭鱷變成了銜尾鱷,只有背上的那個頭徒勞地張著嘴,對著空氣“咔咔”咬合。
大泥鰍拖著半張殘破的臉,一臉鄙夷地站在一邊。
“蠢得可以。”
說完,那排魚眼又齊刷刷看向了唐澤,滿眼閃著“驕傲”。
“這個戰利品還可以吧!”
唐澤剛從錯愕中回過神來,這才松了口氣。
“……嗯。”
“那我把它拍到盆地外面,到時候讓岳洪晨拿運輸車把它拖回去。”
說完,大泥鰍尾巴一甩,把團得像個甜甜圈一樣的三頭鱷“啪”地拍出去幾米。
三頭鱷:biu——砰——
阿巴阿巴。
方栩予嫌這樣速度太慢,想了想,把三頭鱷的身體立起來,變成了一個車輪。
然后尾巴朝中間一甩,三頭鱷頓時朝著盆地外滾了出去。
“好,一會讓他們接應。”
大泥鰍轉過頭,對著唐澤搖起了尾巴。
“繼續往前嗎?”
唐澤眉頭緊鎖,沒有動。
“隊長沒受傷嗎?”
“沒啊。我在里面哪,沒事!”
唐澤看著那張殘破的魚臉,心沉了下去。
“真的嗎?連痛……都沒有?”
“就像被蟲子蜇了一下而已,不算什么。”
方栩予無所謂地說道。
“……”
“那你要是擔心,回去以后再幫我治治嘛。”
大泥鰍的眼里又布滿了^^。
“不用別的,親一親就……”
“走吧。”
唐澤淡淡地說著,轉身往前走去。
“異動的傳來的方向,就在前面了。”
第203章 籠
大泥鰍一臉失落地跟上了。
繞過這片泥潭, 植物更加高大和茂密。
空氣中彌漫著各色混雜的霧氣,能見度急劇下降,只能看到隱約的輪廓。
大泥鰍腦門上的眼睛開始頻繁地轉動起來。
“前面那片好像都是霧。”方栩予說道。
“這些復眼也沒發現什么東西, 好像是一片平原, 上面什么都沒有。”
唐澤停下了腳步。
“外圍的動植物那么密集,不可能突然進入一片空地。”
“前面要么是一個大水潭,要么是地坑一類的地方。我先去探探。”
他示意方栩予停下,自己又化成了煙霧。
沒過多久, 他的身影重新出現了, 眼中的疑慮卻絲毫沒有消退。
前方應該是盆地的最低點, 幾乎聚集了這里一半以上的污染氣體。
可是當唐澤氣化過去之后,卻感到那里盤旋著一陣古怪的氣流。他的身體不可避免地被沖散開來, 始終在外圍打轉,無法靠近。
看樣子只能走過去調查了。
唐澤想道。
于是他放慢步調, 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去。
靠近霧區, 一排奇異的輪廓顯現出來。
那些輪廓看起來像是長在岸上的大樹,高度有七八米, 在遠處看時還沒有, 這會卻像雨后蘑菇一樣不斷冒出來。
等到他們走進霧里,看到前方是一汪半透明的液體,大樹圍繞著它長滿了一圈。
“果然是個大水潭子。”
方栩予說道。
眼前是一個幽深的漩渦, 正在緩慢而有節奏地旋轉著, 發出隆隆的沖擊聲。
漩渦周圍的岸邊長滿了他們先前看到的“大樹”, 直徑接近兩米, 呈現出規則的柱形。
但除了體積稍大, 它們和普通的樹并沒有什么區別,甚至沒有隔離區的“人體樹”復雜。
唐澤看著眼前這些過分正常的樹, 陷入了沉思。
“它們看著倒是挺正常的,就是生長速度快了點。”
方栩予跟著抬起了頭。
“要不要砍一棵丟進潭子里,看看那水有沒有問題?”
唐澤搖了搖頭。
“這地方不可能有普通的樹,應該只是外表長得像樹,實際上是別的什么東西。”
他說道。
“或許是巨型菌類。”
“這么巨型?那珀爾應該會喜歡的。”
“說到這個,他們應該快到了吧?”
唐澤收回了目光。
“嗯,黑木說他們很接近大盆地了。”
“反正現在探明了路,異動位置也確定了,我們先出去,帶他們進來。”
“別的就不要動了。”
唐澤說著皺了皺眉頭。
他總覺得這里隱隱有些不同尋常的危險氣息,但又不知道這種氣息來自于哪里。
水潭里的聲響的震動掩蓋了太多,他沒法辨別那種詭異感的來源。
能量?在這里他能感知到的能量不算太多,不管是水潭里,還是岸邊這些“樹”里,能量都并不豐富。
但這僅僅是他“能感知到的能量”。
或許它們利用的是其他種類的能量,如此一來,唐澤非但無法感知到,也無法操控它們。
還是先離開比較妥當。
他臉色一沉,很快化成了煙霧。
“隊長,快走!”
岸上的樹突然動了起來,最靠近大泥鰍的那一棵像是被砍斷了般,直挺挺地朝它倒下去。
大泥鰍猛地往前一滑,樹倒在了它身后,并沒有砸到它。
正當方栩予松了一口氣時,樹干頂端卻突然打開,露出了中空的內部。
緊接著,深不可測的樹干中,伸出了粗壯的喉舌。
“唰——”
大泥鰍猝不及防被卷了進去。
樹干頂端重新封閉,接著整棵“樹”又直立起來,變成了立在水潭邊的模樣。
一眼望過去,地面上絲毫沒有大泥鰍存在過的痕跡。
唐澤的身影閃現了幾下,最后出現在了“樹”邊,臉色鐵青。
這根本不是什么“樹”,而是一顆巨大的豬籠草!
周圍的這一圈“樹干”,都是這株豬籠草捕食的陷阱。
它用“水潭”引誘動物異變物靠近,然后再趁它們放松警惕的時候捕進肚子里。
異變之后,“樹干”變得巨大且厚實,普通武器都難以破壞。
而在內部,則是數米深的牢籠,四壁光滑,底部是兩米深的消化液。
一旦被它吞入口中,蟲類根本沒有逃出的可能,只能被關在里面消化掉!
唐澤又一次氣化,試圖進入豬籠草內部弄清楚它的構造,看看是否能夠奪取控制權。
但他失敗了。
豬籠草的消化液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物質,即便他液化身體,也無法掌控消化液的走向。
甚至……還有一種強烈的灼燒感。
這不是普通的消化液,而是大部分異變物都無法抵抗的強腐蝕液!
大泥鰍的頭部本來就被三頭鱷撕扯了大半,內部已經暴露在了外面,被腐蝕的速度會更快。
剛才唐澤進入內部的時候,看到大泥鰍已經沉進了溶液里,掙扎了幾下后就幾乎失去了活動能力。
方栩予……
唐澤咬緊了嘴唇,下一秒,就一頭往水潭中扎了進去。
*
“咕嚕咕嚕——”
唐澤沉進了水潭里。
身體軟化的好處是能夠承受深水帶來的壓力,活動也更加自如一些,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了強腐蝕液帶來的灼燒感。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水潭,而是巨大豬籠草真正的枝干。
“岸上”的那一圈,實際上都是它用來捕食的枝葉,平時沒有獵物的時候就藏在內部,有動物靠近時才會把籠子放出去,偽裝成樹木圍繞的水源。
“水潭”則是豬籠草的核心部分。四周籠子捕食到的獵物,在消化后都會匯集到這里,供給整棵植株。
怪不得越靠近這里,動植物的分布反倒越稀疏。
唐澤想道。
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沉到豬籠草的中樞,尋找控制整棵植株的方法。
——要趕在大泥鰍被消化完之前。
水潭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深,只是質地特殊,能見度也極差,唐澤只能憑借模糊的感官判斷周圍的情況。
終于,他感覺自己觸碰到了水潭的底部。
“……!!!”
水潭中漂浮著幾根細絲樣的東西,似乎是豬籠草的進食器官。
那些東西在腐蝕液中拂動,偶爾觸及唐澤軟化后的身體。
他隱約覺得有些怪異。
那些細絲的頂端好像有東西,是……
吸盤?
過去的記憶突然激活,他想起自己曾經見過類似的東西——
“花”。
曾經開滿試驗場的燈籠花,內部就有無數頭發一樣的細絲。然后那些花匯聚起來,變成一個巨大的冠頂,那些紅色的絲線就像水母的觸須一樣從頭頂垂下……
唐澤猛地清醒過來。
當時聚合體的“花”幾乎無法毀滅。它的內部積蓄了太多能量,那些能量讓它源源不斷地生長,攻擊觸及的一切。
最后,唐澤是利用Sybe反向吸食,將花內部的能量全部歸為己用,這才讓花分解。
現在,這株豬籠草內也有類似的細絲……
唐澤的身體瞬間凝聚起來,讓自己成為了一塊人形膠凍。
他朝那些絲線靠近過去,絲線發現了獵物,一下興奮起來,漂浮著的吸盤全都扎進了他的身體里。
一瞬間,唐澤周身都刺滿了細絲。
而他軟化的身體正在被那些貪婪的東西吸食,就像一個血包。
唐澤險些失去意識。
“不行……”
“Sybe……吸……快吸……”
意識急劇消退下去。
他在腦海里呼喚著早已和他融為一體的Sybe,希望自己的身體能夠再一次激發出潛力。
但是他忘記了,在“爭奪控制權”這件事上,他缺少精神能量的支撐。
而前幾次成功的時候,方栩予都在他的附近。
“Sybe……你不是說……你很能吸……”
“快……”
【體征微弱,請立即就醫!】
一片紅色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眼前。
下一秒,紅色變成了幾條波動下降的曲線。
那是無線尋環顯示的體征數據。
唐澤徒勞地看著那幾條曲線不斷下降,最后像一潭死水一樣,近乎平靜。
他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還是方栩予的體征,不過從現在的情形看來,他們兩個人的情況應該相差無幾。
他們一個浸泡在籠內,一個浸泡在水潭里,都在成為這株植物的養料。
唐澤的眼前近乎完全黑了。
他的意識里只能感覺到自己沉入了深淵之中,身體正在緩慢地分解,就像那些被碾碎后沉在沼澤里的泥胞。
久違的痛苦一齊朝他襲來,尖銳的叫囂、嘶吼充滿了他意識的每一個角落,變成比黑還黑的沙粒。
在這種散落的意識里,沙粒突然一點一點地亮了起來。
開始只是遠遠地、暗暗地點亮了幾顆,很快光點便從意識邊緣蔓延進來。
深淵變成了宇宙,沙粒變成了星光,周身一下子輕快起來。
在星空深處,一束明亮的白光用盡一切朝他奔來。
“唐澤——”
形式終于倒轉,能量開始通過管道,一點點流入唐澤的體內。
幾秒鐘后,巨大的豬籠草突然瓦解,水潭中的枝干、四周無數的籠,都在頃刻間化成了粉末。
唐澤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抬起頭,看到自己手腕上閃爍著紅色的數字,正在盡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努力朝他靠近過來。
幾分鐘后,他終于等到了那個人。
方栩予身上布滿了傷痕,一些皮膚裸·露在外面,淙淙地往下淌著血。
他把唐澤翻過來,用力抱在懷里。
“我來了,唐澤……我在這里。”
唐澤看著他,抬起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
“嗯。”
唐澤笑了笑。
“我知道你會來的。”
第204章 “你刺激我一下?”
“大盆地果然物種豐富, 這次采集到了很多新樣本。”
菲諾說著,拿出了幾頁新加入的檔案。
“我已經編好檔案了,用的是劉主任留下的歸檔格式, 和聚集區是共通的。”
“你們可以先看看, 有沒有什么需要補充的。”
她把檔案發了下去,方栩予和唐澤共拿了一份。
“我還是第一次用這么‘原始’的方式開會。”
方栩予小聲說道。
那天他和唐澤脫險之后,其他研究員也趕到了。唐澤分配了采集任務,一直到采集結束, 才和他們一起回了研究室。
回來之后, 兩個人都在修復液里泡了大半天。
經過這一次, 方栩予更是充分感受到了現在這副身體的不同之處。
即便受了那樣的重傷,也不會馬上出現生命危險, 甚至還可以正常活動。之后只要用修復液浸泡,幾乎都可以恢復。
倒是挺方便的。
方栩予想道。
他悄悄看了唐澤一眼。
唐澤看起來一切如常, 不管是身體狀況還是情緒都沒有多少波動。
那天找到他的時候, 他明明那么虛弱地倒在自己懷里……
“這次采集之后,我們的檔案里, 動物系異變物種類已經從32種擴充到了48種。”
菲諾的聲音傳過來, 打斷了方栩予的思緒。
他趕緊回過神來,看向手中的紙。
“聚集區里好像還沒有多少動物系的記錄。”
他說道。
“對,我們這邊發現的物種不會同步到聚集區, 只會記在研究室自己的資料上。”
“但是因為劉主任的緣故, 聚集區如果有新發現, 我們都會第一時間知道。目前為止, 我們的檔案肯定是最全面的。”
菲諾解釋道。
“但和五色石就不能比了。”
“不過——”
她說著頓了頓。
“這次的發現, 也讓我們對他們的研究更了解了一些。”
“只要繼續往野外走,摸清他們的研究脈絡是遲早的事。”
方栩予看著手上的兩頁新檔案, 其中一項動物系的更新就是那個三頭鱷。
“【譜系號:D1042C,三頭鱷】
【特征:前后兩頭,朝天一頭,背上的頭大部分時間封閉。雜食,平時藏在泥水中。口中有長舌,上面有利牙。】
【攻擊方式:咬合,多排牙齒,可以在短時間內把物品嚼碎成粉末】”
“C級?!”
方栩予驚呼道。
在聚集區幾乎沒有見過評級在C以上的檔案,這意味著異變物行動靈活且有躲避能力,能在密閉空間里攻擊五十人以上的目標。
但回想起三頭鱷的活動,方栩予又覺得這個評級恰如其分。
就算在動物系里,它的攻擊能力也算頂級的。
方栩予點點頭,繼續往下看去。
看到植物系的檔案時,他又是一驚。
“【譜系號:Z1203E+,豬籠草】
【特征:
分為“主植株”和“籠”兩部分。
主植株直徑可達數十米,中心為消化腔,深度可達十余米,平時通過擬態隱藏,看起來像是水源。
以主植株為中心,環繞分布著12-20個“籠”,形態類似燭臺。
“籠”的高度為5-10米,直徑兩米以上,外表看起來像是普通樹木。】
【喚醒方式:熱度感應】
【攻擊方式:“籠”內中空,有兩米深的消化液。獵物靠近時“籠”會倒下,用舌將獵物拖進內部,消化后順著底部管道流入主植株的消化腔。】”
“原來是這樣……這植物真是大得夸張。”
方栩予感嘆道。
“……怎么才E級?!”
幾個人都朝他看了過去。
唐澤這時才抬起頭來。
“菲諾,你和大家講講吧。”
菲諾應了一聲。
“三頭鱷和豬籠草的評級,確實和我們過往的經驗不符。”
她說道。
“異變物的評級一直是根據攻擊人數算的,C級能在密閉空間攻擊50人以上,上不封頂;而E級只能攻擊10人以下,并且難以移動,行動遲緩。”
“這次的豬籠草完全符合E級的評定標準,但顯然它的能力和評級并不匹配。”
“豬籠草的攻擊力限制,主要是因為主植株無法移動,因此只能守株待兔,等獵物自己靠近。”
“其次,每一個籠的大小都是有限的。像是三頭鱷這種體型的動物系,一個籠只能捕食一只。”
“但是豬籠草的消化液,卻幾乎能溶解一切生物體的組織。”
“從這個層面上來說,C級的三頭鱷可以攻擊50人以上的人類隊伍,但E級的豬籠草卻可以捕食十條C級的三頭鱷。”
“這就是相生相克吧。”
岳洪晨補充道。
方栩予點點頭。
菲諾繼續往下說去。
“唐首席瓦解豬籠草之后,我們在地坑采集到了少量殘余的消化液。”
“經過實驗發現,這種消化液對任何動物異變物都是毀滅性的。即便擁有幾米厚的硬殼,也一樣會被輕松消化。”
“除此之外,消化液里面還含有一種特殊的顆粒,甚至可以把堅硬的金屬融化成液體。”
“我把這種顆粒叫做‘解金砂’。”
唐澤打斷了她。
“那是不是可以用來對付聚集區的建筑和武器?”
“可以。聚集區的運輸車和大型設備,碰到這種解金砂都無計可施。”
唐澤若有所思。
“那看來我們以后都不用擔心了。”
方栩予的眼睛亮了起來。
難道唐澤是想把這種消化液裝在新制造的異變物上?
要是能獲得這種武器,那操控起來別提有多爽了!到時候不要說三頭鱷了,三百頭鱷都是輕輕松松的!
唐澤對方栩予的興奮毫無察覺,拿著檔案繼續問下去。
“還有嗎?”
“我們還發現,將異變物和金屬投入消化液后的產物,成分和黑水潭很接近。”
唐澤抬起了眼。
“黑水潭和豬籠草有關聯?”
“黑水潭可能是實驗廢料。”
菲諾說道。
“我懷疑是有人往消化液中投入了大量不同種類的物體,用來研究它的功能。在消化液完全反應后,就作為廢料廢棄了。”
“誰干的?”
方栩予脫口而出。
唐澤看向他,目光意有所指。
方栩予反應過來:“五色石?”
菲諾點點頭。
“我們在大盆地還發現了其他痕跡,結果都指向一個結論:這里曾經是五色石重要的采樣地。”
“他們在這里調研了大量異變物,再根據總結出來的規律,設立了兩個試驗場。”
“我們發現了泥胞的原型。”
***
會議結束后,方栩予悶悶地跟在唐澤身后。
“怎么了?”
唐澤問道。
“這趟收獲這么大,原本還挺興奮的。”
方栩予撇了撇嘴。
“可是沒想到,五色石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對這些東西一清二楚了。”
“預料之中。他們畢竟有戴蒙暗中支持,還有大量的人體資源用作實驗,進展肯定是快的。”
“那我們追得上嗎?”
唐澤停下腳步,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隊長不信任我?”
方栩予一下子放松下來。
“我知道的,唐首席是最厲害的大科學家!”
他笑著說道。
“他們才沒法和你比。”
唐澤“嗯”了一聲。
“隊長現在……能掌控自己的能量了嗎?”
在唐澤近乎失去意識的時候,方栩予的精神能量遠遠地傳了過來。
他雖然被困在“籠”里,精神能量卻突然爆發,方圓五十米的范圍都被沖擊到了。
方栩予尷尬地撓了撓頭。
“還控制不了呢。”
他有些懊惱。
“那時候發現你的體征急劇下滑,我心里一急,不知道怎么就爆發了。”
“回來之后我又試了幾次,不管怎么做都沒法把它逼出體外。”
“唔……”
他悄悄湊近了一點。
“是不是要你刺激我一下才行啊?”
唐澤抬了抬眼皮:“嗯?”
“我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普通的刺激肯定沒用。”
方栩予的臉越湊越近。
“咳,要不……”
唐澤抬手把他的臉推開了。
方栩予滿臉委屈。
“唔,我們以前可還……”
“可還什么?”
方栩予不知道在想什么,眨了眨眼,慌亂地看向一邊。
“沒什么。”
他趕緊捂住了臉。
“我臉還疼呢,回來……你也沒治。”
“不是泡過修復液了嗎?”
“那不一樣……這可是精神傷害,當然要精神療愈啦。”
唐澤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
“真的還痛?”
方栩予猛地點頭。
“感覺這半邊臉都是木的,一點知覺也沒有,像是被扯掉了。”
他齜了一下牙。
“被鱷魚生生扯掉的,嘶——”
唐澤目光一變,不自覺抬起了手。
“這么疼?”
看到自己手觸及的一瞬間,方栩予齜牙咧嘴眉頭緊鎖的模樣,唐澤的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我輕點……這樣呢?”
方栩予的眼淚都像是要掉出來了。
“疼。”
“看來只用手沒用,精神治療還是要……”
沒等唐澤反應,方栩予就拉住他的手,自己把臉湊了過去。
“嗯,這樣好多了。”
他用臉頰蹭著唐澤的嘴唇,不自覺露出了滿足的笑。
然后,便是“自然而然”地把臉轉了過去。
唐澤倒是沒有拒絕,只是在氣息的間隙問了一句:“看來這樣還不夠。”
方栩予含糊地發出了一個“嗯”?
下一秒,他就感覺到冰涼的指腹蹭過他的臉頰,然后順著脖頸,輕挑了一下衣領。
被撫過的地方立刻就變得滾燙。
就在這時,心臟被“電”的回憶一下子蘇醒,方栩予瞬間睜大眼睛,自己往后彈開了。
“倒、倒也不用這么刺激……咳,這樣就可以了。”
他慌忙說道。
“臉也不疼了!”
唐澤的手指懸在空中,眼里是涼的。
他一言不發,就這樣盯著方栩予,盯到對方心里發毛,眼神越來越無措。
然后他“哼”了一聲,留下一個冷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205章 他的目的?
接下來一連幾天, 方栩予都不知所措。
唐澤倒也沒有不搭理他,說話會應,靠近也不會推開, 更沒有對他冷笑翻白眼。
只是保持了一種微妙的疏離態度, 冷冷淡淡,好像對他不算厭煩但也不感興趣。
這可把方栩予難受壞了。
按照他以前和莫莫打交道的經驗看,這種態度分明就是生氣了,還不是那種輕易能哄好的氣, 而是細水長流的悶氣。
他想了想, 覺得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趁其他人已經離開, 只剩唐澤還在研究室的時候,方栩予一把從背后抱了上去。
如果唐澤掙開, 他就繼續這樣抱上去,直到唐澤再也不推開為止。
可沒想到, 唐澤一點反應都沒有。
甚至, 手上操作的速度都沒有受到絲毫印象,仿佛身后的人根本不存在。
方栩予:……
他不甘心, 又抓住唐澤的手, 心想這下你沒法無視我了吧。
結果唐澤也就任由他抓著,用空著的另一只手繼續操作,哼都沒有哼一聲。
方栩予:“……”
他一不做二不休, 把唐澤的兩只手都控制住了。見唐澤終于不得不停下了動作, 方栩予又一鼓作氣親了上去。
面前的人毫無回應, 嘴唇是涼的, 甚至連呼吸都沒怎么亂。
方栩予疑惑地起身, 看到對方用綠色的眼睛冷淡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完了嗎?”
見方栩予好久沒有動作, 唐澤不再管他,又繼續低頭做他的實驗去。
方栩予委屈地站在一邊。
“唐澤,你是不是煩死我了?”
唐澤頭也不抬:“沒有啊。”
“那你怎么推都不推我一下?”
“噢,隊長認為不推開是煩,推開就不煩?”
方栩予被噎住了,咬緊嘴唇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唐澤悄無聲息地瞥了他一眼,迅速收回了目光。
“反正你除了這些,也做不出別的。”
說完,就把一頭霧水的方栩予晾在了一邊,又繼續研究去。
方栩予像吃了一塊石頭一樣難受。
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到底哪里惹唐澤生氣了。那天唐澤厭煩了準備電他,他也立刻就自覺起開了啊,為什么唐澤就生氣了?
難道……難道自己那時候應該挨電?
思前想后,他發覺唐澤的態度轉變就是在那時候,一定是自己主動離開的動作讓唐澤生氣了。
也是,雖然心臟的刺痛一瞬間有點難忍,但是比那痛得多的都經歷過,沒什么受不了的。
他恍然大悟,再次朝唐澤靠近過去。
唐澤的手被抓住了,對方用力把他拉向一邊。
他疑惑地回過頭去:“隊長這是?”
方栩予的衣領敞開著,拉著他的手指抵在滿是裂紋的心臟處,一臉認真地看著他。
“電吧。”
“?”
“隨你怎么電,我都不躲了,真的!”
方栩予用力把他的手指按在自己的皮膚上。
“你來,我不怕的!”
唐澤剛有點波動的目光又迅速冷淡下去。
“隊長誤會了,我沒有這種愛好。”
他抽出了手。
“之前只是試試,沒想到隊長會那么痛,今后不會再碰了。”
說完,他又加重語氣重復了一邊。
“我今后不會再碰隊長了。”
方栩予徹底懵了。
“沒有,我怕不痛,真的……”
唐澤的臉更冷了一些。
“隊長可是全身上下都是裂紋呢,要是被我碰到,哪都會疼的。”
“為了安全,隊長還是離我遠點吧。”
“沒有啊,我不怕……不疼的,你高興就好……”
“哎,不是……唐澤!”
唐澤迅速收拾好東西走了出去,只留下一個氣壓更低的背影。
方栩予:晴天霹靂。
他好像非但沒解決問題,還徹底把唐澤激怒了。
可問題是……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啊?!
***
“根據這次采集到的樣本,我們基本可以還原出五色石在第一試驗場制造那些東西的過程。”
菲諾說道。
“只是這些實驗都很難在活人身上實現,五色石最后做的,也只是把人體分解成組織或者細胞,在這基礎上進行誘導。”
“想要實現人類個體的定向改造,還有很長的過程。”
“對戴蒙來說,人類個體的改造未必有那么重要,畢竟他只希望和地面同歸于盡,用什么方式都無所謂。”
“第一試驗場那些東西,戴蒙應該很喜歡,否則也不會研究那么多年。”
唐澤看著報告,若有所思。
“但是五色石未必。他們還在往前走。”
岳洪晨看向他。
“五色石的目標究竟是什么呢?”
“從他們記錄下的‘預言’來看,繼續研究下去,就能制造出一個全能異變的超級個體。這個個體會改變地下世界的走向。”
“這是他們心中的‘神’,他們所做的嘗試,都是希望按照預言把這個‘神’造出來。”
“造神?”
岳洪晨愣了愣,隨機發出一聲嗤笑。
“還挺有趣。”
黑木玲先前一直沉默著,這會突然打斷了他。
“唐首席,你和他們的‘神’有關嗎?”
唐澤沒有避諱。
“他們認為我是。”
“從各方面來講,唐首席的確符合五色石對‘神’的描述。”
菲諾說道。
“只是……難道唐首席和留下記錄的人有關么?”
唐澤沒有回答。
如果把預言看作是系統階段的“記錄”,那么預言中的一切,都應該是系統階段已經證實的一切才對。
可是從方栩予的記憶來看,唐澤發生異變已經是系統投入現實的時候了,而引起異變的物質是他自己首次研究出來、也是首次使用的。
如此一來,系統內根本就沒法留下“實驗記錄”。
那么預言中的“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總不會有人在他之前就成功研究出過那種東西吧?
唐澤有些迷惑。
不過研究這種東西本來也不是某個人專屬的。他雖然管理一個研究室,但是在他之外,說不定還有幾十上百個研究室,或許里面還有其他人也在進行這個方向的研究,并且取得了更大進展。
他看向了菲諾。
“菲諾,你的研究也是亞細胞層面的吧?”
菲諾點點頭:“研究室里的檔案是這么寫的,進來之后我也繼續往這個方向發展,應該是沒錯的。”
“但你和我的研究方向不完全相同?”
“對,我主要研究病毒。”
“病毒介于生物和非生物之間,是很有希望突破二者限制的東西,我認為研究前景很大。”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當然從目前的成果來看,病毒對于誘導異變的效果微乎其微。”
“病毒傳播快,可以在短時間內達到廣泛覆蓋。如果成功研究出誘導病毒,只要散播出去,全體地下人類都可以同步完成定向異變。”
唐澤點點頭。
“選擇這個方向并沒有問題,只是難度要高一點,短期內看不到結果也很正常。”
菲諾的眼睛亮了一點。
唐澤卻陷入了思索。
如果他在地面上就組建了研究室,那他選擇這幾個人,一定都有自己的考慮才對。
那他當時的考慮是什么呢?
研究方面,只有菲諾和他兩個人是亞細胞層面,方向還完全不同;黑木玲和珀爾都是組織器官層面。
至于岳洪晨……這個疑似艦隊派進來的人,目前為止還只是進行試劑研究,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的。
艦隊……
唐澤眼里閃過一絲猶豫。
按照方栩予所說,岳洪晨來自艦隊內一個比較出名的家族。既然方栩予都知道他的艦隊背景,唐澤更應該知道才對。
那唐澤當初讓他進入研究室,是不得已而向艦隊妥協,還是將計就計?
如此看來,唐澤故意接近方栩予來套取艦隊情報……也不是不可能。
就在這時,站在后面的方栩予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我好像記得一件事,不知道有沒有用。”
唐澤收回思緒:“什么事?”
“唐澤和菲諾……你們的老師好像有關系。”
唐澤和菲諾茫然地對視了一眼,目光都變了變。
“我們的老師?”
“聽說都是在生物界數一數二的人,但似乎是死對頭。”
方栩予有些尷尬。
“不過我對這方面不太了解,所以只是聽說過一點……也可能我記錯了。”
唐澤朝他望過去。
“沒關系。你記得多少,都說出來。”
“唐澤的老師……可能不算是老師,因為聽說她很早就失去了蹤跡,在生物界也隱退多年了。”
“沒記錯的話,她應該叫白芷,在二十幾歲就發表了震驚世界的研究,之后就因為婚姻退出了生物界。”
“在那之后她就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直到后來卷入了一些事情,之后徹底失蹤,據信是死了。”
方栩予回想道。
“唐澤和我提到過,他早先也并沒有確定研究方向,是在無意間看到白芷當年留下的論文之后才決定的。”
“他并沒有直接獲得白芷的教授,是順著她未完成的研究路徑往下走。因為當時學界已經忘了白芷的名字,是唐澤成功證實了她的部分預想,她的論文才被重新翻出來。”
“也是因為這樣,唐澤獲得了組建研究室的機會,也得到了大量資源傾斜。”
他看向菲諾。
“至于菲諾的老師,我只記得叫瑪麗——姓是沃特還是什么的。”
“瑪麗和白芷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但是在學期間,兩個人就處處相對。”
“瑪麗本人是享譽世界的病毒學家的女兒,丈夫也是全球頂尖的外科醫生。她致力于病毒研究,但是每一次都惜敗于白芷。”
“最后兩個人的勝負可以說是因為白芷的隱退而分出來的。”
“和白芷不同,瑪麗婚后依然活躍在研究舞臺上,很快成為了當時最著名的病毒學家。”
“但在最后,瑪麗因為一次病毒調研途中發生了意外,短時間內就名譽掃地。在那之后,也銷聲匿跡了。”
方栩予無奈地笑了笑。
“我就知道這么多了。”
第206章 “唐澤,你放下!”
白芷?
在新異變獸準備“試駕”的過程中, 唐澤還在思考這件事。
如果白芷在她“銷聲匿跡”后并沒有停止研究,而是轉移到什么地下組織之類的地方繼續推進,那按照她的能力, 比唐澤更早研究出分子層面的異變方式并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按照方栩予的說法, 她即便活到了現在,也已經是八九十歲高齡了。
除此之外,唐澤讓白芷死對頭瑪麗的學生進入實驗室,又是為了什么呢?
唐澤感覺思緒想一團亂麻。
方栩予是在北塔星認識他的, 在那之前的事, 方栩予也不可能知道。
除非他自己想辦法找回記憶, 否則這個研究室的謎團也根本無法解開。
這幾個成員里,目前唯一有點頭緒的只有岳洪晨和菲諾兩個人。他們看起來都不會是唐澤的幫手, 反而更可能是阻礙。
那些在暗中反叛、把他們全都清除記憶困在地下的“激進派”,會不會和其他勢力有關?
唐澤扶了扶額頭。
該不會他這個研究室和以前方栩予的特動隊一樣……都是群各懷鬼胎的人吧?
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事是, 失去記憶的不止他一個人。
即便其他人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目的, 既沒有辦法想起來,也沒有條件實施。
正想著, 旁邊的新異變獸猛烈地撲騰了一下。
“唐澤, 你看我!”
方栩予的聲音傳了出來。
他駕駛的是唐澤重新制作的異變獸。之前那只大泥鰍連個鱗片都沒剩下,現在這只是在三頭鱷的基礎上重新研制的,三顆頭的牙齒一顆沒落下, 全都派上了用場。
除此之外, 新異變獸在結構上也采用了多頭的方式, 前后都可以發動攻擊。
防御方面做了加強, 背部有一排可以用于攻防的刺鱗, 頭部兩側還有兩條長長的鋼節須。
底部則增加了泥沼地和叢林地的應對:刀鱗的間距加寬,可以用于疏導;底盤墊高, 還增加了幾個關節,必要的時候刀鱗可以自行“走動”。
遠遠看過去,就像一只威風凌凌的大龍蝦。
唐澤應了一聲,示意方栩予可以開始了。
“我感覺它可以做一些新動作——你等著看吧!”
大龍蝦弓著身子撲騰了幾下,突然一個蓄力騰空而起,接著落在了五十米遠的地上。
然后它又是一個蓄力起跳,這一回更是熟練,連續跳了四五次,眨眼間就出現在了幾百米外。
唐澤正想追過去,就看到大龍蝦頭也沒回,再次倒退著跳了回來,得意地出現在他面前。
“我現在可以跳著跑了!是不是移動很快?”
方栩予興奮地說道。
“還像那個三頭鱷一樣——不用調頭!”
唐澤點點頭,又看到大龍蝦的頭高高地仰起,兩條鞭子一樣的鋼節須不停地在面前揮舞。
“這鞭子真得勁!就算來個豬籠草我都能一鞭子抽翻它!”
仿佛是為了驗證威力似的,那兩條鋼節須重重往地上一抽,地面頓時晃了晃,震出兩條幾十米長的裂縫。
“真不錯!太酷了唐澤!”
仿佛又見到了第一次去特動隊報道的時候,那個興奮地向他炫耀武器的奇怪隊長。
唐澤眼里不自覺浮起一層笑意。
“唐澤,你等著,我去盆地里給你打點獵回來!”
方栩予喊道。
唐澤還沒來得及,就看到幾層樓高的大龍蝦“嗖”地一聲跑了出去,在地上掀起一陣煙塵。
等到煙塵消退,龍蝦已經沒了蹤影。
唐澤難得地查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無線尋環,看到對方已經到了幾公里外:“……”
二十分鐘后,地面隱隱傳來了震動。遠處的地平線上像是沙塵暴一樣,滾起了一層巨浪。
不到半分鐘,大龍蝦風馳電掣地沖到他面前,一個急剎蝦停了下來。
“唐澤,你看!”
鋼節須和蝦頭高高昂起,一副“等待夸獎”的樣子。
蝦身旁邊,則堆起了小山一樣的巨樹和爬蟲。
唐澤無奈地點點頭:“知道了知道了。”
“它們根本都不是我的對手!”
方栩予說道。
“這樣我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了吧!”
“嗯。”
“現在去嗎?去哪兒?”
唐澤看向了遠方。
“可以去那個類大腦的所在地看看了。”
***
“真荒啊。”
方栩予說道。
自從那個類大腦被清除后,前方便是一片遼闊,一覽無余。
如果說之前這片地荒是因為類大腦結構占據了地面空間,現在它已經被清除一段時間了,應該會有異變物行動的痕跡才對。
難道這附近一點都沒有異變物出沒?
“唐澤,你先別過去,我去探探。”
說完,大龍蝦就“嗖”地跑了出去,在類大腦曾經占據的位置停了下來,還上下蹦了蹦。
地面一陣震動。
大龍蝦好像還不放心,搖頭擺尾了一陣,又用刀鱗和鋼節須掘地三尺才罷休。
“好像真的沒事了。”
方栩予說道。
“……這是什么?”
他突然停下了動作,然后退到一邊,小心地用須指了指。
面前是他刨出來的一個大坑,他指的正是坑里的位置。
唐澤走了過去。
坑底有一個古怪的方形痕跡,似乎有什么東西埋在里面。
唐澤蹲下來,用手拂了拂。沙塵拂開,一陣暗暗的亮光頓時照亮了迷霧。
“這是……?!”
大龍蝦似乎也很驚訝:“存儲器?!”
唐澤回過頭去。
“是存儲器,我在第二試驗場的水底發現過。”
方栩予說道。
“那個巨大的五色石標記,里面藏著的就是這個。”
唐澤明白過來。
那時候他被薩琺爾帶到試驗場,和方栩予從沼澤地逃生的時候,那些層層疊疊的樹肢下方就是一個巨大的五色石標記。
而方栩予在取出了藍寶石中的存儲器后,水底就崩塌了。
方栩予像是也回憶起了那時候的事,蝦須一抖。
“唐澤,你別拿……放下!”
唐澤已經把存儲器拿在手里,站了起來。
“?”
地面一點反應都沒有。
方栩予想起現在的唐澤根本不用害怕地面崩塌這種小事,連忙把伸出去的蝦須收回來,尷尬地在面前搓著。
“咳……沒事。”
唐澤沒再理會他,拿起存儲器研究起來。
這是一個比手掌略長的長方形金屬條,中央嵌著一塊半透明的薄片,呈現出晦暗的蒼白色。
“隊長弄明白里面的東西怎么讀取了嗎?”
“不知道……至少我離開A區的時候,還不知道。”
方栩予回答道。
“我第一次發現拿走這東西后水底就開始崩塌,于是就放回去了。后來再到那個地方,已經是……清除記憶后了。”
“那時候第二試驗場完全塌了,這東西就埋藏在泥胞地里。我挖出來以后帶回了A區,讓尤克尤里分析。”
“他們只說這里面的信息需要特殊的手段才能讀取,而A區沒有這種手段。”
“后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唐澤若有所思地看著手中的東西。
方栩予離開A區后,A區應該又經過了一輪記憶清除。尤克尤里應該也在清除之列。
那東西究竟是還在尤克尤里那里,還是已經落到了戴蒙手中,不得而知。
“不過我之前拿到的那個東西,中間是藍色的,光也更亮一些。”
方栩予繼續說道。
“這個怎么看起來那么暗?”
唐澤皺了皺眉頭,把手中的存儲器又翻來覆去檢查了一番。
藍色……
雖然他并沒直接見過五色石之前那個藍色的存儲器,但是一切都證明,存儲器里的東西和研究室的藍色修復液緊密相關,它們可能是同一種東西,或者至少有相似的成分。
但是這種“藍色能量”的來源,至今都沒有辦法破解。
之前遇到人面蛛的那次任務,根源就是地下實驗室里的藍色修復液。那些東西先是造成了骷髏卵的凝結,骷髏卵又引來了第二試驗場里的人體組織,組織里的殘余意識自發形成了類大腦結構。
而他當時“讀取”過骷髏卵里面的信息,看到了一些地下世界根本不存在的東西。
藍天、白云、清澈的空氣……
那樣存粹美好的畫面,當時被唐澤解讀為“愿望”。
現在看來,那些“愿望”或許真的曾是他們的記憶,只不過是在地面上,又或者是在母星上。
那些早已被清除的……極其遙遠的記憶。
五色石提煉這些記憶,是想找到地面世界的真相么?
還是說,他們也已經發現了端倪?
唐澤看著手中這個發白的東西,又想起原本盤踞在這塊地面上的巨型類大腦結構,皺了皺眉頭。
類大腦里面包含了數不盡微小的意志絲線,這些絲線被包裹在一個啫喱塊中,自發聚合在一起。一旦啫喱塊破碎,意識也不會完全消散,而是隨著分散開來。
如果這時候出現一個更強烈的意志,就能夠控制它們。當時控制人面蛛的唐澤就是那樣做的。
可是眼前這片地上出現的類大腦,似乎有些難以解釋。它的形成并沒有其余組織的參與,也沒有骷髏卵的誘因,更沒有在附近發現藍色的能量。
而它的內部,又是極其強烈、難以控制的意志,必須借助方栩予身上的精神能量才能夠擊散。
這個類大腦……有什么秘密?
“唐澤,這個東西要不還是帶回去研究吧,現在沒有設備也不方便。”
方栩予說道。
“你看我們是先回去,還是再往前看看,又或者是你在這里等我……”
“唐澤!”
蝦須停在了空中。
方栩予看到唐澤對著存儲器伸出了手指,竟然穿了進去。
然后他攪動了一番,手指和存儲器中央的“芯片”似乎都融化了。
方栩予看到唐澤的瞳孔開始變了,貓一樣圓圓的瞳孔正在不斷收縮,最后變得狹長,就像蛇一樣。
而芯片中的白色變成了黯淡的白霧,唐澤的手也化在其中,融為一體。
第207章 荒地,叢林
“啪——”
存儲器掉在了地上。
唐澤抬起頭來, 瞳孔恢復了原樣。
方栩予急急忙忙地揮動蝦須,把地上的存儲器一鞭子抽出好遠,然后關切地看向唐澤。
“唐澤, 你沒事吧?”
唐澤:“……”
你沒事吧?!
“我正在讀取里面的東西。”
他說道。
“如果里面是和記憶相關的東西, 那更可能的讀取方式不是外界設備,而是人體。”
“看起來剛才快要成功了。”
蝦須一頓:“什、什么?”
“咳,你剛剛不是被它攻擊了,而是在……?”
“我看這東西的顏色和之前任務里的骷髏卵很像, 所以才用手指探的。”
“隊長可能不知道, 那時候我碰到骷髏卵之后, 直接讀取到了一段奇怪的畫面。不過隊長碰的時候好像一點反應都沒有。”
唐澤的聲音冷冰冰的。
“剛才我剛讀到一點東西,就被隊長拍走了。”
方栩予:……
對手指。
唐澤看向了前方, 遠遠看去,還是沒有任何異變物出沒的痕跡。
他想起五色石記錄的神話, 里面提到過一些特殊的地貌-
“西邊有一片巨大的荒地, 里面長滿了奇怪的植物。”
“他們有的比人高大,會偽裝成死去的樣子, 捕食過往的動物。”
這句話, 一直讓唐澤覺得很奇怪。
既然是“荒地”,為什么又會“長滿植物”?
原本他以為這內容指的是大盆地,又或者是類似的地方。可是盆地那種一看就很“茂密”的地方, 又不太符合“荒地”的描述。
反倒是眼前這片光禿禿的地方更像是荒地, 從某種意義上說, 又有點太“荒”了。
唐澤隱約感覺, 這種不同尋常的荒涼只是假象。
這會是神話中的“荒地”么?
“唐澤, 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把存儲器找回來。”
方栩予急忙忙說道。
唐澤收回了思緒。
“我也一起去。”
不管怎樣,總要往前探探。
方栩予沒有阻止, 只是一路擋在他面前,幫他開路。
地面還是一片荒蕪,連風都靜止了。
大龍蝦一路掃蕩著地面,既沒有發現存儲器,也沒有發現其他東西。
“真是怪了。”
方栩予喃喃道。
“我有拍出這么遠嗎?”
唐澤也覺得古怪,但從他的感官來看,也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能量……一點也沒有。
荒涼得像是世界的真空。
“唐澤,我們走出多遠了?”
方栩予喊道。
“我怎么覺得這么奇怪,這邊也太安靜了,什么都沒有。”
“唐澤?唐——”
方栩予渾身一震,回過頭去。
地面上空蕩蕩的,沒有唐澤的影子。
***
“隊長?”
唐澤問道。
方栩予似乎前進得太快了,一下子就看不到影子。
唐澤沒有得到回應,無奈只能看了一下手腕。
鮮紅的數字亮了起來,上面顯示方栩予離他只有幾十米遠。
“!!!”
唐澤意識到了什么,抬起頭,看到面前依然是空曠的荒地。
方栩予就在他附近,可是他看不見他!
“隊長!”
唐澤的身體瞬間氣化,在空氣中極速前進。
十秒鐘后,他又重新凝結成人形。
沒有……什么都找不到。
方栩予像是進入了另一個時空,完全消失了!
就在這時,眼前的景象突然出現了變化。
荒地不再是一無所有,在視野的盡頭,淡淡的薄霧泛了起來。
霧氣用難以置信的速度蔓延開來,很快就變得濃烈,就要把唐澤包圍了。
果然……這根本不是“荒地”,而是比那些肉眼可見的東西更危險的所在!
唐澤又一次氣化,讓自己溶在空氣里。
但沒過多久,他又一次停了下來。
他發現自己只能在霧氣里打轉。
這片霧變成了一道墻,把他圍在中間。
落入“另一個空間”的不是方栩予,而是他!
霧氣變成了濃烈的白色,在空曠中顯現出了一些輪廓。
高低錯落,形態各異……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叢叢植物。
這是一片“森林”。
是精神能量嗎?
唐澤警覺地想道。
他早該猜到的,這個地方既然能形成類大腦,必然有人類意識聚集。
現在看來,這些意識恐怕就是從存儲器中間釋放出來的。
只是這東西,他有把握對付么?
手腕上的數字動了起來。
方栩予發現他不見了,正在這附近打轉。
可是無論他們距離多近,都感覺不到彼此的存在。
唐澤努力收回思緒,望著眼前越來越多的白色影子。
隨著霧氣漸濃,眼前的“植物”也越來越茂密。它們從遠方一點點生長出來,朝唐澤的方向包圍。
靠近了之后,唐澤才看清那些東西。
不是“植物”,而是一些詭異的人體組織。
它們有的是巨人觀的肢體,有些是變形軀干的切片,還有一些是骨骼、皮膚和腐肉的堆疊。
就是這些東西,組成了這片森林。
唐澤的瞳孔變了變。
他發現了這片人體森林的古怪之處——
所有的植物上,都沒有頭。
那些高高低低的植物頂端都是切開的脖頸,從中不斷留下白色的膿液,在地上積起一潭,很快又被吸收上去。
就像一個可循環的白蠟噴泉。
頭呢?
唐澤想著,瞳孔又進一步收縮起來,慢慢變成了針形。
那些“植物”已經來到了他面前。
空氣中彌漫著的已經不能算是“白霧”了。白色黏稠得像蠟,不斷地從地底涌出來,把地面上的肢體層層疊疊地裹住。
植物變得越來越粗壯,漸漸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倒真成了樹的模樣。
唐澤的身體也變得越來越黏稠,最后融化成了一塊墨綠色的人形。
然后,這塊人形沖進了面前的白蠟樹中。
“呲——”
白蠟樹從中間開始泛出了綠色,很快綠色便蔓延到了外面,變成了綠蠟樹。
唐澤從另一邊鉆出來,身體一點點固化,凝聚成了原來的模樣。
在他身后,綠色的蠟轟然剝落。
“樹”變得越來越細,最后只剩下細細的枝干撐在那里,一動不動地指著天空。
那是由明亮白光構成的無頭骸骨。
唐澤見這樣有效,很快就又融化下去。
他融進了地下,慢慢讓整片森林中的白蠟都變成了綠色,然后倒塌、消失。
唐澤恢復了原本的模樣,身體有些虛弱地晃了晃。
這些白蠟有點像構成人面蛛的那種黏液,但人面蛛里的組織大都來自第二試驗場的沼澤地,一片污濁。
這里的白蠟則完全沒有雜質,就像是純粹的載體,里面什么都沒有。
里面甚至沒有什么意識,以至于唐澤根本無法操控它們。
他只能將自己的能量注入進去,再將它們瓦解。
可這樣一來,他的身體消耗就變得極大。
而這片地方,甚至連空氣里都沒有能讓他補充的能量。
唐澤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復了一下心跳,轉身朝森林中間走去。
白蠟退去后,眼前都是一些細長的人體。
它們看起來像是用光線編織而成的,周身都散發著純凈的白光,竟然還有點美感。
唐澤明白,這些光一樣的纖維,才是真正難以對付的東西。
按照過往的經驗,白色對應著的是精神能量。這些東西的光如此明亮,說明其中的精神能量應該很強。
如果唐澤沒有辦法擊潰他們,那會很容易深陷其中。
手腕上的數字又閃爍了幾下,方栩予離他遠去了。
但唐澤并沒有注意到,他只是一門心思望著眼前,思考如何對付它們。
幾分鐘后,一團綠色的霧氣從他身體周圍飄出,擊向了旁邊的一根樹枝。
樹枝沒有任何反應,那團綠色的霧氣茫然地飄忽了一陣,又回到了唐澤的身體。
沒有反應?
唐澤皺了皺眉頭。
他想了想,最后抬起手來,徑直摸向眼前的樹。
“……”
他的手指從樹中穿過,然后又完好無損地穿了出來,身體也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就像是真的僅僅穿過了光一樣。
這不是異變物?僅僅是光的投影?
唐澤感到難以置信,又走向了旁邊的樹,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眼前這片“森林”似乎沒有實體,一切都像是全息投影的畫面。
可既然是投影,他為什么出不去呢?
唐澤茫然地又轉了幾圈,發現如果一直朝同一個方向走,在大約一百米之后,就會突然回到原本走過的地方。
最終,他確定自己被困在一個直徑一百米左右、高五十米的范圍的圓環里。
看來只能破除這些投影,才有可能走出去了。
這樣想著,唐澤開始仔細地搜索起來。
如果是投影,那一定有光源。可這里的樹那么多,互相之間并不交錯,看起來光源也不止一個。
說不定,每一顆樹下都有。
唐澤穿進了一棵最粗壯的樹中,沿著那些光亮的肢體尋找起來。
肢體內部并沒有器官,整整齊齊地都是光線編織成的結構。
一直找到上方,唐澤才發現了一些變化。
——心臟。
樹人的胸腔里有一個空腔,中間并沒有密布的光線。
唐澤心想,控制這個樹人的核心,應該就在里面。
于是他將身體氣化,最后在那個空腔里化成了綠色的濃霧。
“……!”
唐澤進入了“心臟”里,卻發現自己怎么都無法恢復人形。
他似乎被困在了氣態,沒辦法獲得有攻擊力的實體,也沒法對周圍產生任何影響。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包圍著自己的“空腔”開始有節奏地收縮了起來。
這顆“心臟”開始跳動了!
一瞬間,唐澤回憶起了關于荒地的神話。
他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他們會偽裝成死去的樣子,捕食過往的動物。”
第208章 “不可以……”
唐澤不知道的是, 在他充滿那顆“心臟”之后,樹的頂端慢慢生出了一顆頭顱。
光線編織出了一副模糊的面孔。等到頭顱生長完整,樹人活動了一下脖頸, 接著便從上到下活動起來。
和這里千百棵無頭的樹一樣, 它在這里,等待一顆心臟很久了。
唐澤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稀薄,似乎正在朝四面八方流淌出去。
好一會,他才明白過來, 自己是從“心臟”沿著血管, 流向這個身體的各處。
隨著他的流淌, 這棵樹的內部經絡慢慢變成了綠色,到最后在頭顱頂端凝聚成了一個綠色的大腦。
樹人緊閉的雙眼突然睜開, 露出了綠色的瞳孔。
他緩緩轉過頭,回望了一下這片“森林”, 發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
【編號:X-189】
【自愿成為MIS實驗體。】
唐澤突然“看”到了一行紅字。
緊接著, 陌生的畫面充滿了他的視覺意識,一連串陌生的聲音響了起來。
***
“你是否自愿參與MIS的實驗, 奉獻你的意識, 為人類的未來作出貢獻?”
“一旦確認,MIS將會把你的全部意識拷貝進模擬空間,并且可以無限次做任何使用。”
“這個過程中可能導致你在現實的腦死亡, 但你將活在另一個世界里, 和千千萬萬個勇敢者一起。”
“而你的家人, 今后會在MIS的贊助下, 富足地過完這一生。”
“……我愿意。”
“好, 開始執行。”
接下來是一陣讓人不快的機械聲,視線里模模糊糊出現了一個方形的儀器, 上面顯示著的是一些難以辨認的字符。
字符飛快跳動著,突然之間,紅色的警告充斥了屏幕。
【未知錯誤】
【模擬過程出現問題,儀器未能正確啟動。】
一個人走近了,看不清面孔。
他有些疑惑地操作起了儀器,隨著警告聲越來越響,他的動作也越來越急躁。
【錯誤警告!請立即停止模擬過程!】
【警告!未能正確讀取思維信號,請立即中止實驗!】
那個人的動作明顯慌亂起來,情況卻沒有因為他的操作有任何改觀。
“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出錯?”
“之前那些人明明都好好的,怎么會……”
【警告!儀器異常,請立即停止模擬過程!】
【過度放電警告!實驗者大腦將會永久毀壞!】
【請立即停止——】
“啪——”
那個人將插頭拔掉了。
顯示屏閃了幾下,終于黑了下去。
那個人喘著氣,心情卻無法平復。
幾秒鐘后,屏幕卻像夢魘一般重新亮了起來。
先前那些難解的符文再次出現,緊接著又被依次刪除,重新出現的,便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覆蓋……有人把前面提取的思維數據重新覆蓋了!”
“停下,快停下——”
“砰!”
門打開的聲音。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從外面闖進來。
“‘她’來了,‘她’終于入侵了MIS的系統!”
那個聲音說道。
“全球……連我們都被攻陷了!”
最初的人有些茫然,最后頹廢地退了幾步,幾乎跌坐在地上。
“那實驗怎么辦?”
“只能去那里了。”
“把母機格式化之后送去北塔星,把實驗全部轉移過去!”
“那……”
“那這個人怎么辦?他的腦部數據已經導入母機里了。”
“全部格式化吧。”
“聯邦已經通過法令,MIS的項目將獲得最高優先權,只要實驗需要,任何人不能拒絕加入實驗。”
“以后想要多少人,聯邦就會送多少人到北塔星上,不需要人們‘自愿’——這是他們的‘義務’。”
一種恐懼和痛苦蔓延開來,而這副身體卻動彈不得。
“我有意識,我還有意識……”
身體的主人說道。
“不可以,不可以讓我們的家人……不可以讓其他的普通人……”
“不可以……”
很快,周圍什么聲音都聽不見了,也什么都看不見了。
意識好像墜入了黑洞之中,只剩下讓人焦躁的警報聲。
和一句句回蕩著的:
“不可以……”
***
唐澤感覺身體難受起來,似乎也在跟著墜落下去。
而他的意識也跟著越來越稀薄,越來越虛弱。
好像馬上就要墜入宇宙,墜入沒有光的深淵,墜入一個封閉的黑匣。
不可以……
“唐澤!”
熟悉而遙遠的聲音傳了過來。
唐澤的意識清醒了一些。
他猛地發現自己還困在那顆“心臟”里,但身體似乎在變得濃稠。
那些流淌開的意識和能量,正在從各處流淌回去。
“唐澤!”
唐澤徹底清醒過來,視野中的混沌陡然被劈開,他看到了自己的手指。
他嘗試著握了握拳頭,發現成功了。
隨著他的動作,綠色的光一瞬間從熟人身上全部褪去,極速地回到他的身體里。
而那顆從頂端生長出來的頭顱,也隨之湮滅。
綠色褪盡了,流淌卻沒有停止。白色的光線從“血管”源源不斷流進唐澤體內,樹人的脖頸、手掌……都伴隨著巨大的吸力而消失。
下一秒,一只滾燙的手拉住了唐澤。
“——”
“咚!”
唐澤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準確地說,他是摔在了摔在地上的方栩予身上。
方栩予用力摟住他,來不及坐起身,先在地上蹬著挪出去好遠。
像是感覺距離已經安全了,他才停下來,扶起唐澤的臉仔細查看。
唐澤和他對視一眼,扭頭看向身后。
剛剛他們倒下的地方,存儲器掉在地上,這會正發出幽暗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白光好像變得綠了一點。
“你沒事吧?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嗯?”
方栩予把他的臉轉回來,四處摸索著查看。
見唐澤不說話也沒有反應,方栩予著急起來。
“唐澤,你是不是遇到精神攻擊了?你現在害怕嗎?聽得到我說話嗎?”
“你別嚇我,唐澤……你需要能量嗎?我身上的這些能量有沒有用?唔……”
方栩予手足無措,努力抱緊唐澤,試圖讓他溫暖一些。
他親吻著唐澤的眼角、臉頰,也沒激起唐澤的絲毫反應。
他只能用力對上唐澤的雙唇往里吹氣,不知道這樣是能起到一個傳遞能量還是人工呼吸的作用……總之只要起作用就好。
唐澤眨了一下眼睛,目光還是冷淡得有些發木。
“我沒事。”
方栩予停下了動作,和唐澤拉開了幾厘米的距離。
在確定唐澤真的沒事,只是不想和他說話之后,他松了一口氣。
“那就好,那就好……”
方栩予的眼睛亮了起來,滿臉都是欣喜。
但看到唐澤的表情,他趕緊收住了靠上去的動作,默默地往后退開。
“咳,那我就……唔?”
唐澤一把拉住了他的領子,把他拉回到自己身上,用力摟住了他的后腦勺。
方栩予一怔,反應過來之后,他立刻反壓了上去。
唐澤綠色的眸子還是冰冷的,里面裝滿了看不懂的東西。
但他的身體卻像在拼命索求什么,像是要填補內心巨大的空虛和慌亂。
方栩予沒見過唐澤這樣,欣喜之余,又浮現出些許擔憂。
他放慢了動作,輕輕托住唐澤的臉。
“……怎么了?”
唐澤垂下了目光。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我和你認識的是截然相反的人……你會恨我嗎?”
方栩予一怔,很快就笑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
“我都認識你這么久……這么多回了。”
他蹭蹭唐澤的額頭。
“出來半天,就在瞎想這個?”
“嚇死我了,我以為你還在生我氣呢。”
唐澤看著遠方的空地發愣。
那個存儲器里,是用特殊方式保存下來的記憶,而且出乎他們的預料——那是還在母星時候的記憶。
隨著那棵樹人全部被他侵吞到了體內,那個人保留下的記憶片段也隨之被他讀取。
從時間來看,那是在北塔星基地正式投入使用之前。MIS似乎從一個普通的組織,獲得了統治世界的力量。
整個世界的人……都被迫開始配合MIS的實驗。
無論是什么樣的實驗。
這就是“掩體”源源不斷有實驗者被投入地下的原因?
不僅僅是北塔星基地,連母星上的普通民眾,都被卷入了這些瘋狂的實驗中。
他所屬的MIS……究竟是什么可怕的東西?
方栩予又親了他一下,把他的臉朝自己扳過去。
“想什么呢?你還沒說呢,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唐澤又一次躲開了目光。
“隊長不是駕駛著異變物在探索嗎?又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回頭,就發現你不見了。”
方栩予回答道。
“我找不到你,只好用無線尋環定位。可是我明明到了定位地點,卻怎么都看不到你的影子。”
“我以為你被沙子吞噬了呢,就一直往下刨,可是刨來刨去也沒找到。這個時候,無線尋環的信號突然就消失了。”
“所以我想,你大概不是普通的‘消失’。”
“你可能變成了別的狀態,但是應該就在這附近。我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要怎么找你,就先從大龍蝦里面出來了。”
“然后我突然又看到了無線尋環的信號,只是閃了幾下……你的體征,很微弱。”
“我……很想找到你。”
方栩予茫然地抬起自己的手。
“然后我低下頭,發現自己的身體都在發亮,最后完全變成了人形的發光體。”
“再意識到的時候,我就進入了一片奇怪的森林。”
“里面有很多人,每一個人都是光的樣子。”
“他們都是白色的,只有一個人影是綠色的。”
“那就是你。”
第209章 “我認識你,唐澤。”
“然后我就喊你的名字, 試圖伸手拉住你……”
“再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就拉著你倒在了地上,旁邊是那個存儲器。”
方栩予攤了攤手。
“就是這樣。”
唐澤若有所思。
“我們都被那東西吸進去了吧?”
方栩予說道。
“還真是……邪門。”
“我好像也經歷過, 短暫地進入‘另一個時空’的感覺。”
唐澤緩緩開口。
“那里的時間流速和外面不一樣, 而且好像除了我自己,沒有任何人能看見發現了什么,連頭戴設備都沒有記錄。”
方栩予愣了愣:“什么時候?”
“被人面蛛困在建筑里的時候。”
“隊長還記得里面有一串‘卵’嗎?劉姨說那是介于實體和非實體之間的東西,隊長碰過, 但是完全沒有反應, 看起來就像一個全息投影。”
“可是我碰到的時候, 經歷完全不一樣……我進入了另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但是離開之后, 你們完全沒有察覺。”
“另一個時空?”
方栩予坐直起來。
“也就是說,這兩個‘時空’之間有某種聯系, 可能是用相似的方式構成。”
“而想要進入這樣的‘時空’, 必須滿足某些篩選條件——你就是那個符合條件的人。”
唐澤點點頭。
“但是……這一次隊長也進來了。”
他的眼神又飄忽起來。
“隊長還看到了什么嗎?”
“沒有。”
方栩予撓了撓頭。
“我只顧著找你了,哪有心思注意別的啊。”
唐澤松了口氣。
“那就好。”
他輕聲說道。
沒等方栩予追問下去, 他站起身往回走, 把那個存儲器撿了起來。
方栩予趕緊追上他,一把把存儲器搶過去。
“你別碰,太危險了!”
“要是再進去, 隊長把我救出來不就好了嗎?”
“唔……”
方栩予皺了皺眉頭。
“那我也不放心啊, 要是能和你一起進去就好了。還是像以前一樣, 肩并肩一起走。”
他懊惱地撇撇嘴。
“我這能量也真是,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控制……哎?”
他一邊說著, 一邊拿手指在存儲器中央亂攪一氣。
突然之間,他發現自己的手指像是化開了一樣, 變成了發光的白霧。
“唐澤,我也——”
下一秒,一種強大的力量把他的身體卷了進去。
在失去意識之余,他看到唐澤朝他撲了過去。
“咚!”
兩個人重重摔在了地上。
“這是剛才那個地方?”
方栩予坐了起來。
“不對,好像有點不一樣……它們怎么都種在地上啊?”
“還沒有頭?!”
唐澤有些意外。
“剛剛隊長看到的不是這樣?”
“不是,就是一個一個發光的人形漂浮在空中——不過看不清臉。”
“……”
唐澤沉默了一會,突然笑了。
“隊長的能力還真是不一樣。”
“啊?”
“我……我用什么能力了嗎?”
“隊長的身體一定也經過了特殊改造,只不過這種改造的表現太特殊了,再加上精神能量的稀缺,平時根本表現不出來。”
“我猜,隊長的身體也可以進行某種程度的‘氣化’,只不過你氣化的不是身體結構,而是精神。”
唐澤說道。
“什么……意思啊?”
“類大腦里面那些發光的絲線,就是‘意志’這種東西可視化的表現。”
“隊長可以把自己變成那樣的形式……還可以看到別人的。”
方栩予消化了一會。
“也就是說,我可以變成一個‘精神體’,我還可以看到別人的‘精神體’?”
“差不多吧。”
方栩予看著唐澤,突然開心地笑了。
唐澤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那你的精神體和別人不一樣,是綠色的。”
方栩予靠在唐澤的頭上蹭了幾下。
“我就說嘛,你是小綠蘿。可愛死了。”
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后一退,仔細打量了唐澤一番。
“雖然實際上很厲害,還會電人……”
他拿起唐澤的手指看了看。
“是帶刺的綠蘿!”
他最后下了結論。
唐澤:“……”
甩手,黑臉,起身走掉。
方栩予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觸發了關鍵詞,渾身一僵。
“我沒有別的意思啊……唐澤!”
果不其然,唐澤又開始和他保持距離,一臉“別沾”的表情。
方栩予:……恨不得咬舌自盡。
唐澤面無表情地來到一棵樹下,抬頭望向高聳的無頭樹。
先前被他“激活”的那一棵已經不見了,只留下一小塊空地。可這片森林里,還有數不清的樹。
這是一塊特制的芯片,每一棵樹里面,藏著的都是一段記憶。
關于過去那個世界的記憶。
制作這樣芯片的人肯定使用了特殊的載體:——應該是某種經過特殊處理的生物結構,可以用生物編碼隱藏和傳遞信息。與此同時,還可以和特定的人體結構結合,作為識別和讀取的方式。
唐澤能夠進入這片空間,就是通過了“生物認證”。
由此看來,他的細胞內應該有特定的識別結構。
這個芯片,或許就是為了達到某種異變程度的人制作的。
為了讓失去記憶又被迫進化的人們,有朝一日找到自己的來處。
留下芯片的人是誰,會是過去的他自己嗎?
不,從形式和芯片里的內容來看,留下它的更像是那個人——“女媧”。
“女媧”創造了最初的五色石組織,如果是她留下的記憶芯片,那五色石能知曉也就說得通了。
他們的神話、碎片一樣的記錄,是不是就藏在上一塊芯片中?
唐澤繼續往前走去,大腦飛快地運轉起來。
第一棵樹人的消失表明:一旦“讀取”過芯片中的記憶,里面的內容就會消失。
可以說它們制作出來后只能被讀取一次,并且無法傳播。
眼前茂密的森林,說明這塊芯片里的內容還沒有被讀取過。
可是這塊地就在神話中記錄的“荒地”上,別的不說,就那個無比巨大的類大腦結構,五色石都不可能看不見。
為什么他們沒有發現這塊芯片?是他們沒有權限讀取?
類大腦和芯片的位置有什么關聯?他們和精神能量之間又有什么關系?
為什么方栩予這一次能夠進來?
隨著一些疑惑被解開,更多問題出現了。
唐澤思考著,全然沒注意方栩予一直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唐澤突然停下腳步,方栩予措腳不及,差點撞了上去。
“咳……唐澤?”
唐澤回過神來,給了他一個冷漠的眼神。
方栩予:。
“那我們現在是出去還是……?”
唐澤抬起頭看了看。
“我再讀一讀吧。”
“隊長不用太擔心,如果十分鐘后我還沒反應,你再喊我的名字。”
“讀什么?”
沒等方栩予問完那句話,面前的唐澤就消失了。
很快,他就看到自己眼前的樹中心出現了一塊綠色的霧,緊接著頂端生長出了一顆頭顱,里面是綠色的大腦。
“!!!”
心臟中的綠色流淌到了整棵樹各處,到最后,那雙眼睛睜開了。
***
“唐澤!”
十分鐘后,整棵樹的白光被吸收進唐澤的體內。
他的身體從空中墜下,落在方栩予懷里。
唐澤睜開眼,目光依然是木的,只是隱隱還多了些不安。
“唐澤,怎么了?”
方栩予擔心地望著他。
唐澤像是聽不見似的,輕輕地把方栩予推開,又朝下一棵樹走去。
“唐澤?”
……
“唐澤……”
……
“唐澤!”
……
不知道經過了幾次,每一次侵吞掉一棵樹,唐澤的表情都更痛苦了幾分。
直到這一次他落在方栩予懷里,再睜開眼,整個人都在難以控制地顫動。
他還想推開方栩予,卻被蠻橫地拖住了。
“你不能再去了!”
方栩予死死抱緊了他。
唐澤又抬手推了幾下,卻因為太虛弱而沒有成功。
“我不讓你去了。”
方栩予說道。
“我試試能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前面我不是成功看到了這些精神體嗎,或許,或許我也可以用另一種方式讀到里面的信息。”
“你在這里休息,我來。”
唐澤用力拉住了他。
“不要去。”
“不要去……隊長。”
“不管里面是什么,我都不會再痛苦了。”
方栩予安慰道。
“你在這里,已經沒有什么會讓我痛苦了。”
唐澤的眼里泛起了深深的悲傷。
“你要是知道了……會恨我的。”
“你又來了。”
方栩予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臉頰。
“我認識你,唐澤。”
“你只認識到北塔星以后的我,而且,你也不知道我隱瞞了你什么。”
唐澤說道。
“MIS這個組織……你根本想象不到。”
“可是我……很早就是他們的成員了。”
“北塔基地本來就是MIS主導的,艦隊只是承擔了建造工作。你的研究當然都是根據MIS的要求來的,這也是北塔基地最初建造的目的。”
“雖然后來造成了這個結果,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面臨更大的危機……”
唐澤搖搖頭。
“不只是這樣,北塔星只是承擔了MIS其中一個方向的研究。它真正作惡的地方在母星,在基地啟用之前。”
“這些我曾經……都知道。”
唐澤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
“不止是研究的問題,母星上的各個國家和各種勢力之間,還發生了慘烈的斗爭。”
“最后所有的國家都消失了,人類整體被幾方勢力統領,其中一方是掌握研究的MIS,還有一方是掌握軍事力量的艦隊前身。”
“這些勢力表面上互相合作和牽制,實際上MIS已經掌握了艦隊以外的勢力。并且,它還在悄悄蠶食和排擠艦隊。”
唐澤抿了抿嘴,最后終于下定了決心,目光慘淡地看向方栩予。
“MIS打算把艦隊全部困在北塔星上,再想辦法全部殲滅。”
“而我在登上北塔星前,就接受了最后必須消滅艦隊的任務。”
唐澤嘴唇顫抖,幾乎要說不下去了。
“隊長,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從一開始……我就在利用你,欺騙你。”
第210章 我從來就不是好人。
方栩予不知在什么時候低下了頭, 目光完全掩蓋在陰影里。
“不可能。”
他低聲重復道。
“不可能……”
唐澤的目光迅速暗了下去,像沉進了深淵。
“我不是什么好人,從來都不是。”
他的語氣變得冰冷。
“我在加入特動隊之前, 就知道自己異變了。”
“我愿意成為隊長的哨兵, 也是因為我知道可以和隊長去污染更重的地方,這樣我就可以吸收更多能量,變得更強大。”
“我恨那些人,恨他們把哨兵的命視作螻蟻。我想要變強大, 想要報復所有人。”
他移開了視線, 像是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
“從始至終, 我都沒有想為別人做些什么。”
“我只想吸收更多能量,徹底異變……僅此而已。”
方栩予沉默了許久, 突然方發出一聲輕笑。
“那你不是已經做到了嗎?”
唐澤感覺血液一瞬間凝固了,全身都變得僵硬。
他控制住馬上就要顫抖的目光, 咬牙看向了別處。
“現在隊長都知道了, 我就把話攤開說吧。你不需要覺得對我有所虧欠,也不需要再做什么。我一直在利用你, 包括感情。”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你可以離開了。”
唐澤推開方栩予, 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一旁的聲音卻傳了過來。
“你已經異變成了最強大的樣子,也已經離開了聚集區。”
“為什么你不直接去過逍遙自在的日子,還要帶著這個團隊去追查五色石、追究過去那些沒有人記得的事?”
聲音里沒有預料的冰寒和刺痛, 卻帶著熟悉的溫度。
而握著他的那只手, 也始終沒有松開。
“你利用我, 那為什么在離開了被人面蛛包圍的建筑后, 還要回去找我?為什么在戴蒙對我開槍之后, 還要把我送出A區?”
唐澤愣了愣,喉頭一滾, 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方栩予用力把他拉回懷里。
“我不知道你隱瞞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一開始抱著什么目的。可是,唐澤——”
“我們相處了那么久,經歷了那么多,這些日子里,你對我的感情就沒有半分是真摯的嗎?”
唐澤的目光動了動:“我……”
方栩予俯下身去,把臉貼著唐澤的額頭,緩緩蹭了蹭。
“如果我是那個身不由己的哨兵,或許我會比你還恨這個世界。”
“你看到的我的模樣,不過是因為我比你幸運。不管是在艦隊,還是在A區,都有信賴我的下屬,不錯的生存環境,還有老常這樣罩著我的長輩。”
“就算有些煩人的聲音,我也只需要獲得成績,讓他們閉嘴就行。”
“可你不一樣……沒有人能夠幫你,環境又那么惡劣,生存都是問題。”
“這種情況下,求生是本能。你沒有用任何傷害別人的方式去努力活下來。”
“你活下來,是因為特別堅強,特別有韌性。”
“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加入特動隊,但你選擇了一次次救我,選擇了保護隊里的人。”
“不管你是因為什么加入了MIS,但你選擇了放棄使用全能異變試劑,甚至在被注射了試劑之后,你為了不對這個世界產生危害,選擇了……”
方栩予哽咽了一下,慌忙低下頭去。
過了一會,他才捧起唐澤的臉,認真地望著他。
“我認識你,唐澤。不管過去還是現在,每一次的你,都是那個你。”
“你從來都不是壞人。”
唐澤的眼底慢慢浮現出一絲光亮。
他小心翼翼地將目光轉向那個人,正對上那直白熱烈的眼神,和記憶中并沒有區別。
“你……不討厭我嗎?”
方栩予揉了揉他的眼角,目光滿是憐惜。
“我心疼你。”
唐澤的瞳孔難以置信地顫了一下,很快,顫抖便擴散到了他的全身。
他咬緊嘴唇,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滾了出來。
不是冰冷的,是有溫度的。
方栩予的眉頭一瞬間皺起,很快他又意識到了什么,穩住了表情。
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低頭吻去唐澤的淚水,然后把他拉進自己懷里,輕柔地像在抱一只小貓。
“我在這里,唐澤。一直在這里。”
唐澤的身體慢慢癱軟下去,所有的防備在一瞬間卸了。
他緊靠這面前的人,終于崩潰大哭。
“我不會離開的。永遠。”
方栩予輕聲說道。
“別怕。”
***
“以前,你一直在養一只貓。”
方栩予靠在唐澤耳邊,輕聲說道。
“你好像說過這事。”
唐澤似乎是哭倦了,聲音含含糊糊的。
“我不記得了。”
“你說它小時候經歷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它曾經很喜歡親近人類,但是每一次別人要么厭惡地趕走它,要么就是高興的時候撫摸它兩下,然后就把它拋棄了。”
“后來,它就只能流浪。”
“是么?”
“它因此變得很戒備,任何人出現,它都會謹慎地躲在遠處觀察。如果有人冒然靠近它,它就會用自己的爪牙把他們趕走。”
方栩予繼續往下說道。
“可是別人不知道,它雖然有鋒利的牙齒和爪子,但也有非常柔軟的肚子,軟到能讓你的心都融化。”
“我原本也不知道怎么接近它,只覺得它看著可愛,卻似乎對我很厭煩。后來我都遠遠地看著它,不然一靠近它就撓我。”
“真的,別人一碰它它就齜牙咧嘴地炸毛……只有在你面前一副任人擺弄的樣子,乖得像換了個靈魂。”
方栩予笑了一聲,把唐澤又摟緊了一點。
“后來你才教我要如何接近它。”
“你說,它心思細膩,又受多了傷,所以接近它要付出點耐心。”
“你還說,如果不能今后都真心待它,還是不要接近它的好。如果它終于敞開心扉卻又被拋棄,就再也不會信任人了。”
“我說我有耐心……和它相處一輩子的耐心。”
“然后你就教我,要怎么一步步地靠近它,讓它放下心防。”
“你說它每次躲得遠遠的,只是在觀察這個人是不是和之前那些一樣而已。”
“是不是只是一時興起靠近它一下,過了兩天就拋到了腦后;是不是讓它露出了自己柔軟的肚子,卻又狠狠地傷害它。”
“因為它是那么柔軟、那么重感情的小貓……只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幾個人知道珍惜它。”
“它應該生活在安全的環境里,被溫柔和愛包圍,就像它對待這個世界一樣。”
“可它偏偏生活在動蕩和傷害之中,被迫學會保護自己。”
“冷漠和疏遠……就是它學會的保護自己的方式。”
“可是只要讓它放下防備,它就會露出原本的模樣。”
“它會粘著你,鉆進你的懷里撒嬌,把肚皮露出來讓你摸。”
“是一只天真的、全世界最可愛的小貓。”
唐澤動了動腦袋。
“是么,聽起來你們相處得還不錯。”
方栩予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聲音聽起來卻像是嗚咽。
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
“我也以為它接受我了就沒事了。”
“可是有一天,它突然又不搭理我了,總是離我遠遠的,好像完全忘記了我們這段時間的相處。”
“我很受挫敗,以為它之前都是裝的,又或者是我沒通過考驗……我可能這輩子都沒法接近它了。”
“可是你說,它這種表現是因為它已經慢慢打開心扉了。”
“因為過去的經歷,在這個階段它會非常敏感。”
“它會吃醋,會因為你的一些舉動懷疑你的真心,然后假裝不在意你,故意躲開試探你的態度。”
“如果你因此冷淡,它就會落寞地走掉,又變回那只看起來兇狠的小貓。”
“它只是需要你一遍一遍抱緊它,一遍一遍告訴它:你有多愛它。”
“無論它把你推開多少次,你都會在它身邊。”
“它真的是一只特別好、特別溫柔的小貓。只是這個世界……并沒有善待它。”
懷里的唐澤突然顫動了一下。
他用力攥住方栩予的衣領,沒有說話。
方栩予深吸了一口氣。
“唐澤,我的確不知道在認識你之前你都經歷過什么,也不知道你最初是怎么進入MIS的。”
“但我知道你沒有執行你應該做的‘任務’,而且一直在為了避免那些結局而努力。”
“只是你要對抗的人太多了,世界也在變得越來越瘋狂。可在你身邊,并沒有能交付真心的人,有的只是……更加冷漠的人。”
“在這樣的世界活著很難吧?”
“如果我早點認識你,如果我早點知道這些,你就不用獨自背負這一切了。”
“我會和你站在一起,永遠。”
方栩予拍著唐澤的背,像在哄小孩子入睡一樣,聲音變得很輕。
“對不起,一直到今天我才知道。”
“對不起……沒能早點站在你身邊。”
唐澤的身體顫動起來。
“胡說……”
他含糊地應道。
“我才不是這樣的……我才沒有你認為的那么好。”
他嘴上這樣說著,身體卻不由自主地朝對方越貼越緊。此時他只想永遠賴在眼前人的懷里,永遠被這樣的滾燙包圍。
這份難得的眷顧,即便是短暫的、虛假的,他也想要擁有下去。
或許這就是他一直以來所奢求的。
方栩予突然低下頭親吻了一下他的耳尖。
“晚安,唐澤。”
“……我愛你。”
唐澤的胸腔劇烈地起伏起來。
他抬起頭,正對上那雙毫不掩飾的目光,所有冷漠、遲疑、抗拒……都在一瞬間褪去了。
他終于知道,自己是堅定地被選擇的。
他看見對方眼中倒映著的自己,看見彼此袒露的真心,壓抑著的情感頃刻間奔涌出來。
他用力抱住眼前的人,靠近他,將自己放肆地傾訴出去。
他不知道是在索取什么,還是在奉獻什么,溫度一點點傳遞過來,從內到外都變得滾燙。
……他終于把這份陽光放到了自己身上。
第211章 他的記憶毫無遮攔地展現出來
唐澤的手指輕輕劃過方栩予的手臂。
那些枝椏上的綠色正在慢慢退去, 露出泛著微光的白色,最后又近乎和皮膚融為一體。
剛才他就是看著對方身上的這些綠樹不斷地生長和消退,就像潮汐一般。
現在一切洶涌褪去, 如同他澎湃的思緒一起重歸于寂。
方栩予抱緊了一點。
“冷嗎?”
唐澤搖了搖頭。
“我感覺好多了。”
他輕聲說道。
“可能是精神能量有安撫的作用吧, 好像身體也沒有那么虛弱了。”
這樣說著,他把方栩予推開一點,慢慢坐起來。
“我再去看看。”
“……”
“你要把這些東西全都讀完嗎?”
“嗯。”
方栩予拉住了他。
“讓我試試好嗎?”
唐澤猶豫了片刻。
“我是怕你太累。”
方栩予說道。
“這里有這么多‘樹’,你一棵一棵讀, 不僅花時間, 還耗費精力。”
“我是想, 既然我能夠進來兩次,就說明也有某種權限吧?”
他握住唐澤的手, 在自己臉頰蹭了蹭。
“之前我不是看到了這些東西的另一種樣子么?”
“或許我可以嘗試激活一下精神能量,換一種‘讀取方法’。”
唐澤眨了眨眼睛, 沒有回答。
“放心, 你在這里,我肯定會好好回來的。”
唐澤盯著方栩予看了一會, 終于點點頭。
“那你在這里等我, 我去試試。”
方栩予笑了笑,幫唐澤把衣領攏上。
然后他用力握了一下唐澤的手,起身朝樹林中走去。
方栩予鉆進了一棵樹中, 身影被樹干遮掩, 變得朦朦朧朧。
一分鐘后。
五分鐘后。
……
十五分鐘后, 方栩予尷尬地鉆了出來。
“好像……咳咳。”
唐澤看他磨磨蹭蹭地走著, 一副自覺丟臉的不悅表情, 不由得笑出聲。
方栩予更尷尬了。
“我想幫幫你,可誰知道……”
他懊惱地停住腳步, 撇了撇嘴。
“怎么就是不行。”
唐澤忍住笑,朝他走過去。
“或許用精神能量探索是可行的,只是比較難操控罷了。”
沒等方栩予反應過來,唐澤已經拉住了他的手。
“我試試吧。”
在觸及的一瞬間,淡綠的霧氣從唐澤身上散發出去,又被全數吸進了方栩予的裂紋里。
裂紋亮起了淡淡的綠光,下一秒,明亮的白色就反覆蓋了過去。
淡淡的白霧從方栩予周圍騰起來,似乎把唐澤也包裹了進去。白霧越來越亮,最終以他們為圓心變成了太陽一樣的光球。
“轟——”
白光散發出去,把整片森林都吞沒了。
刺眼的光覆蓋了所有的視野,亮得讓人失明。
幾分鐘后,光亮突然褪去。光球在一瞬間收束,撞進了兩人體內。
周圍卻陷入了黑暗。
樹都消失了。
兩個人的身影出現在荒地上,腳邊是掉落的存儲器。
存儲器中央的白色此時已經被幽靜的綠色取代,散落著點點亮光,像是好看的星潭。
“……結束了?”
方栩予難以置信地說道。
洶涌的記憶隨著收束的光球涌入兩個人的大腦,一時間消化不完。
唐澤的身體晃了一下。
方栩予也感到有些眩暈,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回憶沖擊,現在還算穩得住。
他強迫自己不去“讀取”已經轉移到腦海中的記憶,抱住了唐澤。
“先別想。”
唐澤的目光有些渙散,眼看著又要暗下去。
“看著我,想著我。”
唐澤的瞳孔動了動,視線慢慢聚焦起來。
他看向方栩予,表情恢復了平靜。
方栩予把他抱起來。
“回去以后先好好休息,之后我們再一起討論。”
唐澤點了點頭。
方栩予俯身打算拾起存儲器,卻感覺到地面隱隱的震動。
他直起身來,看向荒地深處,有種不好的感覺。
“地面要塌了?”
隨著“森林”消失,荒地彌漫起了大霧,風也刮了起來。
伴隨著越來越強的震動,大霧深處似乎出現了隱約的影子。
未知的、巨大的影子。
方栩予將存儲器拿在手里,抱緊唐澤,快步朝大龍蝦走去。
“那是什么?”
唐澤問道。
“這么大?”
大龍蝦的體型已經堪比小型建筑,可是遠處的那個黑影似乎比龍蝦還要高大幾倍。
在風把霧吹散一點后,他們又發現那個黑影后面還有幾個相似大小的黑影,重重疊疊,虎視眈眈。
方栩予加快了腳步。
“可能是巨型異變物群。”
“還記得之前拿走存儲器遇到了什么嗎?我感覺不太好,還是先離開……別的回去再說。”
唐澤定了定神。
“這次和之前的情況不一樣,之前的存儲器要么已經被讀取過,要么就在被五色石‘覆寫’。除此之外,我們現在在的地方也不是五色石留下的。”
“隊長你聽……震動停了。”
他說道。
“我去看看。”
方栩予剛想阻攔,懷里的唐澤突然像煙霧一樣消散了。
他嘆了口氣,翻身進了大龍蝦體內,緊跟著出發了。
黑影比他想像得遠了一些,到達之后,他才發現那些影子有些古怪。
像是幾座“山”。
唐澤站在“山”的前面,回頭看了方栩予一眼,招手示意他往前去。
“這不是普通的山。”
唐澤說道。
“是人工的。”
空曠的荒地上突然出現幾座形狀規整的山,還都聚集在一起,是顯得有些突兀。
“我猜里面是空的,但是我進不去。”
唐澤繼續說道。
“我被攔住了。”
“攔住了?”
“是的,即便是氣化成亞細胞狀態也能被攔住,這東西的構成不一般。”
“我想應該有入口,要用某種方式打開才能進去。”
“會是什么方式?”
方栩予問道。
這幾座山應該是在存儲器里的東西被讀取后才出現的,和存儲器一樣,它也存在權限。
但是這二者的權限應該是統一的。
在唐澤擴散了方栩予的精神能量后,兩個人都“讀取”到了存儲器的內容。通常來說,他們不應該被攔下才對。
“或許解開權限的關鍵在我們讀取到的記憶里?”
方栩予欲言又止。
他并不希望唐澤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經歷這么多“真相”的沖擊,可是眼下看來,似乎解開入口的關鍵真的藏在記憶之中。
留下存儲器的人還留下了更多東西,或許是幫助他們對抗地面的線索。
方栩予在心里嘆了口氣,從龍蝦體內跳了下來,落在唐澤身旁。
“你想讀嗎?我陪你。”
他說著朝唐澤伸出手去,突然一頓。
他的周身騰起了白霧,比之前所見的更加明亮,好像整個人在發光一樣。
而在觸及到唐澤的一瞬間,那道光將唐澤包裹了進去。
“……唐澤?”
唐澤也有些意外。
許久之后,他才笑著開了口。
“看來隊長的能力又增強了一點。”
“這樣我就能保護你了嗎?”
方栩予欣喜地抱住他。
“以后你要去哪里,我就這樣跟在你后面,那你就不用擔心遇到精神攻擊了。”
唐澤搖了搖頭。
“現在這樣和過去并沒有什么區別,只不過是精神能量的釋放更強烈了一點。”
“精神能量只能對付有限的場景,今后作戰,我還是需要隊長去操控異變物。我們只能分開行動。”
方栩予有些失望。
“也是。”
但他很快又打起了精神,周身的光閃了閃。
“我們現在這樣,是不是能夠實現某種程度的能量共享?”
“我們可以同步讀取那些記憶嗎?”
“說不定可以。”
“那就夠了!”
方栩予把唐澤攬進懷里,緊靠在他的頭上,閉上雙眼。
圍繞著兩人的白色霧氣在不斷擴大,最后似乎把周圍所能接觸到的一切都吞沒了。
兩個人睜開眼睛,看到他們正處在一片飄渺的虛空中。
“是意識里。”
方栩予輕聲說道。
“我進入的就是類似的空間。”
兩人的身體都變成了人形的亮光,現在糾纏在一起,變成白綠交織的一團。
唐澤應了一聲。
“你別松手。”
方栩予說道。
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片刻后,周圍的一切又開始變化。
虛空中的白霧都聚集到了外圍,旋轉著遠離開,變成一圈環繞著他們的白墻。
緊接著,白墻像是掛了畫一樣出現了許多懸浮的窗口,每一個窗口里都充滿了不同的景象和人。
那便是記憶了。
唐澤似乎對眼前的景象很好奇。
“那邊一排是什么?”
他指向不遠處重疊在一起的窗口。
這排窗口特別長,在這篇空間里形成了一條盤踞的長龍。
此外,這疊窗口還距離中心很近,似乎是前不久被翻閱過。
“好像都是同類型的東西,看地方像是宿舍?就是環境有些陌生。”
“去看看?”
沒等方栩予意識到什么,唐澤朝那排窗口伸出了手。
緊接著,兩個人就被那排窗口拉了進去。
“……”
“!!!!!!”
糾纏在一起的白綠光同時變得粉紅,緊接著又用極快的速度變成了深紅色,好像要燒開了一樣。
方栩予用力扯著唐澤跑了出來。
唐澤的大腦一片混亂。
“隊、隊長,那是……”
“咳,咳……”
方栩予目光飄忽起來。
“那是在地面上的記憶。”
“我們在一起很多年……該做的都……咳。”
他這才明白,他“共享”的不是他從存儲器讀取到的記憶,而是他本人的記憶!
也就是說,他的大腦現在正毫無遮攔地敗在唐澤面前。
唐澤還沒有從茫然中緩過神來。
“那么多窗口……都是?”
方栩予的影子紅得像融化的鐵水。
“都說了……有很多年……”
“那時候我們……都年輕……咳咳!”
“這些隊長都……早就記起來了?”
“也沒有很早,前段時間才……”
“……別、別看了!”
方栩予猛地把唐澤拉到遠處,帶著他看向了另一邊。
“新讀取的應該在那里!”
像是生怕唐澤再提起似的,方栩予帶著唐澤沖了進去。
兩個人撞進了一片全然陌生的領域。
眼前是一棟別墅樣的建筑,窗外是一個小花園。
現在正是夜里,窗外風雨飄搖,電閃雷鳴。
花園里,白色玫瑰散落一地。
他們正在某人的意識里,以“ta”的視角看這個世界。
視線動了一下,從窗外轉向了屋內。
眼前出現了一個坐在沙發上的人影,模樣儒雅,頭發有些花白。
視線的主人站起來,朝他走了過去。
沙發上的人虛弱地轉過頭來,勉強笑了笑。
“動手吧,趁我現在還清醒。”
“別讓我……瘋著死去。”
“我可以殺死你的身體,可已經導入系統的意識呢?”
視線的主人說道。
是個女聲。
“系統里的,我沒有辦法了。”
對面的人無奈地說道。
“身體死了,至少能阻止他們再次拷貝……趁現在機器和系統都還不夠完善,還來得及。”
“我們會想辦法進去,永遠將系統格式化,又或者把機器毀掉。”
女聲說道。
“只要機器無法繼續運作,不再有新的人被加入實驗,就沒有問題。”
對面的人點點頭。
“好,不要讓他……不要讓我毀掉這個世界。”
他虛弱地閉上了眼睛,許久后才重新睜開。
“只是把這些都交給你……太委屈你了。”
視線的主人哽咽了一下,渾身都顫抖了起來。
“嫁給我,幾乎埋葬了你全部的研究生涯。我不止一次地想,或許當初……我不應該邁出那一步。”
對面說著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撫摸眼前人的臉。
“對不起。”
視線的主人沒有說話,也遲遲沒有動手。
“我相信你的技術,不會讓我痛苦的。”
對面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似乎在承受極度的痛苦。
“動手吧……白芷。”
第212章 “女媧”
唐澤和方栩予互相對視了一眼。
這段記憶的最后, 白芷將一管針劑推入了對方的血管中,沒過多久,對面的人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們又退回到了原本的空間中。
毫無疑問, 這些都是白芷的記憶。
唐澤想道。
難道“女媧”就是白芷?是他的“老師”?
方栩予神色復雜地看向他。
從時間來看, 白芷的記憶里應該不會出現唐澤的身影。
她記得的是很多年前母星上的往事,那片森林記錄的……都是幾十甚至上百年前的事。
系統、意識……看來這些事情,從很早就已經開始了。
“還繼續看嗎?”
方栩予問道。
唐澤點點頭。
方栩予沒再說什么,拉著他緩緩走進另一個窗口里。
***-
許久之后 -
標志新記憶的每一個窗口終于都被翻閱過。
從白芷以及同時期的其他人記憶中, 兩個人艱難地拼湊出了過往的真相碎片。
所有的這些記憶, 都是MIS通過某種腦機機器從現實拷貝到系統里的。
這個機器和將他們導入系統的機器有所不同, 要更加原始一些,原理大概是記錄人腦活動時的每一個神經元電信號, 從而達到“完全復制某人思維”的作用。
至于這個“系統”,也和北塔基地的系統不同, 是天堂系統時期的產物。
MIS的拷貝計劃在母星已經實施了幾十年, 從最初只能拷貝少量不成體系的記憶片段,到最后幾乎能完全拷貝一個人的思維。
所有的這些意識, 都保存在早已失聯的天堂系統里。
唐澤第一個讀取的“樹人”是拷貝計劃后期的實驗者, 由于當時的設備還不夠完善,在將意識拷貝到系統中后,現實中的大腦會被“清空”。
換句話說, 參與過MIS的實驗后, 就會變成“腦袋空空”的植物人。
這就是那些樹人都沒有頭顱的原因。
和預想的不同, MIS創立以來很長的時間內, 都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研究機構。
它的全稱是“人類智造計劃”, 主要目的是研究人類智力的拓展,并沒有什么出格之處。
MIS的成員、研究內容乃至手段都完全合規合法, 并且遵循社會倫理規則,只征集極少數嚴格符合要求的實驗者進行試驗。
由于實驗者數量太少,經費也不足,研究進展并不快。
MIS的轉折是從一個關鍵人物的加入開始的。
這個人是全球頂尖的腦科學研究專家,叫做姚為民。
他的另一個身份,是白芷的丈夫。
姚為民在婚后辭去了大學教授的職務,以巨額薪水加入了MIS。他帶去了全新的思維復制理論,并且協助研制了思維導入機器,讓MIS在短時間取得了大量突破性成果,成功引起了許多國家的注意。
這個階段,MIS吸納了全球的研究經費和設備,開始大肆擴張。
隨著實驗需求擴大,原本渠道征集到的實驗者數量很快就無法滿足MIS的需求。
他們開始大量從各個醫院尋找瀕死的人,用各種方式“勸誘”對方加入MIS的計劃。
這些實驗者大多出身清苦,也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日。MIS答應在他們死后,給他們的家人良好的待遇。
同時,“在系統中永生”這一口號,也吸引了一些人主動加入。
當然,MIS承諾的待遇還是兌現了一部分的。但隨著實驗者數量增加,便沒有人去負責“售后”了。
——反正實驗者參與計劃是嚴格保密的,他們的家人從始至終都無法知曉,而實驗者也不可能從墳墓里跳出來反駁。
再之后的實驗操作并沒有留下什么證據,但白芷確信,往后MIS已經開始“制造”瀕死的人,以滿足自己不斷膨脹的胃口。
這些,都是白芷還“活著”的時候的事。
白芷本人在和姚為民婚后就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轉而照顧他們的小家庭。
她和姚為民有一個孩子,長大后成為了罕見的外科天才,為姚為民操作了許多腦部實驗,給了他研究很大的助益。
而白芷似乎完全放棄了自己“科學家”的身份,成為了一個家庭主婦。
為此,她當年的“對手”瑪麗·亨特甚至數次公開嘲諷。
但白芷都忍了下來。
沒有任何人知道,白芷隱退的主要原因,是察覺到了姚為民精神出現異常的征兆。
她小心地照料著姚為民的身體,不動聲色地跟進他的研究,終于在最后摸清了MIS的脈絡。
她驚訝地發現,姚為民早就在未知粒子的影響下產生了人格分裂。
那個分裂的人格叫做“湯姆·羅耶”,是一個無比激進的科學狂人。
讓姚為民加入MIS的,實際上是這個“湯姆·羅耶”。讓MIS逐步失控的,也是湯姆·羅耶。
遺憾的是,姚為民在大多數時候都是正常狀態,也并不記得另一個人格占據身體時的事。
因此在很長時間內,“湯姆·羅耶”的所作所為都是完全的秘密。
等到白芷搞明白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湯姆·羅耶和許多醫院達成了協議,暗地輸送了大量研究者。這些研究者的實驗都是湯姆·羅耶親自操作,甚至繞過了MIS的監管。
這些研究者的去向和實驗結果,都只有湯姆·羅耶一個人知道。
他利用海量的隱形數據,成功發展出了一套算法,可以讓系統內的意識按照算法繼續發展,實現快速迭代。
他把這些算法融合進了系統的源代碼中,只要系統運行,這個算法就會起作用。
一直到系統里爆發出幾場混亂,“湯姆·羅耶”的存在才慢慢浮出水面。
就在姚為民終于察覺到自己的副人格,開始尋求治療試圖“殺死”他的時候,湯姆·羅耶操縱機器,將自己的意識全部導入了系統中。
根據他早年在源代碼中留下的算法,整個系統都成為了湯姆·羅耶的超級大腦。
從此以后,MIS的系統完全被湯姆·羅耶掌握。
他成為了那個系統中絕對的“王”。
如果事情僅僅是到了這一步,對現實世界并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MIS完全可以放棄過往的所有系統,重新開始研究;又或者選擇不計后果“殺死”湯姆·羅耶這個大病毒,讓系統正常運作。
但一件外部的危機,讓MIS徹底走向了癲狂。
人們發現了高等文明入侵的預告,開始不顧一切地推進改造人體相關的研究。MIS早已在人腦和意識領域深耕多年,這時候就成為了全球的寄托。
人們決定保留湯姆·羅耶,甚至還要使用一切手段,讓湯姆·羅耶的大腦加速進化。
他們相信,這是制造出人類超級智慧的方式。
孕育出湯姆·羅耶人格的姚為民因此被嚴格監控,白芷和他們的兒子也受到了牽連。
最終,姚為民讓白芷殺死自己的身體,然后找機會殺死系統中的湯姆·羅耶。
可白芷只做到了殺死姚為民的身體。沒過多久她也被MIS逮捕,他們的兒子也隨之失蹤。
事情本該到了這時候就結束。
姚為民透露過,MIS使用的機器背后還有更大的秘密,甚至湯姆·羅耶都不知道。這個秘密才是人類獲勝真正的法寶,與之相比,MIS的預想即便全部實現,也只是小兒科。
這件事白芷很早就知道,但是姚為民相信這個秘密會將人類進一步帶入更深的深淵,因此始終守口如瓶。
對白芷而言,她也認為讓這個秘密永遠成為秘密是最好的選擇,不曾過問。
直到被捕后,她通過姚為民留下的手稿,破譯了這個秘密。
記憶碎片里并沒有提到這個秘密是什么,想來白芷為了防止它流傳下去,刻意做了處理。
她僅僅提到,這個秘密可以跨越系統和現實,也可以讓各種粒子以過往難以想象的形式結合和分散。
它讓白芷的部分意識得以留在MIS的系統里,在進入系統之后,她殘存的意識做了許多事情。
在她死后數十年,跨越了時間和空間,給這個姍姍來遲的未來世界留下了“預言”。
她干涉了地下系統的預演,成功組建了五色石,并且留下了能在現實世界讀取的生物信息。
她應該還留下了更多東西,只是它們都還塵封在這片霧氣彌漫的地下世界,等待著被讀取的那一天。
***
唐澤閉著眼睛躺在方栩予懷里。
現在他們已經離開了意識世界,只不過這些信息量太大了,他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方栩予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還好嗎?”
唐澤睜開眼睛。
“嗯……現在總算知道,為什么她會是我的‘老師’了。”
“‘跨越系統和現實的粒子、用難以想象的方式結合和分散’……如果不是她,我絕對不可能研究出這樣的試劑。”
“可是她并沒有在現實世界留下多少資料,頂多是留下了一個可能性,其他都是你自己研究出來的。”
方栩予說道。
在研究里,方向就是最關鍵的。
唐澤心想。
但兩人既然從來沒接觸過,他又是怎么走上這條路的呢?
這個存儲器僅僅交代了MIS的一段過去,并沒有交代白芷死后現實世界的發展,唐澤也無法從中獲取關于自己過去的只言片語。
只是從白芷進入系統后的所做所為,讓唐澤想起了另一件事。
——“她”。
在北塔星的時候,有人提到過母星所有的系統都被一個超級病毒攻陷,最終這個病毒一路追到了北塔星,進一步入侵MIS的系統。
這個“她”,難道是白芷的意識么?
“她”入侵不久,模擬系統就出現了混亂。唐澤選擇進入系統,并且成功研制出了試劑。
而一些本該出現在天堂系統里的資料,則神不知鬼不覺被帶到了北塔星地下。
唐澤的目光變得復雜起來,里面的情緒漸漸看不清。
毫無疑問,“她”的入侵和唐澤研制出試劑之間有密不可分的關聯。
只不過是唐澤早在研究白芷留下的資料時就和“她”有所接觸,還是在“她”入侵北塔系統后才達成了合作,這一點還未可知。
第213章 新基地……有著落了
“隊長有沒有注意到, 有幾次我們進入記憶碎片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些很相似的符號。”
在他們進入某些碎片的時候,憑空出現過幾團形狀各異的火焰, 懸浮了兩秒又消失了。
簡直像是故意展示給他們看的一樣。
“我看到了, 但是沒看出什么來。”
方栩予尷尬地咳了兩聲。
“不像是字母,也不是數字……每一個還都不一樣。”
唐澤不動聲色地蹲下來,在地上劃了幾下。
很快,四個各不相同的符號出現在了地面上。
“你都記住啦?”
方栩予興奮地湊了過去。
“不愧是你!”
“它們好像是某個圖案的一部分。”
唐澤自言自語著, 繼續在地上畫起來。
“或許……應該把它們拼在一起?”
方栩予也蹲了下來, 試圖跟著他思考, 結果只是在一旁干瞪眼。
“對了,剛才我好像在隊長的某片記憶里看到了那只貓, 叫莫莫是嗎?”
唐澤突然說道。
“挺可愛的。”
方栩予的眼睛亮了起來,剛想說什么, 下一秒, 又聽見唐澤淡淡的聲音:
“解出來了。”
方栩予低下頭,看到地面上畫著一個古怪的圖案, 帶著某種尖銳和攻擊性。
這樣的圖案加上燃燒的火焰, 甚至有些邪惡的意味。
“我還是看不出是什么。”
他疑惑地撓了撓頭。
“……42?”「1」
唐澤搖了搖頭。
“我看像是字母。”
“……不過是什么不重要,只要照著描出來就行了吧。”
“描在哪里?”
唐澤抬手指了指眼前的幾座小山。
“山前的地面上有個小土坑,人可以站進去, 應該就是啟動入口的地方吧。”
*
兩個人出現在了坑里。
這個“坑”顯然被特意處理過, 面前是一面相當平整的石墻, 下方則擺放著幾堆材質各不相同的石塊:
一堆閃著金屬光澤;
一堆透明得像是冰晶;
一堆像是木質的化石……
“金、木、水、火、土。”
唐澤說道。
“這堆應該是燧石。”
說完, 他從這些邊緣鋒利的石頭中拾出一塊, 朝面前的墻上砸了過去。
“嘩——”
墻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制成的,在被燧石擊到的一瞬間, 整面墻都燎起了大火。
方栩予下意識地抱起唐澤往后撤,沒走兩步就撞到了坑的后壁上。他抬起頭,做好了起跳姿勢。
唐澤按住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不是真的火。”
方栩予反應過來,停下了動作。
照理來說,這么大面積的火焰,坑里會變得灼熱難耐。
可是眼前的火墻除了看起來熱烈,空氣中并沒有什么異常的氣息,甚至還有點涼意。
唐澤推開他,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幾步。
他觀察了一陣,突然抬手伸入火中,在發現身體并沒有受到傷害后,便猛地將手一揮。
火沿著他揮舞手臂的方向破開了一道口子,幾秒鐘后又緩緩合上。
唐澤一鼓作氣,將破譯出來的符號畫了上去。
在圖案完成之后,火沒有再融合成一片。
周圍的火慢慢消退、隱去,只留下那個尖銳邪惡得像是劍一樣的符號,似乎預示著某種反叛。
地面再次震動起來。
兩個人抬起頭,透過土坑的入口,看到頭頂的山峰在震動中出現了裂痕。
等他們回到地面后,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在原地。
霧氣中,整座山都像是被從中劈開,裂成了兩半。
兩半山之間是數十米的巨大裂縫,裂縫里面是嶄新的、精妙的建筑。
甚至比A區的建筑還要先進。
“這是白芷留下的?”
方栩予問道。
唐澤眨眨眼睛,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看來,我們的新基地解決了。”
***
“這里簡直就是天堂!嗚呼!”
黃綠色的珀爾在大廳里轉著圈圈。
“從未見過的研究設備,海量的資料,還有模擬分析系統……”
菲諾的眼里閃著光。
“這絕對是頂配了。”
時至今日,他們才知道過去那個地下研究室據點,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草棚。
“除了修復液,其他東西都可以在一天內運過來。”
黑木玲說道。
“我們很快就可以完成遷移,徹底遠離聚集區。”
“修復液不用搬了。”
唐澤冷淡的聲音傳了過來。
“之前不是有留樣么,這里的設備足夠增殖,翻一翻說不定還能翻到配置的成分。”
“那些東西就留給他們吧。”
黑木玲垂下了目光,欲言又止。
唐澤似乎看出了她的猶豫,回過頭來,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你是擔心有一天落到聚集區手里么?”
“是,畢竟……”
“不用擔心。”
“那些修復液不干凈。”
黑木玲一愣。
“不干凈是指?”
“上次我和方隊長回去的時候,身上應該沾了類大腦的膠體碎塊。浸泡的時候,這些成分也一起進入了修復液里面。”
“雖然很微量,但隨著時間推移,它們會緩慢生長增殖。假以時日,就會形成一個新的類大腦。”
黑木玲的目光變了變,似乎興奮了起來。
“聚集區附近還有五色石的兩個試驗場,未來任務區、隔離區也一定會有更多的異變人體……這些都是被類大腦支配的潛在材料。”
唐澤繼續說道。
“等哪天聚集區真的找過去了,就會發現早有地雷等著他們——有他們受的”
黑木玲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用力點點頭。
“好,我去安排!”
發現這里之后,唐澤是先用腦電波通訊通知了黑木玲,黑木玲才將其他人召集過來的。
因為這種特殊的異能,雖然研究室并沒有嚴格的管理制度,但大部分時候都是由她承擔組織和任務分配的責任。
在明確了唐澤的意思后,她便立刻去安排運輸任務了。
進入這個新發現的據點后,每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喜悅。
除了岳洪晨。
他始終游離在那些新設備、新系統之外,一個人在四處閑逛。
偶爾突然看到了什么吸引他的東西,眼睛發亮地加快腳步朝某個方向走去。然后看了看,表情又暗了。
唐澤瞥了他一眼,只是淡淡地移開了目光。
方栩予朝他走過去。
“怎么了?”
“是方隊長啊。”
岳洪晨原本并不想接話,看見來人是方栩予,這才緩和了一些。
“沒什么事……有這么多設備和資料,挺好的。”
“你是想找艦隊的線索?”
像是心思被戳破了,岳洪晨表情一變,很快又恢復了原樣。
“方隊長似乎對艦隊的事并不熱衷。”
他看著旁邊的操作臺說道。
方栩予也跟著看了過去。
“或許是失去了大部分記憶的緣故,我對艦隊的事務……印象不深。”
“ 方隊長已經回憶起很多了。”
岳洪晨笑了笑。
“我才是失去了全部記憶的人。”
“可我依然覺得,艦隊里有我的使命。”
方栩予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也許就是因為你不記得,才會把它想像得過于美好。”
岳洪晨微微一僵。
“方隊長是什么意思?”
方栩予沒有回答。
他想起唐澤所說的“當初是故意接近自己”,聯系到那個存儲器里MIS的往事,似乎艦隊的存在也并不簡單。
艦隊在母星似乎是被MIS針對和排擠,甚至讓他們建設北塔星基地都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可這些,還是先別讓岳洪晨知道的好。
“沒什么意思,只是覺得很多東西都只有在遠處看時才是美好的,一旦靠近,就會發現光芒背后的粗糙和腐朽。”
“我只是……持保留態度。”
岳洪晨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方栩予又沉默了一陣,之后才抬起頭來,笑著拍了拍他。
“或許是因為經歷了太多欺騙吧……不過,你能始終抱著這樣的信念,也是很好的。”
“希望真相不會辜負你。”
岳洪晨還想問什么,方栩予卻擺了擺手,轉身離去。
黑木玲正好和另外兩人安排完了任務,這會走向珀爾,和方栩予擦身而過,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
方栩予越過他,正迎上唐澤的目光。
“他怎么樣?”
唐澤低聲問道。
“還是那樣,不用太擔心。”
方栩予說道。
“這邊似乎沒留下什么關于艦隊的線索,看來白芷和我們沒什么交集。”
說話間,其余研究員都一齊走了出去。
“艦隊成立的時間,是白芷被捕五十年后的事情,她應該只能從其他導入系統的意識中得知艦隊的存在。”
唐澤收回目光,恢復了原本的音量。
“從目前看來,她和艦隊沒有合作。”
那你為什么想要接近艦隊呢?
方栩予張了張嘴,卻沒有問出來。
“我讓他們去運東西了,算上儲藏室里的一些材料,一天也能搬完。”
唐澤說道。
“存儲器里的東西,我還沒想好要不要公布。隊長覺得呢?”
“這里不還有那么多資料么。先讓大家整理一下,可能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唐澤點點頭。
“嗯,這個存儲器里的記憶并沒有解釋我們的研究室是怎么來的,也沒有解釋地下系統發生的事,倒沒有非公布不可的必要。”
“里面的研究資料,我粗略看了看,和研究室過往的不是一個研究路徑。”
“那可能是白芷自己的研究,很有參考價值。”
方栩予應了一聲。
“除此之外……”
唐澤看向了別處。
“其他幾棟樓似乎也有東西,要不趁現在去看看吧。”
方栩予回過神來,有些猶豫。
“那邊幾棟樓給我的感覺有些不對勁,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不對勁,像是某種……”
他努力搜尋著形容詞。
“……氣息?”
唐澤笑了笑。
“隊長開始感知到其他能量的存在了?”
“其他能量?”
“不同能量有不同的‘氣息’,在我這里,會感覺到他們有不同的‘顏色’。”
“那里的確不對勁,因為有不只一種能量,看起來五顏六色的。”
“五顏六色?”方栩予笑了一聲。
“這形容真有意思。”
“理論上來說,每一種能量都能作為功能的燃料,也就會有對應的異變體。”
“如果這些都是白芷留下的,那或許和五色石有關。”
方栩予恍然大悟。
“難道五色石的五種顏色是……”
他一下抓住了唐澤的手臂。
“我們快走吧!”
兩個人再次回到了野外,站在幾座小山之間。
和最前面的小山相比,后面的幾座要幽暗許多。裂縫里面朦朦朧朧,再加上空氣中彌漫的霧氣,根本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除此之外,就是散發著各種難以形容的氣息。
唐澤定了定神。
他的眸子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亮起了綠光,很快又恢復如常。
而同樣的綠光,也在某一座小山深處閃了一下。
“我們先去哪里?”
方栩予問道。
唐澤眨眨眼睛,指向了其中一座:“那里吧。”
他指向的小山裂縫中,散發出一種令人不快的味道,像是從地底深處發出來的、能讓人永遠沉入黑暗的味道。
這是一種污濁能量獨有的氣味,無法對能量感知的人,甚至聞不到一點異常。
方栩予皺了皺鼻子。
“好,你跟著我,小心一點。”
隨著兩人的靠近,裂縫中散發出的氣味越來越臭不可聞。
唐澤的耳邊似乎也開始響起尖銳的哭喊聲,混雜著越來越難辨的不知是風聲還是浪潮的聲音,漸漸充斥了他的大腦。
眼前卻是越來越黑,不是平靜的,而是狂躁的、尖叫的黑。
方栩予抱緊了他,輕輕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黑暗一下子平靜下來,難受的感覺得到了緩解,視野重新清晰起來。
唐澤定了定神。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到了裂縫前。
到了這里之后,他們才發現這座山內部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建筑”。
它是一個巨大的山洞,里面是深不可測的陰影。地面設置了一整圈圍欄,上方則是完全空曠的。
往下看,卻是深不見底。
唐澤對方栩予點點頭,這才被小心摟著,靠近了圍欄。
他幾乎立刻嘔吐出來。
圍欄下方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池子,里面都是難以形容的淤泥,看起來和五色石試驗場的沼澤很像。
但這里的泥潭看起來更加濃稠,像是黑色的火山熔巖,翻滾著、躁動著,儼然一個熔爐。
池中時不時升起幾座石柱,仿佛幾個焦炭一樣的人。
它們扭曲了一陣,又迅速融化下去,融入巖池中。
雖然它們沒有發出聲音,但這種畫面本身的沖擊,就足以使一個人類本能地感到反胃。
唐澤這才明白這個地方讓他如此不適的原因:
那些躁動著的石柱,和戴蒙異變時化作的黑影幾乎一模一樣。
第214章 “鐳”
“唐澤, 唐澤!”
方栩予大聲喊著唐澤的名字,一邊抱起他往外跑。
唐澤捂住嘴,努力讓自己不吐出來。
“我沒事, 隊長。”
“……嘔!”
方栩予一直跑了很遠, 直到幾乎跑出這幾座山的邊緣才停下。
唐澤看起來好受些了,這會正靠在他的懷里,小口小口喘著氣。
“我還以為白芷的地方會干凈點,誰想到……”
方栩予抱怨道。
“這里居然和那些沼澤地差不多, 都是這種惡心兮兮的……唔。”
他打住了話頭。
唐澤的表情有些微妙, 眼里不知道是冷淡還是不悅, 反正不是對他這句話的認同。
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感覺到了唐澤的精神能量出現了波動。
唐澤……在想什么?
方栩予沒再開口, 兩個人就這樣沉默了一陣。
過了一會,唐澤輕輕伸手推開他, 自己站了起來。
“五色石是白芷創立的。那些實驗就算不是白芷親自指導的, 多少也受到了她的影響。”
“這個情景……并不讓人意外。”
方栩予抿了抿嘴。
唐澤看了他一眼,接著便轉過身, 又朝那座山走回去。
方栩予只好跟上了。
“我感覺我們很接近異變的真相了。”
唐澤緩緩說道。
“雖然還不完全清楚原理, 但是所有跡象都在導向同一個結果——”
“想要得到新的,就要毀滅舊的。人類的異變和進化,必然建立在摧毀過去的形態上。”
唐澤伸手在渾濁的空氣中抓了一把, 慢慢揉搓著。
片刻后, 他松開手, 指縫里卻什么都沒有。
“先把普通人體分解成細胞乃至更細小的層面, 加以異變誘導, 之后再提純、重組。”
“新生成的潔凈組織,再由凈化過的精神統領, 就會出現身體和精神都遠超人類的‘神’。”
“簡直就是……穢土轉生。”
他停下腳步,盯著自己的手心看了一會。
“當時我研制出的,就是這樣的試劑吧。”
霧氣在他的指尖淡去,很快和外面的霧融為一體。
方栩予的目光變了變。
在方栩予“上一輪”失去記憶之前,唐澤被注射了異變試劑。
他選擇分解自己的身體,將異變成分分離出來,卻意外獲得了進一步異化的能力。
當時分離出的兩瓶成分正好是兩個誘導方向:一瓶誘導生成純凈的精神能量,另一瓶誘導體細胞異變分解和重組。
那一次,唐澤選擇讓后一瓶塵封。
對于過去的他來說,讓人變成這副模樣也是難以接受的吧。
唐澤暗暗想道。
可是現在……他們沒有選擇了。
他繼續往前走去,最后在那座山前停住了腳步,望著里面空洞的黑。
“那些成分……就是從這些‘提煉’實驗中獲得的么?”
見方栩予有些迷惑,他回過頭笑了笑。
“隊長知道鐳么?”
“鐳?”
“我只知道是一種放射性的物質,別的就……”
“鐳最初是從瀝青礦里提純出來的。因為條件所限,大量的瀝青礦要經過無比復雜的程序,才能提純出微量的鐳。”
“噢,好像學過。”
“山洞里面的泥潭,就是由人體組織形成的‘瀝青礦’。”
唐澤繼續說道。
“白芷要做的,就是從大量污濁的組織中分離出微量的異變誘導物質。”
方栩予一怔,接著也望向了那深不見底的黑暗。
“原來……如此。”
“純凈的鐳很漂亮,在黑暗中會發出熒光。但是世人只覺得它的光很美,并不知道它來自于那樣丑陋的瀝青礦中。”
“人們看到瀝青礦,只會覺得惡心。”
方栩予下意識地應了一聲。
幾秒鐘后,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臉色一變。
唐澤看到了他的反應,輕輕嘆了口氣。
“這是人的正常反應,我也一樣。”
“我們很難接受的一項現實是:最美麗的花,也盛開在污濁的泥土之上。”
“美好的世界是在骯臟和廢墟上建立起來的,可人們都只想要那美好的果實,不想沾染污濁的泥土。”
唐澤說完沉默了一陣。
許久之后他伸出手,輕輕摩挲了一下方栩予手臂上的裂紋。
“我知道隊長不愿意沾染泥土。不只是你,或許整個艦隊、很多生活在過去的人……都是這樣的。”
“可是世界已經在泥潭中了。”
“即便你們想要遠離,也有無數的人想把你們拉下水。”
方栩予盯著唐澤的手指,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MIS設計除掉艦隊的事。
唐澤提到過,MIS在后期已經幾乎完全統領了母星,把其他勢力都排擠掉了。
唯一還有勢力抗衡的艦隊,則被以“開發北塔基地”為由派到北塔星上,之后則會暗中被除掉。
“不管愿不愿意,沒有人的身上能不沾泥,沒有人的劍上能不染血。”
唐澤繼續說道。
“除非你選擇束手就擒,把這個世界拱手相讓,讓它永遠陷入泥潭。”
“又或者,你可以跳入泥潭,為了有一天……它能重新開出花。”
方栩予停下腳步,目光變得復雜。
他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說出什么來。
唐澤轉過身去看向他。
“這也是白芷最后的選擇。”
“……只有活下來,才有正義。”
方栩予抓住唐澤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里。
“這也是你當初的選擇么?”
唐澤搖搖頭。
“我不記得了。”
“如果是我,我會想要找一個更好的方法,除非真的……沒有辦法了。”
從瀝青礦提煉鐳的成功率微乎其微,想要提取出足夠讓一個人發生超級異變的物質……恐怕只有深不見底的泥潭才能做得到。
那些無邊無際的沼澤,那些堆了數百米高的防護服,那些經年累月不不停歇的實驗……也只能提煉出這么一點。
整個地下,只有他一個人獲得了這樣的能力。
他是那些高山和深潭堆出來的“鐳”,是無數凡人用性命和希望造出來的“神”。
“我們這些作戰的士兵,從來都是靠身上的泥污和血漬換取功績的。如果世界已是泥潭,我們一定是最先往下跳的人。”
方栩予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我一直都知道,這個世界不是在干凈的、安靜的、安全的辦公室里獲得,而是用血汗拼出來的。”
“要是我害怕這些,不就和那些A區的沒用高層一樣了么?”
唐澤怔怔地望著他,突然笑出了聲。
“……也是。”
“讓人惡心的從來都不是泥污,而是骯臟的手段和人心。”
“如果你告訴我這片泥潭是通往目標的必經之路,無論多深、多臟,我都能趟過去。”
“就算我倒在里面,就算成為污泥的一部分……我都不會有半句怨言。”
唐澤的眼里盈滿了笑意:“嗯。”
兩個人一同轉過身,朝山洞里走去。
泥潭還在躁動,山洞上方卻突然響起了似有似無的聲音,最開始像是風聲,之后又變得像吟唱。
“……無論你是誰,既然你走上了這個位置,擁有了這些能力,就要盡到自己的責任。”
“你要成為拯救世界的神,為世人跳進刀山火海,為了他們的期望而前進。”
在污濁的山洞里,這個聲音顯得過分溫柔,卻又堅定有力。
唐澤疑惑地抬起頭:“……白芷?”
沒有回音。
他望向下方的深潭,那些黑暗仿佛要吞噬他,讓他有些眩暈。
恍惚間,一陣溫度從手心傳來。
“不管是什么樣的泥潭……我都可以陪你跳下去。”
暖意從手心蔓延到了全身,淡淡的白光照亮了山洞,把兩個人的身體包裹在里面。
綠色也隨之散發出來,兩團霧交織在一起,像是流淌的星云。
“那我們……去泥潭里吧。”
黑暗中,光亮的霧朝著黑色的熔巖墜了下去。
*
許久之后,翻滾著的熔巖漸漸平靜了下來。
躁動平息下去,粗糙的巖漿化成了柔順的池水。
在池水的中心,水波紋中漸漸泛起了一些淡綠色的絲線,像是古怪卻又綺麗的畫。
綠色的絲線從深處涌上來,漸漸變成了漣漪,從中心往外蕩漾開,然后消失不見。
沒過多久,平靜的池水又重新躁動起來,甚至比之前還要洶涌。
池水表面像是沸騰了一樣,冒出了無黏稠數的氣泡,像是有什么東西要鉆出來。
“啪!”
“啪!啪!——”
伴隨著氣泡爆裂的聲音,黑色的蓮花盛開來,很快鋪滿了池面。
蓮花的花心閃耀著淡淡的綠色光芒,像是它們的眼睛。
“咚!”
一個影子從池中一躍而起,在洞壁上蹬了幾下,便越過了圍欄,輕巧地落在地面上。
唐澤軟軟地倒在方栩予懷里。
“累了吧?”
方栩予輕聲問道。
“沒關系,之后可以好好休息了。”
唐澤點點頭,拿臉在他懷里蹭了蹭。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嗯,你不是一個人。”
方栩予重復著,湊近他的耳邊。
“你不是一個人,我永遠會在你的旁邊。”
唐澤的笑聲傳了出來。
“那還要慶幸當初我把這兩種能力分離了出來。要是都在我一個人身上……那還真是承受不住。”
“成為‘拯救世界的神’什么的,這個責任……太重了。”
方栩予捧起他的臉,輕輕揉搓了幾下。
“唐澤,這樣的你……當初真的是為了幫MIS除掉艦隊才接近我的嗎?”
“我怎么覺得你是早就有了相反的想法,所以才想找個幫手呢。”
唐澤的目光躲閃了一下。
“你總把我想得太好了,我才……不是那樣的人。”
“你本來就很好。”
方栩予低頭親了他一口。
“嗯……這嘴也不硬啊。”
唐澤瞪了他一眼,正想推開,又被他用力拉了回去。
“……剛才消耗了那么多,給你補充點精神能量。”
“我消耗的又不是自己的精神能量。”
“那你給我補充點。”
“我消耗了好多,累死了,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方栩予低聲說道。
“唐首席,老大……幫幫我唄……”
*
“‘女媧煉就了五彩寶石……’不會就是這幾座山吧。”
唐澤靠在方栩予肩上,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這句話是指五種能量還是指五個組織……不過參考陸苾給出的‘預言’,白芷也可能是把這五種能量各自的提純方法交給了五個人,然后讓他們發揚下去。”
“從這種意義上,現在我們見到的五色石組織也是繼承她的衣缽。”
“那我們趕緊過去,把他們收編了唄。”
聽到“收編”這個詞,唐澤忍不住笑出了聲。
“隊長不恨他們了?”
“恨談不上……”
方栩予嘿嘿笑了兩聲。
“殊途同歸嘛。”
“再說了,他們現在也得聽你的不是?”
方栩予滿臉自豪。
唐澤看了他一眼。
“這里雖然是白芷最早留下的提純池,但是總體提取的量都不大。其中含量最豐富的一種也不夠使用幾天的。”
“五色石從來沒有啟用過這里,再加上集體失憶,應該只能用其他方式得到提純方法的資料。在戴蒙德干涉下,我也不確定他們研究出了什么東西。”
唐澤說道。
“除了戴蒙,不排除還有其他人中途干涉的可能。”
“畢竟白芷能預料到很多事,卻預料不到集體記憶清除。”
方栩予點點頭。
“你的擔心也有道理。”
“戴蒙身上也還有問題。”
唐澤繼續說道。
“他對五色石的干涉和控制,應該是系統投放現實之后。五色石成員都被執行了記憶清除,只能依靠殘留的‘預言’和研究資料,這才能夠輕易被他控制。”
“最大的問題是,戴蒙的異變形態形態和那些熔巖很像,而且他是在回歸通道關閉前就獲得的……他是怎么接觸到異變劑的?”
方栩予一愣。
“你是想說……戴蒙可能最初是五色石的實驗體?”
“很有可能。”
“當初薩琺爾把我抓走的時候,就說過所有成員都經歷過這一步,或許戴蒙就是因為成功獲得了異變能力才加入了他們。”
“可他們沒想到,戴蒙會反過來操縱和利用他們。”
“戴蒙很擅長玩弄手段操縱人心。”
方栩予搖了搖頭。
“在這方面,他真的無人能及。”
唐澤突然沉默了。
“怎么了?”
方栩予問道。
唐澤搖搖頭。
“說到系統階段,我想起了一些事,關于隊長的。”
他輕聲說道。
“還有,從這片泥潭出來之后,我好像……”
他說著回過頭,看向那一池黑蓮花。
“……我好像記起了一些事。”
第215章 水面下的記憶-
地面時期 -
【北塔星基地-研究員宿舍】
“滴滴——”
隨著驗證通過的提示音響起, 門打開了。
能自由進出的只有他了。
唐澤朝門口投去目光,表情一下柔和起來。
“這么晚?”
他起身迎了過去。
門在方栩予身后關上了。
方栩予似乎很疲憊,也因此變得少見地沉默。但在看到唐澤的一瞬間, 他的臉上還是不由自主浮起了笑容, 眼睛也亮了。
“本來還想要不要明天再來,但是想到這么長時間沒有見你,就直接從任務場過來了。”
他本能地想要抱一下唐澤,突然想起什么, 趕緊往后退了一步。
“等我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太臟了。”
他的身上沾滿了不知是泥還是什么的污漬, 原本銀亮的制服都灰暗了下去。
“倒是第一次看到你搞成這樣。”
唐澤說道。
“這次任務怎么比預計多花了這么長時間?很辛苦吧。”
方栩予含糊地應了一聲, 目光有些閃爍。
或許是太累了吧。唐澤想道。
正想著,方栩予把自己的靴子放到一邊, 沾滿污漬的制服外套也被他脫了下來,拿在手里。
“我先去洗個澡, 沖干凈再來見你。”
他盯著唐澤看了一會, 最后還是沒有觸碰他,只是轉身朝浴室走去。
在他走后, 唐澤盯著那雙靴子看了許久。
印象里, 方栩予從來沒有把自己搞得這么臟過。
艦隊在北塔星的任務,主要是基地的搭建和維護,還有星球安保之類的活動。
但是基礎的建設工作都有機器設備代勞, 一些需要勞力的行動, 一般也不需要方栩予這種級別的人去干。
他是做了什么會弄成這副模樣?
唐澤心里有很多疑問。
不僅是污漬, 還有就是方栩予回來之后的態度……總覺得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想說的時候, 應該會自己說吧。唐澤想道。
說不定一會出來就會說了。
浴室里的水聲響了很久。
方栩予似乎比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 等他終于出來以后,臉上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他腰上只掛著浴巾, 臉上的水珠還沒擦干,沉默得像個石像。
“怎么……!”
唐澤被他用力攬到了懷里。
方栩予的皮膚是冰涼的。
這是……一直在沖冷水?
“先讓我靠一會。”
方栩予疲憊地說道。
“先別說話……讓我靠一會。”
唐澤應了一聲,環住了他。
很快,冰涼散去,眼前的人迅速升溫,重新變得熾熱。
浴巾掉在了地上。
……
不知過了多久,等到唐澤的大腦慢慢冷靜下來,自己已經躺在了沙發上。
方栩予依然靠在他的耳邊,又繼續沉默下去。
許久后,他才終于開了口。
“我打算去系統里。”
唐澤渾身一僵。
“不是說你可以不用去的嗎?!”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
“系統里的測試人員已經夠多了,我們并不需要重復獲得數據……沒有必要……”
“……不要去!”
方栩予的手指一縮。
“不是MIS……是艦隊的任務。”
唐澤深吸了幾口氣。
“非你不可嗎?”
“……嗯。”
“為什么?艦隊那么多人……”
“我是自愿的。”
方栩予說道。
“……”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說,但是……現在情況有些不一樣。”
“我想執行這項任務,或者說,是不得不想。”
唐澤沉默了。
北塔基地的建設已經基本完成,系統也已經投入使用。
這段時間在北塔星上,艦隊和MIS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
盡管雙方依然在正常合作,也沒有出現什么顯而易見的摩擦,但一種微妙的情緒都在雙方內部滋生。
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時候爆發。
“……我知道了。”
唐澤最后說道。
方栩予似乎松了口氣。
“不用擔心,系統里的時間不是過得快嘛,說不定對你來說我才去沒多久就回來了呢。”
他故作輕松地說道。
唐澤沒有回答。
之前派去的幾批人員,除了腦部紊亂極其嚴重的,至今還沒有歸隊的。
艦隊之前分明對MIS強行委派的任務表達過不滿,這會怎么……?
“你會等我的吧?”
方栩予的聲音悶悶的。
“會不會我回來以后,發現家被偷了?”
唐澤回過神來,目光里多了笑意。
“那你呢?”
“進系統之后就要清除記憶,說不定你在里面遇到了什么隊員,就心動了呢。”
方栩予一下抬起身來,猛地搖頭。
“我才不會呢!我對作戰隊員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們就是隊友啊!”
“就算失憶一百遍我都不會有這種心思!”
“噢?說不定有那種身體不好的作戰隊員,又蒼白又沒力氣,總是跟不上隊伍。”
唐澤打趣道。
“你這種性格,搞不好就對人特殊照顧呢,時間一長就……”
“非要這么說,我是會特殊照顧沒錯……可也不可能喜歡啊!”
“我當初可是一看到你的眼睛心就亂跳,對別人從來沒有過,都是清清白白的!”
“哦?要是那人也有一雙綠色的貓眼呢?”
方栩予臉都急紅了。
“不可能的,我喜歡的又不是你的外表……不對,外表也挺喜歡的。”
“咳……不管腦子怎么樣,心又不會說謊。它只會為了你亂跳,它才不會認錯人呢!”
唐澤終于笑出聲來。
“嗯,知道了。”
“那就好。”
方栩予看著他,目光慢慢變得復雜。
“不過,如果我真的很久都不能出來,你也不用……”
“咳,不說了……我一定會完成任務的!”
“嗯,我相信你。”
方栩予放松下來,慢慢又躺了回去。
“那你在外面……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嗎?”
他戳了戳唐澤的臉頰。
“數據太多,無關的不一定會采集,而且還有隱私保護。”
“不過作戰數據是一定會看到的。”
方栩予笑了笑。
“那我可得好好表現!”
“但是宿舍內部就不受監控了。”
唐澤說道。
“你可別偷偷帶人回宿舍啊。”
方栩予立馬比了個“發誓”。
“我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
唐澤沒再說什么。
夜色慢慢濃郁。
兩個人帶著各自的心事,疲倦地睡去了。
半夜的時候,唐澤迷迷糊糊醒來,聽見方栩予在夢中呢喃。
“艦隊不能……永遠不起飛……”
“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
“你想起了什么啊?”
方栩予問道。
唐澤收回思緒。
“想起你不講信用。”
他說道。
方栩予瞪大了眼睛,又驚恐又迷茫。
“我怎么不講信用了?”
“你說絕對不會喜歡作戰人員,還說,不會偷偷把人帶回宿舍。”
唐澤說道。
“……不過,我原諒你了。”
“哦,哦。”
方栩予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但還是松了口氣。
“有一件事,隊長可能還不知道。”
唐澤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我想起了你在進入系統前的事,感覺你是從艦隊領到了特殊的任務。”
“特殊的任務?”
“嗯……這個任務不是MIS的目標,而是艦隊自己的目標。”
方栩予一怔。
“你說,艦隊是被折了翅膀的鷹。你可以接受自己無法飛向太空,但是不能接受它永遠失去飛翔的能力。”
唐澤說道。
“所以你……或許想要移除它飛翔的阻礙。”
“這……”
方栩予的心底隱約泛起了漣漪,不知道最終是會翻涌起波濤,還是沉寂下去。
他勉強笑了笑。
“艦隊也知道我們進入系統會被清除記憶,連自己的身份都不記得,怎么可能執行任務。”
“會不會是……你誤會了?”
一直到現在,他都幾乎沒有恢復關于艦隊的記憶,他也并沒有像岳洪晨那樣努力想去尋找。
似乎在他的內心深處,并不希望回憶起來。
不要……回憶起來。
“艦隊很早就參與了系統階段的測試。系統早期都是短期研究項目,沒有清除記憶的過程,或許艦隊還是留下了一些東西。”
唐澤深吸了一口氣。
“在特動隊的時候,我們其實私下查到了一些隊長的信息,他們說你……你屬于曾經的一個家族勢力。”
“這個勢力就像陸家一樣,最后被不明不白地排擠清除,最后抹去了痕跡。”
“……只有你被保了下來,只是不再記得任何關于那個家族的事。”
心里的漣漪泛濫起來,一點點變成波濤。
方栩予目光發直,愣愣地盯著地面。
“尤克尤里沒查到更多信息,只知道它叫‘方派’。”
“關于這一點,A區一些年長的長官可能知道一些。不過更清楚這件事的,應該是常方印管理長。”
聽到常方印的名字,方栩予的身子晃了晃。
“老常沒和我提過任何事。”
他低聲說道。
“這幾年我進來,他沒有提過任何特殊的任務……一次都沒有。”
“或許是在隊長進來之后,對方派的清理就開始了?”
“我所知道的是,常管理長為了保住你的身份,做了很多。”
“可任務會是什么呢?”
方栩予迷茫地問道。
“總不能是……只是讓我活下去吧?”
正想著,手臂上突然傳來一陣異樣。
體內的某一個部分在發熱,在共振……像是接收到了某種召喚一樣。
這種召喚不知來自何處,卻在指引他去往某個地方。
某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們的目標是……星辰大海。”
方栩予重復道。
系統里的陸家,艦隊的陸家,岳家、方……
他看向天空的方向,露出了慘然的笑。
藏在水面下的記憶……還是浮上來了。
第216章 你心里排第一位的是什么?
地面時期-
【北塔星基地·艦隊司令部】
“方栩予隊長, 這是任務。”
說話的是星際艦隊年輕的將領陸南營,他早在母星的時候就已經戰功卓著,在艦隊創立時便被一致推選成元帥。
他的作戰策略千變萬化, 難以捉摸, 手段更是霹靂雷霆,往往在對方毫無準備的時候突然攻擊,一招制勝。
那些敗在他手下的人,無一不對他恨之入骨。
然而與外界的印象相反, 他的外表文質彬彬, 像是一個儒雅的讀書人。
他本人也并不擅長戰斗, 卻精于戰略謀劃。
方栩予是第一次這樣面對面和陸南營談話。
對面那個身形比他小一圈、說話清晰而緩慢的人,正在散發出讓人難以直視的威懾力。
那雙在暗中洞察一切、始終緊盯著獵物的眼睛……一旦決定出手, 獵物必死無疑。
而現在,就是他籌謀多時, 準備發起進攻的前夕。
方栩予張了張嘴。
“陸元帥, 我……”
“艦隊是軍隊,我認為服從命令是每一位軍人的天職。”
方栩予握緊了拳頭。
他何嘗不知道, 面對最高長官的命令, 他必須也只能立即回答“是”。
但他還是回答不出來。
陸南營像是看出了他的猶豫,溫和地笑了笑。
“這一次任務很特殊,所以我們會給每一個人選擇的權利。你可以好好考慮, 不需要立刻回答。”
“我們不希望任何人是被強迫的。”
他說著收回目光, 呷了口茶。
“有選擇的權利”, 意味著一旦接受, 就沒有任何反悔的可能。
方栩予垂下了目光。
“陸元帥……為什么是我?”
陸南營把茶杯放下, 幾秒鐘后,才從容地望向方栩予。
“因為你在測試中是第一名。”
“可是我……我和MIS……”
“艦隊并不關心私人生活。”
陸南營說道。
“作為軍人, 責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是。”
“那么,方栩予隊長,你認可自己對艦隊的責任嗎?”
方栩予深吸了一口氣。
“我認可。”
“這在你心中是第一位的嗎?”
“是的。”
“那就可以了。你是合格的軍人。”
陸南營的嘴角動了動,但這表情很難讓人認為是“微笑”。
“你的個人作戰能力非常突出,不過因為現代軍隊的設置和艦隊當下的處境,并沒有太多發揮的空間。”
“艦隊成立至今大部分的作戰都是水面下的暗戰,涉及的主要是武器和信息技術,所以你的職級始終沒有太大的提升。”
“這是艦隊戰略階段的問題,接下來我們就要進入另一個戰略階段。在那之后,艦隊的結構會進行大的調整。”
陸南營說著頓了頓,像是在緩緩拋出他手中的餌。
“艦隊現在非常需要你這樣精于作戰的人。”
方栩予抬起頭來。
“元帥,我并不是在意職級問題。”
“當初我選擇加入艦隊,是為了……”
“飛向更廣闊的天地,為人類尋找新的家園。對嗎?”
方栩予敬了個禮。
“我愿意為了艦隊付出全部!”
陸南營贊許地點點頭:“我沒有選錯人。”
他說著站起身來,慢慢走到方栩予面前。
“可艦隊現在面臨著的問題,是我們還沒有生出足夠飛翔的羽翼。而MIS卻想趁著艦隊疲憊之際,把艦隊扼殺在搖籃里。”
“如果他們成功,艦隊將永遠都沒有飛翔的可能,不僅如此,所有人類都會被禁錮在這兩顆小小的星球上!”
陸南營抬手往外面一指。
“北塔星上的系統,你已經見識過了。”
“未來,那就是北塔星……那就是母星。”
方栩予的目光顫了顫。
這次任務開始得不太尋常,他在被緊急召集后,就和一群其他隊伍中的陌生士兵進入了系統。
他在系統里經歷了幾年的生活,突然又回到了現實。
經過短暫的恢復,他被帶到了元帥的辦公處單獨談話。
進了這扇門之后,他才意識到自己參與的是等級最高的絕密任務。
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系統,他度過了艱難的作戰時光,以至于回來之后,他都覺得恍如隔世。
可誰知道,現實中僅僅過了半個月的時間。
而他因為在系統里的出色表現,成為了后續任務的最佳人選。
陸南營告訴他,早期艦隊和MIS還算合作愉快的時候,也派進過一批研究和作戰人員。
他們主要是利用系統創造的極端末世環境研究更先進的武器,積累自己的技術和實戰經驗。
但從某一個時間開始,艦隊人員就頻繁遭遇“系統漏洞”的攻擊,不但研究結果平白無故丟失,部分核心人員神經錯亂或者徹底失憶,還有一些下落不明至今。
對此,MIS的解釋是“系統處在測試階段,尚不穩定。如果艦隊擔心風險,建議不要進行過度實驗”。
從那些舉動中,艦隊察覺到了MIS的心思。
也是在那時候起,艦隊開始了作戰準備。時至今日,這個準備已經幾近完成。
“艦隊和MIS已經不能共存了,或者說,全體人類都無法和MIS共存了。”
陸南營繼續說道。
“母星人類的生存環境甚至比北塔星更惡劣。誰敢相信短短二十年,竟然能變成那副模樣。”
“再拖延一秒,全體人類就要在MIS的水深火熱中多煎熬一秒。”
“更多無辜的人,會在這一秒死于MIS的暴政之下。”
方栩予咬緊嘴唇。
“我明白,元帥。”
在母星上,MIS已經膨脹到了無法無天的程度。
他們控制了幾乎所有的權力機關,強令全球進入“戰時特殊狀態”,讓所有人無條件參與到MIS的計劃中。
方栩予知道,北塔星上的生物改造系統已經正式投入了真人實驗。
其中需要的大量參與者,就是MIS從母星送過來的。
艦隊負責了運輸任務,方栩予還交接很多次。
一開始他以為那些實驗者都是像唐澤一樣的研究人員,對他們充滿了敬佩。
直到看到他們被送上試驗臺時強烈反抗而被注射麻·醉·藥劑,還有人為了逃避實驗找機會自殺……他才終于明白,那些人是被MIS強行送上來的。
母星已經變成了一個高壓的鐵桶,人們早就喪失了一切權利,任憑MIS擺弄。
而任何一個人,只要加入了MIS,就獲得了對其他人無限碾壓的權力。
法律、道德都已經失效,只有名為MIS的法則。
與之相比,北塔星甚至像是一塊凈土。
“艦隊是唯一可以和MIS抗衡的軍事力量,我們必須反抗。”
“不僅是為了艦隊自身的存亡,也是為了人類的存亡。”
陸南營繼續說道。
“面對入侵者危機,往外飛是唯一的辦法。MIS的道路非但無法成功,還會帶領人類誤入歧途。”
“元帥,需要我做什么?”
方栩予問道。
“如果需要對MIS開戰,我絕不會退縮。可是進入系統……”
他有些困惑。
今天陸南營找他談話,談的就是讓他常駐系統這件事。
在他的理解里,如果艦隊真的決定和MIS開戰,應該也是在母星或者北塔星正面交戰才對。在系統里……能做什么?
“MIS現在風頭正盛,如果正面和他們打,不但風險大,也會傷及無辜。”
陸南營耐心地解釋道。
“既然我們要救人類于水火,自然不希望用另一種水火取代它。我們要釜底抽薪,最后一擊即中。”
“大家對MIS積怨已久,希望他們倒臺的自然不是只有艦隊。”
他繼續說道。
“艦隊已經暗中聯絡了母星上的一些集團,他們目前被MIS收編了,執行工業建設、資源開采等等業務。但實際上,他們也在尋找機會。”
方栩予慢慢明白過來。
陸南營已經動用了他在“水面下的手段”,悄悄地編制了一張包圍MIS的大網。
等到網編成之際,就是收網之時。到時候,MIS退無可退。
這一切,MIS毫無察覺。
不僅是MIS,甚至連艦隊大部分的士兵都沉浸在“艦隊日漸衰落,飽受MIS打壓”的氣氛里。
誰也沒想到,這都是陸南營的障眼法。
暗中蟄伏,趁其不備發起致命一擊——這就是他的手段。
方栩予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這一切,同時也反應過來,當陸南營告訴他這些“機密”的時候,他就再也沒有機會拒絕這項特殊任務了。
那一刻以及今后的許多個瞬間,他都希望自己沒有通過考驗,沒有接受這項任務。
“母星的各大家族也是艦隊聯合的主要力量。等到作戰成功,他們會在母星上建立聯合帝國,而艦隊則會負責母星外的所有探索和擴展。”
“這些家族雖然暫時被MIS打壓,但畢竟勢力盤根錯節,只要時機合適,就是強有力的力量。”
“他們隱藏自己的目的對MIS進行內部滲透,目前已經卓有成效。”
陸南營說著,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所以,對方陣營里的,未必就是敵人。”
“能在內部幫助我們的人,反而是最好的盟友。”
聽到這句話,方栩予的眼睛亮了起來,臉也因為激動有些泛紅。
“真的嗎?!”
“當然。MIS現在的體量也是死而不僵,反而從內部瓦解才是最快的。”
陸南營說道。
“但在那之前,我們要全力以赴獲得勝利。”
“是!”
方栩予大聲喊道。
“我一定拼勁全力!”
陸南營把他的表情盡收眼底。
“元帥,那我在執行任務前能回去道個別嗎?”
“我是說……我們這么長時間沒有聯絡過,要是之后又莫名其妙出現在系統里,我怕他會懷疑。”
方栩予說著,慌忙又抬起頭。
“元帥放心,我絕對不會透露一個字的!”
陸南營溫和地點點頭。
“我相信方隊長能夠遵守最基本的紀律。”
“接下來的任務也很艱難,你當然可以回去道個別。這無關陣營,他只是你的家人。”
聽到“家人”這個詞,方栩予的呼吸急促起來。
是啊,唐澤只是半個月沒見到他。可他……
他已經幾年沒見過唐澤了。
“那、那我就先走了!”
見陸南營默許,方栩予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步伐也差點壓不住,幾乎要跑了起來。
在打開門之前,陸南營喊住了他。
“方隊長,我想再和你確認一件事。”
方栩予回過身來。
“元帥請問。”
“如果你至親至愛的人確認犯了難以饒恕的罪,你會怎么處置呢?”
方栩予臉色一變。
“元帥,他不是壞人。”
“他只是……沒有選擇。”
“科學技術就像一把火,是照亮前路,還是焚毀山河,全看使用它的是什么人。”
“方隊長可以百分百確定,他在燃燒的大火旁舉著火把,是為了照明嗎?”
方栩予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過去,艦隊和MIS是在合作狀態,所有人都認同MIS選擇的那條路。
而此刻,河流卻到了分叉口。
他和唐澤一路同行,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他們始終是在兩條船上。
他們終將分道揚鑣。
可是……
“如果最后確認他沒有過錯,而且對我們提供了很大的幫助,有沒有可能讓他……到艦隊里?”
或許可以在另一艘船沉沒之前,把他拉到自己的船上。
“未來艦隊也會需要醫療和生物研究人員,能有頂尖的研究能力,我們求之不得。”
陸南營說道。
“但在一切確定之前,我給不了任何承諾。我只能說:每一個人都會得到公正的對待。”
方栩予稍稍舒了口氣,卻沒再輕松起來。
陸南營始終盯著他,目光銳利。
“方隊長,那如果他最終被確認罪大惡極,你能對他開槍嗎?”
方栩予一怔。
末了,他終于從顫抖的嘴唇中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我能。”
第217章 同床異夢-
“方栩予這個人, 你不用懷疑他的能力和忠誠。但他有一個特點:太重感情。”
“重感情沒有錯,只是在某些情況下會成為很大的缺陷。”
“……這不會影響他完成任務,只會讓他活得很煎熬。”-
“所以元帥, 還是非他不可嗎?”
“別的不說, 他和那個研究員的關系……”-
“他和那個研究員的關系,可能會讓他更加忠誠。”
“……計劃中增加偶爾的變數,說不定會有奇效。”
“我一貫如此。”
——————
方栩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間里的。
或許是那個泥潭的原因,唐澤回憶起了一些地面上的事。
而他關于艦隊的記憶, 也開始慢慢復蘇了。
在回想起來的瞬間, 他又一次陷入了恐慌的漩渦。
他不敢仔細閱讀那些記憶, 只想著趕快離開。他希望自己永遠想不起那些事,希望過去自己從來沒接受過那個任務。
……他應該掩飾得很差。
但唐澤還是沒說什么, 只是默默地讓他回去休息,然后就離開了。
此時此刻, 他蜷在寬敞的新房間里, 把自己塞進角落。
罪大惡極……唐澤么?
他只是一只命途多舛的小貓,為了保護自己揮舞著并沒有什么攻擊力的小小爪牙, 他怎么會是罪大惡極的人。
只是自己當初……為什么會懷疑這一點?
他還記得自己從陸南營的辦公區離開后步伐沉重的感覺。
秘密進入系統的時間, 他已經完全體會到了那個世界的殘酷。
所有經歷過的人,都會想要拼盡全力阻止這樣的未來。
可方栩予沒有想到,想要阻止這樣的未來, 就要對MIS徹底開戰。
他也沒想到, MIS竟然能瘋狂成這個樣子, 以至于這三個字母本身都成了唄暗地唾棄和憎恨的對象。
膨脹到頂峰的MIS, 對自己一戳就破的處境渾然不覺。
欲使其滅亡, 必先使其瘋狂。
方栩予不敢細想,MIS的瘋狂背后, 有沒有一些人在暗地推波助瀾。
母星上那些表面臣服、實際上各懷鬼胎的“家族勢力”,面臨巨大危機卻搖搖欲墜的人類社會……母星上,才是真正的戰場。
入侵者危機爆發以來的第一場大戰,竟然是在人類內部。
那天離開后他沒有直接去找唐澤,而是去了艦隊的實地訓練場,想把自己所有的體力都耗盡。
如果累到極致,或許就沒有力氣去想這些問題了。
他是這么想的。
可當他渾身泥污地走進門,看到唐澤那雙眼睛的時候,內心還是動搖了。
久別重逢,他早已不是那個他,可對面的人依然是過去記憶中的模樣。
那一刻,他只想用盡全力保護他。
他要成功地完成任務,申請讓唐澤加入艦隊。如果不被允許,他就退出艦隊,和唐澤一起去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
至少,他已經盡到了自己的責任……
可是在那之后,一切都沒有如他所愿。
艦隊雖然在系統里安排了一些接應的人,但還是低估了MIS的技術水平和險惡用心。
他們不但多次被清洗記憶,和艦隊失去聯絡,還全部從系統被投入了現實。
從這個層面上說,MIS無論如何被清算都不為過。
可唯獨唐澤……
在最后相處的那個夜晚,他們同床異夢。
他們隱瞞著彼此,正如艦隊和MIS一樣,維持著表面的平常,心里卻都在做著各自的盤算。
他愛唐澤,可是始終沒有看懂唐澤的眼睛。
那只小貓對他露出了柔軟的肚皮,給了他傷害自己的權力,而他卻濫用了這種親近,傷他最深。
“砰——”
“砰——”
不是一次,是兩次。
他親手讓唐澤在眼前灰飛煙滅。
盡管兩次都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操作的,但方栩予還是懷疑,是不是因為他當初對陸南營回答了“我能”,才導致了那樣的結果。
命運給他開了巨大的玩笑,讓他多年前的話一語成讖。
劇烈的疼痛從心臟處蔓延開,讓方栩予幾乎無法呼吸。
皮膚上的裂縫里,白色在迅速退去,墨綠色的枝椏迅速生長起來。
不要再回憶起來了。方栩予想道。
不要再回憶起……自己有多虧欠他。
殘缺的記憶慢慢彌合起來,一些圖景開始清晰。
對于母星的家族勢力,方栩予有所耳聞。
在陸南營聯合的力量中,很重要的一支是岳家。
岳家掌握了大部分工業原料和制造,未來會是艦隊制造的支柱。除此之外,母星還有另一支掌握了高端武器技術的勢力,姓氏是珀爾。
這兩方勢力,都成功在唐澤的研究室占領了一席之地。
從表面上看,這些家族都服務于MIS,因此成員進入研究室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只是沒想到他們和MIS貌合神離,而這種安插,又給他們了解研究進度、從內部分裂MIS帶來了巨大的優勢。
在這樣的研究室里,唐澤怎么會不小心翼翼呢?
想到這里,方栩予恨不得咬舌自盡。
他年輕時實在對這些東西很不敏感,每一次去研究室找唐澤,那些研究員表面都對他打趣,但除此之外,氣氛卻十分微妙。
唐澤在研究室的時候,除了研究相關的事,也都非常沉默。方栩予不在的時候,閑暇下來,他就只抱著莫莫玩。
冒險把莫莫放出去,利用它接近艦隊……唐澤也是冒了很大的風險吧?
那些年里,唐澤有沒有釋放過其他信號,有沒有透露過別的想法?
他為什么全都忽視了?
他為什么沒有站在他旁邊,而是讓他自己去面對這些呢?
方栩予咬緊嘴唇,思緒又混亂起來-
“如果我異變了,隊長會對我開槍嗎?”-
“我不會讓你異變的。”-
“方栩予,A區還需要你,方派還……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
“我會接受腦部手術。”-
“還好……我不是一個人。”-
“你不是一個人,我永遠會在你旁邊。”-
“方栩予隊長,艦隊的責任在你心中是第一位的嗎?”-
“是的。”
恍惚間,唐澤的眼睛又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那雙曾經滿懷希望、被無數次被傷害過后還是鼓起勇氣試探的眼神,卻在小心翼翼期待著的時候,狠狠地落了空。
他明明想和他一起跳入泥潭,明明想和他成為同類……可為什么一次次違背諾言?
唐澤說得沒錯,他的確不講信用。他完成了對所有人的承諾,唯獨沒有實現對唐澤的。
任務……艦隊的任務究竟是什么?
小臂上傳來一種奇怪的熱感,似乎體內有什么東西在震動。
這種有節奏的震動慢慢讓方栩予的身體平靜下來。
他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并沒有任何異常。
不僅如此,在過去聚集區內無數次的體檢中,都沒有什么異常。
更何況他曾經全身內外都被擊碎了,就算有什么東西,應該也無法使用了才對。
方栩予怔怔地看著那里,腦海里隱約出現了一些輪廓。
許久之后,他放下了手,坐在黑暗里。
他望著漆黑的屋頂,卻像是透過它望向了光年之外。
***
“七七四十九天后,五種材料終于煉成一片。女媧帶著練就的五色石飛往空中,為人類補上了天頂的大洞!”
“從此……洪水止息,生命重新在大地出現。”
“過了這片荒地,再經過草原、森林,順著河流走,會走到地面深處。地面有一個巨大的坑洞,是因為……”
“……神女西王母,手中有長生不死的妙藥。”
唐澤翻看著五色石的神話記錄。
見到這幾座山之后,重新看那些神話,他又有了新的想法。
過去他們的注意力都在“五色石”本身上,卻忽略了后面的話。
現在看來,“五色石”成型之后,“補天”才是重點。
這種能導致異變的東西,為什么會讓災害停止?又是為什么“生命重新出現”了呢?
之前唐澤認為,那個“天空的洞”指的是掩體的出入口,但事實上一直到不久前,掩體才真正關閉。
而且既然白芷留下這些痕跡都是在系統時期,那就更不可能是指掩體了。
她用來“修補”的東西,“新生”的東西,未必就是他們現在以為的那些。
對此,唐澤也并非毫無頭緒。
他們是在系統中不知不覺轉換到現實的,基本可以確定,他們進入地下的方式很特殊。
結合存儲器里提到的獨特粒子狀態,這種“轉換”的方式應該和粒子有關。
這種粒子改變了系統和現實的狀態,讓二者出現了疊加,才使得轉換得以實現。
但在那之后,疊加的通道關閉,掩體只能通過物理入口放人進來。
“她”?這一切是“她”入侵北塔系統造成的么?
正想著,房門突然打開了。
方栩予走了進來。
“還沒睡?”
他小心地問道。
“你餓不餓?我弄了點罐頭湯,還加了點大型真菌,你要不要趁熱嘗嘗?”
唐澤:?
“不用了,反正不吃也不會餓。”
“那你要能量嗎?我去捉了幾只大蟲子扔在外面,每只能量都很足的。”
“我已經用精神能量控制它們了,不會發狂的。”
“補補?”
“你剛才不是給我‘補’過了么?”
唐澤一頭霧水。
“我不餓,能量也夠。非要說什么,就是還有點累。”
方栩予眼睛一亮,趕緊靠過去。
“哪里累?身上嗎?我幫你按按。”
“你以后別自己移動了,都要耗費能量的。就像以前一樣,我抱著你走,怎么樣?”
唐澤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忙前忙后。
心虛十足。
見唐澤沒說什么,方栩予按完,又挪了挪位置,把唐澤整個包進了自己懷里。
“冷不冷?臉和手都這么涼,快來捂一捂。”
“北塔星是比母星冷一些,你和莫莫都喜歡躲我懷里,說我陽氣足,體溫高。”
“你……”
唐澤打斷了他。
“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
方栩予慌了。
“我以前……對你不夠好是不是?”
“我會改的!”
唐澤狐疑地推開了他。
“你是不是想起自己做過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方栩予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唐澤越看越不對勁。
“你在我之前喜歡過別人?”
“還是……之后?”
方栩予猛地搖頭:“沒有沒有,怎么可能……”
唐澤輕笑了一聲。
“這么慌張干什么,又沒什么大不了的。”
“方隊長性格這么熱情,又喜歡照顧人。你記性不好,多幾段也很正常。”
他嘴上這么說著,目光卻一沉。
然后,面無表情地起身走了。
方栩予心里警鈴大作。
“唐澤!不是,真的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
唐澤猛地停下腳步。
“解釋啊。”
“我……”
方栩予不知道是“自己說過可以對你開槍”好點,還是“自己喜歡過別人”好點,張了口,舌頭卻不停打結。
就在這尷尬中,唐澤的臉色降到了冰點。
然后他甩給方栩予一個“生人勿近”的背影,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218章 方派的任務
方栩予打開沿路的第五道門, 終于發現了唐澤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走進去。
“唐澤?”
唐澤背對著他,聽到聲音后往門口微微偏了偏,接著便頭也不回地往屋子深處走去。
方栩予松了口氣。
唐澤還是給了他哄的機會, 不然現在肯定一溜煙就消失了, 根本不會讓他找到的。
他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靠了過去。
“唐澤。”
就在他離唐澤只有幾步遠的時候,唐澤又往前走了幾步,和他拉開距離。
方栩予繼續耐心地靠近。
“唐澤。”
就這樣, 唐澤被逼到了角落, 終于被方栩予用力攬在懷里。
唐澤:冰冷得像石頭.jpg
“沒有別人, 從始自終都只有你。你不是看過我的記憶么,哪有別人的影子?”
“要不你現在再看看, 看看新裝進來的是不是?”
這句話起了作用,懷里的人慢慢放松了下來。
甚至還有點升溫。
說到方栩予腦中的記憶, 唐澤一下子想起了那排看不見尾的一大溜窗口。
怎么可能……那么多都……
方栩予不知道唐澤想到了什么, 只是把手又收緊了一點,小心地把頭埋在他肩膀上。
“我確實想起了一些東西……我告訴你, 你不要生氣啊。”
“哦不, 你生氣也是應該的……唔,你怎么懲罰我都可以。”
唐澤沒有回答。
方栩予惴惴不安地把經過講了一遍,過了一會, 聽到了唐澤冷淡的聲音。
“就這?”
方栩予:“啊?”
下一秒:“你不討厭我嗎!”
“比你后來干的事容易接受多了吧。”
唐澤斜了他一眼。
方栩予的眼睛因為欣喜而發亮, 很快又暗了下去。
“對不起……”
唐澤“哼”了一聲, 臉色明顯緩和了下來。
“真覺得對不起就好好記著, 以后全都補回來。”
“當然要盡力補!”
“余生都會彌補的!”
“那什么罐頭湯還熱著嗎?”
方栩予從他身上彈起來。
“你等著, 我去拿!”
*
唐澤默默喝了一口看起來一言難盡的“菌菇罐頭湯”。
這里面的菌菇看起來像是珀爾的實驗品。
方栩予一臉期待地看著他。
“怎么樣?”
“我剛剛試過了,應該還可以。”
“嗯, 還行,下次別做了。”
唐澤面無表情地把湯一飲而盡,推到了一邊。
比起B區那些難吃的東西,這確實不算什么,甚至還有稀缺的湯水。
“你說你感覺自己體內有芯片?”
他問道。
方栩予抬起小臂看了看。
“我感覺是那一類的東西,但應該是特殊材質制成的。過去聚集區檢測不出來。”
Sybe的存在,聚集區也檢測不出來。
唐澤想道。
更何況方栩予的身體經歷了這么大的變化,如果芯片還能生效,至少也是和無線尋環類似的東西。構成單元完全融入體內,而且非常小。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既然進入系統都要清除記憶,艦隊要怎么對我們安排任務,接應的人又要怎么識別隊友。”
“現在看來,應該就是這個東西。”
方栩予說道。
“說不定,只有艦隊的人有檢測方式。”
唐澤點點頭。
“有可能。”
“第一次進入系統的時候,老常就把我從一群人里面挑出來‘監護’了。”
方栩予陷入了回憶。
“在恢復記憶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在A區的記憶是連續的。現在想來,其實分為好幾個階段。”
“我在接受秘密任務進入系統適應的那次,你應該不知情。在我的記憶里,那就是剛離開掩體的時候,持續了好幾年。”
“后來我再次進入系統,檔案和之前一次合并了,我的服役年限就變得很長。那段時間應該又持續了幾年,而系統也還沒有投入現實。”
“再往后,就是系統正式和現實融合。”
“所有人在融合的時候都重新經歷了記憶調整,只有一部分系統內的記憶保留,為的是能和檔案記錄銜接。”
他說道。
“應該是這樣吧。”
“至于任務的具體內容……當時陸元帥說的是,進入系統后,自然會有人在合適的時機交給我們。”
“想想也是……對于后續肯定會失憶的我們來說,交代任務并沒有意義。”
唐澤沉默了一陣。
“所以常管理長應該清楚任務內容吧?”
方栩予想了想,點點頭。
“我想是的。”
“老常在系統里常駐了很多年,而且應該明面上并不是艦隊的人,所以才能擺脫控制。”
“這好辦。”
唐澤說道。
“我去找他。”
***
【人類聚集區-A區】
“你……你是什么東西!”
常方印喊道。
“異變物?你怎么入侵進來的!”
“常管理長,我是……”
“小婁,先把我的宿舍封鎖起來,然后通知疏散……”
“常管理長!”
唐澤拉住了常方印的手,卻不能阻止他用內置系統發布通知。
“你還記得方栩予嗎?!”
常方印的死魚眼目光發直,似乎根本聽不見唐澤說的話。
“……應該是出現了險情,立即上報……”
“他是方派最后的人!”
“小婁我醒了剛剛應該是被夢魘住了你趕緊把所有安排撤回來!”
常方印一氣呵成地完成了轉折,目光定定地望向唐澤。
“你怎么知道方派?方栩予是誰?”
唐澤松了口氣。
看來他們猜的沒錯,連方栩予存在的痕跡都已經被清除了。
但還好,常方印還記得關于方派的事。
他長話短說地描述了了一下這些事的前因后果,說完之后,常方印沉默了很久。
“我沒有辦法判斷這些話的真假。”
常方印說道。
“聽起來……太不同尋常了。”
唐澤面色一沉。
他并沒有什么能夠證明自己所說的鐵證,對于這些認知已經根深蒂固、又缺失了太多記憶的人,讓他們接受一個全新的故事,的確太難了。
唯一的方式就是設法把方栩予帶進來,如果常方印真的有辦法驗證,或許能讓他相信。
可這件事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正在他犯難之際,常方印看向了他。
“不過,聽到方派或許還存在一個人,這件事讓我很欣慰。”
“至少……是一個希望。”
唐澤有些茫然:“嗯?”
“如果他真如你所說是這樣的一個人,那的確是實現目標的最佳人選。”
常方印的眼中出現了笑意,在不熟悉他的人看來,反倒是面露兇光。
“而且,如果我們確實相處了接近十年,也為那個目標努力了十年……呵,這件事聽起來,會讓我覺得這些年沒有白過。”
唐澤明白過來。
在關于方栩予的痕跡被清除后,常方印的記憶里大概只剩下碌碌無為。
對他來說,那樣的過去太難接受……即便唐澤說的是個謊話,他也愿意相信。
“你過來,是想讓他知道真正的任務是什么嗎?”
常方印問道。
唐澤點了點頭。
“為什么,你應該不是我們的人吧?”
“常管理長,你也不是‘他們的人’。”
唐澤回答道。
“我們都一樣。我們屬于不同陣營,但是目標一致。”
常方印終于笑出了聲。
“你說得沒錯。”
他在房間里走了幾圈,似乎是在掩飾自己激動的情緒。
末了,他停下腳步,拍了拍唐澤的肩膀。
“……等我一下。”
唐澤看著常方印走向暗門的背影,目光一閃。
他和常方印接觸的時間并不多,印象里常方印不茍言笑,甚至對他和方栩予走近有些意見。
但至少在對方栩予上,常方印是百分百付出的。
唐澤回想起自己上一次見到常方印,還是在方栩予被戴蒙開槍重傷之后。
常方印雖然也不記得他是誰,還是拜托他把方栩予帶離聚集區。
正想著,常方印走了出來,手上拿著研究室常見、但聚集區罕見的東西——
紙筆。
“或許你是騙我的,但……如果不告訴你,恐怕我這輩子也沒有機會說了。”
常方印說道。
“A區不會再來新人了,我大概也等不到下一個方派成員出現。”
“……就告訴你吧。”
唐澤抬起頭,冷不防看到了常方印頭頂的幾根白發。
他……也已經這個年紀了啊。唐澤想道。
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又為什么愿意在這個黑暗的地下一直待下去呢?
“系統記錄可能被篡改,寫在紙上的字可不會。”
常方印說道。
“這是我很早留下來的習慣,多虧了這點,我才能一直記著這個任務。”
唐澤點點頭,默默地等他說下去。
常方印在紙的一端畫了個小小的圈,旁邊寫著“聚集區”三個字。
“人類聚集區只占了很小的地方,隨著環境的惡化,這個區域可能還會收縮。”
“在聚集區之外那些環境最惡劣的地方,我們叫做‘野外’。”
常方印在“野外”的區域中又畫了一個小圈。
“野外有一個地方,是我們的任務目標。”
“那里有一道峽谷,峽谷最深處藏著很重要的東西。我們要找到那個東西。”
唐澤盯著那個“峽谷”所在的小圈,看起來離“聚集區”很遠。
“這個峽谷在哪里?”
“不知道。”
常方印說道。
“只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別的都要慢慢找。”
唐澤明白過來,為什么常方印捂了方栩予這么多年都沒做出什么實際行動,原來他們的目標是在野外的未知地。
常方印表面上只是保住了方栩予這個人,實際上一直在暗中推動外拓過程。
特動隊、外拓部……能夠往外走才是方派真正需要的。
“所以確定的只有一點:那個東西在野外的峽谷里,是嗎?”
常方印滿意地點點頭,把那張紙揉掉了。
“是的。”
“這也太……”
“信息越少,越安全,也越能夠長久流傳下去。”
常方印笑了笑。
“我告訴你,方派的目標就是這個。這一點足夠重要。”
“我知道了,多謝常管理長。”
唐澤站起身來。
“找到這個東西之后,我們要拿起來操作嗎?”
常方印搖了搖頭。
“不。”
他說道。
“要把它毀掉。”
第219章 從未見過的能量
“……大峽谷?”
方栩予說道。
“老常是這么說的?”
唐澤點點頭。
“不過想想也是, 過去那么長時間他都沒對我透露過半個字,任務也不可能就這樣等我干耗下去。”
“原來艦隊的目標在野外。”
方栩予輕輕嘆了口氣。
“艦隊恐怕預料不到,這種艱難的環境下人們會選擇自斷羽翼, 安心龜縮在越來越狹小的聚集區里。”
唐澤說道。
“探索野外這一步, 竟然走了那么久。”
“A區過去的氛圍是這樣的,畢竟失去了記憶,掩體編造的虛無縹緲的謊言,最后都會在巨大的生存問題下被沖淡。”
“資源有限, 未來又沒有希望……時間久了, 當然會想著自己得過且過, 誰還會顧著那些‘責任’。”
方栩予說著看向了遠處。
“也就我和老常這樣的人……不,嚴格說來, 我們的很多行動都得到了戴蒙德默許。”
“那時候我還想,至少首長內心是認可我們的, 誰想到……”
唐澤望著他, 一言不發。
戴蒙是在系統和現實融合的那段時間掌控聚集區的,盡管他的內心也是堅定的外拓, 但無論怎么給聚集區的人“洗腦”, 他們反而越來越萎靡不振。
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戴蒙才不得已選擇了五色石,從另一條路靠近他的研究。
戴蒙不知道, 失去記憶才是最大的根源。
這些人喪失了過去一切的情感紐帶, 變成了斷線的風箏, 虛無地飄在空中, 不知道何處何從。
他們只能隨風漂泊, 等到風停了,就順從地墜地, 從此一蹶不振。
如此而已。
責任是源自于深沉的愛,愛的對象失去了,責任自然也就不負存在。
方栩予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正是他充沛的情感。無論什么情況下,他都有堅定地想守護的東西。
只不過在這樣的世界里,成為一個情感充沛的人很累,也很痛苦。
唐澤的眼里閃過復雜的情緒,最后只是伸出手去,捏了捏對方的手心。
方栩予把這當成了安慰的標志,用力反握回來,對唐澤笑了笑。
“不說戴蒙了。”
他低下頭沉默了一會。
“老常他……還好吧?”
“除了內心看起來有些疲憊,和過去沒有太大的差別。”
唐澤說道。
“隊長不在,常管理長大概挺無聊的吧。”
“那可不嘛。除了我這種和他‘臭味相投’的,A區凈是些循規蹈矩的人。”
方栩予的音調揚了起來。
“雖然現在開始外拓了,但是就他們那德性,能聽指揮就不錯了,可別指望能什么隨機應變機動作戰。”
“這方面我倒是沒關注。”
“沒事,這不重要。”
“唔……老常啥都不記得了,沒為難你吧?”
“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還是挺會虛張聲勢的,要不好多人都怕他呢。”
“一開始想讓部員拉警報來著,聽到我說‘方派’態度就立馬變了。”
“看來這個任務在他心里非常重要。”
“任務重要,就更不會輕易相信了啊。要是別人這樣出現在他面前,他肯定會當成來試探他的,嘴比誰的嚴實。”
“要不A區內斗那么厲害,他還能多年穩坐這個位置?”
方栩予搖了搖頭。
“這個老狐貍。”
“不過,既然是你說的,他肯定一下子就信了。”
方栩予說著,抬手蹭了蹭唐澤的臉。
“老常以前可喜歡你了,就算腦子不記得,心里也是會親近的。”
“我?”
唐澤有些意外。
“常管理長……不是一直對我有些意見嗎?”
“怎么可能,他特別喜歡你!”
方栩予的嘴咧到了耳根。
“每一次都是……按著我的頭讓我追呢。”
唐澤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么。
他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而是低頭看向面前擺著的一堆紙片,沉迷了進去。
方栩予陷入了回憶之中,笑容一直掛在臉上。
但沒過多久,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容斂去了,眼里浮現出淡淡的悲傷。
“他全都不記得了……也挺好的。”
他閉上了嘴,突然低下頭去。
空氣陷入了罕見的沉默,只能聽到紙筆的沙沙聲。
許久之后,方栩予低埋的面孔下,傳來了他的自言自語。
“把峽谷里的東西的東西毀掉,這一切就可以結束了嗎?”
“到時候我們會回到地面?又或許是永遠待在地下……但是無所謂,任務完成了。”
“唐澤,到時候我們把老常接過來吧?”
“啊,忘了他沒有異變……就他那個年紀,算了吧,不服老不行。”
“……那我們去經常去看他?”
“嗯。”
唐澤隨口應道。
“哦,還要先處理五色石和戴蒙……”
“沒關系,這些都很快的。”
方栩予喃喃說著,愣愣地看向了遠處。
或許還有很遠,或許還有很久……
但至少現在他們已經知道要去向何處,也已經在路上。
唐澤從紙片中抬起頭來,聲音冷冷淡淡,和之前沒什么分別。
“這個峽谷,說不定和‘神話’里說的是同一個地方。”
這個公事公辦的語氣把方栩予拉回了現實。
他回過神來:“嗯?”
“五色石的神話提到了野外的環境,就是后半段不太完整。”
唐澤說著,在紙上畫了起來。
“按照神話的記錄,離開新舊聚集區,會經過荒地、草原、森林和河流,最后到達地面深處。”
“記錄上說‘地面深處有一個坑洞……’之后就沒有詳細記錄了。”
他指著紙面說道。
“我想這個‘坑洞’,和常管理長說的‘峽谷’可能是一個東西。”
方栩予表示認同。
“如果是一個非常深的‘地坑’,會被稱為‘峽谷’也很正常。”
“那么只要神話沒有出錯,我們一直往這個方向走下去就可以了吧?”
“嗯……”
“我們現在是到哪里了?”
“前面經過的類大腦區域,應該是‘荒地’。”
“什么?!”
方栩予有些難以置信。
“可是那個大盆地里面不都是動植物么,還有黑水潭……怎么就不是到了‘森林’和‘河流’……”
“可能因為大盆地和黑水潭,在‘神話’之初并不存在吧。”
唐澤解釋道。
“黑水潭是五色石利用大盆地進行實驗的產物,而大盆地里的東西,也說不好是從更遠的野外跑過來聚集的,還是因為特殊地貌自發生長出來的。”
“只有這片‘荒地’,是因為存儲器的存在才誕生的。”
他說著頓了頓。
“五色石很早就知道了這些神話,并且一直在按照神話摸索。”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有理由相信他們已經取得了相當的成績。要知道他們留下的第三個坐標,離我們現在還有兩百多公里。”
方栩予抿了抿嘴。
“也就是說,五色石現在要么在通往‘地坑’的路上,要么已經找到了‘地坑’?”
“嗯。”
“他們既然很早就開始了對大盆地的研究,這么長時間過去,就算找到了也不奇怪。”
唐澤陷入了思索。
五色石成員全員異變,這一點沒有什么疑問。
早在薩琺爾把唐澤抓走的時候,就暗示過所有人都要經歷那樣的“考驗”。
當時他們把唐澤關在水下,滲透進去的“黑氣”,似乎就是這種污染世界最常見的能量。
由此可見,五色石成員能夠利用的應該也是這種能量。
難道他們從來都不知道其他能量的存在?還是說……只是單純地無法利用呢?
“等等,神話最后還有一小句話……”
方栩予打斷了唐澤的思緒。
“‘神女西王母,手中有長生不死的妙藥’——這又是什么?”
唐澤收回目光。
“會不會就是地坑里的東西?”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各自搖搖頭。
又是“女媧”,又是“西王母”,難道除了白芷還有別的人參與其中么?
不過這些事情他們現在無法知曉,也只能先放在一邊。
“這里還有不少紙質資料,等到之后整理出來,我們可以慢慢看。說不定里面就有線索。”
唐澤說道。
“再之后,就是去那些草原、森林、河流……或是一切就都可以解開了。”
方栩予搖了搖頭。
“這路還真是漫長。”
唐澤望向了外面。
這里的建筑因為包裹在厚厚的山體里,因此并沒有像過往聚集區那樣厚重。
除此之外,它的各項設計都顯得不像是在這個世界能夠見到的。
他們現在所在的房間,有一整面大大的玻璃窗。
窗并不是平整的,而是呈現出圓潤的卵形,像一顆水滴。
外面的景致一覽無余——雖然這灰蒙蒙的一片很難被當成是什么“景致”。
但盡管處處都不符合污染世界的建筑規范,內部的空氣質量卻格外令人舒心。
進了門,就仿佛與世隔絕,所有的嘈雜和污濁,都被嚴嚴實實地防在了外面。
總之,這里寬敞、先進得過分,用個不恰當的比喻:簡直像是外太空的飛船偶然降落在這里。
唐澤望著窗外躁動的灰霧,面色變了變。
無論如何,這個地方都不像是能夠憑一己之力制造的。
白芷就算個人能力再出眾,也無法獲得這么多的材料和技術。
如果說制造出存儲器還是她個人的能力范圍內,這塊研究場地就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她一個人干的了。
這幾座山,究竟是如何出現在了荒原之上?
正想著,外面的黑霧隱隱變化起來。
隔著玻璃,唐澤似乎感應到了一些巨大的能量。
它們在暗處翻涌著,流動著,從地平線遠處奔過來。
“隊長,你感覺到了嗎?”
他問道。
“什么?”
“沒見過的能量。”
唐澤說道。
“從沒出現過的顏色,像是……”
“紅色?”
第220章 不祥
波動僅僅出現了兩秒鐘, 很快便又平息下去,仿佛只是幻覺。
方栩予警覺起來。
“為什么突然有能量出現?是有異變物來了?”
唐澤皺起了眉頭,又屏息感受了一陣。
“消失了。”
他說道。
“那些能量沒有移動, 應該不是異變物。”
“可能是類似沼澤地的能量池, 只是……”
“只是什么?”
“剛剛的能量像是潮汐一樣,一陣一陣的,不太尋常。”
“那我找機會去探探。”
唐澤趕緊按住了方栩予。
“這是從沒有出現過的能量,說不定沒法用過去的經驗對付。”
“讓我先研究一下, 晚點再說。”
“嗯, 聽你的。”
方栩予說道。
“但你也別自己偷偷去, 有什么事都帶上我。”
唐澤張了張嘴,最后還是不太甘愿地點了點頭。
原本他確實想的是自己去比較方便, 而且風險要小一些,沒想到一下就被看穿了。
不過現在也還在研究室搬遷的節骨眼上, 那片能量又不會移動, 倒是不急這一時。
更何況這里留下的資料,他們還沒來得及好好消化。
方栩予揉了揉他的腦袋。
“先考慮別的事吧。”
“喏, 他們好像回來了。”
窗外的霧氣被照亮了幾個光暈, 是其他房間的燈被點亮了。
與此同時,唐澤的腦海里接收到了黑木玲的信息。
「遷移已經全部完成。」
“知道了。”
他回復道。
「這里發現了一些實時聯絡設備,可以群體共享影像畫面, 比腦電波交流方便。」
「要拿出來使用嗎?」
唐澤想了想, 做出了肯定的回復。
“你們要是不急著休息的話, 先在大廳等我一下吧。”
***
“系統里發現了一些初始環境的資料和演化記錄, 對我們的研究很有幫助。”
唐澤說道。
現在所有人都聚集在新研究室的大廳里, 中間是一塊巨大的面板,就像過去在A區進行會議一樣。
唐澤站在中間, 把一些重要的發現展示給所有人看。
嚴格說起來,地下環境是MIS的研究員共同“制造”的。他們需要不斷往里投放各種各樣的危險物質,為的就是制造出真正意義上難以生存的空間。
這些物質在相互反應、以及和生物的共同進化下,穩定下來的最終產物,便是“能量”的來源。
而最初始的投放資料,都被完整地記了在了新研究室的系統里。
“系統已經推演了近兩百年,這段時間里,地下空間出現了生物環境共同演化的模式,和初始值形成了很大差異。”
“當然,這些差異是可以計算的,推演的結果都被記錄了下來,存在這里的計算機里。”
“這就是五色石掌握的‘預言’。”
唐澤把那些早就被他刻在腦海里的“預言”投到了面板上。
其他人都點點頭。
“記錄‘預言’的人經過推測應該是白芷,也就是我原本的老師。”
“我們研究室的研究都是在她理論的基礎上進行的,很大程度上可以進行參考。”
“我想說的是,我們的現實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和預言出現了偏差,只是不確定偏差值有多大。”
“為什么會出現偏差呢?”
方栩予有些摸不著頭腦。
“原因應該和投放現實有關。在這個過程中出現了太多變數,導致原本的系統數據沒有被完全復制。”
唐澤回答道。
“還有一點,就是在系統關閉后,地面還不斷地投放新的污染物質——以前聚集區出現的不定期風暴就是投放新污染產生的。”
“再加上研究室、五色石還有其他勢力的加入,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個誤差還在進一步加大。”
“環境和生物是會相互作用的。這段時間里,已經出現了很多沒有記載過的生物,甚至新的能量種類。”
“新的能量種類?”
幾個研究員面面相覷。
“嗯。后面有一些能量池,系統里也有對應的資料,你們可以研究看看。”
唐澤說著,變換了一下面板上的內容。
“按照白芷最初的設想,是選擇地下世界的五種資源作為供能目標,對應研究出五個方向的異變基因。”
“誘導出的五個基因類型,就是‘五色石’的由來。”
幾個人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是對白芷和五色石的關系表示疑問,但還是繼續聽了下去。
“我粗略看了一下,白芷當初選定的能量中,有幾種含量已經急劇萎縮,使用也沒有意義。”
“目前最有價值的異變方向,還是使用黑色能量的方向。這是現在空氣中最豐富的污染物質,只要有對應的異變基因,就能夠擺脫建筑和防護服,自如地在污染中生活。”
“這個基因,我們和那些異變物身上都有。”
方栩予點點頭。他聽懂了。
“為了區分方便,我就暫且把能量按照顏色歸類,把對應的基因也這樣分。”
唐澤繼續說道。
“目前我感知到的能量有這幾種:黑色、藍色、白色、綠色。”
“黑色就不贅述了。藍色是存在于我們修復液中的東西,對異變體的修復有很大的作用。這種藍色基因的誘導物質是白芷的初始研究之一,資料里有,之后應該不難復原出來。”
“培養修復液需要大量的人體體·液,這些后面的實驗池里有,不需要我們自己收集。”
“白色能量屬于精神能量,是伴隨著神經活動產生的。目前能夠充分使用、并且本人能夠大量產生白色能量的只有方隊長。”
“除此之外,黑木的腦電波通信也部分使用了白色能量,她身上應該有相關基因,只是表達不充分。”
“至于綠色……或許和亞細胞層面的結構重組有關,對于大部分生物體都有強烈的入侵性。”
“目前,綠色能量還只有我能輸出。”
唐澤說完,點了點頭。
“新研究室的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了。”
“我有疑問。”
黑木玲說道。
“既然能利用什么類型的能量是基因突變決定的,那是不是有可能出現一個人同時攜帶好幾種突變基因,這樣就能使用多種能量?”
“理論上是可能的。甚至不需要攜帶多種突變基因,一些性質相近的能量,只要一種突變就能通用。”
“而且異變隨時都在發生。只要樣本夠大,任何方向的異變都可能產生。”
唐澤說道。
“事實上能夠使用兩種能量的異變物已經存在了。具有類神經組織的動物系、還有我們,都可以使用黑、白兩種能量,只不過黑色能量是主要供能來源。”
“如果把能量看作食物,等于說我們都是雜食,只不過有主食、零食之分。”
“但對于一些極其特殊的能量,正常生物很難作為食物來源,比如一些毒素……”
“可一旦成功開發出小眾能量功能,不僅生存競爭少,還可能出現新的特異突變。”
“這方面,珀爾倒是可以開發一下。”
幾雙眼睛齊刷刷地看向了珀爾。
珀爾先是茫然,后是興奮,然后咧嘴比了個“耶”。
“我終于知道自己研究的真正目標了!”
唐澤的表情沒有什么變化。
“新研究室是獨立系統,和聚集區不聯通,沒有被監控和篡改的風險。”
“之后大家可以使用系統辦公,會更方便一點。當然,重要資料可以保留紙質。”
他淡淡地說道。
“沒別的問題的話,今天就先這樣吧。”
除了珀爾滿臉興奮,幾個研究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他們也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各自消化了一陣,很快就忙碌去了。
方栩予笑著朝唐澤走過去。
“感覺你現在完全是研究室的老大了。”
他蹭了蹭唐澤的肩膀。
“什么時候調查了這么多啊?”
“從泥潭回來之后隊長不是自己待了一段時間嗎?那時候我就在整理資料了。”
唐澤說道。
“研究的東西都有規律,我翻了翻資料,大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這么短時間就弄清楚了,不愧是首席研究員。”
方栩予“嘿嘿”笑了兩聲。
“好厲害。”
“本來就有一些模糊的想法,只是看到資料之后得到驗證罷了。”
“那也是好厲害!”
“你一直都這樣……閃閃發光的。”
方栩予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滿是欣賞、愛慕和驕傲。
在他眼中,眼前的人正散發出不管重遇多少次都會為之心動的光芒。
唐澤回過頭去,冷不防對上一道直白熱切的目光,臉“騰”地熱了。
“咳……嗯。”
“哎,你們剛才說,可能會出現能使用很多種能量的異變物?那會不會還有能用五種、十種的?”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
“越‘雜食’,生存能力就越強。如果真的進化出這樣的物種,可能會逐步占據統治地位。”
“就像過去的人類一樣……在生物當中,人的食物種類可以說是廣泛得嚇人,因此在什么地方都能存活。”
“這么厲害啊?!”
方栩予興奮得兩眼放光。
“那要是能找到這樣的異變物,做成武器不就無敵了!”
“哎,唐澤,我們有天會遇到這樣的異變物吧?”
“……”
“咳,理論上的東西,又不一定真就存在。”
“再說了,雜食可能只是因為打不過別的異變物,只能湊合著啥都吃……不見得就是隊長想要的那種樣子。”
看到方栩予這眼神,唐澤就知道,他心里想的肯定是比三頭鱷還要巨大、強悍百倍的東西,隨便往前一開就能把聚集區推平那種。
他沒有說事實上已經有“雜食異變物”出現了,而且完全不是方栩予想象的樣子——
就是唐澤自己。
雖然黑色能量是他的主要食物來源,但事實上,其他顏色的能量,他非要吸食也是可以的。
他的身體有一種強大的適應性,即便剛開始使用不純的能量時會有不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不適就會減輕。
不知道這是不是和那種特異異變有關。
關于自己的異變,唐澤現在又有了新的認識。
首先,他可以吸食多種類的能量,并且在自己的身體內部進行轉化,輸出的時候全都會變成綠色。
這種轉化類似消化吸收,每個生物體都有,沒經過異變的人都會。
過去Sybe說的“二手氣”,就是人體消化黑色能量的產物。
只不過普通人無法利用黑色能量,只能稀釋后呼出來,能量就是灰色的,還會染上負向的精神能量。
而唐澤不僅能完全利用黑色能量,還能轉換成綠色。
這種綠色能量可以在亞細胞層面活動,因此對生物體的入侵性極強,目前唯一的弱點是需要精神力量輔助。否則一旦面對精神力量過強的物種,就可能被反相操控。
看起來,只要和方栩予配合似乎就無敵了。
然而……
唐澤回想起地平線上莫名涌動的紅色能量,心里閃過一絲陰霾。
不知道為什么,那濃烈的紅色就好像一種警告,更像是一種不祥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