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一天
◎一個管殺一個管埋◎
令梨太感動了, 感動得情難自制,幾乎潸然淚下。
即便聰慧如她已經猜到了全部真相,但令梨非常體恤宿回云, 不想刺激師兄十分脆弱的神經。
她一口應下與宿回云的化神之約,殷切希望多出的時間能讓師兄冷靜下來, 不陷入道德和正義的死胡同。
萬一生了心魔可怎么是好?令梨憂心忡忡, 師兄又做錯了什么呢?堂堂修真人, 不搞連坐這一套, 父債都不必子償, 師債又關徒弟何事?
“雖然我們三人之間的倫理關系確實很復雜,是隔壁回村的誘惑劇組導演都想跑來采訪取材的狗血程度,可師兄是無辜的啊。”
令梨搖頭嘆息。她果真是生而不凡之輩, 冤種一脈的集大成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活處處有驚喜。
知曉真兇身份, 倒過來反向推理就是件很簡單的事了。
令梨從她超絕的記憶力中調出沈無的高清正面全身照, 挑剔地一寸寸審視過去。
“嗯……”令梨不高興地砸嘴, “之前怎么沒發現,他長得是挺像我的。”
可恨, 如此一來豈不是不能在外貌上說惡人的壞話了?好狡猾的家伙, 卑鄙!
令梨看來看去,假如在沈無臉上糊三層柔光四層磨皮五層美白, 再強行凹出酒窩和笑臉, 就基本和她一個模樣了。
“完全看不出母系的影子呢。”令梨摸摸臉蛋, 忍不住猜測其自己真·素未蒙面的親娘。
首先, 她十成十是一名陰間住戶。
其次, 她死的可能比令梨還早。
令梨連推理都不必推理, 無情道是什么德行,全修真界皆知。
“騙色騙孩還傷人性命!”令梨不免為自己連一面之緣都無的母親深感憤慨,“沈無是什么絕世渣男!”
像這種人,道德上譴責他是沒有意義的,他沒有心。
倘若令梨不是劍修,得知親生父親造下的罪孽后她定慟然大驚,雙目赤紅滴血,嘶吼如野獸,憤懣質問天道無情,質問人間無義。
狂風驟雨激烈地拍打令梨碎裂的心,她仿佛死了一樣呢喃著“不可原諒”。隨后,一道渾濁之氣涌入她丹田,令梨當初棄仙墮魔,投身邪道,化身報復修真界的仇恨分子,薄念慈見到她都要尊稱一聲魔頭。
“仔細想想,這樣的發展還挺帶感。”令梨摩挲下頜。
然而,她是個劍修,劍修懂劍修。
修無情道的劍修,好懂到宛如一張白紙,一眼看盡。
“我的出生,是因為他卡瓶頸了吧。”令梨平靜地想。
無心劍尊成名已久,渡劫期劍尊的身份人人皆知,無數人都以為當今若有人飛升,他必為第一人。
“壓抑修為遲遲不肯飛升無非兩種原因。”令梨想,“要么是尚在人間有所掛念,要么自知攀不上天梯。”
無情道自動排除前者,答案只剩下后者。
自古劍仙飛升留下了許多傳說,不管他們的初始身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的龍傲天,手握的是退婚流劇本還是廢柴逆襲流劇本,也不管他們的性格如陽光燦爛還是如冬雨凍人,劍仙飛升的終點幾乎以同個劇本結尾:
一劍斬宿敵,血濺長生天。
簡單來說,不殺個有分量的人物,不在劍道上走到極致,劍修不得飛升。
沈無于修真界并無敵手,可他還沒飛升。
事情一下變得尷尬起來。
離捅破天只剩一步,這誰能放棄?令梨不能,沈無也不能。
“他一共做了兩件事。”令梨心如明鏡,“追求劍道的極致,和培養足夠分量的磨劍石。”
前者造就了令梨的出生。
“名震天下的無心劍啊。”令梨嘖嘖,一陣牙酸。
她大概知道天生劍骨鍛劍的步驟,從她身上抽出的白骨在烈火中橫于劍身,沈無握劍如同握住她之骸骨。
令梨想象了一下,這人拿著她的骨頭上下揮舞,一會兒殺人一會兒分尸,血淋淋汗津津,想得她潔癖都要犯了,恨不得跳進河里狠狠搓澡,搓掉一層皮。
一想到未來奪回被玷污的脊椎骨后要把它安回身上,令梨眼中忍不住露出一絲嫌棄的色彩。
她明明從來不嫌棄自己的,明明是自己身上掉落的骨頭,為什么心里的抗拒就是止不住呢?說啊,沈無你說話啊!
“好一個罪大惡極之輩!”令梨越想越氣,“合該誅他九族!”
令梨:等等,九族是不是把我算進去了?改一下,誅八族。
沈無莫約沒有八族可以給令梨誅,他的親族滿打滿算只有兩個人,一是便宜女兒令梨,二是便宜弟子宿回云。
剛好一個管殺一個管埋,他的身后事不費分文妥妥當當,好福氣啊。
“我之劍骨助他登臨大道,師兄的存在大概便是他為自己尋的磨劍石了。”
親手培養,親手造就,親手斬殺,一條龍服務安排得明明白白,宿回云只是拜個師,師尊已經想好了他的身后事。
師兄知道這事嗎?令梨擔憂地看向宿回云。
宿回云被她握住了手,他碎裂的瞳孔痛苦猶在,更加之濃濃的迷茫。
白衣劍修被令梨突如其來一句“師兄果真人美心善,能遇見師兄是我此生之幸”夸懵了,懵懂的神色讓令梨更生憐愛。
師兄的命好苦啊!
上有預備拿他祭劍的渣男師尊,下有復仇火焰熊熊燃燒的搞事師妹,他夾在中間里外不是人,既礙于理法不好背棄師門,又心懷正義欲幫扶令梨。
這樣一位人美心善的有志青年,令梨怎能坐視不管!
她微笑著倒了一杯茶推給宿回云,語氣和煦委婉:“師兄與我定下化神之約,定是想激勵我永不懈怠,不得因結嬰憊懶修行。”
“此番結嬰匆匆,我深感閱歷不足的弊端,準備潛心入世游歷紅塵。”令梨侃侃而談,“師兄可知宗門有什么外派任務適合師妹?不如推薦一二。”
言下之意,她化神前不打算回凌云劍宗。
令梨的請求和宿回云不謀而合。
他于沈無座下修煉多年,比令梨更了解無心劍尊,沈無看待令梨只會是兩種態度。
要么,是不足為懼礙事該殺的便宜女兒;要么,是值得期待留下備用的另一塊磨劍石。
宿回云最初對令梨另眼相看,正因為她是個不凡的劍修。
‘如若師妹不走上劍道一途,或許沒有這些事端。’宿回云安靜地想。
不是劍修,入不了他的眼,不會拜入凌云劍宗,一生都不與沈無有所關連。
有大乘期的妖君庇佑,她興許會度過平凡但幸福的一生。
‘可那樣的師妹,便不是師妹了。’宿回云清醒地知道。
令梨天生為劍而生,她可以什么都沒有、什么都不要,但無人能折了她的劍、毀了她的道。
沈無看待令梨的眼神是欣賞的,他或許從未把當時拋棄在墻角的女嬰看作自己的骨肉,是令梨自己握著劍闖入了無心劍尊的眼。
‘師尊將師妹視為第二個我。’宿回云想,‘如果我達不到師尊的要求,祭于他劍下的人就成了師妹。’
黑發少女遞來的茶杯被宿回云握在手中,曾幾何時,他端著茶杯敬給坐在上首的黑發男人。
一杯茶,定師承,定生死。
宿回云說出“弟子知曉”四個字時,心中毫無對死亡與命運的畏懼。
直到現在亦是如此,他癡迷劍道,因劍道生因劍道死,能與渡劫期的師尊舍命一戰,這般死法是極多劍修畢生追求。
但師妹不行。
宿回云凝望漣漪陣陣的茶水,心道:若是師妹死于師尊劍下,實在是太可悲了。
遠離宗門,不趟渾水才是她最好的選擇。
宿回云頷首:“有幾個外派任務,我說與師妹聽。”
令梨松了口氣,連忙湊過去細聽。
客服小梨縱橫打工領域多年,時不時要開解一兩個想不開的老板,特別是家庭矛盾,她場外處理了不少。
婆媳矛盾、翁婿矛盾、四世同堂矛盾,歸根結底是大家生活在一個屋檐下,抬頭不見低頭見,見多了心里煩的錯。
彼此分開冷靜一下很有必要,遠香近臭原理世界通用。
既然師兄夾在師尊和師妹間里外不是人,令梨不妨做個好人,主動離宗,在外打野發育,待時機成熟一舉殺回宗門,打渣男一個猝不及防!
區區兵法,手到擒來。
宿回云有心讓令梨離遠一點兒,凌云劍宗外派任務無非幾類:外出捉妖除魔、探索秘境、駐守宗外產業、巡視凡人朝廷。
劍修大多喜歡第一種,但令梨想了想她的妖修朋友和魔修朋友,感覺該避諱的還是要避諱一些,友誼小船說翻就翻。
“巡視凡人朝廷又是何事?”令梨好奇道,“宗門還管世俗王朝的事?”
“以西漠為界,沙漠靈脈枯竭,越往邊界去,無靈根者越多。”宿回云解釋道,“既無靈根,不入仙途,凡人推舉皇權,形成了一股勢力。”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靠近大宗門的凡俗小鎮上玩耍的孩童大多有靈根,人均有拜師修仙的天賦,城鎮的秩序便由附近宗門管轄。
如星天城逢君城等城池,則有城主作為官方勢力,或是世家坐鎮。
修士我行我素,不吃皇權只吃拳頭,所謂官方勢力松松散散,約束力不強。
西漠邊緣建立的凡人朝廷就不一樣了,封建統治玩得風生水起,宮斗素材養活了成百上千的說書人。
宿回云:“未免修士干涉朝廷,也免皇族橫行無忌,歷代正道第一宗都有巡視凡人王朝的義務。”
凌云劍宗的責任罷了,宿回云見令梨感興趣,大致說了說這個外派任務具體的事宜。
“師兄的意思是,為了避免皇帝信奉術士胡亂煉丹祭天,約束他們不搞巫蠱不扎小人,宗門特意占據了西漠王朝國師之位,只為讓門下弟子正大光明的裝神弄鬼?”
令梨興奮道:“如今上一任國師已到了應該去世的年紀,外派的師姐打報告回宗要求換人。因為西漠太遠,黑心資本家宗主竟提出要師姐假死整容再當一任國師,師姐大怒,險些宣稱皇太子是宗主私生子,引發仙凡之戰。”
“為了找人接鍋,為了安撫出差師姐,宗主特意給巡視凡人朝廷的任務加倍酬勞,報銷路費,發誓任期一滿就換人,可依舊無人肯去。”
“太合適了!”令梨斬釘截鐵道,“這個任務簡直為我量身定做,還請師兄替我接下任務,我直接從十里桃源出發,救出差師姐于水火之中!”
裝神弄鬼,招搖撞騙,國師一職合該由聰慧過人的客服小梨繼承!
作者有話說:
小梨:踏入我的舒適區
第142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二天
◎你別怕,我人好◎
西漠王朝, 舉國動蕩。
任職國師之位的活神仙過了她百歲大壽,突然宣布她即將羽化飛升脫離凡俗,再做不了皇家的國師。
皇帝苦苦挽留, 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依然挽回不了國師羽化的決心。
求仙問道多年不得入門的老皇帝落淚道:“仙師!要走你帶朕一起走吧!”
鶴發童顏的仙師輕點老皇帝眉心, 搖頭嘆息:“陛下身無靈根, 豈能拋下國本化為鴻運道祖座下童子?還是以國為本、以民為本, 積攢功德才好。”
“仙師, 再留些日子吧仙師!”老皇帝懇切道, “這些年朕一直盡心侍奉,不知仙師有何不滿?無論金山銀山,朕都可為仙師尋來!”
國師:本仙女一介修士要金山銀山有何用!我要回宗門修煉啊!
西漠荒遠, 每回派來擔任國師的弟子都是出遠差,屬于外派任務的下下簽,任期一道就迫不及待想跑路。
這一屆國師比往屆都慘, 她本來只用出差五十年, 然而她的接班人在來的路上突然頓悟, 就地挖了個洞府鉆進去閉關,仿佛冬眠的土撥鼠, 不知天昏地暗。
國師等了又等, 每天躲在國師府里偷偷用隨身WiFi八卦鏡上網催宗主找人換班。黑心資本家宗主百般推脫,壓榨弟子, 寧可派仙鶴送來備用的隨身WiFi八卦鏡, 也不肯松口叫國師回宗。
“如果不是隨身WiFi八卦鏡保障了我的上網需求, 這鬼國師我早就不干了!”
出差師姐抓著令梨大吐苦水:“一百年啊!你知道我這一百年過得什么日子嗎?每天除了修煉就是上網, 連個說話的可心人都沒有, 還要被迫參與朝堂斗爭和后宮陰私, 我吃瓜都要吃吐了。”
令梨:除了修煉就是上網?多好的摸魚差事,師姐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今好差事是她的了!
“師姐安心。”令梨安撫地拍拍出差師姐的手,“我這就救師姐于水火之中。”
“我初來駕到,還未請教師姐,國師一職更替是怎么個更替法?”令梨擔憂道,“會不會有人不服我,上門三天小打臉五天大打臉,朝臣合力排擠我這個外來人?”
“師妹說笑了。”國師傲然道,“區區凡人,對鬼神之說可是敬畏得很。放心吧,國師之位的傳承歷經了十幾個朝代更替,流水的皇帝鐵打的國師,國師更替自有一套成熟的流程。”
令梨剛到西漠,一給等待卸任的出差師姐發消息,對方迫不及待把她迎入國師府,一副生怕令梨跑路的模樣。
“怎么會來西漠?”令梨一邊吃師姐堆到她面前的民間點心,一邊說,“師兄向我推薦了這個任務,我見之心喜,加上兄長大人和新交的友人都將閉關,索性獨自來了。”
結嬰大典賓主盡歡,令梨送走了遠道而來的客人,宿回云回宗復命,十里桃源只剩下令家兄妹和薄念慈三人。
令梨一向報喜不報憂,她視線游離左顧右盼想扯開話題,令桃親手養大了小妹,哪里不知道她搞事的能力?
前有妖君后有魔尊,被兩面包夾的令梨只能交代了沈無的事情,收獲一位勃然大怒的兄長。
據薄念慈所說,他和令桃認識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他臟話的詞匯庫如此驚人,長見識了。
令桃痛罵渣男,他一路拉扯令梨長大,又當爹又當娘,提起育兒之辛苦罵得更狠,令梨陪在旁邊聲都不敢吭。
薄念慈慣是個會嘲諷人的,都被令桃搶得沒詞了,只好把令梨拽過去搓搓揉揉,像個廚藝很差的面點師傅,揉得面團小梨暈頭亂向。
令梨:謝謝,可以了,真的不必安慰我。
令桃多年修養一朝毀于一旦,他怒從心起,又恨自己無能為力。
大乘期妖君何時受過這樣的苦?往日里他愛殺便殺,從不報隔夜仇,橫行無忌,偏偏自家妹妹的血海深仇他竟報不得。
“可恨我閉關多年未能突破。”令桃眼眸低垂撫摸令梨長發,語帶嘆息。
即使強行突破大乘期瓶頸步入渡劫,普通的渡劫期修士和渡劫期劍尊又豈能相提并論?
劍修被修真界怒斥千萬年,天道依然我行我素給劍修開掛,版本之爹還是你爹。
“兄長大人莫太擔憂了。”令梨拱了拱哥哥的手,安慰道,“修煉的事急不來,妖修越到后頭越難突破,兄長大人是知道的。”
妖修成也血脈敗也血脈,擬鳳道君與伽野的族叔謀算多時,不過為此。
令桃也知道這個理,他默然不語,卻見紅衣魔修眼中睥睨之色不減。
“我也回去閉個關。”薄念慈的語氣隨意卻不容置喙,“短時間內趕上無心劍尊不可能,在他手下保你一條命可不難。”
他說得簡單,令梨卻知道其中耗費的心血。
魔域尊者萬人之上,天下本無需薄念慈煩心事,他玩弄權柄也好,耽于享樂也罷,總是自在無拘的,何苦與無心劍尊對上?
前有人美心善的師兄,后有義薄云天的念慈,令梨吸了吸鼻子,又被感動到了。
“我豈能辜負他們一片真心!”令梨暗下決心,斗志之火熊熊燃燒。
所有人都遺忘了一件事:令梨是徹頭徹尾的獨狼主義者,不啃老的自立自強劍修。
她當初被全魔域通緝,四處竄逃危在旦夕,不見她向令桃求助。
筑基期令梨敢獨自抗下大乘期尊者的敵意,元嬰期的她難道會畏懼渡劫期劍尊的威勢嗎?
決不。
人人都道于無心劍尊劍下撿回一條命是大造化,令梨只覺得狼狽。
她是最優秀的劍修,耍最酷的劍法,劍修的世界從來沒有“撿命”一說。
要么贏,要么死!
表面上令梨乖乖點頭,答應在兄長大人和薄念慈同時閉關的時候老老實實前往西漠躲災,不回宗門,不搞事。
令梨答應了百分之九十的條件,只無視了最后三個字。
不搞事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不搞事。
就算把令梨放在監護人眼皮底下,她都有的是搞事的空間,何況天高皇帝遠,遠出西漠?
孤身御劍來西漠的令梨仿佛飛出籠子的鳥,歡歡喜喜接下她的新差事。
等人頂班等了一百年的出差師姐心急如焚等令梨吃完糕點,迫不及待抄起她直奔皇宮。
“師妹等會兒看我表演就好。”國師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她想了想,又叮囑道:“雖說凡人之力如同螻蟻,但論權謀之術行軍之術,我時常驚嘆不已。”
師姐暗戳戳傳授國師小技巧:“皇帝沒那么好騙,師妹偶爾得拿出些真本事。”
“千萬別淪落到我上一任師兄那般,口出狂言卻無法兌現,惹凡人猜疑,險些被大軍圍攻致死,丟人!”
國師回憶起她趕來救場時見到的那一幕,烏泱泱的凡人宛如黑潮壓境,人數之多令她顫栗,全憑她筑基大圓滿的修為撐住了國師一脈的臉面。
“我等可以一敵萬,卻不可以一敵十萬。”國師語重心長地對令梨說,“還未請教師妹修為,可有筑基后期?”
“比筑基后期稍微多一點點。”令梨兩根手指比出一點點的距離,“應該夠用。”
國師心里咯噔一下,多一點點可不夠用,宗門新派來的師妹可別折在西漠了。
國師:“一點點是多少?”
令梨:“元嬰初期。”
鶴發童顏仙風道骨的國師腳下一個踉蹌,險些一頭撞到廊柱上。
令梨沒想到師姐竟然平地摔,她慌慌張張扶住她,只覺得手中的胳膊連帶整個身軀都顫抖不止。
“師姐,你還好嗎師姐?”令梨大驚失色,“我醫術只學了破腹產,不會看中風啊!”
早知道醫術的適用性如此廣泛,她臨時轉職的該多學一點,書到用時方恨少。
“請不要叫我師姐,會折壽的!”國師顫顫巍巍地站穩,不敢讓令梨扶她,她對比了一下自己和令梨的身高,頓時連腰背都刻意不挺直。
“這位老祖……”國師惶恐又迷茫,恨不得掐死幾分鐘前和令梨款款而談的自己,“敢問老祖前往西漠,可是宗門容不下凡俗王朝,特派老祖來滅國的?”
令梨:“???”
她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劍修,雖然毀滅凡人王朝的確令梨是一揮手的事情,但——
“我長得不像個好人嗎?”令梨拔劍用劍刃照了照臉,不講理地遷怒道,“定是渣男遺傳的錯!”
令梨心里組織了罵沈無的八千字小論文,對訥訥無言的師姐滿懷憐惜:“師姐莫怕,我人很好。”
眼睜睜看著令梨突然拔劍的國師牙齒打顫:是、是啊,您說什么都對。
她僵硬著身體在前面帶路,內心吶喊:說好的出遠差,說好的倒霉接班人,來的怎么會是元嬰老祖?
裝神弄鬼?人家是真神仙!
不擔心了,國師之位半點都不擔心了,只要這位年輕的元嬰老祖別心血來潮招招手毀滅整個王庭,整個王朝的心眼加起來也傷不到人家一根汗毛。
國師飛快在心里修改劇本。
按照國師一脈的傳統,她卸任后會在皇帝宗親面前演一出羽化飛升的戲,新任國師則是她推舉出來的在凡化身。
化身嘛,可男可女,可老可少。新任國師頂著神仙在凡化身的名頭干上一段時間,再以“這具化身也到了羽化飛升的時候,我再留一具化身為國家所用”的名頭換人。
但人家堂堂元嬰老祖,怎么可以當區區筑基小輩的化身?國師想都不敢想。
令梨其實一點也不介意,但國師覺得她很介意。
“老祖,您稍后不必多言,讓晚輩來就好。”國師叮囑了令梨一句,她端起仙師的架子,步伐飄渺地走向快步迎上來的老皇帝。
“仙師!”老皇帝先充滿期盼地喚了一聲,又看向令梨,“這位姑娘是?”
“放肆!”國師冷聲道,筑基期的威壓彌漫大殿,壓在老皇帝和一眾宗親肩上,壓得他們額頭冷汗直冒。
“老祖,請恕凡人失禮。”國師恭恭敬敬對令梨行禮作揖,“您眼界高遠,望三界如望草芥,今日初次入世,還請體諒凡俗之人。”
國師上任百年,朝廷上下無不對她恭恭敬敬,今日竟看見高高在上的國師對一年輕少女行大禮,老皇帝一顆心高高提起。
他眼尖地看到令梨背后長劍,頓時雙腿一涼。
國師向來拿羽扇拂塵,什么時候負過長劍!
新上任的真的是國師嗎?不是某個殺星轉世,來他們西漠王朝祭劍的?
老皇帝奇異地領悟了國師尊敬下的懼怕,可惜他眼界太窄,不知道眼前少女是位元嬰劍修——若令梨祭劍,一個西漠王朝可不夠她殺。
萬乘之尊當機立斷,國師說一句他捧一句,宛如一位修煉多年即將得道的絕世捧哏。
國師說她即將羽化,本想留下化身繼續履行國師職責,但西漠王朝好運,鴻鈞道祖親傳弟子、破軍星轉世下凡修行,降臨王朝,是你等之幸。
老皇帝:啊對對對,你說什么都對。
令·鴻鈞道祖親傳弟子·破軍星轉世·梨:倒也不必如此。
怪羞恥的。
她目不斜視,任國師狂吹一通,吹得仿佛令梨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只能在心里贊嘆:這位師姐,是個人才啊。
皇帝附和,宗親恭維,什么好詞好句都往令梨身上堆。
老皇帝身邊一群皇子公主更是恨不得把令梨和觀音像一起供起來,日日上香,保佑自己被神仙看中,保送登基。
隨大流的眾人中,只有一位皇子神色輕蔑,隱有不屑。
“神仙倒是真神仙,可神仙與神仙之間也有差別。”五皇子心想。
前些日子他府上來了一位絕世高人,一眼道破國師真相。
“不過筑基小兒爾。”高人不屑一顧,“本真人早知凡人王朝見識淺薄,沒想到你們竟奉筑基小輩為神仙,可笑至極。”
五皇子殷切奉承,幾乎搬空王府庫房,終于從高人口中得知真相:歷屆國師僅有筑基期修為,他們背后的宗門離西漠太遠,不肯派更有本事的弟子出遠差。
“至于真人我嘛。”高人嗤笑道,“小子,有無聽過一句話:‘一顆金丹吞入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乃金丹真人!”
“收拾一筑基小輩手到擒來。”高人自滿道,“你且送請帖去國師府,我帶你走上一趟,保證國師立刻改口稱你有真龍之相,命皇帝退位給你。”
五皇子怦然心動,他越發恭敬道:“事成,小子定傾舉國之力侍奉仙人。”
金丹真人滿意點頭,幾日后,他聽聞了國師羽化飛升,新國師被皇帝奉為上賓的消息。
“時候差不多了。”金丹真人負手道,“筑基小輩,本真人來也。”
作者有話說:
他來了,他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來了
第143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三天
◎皇位,拿來吧你!◎
“五皇子求見?”令梨疑惑, “誰是五皇子?”
她回憶了一遍老皇帝身后站著的十幾個高矮不一的蘿卜頭,在一眾背景板中找到那朵不一樣的煙火。
一個看她的眼神中含著三分不屑三分傲慢三分冷漠的扇形圖青年,鼻孔朝天, 一視同仁地蔑視包括他親爹在內的所有人。
令梨欣賞他對父權的反抗,但不是很欣賞他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戀心態。
一看就沒遭受過生活的毒打, 打工人小梨拳頭硬了。
“既是求見, 便請他進來吧。”令梨不以為然地吩咐門房。
每任國師都是凌云劍宗抽簽非酋, 不幸抽到遠出西漠的麻煩差事, 孤苦伶仃地上任就職, 無人作伴。
國師只帶個人來,國師府和服侍的下人都由皇帝派人,安插在府中的探子多如牛毛, 全員二五仔。
他們有的負責探查國師的喜好,有的負責尋找仙人的弱點,有的負責暗中捅國師刀子, 成分異常復雜, 每個都是宅斗高手。
上一任國師是筑基大圓滿修士, 她早已辟谷,百年來從不進食, 在源頭上斷絕了奸人下藥中毒的詭計。
走馬上任新國師廚娘的早春本以為她一身廚藝葬送國師府, 誰曾想新上任的這位少女國師對別的事不聞不問,只單獨叫了她, 好奇地詢問府里有什么點心吃。
“婢子什么點心都會。”早春緊張地絞手, “大人喜甜喜咸?”
“我不挑食, 都喜歡。”黑發少女笑著說。
新國師的態度溫和極了, 明眸皓齒笑意盈盈, 墨色的瞳孔不染塵埃, 不給人故弄玄虛之態。
早春聽聞過歷代國師的故事,大人們大多不難相處,只是看人時總有高高在上之感,連對真龍天子也不例外,時有不耐。
越是傲慢,皇帝越不敢冒犯,西漠王朝的國師是有真本事的仙人,瞧不起凡人實屬正常。
“越高傲越證明仙師有本事哩。”給早春打下手的婆子嘀咕道,“新國師好性子,要是軟弱好欺之輩……”
婆子意味深長,和一旁燒柴的下人對了個眼神。
他們倆是七皇子母妃的人,早春習慣了國師府復雜的人員構成,她專心捏好花瓣模樣的點心,婆子忽然伸手拐了一下早春。
白色的粉末混入點心里,早春咬了下唇,婆子狠狠給了她個威脅的眼神。
‘七皇子派想試試新國師的本事。’婆子暗示道,‘不想悄沒聲兒被人裹上草席扔出去,就安安分分做你的事。’
早春停頓了片刻,繼續把點心做了下去。
負責端送點心的是另一撥仆從,新國師隨意倚靠在廊柱上,白露捧著點心來時正巧聽見國師吩咐請五皇子進來。
“大人,五皇子殿下只派下人送來拜帖,殿下兩個時辰后才到。”門房把頭低得更下。
按官宦家庭走動的禮節,五皇子應該提前一日派人送來請帖,言明明日何時拜訪,國師點頭許可,門房明日便引人進來。
另一種做法是五皇子親自登門,于門房處請求拜見,國師答應,他即刻進門。
只提前兩個時辰送來請帖,五皇子本人又不在,禮節中的敷衍可見一斑,是為不敬。
白露動作很輕地奉上點心,她悄悄抬眼打量國師,少女臉上并無怒意。
年輕的國師哦了一聲,五皇子的大名在她腦中的分量可能還不如一只嗡嗡擾人的蒼蠅。
黑發少女看到白露捧著的點心,澄皮裹餡,包在里頭的豆沙餡心香甜糯口,軟糯的糕點捏成花瓣模樣,面皮上細細撒了層糖霜。
她拈起一瓣花送入口中,咀嚼時腮幫微微鼓起。
白露趁機觀察新國師:她一雙手白皙細膩,比公主皇女日日以花瓣浴洗的肌膚更美麗,黑發千絲如瀑,不知多么名貴的香料才染得出這般沁脾的梨香。
單論氣度風華,白露便認定這是位仙子,是飲花瓣雨露的神仙人物。
除了……白露不著痕跡地瞥了眼國師背后破破爛爛的長劍。
令梨只吃了一塊點心,她感覺豆沙餡有點變味,又懷疑是不是她被薄念慈手下的食修養刁了舌頭。
“剩下的點心你們拿去分一分吧。”令梨舔去食指沾染的糖粉,她看了眼時辰,離五皇子還有兩個時辰,不如練劍。
令梨漫步走向庭院,旁若無人地拔出長劍。
一時間,整個國師府的目光都若有若無地集中在新國師身上。
早春躲在拐角的墻壁后頭,她身邊的婆子呢喃著:“她明明吃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凡人能尋到的最狠毒的毒.藥,在元嬰修士眼中只能算是過期的調味品。
白露捧著盤子,她心知肚明點心里頭加了什么東西,冷不丁聽見令梨溫聲說“剩下的點心你們拿去分一分”,侍女渾身發冷。
大人……大人發現了我們的不軌之心嗎?她是在告誡我們,還是命我們自戕?
白露腦子一片混亂,不等她想出個所以然,暴虐的劍氣橫掃庭院,院中竹林風聲瑟瑟!
五皇子攜金丹真人來訪國師府時,府中沒有門房迎接。
五皇子皺眉:“好沒規矩,待我稟告父皇,給國師府好好換一番人。”
五皇子手下的勢力一直盯著國師府,據屬下來報,他們安插在國師府中的探子足有兩個時辰未回消息,兩個時辰內國師府中無人進出。
“仙人莫惱,從前發生過一樣的事。”五皇子胸有成竹道,“許是國師為了彰顯仙師身份,壓服下人,命他們聚眾觀賞仙景。”
前前任國師是個丹修,很愛玩這一套,凡煉丹必聚眾,丹爐煉炸了亦面不改色稱其為仙家手段。
“雕蟲小技。”金丹真人搖頭,“罷了,本真人原想給道友個面子,她既然不派人相迎,我等只得冒犯。”
他一揮道袍,大刀闊斧闖空門。
仙人身先士卒,五皇子底氣大增,他一邊引路一邊吹捧金丹真人:“國師府選址算盡風水,此處龍脈聚集地氣極盛,合該是仙人居所。”
五皇子只差沒有明說:真人助我登基,我奉真人為國師!
金丹真人表面淡然地點頭。
都混跡到凡人朝廷了,他能是什么正經真人?僥幸結丹,往后再無寸進之輩罷了。
可他不甘心,金丹散修在偌大的修真界內資質平平,頂了天不過是小宗門的客卿長老,純打手。
“還不如在西漠享受凡人供奉,坐擁權柄,嬌妻美妾。”金丹真人盤算著,“凌云劍宗我惹不起,可這是西漠,凡人王朝的地盤,只要我能壓服國師,凌云劍宗也尋不了我的晦氣。”
凌云劍宗門下弟子何其多,沒在宗主心里掛上名的統統不算數,修士生死由天,真以為宗門會替其報仇嗎?
“若是小輩識時務,我也不是不能指點她的修為。”金丹真人傲慢地想,“西漠偏遠,同為修士自該相互照拂。五皇子說新國師顏色極好,不知是怎樣模樣的佳人?”
兩人施施然走過水榭亭臺,遠處竹林瀟瀟瑟瑟,滿眼深林翠綠。
穿過一處半月門,大氣雅致的庭院盡入眼中,院中幾十人垂手而立。
金丹真人抬手止住五皇子步伐,他整理好衣衫,換上從容溫和的前輩式笑容:“本真人路過此地,特來尋道友打聲招呼……”
與此同時,他腳下靈氣匯聚,金丹真人的威壓毫不客氣蔓延開來!
先禮后兵,金丹真人眼中流露一絲陰毒,他要先在凡人面前打服國師,才好讓她為自己所用!
站在高人身邊的五皇子只覺得泰山壓頂不足以形容他的狼狽,他心頭火熱:仙人誠不欺我!皇位,拿來吧你!
金丹真人的靈氣來勢洶洶,宛如游蛇飛躥,張嘴露出尖利獠牙。
他仿佛聽見了筑基小輩求饒的聲音,她的膝蓋軟下,狼狽砸在地上,又驚又怕,直呼:“前輩饒命!”
金丹真人陷入幻想,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擴大。
忽然,他咧開的嘴唇上嘗到濃濃的鐵銹味。
金丹真人一怔,他摸了摸染血的上唇,順著血流的方向一路向上摸索,最后摸到了一道裂縫。
以他眉心為界,割裂的血縫。
五皇子的瞳孔因極度的震驚搖搖欲碎,在他的眼睛中,金丹真人看見了自己。
一個腦袋正中央被劍氣劈開,裂縫越來越大,仿佛熟透西瓜的自己。
“前輩……饒命。”
他喃喃地說完今生最后四個字,轟然倒地。
記憶的最后,模糊的黑影快步走來,收劍的少女像是有些納悶:“什么人啊,打擾我練劍。”
元嬰劍修……元嬰劍修!
區區凡人王庭,怎么會來一位元嬰劍修!
國師一職的上崗競爭竟內卷至此!
金丹真人死不瞑目,眼珠外凸,險些嚇瘋了五皇子。
五皇子雙膝一軟砸在地上,他的視野中出現一雙白靴,投在他身上的影子遮住了太陽。
“他是你的同伙嗎?”令梨問,“怎么不幫他收尸?”
“國師……”五皇子嗓子干啞。
“我并非故意。”令梨解釋道,“可此處是我道場,這位道友不由分說闖入不說,還刻意放出威壓挑釁,我只能認為他在找死。”
“我對找死的人一向寬容,很愿意實現他們的期望。”令梨好聲好氣地說,“一照面劈開他的腦袋,也很合理,對不對?”
五皇子瘋狂點頭:啊對對對,你說什么都對。
這一刻可能是五皇子和老皇帝最像父子的時候。
見五皇子明事理,令梨態度很好地讓人扶他起來:“還未問五皇子登門所為何事?”
五皇子頭都快搖掉了,他怎么敢再說自己的算盤,但他又怕令梨覺得被戲弄了,絞盡腦汁壓榨腦海里的存貨,想尋件事來講。
還真被五皇子找到一件事。
“我排行二十七的弟弟,是父皇宮中一位粗使宮女所出。”五皇子艱難道,“父皇很是厭惡他,可二十七弟天資聰穎,三歲出口成章,五歲能論朝政,大臣們驚為天人。”
“世人議論其為開國皇帝轉世,必為當今儲君。父皇聽后大怒,言二十七弟若真為開國皇帝轉世,必是真龍天子,天子有難,龍神怎會不相救?”
“父皇決定本月初七舉辦祭天典,由二十七弟主祭。”五皇子咽了口唾沫,“若當日有龍吟回應,父皇即刻禪位二十七弟,若無龍吟……則二十七弟欺瞞世人,論例當斬!”
老皇帝敢用皇位做賭注自然信心滿滿,五皇子道:“上上上任國師曾無意泄露:人間早無真龍存世。即使國師相助,二十七弟必也活不成了。”
五皇子悄悄暗示:不如國師你認我為太子,我愿意為二十七弟轉移火力,等我登基,定放二十七弟一條生路。
面前的少女一直聽得專注,她明眸清澈,氣息純凈,一看便是有功德在身的人。
這樣的人物看待凡人,總心懷憐憫。
五皇子的暗示令梨沒有看懂,老皇帝的腦殘她倒是聽得明明白白。
一聲龍吟救一條命,順帶將千千萬萬凡人從腦殘的統治中解救下來,多么積德的一件事。
既是好事,自然該分享給好朋友。
令梨擺出國師的架子請走五皇子,她一邊吩咐人給死去的金丹真人收尸,一邊回到獨處的房間,悄悄掏出手機聯網。
手指劃過一長串聯系人,停頓在可愛貓貓的頭像上。
令梨在腦內打了個草稿,很有把握地點開聊天框,打字輸入。
【游戲代打專業上分客服小梨:在嗎?】
【游戲代打專業上分客服小梨:呻.吟一聲給我聽聽。】
作者有話說:
小梨:龍·吟
第144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四天
◎打工人不為難打工人◎
伽野一向秒回令梨的消息, 第一次,令梨獲得了已讀不回的待遇。
她體諒伽野或許在醞釀,非常耐心地等了一會兒。
沉寂的頭像閃了閃, 貓貓冒泡,發來僅有一秒的音頻。
令梨擦了擦屏幕, 包含期待地點開語音。
少年的聲音穿過空間流淌在令梨耳邊, 起初只聽得見他淺淺的呼吸聲, 像是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 才小聲的、羞恥的、低低地叫了一聲:
“喵。”
清朗的嗓音落得極輕, 對面的人像是燒紅了耳朵,拿捏不準令梨話中的意思,委委屈屈地喵了一聲。
能把堂堂妖族少年逼到如此卑微地步的人, 令梨還是頭一個。
一聲“喵”還不夠,伽野又發來一條僅一秒的音頻,點開是一聲更低的“咪”。
黑毛金瞳的幼貓被令梨抱在懷里養的時候, 只會咪咪地叫, 伽野尋思令梨是不是懷念在金鱗城的時光, 捏著嗓子咪了一聲。
“阿梨是想聽這個嗎?”伽野琢磨道。
他的下頜擱在手肘上,短發濕漉漉的, 水珠順著臉頰流淌滴落。
幽深黑暗的洞窟潭水中, 種植在岸邊的異花閃著瑩藍色的光斑,昏暗的環境中唯有水聲潺潺, 漣漪微蕩。
黑發金眸的少年上半身倚靠在岸邊的巖石上, 水底徘徊的影子游游蕩蕩, 隱約顯露龍尾的黑影。
金色的鱗片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水流沖刷, 初鱗已經生長脫落過一次, 再生的鱗片堅不可摧,這是世界之初最完美的造物。
鱗片的脫落和再生同樣痛苦。漫長的時間里伽野適應了無時無刻不存在的麻癢和裂痛,他懶洋洋抖落龍尾,掉落的金鱗鋪滿潭底。
“金燦燦的,阿梨見到會喜歡吧?”伽野托腮,他撥弄新長出的鱗片,撩起的水花濺上胸口。
龍可以說是妖修心中最崇高的圖騰,平日里貓派犬派打得再兇,遇見龍都會握手言和,親如一家。
“人類是不是更喜歡毛絨絨?”伽野忍不住想,令梨對貓耳朵貓尾巴的偏愛一目了然,金鱗城那些天她心甘情愿抱著黑貓走了全程,不舍得他多走一步路。
伽野想哄她做什么事,都不必多費口舌,長長的尾巴蹭過少女小腿,乖乖巧巧圈住她的手腕,令梨捉住他的尾巴尖揉揉捏捏,很好說話地問他:“怎么啦?”
聲音溫柔輕緩,疼愛寵溺,和她平日里拔劍把人砍成三段的暴虐作風截然相反。
人不如貓的真理在令梨身上永遠適用。
故而伽野收到令梨發來的消息時,雖對“呻.吟”一詞的準確定義十分不解,但還是心機地喵了一聲又咪了一聲。
聽了三遍喵喵咪咪并收藏語音后,令梨慢吞吞打字,詳細說明了她的本意。
貓貓是很可愛沒錯,但物種不對啊。
要怪都怪西漠王朝沒有品位,以龍為尊做什么?合該以貓為尊,虔誠拜入貓貓神教。
網聊的兩人一番雞同鴨講后,令梨終于收到了伽野傳來的音頻文件和調小音量的提示。
她掐了個隔音的法訣,自信滿滿地點開播放鍵。
三分鐘后,戰戰兢兢候在門口的白露看見國師大人一臉萎靡地推門出來,時不時拍一拍耳朵,一副“我聾了”的心碎模樣。
“大人。”白露咬牙上前,“婢子前來請罪,大人賞賜的糕點……”
“糕點?哦,我吃著有點變味,或許是食材餿了的問題,你們別吃了。”令梨隨口道,“是國師府采購收人賄賂了,還是小攤小販沒拿到衛生許可就營業了?改天和你們皇帝說說,食品安全關乎民生,不可大意。”
白露一句“是七皇子聯合小廚房下毒,請國師明鑒”卡在喉嚨里,只得化成一句弱弱地:“啊?”
“你吃了?”令梨一愣,體貼道,“要我給你放個假,請大夫催吐嗎?”
“不不不不必了。”白露十動然拒,一臉我愛工作工作.愛我,“婢子隨時都想陪伴在大人身邊。”
小侍女工作熱情高漲,迫不及待扯開話題:“五皇子殿下送來了賠禮,還請大人隨我一觀。”
令梨跟著白露看了看國師府的庫房,五皇子火燒眉毛般送來一車又一車賠罪禮,庫房被他裝點得金光燦爛金碧輝煌,一派富麗堂皇。
“怎么是金銀居多,不見字畫?”令梨看了一圈,好奇地問。
難道她在五皇子眼里是暴發戶形象嗎?令梨看了看仙氣飄飄的自己,懷疑是他眼睛不好,該吃點魚眼補補。
貧窮小梨和暴發戶三個字哪里扯得上關系,若是真的,令梨睡著了都要笑醒。
“大人有所不知,如今京城金價貴,送金銀更顯心誠。”白露小心解釋道,“五皇子殿下不知大人喜字畫,不然定會一并送來。”
她措辭謹慎,卻見黑發少女了然地點頭:“你是五皇子的人。”
宛如一盆冷水潑到腦袋上,白露的眼睛忍不住看向旁邊的柱子,想象自己該以哪種力道哪種角度沖過去一頭碰死,才不至于被國師一劍劈開。
她該怎樣的加速度沖過去才能快過大人拔劍的速度,今日風速多少,她時速多少,地面摩擦系數又是多少?好難的題!
“別在意。”令梨拿起一只金貔貅好奇地把玩,漫不經心道,“能拿兩份工資的好事干嘛不做?打工人從不為難打工人,就算你明面上是五皇子安插進國師府的臥底,實際上卻是蕭貴妃的心腹,我也是不介意的。”
令梨的笑容在白露眼中神秘莫測:“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著實不難。”
她知道前朝后宮陰私事當然不是白露二五仔失格,只因這里是西漠王朝!
距離修真界最近的凡人朝廷!養活了無數說書人撰稿人的靈感源泉!
令梨飛越西漠前隨便選了一個仙緣鎮落腳,開店的掌柜聽說她是凌云劍宗派去西漠和出差師姐換班的新國師,一臉興奮地掏出他的收藏。
令梨留了幾天,讀完了掌柜借給她的《霸道王爺俏王妃》、《腹黑神醫傲嬌長公主》、《深宮寂寞貴妃落淚誰人知》、《八一八你不知道的皇家隱秘》、《三句話讓皇帝追著我叫爹》……
量大管飽,令梨看得津津有味,后宮好幾位夫人已經是她的神交好友了。
打三份工的白露算得了什么,令梨知道前朝有位侍郎更了不起,他一口氣下注了三分之二的皇子,無論誰登上皇位,他的編制都丟不了,可謂打工人中的打工人。
“我說了不介意。”令梨安撫地拍拍嘴唇發白的小侍女,“京城金價貴是什么緣由?我觀國師府上玉器居多。”
“金價是這段時間漲起來的。”白露哆哆嗦嗦回答,“自從陛下命二十七皇子主持祭天典禮,求真龍獻身,京城金價就漲得停不下來。”
見令梨面露不解,白露解釋得更詳細了:“傳說龍喜財寶,只棲金山,皇子們擔心二十七皇子真的引來真龍,紛紛私建金山寶窟,只為、只為引龍注目。”
令梨聽懂了。
老皇子和一眾皇子都不信二十七皇子真能引來龍吟,但是萬一呢?
萬一真有龍來,憑什么不可以是為他們而來?
有心帝位的皇子一拍大腿:都說龍愛金子,買!給本殿下把金店買空!真龍降世,選貴人而不選窮鬼!
“二十七皇子本就不得帝心,母族又地位低下,翻遍口袋翻不出一顆米粒金。”白露唏噓道,“怕是逃不過砍頭的命。”
令梨聽得嘆為觀止:你們凡人真會玩。
這就好像一群拿著小魚干勾引貓貓的邪惡人類,不擇手段往自己的小魚干上狂撒香料,唯有二十七皇子兩手空空,可憐巴巴地蹲在旁邊看著。
令梨蹲在他旁邊,攤開空空如也的手掌嘖嘖兩聲。
沒有小魚干,沒有甜言蜜語,用嘖嘖喚小狗的語氣詞朝貓貓勾手。
眾星捧月的金眸黑貓咪了一聲,甩著尾巴拍開其他人伸過來的手,顛顛跑到令梨手邊,腦袋埋在她掌心蹭蹭。
白嫖才是永遠的神,在滿京城的銅臭味中,令梨決定保護二十七皇子這位貧窮的清流。
“京城金價貴,這么好的東西,留在庫房吃灰多可惜。”
令梨笑瞇瞇地對白露說:“幫我把五皇子的禮物論斤買了,這些金子沾了國師府的仙氣,自該按市場價三倍算,無論皇子宗親,給錢就賣。”
市場價三倍!白露暈乎乎地問:“若買家是五皇子?”
令梨:“一視同仁,不打折不賒賬不寫借條。”
“賣來的錢也不必再入庫房,留一筆家用即可。”令梨摸摸下巴,“我一開始以為國師府上下這么多人,發工資是很大一筆花銷,但你們人均打第二份工,工資憑什么歸我一個人發?”
從乙方躍身為甲方,令梨受宗主熏陶的黑心資本家一面隱隱顯露。
“剩下的絕大多數錢財,你替我理一理帳。”令梨指點白露,“捐到育嬰堂、醫館、施粥鋪等地方去,賬目明細拿來給我過目,我得空會去回訪。”
“可別在賬目上糊弄我。”令梨指尖撫臉懶洋洋地敲打,“你不會想知道我對財產有多敏感的……去吧。順便,如果有皇子來買金子,把名字記下來給我。”
白露慌不擇路地應聲,額冒冷汗地看著堆滿金銀的庫房。
國師吩咐完后又去練劍了,她一點兒不防備白露告密,壓根不敲打國師府中下人,隨便他們摸魚翹班下毒謀殺,想做什么都行。
但白露知道,早春知道,每一個親眼目睹金丹真人之死的人都知道,國師并非不管事,她只是不在意。
不在意凡人所思所想,不在意王族是死是活。
白露沒有回稟她身后的蕭貴妃,老老實實辦起令梨交待的事。
她扎扎實實做事,遇到阻礙先搬出國師府的名字,若人頭鐵不聽勸,她就冷靜地把名字報給練完劍的國師。
名字上報不足半日,白露面無表情地踏過企圖貪污捐款的官員尸體,和育嬰堂里的姑姑對接賬目。
白露跟著蕭貴妃多年,見慣后宮陰私手段,卻從未有過如今的感受。
她仿佛死神的報信人,握著毛筆細細寫下將死之人的性命,恭敬低頭雙手奉給擦劍的少女。
血滴在宣紙上濺開,白布拭過劍身上的鮮紅,親吻劍刃的黑發少女明眸晶亮,長發垂落。
白露漸漸習慣了劍刃的冰冷和濃郁的血腥味,令梨保養本命劍時她跪坐在旁書寫賬目,腰背挺得筆直。
“這兒算漏了兩個數。”劍尖點在白露新寫的數字上,國師偏頭瞥來一眼,悠悠提醒。
白露一邊改正,一邊近乎嘆息地想:這就是仙人嗎?憐憫而無情,冷酷而博學,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庫房里的金飾已悉數變賣,按您所說捐贈出去了。”白露輕聲道,“前來問價購買的都是生面孔,婢子細細查過,列出了他們背后牽扯的宗親名單,請大人過目。”
令梨接過名單一眼掃過,笑了。
“西漠王朝全家桶。”她笑吟吟地說,“除了貧窮似我的二十七皇子,有繼承權的宗親竟一個也不漏,佩服。”
白露低著頭,屏聲靜聽。
“正巧,陛下送來了祭天大典的請帖,邀我湊個熱鬧。”令梨指尖挑起名單,無風而起的火舌緩緩舔過宣紙,燃燒枯萎。
“關乎帝位更移的大場面,國師怎能不做個見證?”
火焰跳躍的紅芒中,她微微一笑:“好歹在國師府住了這些日子,我可不想被人說成尸位素餐之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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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五天
◎吃了沒文化的虧◎
西漠之地, 天高云朗。
悠遠空曠的鼓聲回蕩在廣闊的祭壇上,豎起的彩旗隨風振蕩,獵獵作響。
厚重的祭祀服壓在一位身形單薄的少年肩上, 宛如背負一座山峰,他難以喘息。
三天里他粒米未沾, 每日以冰涼刺骨的井水洗身, 寢殿內氣味濃郁的香料嗆得他整晚整晚無法入睡, 氣息微弱萎靡。
“沐浴焚香, 節食凈身, 方得上天垂憐,分辨明主……呵。”二十七皇子呢喃自語,最后歸于一聲冷嘲。
不過是折辱人的手段罷了, 早慧的皇子平淡地想。若不是他那父皇想以他血祭天彰顯皇帝權威,他焉有幾日好活?
高大威武的侍衛看守著他,老皇帝心腹的宦官尖著嗓子念叨祭天的種種環節, 絲毫不顧二十七皇子饑腸轆轆身體虛弱得將要暈倒, 強壓著他跪下聽皇帝宣旨。
祭天過程繁瑣又嚴苛, 二十七皇子以指甲狠掐皮肉,強迫自己清醒。
三日未進米飯, 日日冷水浸身, 夜夜熏香難眠,他的體力和精神都處在最低谷, 只差一點步入大病一場的范疇。
如今套在他身上的祭祀服極盡奢華, 卻厚重不透風, 悶得他幾欲窒息, 行走間搖搖欲墜。
父皇卻嫌還不夠, 要他跪下聽宦官訓話, 臨近祭天大典開始才告知全部禮節。
禮官編了一個月的內容,要他半個小時爛熟于心,二十七皇子微微抬眼,看見了宦官眼里的惡意。
不是“三歲出口成章,五歲能論朝政”的真龍天子在世嗎?一遍學會禮儀很簡單才對。
不巧,二十七皇子掩住眼中的冷意,他的確一遍能學會。
智商決定上限,老皇帝自己做不到的事情,總以為別人也不行。二十七皇子卻記得自己從前有幸拜訪前任國師時,對方無意間的感嘆。
“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我百來歲不過筑基,宿師兄于我這般年紀卻已結嬰,天資如此恐怖,叫人何處說理?”
二十七皇子曾也為自己的早慧驕傲過,但他永遠記得那一天,整個王朝信奉的神仙人物如凡人般嘆息著真正的天之驕子與他們的云泥之別。
二十七皇子是最不受寵愛的皇子,他常年被關在殿內不得外出,直到國師一職宣布換任,他被叫去觀禮。
新任國師是位格外年輕的黑發少女,她背著一把長劍,安靜站在前任國師身邊。
前任國師嚴辭強調繼任者的強大與不可冒犯,二十七皇子聽出了真心實意的畏懼和推崇:仙師恐懼她的繼任者,宛如螻蟻恐懼巨象。
“如果連仙師都是螻蟻,那么我們是什么?草芥嗎?”二十七皇子想。
他悄悄看向黑發少女的眼睛,那雙墨色的眼眸明亮如瑩,任何人、任何事都留不下倒影。
她手握國師的頭銜,如同隨手折下一朵花簪在發間。
二十七皇子聽見兄弟姐妹竊竊的私語聲,他們商量著如何拉攏新國師,如何奉承她,讓她為己所用。
沒用的,二十七皇子心道,即使傾舉國之力奉上祭品,九天之上的玄女娘娘又豈會垂憐一瞥?
何況這位新國師絕非如她容貌般美麗無害,她身負的長劍冰冷嗜殺,二十七皇子仿佛聽見兵戈鐵馬和雷霆之怒——她定視殺戮如吃飯喝水般自然,以燙血奉養劍鋒,令人兩股戰戰不得語。
二十七皇子難以遏制地感到遺憾。
他困于皇宮,非詔不得外出,新任國師呆在她的國師府里,沒有半點進宮玩鬧的興致。
二十七皇子倒不是想和國師來次偶遇——雖然他很多兄弟策劃了不止一起浪漫的邂逅試圖奪取國師的芳心,期盼對方成為自己的政治資本——癡心妄想,白日做夢,他們也配?
他也不想跪在她面前哭訴自己身世凄慘命途多舛,祈求國師垂憐庇護,即使她一句話便能使他的處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從遭人折辱變得受人吹捧。
這些都不是二十七皇子想做的事情,他想見國師,只為提出一個微不足道的請求。
“請求您,在祭天大典上殺死我吧。”
二十七皇子自言自語。
倘若他生來便是錯誤,生母因他而死,生父不喜,兄弟不睦,姐妹不合,為何偏偏叫他有經世之才、天子之相?
讓父皇忌憚到逼他舉行所謂的祭天大典,要以“無龍吟應聲”為由誅殺他,以彰顯其皇位的穩固。
為向上天禱告修建的祭壇?
不,那是他的斷頭臺。
他將拖著這具虛弱殘敗的身軀,像個丑角一樣行禮做戲,高聲呼喚真龍回應。
而后天地滄渺無聲,父皇大氣凌然起身呵斥他乃虛假妄言之輩,今血祭上天,諸皇子引以為戒。
“左右都是死,國師可愿出手?”
宣讀祭祀禮儀的宦官總算允許二十七皇子站起來,他迎著日光一步步向前走去,心中的欲求念念不忘。
“她的劍如此鋒利,殺我不過一瞬之間,不很勞煩。”
“我自認非不堪之輩,不會玷污她的劍。”
“等到了地府閻羅審判,我想驕傲說我死于仙人之手,而非父皇的儈子手。”
二十七皇子一步步走到陽光下,百官靜默,皇子公主皆著盛裝觀禮。
無數奢華昂貴的衣料間,二十七皇子一眼看見典雅低調的玄色道袍。
黑發少女負劍而立,她孤身一人,氣勢卻已勝過場中萬人。
二十七皇子余光剛掠過她面容,少女像是察覺到似的,看著他微微一笑。
“即使不得龍吟回應,得仙人一笑也算我的造化了。”
身形單薄的少年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遵照禮儀祭天。
繁瑣的禮節他聽過一次遍爛熟于心,絲毫不出差錯,讓時刻準備訓斥的老皇帝面沉如水。
二十七皇子摒棄雜念,雙手高舉起三根紫香,面向祭壇。
“若世間真龍尚存,請君聽我呼喚!”
鏗鏘之聲響徹祭壇,令梨表面上毫不動容地觀禮,實際右手借道袍的遮掩伸入袖子里,摸出手機。
她熟練地盲解鎖,盲點開音頻庫,點擊她早早下載好的音頻,音量調到最大。
是非成敗只在最后一步!凡人們,見識煉器師一脈最偉大發明的力量吧!
令梨按下播放鍵。
一聲龍吟震碎了天地。
該怎樣形容龍吟的聲音?記錄史書的筆吏驚恐地折斷毛筆,文官失語,武官驚詫。
仿佛天地初開,萬物混沌,一聲龍吟破開云霧,蠻荒大地顯露真容。
翱翔于天際之上的至高血脈,人們說祂能呼風喚雨,掌握天時地歷,祂與北辰星遙遙呼應,歷代君王皆為其子嗣后裔。
憑空炸響的龍吟擊碎了所有人的心防。
他們從未聽過龍吟,卻無人敢質疑不是龍吟——還有什么存在能發出如此震撼人心的吼聲?窮盡他們的想象也不得解答。
老皇帝跌下他的御座,身邊的宦官卻忘記了攙扶。
他疼得屁股一抽一抽,下意識看向令梨的方向,呼喊道:“國師!”
老皇帝一喊,令梨懸空在播放鍵上的手指一不小心,又按了一下。
又一聲龍吟!
老皇帝好不容易抬起的半個屁股再一次砸在地上,砸得他屁股開花。
老臉上扭曲的表情逗笑了令梨,她沒忍住又按了一下。
令梨:沒事,就是玩兒。
新上任的國師悠悠閑閑操控局面,祭天的二十七皇子臉上的震驚不比老皇帝少,可憐孩子嘴巴一張一合,活像一條離了水的魚,艱難地汲取氧氣。
令梨還算喜歡他,面容清正,氣息純然,天資卓越,是當皇帝的料。
“就是稍微缺了點見識。”令梨拿播放鍵當節拍器玩,仿佛在敲電子木魚,每敲一下她的功德便在眾人震撼驚恐的眼神中加一。
按修真界正統的古籍記載,龍行伴雷云。
若是真有一條龍遨游天際,聽到二十七皇子呼喚,張嘴吼叫,天空必烏云滾滾,閃電與雷鳴伴奏應和。
“現下可是朗朗晴空。”令梨搖頭道,“老皇帝是吃了沒文化的虧。”
她雙手背在身后,仰望光龍吟不起云的天空。
突然,一滴雨砸在令梨鼻尖,涼絲絲的。
黑發少女咦了一聲,用力眨了眨眼。
晴空萬里的天象轉瞬即變,剎那間,黑壓壓的雨云遮擋了天空。
閃電如穿梭在烏云中的紫色脈絡,可任閃電平日里如何吸睛,皆不如云中一抹極其耀眼的金色。
狂風吹散烏云一角,金光照亮塵世。
角似鹿,項似蛇,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是龍!
龍行于天,真真切切顯露人前!
百官嘩然,齊齊下跪,僅令梨一人負手昂首,短暫的驚訝后,她欣喜地朝天空笑了笑。
龐然大物盤行在烏云中,暴雨傾盆,令梨在眾目睽睽之下御劍臨空,一路飛向云端。
凡人的驚呼隨風拋到腦后,令梨御劍極快又不懼雷電,眨眼間便和龍面面相對。
“我是不是該說一句,恭賀少主出關?”令梨開心道。
“是啊。”龍形的伽野笑道,“我一出關就來找阿梨,正是要討你的口封。”
凡妖化龍,最后一步便是討口封,旁人金口玉言承認化龍,才算圓滿。
“這么重要的事交給我?那我可要好好說。”令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看啊!我眼前威武雄壯的真龍是真實存在的嗎?是哪位道祖派你來到人間!”
伽野忍俊不禁,黃金般的瞳孔滿是笑意。
他的真身幾乎占據天空,令梨御劍飛在他面前,小小一個。
“好久不見。”伽野輕聲說。
在令梨面前,他仿佛還是那只窩在令梨懷里撒嬌的小黑貓,只要令梨伸出手,就會乖乖把耳朵和尾巴送到她掌心。
作者有話說:
小梨:擼不了貓 ,擼龍也是極好的
第146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六天
◎國師帶回來的野男人◎
兵荒馬亂不足以形容這一日的混亂。
皇帝摔地, 祭壇龍吟,國師飛天,舉朝震驚。
爆點一個接著一個, 運筆如飛的吏官恨不得長出八只手埋頭苦寫,天崩地裂也阻止不了他火花四濺的筆。他面色狀如瘋魔, 連身體壯碩如牛的武官都被駭得小碎步后退, 拉開安全距離。
動蕩之際, 唯有二十七皇子撐住了場面。
雨水打濕了少年郎的額發, 他眼眸亮如星辰。
二十七皇子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次, 拜天地,拜真龍,拜國師。
他神態自若地走完了祭天大典剩下的步驟, 有條不紊地吩咐朝臣:送父皇回宮休息,各位宗親該去哪兒去哪兒不要隨意走動,各位大人請去議政廳等我——祭天有龍吟回應即傳位予我, 父皇金口玉言豈能作廢?咱們一塊兒商量商量換皇帝的事情吧。
二十七皇子說話時老皇帝人還在現場, 他眼睛一下瞪大, 伸出手哆哆嗦嗦指向二十七皇子:“孽子爾敢!你這是謀逆!我看誰敢——嗚嗚嗚!”
老皇帝身邊的宦官猛地把手絹塞入老皇帝皇子,幾個五大三粗的侍衛架著他往外拖, 絲毫不顧及他身上的龍袍。
老天爺, 二十七皇子可是真龍天子,您老人家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披著黃袍的老者被不客氣地拖下去, 二十七皇子負手看了片刻, 掩住眼底冷意。
他對父皇已經夠客氣了, 他經歷過的折辱人的手段都沒用在老皇帝身上。
“欲殺子時不見悔意, 風水輪流轉后方知懼怕。”二十七皇子厭倦道, “罷了, 世事如此。”
如今心服口服跪拜在他面前的朝臣,不也曾是看他笑話、坐等他死的那群人嗎?
“只有國師不一樣。”二十七皇子喃喃自語,仰望雷云涌金的蒼穹。
他心如明鏡:龍并非為他而來。
傳說中的圣靈豈會俯首望向凡塵,唯有九天之上的仙人引其停駐。
“恰巧在祭天典上響起的龍吟,是國師的仙家手段吧。”二十七皇子努力克制臉上的笑容,心頭雀躍。
父皇厭棄兄弟不睦又如何?國師選擇了他!
“國師方才彰顯的神跡名為御劍飛行。”
率先投靠二十七皇子的大臣恭敬道:“并非歷屆國師都能御劍飛行,史書記載能駕馭劍鋒的國師僅有三成,剩余七成都自稱未過飛劍資格考試科目三——可見仙界亦有考核,現任國師必是佼佼者。”
能使真龍現世,國師當是第一人!二十七皇子俱有榮焉,吩咐道:“派人去國師府候見,只要國師得空,立刻告知孤。”
整個西漠王朝忙得團團轉,皇家畫師鋪開滿地宣紙,大力士磨金塊為粉,畫師仰著頭蘸金粉作畫,越畫越恨他畫技低下,筆下龍鱗不足真跡萬分之一的神圣威嚴。
“雷雨要停了!”觀測的朝臣顫顫巍巍道,“龍——龍降臨了王朝!祂朝向的地方是……”
“國師府。”二十七皇子道。
金鱗耀世,龐大的龍身隨著雷云一同隱沒在空中,終年云霧飄渺的國師府遮住了凡人窺視的目光,一如往昔歸于寧靜。
宗親大臣們不約而同噤聲,祭壇安靜無聲,他們敬畏憧憬地看向國師府的方向,仿佛夏蟲得以見冬雪,再無言語可述說內心的震撼。
仙凡有別,不該打擾。
二十七皇子當機立斷:“不許拿凡塵俗事打攪國師清凈,前些日子有關國師的奏折都拿來給我細看。”
西漠王朝登時動作起來,禮官商討新皇登基的大典流程,武官巡視鎮壓宵小之輩,二十七皇子仔細研讀了國師府一位名為白露的侍女近日種種事跡,有了判斷。
“國師是有大功德在身的人。”新皇贊嘆道,“育嬰堂、醫館、施粥鋪……從國師開始的善行,由王族延續,功德累累不斷,王朝代代綿延。”
國師府內,白露接到新皇傳召,屏聲靜氣走過無人的回廊。
偌大的國師府安安靜靜,府邸主人沒有緣由地給所有人放了假,命人不得打擾。
御劍降臨的黑發少女看也不看惶恐跪了一地的仆從,邊隨意道“給你們放帶薪假,出府玩去吧”,邊拉著一個陌生少年的手,高高興興帶他回寢殿。
國師帶回來的野男人,府中下人不敢直視公子真容,只有白露大著膽子瞧了一眼。
短發金瞳,英俊明朗,不似常人模樣,透著一種野性的異域風情,非人似獸。
他暗色的小臂上,金鱗宛如游動的紋路明滅起伏,白露只看了一眼,膝蓋如墜千金。
龍威!是遨于天際的龍神!
一瞬之前,無論有關龍的傳說在白露腦中大合唱,從鯉魚躍龍門到葉公好龍,從畫龍點睛到齊天大圣搶東海龍王的定海神針,她渾渾噩噩一腳重一腳輕地出府,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個荒誕的念頭:
這龍,他掉鱗嗎?
令梨同樣好奇,她正大光明地上手摳了摳。
伽野的小臂上殘存一小片金鱗,令梨指尖順著鱗縫摩挲,指甲內摳。
“癢。”伽野小聲嘀咕,沒抽出手,任令梨一臉探究地擺弄他的龍鱗。
皮膚是軟的,鱗片卻是硬的,令梨怎么看都覺得神奇——貓和龍之間沒有生殖隔離的嗎?到底怎么變的?
“你現在還有耳朵和尾巴嗎?”令梨希翼地問。
伽野點了點頭,他抓著令梨的手碰了碰碎發間的耳垂:“耳朵。”
一條滑溜溜的細鱗尾纏住令梨小腿,伽野努了努嘴:“尾巴。”
令梨撇嘴,指腹用了點力揉過少年的耳垂:“貨不對板,給你差評。”
黑發少女毫無留戀地收回手,伽野嘆息一聲:他早就知道!
女孩子果然還是喜歡毛絨絨!
“阿梨根本不喜歡我。”妖族少主委委屈屈,“你只喜歡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沒了這些,你都不想理我。”
“怎會?”令梨眼神飄忽,“我突然想起,結嬰大典上來了不少狐族妖修,有好多好多尾巴的小狐貍……”
她在伽野譴責的眼神中漸漸噤聲,令梨咬了咬牙,安慰道:“少主如今可是世間唯一真龍,龍何等高貴威武?貓貓萬萬不能比。”
伽野:“溜進國師府偷魚吃的橘貓和我,你選哪個?”
小孩子才做選擇,大人當然是全都要,令梨可以左手擼貓右手擼龍,兩不耽誤。
“今日廚娘休假,國師府沒有魚偷。”令梨小聲道,“我自然選你。”
纏在令梨小腿上的龍尾狠狠拍了她一下,被報復心很重的劍修捉住尾巴尖捏捏。
她揉貓尾巴時動作可輕多了,伽野感受到人心險惡。
一條化神期的龍待遇不如元嬰期的貓,他要這修為有何用?
“少主怎么知道我在西漠?”令梨摸著掌心冰冰涼涼的細鱗,好奇地問。
“先別告訴我,讓我猜猜。”偵探小梨饒有興致,“肯定是因為我找你錄了一聲龍吟。作為修真界如今唯一的龍,龍吟的獨家版權屬于你,我每按一次播放鍵,天道便向你告一次狀:西漠有人侵犯了你的吼叫權!快去西漠索要賠償,十倍起罰——我說的可對?”
令梨驕傲道:“被天道針對多年的我對它無所不用其極的下三濫手段了然于胸,即使熟背法條如你,也休想打贏我的官司!”
伽野:“……”
龍行伴雷云,伽野乘雷而來降臨祭壇,遠遠聽見曾出于自己喉嚨的龍吟。
一聲,兩聲,三聲,沒完沒了,他隔了老遠都能猜到把手藏在袖子里按播放鍵的令梨肚子里吞了多少壞水。
她端著一副遺世獨立的神仙模樣,私下里笑得打滾,按一次播放鍵老皇帝屁股砸地一聲,知道真相的人明白令梨是在操控錄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皇帝臀部裝了個遙控器。
促狹。
伽野本想低調地潛入國師府,最好選在半夜三更,偷偷翻墻翻窗進屋,嚇令梨一個猝不及防。
令梨半夜被嚇醒的模樣一定很可愛,少女慌慌張張像做仰臥起坐似的從床上跳起,一手拔劍一手抓緊被子攏到身前,寢衣皺巴巴的,長發凌亂,臉蛋睡得紅撲撲。
伽野估么著自己得接她一劍,但問題不大,龍鱗堅硬。
劃破皮流血反而更好,他順勢賣個慘,女孩子半夜驚起的氣定一會兒就消了,轉過來安慰他,對著他的傷口呼呼吹氣。
伽野打算得很好,只沒想到令梨玩嗨了,朗朗晴空龍吟不斷,明擺著是騙術。
凡人看不出來,修士看得出來,若有不軌之徒鉆空子害了令梨名聲,那可不成。
西漠王朝在修真界沒有秘密,附近仙緣鎮的說書人能像報菜名一樣報出老皇帝戴的十六頂綠帽子的概要,只為誘惑過路修士買他的新書《綠意盎然:皇帝的另類環保故事》。
雷云滾滾,真龍降世,云層中的巨龍睜開黃金色的獸瞳,望向使壞的年輕劍修。
國師仙氣飄飄的面容上顯露出驚訝,隨即漾開純粹的笑意。她不假思索拋出長劍御天,拋下凡塵種種,御九天之上。
許久未見,她一如往昔。
“如何知道阿梨在西漠,我自有消息。”伽野注視著金鱗未消的小臂,“至于我為何一出關便匆匆趕來,有兩個緣由。”
“一來,我欲借助西漠王朝的龍脈再塑龍身。”他笑道,“化形有缺的妖修在族里要被人笑話的,我可不想時刻收拾身上掉下的鱗片。”
令梨:原來真的會掉鱗?
“二來。”伽野摩挲指腹,不易察覺地緊張起來,“阿梨贈我龍鱗的回禮,我還沒有給。”
作者有話說:
貓貓:以身相許可以嗎?
第147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七天
◎生活不易貓貓嘆氣◎
一提到龍鱗, 令梨頓時回憶起了妖皇賣子求寶的公示宣言。
封建包辦婚姻的最大受害者正在她面前,少年眼睫低垂,抿緊的唇彰顯他緊張的心情。
此時此刻, 令梨熬夜閱讀過的話本劇情在她腦海翩然翻頁,她想到白狐報恩的故事·修士改編版。
凡人版本是這樣的:一個貧窮的書生在山間救下一只受傷的白狐, 他細心為它包扎治療, 傷好后將白狐送回了山。
一個月后, 書生下學堂后回家, 突然看見屋中炊煙裊裊, 一個絕世美人羞羞答答迎接他回家。
“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美人咬唇道,“妾只得以身相許。”
天下竟有這般好事!書生欣然接受,自此成就一段風流佳話。
修士改編版稍稍加了億點點細節。
一個貧窮的劍修在山間找到一只瘦弱受傷的白狐, 他摸了摸狐貍的皮,嫌棄道:“好瘦。”
既然不能吃肉,只好日行一善。貧窮的劍修就地采摘了幾顆藥草, 依照挨打多年的包扎經驗治好了白狐, 放其歸山。
一個月后, 劍修路過此處,忽然被一個絕世美人攔住去路。美人目光瑩瑩, 露出身后雪白的大尾巴, 盈盈下拜:“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妾愿以身相許。”
劍修愕然:“你不是凡獸, 你是妖修?”
狐妖雙眼生媚:“妾身重傷化為原型, 幸得恩公援手。”
“某日行一善罷了。”貧窮劍修大手一揮, 瀟灑道, “治好道友的藥草是山間現采, 沒花我錢, 不必報銷。”
狐妖攔住欲走的劍修,執意報恩,多次提到“愿以身相許”。
劍修盛情難卻,他搓了搓手,直言道:“道友大氣!我瞧道友身上皮毛成色極好,不如……”
“劍修剝下了狐妖的皮毛,拿去換了一大筆錢,可憐的狐族美人凄凄慘慘回到妖族,大家都笑她是只沒長毛的狐貍。”令梨道,“這便是白狐報恩的故事·修士改編版。”
令梨:“我聽說妖族教育從娃娃抓起,白狐報恩的經典故事少主兒時一定聽過。”
伽野確實聽過,但他聽說的版本以“一個貧窮的修士”開頭,劍修絕對是令梨夾雜的私貨。
奇怪的代入感增加了.jpg
“凡人版的白狐報恩欲告訴人們多做善事,多做善事的人才有老婆主動上門。”令梨諄諄善誘,“但修士版的白狐報恩,揭開了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的丑陋陰暗面。”
“貧窮劍修付出的只有山間現采的幾顆藥草,狐妖失去的可是她的皮毛、她的尊嚴!”令梨嚴厲道。“知恩圖報并沒有錯,她錯只錯在輕易出賣了自己的身體!”
她撈起掌中龍尾,順著金鱗細細數去,伽野尾巴被她摩挲得很癢,小幅度地拍打令梨掌心。
龍鱗金燦燦的,像金子一樣,是富貴的顏色。
令梨仿佛捧著一座金山,她苦口婆心道:“男孩子出門在外要保護好自己,報恩也好回禮也好,怎能輕易把終身交付他人?”
“幸好拿到龍鱗的人是我。”令梨想想都覺得慶幸,“若是換了個宵小之輩,只垂涎少主的身家和姿色,娶了你又不對你好,天天冷暴力,豈非傷透你心?”
“更有甚者還會對少主真龍之身多加利用,今天拔你的鱗片賣錢,明天偷你的龍涎制香,后頭逼你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龍吟——黑心資本家的壓榨沒有盡頭!”
“包辦婚姻是沒有前途的。”令梨握住伽野的手,目光灼灼,“我知道了,定是妖皇逼迫少主前來。堂堂妖皇為了自己的面子竟不惜出賣兒子,難怪兄長大人對他看鼻子不是眼睛,惡人行徑!”
令梨義憤填膺,和伽野同仇敵愾,一瞬間妖皇在她心里和沈無劃上等號,都是迫害親子的渣男。
她和伽野是同一類受害人,他們同病相憐!
伽野:冤,我可憐的親爹,冤。
“若我是自愿的呢?”黑發金眸的少年歪了歪頭,“我不在乎她拔我的鱗片賣錢,偷我的龍涎制香,逼我出道巡演、人力降雨、表演龍吟……”
伽野一個個數過去,他忍不住笑了:“人力降雨和表演龍吟我已經干過了,龍鱗和龍涎好辦,我現在給你?”
令梨下意識搖了搖頭。
“拔鱗片多疼啊。”她小聲說,“你不要因為自然掉鱗就不當回事,頭發掉了也會再長,還不是有好些人千金求購生發神丸,寧死不當禿禿。”
令梨:“修真界唯一真龍的名號很好聽,唯一禿龍的名號就不怎么體面了。”
伽野;“……”
好可怕的未來,他不敢細想。
醞釀好的氛圍被令梨兩三句話沖得粉碎,伽野不太失望地嘆了口氣。
他來之前預料過結果,如今的發展完全在伽野意料之中。
令梨可不是聽到“以身相許”四個字后驚呼“天下竟有這般好事!”的書生,她是修真版故事里的貧窮劍修,無心之恩,不求回報。
妖皇許諾,龍鱗婚約,在令梨腦子里直接和封建糟粕掛鉤,她只會心疼憐惜伽野,鼓勵他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推翻妖皇強權。
令梨和親生父親血海深仇,推己及人,伽野若想篡位她定鼎力相助。
伽野該怎么告訴她,他其實超喜歡包辦婚姻的。
地獄難題。
生活不易,貓貓嘆氣,但貓貓不會放棄。
伽野神秘兮兮地招了招手,讓令梨附耳來聽。
“阿梨說的不錯。”他呼出的熱氣拂在令梨耳邊,“我是瞞著父皇偷偷跑出來的。”
令梨理解地點頭,她食指交叉在嘴巴比劃,示意自己必將守口如瓶。
“龍生九子,狻猊為其一。”伽野接著說,“我族執掌皇位,便是因為血脈中流淌龍血。”
令梨繼續點頭,她知道。
“我是歷屆狻猊中龍血濃度最高者,甚至超越了我父皇。”伽野道,“這就是為什么由我煉化龍鱗,而不是我父皇。”
一方面是血脈濃度太過出色,一方面也是妖皇愛護獨子。
“舉族之力助我化龍,我自要反哺族群。”伽野指尖劃過小臂上的金鱗,“留下龍鱗、龍血,幫助其他族人提煉血脈,是我應做之事。”
得到多少利益便承擔多少代價,伽野身為妖族少主,有他不能推脫的責任。
“應做的事,無可抱怨。”伽野耳語更近,“但父皇緊接著提出的要求……簡直難以啟齒。”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令梨不禁豎起耳朵,眼睛眨眨地看著伽野。
“父皇說龍生九子——他不要求我生這么多,至少要達到一胎三寶的指標。”
伽野盯著令梨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阿梨覺得,我能屈服嗎?”
這個問題稍微有點超過令梨的知識范圍。
她絞盡腦汁想了一會兒,猛地想到曾看過的古籍。
龍是卵生,且每條龍都可以自己生。
不分雌雄。
令梨嘴巴微張,忍不住瞥了伽野平坦的小腹一眼。
伽野敏銳道:“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令梨立刻道,“你可以當我瞎了。”
好慘啊,她心道,少主真的好慘啊。
前有包辦婚姻,后有三胎計劃,伽野堂堂妖族少主、世間唯一真龍,怎么老過不去姻緣這個坎呢?
“不屈服,我們絕不屈服。”令梨堅決地站在了朋友這邊,“修仙本是逆天而行,我輩中人寧死不屈。”
很好,伽野笑了笑。
“我自是不肯屈服。”他嘆息道,“可是父皇催得太緊,替我選了好些個族中女子,逼婚如催命。”
“普通女修哪里拗得過父皇?以我對父皇的了解,唯一能讓他妥協的只有令桃妖君。”
少年委委屈屈地低下頭,耳朵都耷拉下來了:“我來找阿梨,是想阿梨救我一救。”
“怎么救?”令梨迷茫道,“我說動兄長大人,掀了妖皇宮?”
不愧是劍修,純純暴力邏輯。
“不用這么麻煩。”伽野馬上說,“父皇年老,糊弄一下就好。”
遠在妖皇宮的妖皇打了個噴嚏:是哪個不孝順的孽子在罵我?
他好像只有一個兒子,破案了。
“我此番偷偷離家,父皇定會來信追問。”伽野誠懇地看向令梨,“我得找個借口回答他,一并讓他打消綁我進洞房的心思。”
“借口我已經找好了。”他吞吞吐吐,“只是……可能對阿梨名節有礙。”
令梨松了口氣。
她看伽野又是委屈又是為難,還以為他想拉著她造反——令梨倒不是不能答應,但她手上有一個渡劫期劍尊要對付,再加一個渡劫期妖皇,有點太難為她了。
“沒事,我不在意。”令梨灑脫道,“自從我的結嬰大典登上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頭版頭條后,我已經是個沒有名節的人了。”
不知道是誰泄露了結嬰大典的內幕給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令梨懷疑撰稿人使用了大筆賄賂——他們竟然搞到了大典禮單。
十里桃源,薄念慈和宿回云送來的賀禮閃瞎了世界上所有貧窮修士的眼,嫉妒的淚水從人們嘴角流了下來。
一個大乘期魔尊,一個正道第一宗首席弟子,仙魔殊途,他們卻送上近乎等價的禮物給同一位女修。
簡直聞所未聞,刊登在周刊上要被人罵撰稿人失心瘋。
瓜一個接一個爆,更有有心人算出,薄念慈和宿回云所贈禮物價值竟然和令梨當初登上魔域天價通緝令的賞金不謀而合,眾人嘩然。
“什么猜測都有。”令梨抱怨道,“有說魔域和凌云劍宗杠上,我是夾在中間的受氣包;有說這是一場赤.裸.裸的炫富陰謀,意在摧毀散修們的心態。”
“最離譜的一種猜測是說念慈和師兄都在追求我,他們兩個是情敵,展現身家如孔雀開屏,誰也不肯在心上人面前露怯。”令梨好笑道。
“明明最離譜,偏偏有好多人信這個。”她搖搖頭,“一番議論下來,我的名節和我的名聲一起消失了。得虧他們忌憚我是個元嬰劍修,不然禍水妖妃就是我的新稱號。”
令梨安慰道:“少主大可安心,你的借口找得再離譜,也不會比八卦周刊的謠言更勁爆。”
黑發少女心很大地說,一臉不以為然。
她說罷,對上一雙幽幽的金眸。
伽野盯著令梨,像一只進入狩獵狀態的大貓盯著他的獵物。
美味誘人的獵物,偏偏身邊還有其他虎狼盤踞。
稍不留意,宣示主權的機會就落在了別人手里。
“阿梨不介意就好。”伽野笑起來,豎起的金色瞳孔流露獸性的直白。
“畢竟,從現在起你的追求者又多了一個我。”
作者有話說:
小梨名節稀碎
第148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八天
◎父愁者聯盟◎
伽野信筆修書一封, 他折好信紙裝入信封,遞給乖巧低頭等待的胖胖信鴿。
令梨站在旁邊,手背一下下撫摸鴿頭, 整個人臉上寫滿欲言又止。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她忍不住道,“現在重新找借口還來得及, 我特別擅長找借口, 我幫你想。”
“不了, 這樣很好。”信鴿銜住信封, 伽野松開手, 看著胖鴿子拍打翅膀呼呼飛走。
小小只的胖信鴿飛過國師府院墻,無害弱小的鳥類,又飛不高, 也不如仙鶴送信專業。
令梨憂心忡忡,生怕它飛到一半被人拿彈弓打了下來,變成紅燒鴿頭。
紅燒鴿頭不重要, 重要的是萬一里面的信被人拆看、看信的人又恰好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實讀者, 一切都完了, 山崩地裂,覆水難收。
“雖說兄長大人的確可以有效抑制妖皇的封建強權, 雖說我的確不在乎虛無縹緲的名節, 雖說你被逼婚逼生三胎的確非常令人憐愛——”令梨一口氣念完三個“雖說、的確”,話鋒一轉, “但是, 少主不考慮考慮妖皇陛下的心臟問題嗎?”
他是你親爹吧?不是撿來的吧?
令梨是親眼看著伽野寫完家書的, 整個過程她的心情可以說是一言難盡。
少主的字很好看, 隨性但不過分潦草, 字如其人般野性自由。
好看的字寫出來的話也很好聽, 伽野自幼被當作繼承人培養,文學修養極佳。
他開篇遣詞造句花團錦簇問候父皇身體康健,中篇圖窮匕見,信上的內容逐漸離譜起來。
伽野親切地用詞,道:人到中年百事哀,父皇終日無所事事,唯有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如沙漠甘霖滋潤父皇的心。我知道父皇期期周刊都買,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VIP客戶,想必最新一期周刊您定然拜讀過了。
他若無其事地寫道:要問最新一期八卦周刊看點,非凌云劍宗宿回云和魔尊薄念慈莫屬。自他們成名以來,這是第一次登上八卦板塊,舉世震驚。
“加之故事發生在令桃妖君的十里桃源,父皇一定好奇得抓心撓肺,不會陌生事情中央的女主角。”
伽野邊蘸墨寫信邊朝著令梨狡黠一笑,他若無其事地堆砌辭藻暴風夸夸,寫了整整兩頁令梨的好話,若不是令梨竭力阻止,伽野能一直寫到墨干。
他從令梨的劍術修養和修為天賦夸到她自強不息誓不啃老,又提起她歸還龍鱗的義舉,是拾金不昧義薄云天的義士,好人中的好人,良心中的良心。
伽野夸得令梨良心都開始痛了,他意猶未盡地繼續寫。
“能讓薄念慈和宿回云為之傾倒的女子,孩兒為何不能喜歡?龍鱗之約,姻緣只好,四個人的故事本該有我姓名。”
伽野拿出了令梨期末寫論文都沒有的本事,充分舉證論證,捍衛自己追求行為的合法性和正當性。
他又寫了滿滿一張信紙,直到最后兩段才輕描淡寫地提到老父親催婚催生的問題,表示延后再說,他在意中人身邊,不愿離開。
伽野停筆吹干墨痕,看向令梨彎了彎唇:“擅自寫了不太妥當的話,要緊嗎?”
令梨瞧了眼“意中人”三個字,搖了搖頭。
借口嘛,她懂的,夸張的修辭手法。
“如此一來,妖皇陛下便不會再催婚催生了?”令梨遲疑道,“他會不會氣出心臟病?”
自己的兒子,妖族的少主,毅然決然加入了三男爭一女的恐怖廝殺中,仿佛被下了降頭。
此信若公示于眾,令梨禍國妖妃的名頭怕是要坐實。
“沒事。”伽野好心安慰她,“比起禍國妖妃的名號是否屬實,那幫唯恐天下不亂的人應該更期望看到我、薄念慈和宿回云打起來。”
“我愿意幫阿梨吸引火力。”少年慷慨地說。
“為什么?”令梨眨了眨眼,“他們為什么期待你們打起來?”
伽野猶豫了一下,思索該不該挑明兩個情敵的心思。
挑明的話等于他跟著自爆,令梨很快會反應過來妖皇催婚不過是伽野的借口,心機貓貓是想借機占一個口頭名分,明目張膽宣稱她是他的心上人。
不挑明的話又擔心那兩個人哄騙令梨,學他故技重施,導致令梨對誰都提不起警惕心。
“不挑明的話……也難以回答阿梨的問題。”伽野心道。
在她的邏輯里,薄念慈和宿回云的報道都是謠傳,伽野則是不得已的借口,他們三個無冤無仇,世人怎會期盼他們打起來呢?
少年搖擺不定,他咬一咬牙,正欲張口。
接著,伽野聽見令梨自己回答了方才的提問。
“你們打起來有什么看點嗎?”令梨奇怪道,她掰著指頭數,“一個元嬰一個化神一個大乘,念慈百分百能贏。”
“毫無懸念的戰斗,連下注都顯得太冤大頭。”令梨猶豫了一秒,拍著胸脯大方道,“我出十靈石壓少主勝,算個彩頭。”
伽野:我真是謝謝你啊。
他并不感動,因為令梨對宿回云也會是同樣的說辭,她愿意掏二十靈石為友誼買單。
不要妄想揣摩令梨的邏輯,伽野深刻地記住了教訓,她真是一如既往令人摸不著頭腦。
“因此,你根本無法替我吸引火力。”令梨一錘定音,“最后受傷的人只有我。”
“更傷心的人是我才對。”伽野小聲嘀咕,沒讓令梨聽見。
胖胖信鴿已經飛的羽毛都看不見了,令梨好奇道:“為何飛鴿傳信,直接發消息不是更快?”
如果妖皇宮沒有網,她很樂意把隨身WiFi八卦鏡的生意做到妖族。
“我是為了阿梨的名聲著想。”伽野道,“發消息會留下聊天記錄,信紙一燒就沒。白紙黑字更具沖擊力,萬一父皇讀完信咯噔一下沒緩過來,豈不是更沒精力找我的麻煩?”
伽野:對不起了我的爹,為了妖族的未來,你的犧牲是有價值的!
好一個帶孝子,令梨眼含敬佩。
鑒于形勢所逼,她未來必將成為另一位帶孝子,正好提前偷師,學一學伽野的路數。
玩弄文字編造謊言氣死親爹這一招就很不錯,只是不知沈無修無情道修了這么多年,還有沒有情緒起伏。
“能讓無心劍尊震驚直呼不孝子的事……比如,我玷污了師兄的清白?”令梨思索道。
不夠,沖擊力不夠。
“腳踏三條船玩弄男人感情的我玷污了師兄的清白?”
有點感覺了。
“身為劍尊女兒的我腳踏三條船玩弄男人感情,一舉玷污了親爹唯一真傳弟子的清白?”
若是被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知曉了這個集多人狗血、倫理錯亂、道德敗壞、精神污染于一體的頭條標題,未來十年,令梨頂流的身份無人膽敢超越,天下第一美人投票再開都要乖乖排在她后面一版。
“如果不能在修為上戰勝敵人,至少要在輿論上打敗敵人。”令梨嚴肅點頭,“點子我先記下來,留作后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渣男好過。”
何況這招幾乎不損耗己方戰力,只要提前和師兄通個氣串串口供就好。
“師兄人美心善,定不會介意。”令梨推己及人,她沒有拒絕伽野,宿回云應該也不會拒絕她。
區區名聲,早已社會性死亡多次的令梨會怕嗎?
只要她造謠的速度夠快,八卦就追不上她!
伽野不愧是令梨父愁者聯盟的堅實盟友,她才和他聊了沒多久,靈感源源不斷,日后有關父子關系的話題還要請他多多指教才是。
“信已發出,不必掛念。”令梨積極道,“之前少主說要借西漠王朝龍脈一用,要怎么做?”
“掉鱗是大事,千萬不能小覷。”她一臉聽我的沒錯,“小心變成禿禿龍。”
伽野揉了下濃密的短發,無奈道:“是是,我都聽阿梨的。”
他的小臂裸.露在外,金色的鱗片紋路蜿蜒,野性而妖冶。
“西漠王朝的開國皇帝有言:朕為真龍天子。”伽野說,“這句話不是說他和我們家有親緣關系,而是指他得到了龍脈的庇佑,在龍脈之上建立王庭。”
“我借龍鱗化形,脫胎換骨,化為真龍。但畢竟血脈中混了他族的血,不是純粹的龍種。”
伽野張了張手,手背青筋暴起,龍爪卻似貓爪,指甲彎曲尖利。
“龍脈底下有一汪化龍池,我得進到池子里去。”伽野眼巴巴看向令梨。
看她作甚?令梨歪了歪頭:“需要我幫你挖地洞嗎?我是專業的。”
不要鋤頭不要鐵鏟,提劍就上,客服小梨竭誠為親服務。
不是,伽野語塞,他怎么會讓心上人陪他挖土?他們之間不培養一些浪漫的氛圍就算了,搞成施工現場大可不必。
“地洞我來挖,阿梨能不能陪我一起下去?”伽野小幅度拽拽令梨的袖子。
“是要我守在化龍池邊嗎?”令梨沉思,“那就少主設一道結界,我再設一道,而后守在兩層結界之外,保你平安。”
保鏢的工作,客服小梨也是專業的。
拽在她袖子上的手沒有松開,默默攥緊了兩分。
“龍氣入體,我需專心煉化,無暇他想。”少年聲音很低,“然龍脈有靈,千千萬萬年存于世間,不肯歸于我身。”
“稍有不慎,我恐被龍脈之靈奪舍,自此我不是我,軀殼猶存,神魂不再。”
“意志的爭奪他人無法插手,是我自己要闖的關。阿梨無需為我護衛,留在化龍池邊就夠了。”
他笑了笑,金眸亮如星辰:“千難萬險走過來,我想第一眼能看見你。”
作者有話說:
貓貓:要阿梨,不要客服小梨
第149章 修仙第一百四十九天
◎我能抱你嗎?◎
是夜, 令梨和伽野偷偷摸摸潛入皇宮。
一個元嬰老祖,一個化神道君,他們本可以大搖大擺當著禁軍的面走進去, 視力再好的弓箭手也不可能察覺兩人的行蹤。
“做賊就要有做賊的樣子,我很專業。”令梨堅持道, 她躲在墻角后悄悄探頭, 手背在身后比了個安全的信號。
伽野很配合地跟著她左右挪移, 按照令梨的說法, 這樣做比較刺激。
“其實還有更刺激的。”伽野感應到龍脈的位置, 悄聲道,“阿梨知道我們要在哪兒打洞嗎?”
“在哪兒?”令梨回頭,“皇帝的寢宮?”
“答案很接近了。”伽野指了指緊閉的宮門, “只要改一個字——皇帝的后宮。”
那確實是蠻刺激的,令梨想,本朝國師深夜帶人潛入后宮欲行不軌之事, 簡直不能細想。
令梨一邊檢討, 一邊麻溜地越過宮門, 跟著伽野七拐八繞,來到一口枯井邊。
月亮彎彎投影在枯井底下淺淺的水面上, 這口井被宮人遺忘了許久, 幾近干涸,淺淺的一汪水還是有賴于伽野化龍而來時伴隨的雷雨。
令梨站在枯井邊, 探出頭瞧了瞧底下。
“還好。”她順了順胸口, 松了口氣, “和話本里寫的不一樣。”
“話本里寫了什么?”伽野好奇道。
“深夜, 后宮, 枯井。”令梨嚴肅地報出三個關鍵詞, “每一個王朝的后宮都發生過一模一樣的事情,人人口口相傳:在一個漆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太監小瓶子下了差,他提著一只燭火閃爍的燈籠慢慢走在宮道上,周圍空無一人。”
“突然,小瓶子聽見了隱隱約約的哭聲,是女人的哭聲,幽幽怨怨,如絲帶繞在他耳邊,冰冰涼涼。”
“小瓶子側耳細聽,心想是不是宮里哪位娘娘失了寵,深夜哭哭啼啼。哭聲又幽怨又好聽,他鬼迷心竅般提著燈籠一步步走向哭聲傳來的地方。”
“他走啊走啊,走到一處荒涼廢棄的宮殿。小瓶子左看右看,看見了一口枯井。”
“井底傳來女人的哭聲。”
“來都來了,小瓶子咽了口唾沫,他舉著燈籠一步步靠近枯井,慢慢探出頭。”
“突然!”令梨壓低聲音,陰森森地說,“一陣夜風襲來,小瓶子手里的燈籠呼地熄滅了,他眼前一片漆黑,只看得見井底慘白的月亮。”
“不,那不是月亮!小瓶子雙腿發軟,面容扭曲:井底是一張泡腫發白的死人臉!”
“溺亡的宮女睜開只有眼白的雙眼,她勾起詭異的笑容,朝趴在井蓋上的小瓶子伸出手……她的手滑膩冰涼,勒在小瓶子的脖子上……嘶!”
令梨的后頸猝不及防被冰了一下,她立刻看向唯一的嫌疑人:“你是不是故意的?”
“沒有。”伽野舉起雙手,無辜道,“我看阿梨講得入神,給你增加點代入感。”
令梨:我謝謝你啊。
貓貓能有什么壞心眼.jpg
沉浸式鬼故事的氛圍被瓦解,令梨閑散地坐在枯井邊緣,雙手撐在井沿上向下張望:“底下是龍眼之處?”
她的坐姿危險又嚇人,稍不留神便整個人掉進井里,伽野下意識伸手虛扶在令梨腰側:“是,此井聯通龍脈,龍氣由此蔓延宮中,庇佑一方土地。”
令梨恍然大悟:“話本寫錯了,龍氣盛極之地不可能誕生水鬼,養出來的應該是飛僵!”
“小瓶子不是被水鬼拖下水淹死的。”令梨肯定道,“他是慘遭僵尸貼臉,不幸腳滑一頭碰死在了井邊。”
碰死的小瓶子化為僵尸,和僵尸宮女一起蹦蹦跳跳走出宮門,一夜過去,整個王朝無人生還,活人氣息淹沒在風沙中。
“直到某一天,西漠邊陲的仙緣鎮迎來一位陌生的客人,他以繃帶裹面,一蹦一跳行走……一場即將席卷整個修真界的災難由此拉開序幕。”
令梨心滿意足道:“懸念拉滿,足可以出一個系列的話本,來年定會大賣!”
她眼睛亮亮地看向第一位聽眾:“如何?有購買的欲望嗎?”
“再沒有比這更動聽的睡前故事了。”伽野吹捧道,“若我日后有了孩子,我定天天在他床頭念阿梨的話本。”
日復一日熏陶,保證培養出一個毀天滅地喪盡天良的小魔頭。
“出版后我送親簽給你。”令梨很高興地說。
雖然她只臨時轉職研讀了婦產科的醫修,但每個醫修都有一顆棄醫從文的心,令梨亦不能免俗。
“西漠不愧是修真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來源。”令梨贊嘆道,“一口枯井便能成就一個系列的故事,不知龍脈之下還有怎樣的奇觀。”
令梨和伽野準備好下井。
枯井井口偏窄,井中淺淺的水面下是望不見的深淵,黑洞洞的窟窿。
配合令梨的沉浸式鬼故事,氛圍感拉滿。
兩顆腦袋湊到一起,沉默地看向井底。
“阿梨比我有經驗。”伽野咨詢道,“這種情況我們該一前一后下井嗎?”
“分頭下井有兩種可能。”令梨想了想,“你把繩子拴在身上,我在上面等著,忽然間,繩子一輕,我向上拽,最后拽到一根裂開的短繩。又或者,突然間繩子一沉,我被奇怪的力氣向下拽,整個人掉入深不見底的枯井,自此再無人見過我等蹤跡。”
鬼故事活命第一要素:不要落單,不要作死。
“還是一起下井更妥當。”伽野量了量井的寬度,又比劃了一下他和令梨的身形,有了主意。
“我能抱你嗎?”少年張開手臂,小聲問。
令梨估算現在的情況,懂了伽野的意思。
她點了點頭,朝他走近兩步。
有力的臂膀摟住令梨,她被攬入溫熱的懷抱,鼻腔間滿是另一個人的氣息。
擁抱是最密不可分的姿勢,兩顆心臟隔著血肉同頻共振,伽野的下頜擱在令梨頭頂,懶洋洋地蹭了蹭。
他依然保留了貓科動物的習慣,喜歡在中意的人身上蹭上自己的氣味。
“我帶你跳。”少年喉腔震鳴,離得太近,他的每一次呼吸都仿若令梨耳邊的風暴,“交給我,不用怕。”
令梨想說她本來就不怕,跳個井而已,還能比御劍飛行更刺激?
能。
墜落,身側是狹窄的井身,頭頂的天空縮成小小的圓,慘白的月光照不亮深井,潮濕的水汽漸漸淹沒口鼻。
黑暗不令人畏懼,狹窄的黑暗卻不一樣。
不足半臂的活動范圍,井中仿若一口不斷下墜的棺材,無法舒展四肢,向上是越來越遠的天空,向下是看不見盡頭的深淵。
令梨想到兒時,小鎮上的婆婆說起有人落井,語氣惋惜又殘忍。
“跳進井里是最難受的死法。”年邁的婆婆說,“你的腳陷入淤泥里拔不出來,井壁長滿滑膩膩的青苔,你的手指摳在上面想爬上去,一次又一次滑落,摳得指甲流血,血痕一條條擦在青苔上。想求救?井會將回聲放得無限大,大到你耳朵里全是自己哭喊的聲音,外頭的人卻半點兒聲響都聽不見,來來往往的走過。”
“你會一點點腐爛,在無人知曉的井里。”
御劍飛行并非人人掌握的技巧,太深的枯井甚至能困死筑基修士,令梨仰起頭,月亮好高好高。
地底的風順著井口向上吹,刺骨的冷,令梨挪了挪手的位置,抱住少年腰腹。
貓貓真暖和,她舒坦地呼氣:有點想念埋貓肚皮的日子了。
深井將一切聲響放大,令梨和伽野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少年摟在她身上的手錮得死緊,指尖玩鬧似的揉亂令梨發尾,閑不住的貓爪子。
不知過了多久,井中吹來的風由冷轉熱,仿佛溫泉般的熱氣一股股涌來,淡金色的霧盈滿井下。
伽野抱著令梨踩在土質松軟的井底,他托著令梨的腰把她往上抱了抱,不讓令梨雙腳落地。
“剩下的路只能我們自己挖了。”伽野單手抱著令梨,另一只手解下纏繞在小臂上的骨鏈。
“不需要幫忙嗎?”令梨小幅度晃了晃腳,“我挖洞速度很快。”
“土是松的,像細灰。”伽野耳語,“我看得見,里頭混著灰白色的骨。”
他們腳下踩著的不是地底的土,是古往今來投井人灰化的骨。
“這口井是人力修建。”令梨摸了摸粗糙的井壁,井壁上細小的刻痕在歲月的磨損下一片模糊,只能隱約看出文字的痕跡。
“世人皆渴求龍脈。”伽野催動骨鏈,“凡人求,我亦求。前人止步于此,我再開墾新路就是。”
令梨張開五指,指縫中金霧般的龍氣飄渺,她抓了抓:“龍氣外盈,化龍池就在底下。”
龍氣與真龍屬性相合,與殺戮劍氣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若是令梨拿劍強行打洞,指不定龍脈之靈會暴走成什么恐怖的模樣。
劍修尋寶從來沒走過考驗流,人人都是暴力通關流愛好者,行走的拆遷辦。
令梨沒再提幫忙的事,她老老實實抱住伽野的肩膀,旁觀伽野干活。
少年身形不夸張,手臂肌肉卻干練有力,打磨過的骨鏈繞在他小臂的青筋上,彰顯原始粗狂的野性和力量。
伽野單手抱人單手干活,做得很利落,金眸專注地盯著地下,熱汗打濕額發。
令梨抬起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好奇道:“不知此道的出口開在什么地方?”
“萬一井底正巧開在化龍池上面,我們挖開通道,豈不是當場掉進池子里,變成一鍋湯?”
“什么湯,龍肉湯嗎?”伽野專注于挖洞難以分神,隨口道,“早知如此,阿梨該帶個勺子來。”
令梨摸了摸袖子的乾坤袋,沒好意思說她真的隨身帶了餐具。
“成了。”伽野呼出一口氣,他抱好令梨,一腳踩向土質最松軟的地方。
轟!
土崩瓦解,細灰嘩嘩落下,刺眼的金光充滿了令梨的眼眸,濃郁的霧氣和熱氣迎面撲來。
“嘩啦!”
撲通一聲巨響,令梨猝不及防嗆了一口水,極高的水溫潑在她的皮膚上,瞬間染出過艷的紅痕。
她跌落在化龍池中,燙得人都快熟了。
磅礴的龍氣沉沉壓墜肩頭,壓得令梨體內靈氣幾乎凝滯,無法運轉。
水域無邊無際,令梨一直以為化龍池是個池子,但以她目測的范圍來看,化龍池的占地面積足有半個西漠王朝大小!
“難怪凡人隨便選個地方挖井都能挖到池子上面。”
令梨渾身濕透地半跪在劍身上,長劍離水面極近,但她沒有多余的靈氣御劍升空,勉強離開滾水是令梨的極限。
“燙燙燙。”令梨小心擰干袖子里的水,殺戮劍氣圍繞著她,帶來些許涼意。
令梨很快收拾好自己,她眼下的處境不好不壞。
不好是指龍氣壓制靈氣,很為難劍修,若是令梨御劍飛行的本領稍差一點兒,她只能呆在化龍池等著被煮熟。
不壞是指令梨已經穩住了情況,化龍池對她威脅有限,熱氣再燙只當她免費蒸了個桑拿。
“安全問題解決了,但我還有個問題。”令梨盯著劍身下金色的化龍池,池中漣漪一層層擴散,容納令梨衣服上滴落的水珠。
“伽野人呢?”
“我這么大只真龍呢?剛剛還在的!”
“這化龍池,它吃龍啊!”
令梨瞳孔地震,她半跪在劍上,目光復雜地盯著滾水。
金燦燦的,好大一鍋湯。
龍肉湯。
令梨打開乾坤袋,探頭一看,她的隨身餐具安安靜靜躺在袋子里。
令梨顫顫巍巍地拿出勺子,陷入無與倫比的掙扎之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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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修仙第一百五十天
人不能、至少不可以……
“不能做如此喪心病狂之事。”令梨咬牙收起勺子。
金色的池水倒映在她眼中, 宛如一鍋用老母雞做底料,加杏鮑菇、火腿、鮑魚、海參、瑤柱,文火熬制兩個時辰的高湯。
龍氣生異香, 香隨客變,世人提起龍香第一反應幾乎都是龍涎香, 故而他們聞到的就是優雅高貴的龍涎香氣味。
只有令梨對龍涎香一竅不通, 她看到金燦燦的池水, 滿腦子只有高湯兩個字, 嗅到的氣味越來越誘人, 餓得她肚子咕咕叫。
“誰能想到,西漠王朝地底一半的領土竟然被高湯占據。”令梨大為贊嘆,“這么多年, 難道沒有老鼠聞著味刨土刨到地下,一頭扎進湯里嗎?”
不,未必沒有。她的眼神陡然犀利起來, 看化龍池的目光變得嫌棄且不友好。
再香的湯掉進了老鼠還怎么喝?它已經是一鍋廢湯了。
令瓜劍貼在水面飛行, 令梨維持著半跪的姿勢, 并未起身。
稍微有點生活常識的人都知道,水蒸氣比熱水更燙, 蒸格中最上層的包子最容易熟。
站著御劍是很有氣勢, 但令梨不是很想飛著飛著人就熟了。
“讓我想想。”她咬住指節,思索道, “直到掉進池子前一秒, 伽野還和我抱在一起, 他的小指扯住了我一縷頭發。”
令梨撈起長發看了一眼, 很好, 一根青絲都沒掉。
“證明少主是突然消失的。”令梨沉吟, “掉落的瞬間他墊在了我身下,比我更早落進化龍池里。”
破案了,偵探小梨打了個響指:這個破池子,它吃龍!
“化龍池,難道全稱是‘融化龍的池子’嗎?”令梨大為震撼。
伽野掉進化龍池好比糖塊掉進熱水,嘩嘩兩下,融化得渣都不剩。
不行,不可以,令梨使勁搖頭。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她不能讓妖皇白發人送黑發人,妖皇的心臟本就被親兒子摧殘得搖搖欲墜,沒有能力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化龍池是個池子。”令梨閉著眼,劍尖輕微晃動,“池中活水潺潺,當有泉眼。”
如果她掉進一個看不見邊際的池子,她會本能游向泉眼的位置。
泉眼是一切異常與非異常的源頭,若令梨獨身來此,她一定會到泉眼一探究竟。
“到考驗我和伽野默契的時候了。”令梨選中了一個方向,御劍而去,“塑料友情能否轉正,人與妖的代溝能否填平,欲知后事如何,聚焦化龍池泉眼頻道。”
半個時辰后,令梨前方的霧越來越濃,熱氣幾乎化為水滴墜在她肩上。
氤氳的熱氣蒸得少女面若桃花,燒紅的眼尾流露出些許倦意,那雙明亮的黑眸蒙上一層水色。
過于悶熱的環境讓人不好受,令梨卻絲毫沒有掉轉回頭的意思。
她選擇的方向竟是霧氣最濃最深之處。
令梨,一個御劍飛行資格考試科目三一次性及格且打破歷年記錄的滿分御劍飛行專業選手,她的方向感非常之好。
東海航線她倒背如流,化龍池水域再復雜,難道能復雜過東海?
“這片水域很適合當作考點。”令梨琢磨道,“不如作為隱藏考點加入科目三豪華套餐,唯有手氣最非酋的考生有幸來到此處。他們要在時刻被煮熟的危險下辨認方位闖出迷霧,失敗的代價便是融入這鍋底料復雜的高湯……”
令梨三言兩語安排得明明白白,若是凌云劍宗弟子在天有靈聽見她喪心病狂之語,定會抱著她的大腿哭喊:做個人吧你!
長劍駛過水面,汩汩的流水聲愈發清晰,撲面而來的金霧熱氣凝為實質性的屏障,刺眼的光茫占據人的視野。
令梨側耳辯聲,她不理會濕熱迷蒙的霧氣,只專注朝向流水聲。
聽聲辯位說起來容易,人卻是極易被幻象迷惑的生物。比起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無邊無際的迷霧更令人心生恐慌。
特別是化龍池異香撲鼻,濃郁的香氣時時刻刻入侵人的脾肺,初聞好聞,聞久了只覺得頭暈目眩,胸口發悶,幾欲嘔吐。
一百個闖入化龍池的人,九十九個聞到的是他們想象中的龍涎香,他們徘徊在霧中宛如困在一間熏香熏得蚊子都避而遠之的房間里,無法呼吸。
唯有令梨,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令梨,她腦子里的那根筋完全沒搭到龍涎香上,一眼認定化龍池池水是美味的高湯,聞到的全是高湯鮮香。
湯的香味聞多久都不膩,更不可能暈,除了肚子咕咕叫的聲音有點大,簡直完美。
令梨閑來無事,鼻尖嗅來嗅去,分析出了高湯全部的底料。
又過了半個時辰,漆黑長劍劃破濃霧,入眼處金光燦爛,汩汩冒出的泉水如守得云開見月明般顯現在令梨眼前。
她尋到了泉眼。
剎那間,濃霧盡散,霧氣仿佛有自我意識般彼此驅逐。以泉眼為中心,方圓一里內的光景清晰可見,宛如濃霧中一方小小的清凈桃源。
令梨有幸擺脫了盲人摸象的窘境,她的眼睛終于不是擺設了。
高溫高壓低靈氣環境御劍這么久,饒是令梨也有些疲倦,她一路上憂心忡忡,特別擔心伽野被化龍池吃了,腦補出了很多催人淚下的悲劇結局。
直到她來到泉眼,才發現一路上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黑發短發的少年閉著眼倚靠在泉眼變的石壁上,他赤.裸胸膛,化龍的下身盤踞在泉眼周圍,氣勢神圣威嚴。
看上去睡得很香,一點兒不怕被滾燙的池水煮熟。
人沒事就行,令梨松了口氣,為他們頗有默契的友誼干杯。
她左右看了看,想尋個地方打坐,順帶給伽野護法。
長劍劃過水面勾起蕩漾的漣漪,一圈圈擴散,攪動了棲息于水下的圣靈。
一雙金色的眼眸漠然睜開。
“嘩啦!”
龍尾拍打水面,光滑堅硬的鱗片熠熠生輝,它不由分說卷住劍尖,向少年休憩的地方拖拽而去。
龍尾動作太快,令梨的本命劍是誰也碰不得的,行事暴虐的劍靈報復心極強,一道深刻的血痕割破龍鱗,數十瓣金色的鱗片掉落水中,血珠飛濺。
劇痛未能讓金眸中浮現丁點兒感情色彩,龍尾執拗地拖拽令梨過來,金色的化龍池中鮮血蜿蜒。
龍血淅淅瀝瀝滴落,令梨淺淺吸氣,連忙伸出手來。
纏繞在劍鋒上的龍尾動了動,它松開劍身,轉而繞住令梨的手腕。
龍血灑在令梨皮膚上,比池水更燙。
一瞬之間的功夫,她被拽到伽野面前。
龍尾松開令梨手腕,改為環繞她的腰肢,令梨短暫地判斷了一下形勢,收起了本命劍。
她的足尖一點點浸沒在池水中,燙得生疼。
令梨面不改色,只調動靈氣護住筋脈,任憑半個身體淹沒在滾水中。
她初掉下化龍池時只嗆了口水,立刻踩在長劍上遠離了池子,如今半個人踏入池中,方知化龍池的不凡。
沸騰的龍氣幾乎要把人蒸熟,但與此同時,極其精純的靈氣順著皮膚鉆入筋脈,一點點擴大筋脈的寬度,令梨丹田中的元嬰活躍不已。
令梨審視自身,她的修為隨著劇痛瘋漲,隱隱沖擊元嬰中期的瓶頸。
若是這樣,化龍池可真了不得,把人丟在里頭泡上九九八十一天,出來的個個是絕世高手。
疼痛是修仙最微不足道的代價,只要能變強,把自己丟進高湯里煮又算得了什么?
令梨輕輕晃了晃腿,她的腳碰不到池底。
令梨首先懷疑是自己身高不夠的錯,但她很快放棄責備自己,猜測化龍池實際的深度恐怕摸不見底。
供真龍遨游的池子,豈是人類可以立足之處?
池水又燙又沉,浸入其中既無法調動靈氣,又無法自由游動,要不是龍尾始終緊緊地纏在令梨身上,她的頭頂已經被水面淹沒了。
“把我拖下水,是想讓我分享化龍池的好處?”令梨自言自語。
她碰了碰龍尾上的劍痕,殺戮劍氣肆虐的傷口極難愈合,但龍尾浸泡在化龍池中,傷口處只余一條淺淺的白痕,掉落的鱗片重新再生。
令梨看向伽野,對上那雙漠然的金色眼眸。
合眸休憩的少年自令梨到來后便睜開了雙眼,他不由分說以龍尾拖拽她下水,鱗片被劍鋒割破亦面不改色。
明明是為了令梨好,偏偏作風像個不講理的反派。
在令梨認識的人里,喜歡這樣做的人是薄念慈,不是伽野。
她注視著少年金色的獸瞳,金眸中映不出令梨的影子。
神圣,威嚴,居高臨下,視萬物生靈于卑賤之物的眼神。
“龍脈之靈占據真龍之軀,還真是叫人反駁不了半句。”令梨輕聲說。
伽野所料不錯,龍脈誕生了那樣長久的歲月,早已生出靈智。
它在地底沉睡了千百年,只為等一具最合適的身軀。
伽野一進入化龍池,龍脈之靈便蘇醒了。
“少主怪不容易的。”令梨說,“族叔饞他的血脈,龍脈饞他的身體,沒有一個人在乎他有趣的靈魂。”
不,令梨是在乎的。
唯獨她從未在意伽野血脈中流淌的龍血,只在意她的朋友。
只看眼睛,伽野的意識被龍脈之靈壓制住了——他從未用冰冷的眼神打量過令梨,少年看向她時永遠含笑而熱切。
但要是看尾巴,龍脈之靈離占據伽野的身體還早著遠呢——有本事松開令梨,別死死纏著她。
“你看起來需要一些幫助。”令梨伸手摸了摸伽野的臉,細密的金鱗自他頸側浮現,泛著冰冷的光澤。
龍脈之靈漠然的眼神中顯露些許困惑。
祂不理解,這具身體為什么下意識地偏過頭,乖覺溫順地蹭過少女柔軟的掌心。
作者有話說:
小梨:休想對抗貓貓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