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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臨河的陽臺?這是什?么意思?”

    郭文康面露茫然。

    林耀遠看了?眼后視鏡中因聽到這句話后陷入失神的陶茹之, 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解釋說:“我姐沒有跟你提過嗎?她的夢中情房必須要有一個臨河的陽臺。”

    郭文康苦思冥想,不確定地搖頭:“我記得她應該沒有提過……茹之, 你原來想要?一個這樣的房子嗎?”

    他扭頭征求陶茹之的意見。

    陶茹之局促地笑笑:“以前是這么想的,現在覺得有沒有都行。”

    “那說明你還是想要?的。”郭文康嘆氣說, “那這個還是算了?吧……”

    “不用著急下定論, 先和那個中介談談價吧, 如果能談到合適的價格有沒有陽臺不是什?么大事?。”陶茹之冷靜地分析,“臨河的房子本來就難找,不用強求。”

    林耀遠沉吟道:“我有關注那片區域的房子, 其?實有些不錯的, 我可以幫你們問問現在還在出售的有哪些。”

    郭文康眼睛一亮:“那太好了?!麻煩你了?。”

    林耀遠淡笑著啟動車子,隨口道:“馬上都是一家人了?,幫忙找個房子而已, 別客氣。”

    陶茹之在后座輕輕擰起眉。

    她握在手里的手機輕微震動, 是副駕上的郭文康給她偷偷發的消息。

    「你弟弟其?實人很好啊, 以前你們關系不好可能都是孩子的緣故, 現在大家都成熟長大了?。」

    陶茹之手輕輕托著腮,看向這幾年里變化巨大的街景。

    她撐著腦袋,單手按下回復:「嗯,我們都長大了?。」

    所以不應該因為?一句隨口卻被記得快十年的話輕易觸動了?,對吧?

    *

    大約半小時后,車子駛近清灣, 又徑直駛入地下車庫。

    三人從車上下來, 陶茹之一路上都沒能睡著, 倒是郭文康和林耀遠聊著聊著,頭一歪在副駕上睡得很香, 下車后還嘟囔說要?不也去買一輛同款的車,座位相當舒服。

    陶茹之對座位的舒適度沒什?么特別的感覺,反倒是覺得車內的香氛味道不錯,于是問林耀遠是什?么牌子。

    “香氛?”他想了?想說,“哦,那個是維徳送的香氛,氣味確實還不錯。不過市面上沒有,你喜歡的話把我的這個拿走就行。”

    “維德是什?么?”

    “一個會員制的club。”林耀遠聳肩,“有時候客戶會希望我們秘密地見面,那個地方是個不錯的選擇。”

    談話間電梯停在十層,他們跟在林耀遠身后左轉。一梯兩戶,左邊是他的房子。

    林耀遠低頭去按密碼,陶茹之吸腹,長長吐出一口氣。

    郭文康安撫道:“你怎么開始緊張了??”

    陶茹之苦笑:“我怕雨滴已經完全認不出我了?。”

    滴滴,門鎖應聲而開,林耀遠推門進去前回頭恐嚇她:“那你要?小心,它現在可沒小時候脾氣好,見到不熟悉的人就咬。”

    陶茹之沉思道:“那被咬出血了?的話,算不算滴血認親了??”

    林耀遠:“……”

    他的臉上難得露出一點笑意,做了?個請的手勢,讓他們進屋。

    正對門就是客廳,四面墻壁和天花板都粉刷成了?藍色,連房門也不例外,給剛進門的兩個人一種很強的視覺沖擊。

    郭文康左右看了?看,笑著捧場:“這房子裝修的真不錯,都是你做主的嗎?”

    “當然,畢竟是我自己買的房子。”林耀遠從鞋柜里給他們遞拖鞋,“你們隨意參觀。”

    陶茹之沒心情參觀房子,她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雨滴。

    林耀遠指著客廳的拐角那側,示意那是狗窩的位置。

    “怎么這么安靜,在睡覺嗎?”

    林耀遠見慣不慣道:“是,它現在一天可以睡很久,不再?纏著我遛它了?。”

    陶茹之聽到這句話,心情驟然有些低落。

    “……我現在就去看它。”

    她直奔向客廳的角落,在看見雨滴的身影時,腳步又猛地剎車,放輕聲音,緩慢地靠近雨滴。

    從外表上來看,雨滴其?實變化并不算大,仿佛還和小時候一樣。但小時候,只要?她靠近它,它就會察覺到,接著興高采烈地跳起來,圍著她的腳邊亂轉。

    但十年后的雨滴連眼睛都沒抬。

    郭文康自然也跟在陶茹之過來了?,他仿佛真的相信了?林耀遠的話,以為?雨滴真會咬人,神色小心翼翼,但在看清雨滴的樣子后忍不住笑起來:“……天吶,這真是我看過最丑的狗。”

    陶茹之還沒來得及飛給他一個眼刀,雨滴突然睜開眼,嗷嗷地開始沖他們亂叫了?。

    陶茹之憂愁的心情猛地中斷,啼笑皆非地蹲下身:“好了?好了?,給我個面子,不兇了?。”她試探地伸出手摸上雨滴的腦袋,“是我呀,你還記得我嗎?”

    叫聲開始變得微弱。

    雨滴仰起腦袋,黑色的眼珠和她對視。

    這一剎那,他們一起回到十年前空蕩蕩的客廳,天藍色的舊沙發,還只有丁點大的小狗踩上她的胸膛。

    它撐起蜷縮在窩里的身體,一如十年前毫無遲疑地飛撲進陶茹之的懷中。

    她沒有準備,手忙腳亂地張開雙手將?龐大的雨滴牢牢接住,莫名感覺鼻頭有點發酸。

    她抱住的是一股沉重?的愧疚。

    身后傳來腳步聲,林耀遠手沒擦干凈就走過來了?。

    他剛才聽到雨滴不快的叫聲,還以為?出了?什?么事?,結果看到擁抱的這一幕,微一挑眉:“看來你們溝通良好。”

    陶茹之將?臉埋進雨滴的毛毛,五味雜陳:“我真的沒想到它一下子就認出我了?。”

    他調侃地嗤聲:“你知道自己多沒良心了??”

    陶茹之毫無底氣地為?自己辯駁:“我沒有奢求讓它記住我。”

    “可是狗狗會永遠記得和等?待喜歡的人回來。”林耀遠輕描淡寫?道,“這些年它也一直在想你吧。”

    陶茹之摸毛的姿勢微頓,隨后抓起雨滴的爪子裝作自己投降說:“那我今天不是來負荊請罪了?,原諒我吧,好不好雨滴?”

    原諒我吧。

    說到這四個字時,她抬起頭來,看著林耀遠。

    郭文康配合地晃

    ?璍

    晃自己手里拎的袋子:“我們給雨滴買了?很多吃的穿的。”

    林耀遠偏過頭,玩笑道:“沒我的份嗎?”

    陶茹之松開雨滴,從袋子里拿出一盒狗糧遞給他:“要?不你也嘗嘗?”

    林耀遠順勢接過:“這個看上去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們下次一定幫你記著帶過來。”

    “別下次了?。附近有家不錯的火鍋店,一起去吃中飯吧,你們請。”他理直氣壯地賣慘,“畢竟我現在是一個得還房貸的窮光蛋。”

    陶茹之不客氣道:“那我們也是馬上要?還貸的窮光蛋了?。”

    林耀遠笑笑:“那你們是兩個人還,我一個人,還是我輸一籌。”

    他的玩笑讓她的面容微僵。

    郭文康以為?兩個不對付的人又要?開始吵嘴,忙出面:“好好,這頓我來請!”

    *

    林耀遠說的附近并不算近,開車要?十來分鐘才到他提及的火鍋店,不過味道看上去確實不錯,他們到的時候已經過了?飯點,店里還幾乎滿座。

    桌面上有二?維碼,可以掃碼下單。陶茹之看郭文康先動手掃了?,她就沒有動,直接甩手掌柜看他把兩人要?吃的一起點上。

    林耀遠坐在他們對面,也看著這一幕,很安靜地垂下頭也去掃二?維碼,點他自己的那份。

    畫面正在加載,他突然聽見對面的陶茹之下意識地說了?一聲:“你把這個白?蘿卜去了?吧,他不愛吃的。”

    林耀遠的眉頭輕微地顫動。

    “啊,不過也許他現在不那么討厭了?。”陶茹之叩了?叩桌子示意他問,“你現在還討厭吃白?蘿卜么?”

    “姐夫喜歡吃的話就點吧。”他毫不在意,“又不是蘿卜過敏,沒關系。”

    陶茹之聽到這個稱呼,整個人愣了?一瞬。

    她回過神,對著郭文康說:“那就點上。”

    菜品陸陸續續上桌,熱氣蒸騰,等?待煮熟的時間,大家只好再?陸續聊著有的沒的。陶茹之離座去衛生間,桌上剩兩個男人面對面,但氣氛并不尷尬,兩人順暢地交談著。

    郭文康目前最關心的就是房子,同林耀遠打聽市價和交易的細節,林耀遠也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最后還說:“不論是買房還是裝修,有任何?問題都可以來找我。”

    真是熱心,郭文康頓時感覺自己和他拉近了?不少距離,玩笑脫口而出說:“好啊,不過裝修還是不了?……”

    林耀遠裝作傷心地反問:“我這個裝修不好嗎?”

    “全是藍色的房間還是有點……不過你挑的那個藍色特別漂亮。”

    “在色卡上挑了?很久才挑中的,接近日?落時分的藍色,我很喜歡。”

    “你喜歡看日?落?”

    “和日?落無關。”林耀遠垂下眼,手指滑動著杯壁一邊回憶,“有一年在機場送機,飛機的起飛時間是傍晚,我就在停車場抬頭盯著天空,慢慢看著它飛進天際消失,世界同時被那種靜謐的藍色包圍。等?回過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那是我忘不了?的藍色,只存在在日?落后的二?十分鐘,接著就被黑色覆蓋……我就想把它粉刷下來,讓我的世界一直是傍晚,飛機還沒有飛走的時刻。”

    郭文康聽到他那樣說,頓時嗅到了?一絲八卦的氣息,打趣道:“是忘不了?的藍色,還是忘不了?的人?”

    林耀遠勾起嘴角:“你在好奇飛機上坐著誰嗎?”

    郭文康想也不想道:“還好還好,畢竟我除了?你姐姐又不認識你周圍的……”

    說著說著,他猛地戛然而止,無法形容自己此刻正被什?么樣的眼神注視著。仿佛,坐在他對面的突然是另一個他初次見面的人,懷有某種生冷的惡意,卻依然笑意吟吟地看著他。

    這個陌生人笑著對他說:“也許你認識呢?”

    第 5 章

    陶茹之從衛生間回來, 發現?氣氛有?點說不出的奇怪。鍋里的食材已經開滾了,兩個人卻誰都?沒有?下筷。

    “怎么不吃?”

    她坐下來,餓得饑腸轆轆地拿起筷子。

    林耀遠忽然大笑起來:“我剛才和姐夫開玩笑呢, 不過可能把他嚇到了。”

    郭文康臉上表情?幾換,無所?適從地擺手:“沒事、沒事……”

    林耀遠誠懇道:“別?介意, 我和?人熟起來的第?一步就是喜歡開玩笑。”

    陶茹之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有?點不妙地追問:“你到底開了什么玩笑?”

    林耀遠慢條斯理地撈了一個丸子上來開吃, 回答她:“關于我墻壁的粉刷顏色為什么是藍色。”

    “能有?為什么,你不是喜歡藍色么?”

    郭文康神色古怪地追問:“只是這樣嗎?”

    “對啊,不然呢?你如果去過以前他家?里就知道了。就他的房間單獨是藍色。現?在輪到完全屬于他的房子了, 全弄成藍色我是一點不奇怪。”

    郭文康一怔, 思索說:“以前……?以前那個時候你們還不認識吧?”

    “當然啊。別?說我們不認識了,我爸和?林阿姨都?還沒認識呢。”陶茹之皺起眉,“你好奇怪啊, 問這些。”

    “有?嗎?”郭文康掩飾道, “就是想多了解一下你們之間的事, 畢竟你之前都?不提。”

    這下變成陶茹之神色略倉促, 挑了一筷子嘟囔說不知道可不可以吃了。

    林耀遠掃了她一眼?,拿起酒杯看向郭文康:“姐夫,剛才的玩笑你別?往心里去。”

    兩人一碰杯,似乎就翻篇了。

    “你們別?光顧著聊了,吃吧。”陶茹之匆忙地叫住從他們這桌路過的服務員,“麻煩幫我們把這一盆鴨血下一下。”

    “好的。您等一下哈。”

    服務員忙得像陀螺, 匆匆應一聲?先奔去了其他桌, 隨后又小跑過來端起桌上的鮮鴨血。

    陶茹之眼?巴巴道:“我太饞這一口了。雖然倫敦有?火鍋店, 但鴨血都?是那種結塊的,怎么和?鮮鴨血……”

    她話還未說完, 被眼?前突變的局面嚇一跳。

    服務員動?作太著急,原本應該循序漸進下鍋的鮮鴨血像壯士投河,爭先恐后一齊跳進紅油鍋,濺出噼里啪啦正在沸騰的油點。

    突發時刻,意識就像被擊打的膝跳反應,沒有?任何多余的偏移,陶茹之抬起頭看向對面的林耀遠。

    她的視線在他裸露的皮膚上潦草掠過,沒看見?有?被濺到的痕跡,松口氣。

    而這時,陶茹之才想起身側還坐了個郭文康。

    她壓下一瞬間狂跳的心緒,不著痕跡地扭過頭去確認他的情?況。

    好在他也沒有?受傷。

    服務員哭喪著臉忙不迭道歉,陶茹之阻止道:“沒關系的,幸好大家?都?沒事。”

    林耀遠卻從位置上站起來,將她一把從座位上拉起來。

    陶茹之驚訝道:“干什么?”

    他比她更驚訝:“當然是處理傷口。”

    “什么傷口?”

    “你被燙到了嗎?”

    郭文康和?她異口同聲?,陶茹之皺起眉,這才感覺到左側脖子上隱隱作痛,而她完全沒注意到。郭文康因為角度問題也沒看見?。

    這下郭文康也跟著站起來,伸手攔住林耀遠:“我帶茹之去處理就可以了,別?總是讓你在折騰。”

    林耀遠沒有?松開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家?人之間沒什么折不折騰的。”

    而陶茹之沒有?猶豫地把胳膊從林耀遠的手中抽了回來。

    “那做姐姐的更不能總是讓弟弟照顧。你坐下來先吃吧,我們馬上回來。”

    他低頭凝望空掉的手心,慢慢地坐下了。

    因為這出不算愉快的小插曲,火鍋店最后給他們免了單。

    三?人一身火鍋味地出來,站在店外散味。

    林耀遠從口袋里掏出煙,問郭文康抽不抽。

    郭文康搖頭道:“現?在不抽了,茹之不喜歡。”

    林耀遠點頭說他知道,然后毫不收斂地點起了煙:“我挺喜歡做讓她不喜歡的事,從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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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就這樣。”

    “可是我覺得你們關系不差。”郭文康冷不丁說,“剛才在油濺起來的時候,茹之第?一時間就在關心你。”

    陶茹之心頭一咯。

    郭文康卻話鋒一轉,略帶羨慕地說:“然后你又那么著急帶她去處理,我就想啊,不愧是家?人,到了緊要關頭還是難免暴露出在乎對方。可惜我是獨生子女,體會?不了這種有?兄弟姐妹的感覺。”

    林耀遠似乎想說點什么,最后偏頭吐煙,用抽煙的動?作避過了接話。

    陶茹之聽到郭文康的話,心頭一恍——對啊,關心家?人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她剛才的那個反應實屬正常。

    緊繃的神經悄無聲?息地解除警報,她低下頭看了眼?手機,出聲?對林耀遠說:“你抽完就去忙吧,不用送我們了。我們還有?其他事,剛才出來時我就叫了車,現?在快到了。”

    林耀遠樂得輕松:“行,那下次有?空再聚。”

    郭文康熱情?道:“下次叫上你女朋友一起來吧,在你家?也沒能看見?她照片什么的,怪讓人好奇的。”

    林耀遠笑著一指陶茹之:“你當著她面好奇別?人的女朋友,不怕她吃醋?”

    郭文康也哈哈笑著:“那可是弟妹啊,以后說不定就是一家?人。”

    陶茹之沒再說話,只是不斷地抬頭看街頭,看到車子緩緩駛來,眉間一松。

    她拉開車門?鉆進。透過模糊的車窗,林耀遠夾著煙的手往空中晃了兩晃,向陶茹之無聲?拜拜。

    *

    年后假期結束,陶茹之和?郭文康各自投入到工作中,看房的進程暫時擱置下來。

    畢竟不光她忙,郭文康也很忙。他進了京崎的一個游戲大廠,最近正在開發一款新手游,作為項目組的一員加班到深夜是家?常便飯。不過早上就不用怎么早起。

    陶茹之剛好和?他錯開時間,華陽經常有?早上的例會?,她必須得在十點前到公司,而他醒來通常都?是中午了,兩人在早上都?沒有?什么機會?碰面。

    今天也不例外,陶茹之收拾好自己?,輕手輕腳地關門?離開。

    她蹬著高跟鞋出電梯,往地鐵站的方向疾走?。然而沒走?出幾步路,道路后方響起一陣車喇叭。

    陶茹之下意識回頭一看,一輛非常眼?熟的車。

    她驚訝地停下來,那車也慢慢地往前開,停在她身側,降下車窗,露出林耀遠的臉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

    “我也去上班啊。”他想當然地,“想起你沒車,就順路過來接你。”

    “你的律所?不是在海昌區么?怎么會?順路。”

    “我今天去維德見?客戶,就上次你問的那個。”

    “哦……”

    “愣著干什么,你要不要上來?”

    陶茹之微一遲疑,搖頭說:“不用了,早上容易堵車,我坐地鐵過去更快。”

    “那隨你。”他回得很快,“不過晚上你有?沒有?時間?”

    “不確定……怎么了?”

    “我媽和?老陶要準備送你一份禮物,要我帶你去看。”

    陶茹之松口氣,原來是這樣。

    “這么麻煩,怎么還都?要等晚上,你忘帶來了?”

    “不是已經買好的,需要我帶你去挑。”

    “神神秘秘……”陶茹之嘟囔著點頭,“那我下班給你打電話。”

    她話音還沒落,車窗已經重新升上,某人揚長而去,噴了她一身車尾氣。

    陶茹之忍不住對著那耀武揚威的車屁股豎起了中指,像是多年前的某種條件反射,然而那時他還是騎著一輛破車的討厭鬼。

    他到底有?沒有?長大啊?還是說她也沒有?長大?

    陶茹之看著消失的車影,站在原地突然地笑起來。

    *

    九點三?十,陶茹之準時到達公司。

    她習慣在有?會?議的日程提前半個小時到,預留出時間準備開會?的內容。尤其是像今天的報告會?議,會?有?各方到場,更容不得失誤,尤其是她這個新人,如果被指出紕漏就不好了。

    十點整,陶茹之氣定神閑地走?進會?議室,助理已經在每人的位置上擺好了咖啡和?文件。

    兩人對視了一眼?,陶茹之用口型回了她三?個字,辛苦了。

    助理沖她一眨眼?,抱著自己?的電腦坐到角落。

    康盛的副總張盛坐在主位,一看人全到齊了,開門?見?山道:“目前康盛這個并購項目的進展到哪里了?陶茹之,你先來吧。”

    陶茹之接棒道:“現?階段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財務和?運營盡調,目前在法律風險評估環節。大家?桌子上的文件是我準備的報告。”

    坐在她斜對面的法務團隊負責人李羌翻了翻文件,皺起眉:“你覺得這一點有?問題嗎?”

    陶茹之對上他的視線:“也不是有?問題,就是想和?李總確認一下,康盛的主要風險就是兩年前爆雷的紅麴保健產品,這一款在國內也有?銷售,我查過當時的報道,有?些消費者要聯合起來告康盛,這個事情?已經了結了嗎?”

    李羌肯定道:“康盛那邊私下和?他們達成了賠償協議,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畢竟沒弄出人命,都?住院幾天就出來了。他們拿了錢還能翻出什么浪。我們也對過公開的訴訟協議,確實是撤訴了。”

    陶茹之微微一頓,爾后點頭:“那這方面我沒什么問題了。”

    會?議開到尾聲?,張盛敲定了下周由陶茹之親自去新城的康盛總部再做最后盡調,如果沒有?問題就可以迅速推進了。

    他看向陶茹之,溫和?的語氣里滿是施壓。

    “公司對康盛的并購勢在必行,這是你接手的第?一個項目,希望你能漂亮地完成它?。”

    陶茹之嚴肅道:“您放心。”

    *

    會?議比她預想之中開得要順利,沒有?擠占下午的工作時間,導致陶茹之也就不需要加班。

    她打開手機,看著微信上的聯系人發愣。

    “茹之姐,你還不下班嗎?”

    助理已經在工位上收拾完東西,正在猶豫要不要下班。畢竟陶茹之這個直系領導不走?,她不好意思。

    陶茹之直接揮手趕她:“下班吧,去新城的具體時間我明天我發你,你訂完機票發我郵箱就好。”

    “得咧,那姐你也快點下班吧!”

    小助理一溜煙兒就跑沒影,辦公室的人也陸陸續續清空,陶茹之回過神時,辦公室幾乎人去樓空。

    她捏了捏眉心,終于做好和?林耀遠單獨見?面的準備,撥通了他的語音。

    一個小時后,他的車子停在華陽門?口。

    陶茹之拉開副駕門?,神色平常地入座。

    車里暖氣開得很足,他脫掉了早上穿的西裝,只剩里面一件黑色襯衫,領帶也扔在后座,袖口開了兩顆,亂糟糟的。

    陶茹之古怪地瞥他一眼?,他接收到視線,追問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她偏頭看向窗外數落他:“你衣服也不穿好點,這么大人像個什么樣子。”

    林耀遠聽笑了。

    “很熱啊,我自己?的車里我還不能脫?”

    “……隨你吧。”

    陶茹之調整了一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坐姿,閉上眼?說:“我睡一下,你到了叫我。”

    林耀遠直接關掉了電臺的音量。

    她又咕噥出聲?:“不用全關,開一點好了。”

    “現?在有?聲?音你也睡得著?以前我發出動?靜你就拍墻壁。”

    陶茹之不吭聲?了,假裝已經睡著。

    她怕如果車內太安靜,身邊林耀遠的動?作就會?太清晰。

    她不想太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

    伴隨著車內低低的廣播聲?,兩個人一路無話,相安無事地到了目的地。

    陶茹之睜開眼?環顧四周,發現?車子開到了他家?附近,也是一片住宅區。

    車子駛進地下車庫,陶茹之疑惑道:“你帶我這里干什么?難道這里也是你的房子?”

    “當然不是我的,我那套都?沒還完貸好不好。”他熄火,解開安全帶道,“不過這套說不定會?是你的。”

    “……我的?”

    “他們決定給你買套房子作為婚前禮物。一套只屬于你的房子,上次也提到過。”

    陶茹之驚訝道:“光是拆遷的錢根本不夠啊,他們哪來的預算?”

    有?一件事過年重逢的時候大家?刻意不提,畢竟是過年喜氣洋洋的日子,而且事情?都?算過去了,也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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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的必要,所?以陶茹之其實并不算了解個中原委。

    當時她還在英國,事情?發生后陶康笙才打電話給她,三?言兩語地說自己?對不起她。

    陶茹之追問之下,他才勉強說自己?19年的時候從單位里出來想跟著人創業,原本或許是有?可能成功的,只是時機太不湊巧,席卷全球的疫情?如狂風過境,什么都?沒剩下了。

    結果就是這些年的積蓄全賠進去了,還不夠,林棠娟和?林耀遠分別?幫襯了很多,不然或許當年連唯一的房子都?保不住。

    而這些事陶茹之都?一無所?知,到最后窟窿填平了才告訴她。

    她一個人在國外自力更生,他們不想給她更多的負擔。

    如果沒有?林棠娟和?林耀遠,也許爸爸就要去住出租屋,而她也必不可能在英國高枕無憂地生活工作,日子會?傾斜向哪一邊呢,她不確定,總之不會?如現?在輕松。

    那是陶茹之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如果沒有?他們,她將是孤立無援的一個人去承擔生活的突襲。

    而意識到這點的陶茹之感到的并非是安心。

    她很害怕。

    這種害怕在當年大四她交換回國時就浮現?過。家?里大家?都?在,每個地方都?滿當當的,廚房里爸爸在做飯,客廳里林阿姨在拖地,陽臺上林耀遠在曬衣服。她站在門?口不知所?措,心頭惶惶,記不起以前的家?里是什么樣子的了,那個總是安靜,很多時候只有?電視發出聲?音的房子。

    陶茹之回過神,聽見?林耀遠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招魂。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你說什么了?”

    “……不是你問我錢從哪來么?”他無奈地重復,“就是那筆拆遷費,他們說夠。”

    陶茹之不信道:“怎么可能夠啊?”

    看著林耀遠不回答卻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她突然感覺到不安。

    “他們不會?不打算給自己?買房吧?”

    “那倒不是。”他垂下頭撫摸著指節,語焉不詳道,“不如你直接問老陶吧。”

    陶茹之狐疑地掏出手機,很快被陶康笙接通。

    “喂,爸。”陶茹之開門?見?山,“要給我買房是怎么回事?上次不是都?說了錢不夠嗎,你們操心你們自己?的就可以了。”

    陶康笙的回答卻令她意外。

    “錢夠的,你放心。”

    陶茹之更疑惑了:“啊?那套老房子怎么可能值那么多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陣子,陶康笙嘆了口氣,有?點難以啟齒。

    “你過年走?后我和?娟研究了之前開新區的政策,現?在我們卡時間點離婚的話按兩家?算,可以多拿一份安置費。”

    陶茹之聽懵了。

    “什么意思?”

    “我們也不想出此下策,但現?在你都?要成家?了……這幾年你在英國爸爸沒辦法幫你出力,不能到你打算結婚了也什么都?幫襯不了你。”

    “你到底在說什么……?”

    陶茹之的腦子里已經是一團漿糊。

    陶康笙認真道:“這其實是你林阿姨先提出來的,她堅持說你如果要結婚,就必須在京崎要先有?一套自己?的房子。你放心,我們就形式上離婚,先分居一段時間,等這個事情?塵埃落定了……”

    陶茹之掛掉了電話。

    大腦被這個信息砸了一記重錘,一時間木在位置上。

    林耀遠也沒說話,體貼地給她時間消化。

    良久,陶茹之茫然地看向他:“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不比你早兩天,他們對我也是先斬后奏。”

    “……你一點不驚訝嗎?”

    “還好吧,畢竟也不算是真的分開。”他的反應比她鎮定許多,“這不就是他們嗎,如果要在我們和?他們之間做選擇,他們一定會?選我們。”

    陶茹之亂糟糟地揉了一把頭發,拉開車門?無頭蒼蠅似的離開。

    林耀遠也匆忙跟著下車,在背后叫住她:“你不上去看房子了?”

    陶茹之煩躁道:“我怎么可能上去看?!這錢花著你覺得我能安心嗎?”

    “你不花他們不是白折騰了。”

    她頭也不回:“那就讓他們白折騰吧!”

    林耀遠停下腳步靠在車門?邊,目光追著她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看著她遠去。

    *

    陶茹之此刻只感到荒唐。

    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此刻心里的沉悶,打車回家?的路上,她想起曾經看過的一部叫《螢火之森》的動?漫:一個妖怪和?女孩相愛了,但他們相愛的前提是女孩作為人類不能碰到對方,因為妖怪被人類碰到就會?灰飛煙滅。于是,他們一直用牽著樹枝代替牽手。哪怕女孩跌倒他也只能袖手旁觀。

    但最終妖怪還是灰飛煙滅了。

    女孩精心守護的,到死前都?沒能碰一下的戀人,居然是被一個路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毀滅的。

    她久違地想起了自己?看完結局時的荒唐和?難受。

    陶茹之獨自打車回了家?,郭文康沒有?回來,她給他留言,問他什么時候回來。

    往常她不會?在這個時間打擾他,隔了一會?兒郭文康看到消息,立刻回復:「怎么了?我盡快回來,但說不好。」

    但這個“一會?兒”實際上已經隔了兩個小時。

    已經昏昏欲睡的陶茹之沒有?了傾訴的精力,轉而說:「沒什么,跟你說下我下周出差。」

    「我現?在回家?了。」這下他消息回得很快,「可是下周不是你生日嗎?」

    「嗯,所?以提前告訴你,免得你幫我花心思了」

    「那我們出發前一天一起吃晚飯,我會?請出假的!」

    「沒關系,我先睡了,晚安。」

    陶茹之翻了個身,將手機塞進枕頭底下,熄滅燈。

    第 6 章

    陶茹之用沉默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她拒接家里的來電,表達自己絕對不會去看房子或者動用那筆錢的態度。

    他們既然先斬后?奏,那她也可以充耳不聞。

    她在飛去新城的航班之前收到林耀遠的消息, 他說?:「其實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么生氣」

    他以為她只是一時震驚,需要時間消化?。但?通過這?幾日, 他終于明白陶康笙的舉動真的觸碰到了她的雷區。

    飛機起飛, 陶茹之開了飛行模式, 被?迫無視了這?條消息。

    結果落地新?城,剛一開機,陶茹之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來電人?是林耀遠。

    “喂……”陶茹之一邊走下?飛機一邊壓低聲音接起。

    “你要慪氣到什么時候, 干嘛連我也波及?”

    他語氣不善地向她開炮。

    陶茹之也機關槍似的回應:“一, 我不是慪氣。二,我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我剛落地。”

    他語氣稍稍緩和:“你不在京崎?”

    “嗯, 來新?城出差。”

    “好吧, 那你回來告訴我, 還有房子要看。”

    “我說?過我不要。”

    “事情已經發生了, 你不要有什么意義呢?”

    “難道我就要像個廢物一樣地接受這?份好意嗎?”

    她的聲音陡然變大?,引得前后?的人?側目。

    陶茹之意識到失態,難為情地掩住電話說?抱歉,隨后?小聲道:“就這?樣吧,掛了。”

    她摁掉電話,在擺渡車上和小助理碰頭。

    小助理端詳著她的臉色, 小心翼翼道:“沒事吧姐, 我剛聽到你好像在打電話跟人?吵架……”

    “我沒事。”陶茹之迅速調整表情, “再和康盛那邊確認下?時間,還有車子和酒店, 都確認好了嗎?”

    “都確認過了,康盛派的車已經等在機場了。”

    “辛苦了。”

    陶茹之趁著等行李的間隙,拿出平板和助理對起了接下?來幾天的流程細節。

    第?一天的安排很?輕松,接機到酒店后?下?午先稍作休息,接著晚上會有康盛的人?來接風吃飯。

    避無可?避的開場白,無聊的應酬,但?也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這?些年她的酒量鍛煉出不少,在英國的時候倒是沒這?些必須的酒局社交,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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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壓力大?,而倫敦的喝酒氛圍太好了,至少她感覺是這?樣。下?班的路上隨意走進?一家bar,點一杯帶甜度的雞尾酒,她能自酌到微醺,再踩著高跟鞋精準地一個人?回到家。

    那個第?一次喝酒到暈乎的陶茹之,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了。

    酒局上陶茹之喝了不少,小助理不怎么能喝,但?仗著年輕被?灌了不少,最后?反倒是陶茹之駕著人?把她送回酒店。

    把人?安頓好,陶茹之正要走,胳膊被?扯了一下?。

    小助理大?著舌頭說?了一句胡話,陶茹之湊近仔細一聽,發現是一句:“茹之姐,生日快樂哦,我是不是第?一個祝你生日快樂的人??”

    陶茹之哭笑不得地輕拍她臉:“是啊。不過很?遺憾,距離我生日還差一個多小時。”

    “那不管,我就是第?一個!”

    小助理喝了酒性格大?變樣,相當大?膽。

    陶茹之哄著她松手:“是,你很?棒,好好休息吧。”明天起不來你就完了。

    小助理終于松了手,卻在陶茹之直起身前又大?著舌頭八卦道:“茹之姐,你在飛機上吵架的人?是男朋友吧?我知道肯定是的!”

    “又很?遺憾。”陶茹之看向落地窗外的燈火,“他是我……”

    現在這?個情況,到底該怎么定義呢?

    “是我一個親近的人?。”

    *

    陶茹之回房間卸妝洗澡,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重新?下?了樓。

    酒店距離碼頭不遠,雖然很?累,但?她不想在睡覺中度過二十?九歲的零點。

    也許一個人?散步在異城的街道上度過是個不錯的選擇。

    快接近凌晨的河面上早已沒有了觀賞的夜游船,河面上變得寂靜,只有一排倒映在河面上的燈光,長?長?短短。

    陶茹之正拿著手機拍景色,屏幕上接二連三地跳出了好幾條訊息。

    「寶寶生日快樂!你休息了嗎?」

    「女?兒生日快樂[玫瑰]房子的事是爸爸自作主張,你不要再生氣了」

    「茹之生日快樂呀,我和你爸爸的消息誰更快!?」

    不知不覺,十?二點到了,他們卡著點一一發來消息。

    陶茹之先回了林棠娟和郭文康,最后?看著陶康笙的消息不好受地嘆氣。

    她撥通了陶康笙的電話。

    “喂,爸。”

    陶康笙忙不迭應聲:“我還猜你是不是睡了。”

    陶茹之反將一軍:“倒是你還不睡,你幾歲我幾歲,學我熬夜啊?我是有工作沒辦法。”

    “現在不都趕時髦,要零點發。”他語氣還有點小自豪,“我和娟打電話互相監督對方不許睡來著。”

    “你別禍害林阿姨了,讓她趕緊休息吧。”

    “你也趕緊去休息吧,工作這?么晚,要注意身體?,別太拼了。”

    陶康笙不再談及房子的事,很?干脆地想結束對話。

    陶茹之倉促地在他掛斷前出聲:“爸,對不起。”

    電話那頭一頓:“……說?對不起干什么?”

    “該說?對不起的人?本來就是我。”陶茹之看著陌生的街道,陌生的臉龐在自己身側路過,她終于可?以毫無顧忌地說?出口,“我生氣的不是你,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氣?我在氣我自己。”

    陶康笙無奈道:“你怎么會這?么想?”

    “去英國讀研的學費生活費花了你很?多錢了,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大?筆開銷,你不會想要去創業闖一闖。”

    他立刻反駁:“當然不是的!”

    “你這?么反駁就是了。”陶茹之苦笑,“如果現在我賺的錢足夠多,多到除了婚房還可?以輕松再買下?一套房子,還需要你們做出這?種類似于欺騙的犧牲嗎?”

    陶康笙聞言,長?長?地嘆出一口氣。

    “那這?一點,爸爸不是和你半斤八兩嗎?要是爸爸足夠有能力,當時也不至于滿盤皆輸。”

    “你那是碰到不可?抗力,只是運氣不好。”

    “好,那爸爸只是運氣不好,其實實力不錯。”他認真說?,“所以青出于藍,我的女?兒實力也只會比爸爸更好。”

    “……我還不夠。”

    “哪有什么夠不夠呢。社會不是幾百人?的年級,沒有誰能來分出第?一第?二,所以你只能自己當老師給自己判分。那爸爸當一回校長?吧,我覺得陶茹之同學就是我心目中的墊底。”

    “墊底?!哪有這?樣的……?”

    “因為事事做完美太累了啊。你要事事做到完美,有時候就做不成自己。”

    陶茹之怔在原地。

    “所以茹之,在爸爸這?里,你可?以把事情做到最糟糕,沒關系,只要你能開心做你自己。”

    她說?不出話,吸著鼻子,仰面朝向夜空。

    太好了,幸好這?里是她之前未踏足的新?城。要是自己沒忍住當街哭出來,大?概也不會太丟臉。

    她掛掉電話,就在情緒要決堤時,林耀遠的電話突然打進?來。

    一通相當延遲的電話。

    仿佛半夜睡醒,意識到今天已經到了她生日,匆忙亡羊補牢。

    不過比起去年連生日祝福都沒有,算是一種進?步吧。

    陶茹之其實并不在意這?一點。如果她在意,早在兩年前他忘了她生日后?就會停止給他買禮物。

    但?她沒有,很?好地展現了身為姐姐該有的風度。

    因此?,陶茹之仍打算接這?通電話,但?不是現在。她需要先平復一下?情緒。

    只是手指的那根神?經卻仿佛已經和大?腦失聯,在看見來電名字的瞬間自動按下?了綠鍵。仿佛潛意識一直在期待這?個名字出現。

    “喂。”

    電話里已經傳來林耀遠隔著遠洋略有些失真的聲音。

    陶茹之多次吞咽,也狀似平常地喂了一聲。

    他卻從這?一聲喂里,問她:“你怎么了?”

    長?久的安靜,她不出聲,他也不掛斷,周圍的一切逐漸變得不再那么陌生,還算熟悉的街頭,車水馬龍,綠燈閃爍。氣溫變得寒冷,陶茹之仰起頭,看見天上飄起了小雪。

    一場近十?年前的雪。

    不滿二十?的她捏著手機,呼著白氣,聽電話那頭林耀遠的自行車慢慢轉動的鏈條聲。他正聽她那些無聊的碎碎念,一路推著車回家。

    而此?刻沒有雪,沒有車,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個在二十?代尾聲充滿疲憊的陶茹之。

    她那些亟需排遣的碎碎念,那個推著車的人?還會聽嗎?

    “我很?好。”陶茹之近乎自言自語地呢喃,“只是我突然很?想回家。”

    林耀遠沒有問為什么,順著她回答:“那就回來。”

    “我沒有任意門啊,怎么回來呢?”

    他一本正經:“那我就送一扇任意門給你當生日禮物?”

    她配合道:“那去哪里可?以領到?”

    “夢里。”

    “……”她好笑地翻個白眼,“那算了,我不要了。”

    “怎么了?”林耀遠輕飄飄地調侃,“哦,是不想夢見我嗎?”

    陶茹之語氣微頓,笑著:“不介意啊,正好很?久沒夢見你了。”

    說?完,她匆匆掐斷電話。

    *

    第?二天早上九點,她和小助理準時在酒店大?堂集合,搭康盛派來的專車前往公司。

    車上小助理惶惶地跟她道謝說?:“姐,我昨晚喝太醉了,給你添麻煩了!”

    陶茹之故意嚇她:“沒事啊,你跟我抖了好多公司八卦,我聽得津津有味,還挺值的。”

    小助理面如土色:“啊——啊?!”

    陶茹之點到即止:“我逗你的。”

    小助理:“……姐,沒看出來你還蠻調皮的。”

    陶茹之笑笑:“是嗎?我以前還惡作劇呢。”

    小助理臉色更驚恐了:“完全想象不出來。”

    *

    十?點,車子駛到康盛制藥的總部。

    陶茹之和小助理下?了車,卻沒看到聯絡人?,照理來說?應該有陪同人?員到點下?來接她們。

    “我問一下?。”

    小助理噼

    弋?

    里啪啦地開始發消息,陶茹之點頭說?不急,一邊環顧四周的環境,畢竟觀察公司的門面也是盡調很?重要的一環。

    這?一觀察,立刻讓陶茹之察覺到一個非常異樣的因素。

    在進?入大?樓的機器匣口站著一位全身黑衣的中年女?人?。她的樣子并不起眼,不過手臂上一條代表喪事的黑布紗,以及和四周正在匆忙上班流動的人?群相反的靜默,讓人?很?難忽視她。

    接著,一樓電梯打開,對接他們的人?匆忙地跑出來。

    “不好意思啊陶經理,剛有個突發情況耽擱了,我們會議室已經準備好了,您們跟我上去吧。”

    陶茹之和對方寒暄幾句,視線卻一直注意著匣口附近的女?人?。門口兩個保安直奔著女?人?的方向過去,很?粗暴地要把人?拉走。

    陶茹之有不太好的預感,問對接人?:“那邊發生什么事?”

    對接人?有些慌亂道:“沒事的陶經理,這?不用您操心,馬上就處理好了,我們現在上去吧。”

    黑衣女?人?掙扎中喊出的一句話卻讓陶茹之無法坐視不理。

    ——“我不會拿我爸的命和你們碰瓷!”

    陶茹之即刻作出判斷,在保安把人?強硬拉走前出手阻攔,把人?留了下?來。

    她向女?人?伸手:“你好,我是華陽的項目經理陶茹之,正在負責康盛的并購項目。方便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女?人?從激動的情緒中慢慢深呼吸,一邊端詳著陶茹之。

    “我姓于,于殊云。”

    她啞著聲音回答。

    陶茹之安撫地沖她微笑:“現在有時間嗎?先和我聊一聊吧。”

    不顧對接人?的阻止,陶茹之當機立斷把人?帶回了車上,讓小助理先上去解釋情況。

    在只有兩個人?的空間里,于殊云緊繃的神?色肉眼可?見地稍微松懈了些許。

    陶茹之擰開保溫杯的瓶蓋,倒了熱茶遞過去,先從無關的開場白說?起:“今天天氣挺冷的,喝一下?暖暖吧。”

    “……謝謝。”

    對方接過,兩方陷入短暫的沉默,陶茹之見時機差不多,才斟酌著問:“是家人?走了嗎?”

    “是我父親。”于殊云停頓了一下?,才接著往下?說?,“他是兩年前紅麴保健品的受害者。”

    短短一句話,聽得陶茹之心頭一沉。

    她輕聲道:“節哀……”

    “我沒有空悲傷。”于殊云的臉上閃過一絲憤恨,“他是因為腎衰竭走的。”她抖著手從包里甩出一疊文件,“這?是我父親自從兩年前住院后?一直到他去世的病歷,這?些都可?以證明我沒有說?謊——我必定要為他的死向康盛討要一個說?法!”

    “如果情況屬實,康盛肯定要負起責任。”陶茹之的面容跟著嚴肅,“不過我可?以了解一下?兩年前的情況嗎?”

    于殊云點了下?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兩年前他檢測出來肝炎,是紅麴中毒引起的。一開始我們不知道是為什么,后?來看了新?聞才知道是他吃的保健品有問題。我們就想告康盛,但?康盛找到我們想私了,我不想私了,但?我爸心腸軟,覺得病情也不嚴重,就想算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沒想到他會腎衰竭。”

    于殊云咬緊牙關,深深吐出一口濁氣。

    “康盛那點賠償早搭進?醫藥費里,根本不夠,我們又把房子賣了,就盼著能把人?救回來。他走的前一天精神?頭還特別好,跟我說?看見窗外好像有一朵花開了。是不是春天提早來了,他想和我去爬山。我高興地想,也許等到春天真的來了的時候,我們真的能去爬……”

    話語戛然而止。

    她說?不下?去了。

    車內陷入難言的沉寂,空調運作的聲音就顯得刺耳,聽上去,像一陣陣響亮的嗚咽。

    *

    陶茹之送于殊云離開后?,還沒有消化?好情緒,康盛這?頭的并購負責人?王濛就趕緊下?來了。

    他省略了裝模作樣的寒暄,直奔主題地保證道:“陶經理,剛才的事情讓你見笑了。不過你不用擔心這?個問題,我們會盡快解決的,絕對不會影響我們的并購進?程。”

    “解決?怎么解決?”陶茹之反問,“你們見到人?第?一反應是讓保安把人?拉走,連對方的訴求都沒弄清楚,你們拿什么解決?”

    王濛見怪不怪道:“這?種無非都是嘗到賠償甜頭……”

    “她這?次不要錢。”陶茹之打斷他,“要的是一個公開道歉。”

    王濛微微驚愕,爾后?不以為然。

    “都是話術罷了,當然不會一開始上來就說?我要錢,但?最終就看給多少錢讓她滿意了。這?才是她要的‘道歉’。”

    “可?我不覺得她是在拿喬。”

    “陶經理,我看你還是年輕。”王濛聽完她的話后?笑了,“這?年頭的人?為了錢什么做不出來,父母都走個把月了還把尸體?晾在家里拿點養老金。現在的人?啊,死了不被?榨點東西出來,哪能叫死啊?總之你先放心,我們一定會把這?件事的影響壓到最小。”

    陶茹之沉默半晌,決斷道:“王總,今天我先不上去了,我需要先把這?個情況匯報給華陽。”

    王濛聞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他假笑道:“當然,當然。不過我還是那句話,陶經理一定要相信我們,這?不是什么大?問題。”

    *

    “我認為這?是很?大?的問題。”

    陶茹之回到酒店,整理了一下?大?致的情況后?跟華陽召集了線上會議。

    她非常明確地說?出自己的判斷。

    “我和那位女?士談話的過程中可?以確定她要的不是賠償,而是公開道歉。但?康盛目前不這?么想,即便他們最后?認知到這?一點也不會這?么做,這?和當年承認出現病例不是一個量級的聲譽損失。這?對我們收購它們很?不利。”

    張盛和李羌等人?坐在會議室里,大?家聽著,卻都神?色輕松。

    皺著眉頭的只有陶茹之一個人?。

    她繼續分析道:“我覺得很?有可?能雙方會僵持不下?,于殊云那邊會再一次提出訴訟。”

    張盛聽出陶茹之話里有話,直奔主題:“那你的結論是?”

    “我建議收購康盛的事需要放緩。”

    張盛的表情終于不耐煩,他按著眉心,慢慢道:“首先,我很?認可?你的謹慎。這?件事情雖然不好解決,但?要看放在哪個維度。要是和收購康盛相比那就是小事了。”他轉頭問李羌,“如果真的打起官司,康盛有幾成能贏?”

    “這?里面可?操作空間很?大?,主要是時間問題,已經過了兩年,當年對方還拿了賠償撤訴過一次。現在要是再告,光有病例證明紅麴那款保健品是致死原因是不充分的。”

    陶茹之不認同道:“這?不是打不打贏的問題,進?入到打官司那一步就對我們不利了,我們沒必要冒著風險去收購一個官司纏身的企業。”

    “所以我們不能被?動等到那一步。”張盛透過鏡頭盯著陶茹之,“這?就看你的工作能力了陶經理,如果她能安靜,我們順利收購,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

    “康盛開發的針對糖尿病的新?藥進?入到哪一個程度了?這?一點才是你盡調最應該關心的第?一個重點。真是什么大?紕漏那確實應該重新?考慮,但?像今天這?種小糾紛,真不至于。”

    他直接起身,其他人?陸續跟著離開,畫面突兀地切成黑屏,映出陶茹之略顯可?笑的臉。

    她看著自己的臉真的忍不住笑出聲。

    ——這?就是二十?九歲的第?一天嗎,真是“精彩”。

    微信里郭文康問她生日這?天過得怎么樣,陶茹之脫力地捧著手機打了很?長?一段的話。她想告訴他今天發生的意外狀況,但?還沒有寫完,對話框里又跳出一條:「我先去開個小會」

    陶茹之打字的動作一停,然后?慢慢地把未發送的長?段文字盡數刪去,改成一條簡單的回復。

    「我剛結束工作,有出一點小問題,沒事」

    陶茹之放下?手機,勉強從沙發上站起來,摸去衛生間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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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把冷水臉,眼睛很?脹,眼壓壓迫著神?經導致太陽穴的位置隱隱作痛。

    看來自己生日的最后?幾小時要在頭痛中度過了。

    本來還想趁著生日的最后?幾小時稍微犒勞下?自己,這?下?連出去覓食的精力都沒有。陶茹之轉而叫了個外賣,等餐來的間隙昏沉地躺在沙發上挺尸。

    半夢半醒間電話響起,陶茹之閉著眼接起:“你好,麻煩讓酒店送上來吧。”

    “你點了外賣?”

    意料之外的聲音讓陶茹之的頭更痛了。

    “是啊,還用了滿減五元的券。”她拿遠屏幕,看著屏幕上林耀遠這?三個字,重新?又貼回耳邊,“你打來有事?”

    “哦,沒什么事。”他說?,“昨晚我連生日快樂都沒說?就被?你掛了,想起來補一句。”

    “太沒誠意了,免了。”

    “那我給你生日禮物總算有誠意吧?”

    “也不用,你都不要讓我再給你送生日禮物了,憑什么你要給我送。”

    “算我補前兩年。”

    “……”陶茹之揉著太陽穴,無所謂道,“那你送,地址就是現在這?個,送那里就行了。”

    “我想問的是你此?時此?刻的地址。”

    “……嗯?”

    “住哪個酒店?”

    陶茹之心頭一驚,又覺得不可?能。

    “你問這?個干什么?要給我點一頓好的外賣?”

    林耀遠一聲bingo。

    他夸張道:“我們的心居然還有一點靈犀。”

    陶茹之切了一聲,緊繃的身體?松懈下?來,瞬間倒回沙發。

    她想說?不用浪費錢點,林耀遠的下?一句話差點讓她手機砸到臉。

    “我現在準備叫車了,地址呢?”

    沒有回答,電話被?啪唧切斷了。

    過一會兒,平靜下?來的陶茹之撥了回來,語氣仍是驚疑的。

    “……你別告訴我,你現在人?在新?城。”

    “真的啊。”他欣賞著她的驚嚇,語氣也因此?更輕快,“我打開任意門過來的,來把它卸下?來送給你。生日快樂,陶茹之。”

    *

    晚上十?點,一輛出租停在陶茹之下?榻的酒店門前。

    陶茹之坐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區,面朝著落地窗,一下?子注意到了那輛車,以及從車上下?來的人?——一個中年男人?夾著公文包走進?酒店。

    陶茹之撇撇嘴,又開始頻頻低下?頭看手機,她和林耀遠的聊天界面。

    她問:「到底是真的假的,你別跟我開玩笑。」

    他說?:「好吧,那不開玩笑了。我真的在新?城,但?是有工作」

    陶茹之不想去驗證這?句話的真假,姑且,就相信他說?的,因為這?對大?家都好。

    新?城的這?個晚上空氣很?潮濕,白日的天空就是一片什么都裝不下?的濃白,到了晚上,那些白色墜落,變成一片又一片的霧氣。

    陶茹之沒有聽見雨聲,但?在抬頭時看見落地窗上忽然濕了。

    一點,兩點,窗外的燈光混著細雨,黃澄澄的雨幕里,一束紅色的車燈射進?來。

    那束紅色晃得陶茹之下?意識閉眼,再睜開眼時,黑色大?衣的林耀遠推開門下?了車。

    他明明沒有傘,卻不著急進?來,目光搜尋了一圈,發現了坐在窗邊的陶茹之。

    陶茹之看著林耀遠走在雨幕的那一側,走到她面前,隔著蒙蒙的窗戶抬了下?手。

    嗨——她憑口型判斷他說?的。

    雨細密地下?著,他籠在光暈的霧氣中。一時間,陶茹之覺得那不是雨,世界像一口小鍋,滋滋地蒸騰著水汽。她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仿佛這?個冷淡的夜晚在林耀遠出現的這?一刻,開始沸騰了。

    第 7 章

    林耀遠走進酒店大堂, 身上的黑色大衣因為剛才淋在雨中而沾了一層細密的水珠。他將它脫下,一邊向窗邊的陶茹之走來。

    陶茹之注視著他坐到自?己對面,他的頭發也濕了, 凌亂的樣子倒有幾分少年時的影子?。

    于是陶茹之有?些?恍惚,仿佛走過?來坐下的是十七歲的林耀遠。他在臺風天的陽臺淋濕了半邊肩膀, 在她的催促下回屋, 陽臺門粗心?地沒有?闔緊, 風鈴被狂風卷起的聲音溜進客廳。

    陶茹之偶爾還能回想起那個清脆又?暴亂的聲響。

    “你發什?么呆?”對面的林耀遠伸長手臂,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剛才也這么傻看?著, 招呼都不跟我打。”

    陶茹之回過?神, 吐槽他:“那是因為很久沒看?過?這么中二的舉動了,你還當?自?己十七歲呢?”

    他笑笑:“我現在的長相和十七歲也沒什?么差別吧?”

    “你也是奔三的人了,別這么不要臉。”

    “那還是你先一步奔三, 我不著急。”他把手邊的袋子?拎到桌上, 推到陶茹之面前, “給你的奔三生?日?禮物。”

    “……不用再強調了。”陶茹之掂了掂袋子?, “不是說要送我任意門嗎?不是任意門我不要。”

    他信誓旦旦:“你拆開看?啊,這就是任意門。”

    陶茹之狐疑地想,他不會真是買了什?么哆來A夢的任意門手辦來糊弄她吧?

    在他氣定神閑的注視下,陶茹之拆開袋子?,結果拆出了一個便當?盒。

    “這是……?”

    她打開便當?盒,里面是幾樣小菜:泡椒蘿卜, 涼拌杏鮑菇, 醋泡海蜇。都是爸爸慣常愛做的涼菜。

    林耀遠解釋用意道:“雖然沒辦法讓你的人整個回去?, 但至少你的舌頭可以在這一刻通過?這個‘任意門’回家。”

    陶茹之震驚地呢喃:“你從店里買的?還是我爸做的?你怎么跟他說的?”

    “問題太多了——”他打斷她,把餐具翻出來塞她手心?, “先吃!”

    陶茹之迫不及待地嘗了一筷子?,果真是熟悉的味道。

    她不可置信:“……你怎么辦到的,總不能今天你還飛去?了白菏吧?”

    “你真當?我有?任意門?”

    “那是京崎哪家餐廳?做的手藝和我爸真像。”

    “你覺得呢?”

    陶茹之看?著林耀遠,逐漸露出意外的神情?。

    “……你做的?”

    他揚起笑容,略帶著點臭屁:“這幾年跟老陶學了幾手。味道像嗎?”

    她又?夾了一口,坦白道:“得他真傳了你。”

    林耀遠聽到這個評價,露出沒有?白給你帶來的滿意神色。

    在這個下著小雨的夜里,流淌著古典樂的酒店大堂,一切都和白菏那棟老樓沒有?任何相似之處,但當?味蕾嘗到食物的味道,又?或許是對面坐著林耀遠,陶茹之覺得自?己就坐在那方窄窄的客廳里。

    她快速地掃空了食盒,感嘆道:“想不到你還會跟我爸學做菜。”

    林耀遠不以為然:“一個人在外總要學著做點吃的。”

    這話倒不假,陶茹之后?悔道:“是,我當?初要是也記得跟我爸學兩手,在英國那陣子?的幸福指數應該會大大上升。”

    林耀遠忽然不經意地問:“你不是說郭文康很會做飯嗎?那他和老陶比,誰做得更好吃?”

    “那還用說,當?然是我爸。”

    林耀遠點點頭:“這么說,我也做得比他好了。”

    陶茹之眼皮一跳,有?一下卡殼,然后?接上他的話說:“嗯,所以你女朋友比較有?福氣。”

    林耀遠笑道:“哦……這還是你第一次提起我女朋友的事。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好奇她。”

    陶茹之低下頭,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指上,不合時?宜地拔著上面的倒刺。

    讓自?己看?上去?很忙,脫口的話也就顯得漫不經心?。

    “我沒必要好奇她,這輪到林阿姨來操心?就好了。”

    林耀遠注視著她低下去?的發旋:“這話可不像一個好姐姐。”

    她仍未抬頭:“那就謝謝你給我這個不好的姐姐不遠萬里送來任意門了。”

    “不客氣。”他伸了下懶腰,眼皮也耷拉下去?,“只是順便而已。”

    林耀遠在同家酒店定了房,兩人隨后?坐電梯上樓,在不同的樓層道別。

    電梯門開,先到林耀遠的樓層。他把手中還剩下的一個袋子?遞過?來,什?么都沒說就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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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梯。

    門慢慢合上,陶茹之扒開袋子?。

    里面裝著一塊便利店賣的提拉米蘇。

    *

    這之后?的三天陶茹之都沒再和林耀遠聯絡,甚至也不知道他還住不住在這家酒店,是不是已經回了京崎,又?或者去?哪里出差。

    她自?顧不暇,忙著處理康盛的并購隱患。

    至少在她結束盡調回去?之前,她得確保于殊云改變了主?意,不然她就交不了差。

    王濛嘴上含含糊糊說已經在順利溝通了,但陶茹之一看?他那個樣子?就知道是在應付她,實際上根本不順利。

    從康盛的公?司出來后?,陶茹之翻出于殊云當?時?留下的電話撥通。

    “于女士,我方便再跟你聊聊嗎?”

    電話那頭冷聲:“你也是來跟我聊賠償的事的么?”

    陶茹之柔聲說:“其實我真的覺得這是目前對你最?好的選擇。”

    于殊云直接將她電話掛了,態度和上次截然不同,大概是這幾天一直被康盛糾纏,顯然也將她視作幫兇。

    不過?,她事實上也正是做著幫兇的活不是么?

    但陶茹之也沒有?辦法,這是她的工作。

    她只能鍥而不舍,再次編輯了一條長長的信息,站在于殊云的角度幫她分析最?有?可能的結局會是什?么樣,表示自?己雖然是站在公?司的角度,但也同時?盡可能地想幫她。

    那之后?于殊云沒有?回信。

    直到次日?,陶茹之冷不丁收到回復。于殊云給她發了個地址,說是同意談一談。

    陶茹之看?著地址,西苑,那是郊外的墓地。

    *

    日?暮西沉,墓園籠罩在霞光中,于殊云蹲在墓碑前的影子?也被拉得斜長。

    陶茹之慢慢地走近,躬身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花。

    于殊云神色疲倦地說了一聲謝謝。

    “今天是他跟我說想去?爬山的日?子?。”于殊云慢慢直起身,“不知道他去?的地方有?沒有?漂亮的山。”

    陶茹之微微走神,然后?說:“一定會的。”

    “不用說這種假惺惺的話來安慰我。”

    “我是真的覺得他會去?到漂亮的山。”陶茹之回憶道,“因為曾經有?個人跟我說,他想象中的鬼魂是自?然的一部分。比如吹過?我們的風,腳下的石頭,遠處的海,也許都寄居著埋葬在里面的一個人的鬼魂。所以我想,你父親可能就成為了山的一部分,永遠等著在迎接你完成和他一起爬山的心?愿。”

    于殊云的神情?松動,半晌,嘆了口氣,扭過?臉來和陶茹之對視。

    “請你不要再勸我了,我看?了你發的信息,我能感覺到你和那些?來勸我拿賠償閉嘴的人不同,所以這也是我最?后?還是愿意和你聊聊的原因。”

    “那么你也應該知道康盛他們的態度了,他們是不可能道歉的。”

    “那我就起訴他們。”

    “你覺得你能起訴成功嗎?”陶茹之一針見血道,“你現在的經濟狀況大概連訴訟的費用可能都負擔不了吧?”

    于殊云不置可否:“我可以去?借錢。”

    陶茹之有?一瞬間的失語,不敢相信地問:“你明明有?更好的生?活可以選,為什?么要選一條截然相反的路?要一個道歉這種事真的重要嗎?如果你父親看?到他離開之后?你的生?活因為他而變得那么難,你覺得他會好受嗎?”

    “或許他不會。但我能確定的是如果我選擇接受這筆錢,我一定不會過?得好。”

    “為什?么?”

    一陣令人難捱的沉默,樹梢烏鴉飛過?,于殊云的胸膛忽然急促地起伏,似乎即將說出來的話在她身體里混亂地爭斗。

    隨后?,那些?話語仿佛混著血一般從她身體流淌出來。

    “給他買那款保健品的人是我,每天督促他記得吃的人也是我。”于殊云喃喃自?語,“我想要他好好活,可為什?么最?后?好像害死他的人也是我?”

    *

    陶茹之最?后?沒能說出什?么足夠寬慰的話,她離開墓園時?,天快暗了,于殊云站在她身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所以陶茹之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哭。

    她只是靜默地站在那里,連路旁的樹都比她吵鬧。風會帶過?葉子?沙沙響,草葉里會有?蟲鳴,可那個人像是失去?了語言,在說出了那句話之后?。

    于是回去?的一路上,陶茹之的腦海里也都是于殊云的那句話,“我想要他好好活,可為什?么最?后?好像害死他的人也是我。”

    車子?駛到到酒店,陶茹之下車時?一抹臉,驚愕地發覺臉上有?眼淚。

    那本該是在于殊云臉上的東西,為什?么會落到她這里?

    她快速地抹掉,回房間后?一頭栽倒在床上,疲倦地睡著了。

    醒來后?房間里一片漆黑,窗簾沒有?拉,這座陌生?的城市燈火通明,不會計較誰今夜失眠。

    陶茹之爬起來洗了把臉,叫了個外賣,然后?給林耀遠發了一條微信,問他忙不忙。

    過?了半小時?她吃上外賣,林耀遠回了消息說剛回酒店。

    她吃驚地發送:「你還在新城?」

    對面一串無語的省略號。

    「我走了難道不和你打招呼?」

    陶茹之默然,心?想因為我就沒打算和你打招呼,只好心?虛地回了兩個哈哈。

    「你找我有?事?」

    「嗯,你要是不忙的話我跟你聊一下」

    「我等下還有?個電話會議,大概半個小時?」

    「那等你忙完了」

    「ok,我忙完去?找你,你在酒店?」

    「嗯」

    「房間號」

    「……我們去?外面聊吧,我找家咖啡店」

    「外面又?在下雨」他回道,「有?點麻煩」

    「那就去?頂樓餐廳?」

    最?后?一句,他發來語音。

    “你有?男朋友,我也有?女朋友,你擔心?什?么呢,陶茹之?”他輕松十足的語氣,“就在房間里,不然免談。”

    第 8 章

    陶茹之趕在林耀遠上來前匆忙地收拾房間, 把扔在沙發上東一件西一件的襯衫、內衣統統收進行李箱。

    整理完還有二十來分鐘的時間,她匆忙地坐在梳妝臺前把卸下的妝又補上了?,不是全妝, 只?是打了?底。

    快三十的皮膚,經不起細看的素顏:法令紋, 連日?加班的眼下的烏青, 因生?理期爆出的痘印也還沒完全消下去。她仔細地把這些?瑕疵遮掉, 再調暗燈光,這樣的話看上去會比較接近十年前的皮膚吧。

    陶茹之怔怔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又回過神, 噌一下站起來跑進衛生間又一把卸掉。

    化妝油糊住眼睛的時候, 門鈴響起來了?。

    于是,她比自己預想中?還要狼狽地去開門——頭發?被打濕著,臉上剛卸過妝被搓得?很紅。在林耀遠低頭看過來時, 她還是有幾?分僵硬地別過臉, 慶幸著燈光的亮度忘記調回來。

    林耀遠卻只?是淡淡把目光偏開, 徑直進門, 在沙發?上坐下。

    他?單刀直入地問:“難得?你找我,一定是有正事了??”

    “對。”

    陶茹之立刻跟著切換狀態,把準備好的一份文件遞給林耀遠。

    “這是兩年前康盛的一款紅麴保健品被聯合起訴后又被撤訴的案子記錄,你可?以看看。”

    林耀遠掃了?一眼:“我有點印象,怎么了??”

    “康盛是華陽目前打算收購的公司,我正在負責這個項目。領導催我催得?很緊, 他?們很看重這個項目, 綜合來看確實是利大于弊。”

    林耀遠了?然?地點頭:“哦, 新官上任的第一個項目,那?是得?打出漂亮的第一槍。所以你想咨詢法律方面還有沒有什么風險?”

    “其實我已經知道它接下來會有什么風險了?。”

    “什么意思?”

    “當年撤訴的其中?一個人很有可?能要再次提告。”

    “事到如今?”

    “因為她爸爸最近腎衰竭去世了?。”

    林耀遠略一思索作出判斷:“那?會有一點復雜, 但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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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講對方很難告贏你們,你不用擔心。”

    “擔心……”陶茹之自嘲地搖頭,“我是擔心,但我擔心的是她能不能贏。”

    林耀遠的神色中?露出輕微的詫異。

    陶茹之坦白來意:“我找你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認識厲害并目前有空的律師可?以介紹的,能扭轉局面的那?一種,幫這個人打贏這個官司。”

    林耀遠忍不住傾身過來探了?探她額頭。

    “看你臉挺紅的,不會是發?燒了?吧?”

    陶茹之打掉他?的手:“我很清醒!”

    “你很清醒怎么會說出胳膊肘往外拐的話?你不會是吃哪家公司回扣暗中?讓你阻撓收購了??”

    陶茹之嘴角一抽:“我這么沒有職業道德?”

    林耀遠笑了?:“你現在做的事不就是嗎。”

    “……”

    陶茹之嘆口氣,將這些?天以及昨天去墓園看望于殊云的事一股腦告訴了?林耀遠。

    “我一直記得?她說的那?句話,如果孤立無援下去,她真的會自責一輩子,認為是自己害死了?父親。但不是這樣的,她不應該為企業的過失買單。”陶茹之鄭重道,“如果道德和職業道德必須要二選一的話,我會選前者。”

    林耀遠沉吟道:“我當然?可?以幫你,不過你要想好,這樣的選擇可?對你沒什么好處。”

    “我知道,當然?是想好了?才來找你啊。”

    “你一直都知道走哪條路對自己最好。”他?微微歪了?下腦袋,“這次不太像是你的作風。”

    “是啊,我一直都想要考滿分,這么多年了?,真的挺累的。”陶茹之輕松地笑起來,“所以偶爾,我也可?以做‘錯’一道題吧,讓另外一個人拿到滿分,因為她比我更需要一次勝利。”

    林耀遠沉默不語,幽微的視線在陶茹之臉上游移。

    那?眼神使她的輕松凍結,背脊又不自覺地挺直。

    “有問題?”

    “沒有。我只?是在想,要再喜歡上十年后的陶茹之或許是比當年更輕而易舉的事。”

    他?說得?如此隨意,在她聽來卻像是把一根木枝扔進火中?,她的耳邊傳來枝條爆開的聲響。

    她只?能感受著火焰撲面的某種灼熱,無法作聲。

    然?而林耀遠隨后的一句話又很自在地把火掐滅了?。

    “我沒有說主語是我。這只?是一種類比表揚,你不用緊張。”

    陶茹之凝滯的胸腔緩緩地吐氣,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和剛才沒什么不一樣。

    “所以你這是答應幫忙嗎?”

    “嗯,我會幫你問問有誰愿意接,但……”他?聳了?下肩,“這算吃力不討好的案子,你還要求有能力有閑,我不好說。”

    “我可?以幫忙多加一些?費用,只?要對方愿意接。”

    他?笑道:“那?倒不用,我的面子還是值點錢。”

    “那?太好了?,你的面子還能打點折嗎?”

    “……”

    “哈哈,開玩笑的。”陶茹之看了?眼時間,開始趕客,“就先這樣吧,我明天飛機。”

    林耀遠略不滿:“就這樣?”

    “哦對……”她清清嗓子,“謝謝。”

    他?失笑地從沙發?上起身,并不遮掩語氣中?的無奈,說:“行,那?就這樣吧。”

    陶茹之輕抿嘴唇,輕聲:“謝的還有之前的蛋糕。”

    他?腳步一頓,繼而揮揮手,拉開房間門離去。

    陶茹之也跟著起身,拉上剛才故意拉開的窗簾。

    他?們互相背對著,她默數林耀遠走向房門的腳步聲,只?希望那?腳步聲快一點,再快一點,離開這個房間。

    門把被摁下,窗簾也被拉上,腳步聲也跟著停了?。

    “陶茹之。”

    她聽到他?停在門邊的聲音。

    “你原來還在用柚子味的唇膏嗎?”

    啪嗒,門輕輕關上,這句話也被留下和她關在一起。

    陶茹之轉過身,整個人忽然?脫力地倚靠在墻上。

    她看向梳妝臺,臺面上凌亂地散落著她剛才補妝時掏出來的物?件,粉底、刷子、遮瑕棒……以及,和當年那?管味道一樣的柚子味唇膏。

    *

    隔日?陶茹之結束出差回到京崎,一下飛機就趕回公司整理這一周的盡調報告,加班到深夜。

    郭文康知道她今天回來特意提早下了?班,并且發?微信告訴她給她做了?夜宵。雖然?這個早也已經是晚上九點——結果陶茹之還被困在辦公室回不來。

    因為她提交報告之后,就被張盛緊急召喚到他?辦公室,針對她所提交的某塊內容。

    “做好訴訟準備?”張盛興師問罪,“我多給了?你兩天時間,不是讓你給我提交這么一份結果的!”

    陶茹之早有所準備,不慌不忙道:“對不起張總,我私下找過于殊云很多次,她的確不愿意接受賠償。”

    “是不愿意,還是不能夠?”他?把報告撇向一邊,“還不是嫌錢少,康盛也當然?不愿意多浪費錢,你這個時候就要充當關鍵角色給他?們施壓,你要讓他?們知道他?們不解決這個問題就別想著我們會給他?們開綠燈。”

    陶茹之強調:“張總,我的態度很明確,我是真的不想給他?們開綠燈。”

    “你又要跟我車轱轆那?些?話了??要謹慎?”

    “因為現在看下來,官司其實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張盛疊在桌子下面的腿焦慮地開始抖動。

    “陶經理,我本來對你的能力寄予厚望,你一進公司就信任你給了?你這么重要的項目,你卻連這么點小問題都要我來操心。這次是一個隨便?碰瓷的人,下次又是什么?你這樣會讓我很難辦。”

    陶茹之沉默半晌,忽然?變換了?態度,從低頭到居高臨下地看著正坐在辦公桌邊的張盛。

    她深呼吸,盯著他?道:

    “張總,您的位置和我們不同,看問題的視角更廣,更全面。所以一個失去父親痛苦不已的女?人在您這里只?是一根刺進來有點扎手的針,但那?是對方的一根救命稻草。而我很難忽視這一點。您說我沒能力不成熟都可?以,我卻慶幸自己還擁有這種不成熟。我的想法很簡單,企業犯了?錯,就該為自己的錯誤買單。康盛本意制藥救命,但結果背道而馳,企業的信念又在哪里?您沖著他?們開發?的新藥和市場無可?厚非,但從長遠考慮,除此之外是否還應該有更重要的衡量標準?”

    一口氣說完,陶茹之因趕報告到現在而沒吃晚飯的肚子發?出響亮的咕咕。

    張盛聽得?一愣一愣。

    陶茹之摸摸肚子:“我們還要繼續聊下去嗎?如果要的話您的辦公室里有沒有吃的?或者等我一下我下樓買個飯團,因為我現在很餓。”

    “……”

    他?下意識地拿出早上帶來公司有多的三明治:“要嗎?”

    陶茹之不客氣地接過:“謝謝張總,那?我們繼續吧。”

    *

    陶茹之回到家里已經過了?十二點,她打開門,客廳里亮著落地燈,昏黃的光籠罩住坐在沙發?上睡過去的郭文康。

    她輕手輕腳脫鞋進屋,盡管很小聲,郭文康還是很快醒來。

    他?坐直身體?,看了?眼手機嘟囔。

    “怎么這么晚?你們公司也真是夠過分的,你剛出差回來就讓你加班到這個點。”

    “沒事。”陶茹之脫力地倒在沙發?上,語氣卻是輕快的,“我心情好,因為我老?板現在回家的心情應該要爆炸。抱歉讓你等我到這么晚,你快去睡吧。”

    “不急,好幾?天沒和你說說話了?。”他?掐掐她的胳膊,“哇,感覺你去了?這么幾?天就瘦了?一大圈?”

    陶茹之迷糊地嗯了?一聲,慢慢放松身體?,突然?感覺倦意襲滿。于是半睜著眼睛,在他?的追問下把這幾?天工作上的事情簡略地講了?一遍。

    她已經和另外一個人講過了?細節,第二次就不會再有那?種耐心了?。

    郭文康聽完,憂心道:“你這樣沒問題嗎?那?個試用期雖然?是形式上的,但如果……”

    “你覺得?我太沖動了?嗎?”

    他?斟酌著用詞:“稍微有一點吧,畢竟為了?別人的事影響到自己,但我尊重你的想法。”

    “我反而是覺得?就是因為我才剛進來這家公司,既然?我有感覺到不舒服的地方我就不應該忍著。工作也是雙向選擇的過程,他?們如果要為難我那?我現在離開的沉沒成本反而是最小的,反正我也不缺這一家公司。”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他?沉思,“但要是有這么一筆,你履歷就不好看了?,跳下家難度大。”

    “你說的我也知道……”

    陶茹之不置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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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否,他?的思路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和她挺合拍,他?們都很理性,分析某一個舉動的前因后果,再做出一個最合適的選擇。因此這兩年來很少意見相左,像今晚這樣的碰撞倒是很難得?。

    “沒事,這么晚就不要聊這些?了?。”郭文康似乎不習慣這樣的對話,拍拍她的腦袋說,“要不要我幫你卸妝?”

    “好啊。”

    陶茹之干脆地閉起眼睛,她躺在沙發?上,等著郭文康來照料她。

    郭文康本來不會卸妝,笨手笨腳,卸妝油還會滲到眼睛里。但他?現在已經得?心應手,卸妝棉片沾著卸妝油妥帖地放到她眼睛上。每當這個時候,她會覺得?自己又變回了?小時候的那?株植物?。

    郭文康身上隱隱約約有爸爸的氣息,他?們是很相似的一類人。陶茹之不止一次地這么想,怪不得?自己會覺得?可?以依賴他?。

    她閉著眼睛,想了?想,還是就著剛才的話題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不用擔心,我真的不是沖動。你記得?有次我去你公司找你嗎,那?天雨下得?很大,交通都癱瘓了?。從公寓到地鐵要走十分鐘,卵石鋪的地面上到處都是小水坑。然?后我認真地盯著水坑,走井蓋,走漏水的通道,走凸起的花壇,就是不走直線。十分鐘的路程有點像是在冒險。那?一刻我很高興,感覺自己好像小孩,畢竟大人不會在乎淋不淋濕,只?想著走完直線早點回家。我很高興自己還有那?樣的閑心。”

    郭文康點頭附和說:“這確實很小孩。”

    “當我快走到地鐵站的時候,看見了?一個真的小孩。他?跟在媽媽身后,像我一樣不走直線。”

    陶茹之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直到我眼睜睜看著他?走的每一步都故意踩中?水坑,發?出很快樂的呼聲。我發?現我大錯特錯。”

    郭文康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陶茹之解釋道:“小孩不會打安全牌,要的是不顧一切的高興。我已經完全忘記這些?了?,做著完全相反的事,還以為自己沒有變,和那?些?麻木的人不一樣。至少當時看到那?一幕的我是這么想的。”

    講到這里,陶茹之卻停下來。到郭文康把她眼睛上的棉片取下來,才發?現她的眼皮在輕微抖動著。

    她隔了?一會兒才繼續開口。

    “直到我和爸爸過生?日?的時候久違地聊了?聊,我和他?因為房子的事有了?點小矛盾,他?跟我說了?一些?話。我才突然?明白不是我忘記了?,是我從來沒擁有過這種本能。”

    “我從小就是一個努力不踩水坑的小孩,但其實沒有人要求我這么做。爸爸他?一直希望我放松,然?而我也希望他?放松,所以我一直打安全牌。到快三十了?,我才想通這個道理,想通這些?年我真的逼自己太緊了?,我還有放松的可?能嗎?最近一直在心里這么問自己。”

    “而這次對我老?板說的那?番話,就是我踩水坑的第一步。”

    郭文康換了?新的棉片,著手抹去她臉頰兩側的粉底,邊說:“茹之,其實最近我一直好奇一個事。”

    “什么?”

    他?發?問,語氣和棉片一樣輕柔。

    “會不會其實,我也是你竭力避過水坑而去走的一條通道呢?”

    第 9 章

    陶茹之聽到郭文康的發問, 心頭一沉,立刻就?把眼睛睜開了。

    然而她眼睛上?的卸妝油還在,立刻滴到眼睛里, 糊得她哇哇亂叫。郭文康著急忙慌地攙著人到衛生間把滿臉的油沖走,一番下來, 剛才談話時的氣氛煙消云散。

    但有?些東西并不會因為氣氛消失而就真的相安無事了。

    她留在衛生間洗澡, 聽著?他出去?的關門聲, 心神不寧地揣測著他問這句話背后的深意,一股浮躁浮上?心頭,確切地說?, 是某種自己都不敢直面的不安。

    洗完澡出去?, 郭文康正在給她熱變冷的宵夜,招呼她坐下來吃。

    陶茹之早沒?了胃口,但不想浪費他的心意, 坐下來, 他也跟著?坐到她對?面?, 兩?個人氣氛詭異地埋頭吃夜宵。

    扒拉兩?口后, 她故作輕松地問:“你剛才……為什么那么說??”

    “因為我們的生活沒?有?水花,總是很平靜。我想,你也能感覺到這一點吧。”郭文康停下筷子, “但茹之,我要說?的是沒?有?關系。誰說?平靜就?一定不好呢?到了這個年紀,大家追求的不就?是平靜了嗎?畢竟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 水坑偶爾踩一下就?夠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她: “我反而很高興, 能給你帶來這種平靜的人是我, 不是第一順位也沒?關系。”

    陶茹之的喉嚨被無數想說?的字眼堵住,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郭文康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提議說?:“清明如果你公司能放人,我們要不要出去?玩?等之后訂婚了,還有?工作各自步入正軌的話就?沒?太有?時?間了吧。”

    他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就?如他所認為的一般,這是一條不會有?水坑的路,哪怕剛激起一點漣漪,他也會很快擺平自己,絕不打濕彼此。

    陶茹之沉默片刻,胸口有?兩?股情緒在橫沖直撞,最后翻滾著?找到出路。

    “我今天都那樣懟老板了,可能明天去?就?讓我卷鋪蓋走人,清明肯定沒?問題。”

    她平靜地回應他。

    郭文康聽到她的回答,情緒高漲許多:“那我們去?吧!你想去?哪里玩?”

    她淡聲:“我都可以?,看你。”

    他思考了一會兒,冷不丁問:“瀨戶內海怎么樣?正好你以?前去?過?,可以?帶著?我玩。”

    陶茹之差點咬到舌頭。

    她嘶了一聲,皺著?臉問:“……怎么想到去?這里?”

    “沒?事吧?”他趕緊遞過?水,一邊解釋說?,“你自己恐怕不知道,有?一次你喝醉了酒,跟我說?瀨戶內海的海很漂亮,很想再去?看一看。”

    陶茹之愕然。

    “……我這樣說?過??”

    “是啊,念叨了一晚上?。”

    “我……”

    她想問,除了海很漂亮,我還說?過?什么?

    “我沒?意見,你想去?那里就?去?吧。”

    她側過?眼睛,最后只是如此說?道。

    *

    隔天陶茹之去?上?班的時?候難免有?一絲忐忑,和?老板叫板的那一刻簡直天靈蓋都打通了,渾身舒暢,后果就?是走進辦公室,天靈蓋又開始發麻。

    接下來的一周都像是暴雨來臨前的平靜,張盛沒?有?作出什么反應,也沒?有?人力來找她談話,陶茹之上?班如上?墳,心情一直都很沉重。

    就?這么折磨了一周,周五她剛坐下工位,張盛的秘書就?過?來,讓她去?老板辦公室。

    她深呼吸,心想終于要來了,視死?如歸地抬手敲門。

    張盛的一句進來聽在耳朵里根本就?是午門的那句“行?刑”。

    她裝孫子地低頭進去?,恭敬道:“張總,您找我有?事?”

    張盛放下手中的文件,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只三明治。

    “吃過?早飯嗎?要不要聊之前先來一個?”

    陶茹之汗流浹背地搖頭:“……謝謝老板,這次吃過?了。”

    “哦,那就?行?。”

    張盛關上?抽屜,進入正題。

    “這次是跟你說?一下新的工作安排,公司最近幾?年除了海外,其實也一直有?討論在幾?個新一線城市開拓市場,今年會正式啟動。這個項目的主負責是秦欣,你就?協助她做副手,接下來六個月要完成初步的市場調研和?選址,沒?問題吧?”

    弋?

    陶茹之已經做好談崩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是這么個發展。

    張盛看她明顯愣神的表情,不快道:“有?問題嗎?康盛那個項目我們決定先暫緩了,但你總不能閑著?吧?”

    陶茹之立刻反應過?來,正色道:“沒?問題張總!”

    離開辦公室前,陶茹之回頭問:“張總,那個三明治哪里買的?很好吃。”

    張盛微愣,哼了一聲:“我老婆做的,你還挺有?品。”

    *

    人倒霉的時?候屋漏偏逢連夜雨,但人轉運的時?候也是喜事雙臨門。

    這一天下班,陶茹之接到了林耀遠的電話,說?幫她找到答應接的律師了,大家先一起吃個飯。

    陶茹之心情頗佳地答應了。

    林耀遠很快發來幾?個餐廳讓她選,她掃一眼,回他讓那位律師挑吧,挑個對?方愛吃的。

    片刻后林耀遠發來地址,是一個離她公司不遠的日料店。

    因此陶茹之很快就?到了,包廂里還空無一人。

    她脫下大衣,服務員端來熱茶,店里放著?音樂,一切都很舒適。

    林耀遠在微信里說?馬上?到,她哼著?歌說?不急。

    店里放的都是耳熟能詳的日本流行?金曲,前一首唱到尾聲,接著?下一首。

    曼陀林的前奏響起,陶茹之哼歌的聲音逐漸弱下去?。

    這首歌她第一次聽到,是在松山的那個海邊車站,在林棠娟的手機里,那首《突如其來的愛情》。

    在那個清亮的聲音唱著?“眼看這場雨就?要停了,在我們兩?個人的黃昏”,包廂被恰到好處地推開。

    陶茹之抬起頭,和?林耀遠對?上?目光。他今日內里搭了一件灰色的高領毛衣,大衣也是灰色的,那顏色像墻上?的一卷舊壁紙,讓人很容易產生懷念的思緒。

    她迅速地彈開眼神,招呼說?:“來了啊。”

    “等很久了嗎?”

    他脫下外套掛在一邊,坐到她對?面?。

    “還好,這里剛好離公司很近。”

    “我知道。所以?才選的這里。”

    “那個律師很善解人意啊。”

    林耀遠微挑了下眉頭:“我就?當你在夸我了。”

    陶茹之微愣,驚訝道:“接手的人是你?”

    “別那么驚訝。”他慢條斯理,“在新城認識的律師我問過?一圈了,沒?人樂意接。在京崎的也不樂意接跨市的案子。那么——剩下的人只有?我自己了。”

    “這樣沒?問題嗎?”陶茹之猶豫道,“你不是說?這個案子吃力不討好?”

    “當然。不過?我接案子從來不是因為我覺得有?把握才接的。”

    “那你接的標準是什么?”

    “每個都不一樣,至于這次……”他道,“當然是因為‘人情’。”

    他發最后兩?個字的音節時?,微微上?揚,偶有?頓挫。聽上?去?使得人情這兩?個字超出了它應有?的范疇。

    陶茹之低下頭開始看菜單:“那這頓飯就?我來請,還你這個人情。”

    他手伸過?來摁住菜單:“就?請一頓飯嗎?”

    “……你還想訛幾?頓?”

    “那一頓就?夠。”他收回手,悠悠道,“不過?想讓你回報我一個忙。”

    陶茹之警覺道:“什么?”

    “不是什么大事,一會兒再說?吧。”換他低頭翻看菜單,“我今天一天沒?吃飯了,快要餓死?,壽喜鍋行?么?”

    陶茹之反過?來摁住他菜單:“不要當謎語人,什么忙快說?。”

    “okok。”他伸手投降,“我最近胃一直不舒服,想去?約個胃鏡。是全麻,醫生說?最好讓我找人陪同,至少可以?手術完載我回去?。”

    陶茹之心一沉:“胃不舒服?多不舒服?”

    “倒沒?有?特別難受,只是持續了快一個月了,感覺還是得去?看看。”

    “一個月!?”

    “嗯……”他一副就?知道的表情,“所以?我才說?等會兒再說?。”

    陶茹之忐忑道:“你是不是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剛才還說?了今天一天都沒?吃飯……我真服了你了……”

    “所以?你會陪我去?吧?”

    陶茹之遲疑片刻:“你女朋友呢?這種事她都不關心你嗎?”

    “哦,說?的也是,我忘記問她了。”他忽然掏出手機,“那我現?在問一下,看她有?沒?有?空。”

    陶茹之目瞪口呆。

    他的行?為和?話語都太荒謬了,這都能忘記?還現?在打電話給女朋友?

    “那我去?衛生間……”

    看他沒?有?動身去?包廂外打電話的意思,陶茹之只好選擇起身給他留下空間。

    然而,他動作太快,對?面?接起也太快。

    陶茹之聽到對?面?聲音的那瞬間,不由得愣在原地——“喂,干嘛?”

    林耀遠開了外放,因此傳出了那個聲音。男人的聲音。

    “大周,你最近什么時?候有?空?陪我去?做個胃鏡?”

    “啊?你又回白菏了?”

    “那倒沒?有?,在京崎。”

    “那你神經啊,我打飛的陪你哦?”他吐槽,“上?次回來過?年也不見見兄弟第二天就?走,你這副樣子果然得進醫院!”

    “不說?了,拜拜。”

    “啊——?”

    大周被無情地掛了電話,徒留下一聲茫然的語氣助詞。

    陶茹之轉過?身,看著?林耀遠沖她晃了晃手機:“你也聽到了,我‘女朋友’不能陪我。”

    而她逐漸理清思緒。

    “所以?,那天在樓下你打電話的人也是大周?”

    他點頭。

    “可你還提到說?記得幫你跟她爸媽說?聲新年快樂……”

    “對?啊,是他,不是她。”

    陶茹之沉默了。

    林耀遠突然啊了一聲,奇異道:“你剛剛是不是完整地復述了我說?過?的話?”他意味深長,“你記得那么清楚?”

    陶茹之一扯嘴角:“這就?是年級第一的記憶力。”

    “嗯……”他不置可否,“快三十?了還和?十?八歲一樣好記性。”

    “是你騙人在先我才會誤解。”陶茹之扯了扯嘴角,“怕他們壓著?你去?相親?”

    他嗤笑?:“怎么可能,你明知道我媽和?老陶都不是這種人。”

    陶茹之握住手心,心想不該再繼續追問了。

    但她的聲音還在繼續。

    “那為什么撒謊?”

    “因為我在賭氣。”他大方承認,“也想知道,你會不會因為知道我有?女朋友不高興。現?在我已經知道了,所以?可以?了。”

    陶茹之在這個間隙里,心想的是歌怎么剛好放完了,連接下一首的空白讓她的沉默更顯惶惶。

    慢慢的,她找回自己的聲音,平穩地說?:“你知道什么了知道。”

    “我知道你‘不在意’了。”他低下頭看菜單說?,“坐回來吧,吃飯。”

    *

    一餐飯吃完,林耀遠堅持送她回家。

    拒絕就?顯得太此地無銀,她只好一坐上?副駕,聲稱自己有?點困,閉上?眼睛小憩。

    即便閉著?眼,她依然能感覺身旁的目光正落在身上?。

    他像是真的帶著?某種好奇問:“我的車那么好睡嗎?你一坐上?來就?犯困?”

    “是我工作太累了。”

    林耀遠依舊同她裝模作樣:“可是我有?點無聊,你陪我說?說?話吧。”

    “……”

    陶茹之顫了幾?下眼皮,最后還是睜開眼。

    擋風玻璃前的車流排成長龍。周五的夜晚,全城陷入狂歡,高架車水馬龍,回家的路將是一條漫長的路,如此煎熬。

    陶茹之依言陪他說?話:“約胃鏡之前先告訴我,我得確定下我的時?間。目前我這里清明前后抽不開身,因為我要去?國外。”

    “出去?度假嗎,和?郭文康?”

    陶茹之嗯了一聲。

    他又問:“去?哪里?”

    陶茹之調整了一下坐姿,簡略道:“日本。”

    林耀遠仿佛仍是沒?話找話地追問:“日本哪里?”

    陶茹之將腦袋偏向車窗外,眼睛閃過?絢爛的霓虹。

    “瀨戶內海。”

    “……”

    林耀遠沒?有?作聲。

    車內這一刻極靜,城市的喧嘩被無限放大,車流,喇叭,風聲,腳步,廣告,以?及憤怒。

    他開口道:“陶茹之,有?時?候我真的恨你。”

    陶茹之依然看著?窗外,面?上?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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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這句話有?任何波動。

    林耀遠的音調又平靜下來,透過?車后鏡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后座。

    “你還記不記得很多年前,我們那時?候都坐在后排。我坐在你身邊和?你說?,在你談戀愛之前,我不會談戀愛。這些年我沒?食言過?。”

    陶茹之在聽到他說?自己沒?食言過?時?,臉上?閃過?驚訝。

    好一會兒,她五味雜陳地開口:“我從來沒?有?這么要求過?你,你一直是自由的。”

    “自由……我曾經以?為我可以?自由。”他呢喃著?,“可是我現?在知道了,只有?不愛一個人的時?候才會自由。”

    他話音未落,她已經難捱地閉上?眼,臉上?的表情終于因過?度用力的忍耐而顯出幾?分崩壞。

    林耀遠的語氣還是很輕松,輕松地講著?令她心臟絞痛的話。

    “我那時?候不敢明著?說?那句話——那句話反過?來聽,就?是你談了,我才會談。我們兩?個,你和?我。”

    路遇紅燈,車子慢慢停下。

    減速的輪胎軋過?她心頭,載著?林耀遠的車身讓陶茹之喘不過?氣。

    嘆息從他拍打著?方向盤的指尖一起流出。

    “我不是真的甘心讓你去?找別人,陶茹之,我希望和?你談的那個人是我。”

    陶茹之咬緊牙關,終于忍無可忍。

    “我們已經決定做家人,更何況已經做了十?年的家人,你現?在說?這些有?什么意思?”

    “因為當年我們都需要一個可以?做成家人的機會。”

    紅燈還未轉綠,在前車燈禁止通行?的紅影里,他伸手,慢慢靠近她。

    陶茹之眼睜睜看著?他靠近,看著?他用食指挑起她的頭發,又細心地別到耳后,指腹磨過?她的耳垂。這么多年過?去?,他依然對?這個動作情有?獨鐘。

    林耀遠溫柔地笑?著?,眨眼間眼睫投下的陰影那么濃重。

    “但就?是因為過?去?十?年了,你覺得我們真的能做得成嗎?時?間至少給我答案了,不知道有?沒?有?給你答案。陶茹之,你告訴我,我們的一切還是過?家家嗎?”

    第 10 章

    陶茹之回到家, 打開客廳的?燈,今晚是她先回來。

    幸好是她先回來。

    她把燈又關上,在黑暗里的客廳里一直坐著, 平靜又失神地坐著。

    房間里實在太安靜了。

    陶茹之逼迫自己?回神,按開電視, 讓聲音充滿客廳。不管現在播的?是什?么, 她假裝自己?看得?津津有味, 視線卻還?是不經意,定格在了電視的某個界面。

    智能電視自帶的?屏幕上有一行推薦的?夏日觀影,其中?一張海報, 是《菊次郎的?夏天》。

    陶茹之情不自禁地轉過頭, 看向沙發的?另一側。

    十七歲的?林耀遠就坐在那里,坐在她回憶里關了?燈的?地方。

    *

    幾天后,陶茹之快下班的?時候接到了?一個意外的?電話, 她接起?, 對面竟然?是于?殊云。

    她的?聲音聽上去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 鏗鏘有力道:“我?和康盛開始走訴訟了?。”

    陶茹之假裝不知道地說:“是嗎。”

    “那個林律師……”她試探地問, “是你幫忙的?嗎?”

    陶茹之有交代過林耀遠不要刻意提到自己?,不過也預想?過于?殊云會猜到。

    “是我?。”見狀,她猶豫了?下還?是承認了?。

    “上次你說,你想?讓你父親健康地活著,可為什?么最后卻是你害死他。希望這場官司能告訴你真正的?答案,誰才是那個真正做錯的?人。”陶茹之鼓勵道, “我?相信法律會還?你一個公?道。”

    電話那頭是一陣無措的?沉默, 半晌, 于?殊云說:“謝謝。”

    陶茹之笑笑:“等你勝訴。”

    于?殊云嗯了?一聲,語氣變得?堅定。

    陶茹之的?手機又有一個電話進來, 她只得?掛斷,最后說了?一句:“以及……我?也相信林律師。請你也相信他。不過這話別告訴他,我?怕他驕傲。”

    第二個電話是郭文?康打進來的?,今天他們?約了?一起?晚飯,因為兩?個人難得?能湊出時間彼此都有空。

    她接起?就道:“你下班了??我?還?有一會兒。”

    “對,不過我?剛才接到了?你弟弟電話。”

    陶茹之一怔:“……他有事?”

    “之前吃飯的?時候他不是說幫我?們?看房子么,剛他聯系我?,說有一套現在可以看,問我?們?要不要過去看。”郭文?康解釋說,“我?看了?下離我?們?吃飯的?地方不遠,要不然?我?們?就先過去一趟。”

    “……行啊。”

    “好,你弟他先來接我?,然?后我?們?再去接你。大概半小時后到。”

    “那不用,我?和你公?司又不順路。”陶茹之拒絕道,“我?打車過去,把地址發我?就好。”

    郭文?康頓了?頓:“那一會兒見。”

    *

    他發過來的?地址,陶茹之下車后一看,果然?有一條河。

    河畔林立著一棟棟的?高樓,此刻格子窗戶前的?燈火三三兩?兩?。

    陶茹之走到樓下,看見了?林耀遠和郭文?康。他們?面對面站著,狀似氣氛融洽地在閑聊。此外隨行的?還?有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應該是房子的?中?介。

    郭文?康先發現了?她,隨后林耀遠轉過身來,眼神在她臉上兜了?一圈風,很快速地收回。

    陶茹之避免與他對視,走到郭文?康身邊說:“路上有點堵,我?們?上去吧。”

    房子在九樓,一進門陶茹之就看到了?她想?要的?陽臺,而且不止一個,在客廳的?另一側也有。一側河景,一側城景,兩?全其美?。

    陶茹之站在有河景的?陽臺上出神,郭文?康見狀沒打擾她,讓中?介帶自己?看其他的?房間。

    不多時,陽臺又有一個人進來了?。

    林耀遠俯在欄桿上,望著粼粼的?河面說:“是你夢想?中?的?樣子嗎?”

    陶茹之避而問:“你為什?么要聯系文?康?”

    他很坦然?:“之前不是說過要幫你們?找嗎?”

    “我?不需要你這些不真心的?幫忙。”

    他傷腦筋道:“真心幫你找婚房?這對我?要求也太高了?。”

    “那你就別這么做!”

    “但我?是個言而有信的?人,既然?說出口,當然?得?允諾。”

    “……”陶茹之看了?一眼房內,掙扎著說,“那就幫到這里,以后我?們?的?事你就不用再幫忙了?。”

    她回身準備離開,聽到林耀遠冷不丁問她。

    “你可以想?象以后和他一起?生活在這里的?場景嗎?”

    比起?上次在機場時他的?提問,陶茹之做不到再次不假思索地回答,她的?腦海中?閃過很多碎片——林耀遠那句平靜又壓抑的?質問,郭文?康對自己?說的?不是第一順位也沒關系,陶康笙為了?她結婚而假離掉的?婚……

    最后,她茫然?地回答:“當然?……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我?相信我?和他會有個不錯的?婚姻。”

    “不錯的?意思是?”

    陶茹之望著天上的?月亮:“沒有爭議,沒有意外,所有人都會祝福我?們?的?意思。”

    有云層過來,慢慢擋住了?月亮。夜空變得?不那么明亮,即便它本身就黯淡,但在這一刻,它像夢境一樣黑暗。仿佛這一瞬在給她指引,既然?她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該一條道走到黑。

    “好,如果這就是你的?答案。”林耀遠低著頭,看著什?么都倒映不出的?河流,笑著說:“不過你知道我?從來就不是好人。”

    “那我?就做唯一一個不祝福你的?人吧,姐姐。”

    陶茹之的?心臟又開始絞痛了?。

    那種痛來得?很急,絞得?很緊,瞬間就將心臟的?血與肉全部榨空,只留下一架白骨,勉強維持著她的?身體。

    客廳里,中?介和郭文?康正走過,郭文?康停下腳步,扣了?扣陽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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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茹之微抖著手把門打開。

    她若無其事道:“看完了??”

    郭文?康從林耀遠微躬的?背影中?收回視線。

    “對,你們?在聊什?么呢?房子都不看了?。”

    “沒什?么,我?在和他確定陪他要做胃鏡的?時間。”陶茹之走出陽臺,“我?現在來看。”

    *

    不論林耀遠出發點如何,他找的?房子確實不錯。這一圈看下來,她和郭文?康都對這個房子挑不出毛病。

    唯一詬病的?地方是價格,稍微超出了?他們?的?預算。不過價格總歸還?能再跟房主磨。

    有了?一個初步敲定的?計劃,關于?婚姻的?實感終于?慢慢清晰。

    陶茹之有一次看見郭文?康的?手機,發現他手機上列了?好多接下來去日本要采購的?東西,那些滿滿當當的?備注像一塊塊石頭,她看到的?那一刻,覺得?身體被灌滿,無比沉重。

    尤其是當她看到婚戒這個備注。

    這些沉重的?石塊堆積在身體里,讓她晚上逐漸睡不著覺,如同又回到十八歲高考前的?夜晚,她覺得?自己?又在同樣面臨一場人生的?大考,而她依然?沒有把握。而這次沒有幫她紓解壓力的?人了?。

    因為那個人這次成了?壓力本身。

    他們?沒有再聯系,直到放假前夕,林耀遠確定好了?胃鏡時間,是周四的?下午五點。陶茹之和公?司打好招呼,提前下班趕去醫院。怕路上堵車,她換坐地鐵,還?提前到了?。

    林耀遠到醫院時,看見陶茹之臉色緊繃,稀奇道:“你這么緊張做什?么?”

    陶茹之搖頭:“沒什?么。”

    她不想?說自己?在擔心一會兒的?檢查結果。怕自己?說出來烏鴉嘴,甚至不允許自己?去深想?這個可能性,鴕鳥心態地不去想?就不會有問題。

    而即將接受檢查的?林耀遠一點都看不出緊張,做完心電圖,簽完麻醉確認書,準備就緒后躺到了?病床上掛生理鹽水,過了?一會兒,靜脈通路打開后,麻藥被跟著注射進去。

    林耀遠感覺自己?瞬間就睡著了?。

    再有意識時,他還?是在原來的?病房里。

    他模模糊糊地看向病床旁的?陶茹之:“還?沒開始嗎?”

    “……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他詫異地晃晃腦袋,“全麻可真是厲害。”

    “你有做夢么?”

    林耀遠還?在回憶著剛才那種一睜一閉之間的?感覺:“完全沒有。我?這輩子就沒睡這么熟過。”

    他甚至有一種回到母體的?感覺。

    陶茹之僵硬道:“沒有不舒服就好。”

    林耀遠的?精神比起?剛才又稍稍清醒了?一些,這時,他才感覺到陶茹之的?表情有一些古怪。

    他問:“我?剛剛有說什?么嗎?”

    她反問:“什?么說什?么?”

    “據說有些人會在全麻之后說胡話,不過我?完全沒印象我?有說話。”他把握不定地問,“我?應該沒有吧?”

    “沒有。”陶茹之沉默了?一下,“你只是叫了?聲我?的?名字。”

    “就這樣?”

    “就這樣。”

    林耀遠略失望道:“那真是可惜。”

    “這有什?么可惜的?,全麻后胡言亂語被當笑話的?可不少。”

    “是笑話也有意義。我?就想?聽聽連我?自己?都不能控制的?真心話到底是什?么,不然?你以為我?為什?么是讓你來陪我?而不是別人?”

    陶茹之怔忪著,避重就輕地接話道:“還?好你沒說,我?可不想?成為世界上唯一一個知道你真心話的?人。”

    “是么,我?以為你習慣了?。”他的?嗓音還?是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說,“畢竟從前你就是唯一知道我?最是什?么樣的?人。”

    陶茹之點頭:“那倒是,表里不一,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添油加醋說:“還?有口是心非。”

    “……嗯?”

    “上次我?說我?不會祝福你,是假的?。”他這次不笑了?,“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陶茹之看著他認真的?樣子,眉間控制不住地微微抽動。

    她想?,如果沒有剛才,或許她會愿意相信的?。

    在林耀遠從胃鏡的?手術間推回病房,麻藥逐漸消退,但人還?沒有完全清醒的?須臾,她沒有撒謊,他確實沒有說胡話,只是閉著眼睛叫了?聲她的?名字。

    陶茹之傾身過去,問他:“我?在,你要什?么嗎?”

    他不再回答,一只手卻胡亂摸索著。先是抓住了?她的?手腕,接著松開,后又抓住了?她的?腰。

    陶茹之起?初沒有在意,猜想?林耀遠會不會是意識混沌中?想?要起?身,把她當作了?一個把手。

    直到那只手毫無遲疑地撩開她的?毛衣,觸碰到她的?皮膚。

    他冰涼的?指腹沿著她的?腰線慢慢滑動,無需指引,精準地找到了?他曾親手刻下印記的?位置。

    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片刺了?青的?皮膚,熟練到,仿佛他已經觸碰過這具身體千千萬萬遍。

    那個動作,勝過千言萬語,正將她的?理智不可抗力地割開,露出下面的?血肉。

    *

    當天胃鏡的?檢查結果出來初步沒有問題,但是胃部上方有細胞發紅,所以醫院做了?切片送去病理檢查,更?全面的?結果需要等到一周之后。

    而這一周陶茹之就要和郭文?康飛去日本度假。

    這導致她上飛機前的?心情始終不輕松,有個東西懸在那里,讓她恨不得?把時間快進到一周后看到結果放下心。

    可是又害怕。萬一,萬一結果反而令人揪心該怎么辦?

    林林總總想?太多,陶茹之發覺的?自己?睡眠比之前更?完蛋了?。

    凌晨三點半,她摸出手機給林耀遠發消息,讓他必須把報告截圖發給她,不能有任何隱瞞。

    林耀遠當然?已經睡了?,隔天早上回復她:「放心,禍害遺千年」不過后面又跟了?一條。

    「你擔心到半夜睡不著?」

    陶茹之面不改色地撒謊:「呵呵,半夜起?來上廁所」

    *

    這次他們?沒有從東京轉去瀨戶內海,國內有直通岡山的?飛機,畢竟他們?時間有限,不能像上次那樣悠悠閑閑有大半個月的?時間。于?是一落地,當天兩?個人就拎著行李坐電車趕到了?尾道。

    這次的?行程是兩?個人共同計劃的?,但陶茹之在有些安排上故意避開了?當年的?選擇,比如這次在尾道,她避開了?那家單車主題的?酒店,挑了?另外一家普通的?。

    但是有些不得?不去,比如那家車站附近的?居酒屋,陶茹之想?念已久。

    她把行李往房間一放,懷著雀躍的?心情奔向那里,一路上都在祈禱那家店不要倒閉,千萬不要倒閉,她此行最大的?愿望就是再喝一杯這里的?酒。

    遠遠的?,陶茹之看到記憶中?的?位置依舊矗立著一家居酒屋,表情都明朗起?來,加快步伐朝那兒走去。

    然?而距離越近,她突然?慢下來。

    不對,招牌不對。

    陶茹之徹底停下來,琢磨著是自己?記錯了?店名還?是這家頭已經改頭換面。畢竟十年的?時間,也許是她記憶不保,也許是時過境遷,都有可能。

    郭文?康從身后追上她,一陣冷風吹來,他縮了?縮脖子問:“是這家嗎?”

    陶茹之有些遲疑地搖頭:“我?不知道。”

    “嗯?”

    “我?記得?是居酒屋,但是不是原來的?那家我?記不得?了?。”

    “那就進去試試。”

    兩?人走進店內,陶茹之環視一圈,吧臺和桌子的?擺設都和記憶里不一樣,但陶茹之仍沒放棄希望,懷抱著一絲只是改變了?裝修的?可能性。

    直到她翻看菜單,沒有當年那款令她心心念念的?蜜柑果酒了?。

    陶茹之不得?不沮喪地承認,她記憶中?的?那家店已經消失了?。

    郭文?康上完廁所回來,看見陶茹之還?在盯著菜單發呆,問她:“怎么了?,點不出來嗎?”

    陶茹之回過神,搖搖頭:“我?在等你來一起?點。”

    “不過這個菜單看不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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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來識圖翻譯。”

    兩?人磕磕絆絆地靠著翻譯完的?圖片點完單,郭文?康提起?說:“我?剛才上廁所的?時候看見了?一張海報,上面說環球旅行要129萬日元,算下來不到6萬塊,還?挺便宜的?。”

    陶茹之驚訝道:“是那個寫著地球一周的?船旅那個嗎?”

    “你也看到了??”

    “不是……”陶茹之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廣告十年前就在打了?,林阿姨說他們?就喜歡把海報貼在居酒屋廁所那兒,大家蹲坑的?時候無聊的?話就會看到。”

    郭文?康嘖嘖嘆道:“十年了?還?沒倒閉,看來這生意蠻賺的?。”

    “可不是,十年前我?記得?還?不是這個價格,是99萬日元。”

    “但是你算匯率,其實還?是十年前貴。”

    “這倒是……誰能想?到日元匯率都跌破5了?,感覺現在不買一張船票都對不起?這個匯率。”

    他興致勃勃:“那我?們?就買兩?張,正好可以當作我?們?的?蜜月旅行。”

    陶茹之表情略僵,拒絕道:“恐怕不行。”

    他不服:“請假什?么的?都好說……”

    “不是這個。”陶茹之想?出一個很正當的?理由?,“三十一歲的?郭文?康同志,你是沒看到海報上寫著三十歲未滿限定吧。”

    “……它怎么還?有年齡歧視。”

    陶茹之笑笑:“看你表情還?挺遺憾的?樣子。真想?去啊?”

    “因為我?覺得?你很想?去。”

    “……沒有啊,你怎么會這么覺得??”

    “你心心念念的?居酒屋都不記得?名字了?,卻記得?這么一張貼在廁所海報的?廣告價格。”

    點的?酒和烤鳥端到兩?個人面前,陶茹之的?手握住杯柄,冷氣滋滋地冒進手心。

    她要如何告訴他,因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有可能買到那張船票了?。

    那曾經是一個人把自己?累進醫院后送給她的?十九歲生日禮物。

    陶茹之喝下一口酒,毫不相關地說:“果然?沒有原來的?好喝。”

    *

    從尾道離開后,第二天他們?就直奔高松。

    高松的?酒店陶茹之沒有特意避免和當年不一樣,仍是靠近碼頭的?那家JRclement。畢竟只有這里去碼頭最方便。

    陶茹之走進酒店時一陣恍惚——這里的?陳設和十年前一樣,幾乎沒變。房間內部的?擺設也是,唯一能感覺到變的?了?是整體的?環境似乎陳舊了?一些。這對她的?記憶很好,不需要去費勁心思比對,但在某種意義上,這開始讓她感覺到辛苦。

    她感覺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地靠近十年前的?記憶,還?有一些從那時候萌發的?感情。

    他們?到達時已經是中?午,現在去島上已經太晚了?,所以按計劃他們?是坐車去四國的?水族館。

    陶茹之本來不想?把這個水族館的?行程安排進來,但郭文?康很喜歡海洋生物,甚至他的?手機壁紙就是一張他去看海豚表演時拍下的?照片。

    她曾好奇問他,你為什?么會喜歡看海豚表演。

    他的?回答是因為海豚比我?厲害,我?就做不到!

    陶茹之被這個答案無語到,心想?好吧,那就再給你一個機會去崇拜海豚。

    只不過她依然?沒有去看表演的?欲望,郭文?康也不勉強她,兩?個人分頭行動,他去占位等看表演,而她去二樓的?餐廳隨便吃點甜品,期間還?打開工作郵箱回了?幾封本可以節后再回的?郵件,等著郭文?康結束。

    他回來時整個人都很興奮,不停地給陶茹之看他剛才拍的?照片和視頻,陶茹之還?發現他把手機的?屏保也跟著刷新了?。

    她哭笑不得?,耐心但不走心地跟著夸好可愛。

    郭文?康的?興奮勁兒到走時還?沒消,在出口的?周邊商店拎起?籃子一頭扎進去,完全是掉進米缸的?老鼠。

    陶茹之沒什?么想?買的?,隨意晃蕩著等郭文?康。

    視線掃過一排排玩偶,吊墜,文?件夾……還?有扭蛋機。

    陶茹之的?視線停在了?這里。

    她很快又把視線移開了?,遠遠地離開這個有著扭蛋機的?角落,往其他貨架注目。

    過了?一會兒,郭文?康總算結完賬,手上提著一大袋子結束了?這場血拼。

    兩?人并肩走出水族館,他看她兩?手空空,對比自己?的?,感覺很慚愧。

    “你真的?什?么都不買嗎?”

    “我?對這些還?好啊,你喜歡就好了?。”

    陶茹之無所謂地搖頭,雙手插進衣兜。

    她的?衣兜里正裝著一枚小小的?迷你錄音機扭蛋——是她在郭文?康結完賬的?前一刻又回到扭蛋機前轉出來的?。

    要走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像貓控制不住地去扒拉貓薄荷一樣,她從口袋里掏出三百元的?硬幣丟了?下去,轉動按鈕,咔嚓,把它從心頭轉了?出來,握在手里,舒坦了?。

    *

    回到高松已是傍晚,兩?個人都餓得?饑腸轆轆,沿路找了?一家居酒屋吃當地的?名產骨付雞,再喝兩?杯嗨棒,出來時吹著有點冷的?風,微醺的?感覺很舒服。

    月色也很清亮,兩?個人并肩沿路走回酒店。路過關店的?商業街,路過馬路,路過神社,陶茹之忽然?停下來。

    “我?想?許個愿。”她說。

    郭文?康去翻找硬幣:“你那夠么?”

    “夠的?,我?剛好有個5元。”

    “不過我?沒懂為什?么要放5元進去,換算成人民幣就兩?毛錢,神不會覺得?我?們?很摳么?”

    陶茹之忍不住笑:“不是啦,5元在日語里發音和緣分的?發音很接近,所以在神龕里投5元的?意思大概類似于?和神結緣吧。”

    “哦哦。”他說,“你還?懂日語呢。”

    陶茹之含糊道:“因為林阿姨會。”

    他低頭數了?下口袋里的?硬幣,樂道:“那我?可以結好幾次緣。”

    陶茹之則捏緊自己?僅剩的?一枚,不做猶豫地投進去,神龕里傳來硬幣連跳后咚一聲的?脆響。

    她合掌彎腰,閉上眼睛,在心里默念:保佑爸爸林阿姨林耀遠還?有郭文?康都身體健康。

    隨后,她又在心里著重強調了?一句——請千萬保佑林耀遠的?胃鏡檢查結果沒有大問題。

    她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

    第三天,他們?終于?要出發去島上。

    日程的?關系,無法帶郭文?康去當初都去過的?島,只能從中?挑一個島去。陶茹之沒有任何猶豫地選擇了?豐島。

    “那個島上有個心臟博物館。”陶茹之告訴郭文?康為什?么選擇這個島的?理由?,“那上面留下了?我?十年前的?心跳。”

    郭文?康嘖嘖稱奇:“那我?就算游也得?游過去了?。”

    陶茹之哈哈笑:“那你游過去吧,我?先坐船過去等你。”

    不知道是不是被郭文?康的?心情感染,出發去豐島上的?一路上陶茹之也有幾分激動和緊張,那種感覺像是要去見一個十年沒見的?老朋友,這個老朋友還?有點特殊,就是十年前的?她自己?。

    前兩?天都是大晴天,可到了?登島的?這一天突然?下雨,雨勢滂沱,他們?還?擔心會不會開不了?船。

    好在雨大但無風,船只順利地出航了?。

    陶茹之坐到一半嫌船艙里氣氛悶,郭文?康歪著頭睡著了?。她沒吵醒他,悄悄地走到外面的?船舷。

    海面上起?了?茫茫大霧,什?么都看不清,但陶茹之卻站著看了?許久,直到郭文?康在船艙里睡醒。

    他出來尋她,陪著她看了?一會兒,摸不著頭腦說:“你在看什?么?”

    陶茹之指著白霧的?盡頭:“你知道嗎,十年前我?離開豐島的?時候,就大概在那個地方看見過海市蜃樓。”

    他好奇道:“是真的?像圖片里那樣的?大樓嗎?”

    “不是。”陶茹之仍能清晰的?回憶起?那一幕,它從來沒有消失,像是一幢建立在她記憶里的?圣殿,“是一樽紅色的?鳥居,很大很大。”

    說著用手

    殪崋

    指比劃了?一下。

    郭文?康忍不住道:“真的?嗎?”

    陶茹之略不樂意:“難不成還?能是假?”

    “不是啊,是跟我?一直以為的?海市蜃樓形象完全不一樣,就有點驚訝。”

    “可那就我?看到的?。”陶茹之脫口而出,“不相信你可以去問……”

    郭文?康微愣:“問……?”

    陶茹之也跟著一愣。

    她下意識轉口:“問知乎,肯定有人也跟我?看到過一樣的?景色。”

    “你怎么較真了?,都說了?我?不是懷疑。”郭文?康眺望著雨幕,希冀能看出什?么來,最終遺憾道,“可惜啊,這種天氣是絕對沒可能看到了?。”

    *

    到達豐島時,雨仍舊未停。

    他們?只好擠著滿公?車濕漉漉的?雨具到了?目的?地——心臟音博物館。

    這座黑色小房子矗立在島的?盡頭,在陰雨天下顯得?很寂寥。

    大概因為是雨天,所以人也不多,和記憶里的?氛圍相差無幾。陶茹之一進門就看見了?數字屏,上面寫著現在的?心臟音登錄數是85517。

    這十年間漲了?五萬多啊……她收回視線,給郭文?康簡單介紹了?一下這里的?分區和作用,推薦他先去看主展室的?作品,那個效果非常震撼。

    郭文?康卻迫不及待地說:“那個先放一放,我?想?先聽你留下來的?心跳。”

    陶茹之從云端的?備忘錄里找出曾經記下來的?編號:“輸入這個就行了?。”

    收聽室里目前還?有一個空位,陶茹之讓郭文?康坐下,自己?站在他邊上替他在操控板上輸入了?編號,隨即,屏幕上跳出她的?心跳檔案。

    郭文?康期待地戴上耳機。

    他閉眼沉浸式地聽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欣賞古典樂。

    等他放下耳機,她迫不及待采訪道:“什?么感覺?”

    郭文?康說:“我?猜你錄的?時候一定會緊張。”

    “啊?為什?么?”

    “你的?心跳很快。”

    陶茹之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爾后點點頭說:“應該是吧,等會兒你錄一下你也就知道了?。”

    “不過這句留言有什?么特殊的?意義嗎?”

    他指著檔案最下面的?留言區,簡簡單單的?五個字,【有人喜歡藍】。陶茹之的?眼神閃爍一瞬。

    “沒什?么特別的?。”

    她輕描淡寫蓋過,縱然?說著沒什?么的?這一刻,分明有少年時代的?兩?個人騎著單車從她的?腦海里互相追趕著駛過去了?。

    她扯開話題說:“你想?不想?聽我?爸和林阿姨的?,他們?當時也錄了?。”

    郭文?康撓頭道:“怪怪的?,還?是算了?吧。”

    “那你等等,我?給我?爸打個視頻。”

    郭文?康看著陶茹之走到一邊開始打電話,表情高興地和那頭攀談著,過了?一會兒舉著手機過來,讓他幫忙輸一串數字,說這是陶康笙的?編號。

    然?后她把手機聽筒靠近耳機,讓陶康笙也跟著聽。

    陶康笙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感慨說:“那個時候還?年輕呢,跳得?可使勁兒。”

    他偶爾故意開身體的?玩笑,仿佛這樣子就可以讓大家都不用擔心他。

    于?是陶茹之配合他說:“還?能再這么健康地跳一百年。”

    爸爸嗤聲:“不要不要,那我?都成老妖怪了?。”

    兩?人又閑聊兩?句,掛斷電話后,陶茹之這才浮出一絲憂愁。

    郭文?康了?然?道:“不要太擔心你爸的?身體,至少現在沒太大問題。有時候你想?太多也是庸人自擾。”

    陶茹之無可奈何地:“因為他老了?啊。”

    郭文?康揉了?揉她的?眉心:“別又皺眉。”

    “也是,出來玩不應該這么垂頭喪氣的?。”

    “其實我?覺得?庸人自擾也是一種幸福。”郭文?康語氣里有羨慕,“因為你和叔叔關系太好了?。像出來玩你也會想?到他,和他聊聊天打個視頻。我?就不會,我?一想?到要和我?爸打電話就是種負擔。”

    陶茹之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沉重,化解道:“好了?,我?知道你在吃我?爸的?醋了?。我?保證接下來不給他打電話。”

    郭文?康笑道:“這都被你看穿了?。”

    她調整了?下情緒說:“我?們?去主展室?”

    郭文?康點頭說好。

    兩?人等前面的?一對人從主展室出來,推開門走進去。

    展室的?布局和十年前一樣,進門先是一間展示信息,有關于?接下來那個房間正在跳動的?心臟的?主人。

    陶茹之指了?下屏幕給郭文?康解釋:“比如現在這個房間里展示的?就是這個叫TANAKA的?人,在2017年2月10日留下的?心跳。”

    “這是隨機的?嗎?”

    “是吧。”陶茹之推開最里面的?房門,叮囑跟在后面的?郭文?康,“進來要小心一點,里面很黑。”

    他乖乖跟在她身后進門,接著,陶茹之果不其然?聽見他情不自禁的?感嘆聲。

    “好身臨其境的?感覺。”郭文?康評價說,“好像真的?在一個人的?心臟里。”

    “燈的?閃爍頻率是這個人心跳的?頻率。”陶茹之繼續幫忙解釋,“現在燈閃得?很慢,說明這個人錄下的?心跳不快。

    郭文?康打趣:“看來這個人當時比你鎮靜。”

    陶茹之正想?回嘴,手機狂震,是張盛來電。

    她哪敢不接,沖郭文?康示意來一下立刻跑到博物館外接電話。

    好在不是出了?什?么問題,而是之前她寫的?關于?康盛的?報告張盛那邊找不到備份了?,讓她再重發一次。

    陶茹之忙應下,苦哈哈地用著漫游流量給他發郵件。

    折騰了?一會兒,她再回到主展室時,發現郭文?康人不在了?。

    “文?康?”

    她試探地叫了?一聲,沒有應答,看來是真的?出去了?。

    陶茹之扭頭也往外走,這時候主展室的?心臟明顯又切換了?另一個人,鎢絲閃爍的?頻率陡然?變得?不一樣,像瘋狂旋轉的?走馬燈。

    這個人錄制的?時候看來比她還?緊張。陶茹之忍不住想?。

    她推開門,途徑屏幕,隨意抬頭看了?一眼。

    【LIN YAOYUAN,2019/10/3】

    陶茹之懷疑自己?的?眼睛花了?。

    她可笑地想?,是不是因為這一路來她總不斷不斷不斷地想?起?這個人,以致于?到了?這個地方,她甚至都出現了?錯覺。

    陶茹之停在屏幕前,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卻依舊是這個名字。

    這會是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一個人嗎?或者只是讀音相同而已。

    還?是2019年,他又獨自來過這里,留下了?一個當年沒留下的?心跳聲?

    如果是的?話,她怎么敢相信——心臟音博物館隨機的?八萬多人的?心跳聲中?,就在剛剛那間屋子里,她途經的?是他的?心跳。

    陶茹之的?呼吸開始急促。

    這簡直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海市蜃樓,在一個絕無可能降臨的?天氣里降臨了?。

    在屏幕上的?信息切換到下一頁之前,陶茹之努力記住上面的?編號。

    “53445、53445、53445……”

    她喃喃著,飛快地推開門跑向收聽室,想?要確認這是否真的?是一次奇跡。

    而剛從洗手間出來的?郭文?康剛好看見陶茹之飛奔過去的?疾影,快得?他都無法確認到底是不是她。

    “茹之……?”

    他在后面輕喊了?一聲,她沒有回頭。

    第 11 章

    陶茹之來到收聽室, 恰好此時空無一人。

    她走到最旁邊的位置坐下,操作桌上的平板,輸入53445。

    【LIN YAOYUAN, 2019/10/3】

    跳出一則和剛才?一樣的訊息,但仍不能代表這就是林耀遠留下的。

    直到陶茹之點進?這條檔案, 看見了最下面的那一則留言——

    「陶茹之, 你?好嗎?

    應該過得還不錯吧。

    我猜你?不會怎么想起我, 但我仍常常想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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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想你?時的心跳,不能把它送給?你?,那我就留在這里。」

    神奇的是, 它們?不僅僅是文字, 更像是一通電話留言。

    每一個字,她都能立刻想象出林耀遠的語氣。他說嗨,陶茹之, 你?好嗎?語氣輕揚。說過得不錯吧, 語氣微頓, 但仍是輕快的。又說我猜你?不會怎么想起我, 但我仍常常想到你?。語氣會慢下來。到最后這句,這是我想你?的心跳,不能把它送給?你?,那我就留在這里。

    唯獨這一句,她想象不出來他會怎么說。

    陶茹之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抬起頭看向窗外?。

    雨不知道是何時開?始漸息了。

    窗戶上殘留的雨滴稀稀拉拉地滑落, 逐漸露出窗外?大?海的樣子。海面倒映著天空的灰霾, 屬于它本身的藍色被稀釋。而稀釋它的雨正?在它體內緩慢下沉。

    陸上的雨停了, 海里的雨才?正?要開?始。

    陶茹之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耳機似乎更新換代過了, 比十年?前的隔音效果好上不少。戴上的一瞬間,空氣都被抽干凈,世界變成一片小小的真空壓縮到耳膜中。

    撲通,撲通。

    起先是緩慢的,在某一下突然開?始變快,越來越快,越來越快,那聲音聽?上去倒不像心跳聲了。它逐漸和一些聲音重疊……飛奔著跑去見對方時踢開?石頭的步伐,叩響薄薄墻板的撞擊,推開?他打工的那個酒吧時正?到高潮的鼓點,沿著海道你?追我趕時用?力踩下自行車踏板時絞動的鏈條聲,猛地一下,急剎車。

    ——耳機里于是什么聲音都沒有?了。

    進?度條到了尾聲,世界前所未有?地安靜。

    陶茹之就這么戴著耳機,把頭伏在臂彎里,很久都沒有?動。

    *

    從豐島回來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假期的最后一天,他們?把時間留給?高松的商場用?來購物。

    此行他們?最重要的一項購物任務是婚戒,郭文康并沒有?一定能在此行中挑中婚戒的想法,然而越是沒有?期望,驚喜就來得越突然。

    他們?去的第一家?店叫Niwaka,兩人走過櫥窗,都被陳列其中的一款對戒吸引。

    陶茹之不由得停下腳步喃喃:“這款好特別。”

    郭文康附和道:“我已經能想象到它戴在你?手上的樣子了!”

    他拉著她進?店,剛好有?中國籍的店員,很熱情?地上來幫他們?服務。

    陶茹之和郭文康同時伸手指向櫥窗里的戒指:“幫我們?拿一下這一對。”

    然而,他們?指向的卻是不同的方向。

    店員一愣:“我……幫你?們?都拿出來吧。”

    陶茹之和郭文康面面相覷,兩個人在這時候反倒默契,異口同聲:“你?說的不是這對?”

    店員把兩對戒指都拿出來,介紹說:“這兩對都是我們?的經典人氣款。女士看中的這款叫‘結’,先生看中的這款叫‘唐花’。”

    郭文康看了看,跟陶茹之走到一邊商量說:“‘結’的款式感覺有?點太硬了你?不覺得嗎?”

    “我想這就是它獨特的地方。”陶茹之拿起戒指,撫摸著做成結繩的那一塊凸起,上面鑲著一塊梅里達鉆石,“打成死結就摘不下來了。”

    郭文康妥協道:“那就試這個吧。”

    陶茹之搖頭:“你?不用?遷就我,你?明明喜歡那款唐花不是嗎?那款確實也很不錯,很柔美的風格。”

    “無論?怎樣都是給?人戴的,重要的是你?喜歡。”

    “不是喜歡‘結’……”

    “那為?什么……”

    隨后,他看到陶茹之的神情?,一股令人恐慌的預感襲來。

    他意識到她即將說出的話會改變一切,下意識開?口阻止她說:“沒關系,那就……”

    然而陶茹之很鄭重地看著他,手心反復地摩挲著戒指的結。

    “有?關系。”她苦笑道,“因為?我心里也有?個死結,我不能再視而不見。”

    他怔怔地,看向她的眼睛。

    “這話是什么意思?”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陶茹之艱難地,卻又堅持對上郭文康的注視。

    “你?應該買‘唐花’的。”她止住,又吞咽,平靜地開?口,“文康,我們?分手吧。”

    *

    高松的夜晚降臨,陶茹之和郭文康什么都沒買,雙手空空地走進?一家?居酒屋。

    室內燈光昏黃,日本上班族們?正?在進?行下班后的飲酒會,店員帶著他們?穿過鬧哄哄的大?堂,狹窄的走廊,到了稍微僻靜一點的里座。

    兩人若無其事地點單,等服務員退下后,郭文康狀似輕松地笑說:“也不知道這家?店的酒度數烈不烈,想看看你?喝微醺的樣子,也許是最后一次見了吧。”

    最后一次,這四個字將陶茹之的喉頭攥緊,那里被塞滿了愧疚。

    “因為?我喜歡你?喝微醺的樣子。”郭文康回憶說,“那天我從公寓樓上下來,你?推開?大?門,身上有?很重的酒氣,我還以為?是一個討厭的醉鬼,但你?路過我,笑著把手上的一朵花給?我,說你?一路送過來,這是最后一朵。我很幸運。”

    “也許就是從那個瞬間開?始,我不斷地注意你?。但你?總是注意不到我的注意。”

    郭文康輕松的表情?忽然就難以維持下去。

    “就像昨天你?跑去收聽?室的時候,我就跟在你?后面。我叫了你?,你?沒聽?見。然后我在門口看著你?哭了,你?哭得很安靜,只有?肩膀在抖。我不知道你?在傷心什么,但我不敢問,我怕問出來……就不能再相安無事了。所以我走開?了。”他喃喃,“為?什么還是變成了這樣?”

    陶茹之抑制住心頭傳來的某種抽搐,不再退縮道:“因為?不能再這樣,這對你?并不公平。”

    “我可?以不要公平的。感情?這種東西,哪有?公平?”他微微嘆息,“茹之,我早就察覺到你?的死結是誰了。你?以為?我為?什么裝不知道?”

    陶茹之微怔,繼而泄氣:“那更是我的錯,連你?都早一步察覺,而我遲遲不敢面對我自己。”

    “不,這不是……”

    “或許感情?是沒有?公平可?言的。”陶茹之打斷他,略微恍了下神,愧疚地自問自答,“我有?很愛他嗎?好像沒有?。他如果不以戀人的身份參與到我的生命里來,我是可?以接受的,我也很早就這么說服自己。但是我每次想起他,就會這樣,思緒飄到我不受控制的地方。從回來見到他,到這一路旅行,都是這樣……我想也許接下來的人生里,我都會偶爾地走一下神。”

    “我可?以接受自己這樣,但我不能讓另一個人,我不能讓你?也來接受。”

    此時店員端上了酒,突兀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隨后,店員又領來了一波新的客人,一大?票人熱騰騰地坐下,開?始放肆地大?笑,說著他們?聽?不懂的日語,應該在談很快樂的事。

    而他們?,他們?也說著對方聽?不懂的中文,在做痛苦的告別。人類的悲歡可?以如此不相通,又可?以那么和諧地共處一室。

    郭文康聽?到她的回答,很長時間沒有?作聲。

    他一口氣喝下一整杯酒,很艱難地問她:“但你?愛過我的,對吧?”

    陶茹之注視著他的眼睛,還沒有?開?口,他卻搖搖頭。

    “算了,不重要了。”他向后靠在靠背上,瞇起眼,像思緒也飛遠了,“至少對我而言,那些都是很美好的回憶。在倫敦的日子如果沒有?你?該多么無聊呢……那些無法被否定。所以你?接下來千萬不要跟我說那句爛俗的對不起。”

    陶茹之低下腦袋,擋住瞬間微紅的眼睛。再度抬頭時,臉上已經是笑著的。

    她舉杯:“那我就說謝謝吧。”

    *

    這場原本是預備新婚的旅行,最后卻變成了兩人的分手之旅。

    陶茹之卻對此并不感到意外?,或許郭文康也是。

    他早就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發現了她這陣子總是半夜兩三點起來在客廳發呆。在他們?確定這次的旅行地點是瀨戶內海時,結局就已經注定

    殪崋

    了。

    但他們?還沒有?把分手這回事跟任何人說,畢竟已經是到結婚地步的分手,可?不似普通情?侶能一拍兩散,最難過的一關是如何向父母交代。

    尤其是陶茹之這邊,他們?當初就因為?她做的這個決定為?了多拿錢給?她買房子,表面上把婚都離了。雖然陶茹之最后堅持沒要這筆錢,但大?動干戈的后果已經造成了。

    所以陶茹之萬分逃避說這件事,但理智又告訴自己這事不能拖,必須盡早交代清楚,免得爸爸又為?她的婚事盤算些什么。

    她磨蹭了幾天,硬著頭皮打電話給?陶康笙,三言兩語說了自己分手的事。

    陶康笙一下子有?點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爸,具體我也很難說清楚,總之是我的問題。”

    她本來還擔心他多問,陶康笙卻只是簡單地嗯了一聲。

    “沒事,不結就不結。老實說啊,你?帶郭文康回家?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舍不得,這下好了。”

    他這樣,陶茹之更覺得對不起。

    “可?是我還害你?和林阿姨離婚……”

    “那又怎么了,我們?又不是之后不結了。你?不能因為?這個壓力就覺得必須結才?算對得起我們?吧?那才?是本末倒置了!”

    他一針見血地洞穿了當初藏在她心中的念頭。

    確實是因為?這件事,陶茹之有?一方面覺得自己背負著不能搞砸的責任——但她最后還是搞砸了,讓他們?的付出變成一場兒戲。

    陶康笙認真說:“結婚現在就不著急了,你?慢慢挑。爸爸現在身子還行,照顧你?沒問題。”

    陶茹之捏緊話筒:“不光現在,還有?未來很多很多年?。”

    他笑了:“那你?得照顧我了。”

    “你?一定活蹦亂跳到一百歲,只要每年?勤做體檢就行。”陶茹之認真說,“我看看假期安排,大?概國慶什么的回趟家?,可?以待久點,順便給?你?和林阿姨再約個全面體檢。我親自陪你?們?去做。”

    “你?能回家?當然好,但不要勉強,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

    “我知道。”

    *

    這之后,她和郭文康兩個人打算在下個月把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退租掉,中間的時間用?來各自找房子。他們?不用?再屈就對方選擇交通并不太方便的折中地段,可?以找方便各自通勤的地方。

    現在租的這套房子有?些家?具都是他們?一起置辦的,約定好一起搬家?前夜,兩個人像離婚夫妻商量不同孩子的去向一樣瓜分這些家?具。有?些她需要,有?些他適合,順利地商量完畢,一切塵埃落定。

    第二?天陶茹之的搬家?車先到,郭文康陪她一起搬東西下樓,又目送她離開?。

    陶茹之盯著被嵌在車后視鏡的人影,他沒有?等車子開?遠,轉身上樓了。

    *

    陶茹之搬了新家?之后,特意抽出了一個周末慢慢探索周邊。

    幸運的是周末的天氣特別好,很適合散步。陶茹之想拿上購物袋去不遠的超市采購,決定晚上給?自己做一頓大?餐。以后就都是自己做了,她需要久違地練一下廚藝,雖然最后可?能還是要依賴于外?賣。

    臨出門前她翻箱倒柜半天,最后意識到購物袋可?能留在了郭文康的打包袋里。因為?通常都是他去采購的。

    兩人畢竟共同生活了一段日子,驟然之間抽離,但那些細枝末節的慣性依然存在。陶茹之一時有?些恍惚,兩手空空地出了門。

    她按照地圖導航,去了附近的一家?大?超市。

    休息日的午后人很多,超市里很熱鬧。陶茹之推了個推車在貨架間閑逛。

    她最愛逛蔬果區,那些漂亮的顏色羅列在一起讓人看著很解壓,不知不覺就放滿了半個推車。

    在英國的時候先不論?價格,水果的種類就少,味道還一般。她記得自己回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外?賣叫了三大?盒果切狂吃到拉稀。現在她不會吃那么猛了,但還是抵擋不住這種可?以隨意挑選的幸福感。

    接著是生鮮區,零食區,日用?品區,結賬時才?懊悔,慢慢一大?袋,拎回去簡直要命。

    好在選了就近的,回去也不過十分鐘,堅持一下應該沒問題。

    陶茹之拎上戰利品,一臉淡定地出發回家?,路程還沒過半,她就感覺手掌要被袋子割斷了。

    而在這個時候,她又走神,想到了林耀遠。

    她莫名其妙地想,林耀遠對自己而言,就是這個裝滿了東西的塑料袋子。很滿,很沉,被重量拖成兩根像細鐵絲的袋子讓她總是拿不住,割著她柔軟的手掌,折磨得她千般萬般想要放下,覺得太辛苦。

    在某個瞬間,人確實會堅持不住選擇松手,為?了自以為?的放松。

    但她還是會拎著它回家?,任憑袋子在她手掌心上勒出兩道紅痕。

    兩人的聯絡不多,除了她算著日期和他要胃鏡的報告,看見確診只是功能性消化不良后松了口氣,叮囑他要按時吃飯,想起來就會問他吃飯沒有?。

    打開?他們?的聊天記錄,全是她問他:吃了沒。他隔一陣子回:吃了。

    他應該也從陶康笙那邊聽?說了她和郭文康分手的消息,但他從來沒提到這個話題,這些日子兩個人之間保持著任誰看聊天記錄都不會懷疑他們?是一對好姐弟的關系。

    陶茹之想著林耀遠的事,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了家?樓下。

    等她到家?放下東西,手掌果然已經被勒出兩道紅痕。

    她用?這只帶著紅痕的手掏出手機,想起來就給?林耀遠發了條消息:「吃了沒。」接著把手機一扔,把袋子里的東西分門別類放進?冰箱,挑出剛買的一盒草莓清洗,再榨一杯橙汁。最后打開?電視投影了一部電影,窩在沙發上一邊享用?一邊看劇。

    而林耀遠也在這時回她消息,這次的回復卻有?所不同。

    「還沒。正?好在你?家?附近,要不要一起吃?」

    *

    半個小時后,陶茹之聽?到公寓樓下門禁的提示響起。

    她慢慢深呼吸,起身去操作。

    然而看到屏幕上的人影,陶茹之的神情?一愣。

    ——樓下站著的是閃送員。

    陶茹之匆忙返身取來丟在茶幾上的手機,一看,果然有?一條被自己忽視的收貨短信。

    估計是林耀遠自作主張替她下的單。

    但至于他下單了什么東西,陶茹之卻沒辦法猜中了。

    帶著一絲好奇,閃送員也到了門口。陶茹之打開?門,看著對方從他的大?背箱里取出了一束蝴蝶蘭。

    陶茹之微怔,說著謝謝接過。

    她關上門,從懷里的蝴蝶蘭里撥出一張花店附贈的卡片,上面是林耀遠留下的訊息。

    【延遲祝賀你?喬遷新居(雖然還是租的)】

    陶茹之額頭青筋一跳,把卡片隨手扔進?垃圾箱。

    林耀遠的電話也在這時候適時地跳進?來,震得她手心發麻。

    “花收到了嗎?”

    陶茹之嗯了一聲,心想他估計是臨時有?事不過來了,不然不必再叫人送花。

    她有?些煩悶的語氣說:“卡片后半句很多余。”

    “那我下次改進?。”

    “不用?了。”陶茹之撥弄著花瓣,“你?別給?我添麻煩就好了。”

    “送花怎么是麻煩?”

    “因為?家?里都沒有?裝花的花瓶。”

    電話那頭傳來他帶著笑意的聲音。

    “我知道啊,所以我給?你?帶過來了。”林耀遠語氣很溫柔,“幫我開?門吧,陶茹之。”

    陶茹之撥弄的手指一頓,驚得立刻走到門禁控制的屏幕前——林耀遠出現在鏡頭中,略失真的一張臉,像是在她夢中出現。

    她匆忙回過神,還算鎮定地按下確認,盯著他從屏幕前消失,開?始在玄關附近多動癥似的走來走去,走來走去,一分鐘后,叮咚,門鈴響起。

    陶茹之開?門時差點絆了自己一跤,悻悻地拉開?門。

    林耀遠微彎著笑的眼睛露出在門后。

    他很自然地把捧著的花瓶遞給?她,另一只手提著一大?袋子,里面是外?帶的火鍋食材。

    “應該還沒吃飯吧?”他晃晃袋子,“陪我一起吃火鍋?”

    “你?的胃吃火鍋沒問題吧?”陶茹之沒話找話,“而且新家?會吃出一股味,身上也是。”

    “沒問題啊。那我們?吃完再去散步,讓這里通風。”

    “……”

    依譁

    陶茹之覺得自己不該再隨便接話了,免得他再說出什么得寸進?尺的提議。

    她從廚房搬來煮鍋,林耀遠正?把菜色一一拿出來陳列在餐桌上,還買了額外?的一盒草莓。

    他脫掉西裝,解開?袖口說:“借你?廚房一用?,我把這個洗了。”

    陶茹之撓頭說:“我下午剛買過,茶幾上還有?一半。”

    “那車厘子?我也買了。”他又從袋子里掏出一盒。

    兩人都進?了廚房,一個燒水,一個洗水果,各司其職。陶茹之不時問兩句關于康盛那個案子的訴訟進?展,林耀遠回答得很淡定,說這陣子一直新城京崎兩地飛,現在他就等著開?庭了。

    等水燒開?的空隙,陶茹之的視線百無聊賴地落在林耀遠的背影上。

    他正?在對著窗戶低頭仔細地清洗著每一顆果子,傍晚的余暉襯得廚房光線黯淡,只有?那么一小片窗子的光,他是一個黑色的剪影。

    她靜靜地看著這片剪影,心頭悵然。

    林耀遠沒有?轉身地問:“在看我還是在看日落?”

    她不假思索:“日落。”

    “好看嗎?”

    “還可?以,就是廚房窗戶太小了,你?擋了個大?半。”

    “那不還是在看我?”

    “被迫的。”

    “陶茹之。”他叫了聲她的名字,猝不及防切了話題,“我還以為?你?們?真的會結婚的。”

    擱置了這么些天的平靜被打破,宛如沒有?預兆的臺風,終于在此刻登陸了。

    “我也以為?……”陶茹之深呼吸,坦然道,“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做飯好吃,會主動做家?務,自己下班很累了也會來幫我卸妝,吵架了也永遠是他低頭,從來不叫我為?難。我總是能在他身上看到我爸的影子。你?知道嗎,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嫁給?一個像我爸一樣的人。”

    仿佛覺得她的話刺耳,林耀遠十分敷衍地嗯了一聲:“所以呢?”

    陶茹之聳肩道:“所以不能害他啊。”

    他略語塞,然后裝模作樣地點頭。

    “那我怎么樣?我不是一直是你?心目中的混蛋嗎。”

    陶茹之卻說:“也不行。我和他分手不是因為?想和你?在一起,而是……”

    林耀遠洗果子的手指停住,任水流不斷地拍打他的手指。

    他打斷她:“而是你?知道你?無法放棄愛我不是嗎。”

    “……”

    “如果你?要說因為?我們?是家?人而不行的話,我有?必要提醒你?,在法律上我們?已經不是了。”

    “這也只是一時的不是,等拆遷完他們?……”

    他轉過身,直視著她。

    “那就讓我們?只做一時的戀人。”

    水燒開?了,咕嚕咕嚕地發出尖細的泣叫,像某種積壓的哭聲。

    陶茹之顫動著眼睫。

    “你?為?什么老是做這種明知會讓分離變得更艱難的事?”

    他離開?流理臺,慢慢向她靠近,然后彎腰和她平視,額頭抵上她。不是那種輕輕的,而是一下子撞上來。兩個人彈開?,都吃痛地一瞇眼睛,然后看著對方,不由自主笑了,就像從前一樣。

    林耀遠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閑聊道:“天快要暗了。”

    陶茹之不明所以:“嗯?”

    他再度靠近,這次是很柔緩地,貼上她的額頭,高挺的鼻尖和她的鼻尖似有?若無地輕擦著。

    “我們?先別開?燈吧。”他喃喃。

    兩個人的身后,被幽窗挽留的天空正?被靜謐的藍色所包圍,最晦暗也最溫柔的時分,也將他們?包圍。

    第 12 章

    又是這句話。

    陶茹之一下子又被這句話帶回十年前的那個樓道, 他用手機打字,告訴她,我們等燈暗下來。

    不像上次見面時的試探, 這次她能預知到——這是一個真正的,要接吻前的預兆。

    腦海中警鈴大作, 她不知道闊別多年后自?己該做出怎樣的反應才合適:要閉眼?還是推開?

    她緊張得手足無措。

    眼睛隨著搖擺的思緒始終沒?能真正閉上, 快速的眨眼像眼睛在抽筋。

    林耀遠看她這副樣子, 忍俊不禁地松開了手。

    他有些?壞心眼道:“我只?說別開燈,沒?說要做什么?。”

    “……”

    他悠哉地哼起歌,轉身回去繼續洗剛才擱置的車厘子。

    陶茹之惱怒地走?到林耀遠身后, 伸長手猛地拍了下他后腦勺。

    他吃痛地嘶聲, 陶茹之這才心情舒爽,端著水壺出去了。

    *

    晚上七點,夜色完全降臨。

    陶茹之煮開鍋底, 著手打開電視選了一部新的電影兩個人一起看。她挑挑選選, 最后挑了部喪尸片。

    林耀遠端著車厘子出來, 瞄到屏幕說:“你什么?時候喜歡看這種?片了?”

    陶茹之解釋:“我在倫敦吃各種?炸魚的時候只?有看這個能稍微激起我的食欲, 養成習慣了。你看不慣我換一部。”

    “看不看都行。”林耀遠坐下來,坐到她身邊,“我更?想聽你這些?年在倫敦的生活。別說朋友圈,你連ins都不發。根本不知道你在那邊干什么?。”

    陶茹之一驚。

    “……你什么?時候關注我ins賬號了?我沒?告訴過你啊!”

    他輕松道:“找一個賬號又不難。”

    陶茹之立刻摸出手機賬號去看粉絲,她粉絲數很少,想找出他來不是難事。

    她挑出其中一個可疑的賬號, 名字是一串無意義的字母, 點進?去一片空白, 什么?都沒?有,非常典型的視奸賬號。

    “難道這個是你?”

    陶茹之狐疑地展示給他看。

    林耀遠湊過來, 忽然?操作后退,回到了陶茹之的賬號頁面。

    “哦,你的賬號原來是這個。”

    “……你耍我?”

    她立刻反應過來,他根本不知道,是在借機套她的賬號。

    “你用英國的手機號注冊的,也?沒?有共同好友,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找到。”他一副你怎么?這么?好騙的語氣。

    “……隨你便。反正我ins也?沒?發什么?。”

    陶茹之將手機倒扣,不再和他計較,起手扔蔬菜下鍋。

    林耀遠早已無心涮菜,開始忙著掏出手機搜索剛才的賬號,趁現在還能記住。

    確實如她所說的,陶茹之的ins其實沒?什么?內容,這幾年來的倫敦留學和工作生活壓縮在互聯網上不過是占滿一頁手機屏幕的照片。歸功于她在社交平臺上是個極為低調的人,不愛發帶有自?己的照片,一眼望去全是風景。

    這張是從陽臺上拍到的日落,這張是街頭的電話亭,這張是平安夜圣誕書的彩燈,這張是綠草茵茵的城堡,這張是她在學校某個下午,圖書館落地窗外的草坪……林耀遠看到這張時,忽然?輕吸了一口氣,定睛看了好幾眼。

    他冷不丁指著它問:“你這張照片還在嗎?”

    “在吧,怎么?了?”

    “你找出來,放大一下。”

    陶茹之心頭猛地跳快,升起某種?預感。

    她按捺住這股預感,把煮熟的山藥撈出鍋,這才騰出手解鎖手機,從相冊里劃拉半天找出那張照片。

    圖書館的草坪前人來人往,而她被困在圖書館里復習,偶爾走?神的剎那,抬手拍下這一幕。那陣子倫敦連軸的陰雨天,而那一天剛好放晴,罕見的晴空萬里,所以不拍可惜。

    藍天下金色的陽光,和照片中路人們的頭發是一樣的顏色,因此?仔細一看,那個角落中黑色頭發的帽衫青年就?進?入到視線中。

    青年插著兜,背著黑色單肩包,正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仿佛也?只?是這里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留學生。

    她把照片放大再放大,終于看清,這個背影戴著一副藍色的耳機。

    但?是細節模糊,陶茹之無法確定那是她送出的那副耳機。

    不過根據林

    依誮

    耀遠看到這張照片的反應,她這時可以肯定——

    這個背影是林耀遠。

    陶茹之經受著某種?不亞于在心臟博物館那時聽到他心臟的沖擊,過了好一會兒,這種?余韻才慢慢消散。

    她問他:“你后來又來過了?”

    林耀遠嗯了一聲。

    “……傻瓜。”

    陶茹之忍不住呢喃。

    至于為什么?用“又”,因為那不是林耀遠第一次來英國找她。

    那筆曾是給她用做環球資金的禮物基金她沒?有收,林耀遠就?用那筆錢飛來英國找她,在他大四?那年的尾聲。

    他們一起廝混了一個禮拜。一個禮拜過后,陶茹之送他上飛機,臨別的最后一句話是:“別來找我了。”她很決絕,“有空的話,替我多回家。”

    他背影一頓,揮揮手,消失在機場。

    林耀遠說:“我那個時候沒?有答應你不來見你,所以我來找你不算食言。”

    陶茹之輕聲道:“那這恐怕也?不是最后一次吧?只?是這次被我拍到了。”

    林耀遠避重就?輕地笑笑:“那就?保密了。”

    火鍋的白鍋也?開了,他丟下幾片竹筍,開始專心開吃。

    然?而陶茹之的下一句話卻讓他咀嚼的動作慢慢停住。

    “其實,我這趟瀨戶內海又去了心臟音博物館。”她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嗎,博物館又多了五萬個心跳聲,總共八萬多個人隨機的心跳聲里,我在主展室居然?聽到了你的。”

    他嘴巴里的竹筍差點掉下來。

    “……你真的隨機聽到了?”

    “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在那里留下了心跳聲?”

    “……”

    確實,這件事他誰都沒?有說,只?有他自?己知道。

    林耀遠仍很懷疑:“八萬分之一的概率?”

    陶茹之點頭:“確切地說是八萬五千五百一十七分之一的概率。”

    她看著林耀遠有些?木楞的表情,很高興現在不是自?己一個人遭受沖擊了。

    林耀遠慢慢回神:“我以為今天在你的照片中看見我已經是極限了。”他忍不住揚起嘴角,“這是不是說明我們很有緣。”

    陶茹之微微嘆息,提起筷子戳著碗里的醬承認:“孽緣是這樣的。”

    他卻戳著碗里的肉丸小聲咕噥:“看來那五日元花得蠻值的……”

    陶茹之沒?聽清:“你說什么??”

    他輕眨下眼:“沒?什么?。”

    *

    兩人慢騰騰地吃完火鍋和水果,陶茹之犯困地打了個哈欠。特別是聽著林耀遠把鍋碗碟拿去廚房沖洗的水聲,困意越發蔓延。

    她撐著起身,把桌面收拾干凈,林耀遠擦干凈手從廚房出來。

    他倚在門邊問:“要不要去散步?”

    “不要啦,我好困。”

    “那你要臭烘烘地睡覺嗎。”

    “我會洗澡!”

    “那你連衛生間都會有火鍋味。”

    “……你嘴上的本事越來越厲害了是吧?”

    “謝謝,畢竟靠這個吃飯。”

    陶茹之瞪他一眼,從房間里取出外套:“你拿垃圾下來。”

    兩人下了樓扔完垃圾,開始沿路往街道走?。

    為了通勤方便,她租的地方離地鐵口很近。沒?幾分鐘,他們就?走?到了燈火通明的街口。

    陶茹之卻越走?越困,最近一直忙著工作搬家和收拾新居,再加上分手后處理后續問題的壓力,整個人一直很緊繃。

    而此?刻走?在林耀遠身邊,不知不覺松懈下來。

    于是她一邊走?,一邊控制不住打哈欠。

    林耀遠自?然?沒?有錯過她頻繁到一分鐘一個的哈欠,他嘆氣說:“算了,回去吧。”

    陶茹之眼睛都快睜不開,懶得說話,點點頭。

    他捏捏她的后脖子:“我背你回去?”

    陶茹之這下眼睛嚇得睜開了。

    “不用!”

    “干嘛?以前也?背過你回家。”

    “那都多久以前了……”

    “哦,所以那時候和現在相比,你胖得我背不動了嗎?”

    “呵呵,我體重維持得一直和高中時候差不多行嗎。”

    “你沒?變但?我變了,背你應該更?輕松。”

    林耀遠毫無征兆地覆住她的手掌貼到了他的肚子上,隔著一層黑色襯衣,她很清楚地摸到了底下的薄肌。

    陶茹之一頓,接著用手指抓了一下,察覺到他身子微僵。

    她煞有其事地點評:“跑健身房練出來的花架子還是別炫了。”

    他也?跟著并不介意地笑:“那你要到花架子的背上來嗎?”

    說著轉過身,在她面前蹲下來。

    陶茹之盯著那副已經長開的背脊沒?有動。

    兩個人就?這么?僵持著,身側人來人往,有人經過,側目看向他們。

    小女?孩晃著媽媽的手問:“那兩個人好奇怪噢,他們在干什么?啊?”

    女?人見怪不怪地吐槽:“那是小情侶在鬧別扭啦,像你跟媽媽鬧別扭一樣。”

    “小情侶又是什么??”

    “是相愛的兩個人啊。”

    她們的聲音遠去了。

    風中送來最后那句話,陶茹之聽到,雙肩微顫,隨后克制不住劇烈地抖動起來。

    她突然?崩潰地哭出聲。

    明明前一秒是笑著的,眼淚卻毫無來由無法控制地落下,一滴一滴,她用雙手粗暴地拂去,就?會有更?滾燙的眼淚溢出。

    林耀遠慌忙回過頭,看見陶茹之哽咽著讓他轉回去,不要動。

    他頓了頓,依言照做。

    然?后陶茹之撲了上來,全部的重量壓上他的背,他無防備地往前一傾,兩人險些?摔在街頭。

    他控訴卻又沒?脾氣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穩住身形背著她站起來。

    肩窩處一陣濕熱,陶茹之將臉埋著,那么?不像她平常的樣子。

    仿佛他和十年前一樣,背著青澀的,喝醉了酒的陶茹之。

    林耀遠同樣眼眶很酸。

    他調整表情,讓自?己仍舊笑著打趣:“陶茹之你是不是有鼻涕流下來了。”

    陶茹之惡狠狠地擤出聲。

    他輕輕把人往上一掂,更?好地背住她。

    晚風穿過街燈,這不是黎明,夜還很長,天還很黑。

    但?我會跟從前一樣,一路背你回家的。

    第 13 章

    又過了一陣子, 關于康盛的訴訟案終于進入了一次庭審。

    開庭地點在新?城,雖然陶茹之手上關于康盛的項目暫時擱置了,但這個案子的結果她必須要關注。一審的判決并?不一定是最終結局, 但也是一個重要的走向。如果結果“喜人”,那么并?購會迅速再開。

    這場庭審沒有直播, 陶茹之本來想提前一天飛過去旁聽, 但突如?其來的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 她加班到深夜,臨時改簽到第二天早上飛,十二點睡四?點就起來收拾東西去機場, 一路昏睡, 下了車緊趕慢趕,還是差了一點,庭審已經開始了。

    這個案子備受各家媒體矚目, 遲到兩年的訴訟到底是伸冤還是噱頭, 康盛是否會冠上殺人企業的頭銜, 以卵擊石的訴訟者搭上正在勢頭的新?人律師, 結局是力挽狂瀾還是馬失前蹄……媒體們早就擬好了各個切入口?的稿子,不論是哪一個走向都夠讓他們興奮。因此旁聽席幾乎座無?虛席,陶茹之勉強找到最后排還空著的座位。

    她看向前方,視線立刻投在林耀遠身上。

    他穿著律師袍,絲毫沒有注意到誰來誰走,正全神?貫注地聽著對面康盛的辯護律師陳述。

    “兩年前康盛制藥出問題的那批檢測中確實?出現了一些小問題, 紅麴的含量超過了2.9毫克。”他指出, “證據一是當時的檢測報告。輕微毫克的超標可?能導致同時服用其他他汀類藥物的人群產生反應, 這也是當時有一些消費者身體不舒服的原因。問題發?生后,康盛立刻聯絡了于殊云女士并?簽訂了賠償協議, 并?未隱瞞任何信息。但這個檢測

    銥誮

    結果絕不可?能導致腎衰竭。“

    對方繼而話鋒一轉:“至于為?何兩年后于殊云的父親會因為?腎衰竭死亡而其他人沒有——這兩年里她父親服用其他藥物或者保健品,或者不健康的生活因素都是可?能導致死亡的原因,因此康盛不認為?這是康盛的責任。理解原告喪父的悲痛之情,但將原因歸咎在康盛上是否只是單純的推脫責任?相信這次的指控基于誤解和錯誤的信息,請求法庭在審慎考慮所?有證據后作?出公正的判決。”

    被告律師不愧是康盛請來的老手,非常有條理,一下子叫焦點模糊在于殊云的上訴動機上。

    法官點點頭,看向林耀遠這一側:“原告有無?意見?”

    林耀遠扯過麥,在對面一上來就開炮的重壓下不慌不忙道:“請法官查看證據三,這是我走訪了當時所?有因紅麴產品入院的消費者名單,表格上列出了所?有人使用紅麴產品的時長,其中使用時長最長的就是于殊云的父親,一年零六個月十三天。同時請注意證據二,這是于殊云的父親兩年前入院到其死亡的所?有病歷。在第一次因為?紅麴產品入院到出院,再到病情惡化入院,中間只隔了半個月,而這半個月他并?未服用其他任何市面上的產品。市面上也不會有任何一種產品能讓人在半個月突然急劇病情惡化,除非他想不開服用農藥。但如?果服用農藥的話,恐怕隔的就不是半個月而是一天了。”

    旁聽席上忍不住傳來一陣哄笑。

    法官敲下法槌,讓場面肅靜,提醒林耀遠不要?說無?關的言語。

    林耀遠毫無?悔意地做了個抱歉的手勢。

    “我方現在對最關鍵的本場焦點,也就是紅麴產品的檢測報告懷疑其真實?性。請法官確認證據一,這是康盛兩年前離職的產品質檢員王肅的陳辭。在他離職前他發?現了紅麴產品的異常,確實?存在著康盛提交的報中紅麴的含量超高?,但這個人他發?現了一個更關鍵的原因——桔青霉素。這才是導致腎衰竭的有害成?分。”

    康盛的代理人和律師的表情仍勉強維持著平靜。

    林耀遠直直地盯著他們:“王肅在離職前一周將這個問題報告給?了康盛上級,一周后,他被以檢測工作?出紕漏為?由辭退。”

    對面的律師立刻反駁道:“這確實?就是王肅的工作?失誤!康盛之后又做了一次更全面細致的產品檢測,并?沒有檢測出桔青霉素。請法官詳細確認所?提交的質量檢測報告。”

    林耀遠笑了一聲,很輕蔑的。

    陶茹之屏住呼吸,不知道為?什么她這個看客比場內正在廝殺的人都要?緊張。

    “我方提出的證據二,是關于紅麴產品檢測報告的負責人的一些‘事?跡’。”

    對面律師急促道:“反對提出,這與案件的關聯性不足。”

    法官斟酌后說:“請原告繼續。”

    “我查過這位負責人目前公布可?查的所?有質檢產品,在近兩年中這些產品有四?例出過爆雷新?聞,然而他給?出的這四?例報告卻都沒有大問題。因此我方有很大理由懷疑兩年前份檢測報告的真實?度和準確度。”

    林耀遠辯論期間,對面的律師開始不停地用手帕抹額頭上的汗。

    他最后反駁道:“原告是在試圖混淆兩樁不同的事?件。退一萬步講王肅沒有檢測出別的產品質量問題,并?不代表他在紅麴產品中有失誤。”

    “是失誤,還是故意?”林耀遠看向法官,“我方在此請求臨時提交一份新?的證據。這份證據對于案件的真相至關重要?,并?且直接關系到原告的合法權益。”

    法官皺起?眉:“請原告說明為?什么這份證據之前沒有提交?”

    “這份證據是在剛才庭審之前剛剛拿到的,我們必須確認其真實?性后才決定提交。現在我們確認這份證據的關鍵性和真實?性,因此請求臨時提交。”

    康盛的辯護律師坐不住了。

    “法官,我方反對這份證據的臨時提交。對方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提供證據,違反了證據交換的程序。”

    法官略一思索,判斷道:“被告的反對意見已經記錄在案,現在同意原告提交證據。”

    這仿佛是一出驚心動魄的舞臺劇,陶茹之屏息看到現在,對于林耀遠的印象終于有了竹節般的抽長。

    在這之前,他是少年,是青年,而現在,她確認他長成?了一個游刃有余的大人。

    即便是如?此嚴肅的法庭,如?此關鍵的決點,他也保持著一股松弛。這是好聽的說法。

    在對手的眼里,這叫囂張。

    仿佛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已經做好了一脫戰袍就左拐隔壁巷子里吃一碗地道美食的美妙心情。

    “這是一份維德俱樂部的會員名單,其中就有這位王肅以及康盛CEO。維德俱樂部是只有會員才能出入的俱樂部,非常適合進行私密對談。不過有時候為?了保證私密反而弄巧成?拙,通過會員日志的記錄,留下了這兩位兩年前在同一時間段出入了俱樂部的證據。”

    “……這并?不代表他們見面了。”

    “卻也不代表他們沒有見面。”

    康盛的辯護律師極力道:“法官,我方認為?這份證據與本案事?實?并?無?關聯。”

    林耀遠毫不示弱:“請您也考慮事?實?存在的可?能性。”

    兩方膠著著,可?以說到此依然無?法判斷誰更占上風。

    法官敲響法槌:“接下來我們進行雙方陳述。先由原告開始。”

    林耀遠站起?身,向眾人鞠了一躬。

    “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八條,經營者應當保證其提供的商品或者服務符合保障人身、財產安全的要?求。如?果發?現存在缺陷,應當立即向消費者告知,并?采取有效措施。兩年前事?件發?生時是由消費者希望提起?訴訟的前提下康盛才聯系消費者,這是其一。質量檢測的報告真實?性是否如?實?告知消費者,這是其二。”

    “康盛制藥公司,他們的產品曾經被宣傳為?能夠改善健康,但實?際上卻給?我的當事?人于殊云女士及她的父親,甚至其他無?辜的消費者帶來痛苦的經歷。康盛在事?后的態度不僅是對消費者的不尊重,更是對生命的不尊重。一個最該尊重生命的企業如?果懷抱著這種態度,不對產品和行為?負責,那么后果會如?何?今天我們尋求的不是一個案件的勝利,而是為?了追求一個真相,一個讓每個人都能安心生活的社會真相。”

    他的語氣和剛才辯駁和提出證據時已經截然不同,充滿情緒,又克制得恰到好處。

    一個好的律師,也是一個好的演說家。

    要?不是不允許,陶茹之一定會站起?來為?他鼓掌的。

    接下來輪康盛那邊做最后陳述,法官宣布休庭,像結局前插入一則廣告讓大家緊繃的神?經得以緩解。

    陶茹之看著林耀遠和于殊云去了休息室,沒有上前去打擾,萬一變成?半場開香檳就尷尬了。

    她獨自走到外面的販賣機敲了瓶檸檬汽水,看著庭外的藍天白云,相信一會兒一定是一個好的結局。

    *

    夜晚的咖啡店很熱鬧,不知道是不是陶茹之運氣好,隨便挑的一家店就很人氣。咖啡的口?味確實?不錯,要?是沒那么吵就好了。

    陶茹之戴上耳機敲報告,將今天的一審結果整理完發?送給?張盛。

    而林耀遠進來的時機剛剛好。

    他進來時,她正好按下發?送鍵。

    林耀遠神?清氣爽地坐到她對面,問道:“你今天真的來了嗎?”

    “不然我怎么給?你發?的恭喜短信的?難道我未卜先知啊。”

    他很臭屁:“猜也能猜到啊。”

    “切……”陶茹之失笑,“總之恭喜你勉強保住了連勝紀錄,因為?你到現在也沒獨立打幾個官司,不過你得做好準備,康盛絕對會上訴申請二審的。”

    “……中間有句話就不必了。”他神?情輕松,“就算到最高?法院再審我也奉陪。”

    “那就拜托你了,我不想三番兩次再改報告。”陶茹之豪爽道,“請你一杯咖啡。”

    他玩笑:“就一杯咖啡?你當時可?是夸下海口?幫于殊云加律師費。”

    她卻認真:“可?以啊,反正現在也不買婚房,可?以給?你打錢。”

    “免了。”林耀遠雙手抵在桌上,向前靠近問:“

    銥驊

    不如?你來發?表一下聽后感就算抵消費用了。”

    “聽后感……聽后感就是你很厲害。”

    他不滿地皺起?眉:“太敷衍了。”

    陶茹之的手指捻著從杯壁上滑下來的水汽,認真說:“那我覺得,再喜歡上十年后的林耀遠也是比當年更輕而易舉的事?。”

    喧鬧的咖啡廳里,他們這一角猛然寂靜下來。

    確切地說,是林耀遠感知中的世界變得寂靜,雖然這感覺轉瞬即逝。

    一秒過后,被按下暫停的世界又開始轉動,人聲如?潮水涌來,店員經過他身側,后桌的人打翻了咖啡正在驚叫。

    他也隨即起?身,越過礙事?的桌子,撐著陶茹之的座椅靠背蹲下來。

    陶茹之嚇一跳。

    “你再說一遍。”他仰起?臉,看著她,“剛才太吵了,根本聽不清。”

    她的膝蓋正被他的另一只環過來的手圈在一起?,陶茹之定定神?,訓斥他:“……你先坐回去,哪有人像你這樣不好好坐著的。”

    “等我聽清了,我就坐回去。”

    陶茹之摁了摁太陽穴:“你明明聽清了的。而且這個出發?點是指旁聽過你庭審的人。”她如?法炮制。

    “旁聽過我的那么多人,男女老少,我在你眼里這么有魅力?”

    “是啊。”

    猝不及防的,林耀遠又怔住了。

    近在咫尺的距離,足以讓他過濾掉周遭的雜音,清晰地聽到陶茹之的嘆息。

    她說:“不然我怎么這么多年放不下你。”

    一向以能言善辯著稱的林律師,突然說不出一個字來回應。

    如?果這世界上有一盤必輸的庭審,那對面席位上的人必定是陶茹之吧,他無?可?奈何地想。

    完全是門外漢的陶茹之正在說著令他潰敗的最后陳述。

    “我不像你,我從來不是擅長面對分離的人,所?以為?了不讓分離變得艱難,我會一開始就減輕分離的痛苦。小狗也好,人也好,到最后發?現都是我的愚蠢。人怎么能抵抗感情,就像抵抗饑餓那樣。但我依舊不擅長面對分離,所?以我決定不學習你……”

    她深呼吸,慢慢道:“我不想要?做一時的戀人,我不要?分離。”

    良久,林耀遠才有所?反應。

    他一頭栽下去,額頭抵在她的膝蓋之上。

    他極力克制平靜的聲音傳來:“那就一起?瞞著全世界,瞞一輩子,我無?所?謂。”

    陶茹之伸出手,撫摸他為?了來見她特地洗掉發?膠后柔軟的頭發?,仿佛他還是那個在出租車后座趴在她腿上的男孩。

    而她終于很好地回應他——“我也無?所?謂。”

    *

    新?城的深夜慢慢變得安靜,兩人從咖啡館出來,陶茹之拎著一袋從店里買的吐司打算明天當早餐,因為?她有早班機,沿著街道慢悠悠地一路走回酒店,訂的都和上次相同,走回去二十分鐘。

    兩人沒有牽手,維持著恰當好處的距離并?肩走著,仿佛還沒適應說好的關系轉換,所?以維持著一直以來的慣性。

    路遇一家便利店,林耀遠停下腳步說:“我要?去買包糖。”

    “糖?”

    “我開始戒煙了。”他一臉求表揚的語氣,“你不是不喜歡煙味嗎?”

    陶茹之意思意思沖他比了個拇指。

    他又問:“你現在喜歡哪種口?味的糖?”

    “干嘛問我,是你吃又不是我吃。”

    林耀遠微微一頓,認真想了想說:“還是有關系吧,等下接吻的時候你不喜歡我嘴里的味道借此把?我推開怎么辦?”

    陶茹之語塞,惱怒道:“誰說要?等下跟你接吻?”

    他不經意湊近:“哦,難道是現在?”

    陶茹之剛想張口?反駁,嘴唇就被吻住了。

    他的嘴唇綿軟,舌頭卻很兇悍地鉆進來,令她瞬間頭發?發?麻,身型都站不穩。

    他摸索著穩住她的肩頭,再慢慢往上,捧住脖子,指骨抵著她的下頜,將人壓向自己。

    陶茹之的手下意識松開,吐司面包落地。

    獲得解放的手毫無?遲疑地抬起?,圈住林耀遠的脖頸。

    她將自己更用力,更緊密地送向他。

    在這密不可?分的吻中,陶茹之聽到了一種遙遠的,像是沉在瀨戶內海灣底的汽泡破裂的聲音,啵啵,啵啵,一如?她的夢。

    但她再不必從夢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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