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第 121 章
“你為什么不猜她是你爸的初戀?”燕煦問。
應帙承認這次他確實是在不過腦子地瞎猜, 本以為‘初戀’這個詞匯一出,燕煦一定會瘋狂地借題發揮掩蓋真相,就像上次應帙猜遂徊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一樣, 但他媽媽卻并沒有這么做, 她的心思明顯不在這邊,只是隨口反駁一句, 注意力就再次飄遠。
這還是應帙頭一回見他媽媽這般的心神不寧,甚至不再矯飾她的異常。他不相信首席哨兵能這般情緒外漏,從早上燕煦竟然會拿不穩東西, 慌忙地低頭去撿的時候, 應帙就已經覺得非常奇怪。
……而這一切, 無疑又和周如翊的媽媽,周瓊, 有莫大的關系。
倏然應帙又回憶起燕煦之前單獨同他所說的:不是不想告訴他,而是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
應帙這段時日一直反感于應識箋和燕煦對他的隱瞞,認為父母是將他當作稚嫩孩童敷衍, 所以心態不夠冷靜,思慮也不夠周全,只單純地將燕煦的這句話歸類于欺瞞他的借口。
但直到此時此刻,親眼目睹燕煦的失態和焦躁,應帙才倏然意識到或許燕煦真的在百般猶豫——她保守著一個關鍵的秘密, 不知道是否該透露這個秘密。
畢竟燕煦目前畏畏縮縮, 躲在門后偷窺的行為實在是和她性格大為不同,她不是會將命運和事情發展趨勢交由他人手中的性格,既然周如翊媽媽周瓊和她的秘密有關, 那她此刻一定會站在大堂內, 載人群中央主導話題和局勢, 避免發生超出她掌控的事情。
甚至按燕煦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想周瓊來城邦,開對空坦克把環際集團的飛艦一炮炸飛,這種事她也不是做不出來。
所以,之所以她會謹慎又小心地躲在門后,但又格外緊張屋內眾人的談話,應帙只能想到兩個原因:一是燕煦的秘密伴隨著周瓊的到來已經必然會暴露,所以她也不再徒勞地矯飾太平;
二則是她也不知道是否該繼續隱瞞秘密,所以干脆放任自流,任憑事態自由發展。
某一瞬間,應帙和燕煦激烈起伏的思緒產生了精神共鳴,他感知到媽媽內心深處是希望這個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想讓它徹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只是她不能主動開口。
這個和過往認知截然相反的情緒波動令應帙十分詫異,但似乎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果真的什么都不想讓他知道,就應該像應識箋那樣三緘其口,什么也不表現出來,而不是燕煦這種沒事就透露一下她詭異的行蹤,故意惹應帙屢屢懷疑。
一枚又一枚的邏輯碎片平鋪在應帙的思維網中,碎片之上標注著無數關鍵詞:‘似曾相識’,周瓊,失憶,栗紅色,燕煦……
周瓊的‘似曾相識’究竟是人是景還是事?燕煦的秘密是和周瓊的失憶相關嗎?燕煦是一個畢業就組建雇傭戰隊常年在外作戰的戰爭&掙錢狂魔,親兒子見她一面都不容易,是出自怎樣的契機燕煦才會結識周瓊,并和她建立下深厚的羈絆?
另外,周瓊是否看起來太過年輕了?大部分人一定會認為這是她注重保養,但應帙卻敏銳察覺到不同尋常的地方。
大堂內,遂徊默默拾起裝著紫鉆的盒子,打開看了一眼,又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應帙。看得出來,他仍舊想要將這枚價值連城的鉆石贈予應帙,但不是當下,沒什么想象力的哨兵大概率會把它留到兩人進行永久結合的時候,玩一把浪漫。
紫鉆,下落不明但身份特殊的父母,遂徊……
答案應該已經近在眼前,但相關線索碎片太多太雜,很難將它們符合邏輯地串聯到一塊。
思索間,大堂內的交談已經告一段落,公務繁忙的聶景行收拾收拾準備接著回去上班,而周如翊正在絞盡腦汁想著找什么理由拉媽媽去見那個黑貓婆婆。
而遂徊就跟磁鐵的北極一樣,收好鉆石之后立刻 貼到應帙這個南極身邊,摸摸蹭蹭半天發現銀發向導視他為無物,很不滿意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應帙伸手抓住眼前這個惱人的‘蒼蠅’,握在掌心里,指腹無意識地在對方手腕內側溫熱的皮膚上摩挲,幫助思考。
除了由過程推出結果之外,還有一種投機取巧的解題方式,從答案倒推過程,大膽假設,小心求證。應帙一上來直接假設周瓊就是向導,暫且先不管她為什么假裝成普通人,一旦設定她是向導,就可以解釋她為什么會認識燕煦,容貌的年輕也有了理由,栗紅色的‘絲帶’就是她的精神體。
……燕煦這么瞻前顧后,難不成周瓊失憶的原因和她有關?因為愧疚,所以才這么失態,因為心虛,所以才不敢開口。
由此延伸,如果當年燕煦確實因為工作失誤還是立場敵對什么的原因,主動或被迫害得周瓊受傷失憶,那她這些天對周如翊過分親熱的態度也得到了解釋,那明顯是出自于補償的心態。對明星一無所知的老母親竟然還在飛艦上假裝什么追星粉絲,哼出了周如翊歌里的曲調,害得周如翊緊張得要死。
不過細想燕煦特殊的態度并不止針對周瓊和周如翊母女倆,另外還有遂徊,她對遂徊的種種行為也非常詭異……
周瓊、周如翊、遂徊——當這三個名字連成一條線的時候,就在某個電光火石的剎那,應帙心尖倏然一悸,他可以輕松地問燕煦遂徊是否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因為他內心深處自己也不相信這個答案,但就在這一時刻,他卻無法將他分析得到的結果脫口而出。
因為他覺得極有可能是真的……
——遂徊會是周瓊的兒子嗎?會是周如翊的兄弟嗎?會是環際集團流落在外的小少爺嗎?
遂徊看到應帙頭頂冒出彎曲鋒利的犄角,羊耳朵繃直,他疑惑地望著他,目光又落到應帙身后,果不其然羊尾巴也冒了出來,沒有輕松地搖晃,而是僵直地立在那里。
“……”遂徊察覺到應帙情緒的起伏,他沒有貿然開口打斷對方的思路,視線不經意間再次落到大堂內,徑直撞上了周瓊正在觀察他的視線,兩人目光交匯,周瓊立刻回以一個和煦溫柔的笑容。
周如翊媽媽的形象非常出乎遂徊的意料,在他想象中,周瓊應當是一個做事雷厲風行,性格強硬的女強人,但就他親眼所見,這是一個非常好相處又愛笑的溫婉女人,比燕煦還要契合他心目中的母親形象。
就在遂徊不好意思地收回視線,不敢和周瓊繼續對視的時候,應帙心境也并不平靜,他猛地想到了三人第一次見面時,周如翊那句無心之言:‘我們倆的名字很像誒,我叫周如翊,咱們一個遂懷一個如意。’
遂懷、如意。
周如翊堂堂環際集團大小姐,為什么偏偏喜愛和他們玩在一起,僅僅是一場生存賽,還沒有經歷什么刻骨銘心的比賽回憶,非常奇怪,但如果用血緣關系吸引來解釋,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同時可以解釋的還有應識箋和燕煦對他和遂徊交往這件事抱有相反態度這件事,應帙一瞬間就理解了父親的心態,如果他家和遂徊家有世仇舊怨,那他和遂徊確實前途坎坷,所以應識箋想要提前干預,趁早斷了這段孽緣。
而燕煦大概是想著上一輩的恩怨不要牽扯下一代,所以還算支持他和遂徊在一起,只是多次提醒他要鄭重對待這段感情,大致是不想他渣了遂徊,給兩家本就不佳的關系雪上加霜。
黑貓婆婆說她見過周如翊,只要她不是真的癡呆到認錯了臉,那基本可以斷定她實際見到的人是周瓊,難道多年前周瓊是親自來到了城邦,等一個人,然后因為不知名的原因將遂徊丟在了山上?
應帙倏然又想到周如翊說她的父親是個胸大無腦的渣男,被去父留女,難道說周瓊年輕的時候未婚先孕,約好了和渣男一起私奔,但是渣男到最后都沒有出現,所以她一氣之下獨自撫養周如翊長大?
……不對,那為什么遂徊被拋下了?去父留女,沒道理連子也去了。那就是遂徊被渣男偷走了,周瓊痛苦地一路追到城邦,但直到最后也沒有找到遂徊。
也不對,時間線好像對不上?
后面這些都是應帙無責任的瞎猜,他越想內容越狗血,都快和他之前在星網上看的那些小說內容呼應上了,就只差一個靈魂互換。
周瓊坐著休息了一會,從行李箱里摸出一只鉛筆,別在耳朵上,又拿出一個速寫本,“走吧,如翊,你說風景很好,帶路,媽媽迫不及待想要寫生了。”
周如翊本就想帶她出門,立刻準備帶她去黑貓婆婆家里寫生。
卻聽周瓊又熱情邀請道:“遂徊,要不要一起來?還有這位……”
“應帙,阿姨好。”應帙下意識地將口罩摘到下巴底下,微彎腰。
“你好你好,經常聽如翊提起你。”
應帙收回紛亂的思緒,這才發現遂徊的手腕一直被他握在掌心里,此刻已經落下五道鮮紅的指印,“……抱歉。”
遂徊渾不在意地一擺手,只問:“你到底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
看到遂徊竟然還傻不拉幾地戴著口罩,應帙習慣性伸手就要為他摘下來,但手伸到一半他忽然頓住,回頭看向了燕煦,而燕煦的目光此刻也死死落在應帙的手上,仍舊處于想要阻止有不想阻止的矛盾狀態下。
注意到兒子突兀地停下手上動作,并且向她投來視線,燕煦先是一愣,隨即瞳孔產生變化,敏銳地意識到了什么。
要摘嗎?應帙半收回手,用眼神詢問他的媽媽。
燕煦明顯比他緊張得多,看上去大腦都快宕機了,既不知道該不該摘,更不清楚應帙怎么這就好像知道她辛苦保守至今的秘密了???
就是這短短兩秒的猶豫,讓應帙收回了手。周如翊說她媽媽大腦受傷,觸及過去回憶的時候會痛到暈厥昏迷,這一點也不正常,除非是向導精神域崩潰導致的失憶,類似于易承瀾那種情況,這才有可能產生這么嚴重的后遺癥。
既然如此,那還是循序漸進,萬一遂徊長得和他父親非常像,把周瓊刺激到當場倒地就不好了。
沒成想,應帙這邊剛放下手,遂徊就很沒默契的一把摘下他的口罩,聲音因此變得清晰:“怎么了?”
下一秒,趕在周瓊投來視線之前,應帙和燕煦步調異常一致地撲向遂徊,猛地又將他口罩扯了回去,一直拉到蓋住他的整張臉。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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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第 122 章
遂徊:“……”
“你不是重感冒嗎?小徊, 口罩得戴好。”燕煦暗示道。
遂徊莫名其妙被四只手捂著嘴,聲音透過口罩艱難地傳出來:“歡迎儀式還沒有結束嗎?……可我的角色不是斷腿的那個嗎?”
“遂徊!”周如翊在外面呼喚道,“你的三輪車呢?”
“它在倉庫……”遂徊說著朝屋外走去。
等他一離開, 應帙立刻拽過燕煦, 也不給她緩沖和反應的余地,把人拉進雜物室鎖上門, 直接壓低聲音開口問:“遂徊是周瓊的兒子?”
燕煦嘴唇顫了顫,沒有回答。如果是往常,看媽媽又緘口不言裝啞巴, 應帙不說火冒三丈也要偷偷生悶氣, 但此時此刻, 她的沉默反而最能代表應帙猜對了答案。應帙先前還有幾分不確定,但現在他徹底篤定了想法。
但得到的這個真相并沒有給應帙帶來多少成就感, 他詫異地重復了一遍:“天哪,遂徊是周瓊的兒子,環際集團的小少爺?”
“噓——”燕煦連忙讓他輕聲些。
應帙現在腦子里擠滿了層出不窮的問題, 他極力試圖壓下不平靜的內心,但快滿溢出來的疑問還是涌出了咽喉:“他的父親是誰?他是因為父親的原因才被遺棄的嗎?他和周如翊是兄妹還是姐弟?”這個問題問出來之后他又自顧自捋著時間線,“應該是兄妹,周瓊誕下遂徊之后意外失憶,回到家中, 和另一名男人生下周如翊……”
“不, ”燕煦抿了抿唇,猶豫著說,“他們應該是雙胞胎。”
“雙胞胎??”應帙更震驚了, “怎么可能?也就是周如翊被單獨領回周家, 然后遂徊被扔到了山里?為什么?……難道是遂徊被拐賣了?周瓊來過城邦, 就是來找遂徊的,但是沒有找到,然后失憶了,徹底忘記了這件事。那其余周家人為什么沒有繼續嘗試尋找遂徊?就這么拋棄了他?”
“具體究竟是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燕煦頭疼地說,“因為我們所有人都以為阿瓊只有一個孩子,她是瞞著我們偷偷生產的,并且將孩子藏了起來,如果不是你爸親眼看到遂徊,去查了他的身世來歷,從中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我都不知道她當年懷的可能是一對雙胞胎。”
“‘我們所有人’都以為?”應帙微微瞇起眼睛,“這個‘我們’指的是?”
“我,你爸,周家。”
“周家,周如翊的外公、外婆?”應帙倏然想起周如翊曾經說過,她對父親的印象全部出自她外公口中,是一個胸大無腦的渣男,現在想來事實真相肯定沒這么簡單,“他爸是誰?現在在哪里?”
燕煦說:“他爸已經死了。”
“死了?你確定嗎?”應帙有點不信任燕煦的信息真實性,畢竟這群人竟然連周瓊當年懷了一對雙胞胎都不知道,只接了周如翊一個回去,把遂徊一個沒有自理能力的幼童丟在荒郊野嶺當野人,都不清楚是怎么活下來的。
“……”燕煦詭異地停頓了一下,“確定……吧?他停止呼吸了,但尸體在火化前消失了。”
應帙簡直無奈透頂:“所以你們死憋著什么也不肯說,好像保護著什么天大的秘密,結果一問起來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就連遂徊父親到底死沒死都不敢百分百保證……就這點無關痛癢的信息量,到底有什么好瞞的?”
燕煦被問得極為尷尬:“我也沒有想瞞著,但當年阿瓊精神閾崩潰失憶以后,我和她的父親有過約定,以后永遠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打擾她的生活,也不能通過任何方式試圖喚起她過去的記憶,更不能向她透露她其實是一名向導……所以,要不是遂徊的出現,我是一定會將這個秘密死守到底的。”
“為什么?”應帙疑惑,“這和你有什么關系?”
聽起來周如翊外公很像是在遷怒燕煦,而且單憑他媽的性格,怎么可能被這么威脅,還乖乖信守承諾。說一句不尊重的話,燕煦是一個不讓她做什么她偏要去做什么的犟種,除非……應帙思忖了幾秒,“媽,難道周瓊精神域崩潰是你造成的?”
燕煦又又又沉默了。
應帙頭疼欲裂:“你別告訴我是你把遂徊爸爸殺了?”
燕煦仍舊保持著沉默,但應帙在三秒鐘之內得不到否定的答案,瞬間頭皮炸開:“你殺了遂徊和周如翊的父親,還向外界造謠他是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
“這個謠言是阿瓊父母散播的,我肯定不會做這種事情。”燕煦也很無力,“但他……”她的聲音逐漸降低,“他確實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你看你說這句話的時候都沒什么底氣。”
“……”
應帙此刻大腦一團亂麻,上一秒他還嫌燕煦的話里沒什么信息量,現在倒好,信息量爆棚,他又有點難以承受。
他和遂徊之間竟然隔著一道殺父之仇。怪不得應識箋會張口就是他們不合適,不建議他們在一起。就連應帙自己都開始猶疑,等一切真相公之于眾之后,遂徊還會不會繼續喜歡他,甚至頂著殺父之仇還要和他結合。
設身處地地想,如果周瓊殺了應識箋,無論出自怎樣的原因,應帙都絕對無法做到和遂徊正常相處,更別說建立親密關系。
“遂徊父親有沒有可能死而復生?”應帙抱著一線希望問,“一般影視劇里,尸體失蹤了,后期都會莫名其妙復活。”
“沒呼吸了。”燕煦說,“而且死得挺碎的,尸首都不太好拼。”
應帙憤怒指責:“你把人砍得那么碎做什么?”
“不是我砍的,我是想放他走,但是他——”燕煦話剛解釋道一半,倏然止住了話頭,緊張地回首望向門外。不出半秒,應帙也聽到了腳步聲,還有遂徊疑惑的呼喚:“應帙,燕首席?”
燕煦和應帙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警告的意味。
屠龍的少年終將成龍,謎語人的兒子也是小謎語人,在此時此刻,應帙和他媽媽的意見達成了驚人的一致:先瞞住遂徊,剩下的事情以后再說。
雜物間的房門打開,燕煦的秘密自此多了一個人承擔,她輕松不少,非常自然地和遂徊打了聲招呼。
而應帙自以為調整好了心態,可看到遂徊臉的瞬間,他的表情立刻僵硬,像一具沉默的雕塑立在原地。巴弗滅也心虛地站在角落里,遲遲不敢靠近。
“一起去嗎?”遂徊替人邀請道,“周如翊說她害怕。”
“我也害怕。”應帙下意識地說。
遂徊:“?”
作者有話說:
今天短短,明天補補,大家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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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第 123 章
“你害怕什么?”遂徊疑惑。
應帙一直非常靈光的腦子罕見地卡了殼, 和遂徊對視許久,竟然連一條像模像樣敷衍人的理由也編不出來,他一邊想著感情令人遲鈍, 一邊無奈地搖了搖頭, ‘老實’解釋:“我瞎講的,這樣比較押韻。”
遂徊望著眼前這名未來職業道路或許是想當rapper的向導, 又瞥一眼假裝無事發生默默走遠的燕煦,倏然悄聲湊到應帙耳邊,故意忽略了他人類的耳朵, 而是掰著對方的羊角, 摘下口罩, 將唇靠近毛絨絨的白色羊耳朵:“你媽媽是不是和你透露了什么?”
應帙的羊耳朵因為熱流滾入猛地蒲扇兩下,他皺眉按住耳朵, 止住那鉆心的癢意:“別靠得那么近。”
“顧左右而言他。”遂徊了然地說,“你果然是知道了什么。”
“我……”
“和周如翊媽媽有關?”遂徊又猜。
“……”應帙感覺現在的畫面非常熟悉,好像不久之前他就是這樣問燕煦的, 現在角色調轉,他成了燕煦,而遂徊則是處于他之前的位置。
應帙沒有立刻否認,而是回頭和燕煦對視一眼。
他媽媽的意思很明顯,希望遂徊能和周瓊母子相認, 但不知道這樣做正確與否, 也不知道如何以柔和又干脆的方式達成目的。她并不打算破壞和周瓊父親的約定,也不希望周瓊回憶起過往的曾經,不想打破現如今平和的表象, 但又要讓周瓊知曉遂徊的存在。
這般既要也要, 結局很可能是什么也得不到。
或許曾經燕煦做過選擇, 造成了極為慘烈的后果,所以時至今日她才會如此束手束腳,百般猶豫。
至于應帙,他對父輩過去的事情知之甚少,更加不知道怎樣做才是對的。可事實上他的內心早有偏頗,他不認識死去的人,對周瓊也不熟悉,他只希望遂徊能夠從中獲益。
眨眼的停頓過后,他淡淡地說,“對,和周瓊有關。”
“周瓊。”遂徊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這是周如翊媽媽的名字,又問,“你媽媽和她兩人過去認識?”
“嗯。”
遂徊倒是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點了點頭。應帙以為他還會問點什么,卻沒想到遂徊就止步于此,朝他揮了揮手,出門蹬三輪車去了。
不過人力三輪車后座坐不下三個人,特別是燕煦也突然表示她打算加入的情況下。于是遂徊又把車子推回去,從城主的百寶倉庫里推出來一輛油電混動的敞篷三輪。
應帙原本以為聶景行城主窮得揭不開鍋了,但現在一看,人家‘私家車’一輛接著一輛,錢都花在了刀刃上。
應帙、周如翊、周瓊和燕煦四個人分坐后排敞篷載貨區的一角,遂徊獨坐駕駛位,一踩油門,三輪車嘟嘟嘟地上了路。
周如翊心中忐忑,外公外婆都不喜歡家里聊到母親的過去,一直勸說人要向前看;周瓊本人倒是抱著一種佛系的心態,因為頭疼癥的緣故她不會主動追思過去,但也想要回憶起曾經的事情;周如翊則是和外公抱有完全相反的心態,她對母親的過去和父親的身份非常好奇,即使所有人都告訴他那個男人是個無可救藥的敗類,她至少的至少也想見他一面,知道這位混蛋父親下場究竟有多凄涼。
所以她這次行為完全是逆著外公外婆悄悄進行的,非常緊張,一個人坐在角落里瘋狂自閉。
周瓊左右看看,主動靠近了燕煦,未語先笑:“你好啊,燕首席。”
應帙抬起眼,都不需要看到他媽媽口罩底下的表情,光從那對瘋狂動搖甚至隱隱泛淚的眼神中就可以知道,他媽此刻的心境肯定是: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是這么和我打招呼的!
但下一秒,燕煦冷淡的聲音從口罩下傳出:“嗯。”
應帙:“……”
周如翊接地氣的性格大概率就是來自她好脾氣的媽媽,被燕煦這么冷待,周瓊竟然一點也不生氣,還很好奇地問:“燕首席的發色好特別,銀色的。”
燕煦又是一聲語調毫無起伏的‘嗯’,但頭發卻是瞬間變為黑色,還配著虎鯨眼睛形狀的白斑,周瓊驚訝地半張開嘴,“這是——”
“……這是我的精神體融合態。”燕煦倍覺丟臉地低下頭。
周瓊態度更熱絡了,說自己對特種人一點也不了解,但非常好奇,希望燕煦多和她解釋解釋。
聽完燕煦關于哨兵向導精神體的解釋,周瓊粲然一笑:“我要是也有個精神體就好了。”
這句話引起了在場所有人的警覺,周如翊立刻抓住這個機會問:“媽,你要是有精神體,你希望是什么樣的動物?”
“蛇,”周瓊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蛇。”
栗紅色‘絲帶’,確實有可能指的是蛇,周如翊眼睛一亮,激動地看向應帙,想和他分享這一喜人的發現,但就在這時,卻聽燕煦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嘆道:“蛇有什么好的?你怎么還……”
她自覺失言,又艱難地挽回道:“一般人不都喜歡鳥啊……兔子,貓咪什么的嗎?”
說著燕煦抬起頭,注意到遂徊通過后視鏡投來的幽怨眼神,她更頭大了:“沒說你,你的太攀蛇很好,特別好。”
“遂徊的精神體是蛇?”周瓊驚喜問,“可以給我看看嗎?”
周如翊疑惑:“媽你沒看我剪輯的生存賽視頻?我還想著遂徊的精神體是蛇,你一定會喜歡他呢。”
周瓊不好意思的壓低了聲音:“媽就看了你出場的片段,你被淘汰以后就沒看了。”
談話間,一條紅褐色的太攀蛇從遂徊的后頸處出現,它沿著車廂徐徐爬到后座,但并沒有沖著周瓊去,而是纏到了應帙身上,卷住他的胳膊,又嗲又黏人。
應帙將手指放到利維坦腦袋前,看著它伸出蛇信辨識他的氣味,他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將利維坦交給周瓊近距離觀看。
從燕煦那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話中,應帙八成篤定遂徊父親的精神體絕對也是蛇。就像城主聶景行的精神體是灰熊,塔校長聶仰止的精神體是黑熊,精神體種類和遺傳不說有直接的對應關系,但也有一定的關聯。
周瓊即使精神域崩潰失憶,仍舊眷戀著她哨兵的精神體。應帙不敢保證周瓊會不會通過遂徊的精神體想起什么。
太快了,他還沒準備好。
但產生這一念頭的瞬間,應帙又覺得錯愕,這和他有什么關系?為什么要他準備好?是因為遂徊被周瓊認回之后,他們之間必定會面對父輩的恩怨嗎?他口口聲聲地說著只要遂徊能夠受益就可以,但是當真正面對抉擇的時候,他又開始從自身出發思考問題。
歸根到底,還不是舍不得罷了。
應帙低下頭,看到利維坦用腦袋觸碰著他的指腹,身體擺成S型……開始瘋狂求偶。
應帙:“……”
應帙默默捏住利維坦的七寸,將它交給主人的母親。一落到陌生人掌心,色膽包天的利維坦瞬間正經起來,將身體盤成蚊香,支起腦袋觀察周瓊。
除了狀況外的周如翊,燕煦和應帙全都緊張起來,觀察周瓊的反應。
周瓊……沒什么特別的反應,她試探著伸出手,撫摸利維坦冰涼的蛇鱗,看到太攀蛇主動用身體卷住她的手腕,高興地彎起眼眸。
大概不是一個品種……應帙心想。
“蛇這種愛好卻是有點小眾,”周瓊朝燕煦笑了一下,“不過它們總是給我一種非常特別的感覺,很難用言語去形容……既酸澀,又甜蜜,心臟漲漲的。可能我上輩子真是個特種人,擁有一條蛇精神體吧。”
燕煦長久地注視著她,一言不發,而周瓊從思緒中驟然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說:“抱歉燕首席,說了很奇怪的話。這些話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感覺和你一見如故,不知不覺就講出來了……”
說著說著,她皺眉按住額頭,忍痛道:“我之前出過車禍,留下后遺癥,時常會頭疼……這些年已經好很多了,不知道為什么今天怎么頻繁發生。”
聽到這句話,周如翊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媽,因為你以前可能來過這里。”
她不再猶豫,一鼓作氣把黑貓婆婆的事情講出來,等到差不多講完的時候三輪車也恰好開到了目的地,周如翊興奮地跳下車,拽過周瓊的手站到老婆婆家門口,期待地敲響房門。
黑貓婆婆的動作一如既往地慢,伴隨著真相一點一滴地逼近,周瓊也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反倒是周如翊開始懊惱自己的沖動,她扶住媽媽的手:“媽你別激動,千萬別暈了,要是讓外公外婆知道我又在帶你回憶過去,肯定要關我禁閉。”
“不會的。”周瓊說,“我也想知道以前的事情,大不了我和你一起被關禁閉。”
周如翊哭笑不得:“媽……”
應帙一言不發地站在黑貓離家出走爬的那棵樹底下,燕煦無聲無息地靠過來,雙手搭在他肩頭,腦袋抵在他后背,小聲道:“太恐怖了,嚇得我一身汗……”
“你明明很高興,”應帙淡淡道,聲音輕得像枯葉隨著微風落地,“聽到她說對你一見如故。”
“……”燕煦沉默了一會,承認,“我以前和她是最好的閨蜜,約定好同時舉辦結合禮。”仿佛為了證明所謂的最好究竟有多好,她很快舉出例子,“遂徊手里的那顆紫鉆,不是周瓊留給他的,而是給我的,只是沒來得及送到我手里。”
“什么?”應帙詫異地回過頭。
“……當時我決定送你爸一枚紫色鉆石當結合禮物,因為和你爸爸的眼睛顏色一樣。”燕煦說,“但當時沒什么錢,就一直在外面接任務,但雇傭隊資歷淺,接不到任務,報酬也要得低,還惹了禍錢都賠出去了。阿瓊得知這件事以后就說她來解決,但我拒絕了。”
“后來,我們斷了聯系,紫鉆是在結合一周年的時候送出去的,再然后有了你,我生活的重心就落在你身上了,甚至想過干脆隱退得了,結果你爸退得比我還快,辭呈都遞出去了,爭著搶著當全職父母。”
從小當留守兒童的應帙從沒想過這兩位不負責任的父母,還曾經想過為了照顧他雙雙辭職。
“然后呢?”
“然后出現了意外,我們誰也沒退成。”燕煦明顯不太想聊這段經歷,深呼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阿瓊重傷只剩一口氣沒辦法親自復仇,但必須有人為他的死付出代價,我也需要贖罪。”
應帙也沒有繼續問,他終于知道為什么某些秘密就應該永遠成為秘密了,絞盡腦汁滿足了好奇心,接下來帶給他的就剩愁緒和困擾。
他抬起雙眸,本來是想抬頭看天排解憂愁,不經意間卻看到了獨自站在遠處的遂徊。
周瓊和周如翊挽著胳膊,并排站在一扇鐵門前,應帙和燕煦前后站著,小聲交談,只有遂徊是一個人,甚至在察覺應帙和燕煦故意將聲音壓得很低的時候,意識到他是那個被防備著的人,所以故意退到了更遠的地方。
和父母撒嬌是什么樣的感覺?
既酸澀,又甜蜜,心臟漲漲的……
“遂徊。”應帙開口喚道。
在太陽底下走神的哨兵抬眼看他,應帙也不知道他要說什么,他只是單純想要喚遂徊的名字而已。
兩人的視線撞到一起,一直到房門吱呀打開,周如翊飛快后退半步,從背后撐住她媽媽,黑貓婆婆探出頭來,見周瓊之后疑惑地問:“你怎么又來了?”
周如翊的猜測沒有出錯,黑貓婆婆曾經見過的人的確就是周瓊。
反倒是周瓊,困惑地盯著婆婆的臉,仔細回憶半天也沒得出個所以然來,最關鍵的是她的頭疼雷達竟然沒有響應,只能說要么婆婆認錯了人,一切都是空歡喜;要么對于婆婆來說記了這么久的見面在周瓊記憶中卻是非常平常的小事,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周瓊長久保持同一動作的沉默落在婆婆眼底,卻成了另一種含義,她慢慢皺起眉頭,滿臉的皺紋都跟著一起皺起來,倏然,她后知后覺地想起什么,“你是拿來東西的吧。”
聞言,在場五個人瞬間齊刷刷地盯住了她,燕煦第一個緊張地開口問:“什么東西?”
黑貓婆婆也不說話,慢吞吞地帶上門,聽腳步聲是轉身回屋翻東西了。
周如翊興奮不已,緊緊挽著媽媽的胳膊,周瓊也很緊張,但同時她又悄悄地看向燕煦,腦海中回憶著方才對方下意識的激動。
相隔十多年的物件,黑貓婆婆記憶力又差,找了很久很久,就在應帙恨不得翻墻跳進去幫她一起找的時候,黑貓婆婆終于再次出現,將房門完全敞開,顫顫巍巍地遞出來一把黑色的傘。
“謝謝你了……”她說。
周瓊緩緩接過這把落滿灰塵的黑色舊傘,眉頭微皺,卻沒有回憶出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撐開傘,這么多年過去,傘金屬骨架竟然沒有銹蝕,只是有霉味,撐開之后仍就能正常使用,周瓊仔仔細細檢查著傘上是否有標記,但令人失望的是,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黑雨傘,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也沒有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一隅。
這大概率是一把男傘,應帙心想,再加上黑貓婆婆曾經問過你等到人了嗎?或許是遂懷爸爸留下的傘,然后一去不歸。
周瓊收起傘之后將它遞給了周如翊,周如翊直接重復了媽媽的動作,打開傘,各種觀察,仍舊一無所獲。倏然,應帙朝她伸過了手,周如翊下意識地將傘遞給他,卻見他撐著傘轉過身,徑直走到遂徊身邊,用黑傘擋住了他頭頂炙熱的陽光。
“誒,這不是普通的傘!”周如翊急了。
但就在下一秒,應帙將傘柄塞到遂徊手中,然后趁著遂徊低頭去看的時候一把扯下了他的口罩。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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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第 124 章
應帙還是太沖動了, 無論怎么樣,他都應該和燕煦商量一下再行動。不過應帙覺得就算問過燕煦,這人肯定也是猶猶豫豫, 拿不定主意, 糾結半天之后讓應帙再等等、再看看。
不過這些都不成立為應帙 懊惱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他摘下遂徊口罩的瞬間, 黑發哨兵竟然下意識做出扭頭回避的姿勢,他快速朝左邊撇開了臉,用后腦對向周瓊和周如翊。
……他不想讓周瓊看見他的臉。
應帙錯愕了一瞬, 隨即飛快傾下雨傘, 用黑色傘面擋住了遂徊。
“抱歉, ”他說。
他考慮了燕煦的顧忌,考慮了周瓊的失憶頭痛癥, 甚至考慮了周如翊知道她還有一個雙胞兄弟之后會有的感受,也考慮了自己日后可能面臨的困難,唯獨忘了考慮遂徊的想法。
他理所當然地認為遂徊想要得知父母的下落, 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認回父母,一如既往秉持著積極向往的態度,因為母族地位高,家產豐厚,也因為他看起來形影單只, 渴望親情。
但其實遂徊早就給出了答案, 在山里的時候,他就講明了他對父母沒什么實感,相較于失職二十年的血脈親緣, 他更在乎的人是應帙和聶景行, 甚至支教向導齊老師的重要性指不定都能排在父母前面。
他也知道了, 但他不想認。
“真的很抱歉。”應帙再一次道了歉。
“沒事。”遂徊將口罩戴了回去,這下他直接完全背過身去,擺明了誰也不想搭理。
應帙迅速將黑傘交還給周如翊,又和燕煦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反過身走到遂徊身邊,“你聽到了?”
“聽到什么?”遂徊走到一處屋檐底下貼著墻站立,讓陰影擋住耀眼的光線。
“我和我媽的談話。”
“沒聽到,但我又不是傻子。”遂徊情緒低落,聲音也慢吞吞的,“從得知周如翊媽媽曾經來過這里起,我就隱約有預感了,再加上燕首席聽到周瓊要來反應那么大,要么周瓊是你親媽,要么周瓊就是我媽。”
“……”
周如翊從傘上看不出所以然來,于是繼續把主意打到了黑貓婆婆身上,想從她口中套出更多的線索,周如翊一個猛子扎進婆婆的小院,纏著她問東問西。
燕煦心情復雜地瞥了遂徊一眼,轉身也準備進院。當年的事情她一直以為查得差不多了,該死的人也都死光了,沒死成的也全關在監獄里等著牢底坐穿,她自詡萬無一失,卻還漏了遂徊這么關鍵的一環在外面,從頭至尾都沒有想過周瓊竟然生了一對雙胞胎,現在也不由得謹慎地考慮起會不會還遺失了什么關鍵線索,所以她也準備多問這婆婆兩個問題。
不過在抬腳之前,燕煦察覺到周瓊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應帙和遂徊的方向,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她條件反射地想要阻止,但反應過來之后又連忙合上了嘴。
如果應帙還有一個兄弟姐妹,被她遺忘,在貧困山區吃苦吃了二十年,痛苦難耐,一度瀕死,無論是什么原因導致了這一結果,她都永遠不會原諒自己。
……
“你是不想認她嗎,還是只是暫時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應帙走過去和遂徊并排站著,問問題的同時也遞去一縷馥郁的向導素。
遂徊沒有拒絕向導的安撫,他看起來心情不算好也不算壞,出乎意料的平靜,“……你會不會覺得我矯情?明明窮得內褲上都是洞,富豪親媽就在眼前,竟然還不去認。”
“不會。”應帙說,“區區環際集團而已,不認就不認。”
遂徊勾起了唇角,蛇尾繞住應帙的小腿,尾巴尖不帶任何情色,只是親昵地磨蹭著,“我爸爸是誰,你知道了嗎?”
“……”應帙稍作停頓,還是如實回答道,“你爸爸已經去世了,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
“真死了?”遂徊也對此保持懷疑。
“應該是真的死了。”應帙說。
“所以他們一個死了,一個失憶了,這才把我獨自忘在這里……我是不是還責怪不了他們?”遂徊眼角浮現紅色的蛇鱗紋路,碧色瞳孔晦暗,“那怪誰呢?是不是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
遂徊的命確實不好,不然為什么同為雙胞胎,周如翊被帶回了周家,而他卻被遺落在無人又危險的野外。
應帙沒辦法安慰他,若是在此時此刻說點什么‘你的命很好,因為你遇到了我’之類的肉麻話,大概不會產生任何感動,只會讓遂徊想揍他。
“就怪他們。”應帙突然恨恨地說,“照顧不好子女,憑什么當父母。”
遂徊抬眼望他:“你好像比我還氣憤?”
“因為我感同身受……不說這些了,走,別在這兒站著了。”應帙小幅度動了動小腿,纏在上面的蛇尾自動收回。
“去哪?”遂徊回頭看了眼半敞的門內,周如翊正蹲在阿婆面前說些什么,燕煦雙臂環胸在一旁看著,而目光一直落在周如翊身上的周瓊卻在此刻若有所感地轉過頭,不過就在她將視線投向門外之前,遂徊就已經收回了視線。
“跟我走就是了。”應帙說,“反正你看起來也不想繼續待在這里了。”
“帶我私奔?”
“想得美,你不愿意當有錢人家的大少爺,我還是要繼續在首都當太子爺的。”應帙說著緩緩向來的方向走去,“……我們回城邦的首要目的是給城主過生日,你生日禮物準備好了嗎?”
“你轉移話題的能力有點差勁。”嘴上這樣說著,遂懷還是快速跟上應帙,將注意力移到聶景行身上,“生日禮物?不用準備,按往常慣例是我給小景哥干一天的活,就算是禮物了。”
“為他燒水、劈柴,喂雞,聆聽他的豪門私生子復仇故事?”
“他不養雞了,”遂徊遺憾道,“利維坦回來連雞蛋都沒吃上。”
但它吃了周如翊真空鎖鮮空運來的大耗子,還是剝好皮灑了雞肝粉的那種。應帙想了想,問:“所以聶景行到底是為什么來城邦當這么個城主?”
“他說是理想。”遂徊說,“你信嗎?”
“我信啊。”應帙點點頭,“如果不是理想,那還能是什么支撐他放棄首都優越的生活,來到這么個窮鄉僻壤帶領城邦脫貧致富?”
遂徊沉默了一會:“真的不是被未婚妻退婚,和弟弟爭家產失敗被流放至此嗎?”
應帙也不確定,因為后面這種可能明顯比前面的理想聽起來帶勁多了,所以他打算直接去問城主本人。
在城邦政府見到聶景行的時候,他正在苦口婆心地處理一個土地糾紛問題,兩幫人在政府大門口的廣場上吵成一團,各自手里拿著鋤頭棍棒,看上去隨時都可能一言不合準備干仗,而聶景行在中間捂著耳朵讓大家冷靜,可惜他只有兩只手,但有四個耳朵,所以只能用兩只手捂熊耳朵,胳膊肘捂人耳朵,看上去狼狽極了。
他的精神體灰熊堵在聶景行身前嘗試著維持秩序,明明是一頭兇猛的野獸,卻起不了任何震懾作用,像一只無助但能吃且會掰玉米的棕色大胖子。
一定是理想支撐著他了,應帙再次篤定。
意想不到的是,聶景行解決不了的難題卻被遂徊輕易解決了,或者說黑發哨兵剛在政府大門外出現,注意到他的鎮民就瞬間安靜下來,誰也不敢再大聲喧嘩。
在應帙和聶景行的眼中,遂徊就是個沒人愛的小可憐,但在這些鎮民眼里,這卻是個發起瘋來六親不認的超級大殺器。
聶景行大大松了一口氣,挑選了兩名敵對陣營的鎮民代表,請他們進行有序發言。
應帙在旁邊聽了一會,總結就是誰偷偷趁誰不在征用了誰的土地,誰又缺了德故意毀了誰地里的莊稼,一堆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等鎮民們走后,應帙問聶景行這些瑣事為什么不讓手下人處理,還需要你一個城主親自出面。
“我威望高啊,人格魅力強啊,他們就聽我的。”聶景行語氣中還頗有幾分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得意。
應帙臨時起意帶遂徊來找聶景行的決定沒有出錯,吊兒郎當的城主幾句不正經的騷話,瞬間令遂徊緊繃到現在的神經放松下來,他跟著聶景行進入城主辦公室,熟門熟路地倒了兩杯水,一杯遞給應帙,一杯自己喝,引得聶景行不睦道:“這么沒眼力見,也不知道給我倒一杯?”
“明天給你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你就愿意在我生日這一天服務一下我。”聶景行搖搖頭,“白撿你了。”
“聶城主。”應帙將自己的那一杯原封不動地遞給聶景行,“您究竟是為什么要來到這里,做一名城主?”
聶景行無語地喝了口水:“為什么你也要問這個,很重要嗎?你知道我這么多年來到底回答了多少個一模一樣的問題嗎?”
“大家都和我一樣好奇。”應帙溫文爾雅地說。
當然,真實原因純粹是找個借口帶遂徊來見聶景行,再隨便找點高大上的話題陶冶情操。
“為了理想,這個原因難道不夠真誠?”聶景行嘆口氣,又不等應帙和遂徊回答就繼續說,“看來,只能告訴你們真正的原因了。”
應帙:“有多真,比私生子爭家產還真嗎?”
遂徊:“有多真,比兄弟鬩墻搶奪向導還真嗎?”
聶景行:“……”
聶景行:“你跟著外面的壞向導學壞了,遂徊,我還是更喜歡之前那個陰暗暴戾又嘴笨的小蛇,把他還給我。”
壞向導表示無辜:“?”
短暫的沉默過后,城主又喝了一口水,緩緩道:“這事我沒和別人講過,真的……那時候我還很小,也不小了,具體幾歲不記得了,反正當時聶仰止覺醒了,我一直沒覺醒,家里所有長輩都以為我是普通人了,注意力全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當時我就感覺這個家不需要我了,有一天夜里收拾東西離家出走……然后就被人販子拐了,要把我賣出國境線。”
應帙和遂徊對視一眼,覺得這個故事很假,但往往聽起來越假就越有可能是真事。
“我之所以還能全須全尾地站在這里,能上山把你撿回來,”這句話聶景行是看著遂徊說的,看起來還在記恨遂徊不給他倒水的事情,“運氣就在于運我出境的那艘船靠岸的時候,恰好有一批偷渡入境的人從船上下來,而這里面,有一名哨兵。”
“雖然他一直有意隱藏身份,但我父母兄弟都是特種人,所以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哨兵,當時我就意識到這是我脫身的唯一機會,一把沖過去撲住他,瘋狂央求他救我。”
“他救你了?”遂徊問。
“救了,他看上去挺猶豫的,但還是幫我了。”聶景行回答,“他很厲害,但好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名哨兵,甚至從未召喚過精神體,我告訴他的時候,他很驚訝,有一種恍然大悟加上解脫的表情,非常高興。我當時允諾他,幫他解決戶口的問題,但是幾日后他突然不告而別了,估計是不相信我一個初中生的承諾。”
“我當時非常震驚,我心里想,這世界上竟然還有地方不知道特種人的存在,不知道哨兵和向導,覺醒了無與倫比的天賦卻還將自己當作怪物,精神域疼到動彈不得還不知道生了什么病。”
聶景行頓了頓:“我安全回家之后就在想,我要去這些信息滯后的地方,幫助所有的特種人,無論等級高低。”
應帙和遂徊配合地鼓起掌來,聶景行暗爽地抿了一口水:“說起來,這事我跟聶仰止講的時候……”
遂徊抓住重點:“你剛剛還說這事從沒跟任何人講過。”
“……聶仰止不算人。”聶景行隨口解釋之后又繼續之前的話題,“他也不信,他也不能理解為什么還有人能不知道自己是特種人……結果若干年以后,我就從山上揪下來一個精神域都快炸了還不清楚原因的……”他用眼神示意遂徊,“某位哨兵。”
應帙大力鼓掌。
“說起來,”聶景行想了想,“救我的那名哨兵精神體融合態也是有鱗,不知道是魚精神體還是蛇。”
也可能是龍,應帙暗戳戳地想。
……
兩人隨著聶城主中午一起去政府食堂吃了頓簡餐,然后就被無所不用其極的城主拉去干活,應帙寫近期活動的宣傳文稿,遂徊則是分配了整理文檔的任務,當真是忙到一整個下午沒有半點空閑悲春傷秋思考身世問題,遂徊都恨不得立刻認祖歸宗回去當大少爺。
好不容易下班回到家,周如翊竟然還抱著那柄傘左看右看,恨不得在傘面上看出一張男人的臉,而周瓊從后廚探出頭來,喜氣洋洋地說:“我做了晚餐,你們快入座,馬上就好了。”
聶景行整一個大寫的受寵若驚,“周老師您還會做飯呢?太客氣了,我這還想請大家出去下館子……”
說話間,燕煦也從周瓊身后冒了出來,她還嚴嚴實實地帶著口罩,就是雪白的口罩上面全是灰,顯得整個人灰頭土臉,“聶景行!你賣輛三輪升級一個灶臺不行嗎?這年頭就算是城邦也沒燒柴做飯的了吧?”
“窮啊,缺投資啊。”聶景行不走心地說。
“我可以投資。”周瓊立刻說,她端出一盆雞湯,放上桌之后又迅速改口道,“如果聶城主有合適的項目的話。”
“如翊,把傘放下,洗手吃飯。”說完,她又微笑著抬頭看向遂徊和應帙:“你們也快來吧,小帙和……”她微不可察地頓了半秒,“遂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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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第 125 章
現在正是敏感時期, 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被無限放大。即便周瓊只是一個非常細微的語氣停頓,周如翊和聶景行都沒什么反應,但心里有鬼的應帙、遂徊和燕煦三人卻陡然警覺地對上視線。
概因話題比較敏感, 遂徊迅速移開了目光。
應帙則是通過眼神向燕煦傳達‘她也知道了?’的問詢。
雖然想不到任何能讓周瓊察覺到問題的契機, 但……母親和兒子之間或許會有那種微妙的感知,促使周瓊本能地在意遂徊。
至于燕煦, 她的眼神就比較復雜了,感覺能寫成一篇小論文,應帙一時間難以理解, 所以借著端菜之由單獨和她進了廚房。
“阿瓊的記憶有問題。”燕煦摘下口罩說。
“這點我們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應帙莫名。
“不, 我突然想到, 她看到一些似曾相識的畫面時會頭疼,”燕煦反手指向自己的頭發, “那為什么她看到我精神體融合態卻毫無反應?”
應帙愣了一下,“確實……”他之前在三輪車上也未留意到這一點,現在一想, 確實奇怪。虎鯨白斑的精神體融合態不比稀奇古怪的太攀蛇戴口罩來的熟悉?為什么周瓊看到一群口罩生物都能頭疼,卻對燕煦的融合態視而不見?
“我猜想她不僅僅是精神域損毀造成了失憶,而且封存過部分重要記憶。”燕煦猜測道。
“遂徊也說他記憶收到過修改。他幼年不認識字,但是會寫自己的名字。”應帙問,“當初遂徊父母的事情嚴重到這種程度嗎?”
燕煦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似乎在思考這段過去應該如何解釋給后來人聽,最終萬般前塵往事都化為了一聲無奈的埋怨:“都怪周瓊這煞筆,非要找那么個哨兵。我跟她說了一萬次, 不要找他不要找他, 這世上那么多哨兵, 為什么非要找一個腦子有病,身體有病,精神域也有病的哨兵?……但她就是不聽,跟下了降頭一樣,非說是什么命中注定,契合度有那么重要嗎?我和識箋83.1%的契合度難道就過不下去了嗎?”
“他們之間的契合度很高?”應帙聽出了弦外音。
燕煦不爽地說:“……也就那樣吧。”
“我和遂徊的契合度是94.4%,”應帙說,“遂徊的父母是——?”
“也就……”燕煦抿了抿唇,表情越發的臭,“比你們高兩三個點吧。”
“靈魂伴侶。”應帙瞬間明白了什么:“如果是靈魂伴侶的話,那我可以理解她為什么會像下了降頭一樣,非那人不可了。”畢竟他也有同樣的經歷,明白靈魂伴侶對于特種人的誘惑力度。
但同時他也不理解:“遂徊父親究竟是什么人,能讓你這么反感?”
“一個不法組織的殺手。”燕煦說,“被大頭目洗了腦,專門替他干一些殺人越貨的活,手下人命無數,就算活到現在,遂徊也得在牢里見他的爹。”
應帙沒有想過遂徊父母之間的身份差距竟然這么大,還在腦內消化巨大的信息量,就聽燕煦繼續說:“龍讓這人,可恨也可憐,他不是本國人,是東南那邊的貧困戰亂小國偷渡進來的,連個戶口也沒有。因為哨兵的身份,不知道怎么就被騙進了邪教組織。
組織的領袖是一個向導,改造了他的精神閾,讓他一個普通哨兵成了極狹精神閾,只能感知到領袖一人的向導素,因此被迫為領袖賣命……”
燕煦頓了頓:“也不是被迫,他被那老頭子洗了腦,覺得組織頭目是他至高無上的拯救者,心甘情愿做他掌下的利刃。”
“這事按道理應該鬧得很大,為什么到我們這里一點也不知情?”應帙問,“你們特意封鎖了消息?”
“封鎖了,但主要還是因為是跨國犯罪。”燕煦解釋,“組織的成員大多是國人,但基地在國外,北邊最亂那塊。我們當時申請了國際逮捕令和聯合辦案,還因為隊伍資歷太淺差點沒搶到這個任務,就算到國外也處處碰壁,三天兩頭被遣返。”
“那周瓊阿姨是怎么和遂徊爸爸遇上的?”
“組織為了殺雞儆猴,讓我的隊伍別找他們麻煩,下了阿瓊的性命單,龍讓是執行人。”燕煦說,“但是阿瓊和龍讓是靈魂伴侶,他們之間超高的契合度打破了那道加在龍讓精神閾上的人造枷鎖,龍讓沒下得去手,回去領罰了。”
她繼續:“其實我也能理解阿瓊,一個強大、神秘又身世悲慘的哨兵,對于一個豪門出身,無憂無慮且具有理想情懷的向導來說,真的沒辦法產生任何抵抗力。阿瓊從小到大沒吃過苦,找龍讓就是為了吃苦,為了他,她真是把下輩子的苦都一并貸款吃完了。
龍讓被頭目操控了那么多年,三觀很有問題,還有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怎么勸都不肯離開組織,說頭目當年收留了他,給他一口吃的,他的命就是屬于那老頭的,還覺得周瓊不可能會和他在一起,就是和他玩玩的,對阿瓊若即若離,也不看他那樣子,阿瓊能圖他什么?
而且他精神域都是傷,也有輕度的過激防衛癥,遂徊的病根本就是遺傳他,還加重了。因為他這個病,周瓊身上一直帶著傷……”
說到閨蜜的糟心男朋友,燕煦根本停不下來,一不留心就講得時間過久,導致在大堂殷切等飯吃的周瓊忍不住起身過來打探情況,“首席?”
燕煦和應帙瞬間噤聲,然而就在這時,廚房門外忽然響起遂徊的聲音:“阿姨……”
“小徊?”
兩人并沒有聊天,但因為遂徊的這聲打斷,讓廚房內的兩人能夠調整好狀態,假裝旁若無人地端著菜走出來。
推開門走出去,和遂徊對上視線的時候,應帙莫名有些語塞,他故意多跑了兩回,看遂徊也故意留在廚房,等到其他人都去了大堂之后又和遂徊說起了悄悄話:“你又聽到了?你怎么天天偷聽?”
“……是你們聲音太大了。”
“我們聲音大?有本事你去問城主聽到沒有?”
“那我就是偷聽不可以嗎?”遂徊理不直氣也壯,“好奇自己父母的身份有問題嗎?”
“……”應帙嘆口氣:“沒有問題,我主要是怕你接受不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不就是個黑戶嗎?”遂徊狀若無所謂地說,“雖然我一時之間也說不準到底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慘,還是有個眼瞎失憶的媽和腦殘罪犯的爹更慘。”
都慘。
應帙看向遂徊,看他平靜的目光和冷淡的神情,意識到身側這名黑發哨兵心性堅韌到了一種恐怖的地步,接受能力也極為強悍,設身處地地想,應帙本人絕對沒辦法這么容易接受這些顛覆他全部認知的信息。
不過他還是為遂徊遞去了一縷向導素,然后就看到遂徊在向導素的安撫下輕輕地松了一口氣。
所以還是介意的……
應帙安靜地等待遂徊平緩了情緒,隨后才一起在城主家的大木桌前并排落座。
桌上的菜肴非常豐富,雖然沒什么大菜,都是一些快手的家常菜,但正因如此,才特別有母親和家庭的味道。
在周瓊催促的聲音中,燕煦緩緩摘下了口罩,抬頭看向坐在她正對面的女人。一如她的猜測,周瓊對她的面容沒有任何反應,見到她摘下口罩也只是笑得更深而已。
剩下桌上唯一戴著口罩的人就只剩下了遂徊,他看到燕煦地動作以后也抬手摸上了口罩系帶,應帙握住筷子,眼角余光瞥見周瓊也停住了吃飯的動作,目不轉睛地盯著遂徊的手。
口罩摘下,遂徊將它塞進口袋里,夾了一口菜放進口中,無事發生。
卻而不是全然無事發生,應帙看到了周瓊動搖、疑惑且失望的眼神,她似乎對遂徊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也通過他們莫名其妙要佩戴口罩的行為中意識到了什么,但現在口罩都揭開,她對往事記憶極為靈敏的頭痛癥卻沒有出現,這令周瓊困惑不已,又極為失望。
所以這群人在她面前一直帶口罩……只是因為喜歡帶口罩???
這頓飯吃得各懷鬼胎,只有聶景行是真的在吃飯,吃的特別開心,連連夸贊周瓊手藝好;周如翊記掛著傘,吃了兩口就又回去摸傘了;周瓊食不知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燕煦想的事就很明顯了,一看就是剛才沒罵過癮,還在肚子里罵人;應帙在梳理信息,準備晚上再和媽媽好好聊聊,這次一定要注意避開遂徊。
至于遂徊,他和城主一樣,也在瘋狂干飯,吃得碗碟干干凈凈,嚇得聶景行連忙把最后一碗飯讓給了他:“下午隨便讓你干點活就餓成這樣,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我不給你吃飯。你看應帙吃相多斯文,你呢?像只猴。”
遂懷不搭理他,悶頭苦吃。應帙倒是在夸贊之下忍不住再端正了些吃飯姿勢。
在辛苦養大的半個弟弟面前吃了閉門羹,聶景行吃飽喝足無所事事,瞥一眼看著就很無趣的應帙,轉而去撩撥周如翊。
“這什么傘啊?款式還挺獨特的。”城主在周如翊面前蹲下,“城邦里沒賣的吧?”
周如翊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傘的由來,就哈哈笑裝傻,“不就是一把普通的黑傘嗎?”
聶景行又看了這把傘兩眼,倏然說:“別亂動這把傘,很危險的。”
周如翊動作一頓,其他人也紛紛抬頭看他:“什么意思?”
“機關傘。”聶景行指著這把傘,回頭目光掃過所有人,“東南特別流行這種傘,首席你都不知道?”
燕煦驚訝地走過來,接過周如翊手中的黑傘,左右看過一遍,遞交給聶景行,語氣中不自覺有些緊張:“……我還真不知道,是哪里有機關?”
聶景行正要演示,倏然卻想起什么,抬眸看向應帙和遂懷,“真是巧了,下午剛跟他倆提過的人,我從那人身上學到的知識晚上就用上了,這里面有沒有什么心理學說法?”
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理解他的幽默,全部都目不轉睛地等待他演示。
聶景行也沒有吊著眾人的胃口,示意周如翊避開一些之后,在傘柄上輕捏,接著又用力拗折,看得周如翊都緊張,生怕他將這把‘父親的信物’弄壞。
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傘柄折斷,聶景行謹慎地將斷面朝外,卻沒有見從內發射出什么暗器,他仍舊保持著警惕,小心地晃了晃,側耳傾聽內里的動靜,從而判斷里面有沒有東西。
很快,眾目睽睽之下,傘柄內掉出一卷發黃的紙張,落在地上的時候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顯然里面還包著什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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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第 126 章
機關傘內居然真的藏了東西, 意識到這一點的人里最興奮的那位無疑是周如翊,她搶在所有人之前撿起那卷紙,小心又快速地拆開, 兩枚金色的小玩意從紙中滑落, 被她眼疾手快地用掌心兜住。
周如翊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手中的物品上,沒有留意到身邊幾個人不自然的表情, 她展開紙張,上面果真寫了字,卻是她不認識的語種, 歪歪扭扭, 寫字的人一看就是文化水平不高。
……爸爸是外國人, 我還是個混血兒?周如翊困惑地將紙遞給周瓊,“媽, 你認識這上面寫的什么嗎?”
周瓊微微抿著唇接過紙,垂眸快速掃過一遍:“不認識。”
說著,她將紙仔細疊好, 放進了衣服口袋里。
另一邊周如翊又開始研究掌心里的另外兩個小玩意:“這是……長命鎖?”她對著光仔細觀察著,發現上面竟然也刻有文字,同樣是外文,和紙上的是一種文字。
金色的小鎖僅有成人指節大,紋路清晰, 工藝很復雜, 周如翊看到的它們瞬間就意識到這一定是父親為她準備的。
一個拋妻棄子的渣男也會這樣認真為自己的孩子準備禮物嗎?
兩枚鎖上刻的字并不相同,在周如翊盯著長命鎖發呆的時候,遂徊同樣也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兩枚精致小巧的金色飾品。他親眼見到了母親, 也見到了他的同胞姐妹, 對于還活著的人, 他的心態很復雜,但對于一個再也見不到的逝者,他就只剩下了懷念和悲傷。
一枚看得見摸得著的長命鎖,永遠比其他人口中的話語更加真實。
……
在大鐵鍋里煮完,應帙熱氣騰騰地躺到床上思考人生。
他將枕頭疊在腰后,想了想,給應識箋發信息:[遂徊是周瓊的兒子,我知道了。]
時間已經很晚了,將近零點,所以應帙也沒想到應識箋竟然是秒回:[知道就知道唄。]
就憑這從未有過的回應速度,應帙完全有理由懷疑他爸平時就是故意選擇性眼瞎,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兩下,他繼續發:[我媽說遂徊爸爸是她殺的。]
應識箋的回復依舊來得很快:[她真這樣說?]
[嗯。]
信息剛發出去,應識箋的視頻就發了過來,應主席坐在一張黑色的椅子上面,看背景人還在工會辦公室里加班。
“和你媽沒關系。”應識箋開門見山地說,“當時龍讓躲了起來行蹤不明,奧卡姆抓了周瓊,借此威脅你媽聯系龍讓,不把龍讓叫過來周瓊就得死。”
‘奧卡姆’估計就是遂懷爸爸所在邪教組織的頭目,應帙莫名覺得這個名字還有點熟悉,好像在哪里聽說過。
應識箋繼續說:“后來龍讓死了,你媽一直很自責,因為除了周瓊以外,只有她能聯系上龍讓,性命相托,那則信息發出去,就等于是宣告了龍讓的死刑。”
“我媽說周瓊的記憶不僅是精神域損毀造成的,還被人為影響過,”應帙問,“爸,是你做的嗎?”
“為什么什么爛鍋你都砸過來讓我背?”應識箋無語,“上次問遂徊的記憶是不是我干擾的,現在又問周瓊,我和他們一家的記憶是有仇嗎?當年的事我參與最少,你媽有大哨兵主義,遇到相關問題寧愿去找耿岳討論,也不肯來找我。”
“……那你有辦法解除記憶影響嗎?”
“看情況。”應識箋慢條斯理地說,“如果易承瀾精神域沒有崩潰的話,他其實是一個更好的選擇,可惜了,百年難遇的天才,也毀在了哨兵手里,真不知道結合究竟給我們向導都帶來了什么。”
聽著爸爸莫名其妙開始倡導向權,應帙思緒飄遠,忽然喃喃道:“這兩對都是靈魂伴侶,結局也都不太好……”
“這就聯想到自身了?之前聽到自己和遂徊是靈魂伴侶的時候,不是挺得意的嗎?”應識箋勾唇笑了笑,“放心,奧卡姆已經被你媽宰了,挫骨揚灰,那組織也搗毀得干干凈凈,連在里面負責端茶倒水的都被 你媽塞進監獄里關個三五年,不會再牽連到你們了,你和遂徊……”他話說到一半,忽然話音一轉,“不對,問題好像也挺大的,你和他的靈魂互換有進展嗎?”
“最近都沒有交換,正常到我都差點把這事忘了。”應帙說,“……爸,你之前說不建議和我遂徊在一起,就是因為他父母的原因?”
“差不多吧,我對這兩人印象很差,”應識箋不高興地說,“一個蠢一個傻,把你媽折騰的夠嗆,還差點因此跟我離婚……誰知道遂徊會不會遺傳他爸媽的腦子,莫名其妙開始跟你作。”
“遂徊的腦子確實不太正常,戀愛腦,還有點瘋,我還以為是受精神域混亂長年累月的影響,原來是天生的,遺傳他爸媽?……”
“我在罵人,而你在做什么,秀恩愛??”
……
兩人又沒什么重點地聊了一會,應帙的房間窗戶忽然被敲響,轉過頭,看到一個倒掛在他窗玻璃外的哨兵腦袋,像一只黑蝙蝠。他露出一個極度無語的表情,而懸浮屏幕中的應識箋卻是立刻笑個不停:“朱麗葉,羅密歐來找你了?”
應帙默默掛斷通訊,挺身坐直。遂徊接收到信號,從外面推開窗戶,悄無聲息地跳了進來,然后迅速不見外地撲到床上,太攀蛇利維坦從天而降,落進應帙懷里。
“為什么不走門?”
“……有人一直站在走廊上,我怕出門撞到她。”
應帙一聽這個‘有人’就知道是誰,他皺眉疑惑問:“這個時間點,周瓊不回房間在走廊上做什么?”
“不知道……”遂徊被帶跑了話題,沉默了幾秒才想起他來這里的原因,立刻說,“小咩,我查到兩枚長命鎖上的字的含義了!”
“如意,遂懷?”
“……”遂徊興奮的表情一頓,“你怎么知道的?”
“這很好猜到吧?”應帙說,“你爸爸的遺物,長命鎖都是給孩子的,還是兩枚,不寫你倆名字還能寫什么?”
遂徊明顯很高興,為他終于得到了姓名的來由:“怎么會這么巧?這把傘就在我身邊,咫尺之遙,這把鎖也一直陪伴著我,我卻不知道。”
真好滿足,也不知道這到底能有什么高興的?應帙心想。或許正是因為擁有的太少,才會為這一點點無關痛癢的細枝末節而暗喜不已。
他剛準備說點什么,遂徊卻忽然警覺地示意他安靜,側耳傾聽什么動靜,過了會壓低聲音說:“那個人,去找了你媽媽……兩個人一起下樓了。”
遂徊光是遠遠瞥長命鎖一眼,都能憑著他‘不正常的學渣腦子’記下外文的形狀,再憑借毅力一一比對所有東南戰亂小國的字體,找出那四個字的含義。而周瓊手上有那張寫滿了字跡的紙張,隨便拿終端掃描一下都能知道里面到底寫了什么,知道部分過去的事情不奇怪。
但她得知了信件內容之后,竟然一不去找周如翊,二不來找遂徊,居然第一反應去找燕煦?這就奇怪了。
……總不能包裹著孩子長命鎖的信里通篇寫的都是和燕煦相關的信息吧?
應帙和遂徊對視一眼,迅速從床上滾下去,小心翼翼打開房門,一前一后從門縫中側身溜了出去。
無巧不成書,就在兩人做賊似的準備移到燕煦門前的時候,周如翊的房門竟然也打開了,這人完全復刻了應帙和遂徊方才出門的動作,緊貼墻壁從門縫中擠出來,一抬頭,就和另外兩只小賊對上了眼神。
一直開朗外向話多的周如翊罕見地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目光躲閃,恨不得再從門縫里擠回去。
她知道了。遂徊一把攥住應帙的手腕,纏在他肩頭的蛇都僵硬了。
應帙左右看著這對兄妹或者姐弟,在幾乎凝固的氛圍中,他倏然溫柔一笑,用非常輕微的音量對周如翊打招呼道:“晚上好,如翊。”
周如翊幾乎是條件反射性地回復道:“晚上好,嫂,嫂子。”
應帙:“……”
遂徊:“……”
周如翊:“……”
“不一定是你哥哥,”應帙說,“說不準也是你弟弟。”
只能感謝周如翊沒有在他這句話之后再脫口而出一個弟妹。
也不清楚從飯后到現在的這幾個小時里,周如翊得知長命鎖上的另一個名字是遂懷,一個人究竟在房間里懷疑了多久的人生,又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此時此刻聽到應帙的話,她竟然只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隨后就良好地接受了遂徊的身份:“你真的是我的親生兄弟嗎?天吶,所以我爸是特種人?我媽也是特種人,全家就我一個不是特種人??”
在她一個接一個的反問中,遂徊緊繃的神經緩緩放松,利維坦也好奇地探出蛇信,感知周如翊的氣息。應帙暗嘆周如翊的性格好到過分,忍俊不禁地問:“重點在這里嗎?”
“……”周如翊沉默了一會,抬頭看向遂徊,認真地注視著他的臉:“我和媽媽長得像,你是不是也正好和爸爸長得像?我們的爸爸究竟是個什么人?”
“……”
遂徊不知道,但一定有人知道。
三人在走廊上對完信息,默契地沿著樓梯走下,遠遠在后院昏黃的燈光下看到了在小池塘邊喂蚊子的燕煦和周瓊。
應帙正思考著應該如何偷聽,就見周如翊從口袋里摸出一枚紐扣形狀的竊聽器,貼到利維坦的背上,再對它握拳鼓勁:“加油。”
利維坦刺溜的就躥了出去,沒一會,周瓊的聲音就清晰地從周如翊終端內傳出。
“我一直在懷疑車禍失憶的真實性,燕煦,但因為頭痛癥,每次試圖回憶什么都會讓我痛不欲生,所以我一直在逃避,我真的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周瓊嗓音在顫抖,異常崩潰,“我居然讓我的孩子在外面受了這么多的罪……”
“阿瓊……”
“我要恢復記憶,燕煦,拜托你幫我,你肯定知道怎么才能讓我想起來。”
“你是怎么知道我——”
“你每年都會在同一天來看我,就在我創作室對面的咖啡廳里,戴著墨鏡,遠遠地看著,真當我什么也感覺不到嗎?”
“……”燕煦沉默了一會才說,“阿瓊,你的精神域已經損毀了,所以才會頭痛,恢復記憶可能會讓你永遠處于頭痛之中。”
“沒關系,”周瓊萬分篤定地說,“我要知道過去發生了什么,我要知道我的孩子是怎么丟的,我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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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第 127 章
聶景行今年的生日可謂過得隆重而難忘, 明明不是什么特殊的歲數和年份,卻迎來了全國哨兵首席、中央工會主席、前任向導主席這三位大佬歡聚一堂,表面上說是為慶祝他的生日, 背地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不為人知的勾當。
他的‘緋聞未婚向導’特意一早抵達城邦, 本來想的是和老友敘敘舊,結果一進門簡直讓他懷疑是否誤入首腦峰會。
應帙也沒想到一覺睡醒下樓, 能看到他爸爸應識箋、他媽媽燕煦、他叔叔易承瀾和他的醫生虞旌在大堂內陪聶景行嗑瓜子,旁邊的矮木桌上還像模像樣地擺著一個包裝精美的蛋糕,仿佛真的是過來給城主慶賀生日。
不過稍微動動腦子也能明白這幾位聚在這里的原因, 恰好這時周瓊也從樓梯上走下來, 神色非常疲憊, 眼眶又紅又青,顯然是一夜未眠, 不過走進大堂的瞬間,她就一掃疲倦,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落落大方地和其余人打招呼,聽燕煦為她介紹。
“我就說你們沒那么好心,還什么特地過來給我過生日,笑死頭熊。”聶景行搖晃著蒲扇,看起來還不知道遂徊的身世, 腳趾夾著人字拖沒個正形地晃來晃去, 看得虞旌眉頭直打結,“是總工會有什么重要項目要和環際集團的周董談合作?那做什么非要在我這鳥不拉屎的地方談?首都沒地兒了?”
“首都的地兒當然很多,那我們為什么不在首都談, 偏要來你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呢?”應識箋笑著說, “還說不是特意為了給你過生日?”
在場最懵的人無疑是虞旌, 他在一堆‘席’中間正襟危坐:“應主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應帙在塔里是說一不二的學生會長,很有威信,但在這群人眼中卻只是乳臭未干的孩子,因為城主家的凳子不夠,聊著聊著還讓應帙讓位邊上涼快去,別占位子打擾大人們談論正事。
“際舟呢?”臨去后院涼快前,應帙問易承瀾,“我給他通訊,他一直沒有接聽。補考結束了吧,他怎么沒跟來玩?”
“他身體有些不舒服,大致是夜里貪涼感冒了,就沒有跟我過來。”易承瀾小聲回答。
“這樣啊……”應帙點了點頭,“那等明天回去了,我去看望一下他。”
……
后院內非常熱鬧,遂徊脖頸上搭著一條白毛巾,正虎虎生威地揮舞著一把斧頭劈柴,劈開的木頭被灰熊一一撿起,單爪揣著拿到一邊整齊堆疊。
周如翊端著一碗綠豆湯蹲在旁邊看遂徊干活,見應帙過來,連忙唔一聲起身,放下碗進廚房給他也端了一碗灑了冰塊碎的雞頭米綠豆湯過來,“城主天沒亮就爬起來煮的,好吃。”
“……嘗出來了。”應帙舀了一口放進嘴里,回廚房往碗里加了半勺糖,“一點糖也沒放,非常有哨兵的風格。”
遂徊將斧頭插進木頭底座里,拿毛巾擦了一把臉上的汗,喘著氣回頭,就看見應帙和周如翊一人端著碗綠豆湯坐在旁邊聊天,太攀蛇纏在應帙脖頸上,就連山羊巴弗滅都有一碗綠豆湯喝,但他竟然沒有。
“我的呢?”遂徊扯開衣領扇了扇風,緩步走到應帙和周如翊身邊。
“我盛好了去給你拿。”說著周如翊就要起身再去一趟廚房,卻看見遂徊在應帙身前蹲了下來,而應帙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帶著軟爛綠豆和雞頭米的糖水遞到他唇邊,遂徊頓時像偷著腥的狐貍一樣笑了起來,張嘴將這勺綠豆湯含進口中。
周如翊:“……”
周如翊翻了個白眼蹲回去:“我就多余問這些話。”
大堂內倏然傳來椅子翻轉的聲音,似乎是有誰沒坐穩摔倒了地上,灰熊急忙探頭去看發生了什么,而應帙見怪不怪地說:“看來城主知道你的身世了。”
遂徊不知道為什么有點害羞,“這還沒確定,怎么就……”
“這還有什么不確定的?”周如翊從口袋里摸出兩枚長命鎖,對著上面的名字分辨了一下,將刻著遂懷的那一枚遞給遂徊,“都刻著我們的名字了。”
遂徊沒有伸手去接:“可是,這世上叫遂懷的人肯定不止我一個……”
周如翊伸出來的手猶豫地停在半空中,她昨晚也想了一夜,情緒敏感,見遂徊拒絕接受長命鎖,似乎是因此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譬如遂徊不愿意接受媽媽和她這個妹妹,欲言又止地看向應帙,后者淡然地解釋:“近鄉情怯,患得患失。”
周如翊秒懂,當即拍胸脯保證:“不管有沒有血緣關系,你都是我哥!應帙都是我嫂子!我以后就跟你倆混了。”
遂徊:“……”
經過半小時的討論,大堂內的人逐漸分為兩波,應識箋、易承瀾和虞旌還在熱火朝天地商議精神域調整和記憶修復的方案,而周瓊已經在問聶景行關于遂徊的事情。
聶景行挑著有趣的事情講了幾件,暫且隱瞞了遂徊的精神域問題,只重點提及了應帙對于遂徊的重要性,很快周瓊的眼眶就再次紅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拜托聶景行帶她去山上看看遂徊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沒問題。”聶景行起身去后院拿車鑰匙,抬頭就看到柴火堆旁邊的地上蹲著三個喝綠豆湯的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他。
聶景行倏地笑出了聲,朝遂徊豎起大拇指:“厲害,原來你才是豪門大少,這個生日禮物我著實沒想到。”
遂徊有些動容:“小景哥……”
“我很喜歡這個禮物。”聶景行抬手亂揉遂徊的頭發,“如果你進了豪門之后,遇到什么兄弟鬩墻,爭奪家產,未婚妻背叛之類的事情,隨時歡迎你回來找我求助,我經驗豐富,給你出招。”
遂徊剛感動還沒過幾秒,情緒唰的就收回去了:“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就是,”周如翊在旁邊幫腔,“家里誰敢欺負我哥?那些舅舅誰敢說什么不好聽的話,我直接弄死他們!”
“這就一口一個哥了?他被認回去,你能分到的家產可就少了。”聶景行明目張膽地挑撥離間,“而且遂徊小時候吃了這么多苦,你媽媽因此愧疚得不行,以后肯定對遂徊比對你好,你就不嫉妒?”
“……”說完全沒想過這些事也沒人信,但周如翊心中也已經有了答案,“我——”
遂徊倏然打斷她的話,說:“我不要家產,我可以自己掙——”
“那不行。”應帙一邊在終端上打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分不到周家家產我才不和你好。我為什么現在和你走得這么近,就是圖你的錢,沒錢誰給你向導素安撫你?”
遂徊:“……”
聶景行幸災樂禍:“看,這就是殘忍而赤/裸的現實。”
作者有話說:
病了兩天沒寫,有點找不到手感,憋到現在寫了這么點,明天24點前趕榜單至少要寫5500字……太地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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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第 128 章
[我這一生命途多舛, 注定坎坷不幸,而你是唯一的變數。希望神明保佑我們日后的生活平安順遂、萬事如意。阿瓊,保護好孩子, 不要相信任何人, 等我回來。]
這是遂徊父親龍讓留給周瓊的信,也可以說是最后的遺書, 可惜中途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錯,周瓊并沒有看到。
應帙看著翻譯軟件上的這段話,默默把‘不要相信任何人’這七個字圈出來, 總感覺意有所指。或許龍讓當時察覺到身邊熟識的人出了問題, 有內鬼, 但是不確定目標,所以才會這樣提醒周瓊。
他低頭看向終端, 給耿際舟發的信息還停留在早上,至今沒有得到回復,反倒是黑暗哨兵阿普頓回了他的短訊, 并且字里行間都充滿了沒頭腦的氣息:[小舟生病了?]
應帙很無奈地回復:[你就這么不關心他,生病了都不知道?]
[他沒跟我講啊?]阿普頓覺得很冤。
[你們最近有交流?]
[有啊,我們昨天還一起線上聯機打游戲了。]
……太反常了。應帙心想,為什么單單和我斷聯?總不能是生我氣了?不像啊……該不會耿際舟身上也出現什么離奇的事件,譬如他也和哪個哨兵靈魂互換了, 所以表現才這么奇怪?
他挽著褲腿坐在河岸邊, 正凝眉思考著問題,忽然一道清涼的水流迎著他的臉潑了下來,應帙用羊角簪盤好的銀發頓時散亂成了水鬼, 他抬起頭, 就看見遂徊和如翊一人懷里抱著條瘋狂掙扎的魚, 一人掌心里捧滿了小蛤蜊,玩得不亦樂乎。
“……看出來了,你倆肯定是親兄妹。”應帙無語地將沾濕的長發撩到耳后,重新挽了一個,簪子斜斜地扎進銀發中。周如翊興高采烈地把蛤蜊放到岸上的水桶里,期待地邀請:“帙哥,你也來玩唄。”
“他不會游泳。”遂徊也走了過來,把魚也丟進桶里,然后默默計算撈的這些魚夠不夠吃,接著繼續低頭用小刀削尖竹片,做出扎魚的工具。
“可這水才到膝蓋深啊?”
“羊毛不防水。”
“……”
應帙總覺得最近被遂徊調侃的次數變多了,大概真的是精神域好了,膽子越來越大,得抓緊機會給他做一次精神梳理,拿鞭子抽一抽,好讓他分得清大小王。
周如翊非常遺憾地嘆口氣:“帙哥這么討厭水嗎?我還想在家辦個泳池派對來著……”
“不止泳池派對辦不成,”應帙說,“際舟生病了,再加上遂徊的事情,你的游玩邀請可能要再推延一陣子,甚至這次假期都辦不了。”
“其實第一次推遲的時候我就有預感我們幾個是聚不成了。”周如翊說,“一般這種事情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所以我才死皮賴臉地跟著你們來城邦玩,不然假期我得無聊死,之前想點幾個男模陪我出去旅游,被外公罵了一頓,只能無疾而終,哎……”
“點男模?”鄉下窮小子遂徊從未接觸過這么高端的玩法。
周如翊哈哈一笑:“下次我們偷偷點兩個,不讓帙哥知道。”
“為什么不點三個讓我也高興高興?”
……
小輩之間相處得其樂融融,本以為一切都會像他們三人的關系一樣進行得融洽而順利,但等到下午遂徊和周瓊的DNA檢測報告結果出來的一剎那,隱藏在平靜海面下的暗流便一下子掀起萬丈浪潮,瞬間淹沒了高樓大廈。
這些暗流一早就存在,但被無數謊言矯飾,又在遂徊確認與周瓊有血緣關系之后被撕裂開,露出底下的鮮血淋漓。
周瓊和他父親進行了激烈的爭吵,互不相讓。
周瓊質問父親為什么謊稱她的失憶是因為一場車禍,為什么造謠為了保護她而死的丈夫拋棄了她?當年她出事失憶以后,周如翊是周老派人抱回來的,那時候遂徊在哪里?為什么只抱回來一個?難道是因為厭惡哨兵和向導,厭惡到拋棄了她的一個有明顯覺醒傾向的孩子嗎?
而周老也非常憤怒地在終端里咆哮,說他當時接到消息趕到指定地點的時候,房間里只有周如翊一個孩子,他不知道周瓊生了一對雙胞胎,不然他怎么可能會將自己的親外孫丟在外面二十年不聞不問?
然后他嚴厲又斥責周瓊從來不聽他的話,非要逆著他將向導的身份擺在姓氏之前;非要去加入什么工會戰隊,好好的大小姐不當,做個雇傭兵,各個國家不見人影地跑;還非要和一個身世不清白的黑戶哨兵龍讓私奔,背著他們結婚生子,然后又在外面過得不好,時隔多年還給他們一個奄奄一息的女兒和嗷嗷待哺的孫女。
——甚至還將他們的一個孫子遺落在外面。
爭吵間,周瓊的頭越來越痛,她強撐著精神,將傘緊緊摟在懷里,無法再責怪任何人,歸根到底,還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失職
當天夜里,周家的飛艦再一次降落在城邦的荒地上,周老等不及明早,要周瓊和周如翊立刻連夜帶遂徊回家。
應識箋和燕煦曾經接觸過周老,知道對方強硬的性格和臭脾氣,也能理解作為外公得知自己竟然還有一個親孫子的心情,勸周瓊冷靜,回家和父親好好談談。
“你當年都沒進過塔,向導常識都是自學的。家里不想讓你當向導,更想讓你做一個普通人,學管理和金融,日后繼承家業。”燕煦說,“如果不是因為你的等級高,是S級,其實我都不想收你進隊。”
“你的記憶我們一致認為受過精神力的影響,”應識箋說,“但到底怎么安全地撤除影響,還原記憶,還得要回去之后我們再從長計議。”
“如果能找到當年影響你記憶的那個向導就好了。”易承瀾托著下巴說,“有他在的話,事情就會容易許多。你們回去之后,都好好回憶一下,周瓊以前接觸過哪些有記憶影響能力的高等級向導。”
周瓊也覺得自己太激動了,讓他人見笑,不好意思地朝聶景行躬身:“真抱歉,你的生日被我搞得一團糟。”
“我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什么生日,這對我來說就是一年間再普通不過的一天而已。”聶景行搖搖頭:“在乎這個的人是遂徊,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所以才會這么好奇和認真地對待……好好對他,好好保護他,過去的事情不要強求,更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好好待他,別讓他哪天哭唧唧地回來找我。”
深知聶城主尿性的遂徊和應帙都不敢先行感動,總覺得聶景行下一句話就要破壞氣氛,但這回等了很久也不見聶景行再說點什么,只等到城主回頭對他們眨了下半邊眼。
遂徊已經不是要回來找聶景行了,他是根本就不想走,一聽要獨自和周瓊、周如翊回周家,他的抗拒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退一萬步也要應帙和他一起去。
“我以什么身份跟著去?”應帙好笑地問,“當年你媽媽帶著你爸去見你外公,把他老氣個半死,現在你還沒認祖歸宗呢,就要帶著我這個野向導見家長?又把你外公氣一遍?”
“向導素,”遂徊說,“就說我有精神域疾病,不能離開你的向導素。”
“說起這個,”應帙解開佩戴在頸后的向導徽章,放到一邊,挽起袖口,以一種我忍你很久了,今天我要揍死你的口吻說,“趁著我媽和城主都在,我給你做一次精神疏導。”
“……”
“別緊張,哥。我保護你,回家之后你跟著我就行。”周如翊雖然不知道他和遂徊到底誰先出生,但她已經先行以妹自居,“三舅舅家的兩個表哥腦子有點問題,你不要搭理他們;大舅舅的兒子跟超雄一樣,你也別理;二舅舅的小女兒特別神經,你也管她;四舅舅生不出孩子,現任四舅媽是他的第六任老婆,人有點怪,你別搭理。其他的哥哥姐姐其實還好,就算互相看不慣也不會表現在臺面上,要是說了什么你聽起來奇怪的話,你就別搭理。”
聽完這么一段豪門大家族內部混亂的關系,遂徊更緊張了,但周如翊的中心思想他也懂了——誰也別搭理。
就這樣,遂徊在場院內被應帙觸碰精神域,陡然失去理智爆發了精神狂亂。因為擔心周瓊看了遂徊痛苦的模樣會更加內疚,她單獨被周如翊勸走,而其他三名向導都站在不遠處,看燕煦和聶景行一左一右地圍住已經蛇化的遂徊,只會剝玉米棒子的灰熊頭一回發出了兇悍的嘶吼,而虎鯨也在燕煦的精神圖景內蠢蠢欲動。
就在一場惡戰一觸即發之際,遂徊赤紅著眼猛地游向應帙,卻不是發起襲擊,而是已經被揍習慣了,上來直接就嚶嚶地示弱,避免遭受一頓惡劣的鞭刑。
應帙十分失望地看著纏著他雙腿的蛇尾,又抬頭看看正低著頭用開叉的舌頭試探他氣息的遂徊本人,糾結了一下,覺得既然來都來了,陣勢都擺出來了,還是用精神力鞭小抽了他一下,意思一下。
遂徊不明白他已經這么順從了為什么還要被打,委屈地抖著尾巴尖,蛇尾更加用力地纏緊應帙,從喉嚨里發出非常可憐的聲音,并且生怕應帙聽不到,還要揍他,嚶嚀聲越來越響,兩條胳膊也搭上向導的肩膀,用腦袋使勁地磨蹭,一直到應帙踏足他的精神域才逐漸斂了動作。
燕煦:“……”
聶景行:“……”
見過好幾次這番場景的虞旌笑得樂不可支,特別是看到聶景行不可置信的表情的時候,他笑得越發大聲,但是倏然,他的眼角余光瞥見了易承瀾,看到對方目光專注而深沉地注視著雙雙神游進入精神域的應帙和遂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虞旌笑容逐漸變淡,他感到了一絲奇怪,但細思又不知道到底哪里奇怪,正好這時易承瀾收回了視線,好似和尋常沒什么兩樣,甚至留意到虞旌的目光時還還以一個疑惑的笑容。虞旌不再糾結,也還了個笑,回大堂找他喝一半的咖啡了。
隨著遂徊精神域混亂程度的日漸改善,應帙也不再像最初那樣,精神梳理一次能累掉半條命,這回他還算輕松地脫離神游狀態,甚至還留有余力送遂徊上飛艦,目睹去往他人生中除了城邦和塔之外接觸到的第三個地方。
遂徊一步三回頭地登了艦,跟被綁架一樣痛苦,看上去寧愿回來再被應帙抽兩鞭子,都不愿意去豪門當小少爺。
應帙沒什么表情地遙遙望著他,反倒是往常最沒心沒肺的聶景行突然吸了下鼻子,低頭罵了句臟話:“依依不舍什么呢?就這個破地,啥也沒有,有什么好留戀的?”
虞旌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就周家那個條件,保管遂徊待兩天就樂不思蜀了,到時候哪還記得你叫什么?”
“……謝謝你,差點沒把我安慰死。”聶景行咬牙切齒地說。
應帙倒不這么想,他不覺得遂徊會因為優越的生活條件而愿意待在周家,他畢竟是周瓊的孩子,從小野到大,自由自在刻在了基因里,不會喜歡規矩多且勾心斗角的環境。
果不其然,回家的第五天,遂徊就狂給應帙發信息,說這日子過不下去了,他想走,這個地方再待下去他的精神域病癥遲早會加重,讓應帙立刻馬上現在就來接他。
分別第一天,遂徊一點信兒也沒有,直到晚上才給應帙發信息說他躺床上了,絮絮叨叨說今天白天見了一堆陌生人,然后就說才分開一天就已經想應帙了,他只能借唯一的向導徽章睹物思人;
第二天遂徊又是白天消失,晚上給應帙發想他了;第三天第四天仍舊是如此,特別像白天花天酒地,晚上敷衍糟糠之妻的渣男。
[去不了。]應帙冷漠地回復道。
遂徊秒回:[為什么???]
[你在周家過得不開心?]
[不開心!]在周如翊和周瓊面前他說不了真話,但面對應帙,遂徊終于能暢快地一抒抑郁,[家里來了一群又一群的親戚,把我當動物園里的猴一樣觀賞,讓我展示精神體,然后一聽我說小時候的事情就在那里哭,好像我過得很凄慘一樣,明明都是些好玩的事情。而且只要媽媽一走,外公就叫我去找他,然后和我灌輸爸爸的不好,可我覺得我爸不是那種人……關鍵外公還不讓我出門,派了好幾個保鏢把守在我門外,我去哪都跟著。]
應帙看遂徊已經改了稱呼,想必周家對他的態度不算惡劣,或許只是遂徊還不習慣,外加他失蹤這么多年突然被找回,周老對他過度緊張。
[派保鏢看守你確實有點夸張,]應帙打字問,[都是哨兵?]
[是普通人。]
[派普通人看守你這個哨兵,你外公怎么想的?]應帙笑著打字問。
終端那頭突然沉默了一會,然后便沒頭沒尾地問:[小咩,你現在在干什么?]
應帙已經懶得再糾正遂徊對他的昵稱,坐在落地窗前,轉頭看向屋外的樹木,又越過高大的樹枝看他隔壁鄰居的樓房,手指輕動:[我在家,我也遇到了難題。]
[嗯?]
[際舟好像在逃避我,拒絕和我見面,好奇怪,你知道為什么嗎?]
[啊?]
[他前段時間一直不回我信息,然后你走之后隔天我們也回了首都,到家之后我想去看望他,但他卻閉門不出,說感冒很嚴重,不想傳染給我……我之后給他發的信息也全都石沉大海了,你說奇不奇怪?]
[確實奇怪,那你當時為什么不把門踹開?]
[……]
[你不會就這么窩囊地吃了個閉門羹就回去了吧?然后一個人默默鉆在被子里委屈到今天?]
“……”應帙不能說他真的就是這么窩囊,只好強行為自己挽回尊嚴:[……主要是易叔叔在場,不然我肯定和際舟大吵一架,再把門踹開問個清楚。后面他一直不回我,難道我一直熱臉貼他冷屁股嗎?就算是發小也不能這樣一句話不說地生我的氣吧?]
[哈哈,別想太多了,我先睡個午覺,晚上再聊。]
這該死的哨兵,上一秒還說周家太糟心待不下去了,下一秒就開開心心睡午覺去了,應帙的困惑仍舊得不到回答,想想又有些生氣,耿際舟和他的關系一直很好,即便是吵架也從沒有隔夜仇,怎么自從期末考試之后這人就變了?
通訊不接,短信不回,上門不見……應帙感覺就算他犯了什么天大的錯,耿際舟都不至于這么對待他,更何況他回憶了半天,連小時候捉弄耿際舟讓他吃檸檬的事情都想到了,也不清 楚耿際舟到底為什么這么做。
大不了等開學之后直接在班上等他,難道他還能退學不成?
懷揣著這樣的心思,應帙躺在窗邊,柔和的白色薄窗簾無聲無息地落下,擋去部分過于炙熱的光線,房間內保持著涼爽舒適的溫度,他緩緩地合上眼,也睡了一個午覺。
夢里不算平靜,不知道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夢到了遂徊,夢到了耿際舟,還夢到了耿岳叔叔和一個陌生的男人,男人有一雙綠色的眼睛,長得和遂徊很像,應帙幾乎是瞬間就意識到對方的身份,是遂徊的爸爸龍讓。
他們五個人在夢里面面相覷,一直到一聲空曠嘹亮的龍吟劃破天際,隨即便是洶涌的烈火淹沒了他的視野。
意識逐漸恢復的時候,應帙突然有不好的預感,他的第一反應就是:糟糕,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和遂徊靈魂互換了吧?輪到他待在周家當動物園的猴子被人欣賞苦難了?
幸好他再次睜開眼,映入眼中的還是熟悉的陳設,還是他的家,山羊巴弗滅也很乖巧地站在院外吃草,應帙長舒一口氣,不知道為什么睡了一下午卻感覺非常疲憊,好似做一個夢耗費了他全部體力一樣,而且夢境的記憶隨著他的清醒快速消逝,他竟然忘記了自己方才夢見了什么。
應識箋照慣例加班,燕煦同樣,應帙慢吞吞地挪去廚房看冰箱里有什么吃的,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有人在外面叫他的名字。
叫聲越來越大,窗玻璃也被敲響,應帙愣了一下,快步轉身,一把拉開了遮光的薄窗簾,橘黃色的夕陽下,遂徊倏然綻出個笑,雙眸璨若翡翠,他抬手擦了下額頭的汗,又敲敲窗戶,“開門,應帙,我來找你偷情了。”
應帙應該轉身去開大門,但或許是遂徊的突然出現驚壞了他的腦子,他竟然抬手打開了高處的窗戶,然后一躍用腰抵在窗沿上,伸出手去拉遂徊。
遂徊也是一愣,隨即毫不猶豫地拽過應帙的手,但絲毫沒有借他的力,而是輕松一跳就躍進窗戶,隨后便帶著應帙一起摔倒了地毯上。
“你怎么來了?”
應帙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但得到了一個滾燙而熱情的吻。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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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第 129 章
據遂徊所稱, 他干翻門外的兩名保鏢和屋外的四名保鏢,外加聞訊趕來的巡邏隊六名保鏢,總用時不超過三分鐘。中途還上演了一出從三樓一躍而下, 連翻滾緩沖都沒用上, 徑直落地,然后拔腿就跑, 把在二樓陽臺上喝茶罵人的大舅舅家超雄兒子看得再雄不能。
因為不聽從家里的建議非要報考軍校還進軍演藝業的周如翊這次也受到遷怒,同樣被關在自己房間出不去。聽到奇怪的動靜,她開窗一看, 入目就是遂徊挑飛兩名保鏢, 在噴泉間穿梭, 一躍跳上房頂,在樹間神出鬼沒穿梭的科幻武打電影情節。
周如翊瞬間成為了他哥哥的小迷妹, 在窗口瘋狂搖旗吶喊助威,還把車鑰匙拋出去讓遂徊開她的超跑出去找白羊王子。
“我不會開!”遂徊遙遙喊道。
“自動駕駛笨蛋!你當是城主的破三輪啊!”周如翊遙遙回應。
“哦!”遂徊利落地騰空而起,從朝他撲過來的兩名保鏢頭頂跳過去, 直奔車庫,沒過一會一輛白色敞篷就嗖得沖出了大門。
四樓書房,周老看著實時監控屏幕內的畫面氣得鼻子都要歪了。他真的搞不懂,幾個大兒子在外養的私生子成天削尖了腦袋也要擠進周家來,爭權奪勢搶得雞飛狗跳, 而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卻對這些不感興趣, 失憶以后隱約有了些競爭意識,拿走了集團底下的部分公司,但現在看來也只是想有些實權以獲取話語權, 不再被限制自由。
至于周瓊生的兩個孩子, 更是一只比一只像野猴, 周如翊讀軍校已經夠野了,現又來了一個遂徊。周老倒是希望遂徊是一個渴望金錢和權利的人,結果周如翊隨她媽性格的一半熱愛自由,遂徊則是隨了另一半戀愛腦,倆孩子半點好的都沒遺傳上,只會讓人操心。
周瓊倒是看到遂徊在別墅里生龍活虎地上躥下跳,終于露出了這段時日第一個由衷的笑容。但笑了一會她頭又疼了起來,按著額頭問:“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嗎?是龍讓來家里找我?”
“什么龍讓?”周老聽到這個名字就冒火,“是那個燕煦,聽說我關你禁閉,帶著她那幫狗腿子沿著外墻和屋頂,跟群跳蚤似的把你拐走了,還說她是你領導,要押你回去上班……”越說他越氣,噸噸噸喝了一整壺的茶。
“那龍讓……”
“別跟我提那外國人販子!”周老憤怒地拍桌子。
周瓊不說話了,耐心地等待應識箋的答復。
……
都已經和遂徊在地毯上膩過一輪了,應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周如翊就給他留了言,說她哥跳樓跑出去找他了,不知道有沒有走丟,讓應帙注意。
此刻應帙正被一條粗壯的蛇尾結結實實纏在腿和腰上,動彈不得,只能仰躺在地上給周如翊回信息,說你哥已經安全抵達我處,點擊發送的同時,應帙又在心中補充了兩句形容:并且非常熱情,胡作非為。
“你來做什么?”他解開腰間的尾巴,站起身,找到自己飛到天外還是孔雀東南飛那種類型的拖鞋,又去玄關給遂徊找了一雙日后就專屬于他的新拖鞋。
“你不是說被耿際舟欺負了嗎?我來幫你找回場子。”遂徊盤腿在地上坐起來,笑容滿面,“怎么,不歡迎?”
“歡迎。”應帙也笑了,“那么請問你是打算現在就去幫我出氣呢,還是陪我吃完晚飯再去?”
遂徊搖著尾巴跟隨應帙進了廚房,看他從冰箱里一一拿出食材,還像模像樣地系上了圍裙,興奮地問:“你親自下廚?打算做什么?我幫你洗菜。”
應帙給他的答案是方便面,加雞蛋、青菜和火腿腸的版本。遂徊的那份沒有放泡面自帶的調料包,應帙自己隨機調味,把柜臺里所有調味品都往里放了一點,混合后嘗嘗竟然還挺好吃,除了淡之外沒有缺點。
遂徊很給面子地將碗舔得一干二凈,收了報酬自然就要替人辦事,他曾經去過耿際舟的家,就是之前在易承瀾面前和應帙測契合度的那次,所以知道房子內部的構造。
倆人默默等到天黑,隨即像做賊一樣偷偷溜出門,由遂徊在前方打頭陣,應帙斷后,順帶隨時準備應付可能被他們操作引來的安保人員。
進展還算順利,他們躡手躡腳地彎腰躲過一樓易承瀾所在的房間,明亮的光線透過窗戶灑在草地上,遂徊悄無聲息地探出半顆腦袋往里看了眼,又躲起來給應帙比了一個沒問題的手勢。
應帙很難想到有一天他進耿際舟家居然還要靠爬陽臺和鉆窗戶,但離譜的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遂徊單手摟著他的腰背,而應帙摟住他的脖頸,僅僅是呼吸之間,哨兵就帶著他躍上了二樓,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耿際舟的房間拉著簾子,但從內透出了光線,兩人緩緩沿著墻壁爬過去,就發現窗戶從內上了鎖,應帙看向遂徊,用眼神詢問有沒有開鎖的本領。遂徊搖了搖頭,但示意了一下他的手肘,意思是不然他們就強行破窗而入。
“……”你是不是煞筆,打碎窗玻璃是想把全世界的人吸引過來嗎?= =#
“……”那你說怎么辦?QAQ
就在應帙猶豫不決的時候,遂徊倏然聽到什么動靜,轉頭看向了屋內,而應帙注意到他的動作,也順著視線望過去,下一秒,屋內的窗簾朝兩邊打開,明亮的光線投在應帙和遂徊身上,屋內,耿際舟保持著拉窗簾的動作,震驚地和這兩位飛檐走壁的爬山羊和壁蛇對視。
面面相覷的十秒鐘過后,應帙正打算說點什么打破這該死的尷尬,耿際舟倏然抬手開鎖,拉開了窗戶,“進來吧。”說著,他轉身坐回了床上。
應帙和遂徊對視一眼,一前一后跳進屋內,反手重新關上了窗戶。
站定之后,應帙下意識地環視整間臥室,觀察四周擺設,他看到凌亂堆疊的被褥,衣柜半敞著,衣服都隨意塞在里面,可見主人懶散的態度,床頭柜上散亂著多種藥瓶和藥片,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水。
就他沉默的時候,遂徊直接替他開門見山地問:“耿際舟,你為什么不理他?”
應帙:“……”
耿際舟看上去倒是并不在意遂徊質詢的態度,咳嗽了兩聲,“不是說了么,生病了,怕把病毒過給你。”
聽到這個解釋,應帙也來了氣,不睦地說:“順著網路傳染給我?你這什么病,賽博朋克感冒?”
耿際舟突然忍不住笑起來,抬眸看向應帙,慵懶地后靠在床頭,伸長雙腿:“不然呢,你覺得還能有什么原因?”
“……我怎么知道你在鬧什么別扭。”應帙走到床頭柜,彎腰幫忙把未擰的藥瓶蓋擰緊,又將散落在外的藥片收回藥袋里,“能不能有話直說——”
突然,應帙感覺有一股力量環住了他的腰,低下頭,就見耿際舟抱了過來,將臉埋在他的身前,胳膊越摟越緊,一言不發,就這么用力地抱著他。
“小舟。”應帙驚訝地攬住他的背,“怎么了?”
遂徊也靠了過來,和應帙對視一眼,不明就里地問:“耿際舟,你怎么了,說話啊……失戀了?”
耿際舟仍舊不置一言,只是緊緊地摟著應帙,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應帙急了:“到底發生什么了,你告訴我,誰欺負你了?”
“……沒有人欺負我。”耿際舟沉悶又沙啞的聲音從衣服底下傳來,“我只是……想爸爸了。”
“這還沒被欺負?沒被人欺負你想什么爸爸?”應帙半蹲下來,讓耿際舟抬起頭和他對視,對方眼眶猩紅,眼底隱隱含淚,鼻頭也是紅的,眼睫輕輕一眨,淚珠瞬間沿著臉頰滑落。遂徊遞來紙巾,耿際舟伸手接過卻沒有擦,只是緊緊攥著低下了頭。
考試成績絕不會讓耿際舟這么失態,看起來好像也不是和他置氣,應帙困惑不解地思考著,到底發生了什么能讓耿際舟如此難過,總不能真被遂徊猜對了?“小舟……你不會真是失戀了吧?和誰……?”應帙仔細回憶了一遍周圍的哨兵朋友,“難道是……阿普頓?”
“……”耿際舟哽咽的聲音一停,忍不住笑了聲,“你在胡說八道什么,咳咳,我能看上那矮子?”
應帙輕拍兩下耿際舟的背,一個念頭陡然冒出腦海,他為這個想法感到不可置信,但還是小聲地問出了口:“還是,你喜歡的哨兵是……遂徊?”
耿際舟咳嗽得更劇烈了,用手背擦了擦臉,又用紙巾擤鼻涕,“別幻想全世界向導都喜歡你的河童哨兵,也就你當個寶,送我我都不要。”
無辜受到牽連的遂徊很想罵人,但看在耿際舟剛哭過的份上還是忍住了。
“當你為什么單單不理我?還莫名其妙不說理由。”應帙冷著臉說,“不講清楚我就默認你喜歡遂徊。”
耿際舟仿佛受到極為恐怖的侮辱一樣,語速飛快地解釋起來:“都說了之前在考試,考完這幾天又發燒,然后精神域也很不穩定,我就沒空理你。因為實在太難受了,就特別想爸爸……你在外面玩得開心,我在家燒得暈暈沉沉,你還好意思責怪我?”
應帙沒有被他用道德攻勢繞進去:“可我給你發信息那幾天,阿普頓說你還在和他打星網游戲,有空玩游戲沒空理我?”
“我哪有和他打什么……”耿際舟否認的話說到一半又停住,“……我被他纏得沒辦法,所以精神好的時候玩了小半個小時而已,然后就又睡了。”
“你這真是感冒嗎?怎么這么久了還沒好?”遂徊講下巴壓在應帙肩頭,“如翊一直念叨你,讓你去家里玩。”
“快好了,還有點精神域的小問題需要靜養而已。”耿際舟看向遂徊,笑著說,“聽說你烏鴉變鳳凰,變成有錢人家的少爺了?別到時候看不上我們沒錢沒勢的窮小伙應帙了。”
遂徊從后方摟住應帙的腰,十指緊緊扣著,小聲告白道:“我永遠喜歡小咩。”
告完白他又十分羞澀地低下了頭,將臉埋在應帙后頸,蛇尾再次蠢蠢欲動地勾上向導的腳踝。
“嗚嗚嗚,好動人的愛情,你們一定要永遠在一起啊。”耿際舟陰陽怪氣地表達感動,他張開胳膊,重新摟住應帙,順帶將遂徊也一并抱住。
前掛有鳥后背著蛇的可憐咩咩:“……”
“你們不熱嗎?”應帙很無語,卻沒有推開他們,只是任耿際舟和遂徊這么抱著他。
“話說等開學之后,遂徊你這不帶著家里的保鏢到塔里上演一出‘二十年之期已到,恭迎龍王歸位’?打死那些曾經欺辱過你的人的臉,特別是艾勒,指不定他家里日后還會要他和你打好關系。”
“……太土了吧?”遂徊先是唯唯諾諾地否決,好像被欺負了也不知道還手的老實人,但緊接著又話音一轉,露出妥妥的小人嘴臉:“但我喜歡這樣。另外還有好些覬覦小咩的哨兵,到時候我一定要他們知道應帙是屬于誰的。”
“好樣的,當年我看你第一眼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什么好鳥。”耿際舟激贊。
應帙痛苦不已:“我看際舟你的病是真的好了,而遂徊你大概是病了……”
……
三人天南地北地聊了許久,直到耿際舟接連打了好幾個哈欠應帙才注意到時間不早了,起身同他道別,并且決定為了不打擾易承瀾,原路返回。
“有事你要跟我說。”應帙回頭叮囑道,“我們之間沒有秘密的。”
耿際舟笑著和他揮手:“知道知道。”
“那,明天我們再來找你。”應帙說著推開窗戶,想要遂徊攬著他的腰背和來時一樣帶他回去。但這回遂徊卻招呼也不打地突然橫抱起他,不顧應帙的反對便單腳踩上窗沿,一個輕跳消失在窗外。不出半分鐘,隔壁小樓重新亮起了燈,隱約還能看到兩人干架的身影。
耿際舟在窗口笑著站了一會,笑容越來越淡,一直到他關上窗戶的時候,笑容完全消失,他轉過頭,目光落在床頭柜重新被應帙擰好的那罐小藥瓶上。
他赤腳踩在地毯上,無聲無息地走過去,旋開瓶蓋,抖落出兩粒黃色的小藥片,他的眼眶再次變紅,咬住下唇,但僅僅是半秒的遲疑過后,他還是將藥片放入口中,拿剩余的半杯清水一口氣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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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 第 130 章
晨8點, 應帙在生物鐘的驅使下慢慢醒來,被墊柔軟而舒適,時間尚早, 耳邊的鳥鳴還尚未演變為喧嘩的蟬鳴, 他難得起了賴床的心思,換個姿勢打算繼續睡覺。
但就在這時, 一條胳膊攬上他的腰,隨即有重量壓上他的后背。
應帙一愣,睡意消失, 反身去看占據他床鋪另一側的男人:“遂徊?你怎么在這, 我不是給你準備了強隔音臥房?”
“……嗯?”遂徊的嗓音還滿是倦意, 像拔絲的芽糖,“不是你昨夜同意我和你一起睡的嗎?”
“我說過嗎?”應帙完全沒有記憶, “……你是不是把我哪句話誤解成邀請你一起睡的含義了?”
“你門沒鎖不就是同意。”遂徊還摟著應帙的腰,由上往下的俯視角看過去,哨兵的眼型沒那么兇狠, 幽幽的綠色,或許因為遂徊還故意撒著嬌,又圓又亮,竟然還有點可愛。
……我沒救了,居然會覺得一個‘虎背熊腰’的S+級哨兵可愛。應帙無奈地撐著額頭:“可以, 我一句話沒說你也能接收到‘邀請暗示’, 你比我想象中的還厲害。”
“我不信我上床那么大動靜你真的睡死了,一點都沒察覺到,你就是默許。”遂徊臉皮厚如精神壁壘, 手臂用力摟得更緊, 把臉埋在應帙的側腰, “再睡會……”
應帙……確實被說中了。當時睡得迷迷糊糊,隱約感覺床一壓,有熟悉的氣息靠近,用頭發絲想也知道這時候會爬床的人是誰,應帙就懶得管,由遂徊去了。
不過令他驚訝的是,兩人竟然真的就安安穩穩在同一床被子下睡了一整晚,什么也沒有做。
……不對,我是在失望嗎??
應帙大為震驚,心旌動搖,睡意徹底失蹤,枯坐了一會就起床去洗漱,順帶思考弄點什么他喜歡吃且哨兵又能吃的早餐。
沒過幾分鐘,大只的哨兵又黏黏糊糊地擁了過來,溫熱的胸膛貼上應帙的后背,兩只手先是再次摟住他的腰,接著又不規矩地挑開衣擺往里摸。
夜里沒動靜,就喜歡光天化日之下胡搞是吧?應帙推搡他一下:“熱。”
“哪里熱了?”遂徊聲音壓低,臉壓在向導未佩戴頸帶的側頸上,嗅聞讓他無比安心的向導素。
我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允許遂徊這么對我動手動腳了?應帙倏然思考起這番問題,但又想不出一個起始點和明確的契機,似乎一切關系的進展都是自然而然順水推舟。
要不要明確一下雙方的關系?應帙漫不經心地剝著雞蛋殼,剛剝了一半手臂就被抬起,緊接著剝開的那半邊白嫩的雞蛋被咬掉,留下一個帶著齒痕的橫截面。
“……”應帙恨不得把剩下的雞蛋摁遂徊臉上,“出去出去,礙事。”
“不出去不出去。”
“精神力鞭抽你了。”
“小咩寶寶……”
就在室溫升高,應帙半推半就被蛇尾拽下半邊褲腰,打算互幫互助一下的時候,一聲尷尬的清咳忽然從廝混的兩人背后傳來,應帙嚇得一個激靈,什么情欲全都消退,纏著他的蛇尾也陡然嚇成了一根僵硬的鱗片棍。
應帙推開快尸僵的遂徊,做了好幾秒的心理準備才緩緩回過頭,就看見應識箋和燕煦面對面坐在餐桌上,一人低頭喝著豆漿,一人嘴里塞著半根蛋卷。
只能說是雙方都能眼前一黑的尷尬程度。
“……你們,什么時候坐那里的?”應帙硬著頭皮問。
“我們一直坐在這里。”應識箋說,“昨晚凌晨2點左右回來的。”
你怎么什么都沒聽到!虧你還是哨兵!應帙用憤怒的目光譴責遂徊,而后者竟然一秒調整好心態,面不改色地問:“主席,首席,我媽媽的記憶干預有進展嗎?”
燕煦遺憾地搖了搖頭,抬眸看向應識箋,應主席也放下手里的杯子,正色道:“進展緩慢,如何解除她的記憶影響還是第二步,我們在第一步就遇到了麻煩,她是一名向導,精神域本就比哨兵復雜,更何況還損毀了,我們一開始進入都找不到地方,找到了也不敢貿然闖進,這好幾天過去才勉強敲了個門……”
“謝謝。”遂徊說。
應識箋擺了擺手,“有什么好謝的。”說著他仰頭喝完杯中的豆漿。
“爸。”應帙倏然開口,“遂徊的記憶也曾經受過影響,或許從他這里入手會比周瓊那邊簡單。”
燕煦咽下蛋卷,和應識箋對視一眼,同時轉頭看向應帙,聽他有條不紊地解釋:“他是哨兵,精神域完整,幼年的記憶有限,受到的影響應該也相對較小,且容易解除。”
“但是他的精神閾狹窄,”應識箋說,“我們都無法進入他的精神域。”
“這其實也是一個篩選條件。”應帙緩緩走近,“影響遂徊記憶的向導一定和他契合,這個條件能夠縮小很大一部分范圍。”
“……這倒是。”應識箋若有所思地說,“契合遂徊,還得是高等級向導,小咩你這個A級都被篩除了。”
應帙:“……抱歉啊,你們兩個S級生出了我這個A級,拖大家后腿了。”
燕煦一直沉默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倏然眼瞳微睜,是一個想起什么關鍵信息的表情,但她卻沒有立刻開口,而是猶豫了一下,才說:“封存小徊記憶的人,有沒有是阿瓊?”
這倒是個非常合理的推測,但現在周瓊精神域損毀,無從得知她是否和遂徊契合,但身為母子,照大概率事件,二人契合的可能性非常高。
“當初我就覺得奇怪,奧卡姆對龍讓和周瓊的關注度太高了,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也要把他們抓回來,我們真的很難查到他才是那個幕后的主使人。只是遭遇背叛能讓奧卡姆那么癲狂嗎?龍讓和周瓊雖然都是S級特種人,但我覺得還不至于讓他那樣不顧一切地追殺。如果不是因為他后期的行事愈來愈瘋狂,我們根本找不到證據。”燕煦說。“他真的藏得太深了,我當年甚至一邊追查組織,一邊在塔里負責他的講座安保工作,差點上臺問他要簽名。”
“你的意思是,周瓊和龍讓身上有什么連我們都不知道的秘密?”應識箋說。
“不然他們為什么突然出國私奔?連我們的結合禮都沒來。”燕煦說,“很長一段時間誰聯系不上他們,包括我在內。”
講到這里,她的情緒又有點失落:“確實不該給我聯系方式……”
父母對于遂徊來說只是兩個符號,或許周瓊在這幾日內給了他不一樣的實感,但龍讓仍舊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幻影。所以即使面對著燕煦可以說這個間接害死他父親的人,他也生不起什么惱怒的情緒,更何況他也知道罪不在燕煦。
“奧卡姆……”遂徊慢慢重復著這個名字,龍讓所在組織頭目,真正的罪魁禍首。
聽到龍讓和周瓊也有秘密瞞著應識箋和燕煦,應帙倏然有些想笑,只覺得天道輪回報應不爽,這個世界都被謎語人占領了,謎語他人者終被他人謎語。
但說起謎語人,應帙又想起了一個新晉謎語人耿際舟,雖然他昨晚的解釋其實也勉強說得過去,但就和燕煦時至今日仍舊覺得周瓊當年的情況奇怪一樣,應帙也總是記掛著耿際舟的異常。
為了避免日后他落入燕煦一樣的困境,他吃完早飯干脆再去了一趟隔壁,原本是想光明正大走正門的,但是易承瀾不在家,耿際舟不知道在做什么,敲了半天門竟然沒人應,應帙只得再做了一回飛檐走壁的賊。
耿際舟房間的窗簾沒有拉,應帙一個人爬二樓費了點時間,好不容易到位抬手正準備敲玻璃,卻發現房間內耿際舟竟然睡在了飄窗上,而且還是坐地上趴在飄窗上的姿勢,眉頭緊皺,睡得極不安穩。
這是天亮之后拉開簾子才睡著的嗎?應帙倏然想起了耿際舟的噩夢。他會因為噩夢而怕黑嗎,會一直不愿入眠而直到迫不得己的時候才昏睡嗎?
應帙默默收回了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他莫名有些心慌,總有種有什么壞事即將發生的預感,這令他感覺非常糟糕,想不管不顧地叫醒耿際舟問個明白,但看著他疲憊的臉色,應帙卻又不忍心這么做,停留了半分鐘,只能原路返回。
家中落地窗旁的躺椅上,遂徊盤著腿坐在上面目不轉睛地盯著懸浮屏,聽到應帙走過來地聲音也沒有回頭。
“耿際舟還在睡覺,”應帙說,“我下午再去找他。”
“嗯……”遂徊慢慢地劃著屏幕,應帙探頭看過去,發現三面懸浮屏上居然都是奧卡姆的資料,他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隱約覺得耳熟,看遂徊在查資料,干脆也劃來一面屏幕,一行一行地瀏覽著信息。
怪不得燕煦說奧卡姆藏得好,這個男人在外的身份光鮮亮麗,地位甚至都能和應識箋媲美,德高望重的中央特種人醫院院長,真是懷疑破了腦子都很難懷疑到他頭上去。
應帙又往下劃了劃,發現易承瀾竟然還是他的學生,更夸張的是,虞旌也和他有點關系,是奧卡姆落網前帶的最后一屆實習生。
奧卡姆的罪名非常長,幾乎可以說是無惡不作,一個又一個的名詞羅列,應帙讀了個開頭就有點困,他向來不會犯這種問題,有些疑惑地按了按眉心,但眼皮就是控制不住地往下耷拉。
他迷迷糊糊地轉過頭,就發現遂徊竟然腦袋微微歪斜,已經睡著了。
應帙意識到什么,手指戰栗,痛苦地想要保持清醒,但根本他無法違抗沉重的睡意,下一秒意識就也一同沉入了黑暗。
這次的夢境沉重又黑暗,沒有確切的內容,只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痛楚。
應帙本以為這是噩夢帶來的精神壓力,但等到他不安穩地睜開眼時,才發現他大錯特錯,因為醒來的瞬間,他入目就是一顆巨大的血紅色豎瞳,和他腦袋差不多大,瞳仁周圍是放射性的黑線,再外是復雜交錯的線條紋路,瞳仁先是看著側方,又在應帙睜眼的瞬間移回,目不轉睛地和應帙對視。
“!”應帙周身一震,嚇出了一身冷汗,豎瞳的主人將腦袋往后移,露出了它的真身,鋒利的黑色鱗片,蝙蝠似的翅膀,卻有整座沙發長椅那么大,收在后背,這是一頭占據了他家整個客廳的巨大黑龍。
“……燧石?”應帙不可思議地喚道。
聽到他的呼喚,黑龍側了下腦袋,這個動作其實很乖巧,但配以它全身上下鋒利的鱗片、尖銳的牙和爪,以及帶倒刺的巨大尾槌,就顯得沒那么可愛了。
“你怎么……”應帙伸出手,嘗試著觸碰了一下黑龍的吻,入手冰涼,隱約可以嗅到它周身灰燼的氣味,“長這么大了?”
燧石抖了下翅膀,這個動作看得應帙膽戰心驚,生怕對方動作幅度稍微大一點就把他家給拆了。
不用懷疑,他現在肯定已經和遂徊再次交換了身體,應帙側過腦袋,果然看到躺椅另一端他沉睡的身體,銀發散亂地一半鋪在躺椅上,另一半垂落在地,應帙倏然想起什么,問燧石:“應龍呢?它也長大了嗎?”
燧石正在舔爪子,聞言往頭頂動了動下巴,應帙愣了下,抬起頭——
一條巨大的瑩白色真龍就盤臥在他家天花板上。
“……”
作者有話說:
應:以后我家就叫做盤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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