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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 章

    陶茹之的手指扣著柜臺, 輕輕敲擊著,店員還沒?出來,卻聽到了一聲意料之外的招呼。

    她詫異地看向聲源, 是宋原明他?們。

    “社長好。”她條件反射地擠出面對顧客的營業笑容,“你們吃完火鍋了?”

    這是一句廢話, 畢竟她已經碰見過藺佳悅了。

    但廢話就是最好的社交辭令。

    宋原明旁邊一人?玩笑道:“原明難得?請客你吃這么點?就走太可惜了。”

    宋原明趕緊澄清:“別聽他?瞎說, 我很大方?的。”

    陶茹之笑道:“真可惜, 我下次一定多吃點?。”

    “你那邊沒?什么大事吧?出去那樣子怪慌張的。”

    宋原明履行著社長職責,關切地問了一嘴。

    陶茹之點?點?頭:“謝謝關心,沒?什么事。”

    “那就好。”

    其?他?人?四散開, 拿飲料的拿飲料, 拿零食的拿零食,宋原明卻還站在柜臺這邊,看著她說:“還想問問你, 你之后還有再點?錯單嗎?”

    陶茹之微愣。

    “啊, 你不會不記得?我了吧。”宋原明撓了下腦袋, “我單方?面以為?你記得?我呢, 就是那個咖啡廳……”

    “記得?啊。”陶茹之打斷他?,“我還想著如果你再來,我就請你一杯咖啡呢。但后來沒?見你在來店里。”

    宋原明拍拍他?的腿:“現在你應該知道原因了。”

    “腿已經完全好了嗎?”

    “放心!”

    店員此時從里間走了出來,手上拿著一包五彩的小蠟燭。

    宋原明這才注意到陶茹之手上還拿著蛋糕。

    他?詫異地問:“今天該不會是你生日吧?”

    不等她再開口,店里又?響起自動門?打開的聲音。

    林耀遠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神色淡淡的, 但是語氣很強硬, 連名帶姓道——“陶茹之, 還沒?好嗎?”

    “來了……”她嘀咕了一句催什么催,拿起蠟燭, 經過宋原明時比了下門?口,“是那個壞脾氣的人?生日啦。”

    *

    林耀遠從陶茹之手上接過蛋糕和蠟燭,劈面就是一句:“我脾氣哪有你壞?”

    但臉上表情確實放松的,或者說,是滿意的。

    陶茹之說:“你沒?有自知之明這一點?就比我壞。”

    林耀遠故意嘆氣:“我看是彼此彼此。”

    他?狀似不經意地提起宋原明:“剛才那個人?是誰?”

    “我新加社團的社長。”

    “怎么又?是社長?”

    “什么叫‘又?是’?”

    “你沒?對那個人?有意思嗎?”

    陶茹之對天翻了個白眼:“今天才是我和他?第?二次見面。”

    林耀遠挑了下眉:“好吧,不然?我真要?懷疑你的審美?了。”

    “你連話都沒?和人?說過,憑什么就給人?蓋章不行?”

    他?一錘定音:“土。”

    陶茹之仔細回想了一下宋原明的樣貌和穿著,皺起眉頭:“有嗎……不是挺正常的?”

    林耀遠語重心長:“所以說你審美?不行啊。”

    陶茹之看了他?一眼:“嗯……”

    他?察覺到:“你那是什么眼神?”

    “也許你說的沒?錯的眼神。”

    閑聊間兩人?走出街道,好不容易攔下路邊的一輛出租。他?拉開后車門?,卻是看著她催促。

    “上車,愣著干什么。”

    陶茹之略睜大眼:“你要?我上車?”

    “你都給我買了蛋糕,難道讓我一人?吃嗎?”

    他?見她不動,直接上手將人?拉過來塞進后車廂,然?后再跟著上車,關上車門?,對司機報地址,一氣呵成。

    陶茹之看了看手機時間:“……我還有一個小時就門?禁了。”

    “我酒店訂的離你學校不遠。”

    只?不過,他?定義的“不遠”很微妙。車程二十分鐘,這也不能?算近吧?他?可真是懂怎么說話。

    陶茹之被誆來,只?能?認命地跟著他?下車,打算在十分鐘之內逼迫他?把?蛋糕解決。

    林耀遠走去前?臺開房,雖然?他?是自己過去辦,但前?臺已經看見陶茹之是和他?一起下車的,不由分說沖著陶茹之的方?向道:“那位也麻煩來登記一下身份證。”

    陶茹之連忙解釋:“我不住。”

    林耀遠出聲說:“她是我姐,送我過來的,一會兒就走。”

    前?臺左看看右看看兩人?,神色透露出不信,但也懶得?掰扯道:“行吧,一會兒記得?下來啊。”

    房間在七樓最頂層,她們

    銥驊

    搭坐透明電梯上升,看著夜色越來越龐大,叮咚,電梯到頂層,陶茹之邁開步子出去時說:“真沒?想到第?一次聽你承認是在這個場合。”

    他?悠悠跟在她身后出來,用房卡刷開門?,一邊說:“你想聽我還可以多叫幾聲。”

    陶茹之走進房間,入目整整齊齊的一張雙人?床,微妙地沉了沉呼吸。

    “不要?。”

    誰要?在酒店的房間聽他?叫她姐姐?

    林耀遠把?蛋糕放到角落的辦公桌上,指揮陶茹之去把?燈關掉,自己從口袋里摸出打火機點?燃蠟燭。

    蛋糕不夠大,只?能?勉強塞下一支。火舌攀上燭芯,陶茹之跟著拔掉房卡,整片房間陷入黑暗,留下那一盞蠟燭。

    落地窗的窗簾沒?有拉,那點?微小的燭光映在玻璃窗上,照出兩個人?的輪廓。他?靠在桌邊,手上還在把?玩著他?的打火機。她靠在墻邊,取下來的薄薄的房卡抵著她的手心。

    陶茹之盯著墻面上反射出來的林耀遠,稀薄的他?好像身處在墻壁之外的另一個房間里,一個平行的,她永遠去不了的宇宙。

    林耀遠則背對著窗戶,抬眼看著陶茹之。

    “你不過來給我唱生日歌嗎?”

    陶茹之收回視線,和真正的他?對上目光。

    “我就在這里給你唱吧。”她清了清嗓子,“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伴著她有些潦草的歌聲,他?閉上眼許愿,眼睫在燭光的映襯下就連顫動都那么明顯。

    陶茹之將頭抵在墻上,放肆地歪著腦袋看他?。

    林耀遠一直等她唱完才睜開眼睛,她把?目光又?移回窗上。

    只?是立刻就看不到什么了——他?俯下身吹滅蠟燭,失去光源,平行宇宙里的他?和她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京崎夜晚的燈火。

    陶茹之準備插上房卡,黑暗中,林耀遠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靠近她,將她剛抬起的手腕壓住了。

    陶茹之的心臟也隨即一停。

    “陶茹之。”

    他?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干什么。”

    她掙了下手腕,他?跟著施加力度,兩人?僵持不下。直到他?說了一句話,陶茹之的力氣慢慢瓦解。

    他?問她:“抓周抓了鞋子代表什么意思?”

    陶茹之怎么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問一個這么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奇怪道:“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是小時候抓了鞋子嗎。”

    隨即,陶茹之神色透露出幾分不安,但很好地被沒?有光的房間掩蓋了。

    她想要?開燈的欲望瞬間退卻,手上力道不由得?放松,不可置信地試探:“你動了我的相冊?”

    那張抓周照的背面就是大頭貼。

    陶茹之心里已經有定論,不然?林耀遠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它來。

    先發制人?,她用惱羞成怒代替慌張,控訴他?:“誰讓你動我東西的?!”

    他?不慌不忙,先說了句抱歉。

    “大掃除那天我在你房間拖地,不小心撞倒的。”

    “……”

    “你怎么沒?有扔了它?”

    陶茹之垂下緊張的肩膀,果然?還是被他?看到了。

    但是,被看到也沒?什么大不了。

    轉瞬間,陶茹之已經恢復平靜道:“本來墊桌角的,高度不夠,就隨手塞進相冊集里了。”

    林耀遠拉長語調哦了一聲:“我說我臉上怎么有一個印子。”

    陶茹之忽然?反問:“所以你那份已經扔了嗎?”

    “沒?有。”他?禮尚往來道,“回去就把?你的臉塞桌腿底下。”

    “隨你便。”

    陶茹之手上的力氣慢慢回籠,手腕用力一使勁,抽空把?房卡插進電板。

    燈光大亮,兩個人?同時微瞇起眼。

    陶茹之側過頭看向玻璃窗上,平行宇宙再度出現。黑燈的那段時間,那邊宇宙的他?們從對面貼近成面對面。

    ——但這里的他?們是不可以的。

    陶茹之抬腳往門?口走:“門?禁快到時間了。”

    “再一分鐘。”他?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出聲,“至少陪我吃一口蛋糕。”

    陶茹之摁在門?把?上的手停住,咬咬牙,她轉回來,看著林耀遠。

    “快一點?。”

    他?拔掉蛋糕上的蠟燭,接著從撇下的塑料袋里掏出附帶的勺子,用勺子將本就不大的蛋糕切割成兩半,但沒?有多余的盤子,他?只?能?將整個蛋糕先給她,連著勺子一起。

    “你吃完給我。”

    陶茹之看著唯一的那柄勺子,想說只?有一個,又?吞回去,接過蛋糕,很小心地剜著它吃,盡量不讓自己的嘴唇碰到勺子。

    這樣吃很費勁,嘴巴上奶油沾得?亂七八糟,陶茹之吃了幾口就覺得?算了,沒?有把?他?切的那半邊吃完,推回去給他?。

    “你就吃你那邊好了,我走了。”

    林耀遠指了指她的嘴巴:“你奶油都沒?擦干凈。”

    陶茹之用手背隨意地一抹。

    “還沒?有擦干凈。”

    他?往前?走了一步。

    陶茹之的視線拂過他?的手指,猜測著他?接下來極有可能?的動作,比如臺風天的那個傍晚,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陽臺。

    身體因為?某種渴望以及恐懼而矛盾地麻木,將她釘在原地。

    但他?這次反而不那樣過界了。

    房內由前?臺打來提醒陶茹之下樓的電話鈴響了,在寂靜的夜里聽來像平白的日子里響起悶雷。那樣的天氣,暴雨總是下不起來。于是林耀遠停在桌前?,抽了一張面巾紙給她。

    陶茹之松開緊握的手心,將它接過。

    她倉促道:“我該走了。”

    “我送你回去。”

    “干嘛,我送你回來的,你又?送我回去,鬼打墻啊?”

    林耀遠指了下時間:“很晚了。”

    “我打車回去很方?便啊,沒?什么的。”陶茹之不以為?然?,“不至于叫一個來京崎第?一天的人?送我。”

    林耀遠眉眼微緊,顯出一絲不高興的神情來。

    “我之前?說過我要?的生日禮物不是你給我的,我要?的是我想要?的。”他?忽然?問,“我現在可以要?么?”

    陶茹之屏住呼吸地看著他?。

    “……你先說你到底要?什么?”

    他?說:“我要?今晚送你安全回去。”

    *

    陶茹之趕在門?禁前?的最后一刻趕到了宿舍。

    一打開門?,寢室很熱鬧,藺佳悅在追綜藝,笑聲可以頂穿天花板,其?余二人?正在分享下午新買的指甲油,兩個人?商量著給對方?涂。

    她在一片吵鬧中靜靜坐下來,趴在桌上,覺得?渾身都沒?什么力氣,漫無目的地刷著朋友圈。

    五花八門?的消息隨著手指的快速滑動在眼前?掠過,什么都沒?留下。

    最后,她驀地站起身,穿過那兩個正坐下來涂指甲油的室友,在她們大呼著陶茹之你害我涂歪了的背景音中跑到了陽臺上。

    這個方?位能?看清宿舍樓下,但已經看不見樓下剛送她回來的人?了。

    林耀遠已經走了。

    她轉身抵在陽臺的憑欄上,掏出手機給林耀遠發消息。

    「到酒店了說」

    一分鐘、兩分鐘……好幾分鐘過去了,林耀遠都沒?有回。陶茹之捧著手機,夜里有小飛蟲看見屏幕的亮光,繞著她的手指飛。

    等待的過程中,陶茹之又?百無聊賴地點?開朋友圈,林耀遠的紅點?頭像出現在提醒欄。

    ——那個臭小子不回她微信卻在發朋友圈?

    陶茹之頓時吊起眉毛,氣勢洶洶地點?開。

    發布于一分鐘前?的朋友圈,簡單的一句話,配了一張照片。

    【十八歲的第?一天(^_^)v】

    照片上是那塊插著一根蠟燭的半價提拉米蘇。

    似乎怕被發現這是酒店的桌子,他?將書?包放到后景,由此露出了掛件一角。

    陶茹之怔怔地看著那個掛件,很是眼熟——是那只?她買給雨滴的桃子玩偶。

    林耀遠十八歲的第?一天,是由

    弋?

    半價的提拉米蘇,還有狗狗的桃子玩偶組成的。

    陶茹之瞬間摁滅手機。

    陽臺暗下來,飛蟲卻還沒?飛走,繞著她,慢慢地,慢慢地飛啊。

    第 5 章

    第二天收到?林耀遠的消息時已經是傍晚,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白菏的家里,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就近的大周家過了個夜,而不是來回坐了十多個小時打了個火車的士, 度過了一個并不能算精彩,但又很莽撞的十八歲夜晚, 和他看不慣的姐姐一起。

    他給她發來了一張自拍, 腦袋上戴著她的生日禮物, 正俯瞰著鏡頭?,落下來的眉眼輪廓深邃。

    陶茹之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果然很適合他,自己的眼光真?不賴。

    她斟酌著敲下一行風牛馬不相及的評價:「用它多聽單詞吧, 好好學習, 天天向上。」

    林耀遠立刻回了一串省略號。

    陶茹之剛要收起手機,又收到?他的消息。

    「這個牌子不是很貴嗎?你生活費沒問題?」

    陶茹之不想透露因為這個去打?工了,含糊其?辭地敷衍他:「私房錢!」

    對?面又是反復的正在輸入中?, 總之到?最后, 陶茹之如?愿以償地收到?了她想要的那?句謝謝。

    *

    林耀遠的生日過去后, 陶茹之照舊在咖啡廳打?工, 只不過沒有將班排太滿了。

    閑暇的時間她偶爾和藺佳悅出去逛街,京崎的很多地方她都還沒來得及探索。再者就是去圖書館,或參加社團的活動。

    大概是要彌補之前的空檔,社團組織活動的頻率相當勤快。不過活動內容本身輕松,大家一起看看電影,商業和藝術院線的都有, 具體哪部電影由社長決定。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時間, 活動也不是每次都能湊齊人。陶茹之就前兩次都沒有參加, 雖然第一次活動時宋原明真?的避開了動作片,不過很可?惜, 她對?他選的電影依然沒有興趣。

    直到?第三次活動,宋原明在群里發了一張海報,《菊次郎的夏天》。

    這是莫納藝術院線最新的放映片單之一,他挑中?了這部。陶茹之因此對?宋原明的審美加以肯定,在群里報了名。

    仔細算算,這將是她第八次看這部電影。

    不過看電影這天出奇得冷,十二月初才剛入冬,拜突如?其?來的寒潮所賜,已經比往年的冬天都要冷了。

    藺佳悅今天有事不能來,只有陶茹之一個人去。她戴上厚厚的圍巾和耳罩,將手縮在口袋里迎風走出校門。

    大家直接約在影院見面,陶茹之來得不早不晚,離電影開場還有十五分鐘。宋原明正在問有誰要喝可?樂或者熱可?可?,他請客。

    陶茹之想起自己上次還說?要請人家一杯咖啡,于?是在他問到?她時干脆道:“你要喝嗎?不如?這杯我請你吧。”

    宋原明微怔,然后沖她眨了下眼。

    “那?我就不客氣了。”

    陶茹之取來飲料和票根,順手拍了一張。

    離電影開場還有五分鐘,他們入座,陶茹之在最里側的一個座位,無所事事地刷著手機時將照片發給了林耀遠。

    她知道他現在在晚自習,也不期待他回復,自顧自地發消息說?。

    「你還記得你當時看這部電影的時候睡成豬頭?了嗎?」

    他們上一次的對?話是昨天,他又開始給她發送雨滴的照片了。

    電影院暗下光線,陶茹之鎖起屏幕,專心抬起頭?。

    兩個小時過去,電影結束,外面的天氣和夏天截然相反,夜空中?飄灑著洋洋灑灑的雨水,有人伸出手掌,雨水落在手心,才發現那?是雪。

    “my god,今年初雪下得也太早了吧?”

    社團里有本地人見怪不怪,但外地人,比如?陶茹之,認出是雪之后立即拿出手機開始錄視頻。

    白菏的緯度偏低,一年到?頭?也不會下一次雪。

    有人提議續攤:“初雪就得干點什么啊,吃火鍋?還是唱歌?”

    一呼百應,陶茹之猶豫片刻,假裝為難道:“我還有點事,就不去了。”

    “真?的不去嗎?”宋原明語氣有點可?惜,“那?你又蹭不到?我的請客了。”

    “下次一定!”

    陶茹之笑著和眾人擺手作別,轉頭?沖進雪里。

    她其?實沒有別的事,就是突然興起,想一個人在這個意?外的初雪夜散步回學校,好好地感受天氣。

    下了雪的夜晚好寂靜啊,雪落在地上,像一層松軟的隔音罩,馬路的車流聲都變得微弱了。

    這片微弱中?,微信的提示音就變得格外清晰。

    陶茹之搓著手點開,看來某位高三生終于?下晚自習了。

    ——「你在和誰看電影嗎?」

    重點是這個嗎?

    陶茹之哭笑不得地回他:「社團活動好不好。」

    林耀遠切換成語音:“社團活動怎么會是兩杯飲料?”

    仿佛是在玩找茬。

    陶茹之咋舌,她主要是拍了票根給他,那?兩杯熱可?可?只在照片右上角露出兩個杯底而已,他眼睛未免太尖。

    她捏住手機,也語音回他:“請社團里的人喝的。”

    怕他再問下去要問到?宋原明,可?以預見又要被他捉住把柄冷嘲熱諷她專門對?社長下手,陶茹之轉移到?別的話題,跟他說?起今天下初雪了。

    她把剛才拍的視頻發過去,又是太長,她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哐哐砸了快十個視頻,都是剛剛她一邊走一邊錄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復說?:“你一個人在散步?”

    “對?,回學校。”

    又過一會兒?,陶茹之收到?了來自他那?頭?的視頻。

    他也錄著回家的視頻,那?條她曾經習以為常的放學的路,在他的鏡頭?里多了一絲令她懷念的意?味。

    「你還沒到?家嗎?」她以為他是到?家了才給她回的消息,畢竟騎車不方便。

    “沒到?。”他說?,“要打?個電話嗎?”

    陶茹之聽見后半句,差點連轉紅的燈都沒注意?到?,被穿過的汽車猛地一摁喇叭,驚魂未定地停下來。

    還沒想好該怎么回復,來電顯示已經跳出來了。

    短暫的猶豫,陶茹之按下接聽。

    兩人卻忽然都一陣沉默。

    林耀遠那?邊的街道很安靜,白菏畢竟不同于?大都市,晚上車流稀少,她聽見自行車的車鏈在緩慢滾動的聲音。

    陶茹之詫異道:“你在推著車走?”

    他嗯了一聲。

    “車子壞了嗎?”

    “沒壞。”

    “那?為什么要推著走?”

    “因為我也在散步回家。”

    一片雪花隨著風飄落在睫毛上,陶茹之冷得打?了個哆嗦,原來是雪越下越大了。

    她舉著手機仰起頭?,任更多的雪花撲上面頰,一邊感嘆好美,一邊說?:“白菏又沒有下雪,風景就那?樣,你散什么步?”

    他像是沒思考過這個問題,自言自語了一句“哦,為什么呢?”

    陶茹之剛想吐槽他,他自己就回答了。

    “可?能是因為你那?邊下雪了吧。”

    “……”

    風又夾著雪安靜地落下。

    不知不覺,紅燈早已轉綠,已經開始閃爍著再次轉燈的信號。世界解除靜音,車流穿過的聲音吵嚷地炸開。立在原地發呆的陶茹之匆忙回神,抬步穿越人行橫道,聲音也跟著小跑而飛起來。

    “嘁,學人精啊你。”她笑著說?。

    *

    十二月底,陶茹之就到?了一學期焦頭?爛額的至暗時刻。

    各個選課的期末考接踵而至,她除了打?工就是泡在圖書館。考完最后一科,宿舍集體結伴去KTV唱了通宵的歌,大家互相問起什么時候回家,陶茹之說?還沒買票,大概除夕前兩天。

    藺佳悅震驚:“你這么晚才回?”

    陶茹之握著麥說?:“店長給我排的班。”

    “你申請調班不行嗎,還是很缺錢?缺錢就和我們講,大家借你啊!”

    其?他兩個室友也紛紛迎合,陶茹之很感動但拒絕了她們。

    “不是缺錢啦,就是給自己找點事做。”

    室友們在考完后陸續返家,宿舍逐漸只有她一個人。陶茹之得以嘗到?一段獨居的滋味。

    不用打?工的日子想睡到?幾?點起就幾?點起,通常都是日上三竿

    銥驊

    ,迷迷糊糊地點個外賣,吃完去圖書館或者就賴床一下午,然后去食堂吃飯,晚上沿著操場跑步。

    食堂的人一天天變少,沒多少人像她堅持到?那?么晚才離校。

    她也靠著這段空白期攢了一筆打?工的額外收入,用這筆錢給陶康笙和林棠娟買了新年禮物,還有雨滴的玩具也買了。

    她落地白菏這天陶康笙特地請了假來接她,在機場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憂心地說?:“視頻里看不出來……好像還是瘦了些。”

    陶茹之單只手把行李箱提進后備箱,拍拍手說?:“那?是脂肪轉變成肌肉了。”

    她坐進副駕,回家的路上和爸爸閑聊,雖然很多事平常都有聊到?。

    “林阿姨確定不能回來過年了嗎?”

    “是啊,日企那?邊又不放春節。她說?以前每年都這樣,習慣了。”

    陶茹之一推敲,微怔:“那?林耀遠以前……?”

    “都是去東臺姑姑家過的。”陶康笙微微嘆息,“幸好,今年就和我們一起過了。”

    她又自然而然地問:“他現在在家里嗎?”

    他沒有跟著來接機是她的意?料之中?,但對?他的行蹤她卻一無所知,也不想在微信里問他——我回來了,你人呢?

    陶康笙沉吟道:“說?起來,好像沒印象……他一大早就出門了。”

    “你們兩個人在家里處得還好么?”

    “放心,我們很合得來。”他洋洋灑灑地說?著,“耀遠這次期末考又是年級第一,今年高考肯定也不會差。說?起來爸爸真?的是很有福氣,你們兩個孩子都這么優秀。”

    陶茹之聽著爸爸驕傲的語氣,已經生不出什么嫉妒的感覺,而是沉悶。心臟像儲存著水的水箱,快滿了,水龍頭?還在滴滴答答往下,差一點要溢出她全身。

    家里經過半年并沒有什么變化?,經過上次大掃除倒是煥然一新。陶茹之進門后直奔自己房間,卻找不到?相冊了。一問,爸爸才說?已經放到?他房間,想她的時候就可?以看看。

    陶茹之確認了一下相冊背面果然已經被動過的痕跡,不動聲色地回了房間,她懶得打?開行李,將自己扔在床上躺著,有一種重回母親子宮的安全感和懶散。

    還記得去年的這個時候,再過兩個月,她就是這樣躺在床頭?聽著隔壁的房間第一次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如?今隔壁安靜得可?怕,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令她稍微覺得空虛。

    這前后也不過一年而已。

    人去哪里了呢?知道她要回來也不在家里老實呆著。

    這么隱隱約約地想著,思維逐漸模糊時,手機鈴將陶茹之吵醒。

    她看也沒看地接通,昏沉地應答:“喂。”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無語道:“你不會剛到?家就準備睡覺了吧?”

    陶茹之聽到?林耀遠的聲音,立刻就清醒了。

    “我坐了一天飛機,很累啊。”

    “那?你現在還有精力?嗎?”

    “……什么?”

    陶茹之突兀地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幾?聲細細的小狗叫,然后是林耀遠說?著“乖,好孩子”的贊揚聲。

    再然后,他的聲音從遠到?近,緩慢地又遛進她耳朵里。

    “來見見雨滴吧。”他說?,“它很想你。”

    第 6 章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 陶茹之借口?去?買東西,快速地溜出了?家門。

    自行車被爸爸收起來放在地下車庫里,她很長一段時間沒騎了?, 在京崎坐慣了?幾個月的地鐵,驟然騎上自行車時龍頭扭扭歪歪, 好在沒有丟臉地摔了?。

    順利地騎了?一會?兒, 她加快速度, 沖進下午四點的馬路。

    林耀遠今天帶了雨滴去了?比較遠的地方遛,而那個地方是他們第一次給互相?拍照的地方,飛鳥公園。

    才二月, 公園里的櫻花樹裸著光禿的枝條, 于是人?流也稀少。略顯冷清的枝椏下只?有一個少年和小狗。

    陶茹之遙遙地叫道:“雨滴——”

    林耀遠看了?過來,仿佛他是那條小狗。

    陶茹之忍不住嘴角上翹。

    她快步走過去?,蹲下身把雨滴往懷里揉。雖然林耀遠經常給她發照片, 但實際看見, 才感覺到雨滴真的長大很多, 以前那么小一只?, 現在沉得都快抱不動了?。

    本來還擔心這么久不見雨滴會?疏遠她,但聞到她的氣味,雨滴努力往自己懷中鉆的樣子讓陶茹之安下心,埋下臉吸著小狗腦袋咕噥:“乖寶寶,禮物沒有給你白買。”

    林耀遠牽著繩子低頭看她和雨滴互動,在他的視野里, 蹲著的陶茹之也是一條小狗。

    兩個人?渾然不知在對方心里都莫名其妙變成了?寵物, 并對此洋洋得意。

    林耀遠看陶茹之從包包里掏出一件小狗衣服, 喜氣洋洋的大紅色,衣領還有茸茸的毛邊, 很適合過年氣氛。

    她在雨滴身上比劃了?下,滿意道:“不錯,很適合。”

    林耀遠看著她伸手。

    陶茹之愣了?一下,把手伸向他。

    林耀遠也一愣。

    他問:“你干嘛?”

    “你不是要拉我起來?”

    “……我是在要我的禮物。”

    “……”

    陶茹之訕訕地哦了?一聲,縮回手的剎那,她的手腕被林耀遠拉住了?。

    他手稍一使?勁,毫不費力地將她拉起身。

    “你是不是在減肥,這么輕?”

    陶茹之訕訕抽回手:“沒有,可?能太?忙了?吧,有時候顧不上吃飯。”

    “我怎么覺得你比高?三還忙。”他語氣還是隨意的,卻是就著這個問題深究,“竟然要除夕前兩天才回來。”

    “因為我在打工。”

    到這時,陶茹之才坦白打工的事,因為想不出更好的理由解釋,不如老實坦白。

    聰明如林耀遠,立刻就聯想到了?他的生日禮物。

    看著他的表情,陶茹之“澄清”他的猜想說:“是我想攢錢了?。”

    “不是才大一,有必要這么早攢錢?”

    陶茹之胡亂地想起他們曾在日本看過的那張環球航行?的海報。

    “因為我想去?環游世界。”

    這個理由每個年輕氣盛的人?問起夢想時,好像都會?拿來用,她借來用一用也無妨。

    “你記得那張海報吧,三十歲以下才能買的優惠價格。”她順理成章道,“我從現在開?始存錢,三十歲之前肯定就能存到了?。”

    林耀遠不置可?否:“那也不差這兩天。我看你是一點都不想雨滴的。雨滴你說是不是?”

    他蹲下身將雨滴抱在懷里,雨滴很溫順地窩進他懷里嗷嗚地叫,好像真在應和他似的。

    陶茹之抗議:“我一直都在想它的。”

    他不相?信:“有多想?”

    “當然是很想。”

    “很想它怎么會?舍得除夕前兩天才回來。”

    又被他兜兜轉轉繞回原地,總之她這個薄情的罪名是抹不開?了?。

    陶茹之沒轍地看向遠處,用他根本聽不清的聲音回答。

    “因為……我不能讓自己太?想它。”

    *

    除夕前一天,陶茹之去?參加攝影社團的聚會?。

    雖然她已經退出了?社團,但群卻沒有退,于是有人?說著趁今年寒假回來大家再聚一聚吧。

    這種?聚會?要么是畢業才不久會?有,要么是分別很多年后,大家面目全非地見面,那可?真是可?怕。不如趁著現在。

    要出門前她才知道林耀遠不去?,一問,他才說自己已經退出了?。

    “因為高?三了?。”

    他很平淡地解釋。

    陶茹之懶得戳穿他是針對自己加入的社團,所以沒作用了?之后他就退出罷了?。

    在烤肉店見到梁明杰時,陶茹之發現自己對他本來存在的一點悸動徹底沒有了?。

    梁明杰也改變了?不少,他連著裝風格都換了?,和她寒暄問起:“你現在還有參加攝影社嗎?”

    陶茹之回:“讓你失望了?,我參加了?個電影的。”

    梁明杰笑笑說:“沒事,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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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沒有參加攝影社團了?。”

    兩個人?像以前一樣短暫地問好,不過陶茹之能察覺到這態度的細微差別。

    “茹之姐!這邊!”彭瑩看見陶茹之,熱情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邊,“天吶,感覺有一個世紀沒見你了?!”

    彭瑩是沒太?大變化,非要說的話?就是黑眼圈深了?很多。

    陶茹之打趣道:“是啊,你都投胎成熊貓了?。”

    彭瑩哀嚎一聲:“我要真成熊貓就好了?,至少不用做化學題。”

    “已經熬半年了?,再熬半年就解脫了?。”陶茹之過來人?地拍拍她肩,“大學生活還是很美好的。”

    彭瑩立刻感興趣地追問:“怎么樣啊,茹之姐你有談戀愛嗎?”

    陶茹之彈了?下腦門:“讓你失望了?,沒有八卦。”

    “怎么不談?沒有喜歡的嗎?”

    陶茹之掩飾地喝了?一口?水,搖搖頭。

    以前大家都是高?中生,聚餐都只?點飲料,但如今部分的他們變成了?大學生,為了?彰顯自己的成熟就點了?酒,剩下的那些高?三生們也就趁機點了?酒,畢竟有的也都滿十八了?。

    到最后醉醺醺地喝成一團,彭瑩也不例外。

    沒醉的人?還想去?下一攤,陶茹之借口?送彭瑩脫身,撐著她到店外打車。

    彭瑩吹著店外的冷風,意識稍稍回籠,聽見陶茹之在問她家里地址,她呆滯地大著舌頭說:“我好想吐啊。”

    陶茹之頭皮一麻:“你別吐我身上啊……”

    她把人?扶到路邊的花壇,彭瑩一陣作嘔,蹲下身對著黑黢黢的泥土開?始吐,空氣里散發出嘔吐物的氣息。陶茹之趕緊將彭瑩垂下來的發絲捋到耳后,免得被嘔吐物沾到。

    早已預見可?能會?吐,陶茹之離開?餐廳前買了?瓶水,此刻果?真派上用場。

    吐完酒,喝完水,彭瑩的狀態好了?許多,至少可?以好好說話?了?,雖然語氣還是顛三倒四的。

    陶茹之不放心她的狀態,跟著她上了?出租車,想著把人?送到再說吧。

    彭瑩喝完酒后話?很多,一直嘰里咕嚕地說著高?三好辛苦,人?生好辛苦,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還是考不到年級前一百。

    陶茹之只?好安慰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每條路都能通羅馬。”

    “不是的,像茹之姐你這種?總是考第一的人?是不會?懂的……”她打著酒嗝,借著酒意說出真心話?,“有時候我真嫉妒你啊,林耀遠也是,我一方面喜歡他,一方面又嫉妒他。”

    陶茹之沉默,這個時候說什么都不太?合適。

    彭瑩也不需要她說什么,自顧自地:“不過沒關系,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就只?有嫉妒了?!”

    陶茹之本還想繼續保持沉默,卻忍不住好奇心。

    “你為什么不喜歡他了??”

    “因為他不會?喜歡我啊。”彭瑩長長地一聲嘆息,“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綠燈快變紅,出租車想僥幸穿過去?,加大了?油門卻還是沒追上時間,被轉瞬的紅燈攔下,一個急促的剎車惹得后座的二人?都往前一傾。

    司機連聲說抱歉,陶茹之卻根本聽不進去?。

    喝下去?的酒精仿佛在此刻才延后發揮作用,將她燒得身體灼熱,心跳加快。

    隆隆的心跳聲中,她也有點大著舌頭,問彭瑩:“他喜歡誰?你怎么知道?”

    沒有回音。

    陶茹之側過頭看,彭瑩腦袋后仰在座椅上,嘴巴微微張開?,竟然直接這么睡過去?了?。

    “……”

    她看向窗外,身體傳來緩慢的失重?感。

    司機提醒他們快到目的地,陶茹之叫醒彭瑩,扶著她下車。

    彭瑩穩住身形,說自己可?以上樓,把陶茹之塞進車里,讓她趕緊回家。

    于是司機又載了?陶茹之第二程。

    陶茹之全程沒有掙扎,呆呆地任彭瑩擺布,直到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司機又故技重?施想搶綠燈,再次被迫停下。

    又是一陣急剎車,陶茹之往前一傾,頭磕到副駕駛的座椅后背,出竅的靈魂得以回歸。

    她扶彭瑩下車時,她倚在她耳邊時說——“茹之姐,我憋了?好久啊,真不想告訴你……林耀遠第一次洗膠卷時扔掉的那一幀,拍的好像是躺在沙發上睡著的你啊。”

    *

    當晚陶茹之睡得很遲,防止除夕當天起不來幫忙,特意調了?鬧鐘。

    這鬧鐘也將隔壁的林耀遠吵醒,她打開?房門去?洗漱,迎面和正從房間里出來的林耀遠碰個正著。他一臉睡眠不足,懶懶散散地控訴:“你鬧鐘開?太?大聲。”

    陶茹之欲言又止地看著他,點點后低頭走開?了?。

    林耀遠一歪腦袋,奇怪地看著她的背影。

    隨后三個人?一起出了?門,去?就近的菜市場買菜。

    陶康笙昨天已經買了?一堆年貨,早上挑著買了?一些新鮮食材準備晚上回去?做年夜飯。

    下午他們各司其職,陶爸主要在廚房忙活,林耀遠把在陽臺上還沒完全曬好的床單衣服一一收進來,因為天氣預報說晚上會?下陣雨。

    陶茹之被分到的活最輕松,去?遛了?一趟雨滴回來后把桌上的碗筷擺好。

    擺第三副碗筷的感覺很微妙。那么多年都是她和爸爸兩個人?,如今只?是多添了?一副碗筷而已,這張桌子就變得熱鬧而擁擠,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

    爸爸做的菜色比往年還要多幾道,一切就緒后他連線了?林棠娟,東京時間快一小時,她那邊早已下班,買了?一堆食材在公司替她租的公寓里做了?一頓相?對豐盛的晚餐。

    四個人?隔著屏幕遙遙碰杯,慶祝不能團聚,但依然熱氣騰騰的一起度過的除夕夜。

    吃完年夜飯,陶茹之和林耀遠不用多說地包攬了?飯后洗碗的大工程。只?是今晚用到的碗碟太?多,陶康笙也想來幫忙,被兩個人?一齊轟去?了?沙發上看春晚。

    陶康笙也就樂呵呵地坐下,繼續拿起手機和林棠娟視頻。

    陶茹之端著一堆碗進了?廚房,暖氣把這里烤得很熱,她伸手開?了?條窗戶縫,冬夜的冷風送進涼意,她輕吸了?口?氣,覺得舒爽多了?。

    林耀遠扭開?水龍頭,搶先一步洗了?起來。

    陶茹之卷好袖子,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的,示意他站過去?一點。水槽只?有一個,他還當仁不讓地占據了?中心位置,她都沒地方站了?。

    林耀遠手上動作不停,往旁邊稍讓了?讓。

    陶茹之站到他身邊,和他搶著水龍頭洗碗。

    她毫無征兆地開?口?問:“你當時拍了?我嗎?”

    他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那個臺風天的晚上。”她說,“我們都看菊次郎睡著了?,后來你先醒過來,你拍了?我,對嗎?”

    林耀遠微愣,手中的抹布在同一處碗壁上打轉。

    他詫異道:“難道你當時在裝睡?”

    “是彭瑩看到了?你當時剪掉的那一幀膠卷,她說很像我。”

    “……”他哦了?一聲,垂下眼,瀝干碗中的水分,解釋說,“是拍了?啊。因為你當時在流口?水,特別好笑。”

    “……我有流嗎?我沒有流吧!”

    聽著陶茹之費勁回憶的語氣,林耀遠忍不住輕笑出聲。

    廚房的門沒有完全關上,客廳里電視中觀眾大笑的音效夾雜著陶康笙的笑聲隱隱約約傳過來,立刻就把他的笑聲蓋過了?。

    他將洗完的碗放到一邊,擦著手抬頭看向窗外,說了?句,下雨了?。

    從窗戶縫隙送進來的風夾雜著濕漉漉的水漬,陣雨確實落下來了?。

    陶茹之拽回話?題:“我根本沒流口?水。”

    他點點頭:“你是沒有流。”

    陶茹之被他突然的承認殺個回馬槍,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她冷哼一聲,繼續低下頭洗碗,動作間別在耳后的頭發滑下來,于是抽出濕著的手費力地將頭發再別回去?,不多時,又有兩縷散落。

    一只?干燥的手干脆地伸過來,替她將頭發再一次撥到耳后。

    陶茹之若無其事地繼續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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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洗碗,捏著碟子的指節驀然抓得很緊。燈光下,手背上緊繃的青筋像一根根延伸向心臟,正絞著它的絲線。

    林耀遠的手沒有撤開?,微微移到她的鬢角側。

    一邊說:“你當時沒有流口?水,也沒有半張嘴,睡顏很安靜。我回過神來已經拍下了?。你還問我……我倒要問你,是不是那時候你對我施了?魔法?呢,陶茹之?”

    剛才她濕手別發時留下了?水珠,他用指腹擦去?濕痕,一下,兩下,已經干燥的臉龐上,他的指尖還在摸索。

    她深深呼吸著,閉上眼。

    第 7 章

    過完正月, 陶茹之?就借口要去咖啡廳打工提前回到了京崎。

    然后就是順利地開學,天氣轉暖,很快又到了新一年的春天。藺佳悅在宿舍的某個夜晚興致勃勃地提議集體去春游, 剩下的三個人都很期待,于是挑了一個大?家都有空的周末坐上大巴去郊外野餐賞花。

    車子駛出城區, 沿路桃花盛開, 在車窗的流動上?, 陶茹之很清晰地看見了春天。

    她拍下景色,把照片發到了家族群里。

    陶康笙和林棠娟過不了一會兒都很捧場地發來贊美,只有林耀遠隔了很久敷衍地發了一個企鵝跳跳的自?帶表情。

    陶茹之?也不奇怪他?的敷衍, 畢竟自?從過完年后, 他?們就不怎么聊天了。

    不是誰先起的頭,而是他?們兩?個人一致的心照不宣。就像是站在快斷裂的懸崖上?,兩?個人都知道不能先動一步, 那會讓彼此全?完蛋。

    但林耀遠開始經常更新他?的朋友圈, 把單發給?她的雨滴的照片更新在朋友圈里, 陶茹之?會定點去翻看, 留下一個“已閱”的贊。

    他?們再?次私聊是3月5日,驚蟄,也是陶茹之?的十九歲生?日。

    她對待自?己生?日這一天非常潦草,不是休日,上?午下午都有課,晚上?還排了班, 舍友們也都有自?己的事, 陶茹之?就完全?沒和她們提自?己生?日。

    她以為這一天就這么平淡地過去, 不過意外的是店主居然記得今天是她生?日,快下班時從柜臺里多挪出一塊蛋糕給?陶茹之?, 祝她生?日快樂。

    陶茹之?萌生?了發朋友圈的欲望,拍下蛋糕。

    她是很少發朋友圈的類型,難得發一條,炸出不少朋友在底下留言,尤其是室友們,興師問罪為什么不和她們說,讓她在咖啡店等著,一會兒她們仨集體過來抓人去吃夜宵。

    陶茹之?表面上?回得云淡風輕,但內心還是在偷偷雀躍,被人惦記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下班后的打掃工作本不需要?她完成,但是為了等室友們過來,她主動包攬了。打工的妹子又連聲和她道謝,祝她生?日快樂。

    這一天陶茹之?收獲到了很多意料之?外的滿載的祝福,可唯獨她很在意的那個聊天框依然平靜。

    陶茹之?把手機塞回褲兜,躬身繼續拖地。

    貼著褲兜的手機忽然在她放棄時又震動。

    她慌忙抽出來,看見那個在她微信里拉到很下面才能看到的頭像重新回到前列,躍動著一句「生?日快樂」。

    ……這就完了?

    陶茹之?心生?不滿,立刻回復:「就這樣?」

    林耀遠又過了一會兒才回:「生?日禮物之?后補給?你」

    陶茹之?輕嗤一聲,空頭支票誰稀罕?

    她怎么也沒想到林耀遠給?的回復這么敷衍,手機丟回柜臺直接不看了,拖地的力道足以把瓷磚都磨出一個洞。

    一邊又理智地想,和一個快高考的人計較什么呢,眼下他?最重要?的是高考,他?分得清主次是好事,不然她都要?罵他?糊涂。

    陶茹之?正背對著店門拖地,忽然聽到身后的開門聲。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陶茹之?看著來人一愣,“社長??”

    宋原明揚起手招呼:“晚上?好啊。”

    陶茹之?有點意外他?的突然現身,點頭問:“你來買咖啡嗎?不過現在已經關門了。”

    “我知道。”他?點點頭,“剛好在這附近,所以就過來了。”

    陶茹之?的表情寫滿了疑惑,他?揚了揚手里提的東西,她才發現那是一只小蛋糕。

    “刷朋友圈看到今天居然是你生?日,所以送這個來給?你。生?日快樂。”

    陶茹之?詫異地擦了擦手,遲疑地接過對方已經伸到空中的蛋糕。

    “謝謝……”

    內心隱約察覺到不對勁,陶茹之?在當下只能裝傻。

    “社長?你人真的很好啊。”

    然而,宋原明直接道:“其實我也不是對誰都很好。”

    陶茹之?略無?所適從地應了一聲。

    見她并不熱絡的態度,宋原明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

    他?試探道:“我可以問問上?次便利店的那個男生?是誰嗎?”

    陶茹之?稍作猶豫,回答:“他?是我弟。”

    宋原明立即松了口?氣。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他?是你男朋友。”他?坦白心路歷程,“所以我也就沒有什么表示,怕打擾到你。不過看了你今天的朋友圈,我想也許是我誤會了。”

    如果有男朋友,怎么會放任自?己的女朋友在生?日這天淪落到需要?咖啡廳老板送小蛋糕呢?

    “不過也有懷疑他?是不是你喜歡的人。”宋原明眉眼已經輕松很多,“但原來只是你弟弟,那真的太好……”

    陶茹之?卻淡淡打斷他?:“我的確有喜歡的人了。”

    宋原明噎住。

    半晌,他?又說:“那樣也無?所謂,現在你還是單身,至少我還有可以競爭的可能吧?”

    陶茹之?不解地看著他?。

    “你喜歡我嗎?”

    對另外一個人也許永遠無?法說出口?的話?,就可以那么輕易地對別人脫口?而出。

    宋原明臉色猛地一紅。

    “這……很明顯了吧。”

    “為什么?”

    “為什么……”宋原明似乎怕自?己的答案太容易被宣判死刑,反過來問她,“那么,你為什么會喜歡那個人呢?”

    陶茹之?臉上?也寫滿了不解,像是在自?己跟著自?己開一場討論會,并不指望他?聽懂。

    “我其實一直在問自?己為什么。他?一開始是我很討厭的人,就像剛剛吃飽飯后鼓起的肚子。可是人就算什么都不做,肚子也還是會癟下去,然后感覺到饑餓吧。”

    宋原明平生?第一次聽到這么奇怪的比喻,愣愣地聽著她繼續說。

    “我的心臟和我的肚子一樣,就算什么都沒做,就那樣感覺到了喜歡。”

    *

    春天不緊不慢地過去,但一些春天的思緒卻殘留下來。

    寢室里有人談起了戀愛,也有人正陷入一場單方面的暗戀中,說的正是藺佳悅。

    她去華大?聽演講時喜歡上?了一個華大?的男生?,但對方好像對她沒那個意思,搞得她一直很沮喪,每天寢室里的夜間?閑聊一定會提到對方。

    已經談起戀愛的室友給?她支招,提起她們當時去遠郊春游時那附近的山頭,有座寺廟許愿很靈驗。

    她慫恿說:“我就是那次上?去廟里拜過,回來不久男朋友就跟我告白了!”

    藺佳悅尖叫一聲:“那我也要?去!”她轉頭來拉陶茹之?的胳膊,“茹之?,我們一起去吧!”

    “不要?,好遠。”陶茹之?敬謝不敏,言辭冷酷,“我又沒有想要?誰跟我告白。”

    室友哎喲一聲:“那個廟又不是月老廟,你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去的。”

    “就是就是。”藺佳悅死纏爛打,“去吧去吧,求個考試滿過!”

    另一個室友吐槽:“茹之?不用許愿也能滿過吧。”

    藺佳悅被會心一擊。

    陶茹之?看了眼日歷,馬上?進入六月。

    她稍作思考,說:“那好吧,我正好去求個考試。”

    “真的假的,你還要?求……”

    陶茹之?淡淡解釋:“不是給?我的,家里有人馬上?高考了。”

    藺佳悅回憶起來:“啊,你弟弟!”她嘖嘖稱奇,“沒看出來我們茹之?還是那么好的姐姐呢。”

    陶茹之?飛過去一個眼刀:“你再?說就自?己一個人去。”

    藺佳悅乖乖閉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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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趕早不趕晚,周末又坐上?大?巴到郊外,一路徒步上?山來到寺廟。

    陶茹之?給?大?家都求了一個健康的護身符,額外給?林耀遠多求了一個學業的護身符。

    藺佳悅也給?家人求了健康的護身符,心滿意足地又拿著給?自?己的戀愛護身符下山。

    兩?人坐車回校,陶茹之?握著護身符,看著窗外即將流逝的春天,萌生?出一股不可遏制的沖動。

    仿佛神力即刻見效,驅使的卻是她。

    回到學校,她停步在校門口?,很干脆地對著藺佳悅說:“我突然想起來有點事……”

    藺佳悅疑惑地看著陶茹之?攔下出租車,神色飛揚地告訴她:“我回趟家!”

    “哈?哪個家?”

    在藺佳悅目瞪口?呆的視線里,陶茹之?兩?手空空地揚長?而去。

    *

    陶茹之?沒有驚動任何人,搭乘最近的一班飛機在下午飛到了白菏。這個時候她就無?比感謝自?己打工了,想見一個人的時候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去見他?。

    她突擊回家,這個點家里一個人都沒有。陶康笙還沒下班,林耀遠還在學校。

    看著空蕩蕩的客廳,高溫的大?腦慢慢冷卻。

    她驚覺自?己干了什么。

    不管不顧地打了一個飛的來到這里,就像林耀遠在十八歲生?日那天來京崎為了“考察學校”一樣,她也為了“送出一個護身符”。

    但是她沒有林耀遠的勇氣,給?他?發消息說她來了。

    一鼓作氣,二而衰。

    至少,此刻的家讓她的理智回歸。

    林耀遠的房門沒有關,她已經不記得他?是什么時候開始不關門的了。

    也許是從那次他?去掃墓回來后,也許是他?們從東京回來后,又或許是她離開家去上?大?學,他?再?不需要?防備她之?后。

    總之?,她該感謝他?此刻開著門,讓她無?需頭疼該怎么放置這個護身符。

    林耀遠的房間?依然很整潔,大?概也是因為東西少,所以總能保持得很好。是他?的房間?向來如此,還是他?沒對這里產生?家的歸屬感呢?無?從得知。

    他?的桌子上?書?也擺得很少,一眼就能看清全?部,陶茹之?沒有在其中看見她留下的高三重點筆記,也不知道他?是隨身帶著還是扔到柜子里了。不過以她對他?的了解,應該是后者。

    不過從她上?次進他?房間?到現在看,有一處布置不太一樣了——他?桌面上?有樣學樣地也多了一面照片墻。

    不過掛著的照片不如她的多,幾乎都是上?次的東京之?旅留下的四人合照。

    這四人合照中的角落里,光明正大?地摻雜了一張他?和她的大?頭貼。

    ……你也被我抓包了吧,林耀遠。

    她湊近大?頭貼,仔細看了看,喃喃道:“我臉上?好像沒有印子。”

    *

    陶茹之?把學業護身符壓在了林耀遠的枕頭下,又把保佑健康的護身符壓在爸爸和林棠娟的枕頭底下,在他?們回來前靜悄地離開了。

    來時腦袋一熱買了高昂的機票,看著銳減的余額,冷靜后的陶茹之?不舍得了,立刻精打細算,決定買夜班火車回去。

    離回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陶茹之?覺得好疲倦,一動不動地坐在候車室聽歌。

    也許人在做過一次超乎常理的舉動之?后,就會和電子產品一樣陷入死機。

    因為那代表出錯了。

    “如果能變成平靜的大?海,總有一天會向你告白愛慕之?情。

    帶著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心情,在房間?里哭泣著……”

    陶茹之?掩住面頰,耳機里放著《聽見濤聲》的主題曲,《如果能成為大?海》。

    如果能成為大?海,她的身體里會映照出什么呢。

    是藍色的天空嗎?

    微信的提示聲切斷了她的遐想,她點開來看,吃了一驚。

    「你回來了?」

    短短的四個字,表示林耀遠發現了。

    這完全?超出她預料,以為他?不會那么快發現護身符的,至少不會是今晚。

    陶茹之?縮頭烏龜地反壓住手機,假裝自?己沒看到過那條消息。然后安靜等到上?車時間?,她回到京崎,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回他?一個定位,表示自?己已經走?了。

    林耀遠卻不如她所愿。

    他?沒有收到她的回答,直接一個電話?扣過來。

    一個不接,就打兩?個,三個,四個……一直到陶茹之?附近的人都不得不注意,來提醒她說小姑娘,你電話?不接哦?

    陶茹之?訕訕地,被迫按下接通鍵。

    她先發制人道:“別問了,我已經回……”

    林耀遠驀地打斷她:“你別說話?。”

    “……?”

    他?那么執著地一個接一個打她電話?,卻不讓她說話??

    陶茹之?又疑惑又惱怒,剛準備掛斷,他?出聲說:“我聽見你那邊背景廣播了,你現在在火車站?”

    “……”

    謊言立刻戳穿,陶茹之?只能沉默,履行他?剛才的那句不說話?。

    “我現在過來。”

    “不用了。”陶茹之?看著即將發車的時間?,“你應該聽到廣播播報的是去京崎的班次,來不及了,別過來。”

    她掛掉電話?,最后一句是好好加油。

    *

    月上?中天。林耀遠騎到白菏的火車站,把單車往地上?一扔,伴隨著龍頭落地的撞響,人已經消失在門后。

    少年的發絲因為一路上?劇烈的風速都向后攏著,來不及抓一下,摁出手機看時間?。

    已經過了。

    陶茹之?買的是最后一班車,整個候車大?廳除開工作人員已經沒有其他?人。

    他?肩頭一垮,滿頭大?汗地坐下來。

    林耀遠劃開手機,手指在打字框里反反復復編輯,又一字一字地刪除,空曠的大?廳里只能聽到手機鍵盤反復彈跳的聲音。

    到最后,他?什么都沒發,把手機扔回書?包,慢吞吞地起身走?出車站,背影很沮喪。

    剛扶起單車,林耀遠忽然聽見從大?廳里傳來的,另一個人的腳步聲。

    他?迅速回頭,本該坐上?火車的陶茹之?出現在他?身后,跟著他?走?了出來。

    “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林耀遠嚇一跳。

    “廁所。”陶茹之?略尷尬說,“……肚子不太舒服。”

    “哦。”他?略遺憾,“我還以為你是在玩什么故意讓我失落然后突然冒出來給?我個驚喜的惡俗把戲。”

    畢竟以前他?陪媽媽看的肥皂劇上?都這么演的。

    陶茹之?聽后翻了個白眼,直接道:“神經。”

    兩?人避免對視,卻又在看見對方的眼睛后同時笑了起來。

    “既然都這樣了,今晚就回家住吧。”他?壓住上?揚的嘴角,跨上?單車,揚手讓她也上?來,“我帶你回去。”

    “不行,我爸根本不知道我回來的事。”

    “你現在和他?說不就行了?”

    “不要?……我怎么跟他?說我突然回來?”

    “實話?實說咯。”他?笑得分外得意,手心往外一翻,竟是將護身符一路攥在手心里,“說你是為了送我這個特意過來的。”

    陶茹之?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你好會給?自?己臉上?貼金,誰說我是為了送你這個才來的?”

    “哦,你不是為了送我這個?”他?眉尾飛揚,“那就只是來見我的了。”

    不是疑問句。

    陶茹之?嘴角的笑容一僵。

    火車站里工作人員關掉了候車區的燈,大?廳的半邊驟然變暗,有些話?也就藏在半明半暗之?間?。

    她顧左右而言他?地問:“你怎么會那么快就找到護身符?”

    他?無?語道:“誰會被動了枕頭還發現不了?”

    “我爸不會,我也不會。”

    “那我會,我媽也會。”他?按了下車鈴,“要?不要?上?來?”

    *

    深夜的白菏街道,一輛單車悠悠駛進窄街。路旁鮮紅色的榴花提前感知到夏日,不知不覺已經開花,在月色里投下一路影子。

    單車輪軋著花影前進,轉了個彎,又駛進另一條窄街。

    陶茹之?坐在車后座,緊緊捏著車座。

    前座的人悠悠傳來一句:“坐不穩可以抱我腰。”

    陶茹之?直接把他?的話?當耳旁風。

    街燈一盞又一盞穿過兩?個人,風里不僅有榴花的香氣,還有林耀遠身上?校服的味道。他?的校服剛洗

    依譁

    過晾曬吧,家里那款常用的洗衣液她沒帶去京崎,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了。

    鼻尖追隨著這股味道,她的腦袋任由慣性抵上?他?的后背之?時,沒有立刻離開。

    隨即,她感受到額頭抵著的背脊很輕地僵直。

    一路沉默,就像那一晚,他?們也不怎么說話?地走?過東京某條小巷。

    和車站中心的人來人往不同,遠離車站的街區如另一個世界,沒有店鋪,只有月光,安靜到連呼吸都很響。

    路不算寬,但也絕不窄到需要?兩?個人貼著走?。

    但他?們就那樣一直走?下去了。手背、流著汗的胳膊,粘膩的皮膚,隨著沉默互相輕碰著對方,一邊注視著他?們的影子在街燈下融為一體。

    陶茹之?的思緒游離,林耀遠踩下剎車,提醒她:“到了。”

    她跳下車,對他?道:“你先上?去吧,我過一會兒再?上?去,打個時間?差。”

    他?點點頭,將車子停好就走?進了單元樓。

    陶茹之?靠在路燈下,仰頭看著樓道的燈一層又一層地亮起,最后熄滅。她低下頭,又刷了會兒即將沒電的手機,提步上?樓。

    上?樓時,陶茹之?總是習慣低著頭數階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到最后,她數到的不是階梯,而是一雙白色的帆布鞋。

    陶茹之?驚嚇地抬頭,林耀遠正站在家門口?的平臺上?俯視著她。

    “你為……”

    她剛想問他?為什么不進去,他?對她比了個噓。

    陶茹之?不明所以,卻也下意識閉上?了嘴。

    她對他?做了個讓步的手勢,因為他?正堵著門。

    但林耀遠剛好低下頭,沒有看見她的動作。

    他?在手機上?打了一行字,再?伸到她面前——

    “我們等燈暗下來吧。”

    備忘錄上?寫著這樣一行字。

    陶茹之?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在向她預告,也給?她反悔的時間?。

    胸口?極速跳動起來。她應該開口?的,趁現在趕緊說話?,或者用力跺一下腳,讓聲控燈感知到他?們的存在,讓它?永不熄滅。

    但她什么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黑暗瞬間?席卷了這一層的樓道,上?下左右,一片漆黑。連月光都躲進云層。

    林耀遠靠近的腳步聲放得很輕,慢慢向她靠近。

    黑暗的重合,讓陶茹之?想到了直島上?那個夜晚的博物館。

    那次,他?們模仿了游戲撮合下的假動作,在暗燈的三秒,是他?伸過來的手,她默許了。

    她當時在心里催眠自?己,我們只是在遵循游戲規則。

    那這次呢?

    林耀遠的手指憑借著上?次的摸索,這一次駕輕就熟地捧住她的臉,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頸,將她壓向他?。

    陶茹之?配合地,微微揚起頭。

    她像被扣上?一副近視眼鏡那般,暈頭轉向,手指求救地抓住他?的衣角,全?然忘了他?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在他?們共同的家門口?,兩?個人不敢,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陶茹之?失神地想,黑暗中無?法說話?的他?們好像兩?只鬼魂,正在做一件功德簿上?絕對會被記過的事,來世不一定會投到好胎了。

    那這樣,不如懲罰我們下一世做真正的姐弟,或者兄妹。

    這樣此刻我們就不必做虛偽的。

    他?們的嘴唇貼上?的那一刻,陶茹之?的眼前閃過海灘邊的紅色煙花,車站的那塊白色手帕,熄燈前東京塔的橙色霓虹,林耀遠房間?的藍色壁紙,他?在教室樓道里叫她名字的黃色夕陽……這些鮮亮的色塊疊印在她大?腦里,啪一下,爆炸了。

    起先只是唇與唇的相碰,很笨拙地摩擦,但不夠,還不夠,他?們渴望鉆進對方的身體,毫無?章法,她差點咬住他?的舌頭,他?發出輕嘶的聲音,駕著她下巴的手指一抬,力道發緊,仿佛在說,那就干脆咬壞我吧。

    樓道里的喘聲不知何時發出來的,又趨于靜默。

    林耀遠的手指揉了下她的嘴唇,松開時在她耳邊低聲說,好濃的柚子味。

    陶茹之?在黑暗中如夢初醒。

    那是林棠娟送她的柚子味唇膏,她在等車時擦過。

    而她用著她送的唇膏,和她的兒子接了一個快被生?吞的吻。

    陶茹之?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心慌地一抹嘴唇,飛奔下了樓。

    第 8 章

    那一晚陶茹之又跑回火車站附近開?了間房, 第二天搭最早班的火車離開?了白菏。

    離開?前,她只給林耀遠發了一句話:「要是你高考考砸了就別來見我。」

    他很快回了三個字:

    「京崎見」

    林耀遠高考那兩天她也很忙,進入復習周, 很多事情?無暇顧及。這種繁忙的感覺很好,她的注意力不必集中到擔心高考這件事上。

    考完那天下?午, 大概是剛出校門?的時間, 陶茹之就收到了林耀遠久違的消息。

    這小子發了個墨鏡的酷酷的表情?。

    陶茹之捧著手機笑?了。

    他進入了休假模式, 而陶茹之還沒有。大學放假還要一個月,集中考完期末考那幾天,林耀遠的錄取結果也出來了。

    在?此之前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自己想報的學校, 但陶茹之大概能猜到。以他的結果能上京大, 也能上另一所齊名的華大。

    她猜他會去華大,事實上果然也是。

    結果出來所有人都喜上眉梢,爸爸在?群里艾特她, 說林耀遠之后也在?京崎上大學了, 你作為過來人要多照顧照顧。

    她簡潔地回了一個好。

    群里接下?來又開?始商量暑期旅行的事, 作為林耀遠的畢業旅行, 這次林棠娟提議去海島,她在?東京的長差快告一段落,可以抽出幾天時間。

    陶茹之沒有參與討論,她前兩天就在?群里說了自己暑期不打算回家?的決定。咖啡廳暑期忙,她如果離開?太久店長就必須另外找人,等于她就失去這個兼職。

    目前她對這個兼職還是挺滿意的, 尤其是店長人很好, 在?她拜托之下?, 陶茹之還是決定留下?來。

    陶康笙對此沒有說什么,反而感嘆孩子似乎真的長大了, 他第一次有了這種感覺。

    讓她意外的是,林耀遠也沒有說什么。

    暑期快結束時她和陶康笙打電話,聽他講述林耀遠的暑期生活過得很精彩,忙著畢業旅行,安置雨滴給東臺的姑姑,各種聚會,考駕照……他的生活即使?沒有她參與,還是非常精彩,當?然她也是。

    他們?似乎都并不需要對方,本來也是,他們?都這樣生活了十七八年。

    最后陶康笙還說他也開?始打工了。

    陶茹之問?爸爸:“是刺青店那個嗎?”

    陶康笙十分?意外。

    “你居然早就知道了啊……你和耀遠關?系比我想象得熟嘛。”

    陶茹之解釋:“不是。是上次去東京的時候聊到紋身貼的時候他說漏嘴的。”

    陶康笙更加意外:“耀遠那時候就在?打工了?!”

    “其實是幫忙,那是他朋友哥哥的店。”

    “還說不熟,這不都很了解。”陶康笙欣慰地嘆息,“那這樣爸爸真的可以放下?心了……”

    陶茹之微微屏息,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極有可能會給她當?頭一棒。

    “既然你們?倆都高考完了,我和林阿姨準備國?慶去扯證了。”

    懸在?頭頂的劍就這么豎直垂下?來了。

    沒有意外,她也沒有很意外。

    陶茹之比自己預想得還要平靜,她在?心里演練這一天的反應很久了,足夠嫻熟地恭喜爸爸:“不容易啊……林阿姨總算正式答應你了!”

    陶康笙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隨即又問?:“你國?慶打算回家?嗎?我們?想國?慶辦個簡單的酒席。她雖然說不要儀式,但我覺得還是要有的。你說呢?”

    陶茹之略一怔忪。

    爸爸嘴上說還拿她當?小孩,可不知不覺已經將她當?成可以商量這些?事的大人了。

    這一直

    銥驊

    是陶茹之渴望的事情?,盡快長大,被當?作大人對待,替爸爸分?擔一些?只有沖大人才能傾訴的事。然而真的意識到這一天來臨時,她才知道,原來當?大人并不快樂。

    陶茹之慢慢回答:“當?然要有。不能因為是第二次就隨便敷衍,對林阿姨,還有對爸爸你自己也是。”

    “嗯……”他鄭重應和,“女兒說得是。”

    馬上要到兼職時間,陶茹之不再多說,掛掉電話前允諾:“放心,婚禮我一定會來的。”

    *

    不過比起爸爸的婚禮,先來的是開?始大學生活的林耀遠。

    他也堅持不要人陪,自己獨自來京崎。后果就是身在?京崎的陶茹之不可避免地得充當?引導者的角色。

    他這次正兒八經坐飛機過來,落地當?天,陶茹之拜托了宋原明陪自己去接機。畢竟他是她認識的人里有車又脾氣好的。

    自那次微妙的告白失敗之后,宋原明知道自己沒可能,卻?也因此態度敞亮,社團低頭不見抬頭見,兩人反而慢慢變成朋友。

    林耀遠從到達口出來,看?見陶茹之并不是一個人在?等他,身邊還站著他曾經評價為“土”的宋原明,眼?神凝滯片刻,面色如常地走過去,掠過宋原明和陶茹之打招呼。

    “好久不見。”他說。

    陶茹之仔細從上到下?看?他:“不是去了海島嗎,怎么一點沒曬黑?”

    “基因吧。”他云淡風輕的語氣聽上去格外欠。

    陶茹之拉過在?一旁不知道該不該開?口的宋原明說:“這是我社團的社長,叫宋原明。他有車,所以我拜托他來接你的。”

    林耀遠擺出微笑?:“謝謝,麻煩了。”

    態度很有禮貌。

    宋原明于是忽略掉剛才林耀遠無視自己的舉動,很熱情?地回應:“客氣啦。走,我們?先帶你去超市買點必備的生活用品。”

    三人來到停車場,陶茹之在?林耀遠的目光中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上去。

    他斂下?眼?神,平靜地坐進后座。

    開?車去超市的路上,宋原明發現這對姐弟的關?系好像并不是很好。

    他起初以為陶茹之來拜托他,他們?不應該是這樣的關?系才對。但除了起先陶茹之問?起家?里的狗,林耀遠說在?姑姑家?待得不錯以外,兩人就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宋原明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于是主動打破沉默,看?了眼?后視鏡對著林耀遠道:“我聽師妹說了,你很厲害啊,考上華大的法學院了!”

    “沒有沒有,只是運氣好而已。”

    林耀遠謙虛的態度徹底打消了宋原明最初感到的不適。

    他的語氣比剛才又親近不少,笑?著說:“以后你有什么要幫忙的就盡管找我。”

    林耀遠驀然輕描淡寫地問?:“因為你們?在?交往嗎?”

    宋原明一頓,遺憾地聳肩:“只是朋友啦。但我們?關?系蠻好的,陶師妹的弟弟就是我弟弟,你不用怕麻煩我的。”

    車上變成林耀遠和宋原明的閑聊,反而沒陶茹之什么事,她無聊得直打哈欠,在?快睡著前終于到了超市。

    三人一起下?車,陶茹之帶著林耀遠到生活區買必備的用品,宋原明自己逛去別的區買些?零食。

    兩頭分?開?,林耀遠轉頭不和她說話了,認真地挑選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一副想要速戰速決的神態。

    陶茹之也就跟在?他后面走,偶爾出聲給他建議,說另外一個牌子的更好用云云。

    直到兩人走到一處沒什么人的貨架區,他才開?口問?:“一暑假沒見,再次見面就帶著男朋友來給我示威?”

    陶茹之糾正他:“都說了不是男朋友了啊。”

    “現在?不是,那之后呢?”

    陶茹之低下?頭看?單子,轉頭開?始數推車里的東西,喃喃道:“東西好像都買齊了,你再看?看?還有沒有漏的。”

    林耀遠回身,一只腿攔住推車的輪子。

    陶茹之被卡在?他和貨架之間,用力推了下?把手,車子的前端猛地撞到他微曲的膝蓋上,很清脆的一聲撞擊,他表現得一點不痛,她卻?不由得皺了下?眉頭。

    陶茹之松開?手,微微嘆了口氣。

    “你很在?乎這個問?題嗎?”

    他聽到這個問?題頓時露出失笑?的表情?,滑稽地反問?:“不然呢?”

    “我看?你暑假過得挺精彩的。”

    “所以?”

    “有沒有我都沒差啊。”

    林耀遠垂下?眼?直盯著她,眼?神控訴。

    “陶茹之,你講點道理,是你先不回來的。”

    “……我也不是故意不回來。”

    “是嗎?”

    陶茹之再次扯開?話題:“行了真的該去結賬了。”

    林耀遠這回沒有再使?絆子,跟在?她身后,走出這一排角落,生鮮區的客流吵嚷又撲面而來。

    她聽見林耀遠的聲音輕飄飄地夾在?其中:“其實我都想不起今年夏天都做什么了,唯一的印象就是蟬鳴聲比往年都要吵。”

    陶茹之隨口附和:“是嗎,今年白菏這么熱嗎。”

    “也許吧。”他似是而非地說,“也許是隔壁的房間太安靜了。”

    隔壁的,整個夏天她不曾到家?住過的房間。

    陶茹之的腳步在?思索中絆到推車的輪子,輕微地踉蹌,慌張地穩住身形。

    *

    三人買好東西上車,宋原明啟動車子,余光掃了下?副駕和后視鏡,懷疑這兩人是不是剛才在?超市里吵架了,氣氛比剛才更令人窒息,以致于他都不知道該怎么活躍氣氛了。

    好在?距離華大已經不遠,不一會兒就到了。

    陶茹之沒解開?安全帶,直接對后座道:“我就不進去了,反正我也上不了你宿舍。東西你自己可以拿吧?”

    宋原明見狀說:“要不我幫助拿進去?”

    林耀遠笑?著婉拒:“太麻煩了,接下?來我自己可以搞定的。”

    陶茹之看?著他下?車,等他從后備箱拿完東西,收回視線說:“我們?走吧。”

    林耀遠卻?又折返回來,抬手敲了兩下?副駕的車窗。

    陶茹之摁下?車窗:“怎么……?”

    林耀遠一言不發,手抵著車窗,傾身探進半邊腦袋,他的鼻子先撞上陶茹之的臉,隨后是他的嘴唇。

    他在?她臉頰側落下?一吻。

    無比隨意的,陶茹之完全沒有預料到,就這么被他得逞。

    圍觀到這一幕的宋原明瞪圓眼?睛,結巴道:“你們?、你們?不是……姐弟嗎?”

    林耀遠抬眼?掃向?他,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面無表情?地指了指她:“你看?我和她長得像嗎?”

    陶茹之終于回過神。

    她手腳發顫地去解安全帶,平常一按就開?的按鈕莫名卡了殼。好不容易解開?安全帶,陶茹之完全不敢看?宋原明的神色,拉開?車門?跳下?去,一把扯住林耀遠的胳膊就走。

    將林耀遠一口氣拽到很遠處,她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你剛到底在?干什么?”

    他稀松平常的語氣,像談及天氣:“親你啊。又不是第一次了。”

    “……這根本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親嘴和親臉嗎?”

    陶茹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不要被他帶著走。

    “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

    他笑?:“偷偷可以,但光明正大不行?”

    “不對。”陶茹之低聲,“是怎樣都不可以。”

    林耀遠忽的不再說話。

    片刻后他掂了掂手中的袋子,垂眼?道:“我進去了。”

    陶茹之站在?原地目送他往校門?的方向?走去。

    他走出幾步,腳步一頓,又扭過頭來望向?她。

    “——陶茹之,不要把你想交往的任何男的帶到我面前來。你帶一次,我就會當?著他的面親你一次。”他不帶遮掩地讓旁邊經過的路人都能聽到他的聲音,“讓別人見識一下?我們?親密的姐弟感情?,多好。”

    刻意咬重的姐弟的發音。

    那種久違的,再次被槍頂上腦門?的錯覺。

    陶茹之差點忘了,這個在?她面前似乎變得溫順的人,在?最當?初明明是對著她的監視器前露出微笑?的瘋子。

    但是她多想告訴他,不是的啊

    憶樺 。

    我最想交往的人……陶茹之看?著林耀遠,最后只是無可奈何大聲回他:“你神經病啊!”

    *

    作為一個“稱職”且貼心的姐姐,陶茹之只在?他來京崎那一天去接機幫他安頓了一下?,之后再沒有找過他,充分?給予他魚躍入海之后的自由。

    倒是藺佳悅比她還記得林耀遠這個弟弟,偶爾會念叨著要不要一起出來吃頓飯啊,都被陶茹之敷衍過去。

    雖然他們?偶爾還是會聯絡,仍是關?于雨滴。

    他會轉發東臺的姑姑發給他的關?于雨滴的照片給她,但姑姑不像他當?初每天都會發,頻次減少,他跟她聯絡的頻次也跟著一起減少了。

    她偶爾會發揮像是一個姐姐的角色,問?他有沒有什么地方需要幫忙,林耀遠就會冷淡地回一句不用把她的心血來潮全部塞回去。

    陶茹之也無所謂,依舊忙碌于打工和學業之間。輔導員在?學期開?始前和她提及了一個項目,她最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申請。

    就這樣一個月轉眼?過去,馬上就要到國?慶。

    其實上個學期宿舍還一起提過國?慶要不要四個人集體去旅游,不過這個計劃因為陶康笙的國?慶婚禮而宣告流產。

    不過陶茹之并沒有對她們?提起結婚的人是自己的爸爸,只含糊地說是親戚的婚禮。

    藺佳悅很諒解說:“喔,那撞上親戚的人生大事也沒辦法。”

    陶茹之剛想附和,卻?聽見她又話鋒一轉。

    “不過你放我們?鴿子是事實,總要補償一下?我們?的!”

    陶茹之掏出手機:“要不要現在?點奶茶?”

    “不坑你錢!”藺佳悅嘿嘿地反手把陶茹之的微信拉進了一個小群里,“你陪我去參加聯誼吧!我那個crush也會去!”

    上學期陶茹之被藺佳悅拉去過好幾次聯誼,她已經把所謂的聯誼當?成一場大型AA制聚餐,不痛不癢地說隨便。

    另一個室友倒是好奇地追問?藺佳悅:“還沒把到呢?桃花符沒用嗎?”

    當?初提議藺佳悅去求佛的那個室友搶先證明說:“怎么沒用,異校本來就沒什么相處機會,這次和華大的聯誼可不就是老天爺給的機會。”

    陶茹之捕捉到其中一個關?鍵字眼?:“華大?”

    藺佳悅不滿地喂喂兩聲:“你剛才都沒仔細聽嘛!”

    陶茹之含糊其辭:“聽了聽了。就是有點奇怪,一般不都是同校和其他系么?”

    “不是啊,我們?校和華大也經常聯誼的,不過一般都是挑剛開?學有新生進來的時候。”

    新生……陶茹之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林耀遠,他也是新生,應該不會那么巧也被拉到聯誼里來吧?

    總是過分?靈敏的第六感這次依然傳來某種訊號。

    陶茹之突然很著急地點開?剛被拉進的小群,一眼?望去,并沒有林耀遠的頭像。

    看?來只是她太驚弓之鳥了。

    陶茹之松開?手,又變得心不在?焉。

    *

    聯誼定在?放假前夕,華大和京大之間的距離并不算太近,大家?在?群里商量著找了一個折中的烤肉店作為第一攤。

    陶茹之和藺佳悅坐地鐵過去,搖晃的車廂里手機一震,林耀遠居然突然發微信問?她在?干什么。

    陶茹之莫名心虛,并不算說謊地回他:「我和室友去吃飯,有事?」

    「你回家?的票買了嗎?」

    「當?然」

    「你怎么就自己先買了?」

    「不然呢?」

    「難道不該問?我要不要一起回」

    他怎么又這么理直氣壯。

    陶茹之也底氣十足地回他:「都沒幾天了你才來問??烏龜都能跑到白菏了!我當?然是默認你自己買了啊。」

    林耀遠幽幽回道:「我是在?等你來問?我」

    「你以為是放學一起回家?啊……」陶茹之邊打字邊哼出聲,「況且以前放學也不見你等過我。」

    旁邊的藺佳悅狐疑地戳了戳陶茹之胳膊。

    “你真的還需要去聯誼嗎?”

    陶茹之沒懂:“什么?”

    “我懷疑你早就偷偷談地下?戀了!”藺佳悅指著她的手機,“你剛剛聊天的表情?惡心死了。”

    陶茹之表情?微僵,把藺佳悅偷看?的臉摁回去。

    “本來就不需要聯誼,純粹是陪你。”

    “所以你剛剛……”

    “不是!”

    她把手機揣進口袋,地鐵到站,微信里來自林耀遠的未讀消息擱淺在?下?車的泱泱人潮中。

    「那這次我會等你」

    第 9 章

    烤肉店的角落, 一條長桌坐了六個人?,陶茹之和藺佳悅到后還差一個人?到?齊,因此要入座時?, 陶茹之主動挑了空的位置入座。

    總共是十人?的局,比例各半,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男女對面坐。

    藺佳悅一入座, 就開始偷偷給陶茹之發消息哀嚎。

    「西八啊早知道我們提前十分鐘出發了!」

    藺佳悅無比后悔crush對面的位置已經?被別的女生捷足先登。

    陶茹之安撫她:「中場可以換位置, 到?時?候你?機靈點?」

    微信里的聊天小群這時?也?多出一個紅點?,發消息的人?是還沒來?的最后一個男生。

    「不好意思大家,我有點?急事來?不了, 不過我叫了我室友過來?代?我, 大家玩得開心啊!」

    大家在群里紛紛表示遺憾,但陶茹之是真的遺憾,心想干嘛還要叫人?來?, 這樣前半場她一個人?就能吃得痛快了, 不需要費多余的口舌應付陌生人?的無聊談話。

    她摁開一瓶椰子水, 一邊喝著, 一邊百無聊賴地偷偷把手機伸到?桌底下?開一盤消消樂。

    對戰的過程中烤肉店的自動門開了,有人?走過來?,坐到?了陶茹之對面空著的位置上。

    她依舊漠不關心地低著頭

    直到?聽到?人?說:“哇終于來?齊了,大家先做下?自我介紹吧!”

    陶茹之這才收起手機,分神看向對面。

    這一眼,讓陶茹之差點?嗆出聲。

    林耀遠托著腮, 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見她終于抬頭, 他不動聲色地眨了下?眼睛和她打招呼。

    他出門出得很隨意, 灰色的套頭衛衣,鴨舌帽, 乍一看還是少年,身?型卻又?已經?顯出幾分挺拔的青年模樣,介于這兩者之間的氣質讓人?在放下?防備和緊張之間徘徊。

    林耀遠將目光移開,看向眾人?清了清聲音說:“我是臨時?過來?補位的那?位,華大法學院林耀遠。不好意思讓大家久等了。”

    有個開朗的女生立刻接話說:“等來?的是這么極品的帥哥,完全賺了好嗎?”

    大家笑開,只有陶茹之還處在驚嚇中,回過神附和地跟著僵笑兩聲。

    不過還有一個人?反應和陶茹之很相似,那?就是藺佳悅。她看了林耀遠好幾眼,慢慢跟回憶里的某個畫面劃上等號,神情一驚,立刻過來?和陶茹之咬耳朵。

    “我老天爺,那?不是你?弟嗎?”

    “嗯……”

    藺佳悅一樂。

    “他居然考到?華大了,不愧是你?弟。”說完又?一愣,“哦不對,你?們?沒有血緣……”

    陶茹之恢復鎮靜,嗯了一聲:“而且關系也?一般,所以不用管他。”

    “不過聯誼這種場面有親戚在總是怪怪的吧?”

    藺佳悅試想了一下?自家表弟坐對面旁觀她和crush調情的畫面……不行,立刻就萎了。

    陶茹之自己調理好了:“還行吧,我反正也?只是來?陪你?的。”

    她倒是覺得,林耀遠會更尷尬一點?。

    畢竟他不是來?陪誰,雖然是補上室友的空缺,但這種幫忙,如?果他不想來?,隨便找個理由搪塞就可以了。

    他會出現在這里,說明他有想談戀愛的欲望吧。

    雖然這對他們?倆來?說都?是好事。

    陶茹之低下?頭,在桌子底下?給林耀遠悄悄發消息,并給了他一個眼神。

    林耀遠接收到?她的眼神,點?開來?看——「有好感的可以告訴我,我幫你?助攻!」

    他回

    依誮

    了她四個字:「多管閑事」

    陶茹之夾了口泡菜往嘴里送,忍不住想,這家餐廳送的前菜也?太難吃了。

    *

    聯誼正式開始,大家一邊聊天一邊開吃,不過在陶茹之和林耀遠這一角只有吃沒有聊。

    吃到?一半,終于可以換座位,先由女生換。

    陶茹之端起烤肉從?最左邊換到?最右,她剛離席,剛才接林耀遠話的那?個開朗女生就坐到?了她的位置上。

    陶茹之收回視線,坐到?另一側。

    對面的男生和她打招呼,接著開始不斷給陶茹之拋話題。陶茹之回得心不在焉,總是夾著烤肉,余光飄向最那?頭。

    林耀遠和那?女生在聊,神色沒什么變化,但似乎聊得還蠻順暢,她沒見他怎么夾筷子吃東西。

    對面的男生叫了幾聲陶茹之的名字,她回過神:“怎么了?”

    “我該換位置了。”對方露出略尷尬的笑容,“和你?聊天很開心。”

    哦,轉眼又?到?了男生換位置的回合。

    陶茹之微笑著目送對方起身?,略走神地等著下?一個隨便誰坐到?她對面。

    她再一次認知到?這樣的聯誼會真是很無聊,不過她倒是很好奇林耀遠對此的體驗評價,畢竟才剛開學,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參加聯誼吧?從?辛苦的高三脫離進入到?五花八門的世界,應該還是挺有趣味。

    腦袋里思索著林耀遠,轉頭看見他往她這一側走過來?。

    他拉開椅子,坐到?了陶茹之的斜對面。

    因此,陶茹之能清晰地聽到?他和對面女生的交談。

    那?兩人?互相重新交換了下?姓名,然后女生開始問林耀遠平常喜歡吃什么樣的食物,他說他喜歡吃白蘿卜。

    陶茹之差點?把椰子水噴出來?。

    她正了正色,決定盡量屏蔽旁邊的對話,認真地聽新來?的男生開始詳細的自我介紹。

    陶茹之也?跟著簡單說了下?自己的興趣愛好之類。

    男生順勢問:“那?喜歡的男生類型有嗎?”

    好巧不巧,旁邊那?一桌也?無可避免地聊到?這個問題,女生在問林耀遠喜歡的類型。

    陶茹之裝作?思考的沉吟,耳朵又?偷偷溜到?了他們?的對話中,聽見林耀遠回答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類型是……“和我有共同話題的。”

    對面的女生來?了興趣:“那?你?平時?喜歡什么?”

    他一本正經?:“beatbox。”

    陶茹之滿臉問號。

    林耀遠的前面一句回答還聽上去像是實話,可后面一句beatbox就純屬扯淡了。

    “beatbox…?”女生迷惑地皺起臉,“你?是說嘴巴噼里啪啦的那?個?”

    林耀遠肯定地嗯聲,并問她:“你?會嗎?”

    她搖頭:“……不會。”

    他說:“哦,我猜你?也?不會。”

    女生尷尬地一抽嘴角,繼續問,“那?你?還有別的愛好嗎?”

    “有啊。”他繼續跑火車,“我還對開飛機感興趣,夢想就是邊開飛機邊beatbox。”

    “……”

    女生徹底敗下?陣來?,尬笑說:“那?你?要找一個和你?有共同話題的女生應該不容易。”

    陶茹之在一邊廢了好大勁才穩住表情,猛然想起自己還沒回答對面人?的問題,驚覺自己剛才聽到?了一個不錯的模版,抄作?業地回答他:“我喜歡能和我吃到?一起去的男生。”

    男生喜上眉梢:“你?喜歡美食?那?我很有心得!我可是探店達人?!”

    “嗯……也?不能算美食吧。”陶茹之同樣一本正經?,“我喜歡吃隔夜飯。”

    “啊?”男生大腦宕機。

    陶茹之繼續添油加醋:“我有一次把沒吃完的麥當勞加到?昨晚喝剩的湯里,加熱喝了一口發現比雞湯還好喝。你?想不想試試?”

    男生光是想象臉就綠了,遺憾搖頭。

    陶茹之桌邊的手機一亮,一條微信消息,來?自斜對面的某人?。

    ——「你?真的這么干過?」

    她不動聲色地把手機挪到?桌底下?回信。

    ——「你?的夢想真是在飛機上打beatbox?」

    林耀遠面不改色地對女生說著輔導員有消息,然后直接拿著手機正大光明地發起了消息。

    「你?怎么偷聽我」

    陶茹之沒他那?么厚臉皮,看了他一眼消息就擱置,主要還是和對面聊天,抽空才回他:

    「說了我會幫你?的,當然要確認一下?你?的目標,這不至少確認了現在坐你?對面的不是」

    「你?還以為我真是和你?一樣來?找對象的?」他忽然道。

    陶茹之的手指頓了頓。

    她在要不要為自己澄清中猶豫了片刻,最后發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反問。

    「誰跟你?說我是為了來?找對象?」

    「你?不是你?為什么過來??」

    「那?你?不是也?來?了嗎?」

    「因為我在群里看到?了你?的頭像」他又?秒回一條,「可你?又?沒看到?我的」

    對面的男生往烤盤上陸續下?了幾塊肉,油往下?滴到?炭火,發出被燙傷的聲音。

    陶茹之扣住手機,多此一舉地拿起夾子,將剛翻過面的肉又?翻了回來?。

    她對男生道:“接下?來?我來?烤吧,你?休息下?。”

    男生也?沒和她客氣,放下?夾子開始吃烤好的肉。大家都?是聰明人?,不會不了解潛臺詞是什么,在剛才聽到?陶茹之的黑暗料理一說之后就心知倆人?沒戲,對肉的興趣已經?超過了對陶茹之的。

    陶茹之十分專注地開始烤起肉,煙霧越來?越大,熏得她鼻子很不舒服,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紙巾在男生那?頭,他很及時?地抽了兩張紙巾過來?,關切道:“沒事吧?還是我來?烤。”

    陶茹之說著謝謝接過,趕緊把流出的鼻涕擦了,但是受刺激的鼻子又?停不下?地開始打噴嚏。

    “你?是有鼻炎嗎?”

    陶茹之點?點?頭:“來?京崎后突然得上的,可能是不習慣這里的空氣吧。”

    “我是鼻炎老玩家了,你?去買這個藥,不能說很管用吧但還行。”他搜了張藥膏的照片展示給陶茹之看。

    換了兩輪位置,烤肉也?吃得差不多,大家打算轉場到?KTV進行第二攤。

    店門一推開,室外初秋的冷空氣和烤肉店熱騰騰的空氣對撞,陶茹之剛受刺激的鼻子首當其沖,又?是一陣直沖腦門的癢意。

    她用手掌捂住鼻子,克制地忍下?了噴嚏。

    林耀遠最后一個從?店里出來?,看見了捂住鼻子的陶茹之,走到?她身?邊發問:“得鼻炎了怎么也?不說?”

    “又?不是什么嚴重的病。”陶茹之吸了吸鼻子,小聲說,“你?可別告訴我爸。”

    他哼了一聲表示知道,旁邊同時?有人?喊了一聲車子來?了。

    他們?十個人?叫了三輛車,陶茹之和林耀遠因為正站在一起說話,就自然而然被塞進了同一輛車中。兩人?剛坐進后排,還沒關上車門,另一個女生嚷嚷著給我留個位置,硬生生地擠進了后排,將林耀遠夾在中間。

    后排頓時?變得很擠,陶茹之不得不往里讓出位置,同時?探頭看了一眼——

    坐進來?的是那?個很開朗的,第一輪就換到?她位置的那?個女生。

    她一坐進,沉悶的車里氣氛又?變得活絡,不停在說話問問題,只不過問題都?是沖著林耀遠去的。

    陶茹之這回不想再聽他們?的對話了,從?包里翻出耳機戴上。

    車里開了暖氣,再次對撞的空氣讓鼻子又?開始發癢。

    陶茹之忍了又?忍,結果連著剛才忍下?的那?幾個噴嚏一起打了出來?——驚天動地,連副駕上的男生都?回頭看她。

    陶茹之倍感尷尬,一張紙巾適時?地在她終于打完一連串噴嚏后伸到?她眼前。

    林耀遠雖然將紙巾遞過來?,卻沒看她一眼,一邊還在回答女生的問題。

    陶茹之默不作?聲地接過,趕緊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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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流下?來?的鼻涕擦干凈。

    算她倒霉,今天正好穿了一件沒有口袋的連衣裙,還是在車上,擤完后不得不把紙巾團在手心。

    車里的對話還在進行,女生又?問林耀遠:“這原來?是你?第一次參加聯誼啊,你?感覺怎么樣?”

    “應該不會有下?一次了。”他笑著說,“已經?認識足夠可愛的人?了。”

    女生自動默認為這是一句調情,感嘆這小子不簡單:“你?說的不會是這輛車上的某個人?吧?”

    當然,這句話指代?的是她自己。

    正逢紅燈,另一輛車的尾燈照射進車內,被擠在中間的林耀遠被完全浸在紅色的車光中,而他的手卻穿過邊界,到?了暗處,也?就是陶茹之面前。

    他向她攤開手心。

    而對方像是某種條件反射,很自然地將無處丟的紙巾丟給了他。

    林耀遠握住那?團沾了鼻涕,還有些許蹭下?來?的粉底的紙巾,面不改色地塞進自己的口袋。

    而這一切恰被女生看進眼里。

    他在紅光中瞥過來?一眼,沖她笑著點?頭:“是啊,你?很聰明。”

    女生眼角一抽,無語地不接話了。

    靠……說好的聯誼怎么還混進來?一對狗情侶?!吵架了故意跑來?互相賭氣嗎?

    *

    車子開到?KTV,進包廂前,林耀遠故意走在了最后面,并且叫住陶茹之。

    他問:“你?買了幾號的票?”

    “30啊。”

    “那?前一晚要不要一起去烏蘭察布?”

    陶茹之被他冷不丁的提議弄得一頭霧水。

    “去烏蘭察布干什么?”

    他低下?頭,隨后微信轉發了一則新聞的鏈接給她:“你?看一下?手機。”

    陶茹之粗粗瀏覽一番,新聞上說這幾日將會有罕見的極光大爆發,烏蘭察布草原將是觀測的最佳地點?之一。

    “我想拍一張極光的照片送給他們?當新婚禮物。”他說,“用你?爸買給我的膠片機,感覺還是蠻有意義?的。”

    陶茹之微愣,不曾設想過他居然把爸爸給他買的相機都?帶來?京崎了。

    這是不是說明,在只有他和陶康笙兩個人?生活的那?段時?間,并不是爸爸自以為是的親近。他們?的關系確實地在拉近。

    她定了定神,轉口問:“我們?還要準備新婚禮物嗎?”

    畢竟到?現在為止還沒正式參加過誰的婚禮,這層面倒是沒想到?。

    林耀遠回答她:“我也?不知道,只是覺得該準備一份。”

    “那?我準備什么?”

    他氣定神閑說:“你?可以去那?里買牛肉干。”

    “……”陶茹之理直氣壯,“不然那?照片就當我們?合送的吧。”

    “也?不是不行。”他想了想說,“那?我們?得在極光下?拍張合照才行了。”

    “合照?”陶茹之戲謔著脫口而出,“拜托,又?不是我們?結婚。”

    說完意識到?不對,兩個人?的臉色都?變得很微妙。

    后一輛車隨后趕到?,下?車的是藺佳悅他們?。

    她跑過來?挽住陶茹之,因為和crush合坐了一車,心情很好地笑著說:“你?們?姐弟倆不進去在這兒說什么小話呢?”

    她說話時?沒有收聲,以致于被聽到?了這個關鍵詞,姐弟。

    大家嚷道:“靠,真的假的,你?們?居然是姐弟啊?!”

    “我們?現在還不是。”林耀遠說。

    “不過很快就是了。”陶茹之補充。

    大家愣神,沒反應過來?什么情況,直到?藺佳悅反應過來?,幫忙解釋他們?是重組家庭。

    剛才那?個很無語的女孩子茅塞頓開,恍然地意識到?自己誤解了這份親密——啊,原來?是這樣。

    她的態度又?恢復了熱絡,進包廂時?很主動地坐到?了林耀遠身?邊,問他會不會唱《廣島之戀》,兩個人?可以合唱一首。

    林耀遠沒有接麥,禮貌拒絕說:“不好意思,我唱歌五音不全。”

    服務員端進來?幾杯飲料,離門口近的林耀遠站起身?,幫忙一起分給大家。分到?陶茹之時?是最后一杯,他順理成章地坐到?她身?邊。

    他先喝了一口自己的飲料,又?很自然地沖著她伸手:“給我喝一口你?的。”

    不等她拒絕,已經?湊過來?。

    有人?再看見他們?親密的舉動,但大家不再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因為他們?是姐弟啊。

    陶茹之的視線環顧一圈包廂,緊張的下?意識戛然而止,然后慢慢松懈,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把飲料推給他:“嗯,你?喝吧。”

    唱了幾輪,大家開始搖骰子喝酒,游戲是無聊的慣例,真心話大冒險,瓶口轉到?誰就是誰。

    陶茹之沒當回事,心想總不會第一把就輪到?她吧?

    結果差點?就是她,瓶口搖搖擺擺,最終一斜,指向了她身?旁的林耀遠。

    陶茹之幸災樂禍地看著他選了真心話。

    那?個明顯對他有好感的女生當仁不讓地開口:“讓我來?提問吧!”

    林耀遠無所謂道:“你?問。”

    “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他想了一會兒說:“我不知道。”

    “真敷衍——”

    答案被大家一致起哄反對。

    林耀遠無奈道:“這就是真心話。”

    “你?敢說你?到?現在還沒喜歡過一個人??怎么會不知道。”

    “那?倒是喜歡過。”林耀遠隨即又?糾正,“不是過,是正在喜歡。”

    大家又?是八卦地吹起口哨。

    吵嚷中,藺佳悅湊過來?和陶茹之咬耳朵說:“你?弟原來?現在有喜歡的人?啊?那?他來?聯誼干嘛?”

    陶茹之脫口說:“那?你?不是也?有喜歡的人?嗎?”

    “那?怎么能一樣,我喜歡的人?在這里我才來?的。”藺佳悅反駁道,“總不能他也?有吧?他在這里不就認識你?。”

    陶茹之沉默一瞬,爾后說:“當然……他和我一樣,就是來?蹭飯的。”

    藺佳悅嘟囔說,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不愧是你?們?。

    陶茹之望向包廂的天花板,它似乎很低,快壓到?頭上,讓人?呼吸困難。她無端想起東京,想起夜里散步回去時?的橫道,人?潮很多,夜空很高。

    她走神的片刻,女生還在追問林耀遠。

    “所以那?是什么樣的人??你?們?為什么不在一起?她不喜歡你?嗎?”

    林耀遠的耐心也?告罄,直接說:“這位同學,你?問題已經?超了。”

    “……可是你?還沒回答最開始的,你?喜歡什么樣的人?。”

    “什么樣的人?……”

    林耀遠認真地開始思索,好半天沒說話。

    陶茹之回過神,恰好聽到?這個問題。

    她摸摸頭發喝喝飲料,忙得不可開交,豎起的耳朵就不那?么顯眼了。

    終于,她聽到?林耀遠的回答是——“我小時?候很喜歡游泳,每次游完沖完身?體都?懶得吹頭發,一門心思回家吃飯。”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包括陶茹之頭上冒出問號。

    這是什么奇怪的因果關系?

    他微微側過頭,視線看向陶茹之面前的那?杯飲料,那?是一杯藍色的汽水,藍色的純度很像夏日的泳池。

    “如?果在夏天傍晚游完泳走路回家,濕漉漉的頭發一路被夕陽曬著,慢慢慢慢就能曬干了……我喜歡的那?個人?,她很像夏天傍晚的太陽。并不濃烈的余溫,但對我來?說剛剛好。”

    他描述的語氣好溫柔,仿佛此刻他就走在玫瑰色的傍晚中,被那?種妥帖的溫度籠罩著。

    陶茹之感覺到?極度口渴,在他沒說完的時?候就胡亂抓起飲料干掉大半杯。

    “陶茹之——你?喝的是我的酒!!”

    耳邊炸起藺佳悅抓狂的控訴。

    她動作?一頓,但為時?已晚,手中的啤酒已經?下?去大半。

    ……今晚并不打算喝酒的。

    陶茹之握著手中的啤酒,卻一口又?一口地喝下?去,一邊安撫藺佳悅:“我幫你?再買一杯啦。”

    藺佳悅咋舌:“你?怎么喝那?么猛啊。”

    她晃晃手:“小case。”

    “鬼

    弋?

    信!弟弟弟弟,一會兒你?來?負責搞定你?姐萬一她發酒瘋。”

    藺佳悅沖著林耀遠嚷嚷,林耀遠佯裝沒聽見。

    一對合格的還是重組家庭的姐弟不會樂于給對方收拾麻煩。他們?該是不對付的,冷漠的,各自清掃門前雪。

    絕不該像剛才那?樣,眼神穿過熱鬧的對角線找著對方。

    第 10 章

    聯誼結束之后, 打算回白菏的前一晚,陶茹之很沖動地買了去烏蘭察布的票。

    她?自己都說不清是因為極光本身,還是由?于其他原因。只是內心有個聲音告訴自己:如果不去一定會遺憾的。

    她不想再有更多遺憾了。

    臨近假期, 普通的位置都沒了,但商務艙還有位置。索性車程短, 票價再貴也貴不到哪里去。

    兩人?約在火車站碰頭, 晚上八點的車, 陶茹之七點就到了,在站內慢悠悠地吃了個晚飯,還在問林耀遠要不要幫他點一份, 但沒收到他的消息。

    離發車還有半小時?, 她?問你到哪里了?

    十五分鐘,陶茹之打了好幾個電話,沒接。

    還剩堪堪五分鐘, 林耀遠終于急匆匆地從站外跑進來。

    他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衛衣, 帽子隨著劇烈的跑動上下一顛一顛, 陶茹之立刻注意到, 站在檢票口前沖他大力招手,他無頭蒼蠅的腳步猛地剎住,直轉著沖她?過來。

    兩人?踩著發車前一分鐘坐進車廂,堪稱千鈞一發。

    林耀遠喘了半天,氣息才?逐漸平靜,一邊嘟囔著餓死了, 一邊拉開雙肩包從里面拿出?一只從便利店買的金槍魚飯團。

    “你干嘛去了, 連晚飯都沒吃?”

    他大口咬下, 鼓鼓囊囊地含糊其辭:“就是在忙。”

    看他不想多說,陶茹之也就不追問, 從包包里翻出?紙巾給他。

    “你擦一下吧,都跑出?鼻涕了。”

    他一邊擦鼻涕一邊吃飯團的樣子莫名地很可愛。

    黑夜里窗外都是車廂的倒影,陶茹之托著腮,看著車窗上倒映出?的林耀遠——一只狼吞虎咽的小動物。

    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頭發,干裂起?皮的嘴唇,帽子衛衣斜在肩膀半邊。她?喜歡他現在這幅大意的,一點也不帥氣的樣子。

    林耀遠還以為她?在看風景,低頭吭哧吭哧,很快把飯團解決,擦完嘴巴,隨口說:“你在看什?么?”

    “你這么點夠吃么?”陶茹之反問。

    “應該能撐一段時?間。”

    她?哦一聲,又低下頭去翻包,摸索出?一只潤唇膏給他:“要不要涂?”

    林耀遠順勢接過,看了看包裝,平白來了一句。

    “果然是柚子味。”

    陶茹之故作?鎮定地低頭刷手機,假裝聽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他把唇膏還回來,一邊輕描淡寫地問起?前兩天的聯誼。

    “那天結束有沒有人?來私下約你出?去?”

    “有啊。”

    “然后呢?”

    “還能有什?么然后,很忙啊。忙著回家,說以后再說。”

    他哦了一聲,語調上揚。

    陶茹之也隨口問他,她?問得?就相當正派了。

    “開學一個月了還適應么?”

    他卻回答:“也有人?約我出?去,不過我也沒去。”

    “……誰問你了。”

    “我以為你想知道呢。”

    “……”

    陶茹之橫他一眼?,決定不搭理?他,低頭開始刷手機。

    火車上信號很差,等候界面刷出?來的間隙,她?將頭抵在窗邊發呆。于是,視線晃悠著,被林耀遠放在一旁的背包吸引。

    她?又看見他的背包上掛著的桃子玩偶。

    “這是……”她?湊近背包,用手撥動著玩偶,終于有機會興師問罪,“我買給雨滴的那個吧?怎么到你包上了?”

    林耀遠正在合眼?小憩,聞言掀開眼?皮看一眼?,又閉上眼?含糊地點頭。

    “雨滴玩具太多了,我姑姑家塞不下這么多。”

    “……那個時?候雨滴還沒被送去你姑姑家。”

    “哦是嗎。”他面不改色,“那就是雨滴不喜歡了,我代?為接收。”

    “它告訴你不喜歡的?”

    “對啊,它汪汪好幾聲,把桃子咬出?一個小洞。”

    陶茹之垂下眼?睛檢查,才?看見它圓鼓鼓的腦門上還真的多了一個創口貼,圖案是粉色的小豬。

    她?指著那塊地方問:“它也是粉色小豬?”

    他睜開眼?調整了下坐姿,順勢捏了捏桃子玩偶的臉,“當初給你買的創口貼還有多,就給它貼了。”

    陶茹之哦了一聲,順著創口貼摸了摸它的腦門。林耀遠的手還在捏它的臉,兩個人?的手指在它小小的一圈臉上各自為政。

    仿佛,玩偶是小小的地球,而他們的手指是環繞著它公轉的衛星。按照著既定的軌道,不越軌地,不遠不近地周轉。

    *

    在火車上的兩個小時?飛逝而過,一睜眼?,陶茹之就發覺到目的地了。

    這輛火車上的人?很滿,來追極光的攝影發燒友不少,因此去草原的一路都是人?人?人?,說熱鬧也熱鬧,比起?去追極光,感覺更像是趕集,尤其是都快夜里十一點了,感覺更是詭異。

    不過這種感覺一到草原就消退了。

    草原太大,把他們拆分成一只只螞蟻。陶茹之和林耀遠兩個人?走到cao,他變戲法地從他的黑包里掏出?野餐墊、驅蚊膏、望遠鏡、羽絨服……陶茹之茫然地看著他穿上衣服,草原上夜晚的風毫無阻擋地襲來,她?猛地打了個哆嗦。明明才?是秋天,卻已經有了隆冬的清冷。

    林耀遠和她?大眼?瞪小眼?:“你衣服呢?”

    “……你怎么不提醒我要帶羽絨服啊?”

    “……我以為這是常識。”

    “我之前又沒來過草原。”

    她?虎視眈眈地盯著林耀遠,很直白地暗示他把衣服脫下來給她?。

    正常擁有一點紳士風度的人?在聽到她?這么說,也應該照做了。

    但林耀遠只是在冷風中把羽絨服裹得?更緊,望著天空說風涼話:“哎呀那真是對不起?我沒提醒你了,你趕緊祈禱極光快出?來,出?來拍完我們趕緊回民宿。”

    “……”

    陶茹之哪舍得?委屈自己,上手去扯他衣服。

    “你本來穿得?就比我厚,外套先讓我穿吧!”

    林耀遠趕緊死守住——“陶茹之你流氓啊扒我衣服?”

    “我是扒你外套又不是扒你內褲,哪里流氓了?”

    他一本正經:“現在我甚至可以給你內褲但不能給你外套。”

    “趕緊滾……”

    陶茹之和他角逐了兩個來回,最后很順利地把他的外套扒下來裹到了自己身上。

    衣服已經有點捂熱了,帶著林耀遠的體?溫,陶茹之舒服地喟嘆一聲,冷到已經縮起?來的腰板瞬間挺直。

    風水輪流轉,這一刻縮起?來的人?變成了林耀遠。

    他嘆口氣,沒轍地說:“陶茹之,我要是感冒你負全責。”

    陶茹之很體?貼:“你放心我不會一個人?霸占的,穿暖和了再給你。”

    林耀遠又嘆口氣,把耳機掛上腦袋,一副不想搭理?土匪的表情?。

    兩人?不再說話,四周變得?更安靜。

    極光還沒有到來,有人?在調試三腳架,有人?在開著手電筒打牌,也有人?在擁吻。不過這些都與他們無關。距離很遠,誰都看不見誰,沒有光污染的草原寂靜地擁抱著所有人?。

    陶茹之舉著望遠鏡看向夜空,太干凈了,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沒什?么值得?觀賞的,她?放下望遠鏡,看向鼻頭通紅的林耀遠。

    心頭浮過不好意思,她?很干脆地把外套脫下來,大言不慚道:“我人?好,給你捂熱了,給你。”

    “……”

    林耀遠感覺已經凍得?沒脾氣了,居然沒有回懟她?,很快地把衣服接過去。

    但他也沒有穿上,身體?往她?這里一挪,肩頭撞上她?,還沒等她?抱怨,林耀遠已經展開了外套,勉強蓋住兩個人?。

    草原變得?更寂靜了。

    陶茹之和他相碰的胳膊難耐地維持著一種姿勢,最后忍不住說:“不用

    弋?

    了,你自己穿吧。”

    “你要是想體?會一下我剛才?的感受可以坐遠點。”說完做了一個請便的手勢。

    他從衣服里伸出?來手又趕緊縮回去,伸進外套里時?手背不經意打到她?的手背。

    陶茹之被凍得?一激靈……他的手冷得?像剛從冰箱里冷凍層里拿出?來。

    她?猶豫著,在意識清醒前已經伸出?手。

    林耀遠的身形一頓。

    蓋在兩人?身上的外套向上鼓了一下,隨后變得?平靜。

    林耀遠調整著呼吸,隨后瞥向陶茹之,她?已經把臉轉向一邊。

    這次輪到他發問:“你干什?么?”

    她?一句悶悶的話傳來:“說了啊,我人?好,給你捂熱。”

    過了一會兒,外套又鼓了一下,接著是更劇烈的一陣鼓動。

    陶茹之的呼吸微微粗重,咬牙道:“你的手已經熱了。”

    “還不夠。”

    “不要賴皮。”

    林耀遠的喉結一滾:“陶茹之,這次是你先的。”

    “我知道。”她?的聲音掙扎著低下去,“……我知道。”

    林耀遠凝視著她?垂下去的后腦勺,聲音慢慢放柔,接著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陶茹之。”

    她?沒有說話。

    他忽然很沖動地說:“如果我們拍下此刻我們的樣子作?為合照發給他們呢?”

    陶茹之頓了頓,笑道:“那就不是新婚禮物,而是分手禮物了。”

    “其實?到這一天之前我都在想,或者說在賭,他們會不會突然就覺得?不合適而不結婚了。”林耀遠喃喃,“他們既然這么被彼此吸引,那他們就沒想過他們的孩子也可能會嗎?……他們似乎對我們太放心了。”

    “因為我們就是能讓他們放心的孩子。”陶茹之終于抽回了手,“我們需要扮演好的就是和以前一樣,足夠讓他們驕傲而不是為難,這十多年來他們已經很辛苦了。”

    她?抬頭看向夜空:“林耀遠,我們還不算太越界,還有剎車的資格。感情?這東西……不過是轉瞬即逝的,我們之間萌生的也許是很短暫的悸動,和他們要攜手的一生相比只是過家家。”

    她?的聲音冷靜得?像在解析數學題,很無誤地得?出?盡量不失分的最優解。

    “……你認為我們之間只是過家家?”

    而他的聲音變得?很飄渺,像蠟燭被掐滅后飄出?來的煙。

    陶茹之沉默了很久。

    “難道你能保證這一瞬就是一生嗎,萬一……所有的關系都被搞得?面目全非,我們全部都變成陌生人?。”陶茹之再度笑著看向夜空,“至少現在,無論如何,最起?碼我能變成幫你緊急時?刻簽字的那個人?呢。”

    極光就是在這個時?候降臨的。

    熒綠的光芒在夜空中浮動著,像那上面也存在著一片更為純凈的草原。剎那間,他們好像身在一座有著巨大穹頂的教堂中,只有快門聲的沉默聽上去反而震耳欲聾。

    陶茹之茫然地盯著這片極光,腦海中浮現的卻是瀨戶內海上偶然一瞥的海市蜃樓。

    它們如此相似,都是自然靈光一現的神?跡。陶茹之有一種預感,她?的人?生里不會再看見這樣的極光,也再看不見那樣的海市蜃樓了。

    那和她?一起?目睹這兩次神?跡的這個人?呢?

    相反,他不會就這樣消失。到了明天,將會在她?的生命里持續地存在下去,以另一種身份。一種除了爸爸之外比任何人?都要親近的身份。不是每個人?都能和喜歡的人?做成家人?,大多數都是無疾而終,而她?竟然就能此刻敲定,算不算一種另類的幸運。

    盡管這份幸運里包含了對互相的折磨。

    漫天的極光到了頂盛,耀眼?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她?卻一眼?都沒有眨,一動不動望著天空。直到林耀遠將相機伸過來,冷淡地說我們該拍合照了。

    陶茹之這才?眨了下眼?睛,轉過頭來對著鏡頭微笑擺pose。

    林耀遠比劃了下:“我開的視頻模式。”

    陶茹之一怔,繼而對著鏡頭開始說:“爸爸,林阿姨。你們看到極光了嗎?天地都在見證你們的愛情?,新婚快樂!”

    鏡頭的畫面微微地傾斜著,是拿著的人?沒有拿穩。

    興許是氣溫太冷了,所以林耀遠的指尖在不經意地顫抖。

    *

    極光停留的時?間并不長,但因為來得?晚,真正結束時?也已經是凌晨兩點。

    兩個人?蹭別人?的車到了鎮上,這附近并沒有特別好的民宿,不過房間的衛生條件意外地很干凈,唯一有點問題的是隔音。

    陶茹之一進來,隔壁林耀遠同步進門的聲音也清晰地傳來。

    他走來走去,聲音一會兒遠,又一會兒近。

    她?早就隨便洗把臉躺下了,卻愣是沒睡著,側耳聽著隔壁的聲音,直到那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像月色一樣黯淡下去。

    夜很深了。

    咚咚,墻壁突然被從那頭敲了兩下。

    陶茹之沒問他為什?么不睡,為什?么要敲墻,只是也抬起?手,咚咚,回了他兩聲。

    過了半個小時?,他又敲了兩下,她?回敲兩下。又隔半小時?,一小時?……床頭的時?間從兩點到三點,四點,一直到天空露出?魚肚白。

    房間里那片不遮光的淡白窗簾照進一絲灰蒙蒙的光。

    這是他們還沒有變成家人?前的最后一晚。

    他們互相騷擾著彼此,像是故意折騰著不讓對方睡覺,竟然真的熬到了天亮。

    但在陶茹之的心里,這是一次告白。

    墻壁的叩響有時?候和心跳的聲音很接近,不是嗎?無法再說出?口的“喜歡”,只適合這種自作?多情?的聯想,模糊成硬邦邦的擬聲詞,“咚咚”。

    因為他們的名字和心臟,只有一樣能并排在一起?。

    第 11 章

    第二天?, 兩人哈欠連天?地一起坐車回白菏。

    婚禮定在國慶的四號進行,說是婚禮,儀式并不隆重。陶康笙和林棠娟兩人商量后省去了繁瑣的過程, 主要就是兩家的親戚互相見面認識。

    陶康笙在酒店定了個席,請了兩邊很近的一些親朋好友, 總共也就三桌。兩人同病相憐的一點是兩家的老人都走得過分早, 剩下一些兄弟姐妹, 平常也不怎么來往,這次聽說吃酒都?很是吃驚,驚嘆兩個人第二春風生水起。

    陶康笙難得穿了西服, 但林棠娟沒有穿婚紗, 只挑輛件長到腳踝的紅色連衣裙,照樣?美得落落大方。

    她和林耀遠站在一起的時?候,陶茹之驚覺他們長得是那么像。那神似的五官落在林耀遠身上讓他的臉極具欺騙性, 卻又?不顯柔弱。

    血緣是那么神奇的東西, 這是家人最?基本的定義。

    然?而家人卻絕不止步于血緣。

    她和林耀遠陪著父母一桌桌敬酒過去時?, 受到了兩家長輩們的一致歡迎。因為聽說他們考上的分別是京大和華大, 面上贊不絕口,說有這樣?一對兒女,以?后不就是享福的命?

    林棠娟驕傲道:“茹之和耀遠都?很優秀。”她話鋒一轉,“但我們生下他們不是為了要給我養老,他們努力是要去探索他們自己的道路。”

    陶康笙也笑著點頭,向?他們投來溫和的目光:“是啊, 兩個孩子都?有他們的人生, 我們做到不拖他們后腿就好了。”

    陶茹之全程表現得體, 林耀遠也是,兩人敬完酒后就埋頭吃飯, 或者笑著應和親戚的搭話,一直規矩地坐在原位。

    他們在這一點上都?很擅長,知道如何隱藏自己的情緒,擺出賣座的態度討別人歡心。

    還?有就是,他們對婚禮的流程并不熟悉,老實呆著才是上策。畢竟,誰能想到他們人生中第一次參加的婚禮居然?是各自父母的婚禮。

    酒席結束后由沒喝酒的林棠娟開車,四個人一起回?家。

    他們在這個間隙拿出在草原上錄下的視頻,陶爸和林媽頭挨在一起,共享著手機視頻里他們錄下的新婚祝福。

    陶康笙抽了下鼻子,把頭偏了過去。

    “這么大人還?要哭鼻子啊。”林棠娟笑著拍了下陶康笙的腦袋,遞了張紙巾過去。

    陶康笙瞅她一眼,笑了:“你先擦擦你自己的吧。”

    陶茹之和林耀遠對視一眼,眼里都?是無奈和好笑,怎么辦,攤到一對哭包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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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忍俊不禁,看著彼此笑了片刻,又?慢慢把笑收回?去,扭開了頭,看向?窗外。

    車后座的距離依然?容納了一人份的空隙。

    一切又?好像回?到第一天?,陶康笙載他們第一次四個人吃飯,陶茹之和林耀遠緊貼著車窗,生怕碰到對方。

    年月過去了,他們依然?生怕碰到對方。

    *

    婚禮結束后還?有三天?假期,但令人意外的是林耀遠隔天?就走了,說有事忙。

    陶茹之則呆到最?后一天?才回?校,她中間收到媽媽的電話,她來問她:“你爸爸結婚了?”

    小地方的消息傳得快,陶康笙縱然?沒有特意通知,這個幾乎不再和他們有來往的人也立刻知道了。

    陶茹之嗯了一聲:“剛辦完酒席。”

    她在電話那頭擔心地說:“如果他們對你不好……”

    陶茹之打?斷她:“他們是很好的人。”

    媽媽沉默半晌。

    “那就好。不過你現在也長大了,你爸爸選擇現在結婚也還?好。”頓了頓,又?微不可查地嘆氣,“說到底……是媽媽不好。”

    陶茹之捏著手機,卻回?了句令媽媽云里霧里的話。

    “其實你這樣?很好,我如果性格能多像你一點就好了。”

    能在婚姻中變心了就決定分開,不去管會給他們帶來什么樣?的隱痛,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只是她辦不到。

    尤其是她跟被留下的那個人相依為命這些年,她怎么可能做得到。

    不要節外生枝,這是陶茹之送給爸爸最?終的新婚禮物。

    *

    十二月的時?候,陶康笙和林棠娟兩人終于都?有了空,和單位公司請了假,一起去了趟泰國蜜月。

    他們買了當地的芒果干回?來,統一郵到了陶茹之這里,讓她把其中屬于林耀遠的一份再拿給他。

    陶茹之晚上忙完回?學校,點開還?停留在他問自己要不要去看極光的聊天?框,問他在不在學校。

    林耀遠過了很久才回?,說不在,有什么事?

    她登時?把送東西的事拋在腦后,擰起眉毛打?字:「你這么晚不在學校?」

    他言簡意賅地回?了個嗯。

    「那你在哪里?」

    「怎么了?」

    「他們在泰國買的芒果干寄到我這了,我閃送給你。」

    「哦」

    接著,陶茹之看見了他發來的定位,一間酒吧。

    陶茹之看見地址的那一刻登時?從桌子上躥起身,在寢室里咬著手指來回?踱步,惹得上床的藺佳悅忍不住探下頭說:“陶陶你多動?癥犯了啊,干嘛走來走去的?”

    陶茹之停下腳步,抬起一張表情凝重的臉。

    “男大學生這個點在酒吧會是什么情況?”

    “能有什么情況,鬼混唄。”

    陶茹之露出果然?的神色。

    “怎么了嗎?”

    不等?藺佳悅說完,陶茹之拎起芒果干塞進帆布包,從桌上胡亂拿起一頂鴨舌帽蓋住頭發飛奔出門。

    林耀遠發的酒吧地址離她學校并不算太遠,過了半個小時?,她打?車到了定位的地方。

    陶茹之抬頭看著招牌,在地下一樓,聽傳出來的聲音原來是間爵士樂酒吧。

    她有些惴惴的心安穩了一半,看樣?子不算是太亂的地方。

    沒有通知林耀遠自己已經到的事,陶茹之壓了壓帽子,推門走進。

    店面很狹窄,因此顯得很擁擠,唯一看上去寬敞的就是中央的舞臺。此時?正好有表演,場子很沸騰。室內沒有正兒八經的座位,全是一張張及胸的小圓桌,大家互相站著喝酒,隨著音樂擺動?。

    陶茹之偷偷站在門口張望,環顧了所有的桌子都?沒看到林耀遠。

    她剛想發微信質問他是不是在說謊,注意力驀地被吧臺吸引。

    那里剛才圍了好幾個人,有男有女,現在拿著酒走開了,才露出被他們擋住的調酒師。

    穿著黑色襯衫,沒有領結,因為熱而開了兩個扣,鎖骨若隱若現。

    他正埋頭倒弄著各種酒瓶,手上動?作翻飛,臉上的表情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里顯得過分冷淡。

    陶茹之愣住了,沒想到他居然?是在這里打?工。

    剛扯開的空檔很快又?被兩個漂亮女生圍上,她們向?林耀遠點酒,同時?再度擋住了陶茹之的視野。

    陶茹之只好站在原地,想等?他得空的時?候插進去。

    這么一等?就是半小時?,不斷有人見縫插針地過來點酒,然?后借機賴那兒不走。陶茹之不斷看時?間,確認再拖下去就要過門禁,在另一伙人要無縫上前?時?她強硬地插了個隊,快一步擠到吧臺前?。

    林耀遠頭也不抬地說:“請直接報酒,多的不答。謝謝。”

    “可以?不點酒嗎,我沒時?間喝了。”

    聽到陶茹之的聲音,林耀遠手上動?作一慢,抬起眼,面露驚訝。

    陶茹之沖著他聳肩:“你可真是大忙人啊,都?找不到機會給你芒果干。”

    “你跑到這里來給我芒果干?”

    陶茹之面不改色地撒謊:“閃送沒人接單。”

    “……你可以?改天?送的。”

    “改天?我就忘了。”

    “那你拿來吧。”

    陶茹之從包里翻出一大袋子芒果干,狀似隨口問:“你什么時?候來這里打?工的?”

    “國慶之后就開始了。”

    哦,所以?那次提前?三天?走了。

    陶茹之內心嘀咕,又?問:“去別的店打?工不好嗎?來這里……”

    “這里有什么不好嗎?”他擦著杯子,又?開始手不得閑地制作下一杯雞尾酒,“時?薪是我知道里面最?高的。”

    陶茹之微微皺眉:“你很缺錢?”

    “是啊。”

    “要是有什么困難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說。”

    他垂下眼:“我能有什么困難的地方。”

    “不是困難……那就是不方便和我講的事了。”陶茹之笑起來,一種打?趣的語氣揶揄,“準備談戀愛了嗎?難道是上次聯誼的女生?”

    林耀遠看她一眼,直言:“我很討厭你現在的語氣。”

    沒有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回?答,陶茹之沒反應過來:“你說什么?”

    “我是說,你這副明明想試探我卻又?事不關己的語氣,真的很讓人火大。”

    陶茹之交叉著十指,擺出防備的姿勢,拇指焦躁地互相摩挲著,神色卻很不咸不淡:“我只是隨口問的,你自己的事情你自便,本來就與?我無關。”

    “那你該走了。”

    他垂下頭,態度比剛才誤以?為她是別的客人時?還?要冷淡。

    “不用你說!”

    陶茹之抽身離開吧臺。爵士樂在她身后也告一段落,進入中場休息時?間,但人群還?很躁動?,因為夜還?很長。她身后的這個人會在這個漫長的夜里遇到什么人,和多少人聊,都?與?她無關。

    他們只是一點都?不親密的,空有其表的姐弟罷了。

    陶茹之走出酒吧,門口有人在陰影里抽煙,聽見動?靜往她這邊瞥來一眼,伴隨著油腔滑調的招呼。

    “美女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兩聲回?應的“滾”重疊在一起。

    一聲來自于她,另一聲——陶茹之回?過頭,林耀遠氣喘著推開門,從她身后追了上來。

    他一把攬過她的肩頭,將人帶到自己身邊,懊惱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叫的車快到了。”陶茹之回?過神,把他的手從自己肩頭打?下去,“而且你不是在工作中嗎,怎么可以?這么跑出來?”

    “不重要。”

    “你的高薪打?工可能就要被炒了,這不重要?”

    他煩躁道:“再問我明知故問的問題我真的要親你了。”

    “……”

    深夜的街道因為身后的酒吧而顯得喧鬧,輪胎壓過馬路的聲音混合著地下傳來的爵士鼓點,一下一下,敲擊著深夜的空氣。陶茹之不自在地摸了下耳垂,撫平同樣?被鼓點重錘的心臟。

    車子很快到來,林耀遠毫不遲疑地跟在她身后鉆進后座。

    陶茹之欲言又?止,最?終只是輕抿了下唇,看著他將車門關上。

    車子駛入深夜的車流,車內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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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臺廣播,后座兩人都?沒有說話。陶茹之微微側頭,用余光捕捉到林耀遠闔著眼,頭微微向?后仰著,臉上是藏不住的倦態。

    他哪是來送她的,分明是借機想要休息吧。

    可明明都?這么累了,何必逼自己到這份上?

    陶茹之輕推了一把林耀遠的肩頭:“你幾點下班?”

    “三點。”

    “明天?不會還?要上早課吧?”

    “嗯。”

    “……”陶茹之皺起眉,用命令的口吻說,“你別回?去酒吧了,趕緊回?宿舍睡覺。”

    “不用,我瞇一下就好。”他的聲音都?模模糊糊的,像在說夢話,“陶茹之,你的腿借我用一下。”

    “……?”

    她未能出聲拒絕,林耀遠的身體已經向?她斜倒,腦袋結實地往她大腿上一枕。

    他也完全預知到她必然?會在下一秒彈腿,整個身體故意卸力,沉沉地蓋住她。

    陶茹之低頭看著枕在她腿上的毛茸茸的腦袋,這顆腦袋還?在調整著姿勢輕輕蹭著,多么像雨滴,也像她養過的那只博美,又?或許,像一座突如其來將她壓住的五指山。

    安靜的車內流淌著電臺的深夜金曲,林耀遠閉著眼睛,隨著旋律胡亂地哼了兩聲,接著開口說了沒頭沒尾的三個字。

    他說我沒有。

    陶茹之卻瞬間明白他在說什么——他在回?答她剛才在酒吧里的疑問,你是不是準備談戀愛。

    她嗯了一聲:“我知道。”

    他輕嗤:“你這么自信?”

    “不是,我還?沒自戀到那份上。”陶茹之平靜地說,“不過是看你這么拼命的樣?子,談戀愛應該不至于讓你拼成這樣?吧。”

    “為什么不會。你沒見過我談戀愛的樣?子,我自己都?沒見過,說不定就是這么無可救藥。”

    “是嗎。要真到了那時?候,我一定會好好嘲笑你一番的。”

    一陣長久的沉默后,他似笑非笑地問:“你真的期待有這么一天?嗎,看到我和別人談戀愛的樣?子。”

    陶茹之張開嘴巴,心臟感受到不可抗力的刺痛,這股力量壓迫著她的氣管,以?至于無法發出聲音。

    最?后她很理智地說:“這就是未來會發生的事,你也會看到我和別人談戀愛的,這沒什么。”

    林耀遠默不作聲。

    車子快到目的地時?,他語氣輕快地發誓。

    “陶茹之,在你談戀愛之前?我不會談戀愛的。”他另一只手來捉她的手心把玩,冷不丁用了點力道摁住她掌心中最?柔軟的那處,聲音變冷,“我會證明,讓你后悔你說的過家家這三個字。”

    這威脅的話聽著反倒令人高興,也真是孩子氣。

    終于有一個時?刻,她很明確地感受到他其實比自己小一歲的差距。

    陶茹之笑著,嘴角卻不住往下垂。

    她輕碰膝上的腦袋,慢慢理順他散開的微長的頭發。

    “頭發該剪了哦。”她就這樣?回?應他接近于氣話的誓言。

    第 12 章

    時間轉眼入冬, 一個學年的時間又這么匆匆過去。

    陶茹之偶爾會想,這世界是不是一個巨大的三維游戲?不然為什么時間的流速和高中相比那么不一樣?,仿佛開了二倍, 快得令人不知所措。

    她辭掉了咖啡店的打工,為了遞交給系里關于某個項目的資格申請。

    自?從下定決心?之后, 她就以必須成功為目標一直在準備著, 保證申請時能遞交足夠高的績點。

    除此之外?就是和依舊沒能脫單的藺佳悅一塊兒行動, 吃飯上課逛街唱K,除了社團活動。

    陶茹之在那次接機后就找各種各樣?的理由不去參加,和宋原明的聯系也斷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他親眼見到的那件事, 索性選擇不解釋, 隨便宋原明去想,只微信他別?告訴任何人。

    宋原明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有些事不要過問, 對大家都?好。

    *

    還剩最后一門期末考的前一天, 陶茹之主動聯系林耀遠, 問他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要不要一起?回?家。

    不過林耀遠一天都?沒回?她消息。

    陶茹之又給他發了一條,到了晚上依舊沒回?,終于感覺到奇怪,曲線救國給林耀遠的室友李臣發了條消息問他在干什么。

    中間有幾次爸爸又陸續寄家里的吃的過來給她,讓她也給林耀遠送,他不是每次都?在學校, 她就直接在那個聯誼群里加了他室友的聯系方式方便送到宿舍。

    李臣收到消息居然也沒回?, 陶茹之納悶, 給兩個人都?撥了電話,林耀遠忙音, 最后接通的是李臣。

    對面吞吞吐吐:“茹之姐……那個……”

    陶茹之心?頭一沉,預感到不妙。

    “發生什么事了?林耀遠他不在宿舍嗎?”

    “他……”

    電話那頭嘆氣說,林耀遠人在醫院躺著呢現在。

    陶茹之正準備走?出圖書館,聽到電話里的回?答,抱在懷里來不及整理的書撒了一地。

    *

    陶茹之打車到醫院時,慌張的意識逐漸回?籠。

    聽到電話的瞬間,她的腦海中產生過無數個戲劇的壞想象,比如說車禍。

    但還好,還好結果只是因為過勞暈過去了。

    室友已經和她說清楚了情況——林耀遠是在上午大課時突然昏倒,被室友們叫了個救護車送去醫院。現在正在醫院里大睡特睡,應該觀察一天就可以?出院。

    陶茹之打來電話的時候,他們正在商量晚上誰留下來照顧一下,索性就把這個難題丟給了她。

    李臣走?前塞了個粥給陶茹之:“姐,他還在睡覺。我買了一點夜宵,如果等會兒他醒了可以?拿給他吃。”

    “太麻煩你了,謝謝。”陶茹之微信給人轉了紅包,一邊打探問,“他最近又打了別?的工嗎?”

    “應該沒有吧?都?打了三份工了,再多?就不是過勞是猝死了。”

    “三份?!”

    陶茹之的聲音猛地拔高。

    李臣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尷尬道:“姐……你、你不知道啊?”

    陶茹之臉色難看?:“我只知道他在酒吧上夜班。”

    “那個……具體的你自?己問他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李臣指著手機說車到了,趕緊溜之大吉。

    病房是四人一間,算林耀遠運氣好,今天沒有病友,他獨享最里側的床位。

    陶茹之拉開簾子?,林耀遠在病床上睡得很沉,胳膊吊著針,她湊過去看?了看?輸液的情況,隨后把粥擱在床頭,拉開椅子?在病床邊坐下,沉沉地呼了一口氣。

    她抬起?眼,認真地凝視這張臉。

    病房的燈調得很暗,窗外?照進來的月光反而更?亮,窗棱的陰影切割著林耀遠的臉龐,落在他臉上,變成一個狹長的十字。

    陶茹之伸手,虛空地在他臉上比劃這個十字,碎碎念地小聲說:“趕快好起?來,要身體健康,拜托拜托。”

    安靜的病房響起?一聲輕笑,虛弱的聲音從病床上傳來。

    “有你祈禱這么隨便的嗎?”

    陶茹之愣了愣,收回?手:“ 不是見效挺快的?你這不就醒過來了?”

    “是被你吵醒的。”

    “你以?為我想吵你?我明天還有一門期末考,還準備再復習一下子?的……”

    很奇怪,陶茹之心?里的擔憂變成字句從嘴里跑出來時,全?都?變了樣?。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無端的怒氣。

    林耀遠卻不為所動,他還在笑,沒有吊水的那只手從被子?里伸出來,來摸索剛才她還在他臉上游移的手。

    “是嗎?但你還是來了。”他輕而易舉地把她藏在心?里的話揪了出來,“我還是比你那門考試重要一點的,對吧?”

    陶茹之面無表情地搖頭:“是因為我已經有把握了。”

    她將被他抓住的手抽回?來,低頭摁手機。

    “你室友給你買了粥,不過冷了。我還是再給你叫個外?賣吧,你想吃什么?”

    “

    弋?

    不用浪費,那份稍微熱一下就好了。”

    “那你等一下。”

    陶茹之放下手機,端起?粥去樓下的公用微波爐里加熱。

    她回?來時,林耀遠已經支撐著自?己坐起?來了,與此同時,她的椅子?上多?了一張銀行卡。

    陶茹之疑惑地拿起?卡:“你的?”

    林耀遠點頭又搖頭:“現在是你的了。”

    “……什么意思?”

    “卡里有七萬。”他風輕云淡,很裝酷的語氣,“我說過生日?禮物之后補給你,現在總算補上了。”

    陶茹之張開的嘴巴就這么忘記閉上,思緒洶涌,太多?問題要問,以?至于不知道該挑哪個問起?。

    林耀遠倒是無事發生似的沖她揚揚下巴:“再不給我粥就要冷了。”

    “等等,先把這事兒理清楚——”陶茹之克制著自?己的語調,“所以?你打三份工,就是為了給我這個生日?禮物?七萬?”

    林耀遠小聲靠了一句:“李臣跟你說的?”

    “難道你還不止打三份?”陶茹之皺起?眉,“也是,三份工也賺不到七萬……你還干什么了?”

    “當然不全?是靠打工賺的。”他看?著陶茹之擔憂的變臉,很好笑地解釋,“放心?吧,合規合法,我是拿了兩筆獎金。”

    “什么獎金?”

    “系里有論文競賽,最高獎金有五萬。”他略遺憾地聳肩,“不過我只拿到個第二,有三萬。湊在一起?,加上我這學期拿到的獎學金,剛好夠。”

    陶茹之腦子?里快炸開了,突如其來的信息量讓她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縱然林耀遠如此輕描淡寫,但實際上那絕對不是什么輕松的事。

    論文比賽京大各系也有,陶茹之完全?沒考慮過,因為受眾基本面向大三或者大四畢業生,大家拿磨了很久的論文去參賽,而林耀遠才是剛入學一學期的新?生,要在這樣?的重壓下脫穎而出,還兼打三份工,還要保持全?勤以?及成績全?優才能拿獎學金……這還是人嗎?

    說實話,陶茹之覺得他只是過勞而不是猝死已經是老天網開一面了。

    她怔怔地看?著他:“……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還有時間去兼職,還是三份。”

    “我也不想,但我沒法保證論文能得獎。”林耀遠輕描淡寫,“所以?能多?賺一點的機會我不想放過。”

    “結果就是你昏倒進醫院!”

    “看?著嚇人,我只是太困了,其實不累。”

    “這話你敢當著你媽的面講嗎?”

    “反正你又不會告訴她的。”

    陶茹之氣得無可奈何。

    “你非要賺七萬干什么?拿錢砸暈我啊?!”

    他莫名?其妙地看?著她:“不是你說的嗎。”

    “我說什么了?”

    “你說你想去環游世界。”

    陶茹之愕然。

    半晌,她恍然大悟——那張99萬日?元的船票的海報。

    陶茹之下意識脫口而出:“那個只是我隨便說說的啊……”

    林耀遠有片刻的無語,隨后揉了揉太陽穴,并不后悔道:“總之,要不要去看?你想看?的世界現在是你的選擇,不再是你的渴望。這就是我想給你的禮物。”

    陶茹之目光復雜地盯著手里的銀行卡,說不動容,那絕對是假的。

    她從未收到過這樣?一份禮物,彷佛當頭一棒,不是驚喜,而是恐懼。

    明明他在送她一張可以?環游世界的船票,蘊藏了無限自?由。卻偏偏有一種,這艘船是沉船,而她必然要同船一起?沉在這里,哪里都?去不了的恐懼。

    只因為他也在這里。

    然后呢,然后他們一起?沉沒嗎。

    陶茹之握緊卡,念頭交錯的電光石火,她已經在心?里下了決定。

    她狀似很無所謂地,把卡塞回?林耀遠手心?里。

    “不需要這張卡,我已經有去看?世界的打算了。”

    林耀遠露出罕見的,困惑的神色。

    “什么意思?”

    “有件事沒能和你們說,因為結果還沒出來——其實我已經向系里申請了大三去英國當交換生。”她一口氣道,“但現在差不多?了,明天考完試沒有意外?,我就能申請到。”

    “……”

    他困惑的表情逐漸演變成茫然。

    陶茹之繼續道:“如果體驗好的話,我還會計劃留在倫敦讀研。不過目前都?只是我個人的想法,還沒跟我爸詳談。”

    林耀遠終于消化了這個信息量,一時間卻沒說話。

    他背過身,將自?己卷進被子?,不再強撐后立刻顯出疲倦的聲音悶在被子?里傳來。

    “你走?吧,我有點累了。”

    他們的對話戛然而止。

    *

    年輕人的身體恢復得很快,林耀遠第二天就出院了,陶茹之沒有把這出風波告訴林阿姨和爸爸,寒假到家時告訴他們一切都?很好。

    她本來打算和林耀遠一起?回?來,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說了那件事于是開始鬧脾氣,故意說自?己不確定要不要回?來過年了。所以?最后,陶茹之只能自?己先回?來,把所有事都?一筆帶過。

    家里的布置和上次回?來相比似乎變化不大,改動都?在細枝末節的地方。比如,餐桌墊上了一塊紅白格的桌布,擺放了一株從早市里買來的鮮花。

    又比如,電視機旁的柜子?里多?了一張相框——陶康笙和林棠娟的合影并不高調地擺放在中間一層,是兩人蜜月時在泰國拍的,一人穿著一條當地的花褲子?,身后碧海藍天。

    陶茹之伸出手,默不作聲地把照片調整到了顯眼的位置。

    在家里閑散地度過了寒假的頭兩天,陶茹之溜達著出門閑逛,走?著走?著,等回?過神時,她發覺自?己走?到了林耀遠的舊家。

    這條她一直習慣去照顧雨滴的路線,身體比腦袋更?慣性地記住了。

    不過身上沒帶鑰匙,進不去屋子?,也沒必要再進去。

    雨滴現在不用再做留守兒童,在東臺開啟新?生活,大大方方地和主人住在一起?。

    說到底,林耀遠,你也和我沒什么不同,后果都?是送掉小狗。

    不,應該說你比我蠢多?了,早送晚送,難過的等級都?不一樣?。

    陶茹之獨自?坐在樓下,仿佛雨滴還像從前那樣?跑累了趴在她腳邊。

    傍晚的余暉下,她拍了張小區的空鏡發給林耀遠。

    他回?得很快,仿佛之前不愉快的收場從未發生過,很稀松平常地問她:「你去那里干什么?」

    陶茹之卻反問他:「你后悔養雨滴嗎?」

    「我為什么要后悔?」

    「因為你讓分離變得更?艱難。」

    片刻后,陶茹之收到了一個不假思索的回?答。

    ——「沒關系,我很擅長接受分離。」

    陶茹之握緊手機,驀地鼻腔一酸。

    那樣?平淡的一句回?復,就好像一幅端正的刺繡。可是翻過背面,全?是錯亂的針腳。

    所以?在她也將在他人生的針腳中再添進一筆時,他只是輕微地闔眼,說我有點累了。

    于是,這根針率先扎到她的心?臟里來。

    陶茹之咬緊牙關,任這股刺痛驅使著手指,沖動地打下一行字,發送。

    「你回?來過年嗎?」

    他還是那副口吻:「我還沒確定」

    「那就回?來吧。」

    你回?來,我就不走?。

    哪怕這會讓我戒掉你變得更?艱難。

    第 13 章

    除夕這一天, 陶茹之醒得很早。

    她醒得幾乎和爸爸一樣早,睜開眼?睛,聽見陶康笙在門外走動的聲音, 再?接著是他?叫林棠娟的單名,娟, 很?親昵的稱呼, 陶茹之差點沒反應過來他在叫誰。

    在她面前他通常只喊林阿姨, 縱使他?們已經結婚了。

    這也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能一起過年,不用再分隔兩地。本應該是大團圓的新年,然而……

    大門開關, 客廳復歸安靜, 他?們出門去買今晚的菜了。

    陶茹之從床上起身,拿起杯子去廚房接水。

    陽臺的門開著,風吹過, 晃動著風鈴。陶茹之端著杯子又回?房, 但在經過林耀遠的門前時停下腳步。

    他?的房門同樣安

    YH

    靜地敞開著, 床鋪一絲不茍。

    他?沒有?回?來。

    陶茹之盯著空蕩蕩的空間, 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這扇門。

    *

    到了晚上,窗外隱約能聽到一些著急的煙火聲,早于零點前幾小時就在噼里啪啦地放著,將白?菏的夜空照得那亮一片這亮一塊。

    爸爸在廚房掌勺,林阿姨幫忙打下手,陶茹之依然幫著布置碗筷。

    都忙活完畢時, 春節晚會也開始了。

    大家把電視開著當背景, 坐下來邊吃邊閑聊。

    陶康笙略可惜道:“要是耀遠也在家就好了。突然說回?不來……”

    林棠娟倒是笑笑, 很?看得開:“他?性子其實?蠻隨我?的,過年這種節日他?也不是很?在意。”

    “那今天不會吃泡面吧?不知道京崎今晚飯店開得多不多。”

    后一句話是問陶茹之的。

    陶茹之嚼著菜, 含含糊糊地回?答:“至少還有?肯德基或者麥當勞。”

    陶康笙憂心忡忡:“趕緊打個?視頻給耀遠,看看吃的什么。”

    他?掏出手機給人發?了條消息,不多時,林耀遠主動彈了個?視頻過來。

    陶茹之跟著看過去。

    手機屏幕里出現林耀遠的臉,占據了畫面的百分之九十,他?湊近屏幕,笑著說嗨,隨后鏡頭開始晃動,繞著周圍拍了一圈,嘈雜的人聲,昏黃的燈管,貼著財神畫像的墻壁,看上去是一家小飯館。

    林耀遠將鏡頭繞完一圈,最后帶到他?對面,是李臣。

    林棠娟先出聲問:“你?和朋友一起出來吃飯呢?”

    “嗯,他?今年也不回?,我?們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家。”

    李臣貼上鏡頭喜氣洋洋地招手:“叔叔阿姨新年快樂!”

    陶康笙和林棠娟兩個?人樂呵呵地笑著回?:“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鏡頭里突兀地伸過來一只手,是林耀遠的,輕拍了下李臣的腦袋。

    “還有?我?姐呢,你?給漏了。”他?說道。

    陶茹之正在夾菜的筷子一停。

    手機里,李臣咋咋唬唬地連聲道歉:“哎喲不是故意的,姐坐得有?點遠,屏幕太小我?沒看見。”

    陶茹之將剛才沒夾穩的蝦重新夾起,笑著對手機鏡頭說:“罰你?自喝三杯。”

    最后大家在熱熱鬧鬧中的互相祝福中掛斷電話,林棠娟八卦地和他?們說:“我?還以為這小子是談朋友了,才借口不回?來過年呢。還想?著刺探一下虛實?,沒想?到真是和室友一起。”

    陶康笙一愣:“我?倒是沒想?到這一茬。”

    林棠娟很?看得開:“大家都到了長大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呀,茹之你?說是不是?”

    陶康笙板起臉:“她還小呢。”

    林棠娟哈哈笑起來,揶揄道:“茹之要是有?心儀的對象偷偷告訴阿姨,我?幫你?參謀,不用告訴你?爸。”

    陶茹之配合地點頭:“好啊。”

    陶康笙用筷子敲她碗:“還是要專心學習,大學生也是學生。”

    “說到這個?……”陶茹之放下筷子,鄭重地宣布,“我?拿到大三去英國交換的名額了,我?想?去,不過也得和你?們商量下,聽聽你?們的意見。”

    陶康笙和林棠娟面面相覷,幾乎沒有?過多猶豫,兩個?人異口同聲,高興道:“那當然去啊!”

    窗外一簇一簇的煙花噴響,這是新一年的開幕樂,盛大而轟動。電視上的一場表演結束,掌聲如潮。樓下還有?孩子們嬉笑著跑過。

    世?界被喜悅包圍,陶茹之于是也跟著笑了。

    *

    大二的下學期,陶茹之一心撲在了英語的學習上。當初申請時只需要提交校內的英語成績,但這顯然不夠用,她又去考了雅思,著重口語訓練,最后口語部分拿了8,勉強算是達到她的預期。

    宿舍得知她要去交換,大家都恭喜不已,尤其是藺佳悅,聲稱讓她多吃點“西餐”。

    這學期末結束的時候,大家又去第一次聚餐的地方吃了頓飯,算是幫陶茹之踐行。

    之后就是一系列的準備工作?。簽證,買機票,聯系中介找房……這個?臨行前的暑假無比忙碌,兩個?月的時間陶茹之哪里都沒去,就在白?菏處理著這些事情。

    這也是她和林棠娟第一次相處得這么久,她不用去日本出差,她也不用上學,關系也在拉長的相處中微妙地變得更親近。兩人都有?空閑的日子還會一起去做指甲頭發?,或者逛逛街。再?加上陶康笙,三個?人就會一起去野餐和釣魚。

    而林耀遠依舊沒有?回?來。

    林棠娟不免有?些詫異,暑假尾聲大家一起看電視的時候,她嘀咕說:“這小子這下是不是真談戀愛了?怎么可以一暑假都不回?來,平常也就算了,茹之都快走?了……”

    陶茹之不在意地擺擺手。

    “估計是真忙吧,我?們在京崎也沒怎么聯絡。”

    林棠娟一聽,眼?睛一瞪。

    “那不行,我?得好好說說他?。”

    不等陶茹之阻止,她一骨碌從沙發?上起身,去陽臺給林耀遠打電話。

    歸功于那通電話,在陶茹之飛去倫敦倒計時還有?一周的時候,她隔壁的空房間終于有?了動靜。

    他?是在某天深夜回?來的,沒有?通知,趁著大家熟睡的時間背著一只單肩包走?進家門。

    正巧,陶茹之沒有?睡,白?天喝了一杯奶茶后很?精神,于是塞上耳機跑到陽臺上背英語單詞。

    這種感覺讓她很?恍惚。

    仿佛又回?到兩年前的夜里,她對未來還抱有?極大的忐忑,一個?人惴惴不安的時候,有?人從背后拍了下她,蹲在她身邊說,我?知道有?緩解緊張的方法,你?要跟我?來嗎?

    你?要跟我?來嗎?

    她喃喃地呢喃著這句話時,肩膀被輕輕地從身后一拍。

    陶茹之一抖,戰栗地轉過身。

    她繃直背脊,抬起頭,眼?睛因為吃驚而顯出不自然的圓滾。

    以致于林耀遠忍不住笑起來。

    他?風塵仆仆地摘下頭上的鴨舌帽,頭發?在夜風中晃動,沖她眨了下眼?:“還沒睡……難道是心有?靈犀在這里等我??”

    陶茹之將驚喜的神情迅速壓下去,波瀾不驚地回?他?:“我?已經以為你?不打算回?來了。”

    他?順著說:“啊,本來是這么打算的。不過被我?媽欽點要來送你?。”

    陶茹之表情微僵。

    “是么,那真是難為你?了。我?并?不需要你?來送。”

    “我?也不想?來送你?。”

    陶茹之不想?再?聽他?說話了。

    她轉過身,重新塞上耳機,惱怒又無可奈何地想?,明明那么久沒見了,沒能好好說上兩句話,為什么開頭幾句話就非要刺傷對方。

    可她一戴上耳機,身后又傳來朦朦朧朧的,林耀遠的說話聲。

    “我?已經用這一整個?學期來適應見不到你?的日子了,現在卻要從頭再?來了,很?辛苦啊你?知不知道。”然后聲音放得更輕地說,“可還是……”

    接著突然陷入安靜。

    陶茹之迅速扭回?頭,身后已經空無一人。他?走?向了房間,白?色紗窗因他?所經過的氣流而輕輕搖動著下擺。

    她凝視著那處黑暗,忽然小跑過去,一把拉住即將進房間的林耀遠的手腕。

    他?猛地剎住。

    “幫我?個?忙。”陶茹之壓抑著聲音,不讓主臥里熟睡的那兩人聽到,“就當送給我?的臨別禮。”

    “……什么忙?”

    “你?不是會紋身嗎?”

    “你?……?”

    “嗯。我?要紋身。”陶茹之強調道,“由你?來紋。你?自己提過的,還記得嗎?”

    *

    第三天的夜里,林耀遠向大周的哥哥要來了紋身店的鑰匙,在店里結束營業之后帶陶茹之進去。

    店的名字叫“樂園”。

    陶茹之一踏進店內,覺得自己像是來到了某個?馬戲團。朱紅色的墻壁和天花板,垂下來五顏六色的捕夢網,小獅子和小丑的玩偶擺放在墻角,以及各種造型的八音盒擺滿了柜子。

    里側是紋身的區域,兩張隔開的床位,角落里還有?一臺黑膠唱機,背后是一柜子的唱片。

    林耀遠去做準備工作?的空隙,陶茹之無所事事地觀察著這里,從中抽出幾張碟片,都沒有?聽過,無一例外的是唱片封面都很?美。

    也許挑選的基準不是音樂,而是因為這些封面圖案。

    唱片機上還放置著今天剛聽過的一張碟,索性就聽這一張吧。

    她按下開關

    依譁

    ,唱機的指針得令上升,緩緩降落在唱片上。

    安靜的空間里悠然響起緩緩的鼓點和電吉他?的前奏……好耳熟。

    陶茹之閉上眼?睛,側耳傾聽,逐漸回?憶起……這似乎是在尾道的那家居酒屋聽到的歌,林棠娟說,歌名叫被月亮淋濕的兩個?人。

    “言えない言えない(無法言說無法傾吐)

    胸のささやきが(這內心的細語)

    そばにいても(即使就在你?身邊)”

    隨著歌聲,林耀遠已經戴好手套和口罩,端著準備好的工具出現在她面前。

    他?歪了下腦袋,示意她上床。

    陶茹之這時才問:“會很?疼嗎?”

    “因人而異,多多少少會有?一點。”他?神色很?冷靜,似乎隨時做好她反悔的準備,“你?要不要再?想?想??”

    “用不著。我?光子都做過那么多次了,怕你?這個?嗎?”

    她趴到床上,毫不扭捏地卷起自己的半邊T袖,露出一截后腰。

    這是她打算紋的位置。

    林耀遠公事公辦地掃了一圈,用兩指勾了勾她的牛仔褲邊沿,提醒她:“腰身太高,不方便作?業。”

    “要很?低腰嗎?”

    “對。”

    “……那你?出門時怎么不提醒我?換條褲子?”

    “忘了。”

    “……”

    “你?轉過去。”

    陶茹之從床上半直起身,解開褲紐,將褲子拉到一個?低腰的狀態。

    “這下可以了吧?”

    “嗯……”他?看了一眼?,表情因為口罩遮擋顯得波瀾不驚,很?快挪開視線,從一旁取出打印好的圖案——他?為她畫的圖案。

    當林耀遠問她你?要紋什么時,她回?答說,你?來決定。

    “我?想?讓你?幫我?決定我?的第一個?圖案。”

    他?聽后一怔,隨后開玩笑說:“哪怕我?打算紋我?名字在你?身上?”

    陶茹之也笑著回?:“你?可以試試。”

    有?那么一瞬間,他?真的打算這么做。紋他?的名字在她身上,不僅是后腰,鎖骨,耳后,手腕,胸口……得把全身都紋遍。讓紋身變成咒語,詛咒你?放不下我?。

    當然,這只能是想?象。他?最后有?為她好好設計一款圖案,但時間總體來說還是比較倉促,不過他?自覺設計了一張很?滿意的。

    開始他?有?想?過用手繪,那樣將是他?完全掌控的一個?作?品。

    可他?畢竟不是紋身的老手,手繪需要熟練的技巧,更別說他?已經隔挺久沒碰過紋身了。

    而關于她的第一個?紋身,他?不允許自己出現任何失誤。

    因此,再?三考慮之下,他?還是選擇了轉印。

    不過直到這一刻,陶茹之都沒能看到他?想?為她紋的圖案到底是什么。

    “現在可以給我?看了吧?”陶茹之想?扭頭,“不然我?真擔心你?給我?紋個?屎。”

    “……”

    林耀遠在她扭過頭即將看到圖案之際,抬手覆住她的眼?睛。

    “等我?幫你?紋完你?就知道了。”

    “有?必要保密到最后嗎?”

    他?仍不放手。

    “我?想?讓你?看到它的第一眼?是在你?皮膚上的樣子。”

    陶茹之僵持片刻,開始后悔給予他?的權利,有?點讓這小子得寸進尺了。

    她輕嘆口氣,還是縱容地扭回?頭重新趴下:“那就開始吧。”

    *

    以前冬天的時候,陶茹之買過一管凡士林的護手霜,涂過一次就擱置在抽屜里沒再?用過。因為發?覺自己不喜歡凡士林粘在皮膚上的觸感,像蝸牛的汁液淋在上面,皮膚都變得厚重了。

    這個?夜晚,那個?討厭的觸感又回?來了。

    林耀遠為了轉印圖案須先將凡士林抹在她的后腰上,裹著醫用手套的手指隨即試探地碰了碰她的腰心。

    他?的動作?小心到奇怪的程度。一般不是都會用手掌揉開嗎?而他?不,仿佛不愿意和她的皮膚貼太多,僅用一根擅長寫慣漂亮字的指腹,慢慢地,順著她的腰線劃下來,似乎在確認紋身的位置,又似乎像在她腰側寫下完美的板書。

    一撇,一捺,再?一撇……

    「姐姐」

    第 14 章

    陶茹之其實不清楚他是不是寫了這么兩個字, 很有可能這是她的錯覺,他只是遵照著手續幫她涂上凡士林,并無其他多余的含義。

    她沒有問, 輕抖著眼皮,察覺到?手?指終于離開她的皮膚。

    凡士林已經涂抹均勻, 該進到?下個步驟, 不過林耀遠卻遲遲沒有動作。

    “有什么問題嗎?”她問。

    “哦, 沒有。”他的聲音從身后饒有興趣地傳過來?,“只?是突然發現你背后有一些小痣,我在數有幾顆。”

    陶茹之將頭埋在雙臂中, 立刻悶悶地開口說:“那?不是痣, 是沒退干凈的痘印。”

    “是么?”

    “嗯,你這都分不出來??”

    “不都長?差不多?”

    “不啊。痣很漂亮,痘印很丑。”

    “分不出來?。”他說, “長?在你背上都顯得可愛。”

    “……”

    陶茹之把頭埋得更低了。

    接著, 她感覺到?紋身的圖案紙貼到?了她的皮膚上, 林耀遠提醒說接下來?就是割線, 會開始感覺到?疼。又把一個壓力球塞到?了她手?里,說是可以幫助她釋放痛感。

    陶茹之擺出輕松的姿態道?:“我不需要這個。”

    為了證明這一點,當刺青槍的針頭鉆進皮膚,她只?是輕微地皺了下眉頭。

    “真的不疼?”

    “是啊。”

    雖然聽到?她的肯定?,林耀遠并未掉以輕心,另一只?固定?在她背上的手?指滑動指腹, 通過摩挲她的皮膚安撫著刺槍的針不停振動帶來?的痛感。

    陶茹之的皮膚很薄, 血管分明可見, 像一條淺河,凸起的蝴蝶骨是某種圓潤的卵石, 架構著她脆弱又蘊藏著可以流向大海的身體。

    那?么薄的背接受著槍針的穿襲,不多時,后腰那?小片被反復機打?的皮膚開始發紅,微微變腫。

    陶茹之能感覺到?摩挲著她后腰的林耀遠的手?也跟著灼熱,似乎是他手?心里的汗在沁出熱意。

    他竟比她更膽怯。

    陶茹之帶著笑,反過來?安撫他:“輕松點。”

    林耀遠潦草地回她:“你不要說話,我會分心。”

    陶茹之立刻閉上了嘴。

    誰叫她的身體還在他手?里,要是真的紋壞了受罪的可是自?己。

    好在,接下來?的一切進行得很順利。

    林耀遠的手?仍然灼熱,按在她的肌膚上,那?觸感讓她想?起了高三畢業的那?個夏天,從瀨戶內海回來?后的某個午后。

    換作以前陶康笙上班去,家?里只?有她和?林耀遠的情況,陶茹之一定?會選擇把自?己關在房間或者溜出門去圖書館。但從日本回來?之后兩個人關系變好不少,她也就不再大費周章。

    兩個人因此?度過了很多個在一起的,無所事?事?的夏天午后。

    有一天家?里跳閘,空調罷工,他們都熱得汗流浹背。陶茹之從冰箱的冷凍室里挖出一大塊冰,用毛巾包住抓在懷里解熱。

    然而,沒撐過一分鐘又嫌太冷,干脆丟在茶幾上,整個人懨懨地趴在茶幾邊,將臉貼近冰塊,皮膚的絨毛察覺到?冷意而痛快地舒張開。

    看她舒服地趴在那?里,后背已經濕透的林耀遠也當仁不讓地擠過來?,要來?分冰塊的羹。

    “你坐過來?就太熱了!”陶茹之叫嚷起來?,“你自?己再去凍一塊冰!”

    他懶洋洋地學著她氣急敗壞的聲音:“你自?己再去凍一塊冰!”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學我說話。”

    “你是不是弱智,不要學我說話。”

    陶茹之逐漸有氣無力:“靠,隨你便。”

    “那?就隨我便了。”

    他話鋒一轉,目的得逞地趴下,胳膊肘撞到?她橫在茶幾上的胳膊肘。

    陶茹之剛想?再罵兩句,林耀遠打?了個哈欠,松懈地自?顧自?閉上眼。

    她看著他的臉,要罵的話變成一團漿糊,視

    依譁

    線集中在他鬢角滑下來?的汗水。仿佛他也是一塊冰,正在高溫下緩慢的融化。

    融化的水流過他的喉結,鎖骨,最后流進衣領里她看不見的肌膚。

    陶茹之慌張地也閉上眼。

    悶熱的客廳里沉寂下來?,只?有窗外知了在叫。

    那?聲音很催眠,但或許是太熱,或許是因為他就在她旁邊,陶茹之閉了一會兒眼睛,慢慢地,又把眼睛睜開了。

    于是,她看見了同樣睜著眼睛,正在注視著她的林耀遠。

    那?是陶茹之第?一次知道?,原來?目光也可以像是手?撫過來?時讓人有觸覺。

    那?種灼熱的,比斷了電后西曬的客廳還要高溫的觸覺,恰如此?時此?刻。

    但,就像那?個下午他們互相凝視然后又互相轉開頭一樣,這個夜晚,林耀遠在她身上刻下紋身,也絕沒有任何多余的撫摸。他刺下圖案,血液在皮下溢出,變成淡紅色的一片痕跡,好像并不是留下刺青,而是完成一場手?術。醫生縫合傷口,而他在縫合他們共同從未宣之于口的大概是愛情的東西,將它縫合在她的皮與肉之間。

    如果,他們再早一點相遇會怎么樣呢,真正像姐弟那?樣結伴長?大。

    又或者再晚一點,她已經上了大學,而他考去天南地北,隨便哪里,他們就是兩個頂著家?人名義卻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這樣多好,相安無事?,地久天長?。

    可他們在一個眼看要成為大人,可還沒有成為大人的盡頭綁在一起度過了一段時間。一生中轉瞬即逝的蠻荒歲月,渴望愛上一個人,也渴望被誰所愛。蠢蠢欲動的少年人凝視對方,心里在叫囂,來?愛我吧,什么樣的愛都好。

    “なによりもやさしく(想?要比任何人都更溫柔地)

    涙よりもはやく(在你流淚前快一步告訴你)

    好きだとつたえたくて(我喜歡你)”

    歌曲唱至尾聲。

    一整張碟片放完,黑膠的指針自?動抬起,升到?半空中靜止,看起來?像是上帝撥動了一下手?指,然后一切中斷。

    沉沉的夜里陡然寂靜。

    兩個人的呼吸靜默地流淌在空氣中,她因忍耐疼痛顯得急促,而他因全?神貫注過度緩慢。

    上色的針繼續起落,覆蓋住肌膚下的血色,完成最后的縫合。

    *

    之后的兩天,陶茹之一直忙活著收拾她的行李。

    總共不過是兩個二十八寸的箱子,她卻收拾了兩天都沒收完,一直到?出發前的半夜還在做最后的挑選。

    “還沒收拾完么?”

    房門被輕叩兩聲,林耀遠的聲音傳來?。

    陶茹之沒關門,攤開著行李箱方便收拾,聞言頭也沒抬地說了句“快了”。

    “我幫你準備了點東西,我覺得你應該需要。”

    陶茹之這才抬頭,看見他手?里的兩包火鍋底料。

    她一拍腦門:“這個好!”

    “那?我幫你放進去?”

    “可是這個能過英國海關么?”

    他被問得一懵:“呃,不知道?。”

    陶茹之想?了想?,指著她明天隨身的背包。

    “那?你幫我放包里吧。萬一不行我就不用開箱扔了。”

    “行。”

    接下來?他又問她還需要哪里幫忙,她也不客氣地指揮他翻箱倒柜,一起折騰到?快凌晨兩點,各自?卻都毫無睡意。

    主臥里兩個大人都已經睡下,兩個人靜悄悄地去廚房拿了兩瓶冰可樂,溜到?陽臺干杯。

    易拉罐擰開后那?瞬間的氣泡聲在安靜的夜里,聽起來?就像是小禮花,砰一下。

    “今晚謝了。”

    她碰了碰林耀遠手?中的可樂。

    他回碰她的,然后擺出一副仿佛他是大哥的語氣對她說:“你去了倫敦之后有什么問題,隨時發消息過來?。”

    陶茹之不甘示弱地拿出大姐氣勢說:“你顧好你自?己吧。家?里或者你有什么問題,就微信找我。”

    “那?沒有問題呢?”他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易拉罐的邊緣,“不可以找你了?”

    陶茹之微怔,剛灌下去的可樂返流出氣泡,從喉間溢出。

    “當然可以。”她這么回答,卻又意味不明地補充說,“就是倫敦和?這里有七個小時的時差,不重要的事?我大概不會回得很及時。”

    那?什么算是不重要的事?呢?

    林耀遠咀嚼著這句話背后的意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開口。

    在陽臺上,他們任沉默蔓延,注視著不遠不近的一棟樓熄滅了最后一盞燈。

    他收回視線,淡淡應聲。

    “知道?了,不會隨便找你的。”

    “……”

    陶茹之捏住可樂,喉嚨突然變得很干澀,繼而發癢,勾引著她的意志去反駁。去跟他說,不是的……她用力地捏緊瓶身,又陡然一松。

    沒有必要了,他們都已經做出了選擇。

    兩個聰明人的選擇,不需要再多的解釋和?糾纏。

    陶茹之喝掉最后一點可樂,用胳膊肘懟了懟林耀遠,打?著哈欠說:“進去吧,我再不睡就要誤機了。”

    他說好。

    凌晨三點,他們又靜悄悄離開陽臺,在房門口用氣聲跟對方說晚安。

    陶茹之在躺上床的時候才驚覺,他們好像從來?沒互道?過晚安。

    也許接下來?很長?很長?的時間,他們都不會再有機會這樣面?對面?說了。

    *

    次日陶茹之啟程出發,難得大家?都聚齊了,一起開車送她到?機場。

    她強調過不想?把氣氛搞得特別難受,就當作普通的一次別離就可以了。又不是說就不回來?,如果中間有機票特別便宜的時候,她肯定?會偷偷溜回來?的。

    陶康笙從家?里一路絮叨到?機場,陶茹之分神地聽著,一邊按開車窗看向窗外。今天是漂亮的晴天,接近傍晚的天空呈現出瑰麗的云霞。

    “飛英國要這么長?的時間,希望一路上的天空都和?現在一樣,不要有太多氣流才好。”

    坐在副駕上的林棠娟也在看天空,擔心著接下來?十一個小時的飛行。

    至于她身側的林耀遠,他……陶茹之翻了個白眼——某人居然睡著了,還睡得很香甜,就差沒打?鼾出聲。

    雖然她說氣氛不要搞太沉悶,但林耀遠這出絕贊送行的態度還是令她瞠目結舌。

    他一直睡到?機場,陶茹之拍了兩下他的臉,林耀遠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意猶未盡地打?著哈欠說:“這么快就到?了啊。”

    “……沒事?,你可以選擇繼續在車里睡。”

    陶茹之砰地關上車門。

    排隊值機并沒有想?象中那?么花時間,一下子就排到?她。順利托運完行李,四人走到?安檢口,就到?了正式分別的時間。

    陶茹之和?兩個大人擁抱拜拜,最后是林耀遠,她遲疑了一下,立在原地舉棋不定?時,他踏步上前,當著那?兩人的面?將她摟進懷中。

    “一路順風。”

    隨即松開她,輕快得像一陣微風。

    陶茹之垂在身體兩側的手?不著痕跡地縮起,似乎要握成拳,又沒有,指節彈動了兩下,干脆地大張開,將手?揚到?頭頂,沖三人揮揮手?。

    “再見!”

    她頭也不回地走進安檢口。

    再回身時,薄板已將他們隔成兩端。排在身后的人催促她上前檢查行李,她回過神,將隨身的包放進檢查筐。

    陶茹之經過檢查儀,安檢員拎著她的包過來?了,問她里面?是不是裝了液體。

    陶茹之不記得有裝,只?好走到?一邊把包包里的雜七雜八都掏出來?檢查。

    眼罩、護照、潤唇膏……東西翻個底朝天,在夾層里找到?了一瓶酒精噴霧,該死的漏網之魚。

    陶茹之將它撥出去,將剩下的東西塞回包內,伸手?摸到?那?兩包火鍋底料,拿出來?時翻了個面?,竟發現背面?還被粘了一張便簽。

    上面?是熟悉的字體,從前在那?個空蕩蕩的客廳里,他們一直都是用這么一張便簽交

    憶樺

    流的,那?是他們真正交流的開始,現在也是他們的結束。

    【陶茹之,祝你前程似錦。】

    一份似曾相識的祝福。

    但這回,她終于相信他絕對的真心。

    陶茹之局促地將便簽貼回底料上,又撕下來?,隨手?揉進口袋。走出兩步路,還是從口袋里把它掏出來?展平,小心地夾進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封底。

    她攜帶著它經過海關,走向登機口。

    腰側的紋身并沒有完全?恢復,偶爾的幾個瞬間會隱隱作痛,譬如坐上飛機的這一瞬間,提醒著紋身那?一晚,林耀遠最后脫掉手?套,擦掉她嘴硬其實早已滿頭的汗,俯下身輕聲提醒她可以起來?了。

    陶茹之晃了晃昏沉的腦袋,翻身下床,側身看向全?身鏡。

    ——一個圓頭圓腦的小雪人站在她的腰間,正伸著圓短的手?烤火。

    她恍惚道?:“這不是那?塊手?帕上的圖案么?”

    “是。你把它留在了瀨戶內海的那?個車站。”

    “所以……為什么是這個?”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似在醞釀該怎么表達他的理由。

    “你還記得你當初綁手?帕的時候說過一句話么?你在丟掉關于梁明杰的感情。”

    陶茹之怎么會不記得。

    “是啊,所以呢?”

    “所以,這算是關于我的那?塊手?帕。”

    林耀遠撫摸著她身體上他親手?刻下的紋身,過于平靜的語氣反而顯得瘋狂。

    他說,我把它綁在你身上,無論你是去京崎,去英國,還是去宇宙。你都丟不掉它了。

    第 1 章

    2023年, 深冬。

    整個白菏市籠罩在除夕的氛圍中,老舊的小區難得家家戶戶亮著燈,其中有一盞來自于靠近小區大門左數第三棟第五樓。那是陶茹之的家, 整整三年沒有回來過的家。

    她去倫敦交換了一年回來之后順利畢業,那一年給她的感?受很好, 所以她繼續申請了英國的研究生?, 之后?運氣加身, 居然真的在英國找到工作留了下來。

    老實說,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同期的留學生?都?回了國, 只剩陶茹之在堅持。這些年來培養的驕傲在求職期大打折扣。語言, 文化,各種隱性的歧視……同一個工作的競爭崗位,她需要花費比別?人多幾倍的力氣也不一定能夠拿下。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要鎩羽而歸的時?候, 柳暗花明, 一家會計師事?務所給她發了offer。

    頭兩年, 陶茹之忙得腳不?沾地。忙于鋪天蓋地的CAC考試, 忙于加班加點的工作,忙于異國生?活的各種瑣事?。這些事?幾乎耗費了她全身心?的精力,根本沒空也沒錢回國。

    等生?活終于走上正軌,銀行賬戶上的余額也終于可以支撐她隨時?買回國的機票,卻突然遇上席卷全球的疫情。

    她不?知?道該怎么形容,好像冥冥之中總有什么東西在阻礙她回去。

    可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像水一樣平靜地流淌著。

    好不?容易終于能回國, 坐上回家的飛機時?, 陶茹之再一次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人?生?過了十八歲以后?真的被按下加速鍵。

    仔細回想十八歲之前所感?覺到的人?生?和十八歲之后?的人?生?, 她覺得是兩部不?同形式的放映片。

    十八歲之前是一部定格動畫,一幀和一幀之間的連接總是卡頓,所以每一秒都?要花費兩倍的時?間。所有情緒也因此被延伸成兩倍,哪怕是很微不?足道的瞬間,夏天吃上第一口西瓜的滿足,放學回家看到路燈下自己的影子時?冒出的寂寞,期末考試時?看到錯題的懊惱,收到合格通知?書時?的喜悅,還有,第一次認真喜歡一個人?時?大腦空白的感?覺。

    而十八歲之后?的現在,是一部上載在網絡上的平淡紀錄片。觀眾只有她自己,可以隨時?調整播放速度,1.2倍,1.5倍,2倍……于是,那些復雜的情緒也被壓縮在2倍速的時?間里,無論是傷心?的事?還是開心?的事?,眼淚一擦笑一下就跳到下一段了。

    因此,陶茹之并不?覺得這一刻正準備開門的自己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盡管門外?的人?將是闊別?已久的,她的“弟弟”。

    她深呼吸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調整好臉上的表情,沒有過多?遲疑,咔嚓一聲?,壓下門把?。

    “您好,您點的外?賣。”

    門外?,穿著外?賣制服的小哥遞過來一袋在便利店點單的東西。

    陶茹之呆住,男友從沙發上起身,匆忙過來接東西。

    “原來是我點的東西到了,這么快。”他把?東西一一從袋子里拿出來,“還以為是你弟。”

    陶茹之回過神:“怎么突然買這些?”

    “剛才和你爸聊天的時?候他提了嘴想喝酒,家里沒有。順道我就又買了點下酒菜。”

    “……雖然你們是第一次見面,你也別?太慣著他了。”她抽走放到桌面上的兩罐酒,“不?是和你說了他體檢肝功能指標不?好么,得戒酒。”

    “但?是今天過年……破例喝一點也沒事?吧?”

    “不?行!”

    陶茹之很堅決地拿著啤酒回房,打算把?啤酒藏在這里免得被陶康笙偷摸順走。

    她拉開柜子,將啤酒扔進去,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氣。

    是的,松一口氣。

    在看到門外?的人?不?是林耀遠,那一刻涌上來的復雜情緒讓陶茹之難以掌控。

    那是十八歲時?的感?覺,對任何情緒都?還飽有新鮮,所以飽和到無法掌控。

    她在沒開燈的黑暗中坐了一會兒,慢慢又恢復成二十八歲。站起身回到客廳,男友已經切換了電視頻道,正津津有味地看著不?知?前因后?果的電視劇。

    陶茹之也跟著看了一會兒,中途插入廣告時?才起身去廚房幫林棠娟的忙。

    林棠娟正在燉最后?一道湯,趁這個空檔邊洗碗碟,陶茹之連忙卷起袖子加入,林棠娟看了眼客廳里獨自坐著的人?,示意她:“你不?去陪陪他?”

    陶茹之說不?用。

    “反正爸一會兒拉完不?就出來可以陪他嘮了。”

    “哎你爸真是,腸胃也明明不?好,他還不?顧忌著點,總以為自己還是十年前那樣,一點自覺都?沒有。”

    “阿姨你得多?兇兇他,你太溫柔了。”

    林棠娟忍不?住笑起來:“我私下里吼他吼得你都?不?會相信是我的。”她微微嘆了口氣,“感?覺也是更年期了一直沒完,以前我都?不?會相信我自己脾氣這么差。”

    陶茹之略抱歉道:“也是我這幾年都?在國外?,照顧不?到……”

    林棠娟打斷她:“跟我客氣什么。我倒是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面過得不?好。”

    陶茹之一言帶過:“還好啦,前幾年確實蠻辛苦的。”

    林棠娟拍拍她的手背:“回來就好。前提是你自己真的想回來,不?是為了你爸的身體方便照顧他。你要記得家里有我呢。”

    “林阿姨……謝謝你。如果說我沒有這層顧慮就是騙人?的,但?是這并不?是全部。”陶茹之很堅決,“我在英國呆了這么長時?間,其實沒什么遺憾了。”

    “那你男朋友呢,他也愿意回來嗎?”

    “嗯,不?然我們就分手了。”

    林棠娟呸呸兩聲?:“別?把?分手那么輕易地掛嘴邊呀!”

    陶茹之做了個拉上嘴巴拉鏈的動作。

    林棠娟關心?道:“他對你好嗎?”

    “好呀。”陶茹之不?假思索,“他是個好人?。疫情那陣子我真以為自己要死在英國了……這話可千萬不?能告訴我爸。”陶茹之做了個保密的請求手勢,又繼續往下說,“當時?我和他只是打招呼關系的鄰居,但?他知?道我中招后?天天給我送飯……那個時?候大家認知?里這還是很可怕的病,他明知?道這樣很容易被感?染,但?是跟我說沒關系,不?能見我餓死。”

    林棠娟沉吟道:“……聽上去確實是個可靠的人?。”

    “是吧?”陶茹之瀝干盤子上的水,“我覺得我

    ?璍

    很難再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燉在爐子上的湯水滾開,林棠娟慌忙扔下盤子去往里加食材,剩陶茹之收尾所剩不?多?的碗碟。

    她洗完最后?兩只,準備回客廳之際,突然聽到了客廳里傳來了一個聲?音。

    正好,電視里廣告放完,又重新進劇。男主角念著臺詞和那個聲?音一起響起,一時?間分不?清哪里是重頭戲。

    ——“你好,我是林耀遠。”

    對陶茹之而言,她只聽得到這句。

    她默站在廚房門邊,聽男友隨后?也自我介紹說:“你好你好,我叫郭文康。是陶茹之的男朋友。”

    林耀遠隨口問:“你們談多?久了?”

    “啊,差不?多?快兩年了。”

    他聞言笑了一聲?:“差不?多??”

    郭文康稀里糊涂地問:“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看來你們不?在乎交往周年之類的節日。”

    “哦……因為茹之她不?在乎這些虛的。”

    林耀遠不?咸不?淡地應聲?,又問:“說起來,她人?呢?”

    聽到林耀遠問起她,陶茹之意識到不?能再偷聽下去了。

    這次她反而沒有任何遲疑,很輕松地從廚房出來,笑著對客廳里的人?打了聲?招呼。

    “才來啊,就差你了。”

    她說得很快,視線也甚至沒有看林耀遠,等說完了,才將目光放到他身上。

    算下來他們有四年沒見了。

    上一次她還在國內過年時?,林耀遠因為律所的實習留在京崎,他們錯過了疫情前唯一一次可以見面的機會。然后?她回英國,他依然在京崎,再沒有見過面。

    他們也從不?曾單獨互通視頻,只有過年的時?候陶茹之和陶康笙連線,三個人?依次和陶茹之打招呼,鏡頭會對準林耀遠,每年僅通過那一個瞬間,她衡量著他的成長。

    但?親眼見到林耀遠的這一刻,陶茹之才意識到他是個男人?了。

    不?是踩著歌詞笑著跑開的少年,也不?是站在吧臺邊調酒顯得格格不?入的青年。

    他很適合他現在的裝束,黑色羽絨服里的西裝挺括,手戴腕表,頭發往后?刮,露出漂亮的額頭,視線就不?受遮擋,平靜地打量人?,也平靜地接受別?人?的打量。

    唯獨那雙眼睛,仍和第一次看見時?那樣,是一副看石頭都?顯多?情的眼睛,對上時?容易讓人?浮想聯翩。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氣質,并不?會隨著年歲漸長而消磨。

    陶茹之很快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卻聽見他說:“你好像瘦了。”

    她微怔,失笑說:“你的比較基準是什么時?候?四年前?”

    林耀遠將西裝外?套脫下,邊應聲?:“沒有比較基準。”

    “……?”

    “對很久不?見的人?說這話是保險栓而已,就像刮到彩票的那張謝謝惠顧,你可別?真以為能兌獎。”他轉過臉,露出一個很欠的笑容,“下次聽到別?人?對你這么說可別?太當真了。”

    陶茹之臉部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那種很遙遠又很熟悉的感?覺瞬間席卷全身,天啊,好像回到第一次和林耀遠在樓下對峙的那一天,她輕而易舉地就領略到他的討厭。

    陶茹之猛地一怔。

    難道……他在用這樣的方式緩解久別?的尷尬,并用這樣的方式告訴她,一切的情愫都?已經過去了,他們的關系退回原點,她大可放心?嗎?

    郭文康不?動聲?色地皺起眉頭,在林耀遠扔下外?套轉手進廚房后?走近,和她小聲?說:“你弟弟和你關系不?好嗎?他看上去不?是很好相處。”

    陶茹之垂下眼,似是默認。

    郭文康了然道:“怪不?得你從不?談起他。”

    *

    晚上八點,年夜飯正式開席。

    因為陶茹之說今年帶男朋友回來,四人?的方桌坐不?下,陶康笙特地去買了張圓桌回來。

    林棠娟一邊舀湯,笑著提起陪陶康笙買桌子的情形。

    “他可碎嘴了,你說買個桌子,人?老板問他要具體多?大的圓桌,他非說他為什么要買圓桌,此地無銀。”

    “這可是茹之第一次帶男朋友回來,我能不?高興么。”陶康笙樂呵呵地給郭文康夾了一筷子菜,“你們不?打算再回英國了吧?”

    郭文康受寵若驚,趕緊端起飯碗接菜,一邊回答陶康笙的問題。

    “是的……我們經過疫情這兩年都?有回國發展的想法,而且今年茹之和我都?申到了國內的offer,所以……”

    郭文康收聲?看向陶茹之,示意接下來的話由她講比較合適。

    陶茹之放下筷子,環視了一圈飯桌,無差別?地掠過林耀遠,最后?和陶康笙視線相交。

    “爸,林阿姨。”她氣定神閑地扔下炸彈,“我們考慮今年訂婚了。”

    第 2 章

    陶茹之話音落下, 飯桌上除了郭文康之外,其余三人都不同程度地愣住。

    “大家也不用這么驚訝吧,我馬上生日二十?九, 明年就?三十?,算算時間差不多了。”陶茹之笑著, 自如地掌控著場面上的節奏, “是慎重考慮后的決定, 所以大家祝福我就?好了。”

    林棠娟率先回應說:“啊……這當然是好事?情。”

    陶康笙五味雜陳地喝了杯飲料,看了眼?郭文康:“我早說讓你買酒來的,這么重要的消息, 不喝酒怎么行。”

    郭文康只?好賠笑。

    陶茹之插嘴道:“爸, 你別為難他了。”

    陶康笙故意嘆氣:“行,這就?開始胳膊肘往外拐了。”

    “我是為你的身體好!”

    陶康笙悠悠道:“爸爸的身子骨還很硬朗,不用擔心, 照現在這個進度, 幫你帶外孫也不在話下的。”

    陶茹之眼?角一抽:“不是, 這怎么話題都到孩子上來了……”

    林棠娟也啼笑皆非, 嫌棄道:“你爸臭男人根本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辛苦,想當然就?把話說出?口?了。要我說生孩子和結婚是兩碼事?,結婚可?以隨便結,但生小孩要慎重。”

    “結婚也不能隨便結吧。”

    從方才起就?沉默著的林耀遠終于不再走神,聽見了林棠娟后半句話,淡淡開口?插了句話進來。

    林棠娟擺擺手?:“你們年輕人思?想還比我封建!怎么就?不能隨便結?不合適就?離婚, 第二婚也不一定不幸福。”她看了眼?陶康笙, “我和老陶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哈……”林耀遠敗下陣來, “我看您的目的就?是為了秀恩愛。”

    “別您啊我的啊,現在這桌子上都是有恩愛可?秀的人, 就?除了你!”林棠娟見機問起她擔心許久的問題,“這些年你說你忙工作,我也不催你結婚。不過我建議你戀愛還是要談一談的。”

    林耀遠不咸不淡地說:“我有談啊,現在。”

    再一次,除了郭文康,飯桌上的三個人神色各異。

    林棠娟震驚道:“什么時候談的?我怎么完全不知道?怎么不帶回來?”

    林耀遠言簡意賅道:“女的,剛談上,所以帶回來不合適。”

    陶康笙忙道:“不著急,要帶回來還是耀遠自己想定下來之后吧。”

    “確實不著急。”林耀遠看了一眼?正低頭扒飯因而看不見表情的陶茹之,狀似卸下壓力地微笑說,“現在家里已經有先一步要結婚的,不愧是做姐姐的,幫忙頂KPI。”

    陶茹之擱下筷子喝了杯水,等?一口?涼水慢慢下肚,才說:“沒有什么K不KPI的,你想結婚的時候自然就?會結了。”

    “……”林耀遠上揚的嘴角顫了一下,“我會記下建議的。”

    陶茹之隨即轉開話題問:“雨滴最?近怎么樣??”

    雨滴在林耀遠大四出?去租房后就?接過來自己養,一直養到現在。他剛接雨滴過來的那陣子有跟她報告過,這些年也陸陸續續給?她發?一些照片,不過這幾年

    弋?

    就?完全沒有了。而她也沒有再主動提。

    “沒想到你還記得雨滴呢?”

    他的回答像是某種奚落,又聽上去只?是確認的詢問。

    陶茹之不管他的意味如何?:“當然。我是信任你能養好它?才沒多問。”

    如果不是在眾人齊聚的餐桌上,陶茹之猜他必定會回她,那你現在也不必再問。

    但很可?惜,在長輩面前,林耀遠絕不會這么說。

    他只?會壓下不快,言簡意賅道:“狗老了就?那樣?,沒有大毛病。”

    陶茹之點點頭:“那就?好,有空我會去看它?的。”

    她轉向郭文康,看他飲料杯空了問要不要重新倒一杯,以此快速地結束了和林耀遠長達幾年空白后的再度攀談。

    這頓久違的年夜飯吃得其樂融融,大家三言兩語地聊著天,慢吞吞地吃到菜都變冷才結束。郭文康主動請纓一個人包攬洗碗,最?后陶茹之也進了廚房幫他一起。

    收拾完時間過十?一點,到了郭文康該離開的時間。

    家里住不下,他早在附近不遠的地方訂了酒店,叫完車,陶茹之穿上羽絨服送他下樓。

    客廳里三個人坐著看春晚,陶康笙目送著那兩人關上門?離開,臉上高興的神情透露出?一絲截然不同的落寞。

    林棠娟很快注意到,拍拍他手?背。

    “舍不得了?”

    陶康笙笑了笑,不中用道:“剛才茹之在飯桌上提起要訂婚的剎那,我總覺得她是要張口?跟我說,爸,我這回考試又拿第一了。”

    林棠娟嘆息道:“那你剛才還提什么孩子不孩子的。”

    “我這不是不想讓她看出?來我不舍得。”

    “他們也不會那么快結的,房子什么的都得看好落聽了才行,京崎那邊房子不好買呢。”

    “你提醒我了!”陶康笙沖向林耀遠,“茹之他們買房子的時候你多幫她看著點合同,別讓人坑了去。”

    林耀遠的視線一動不動地盯著電視機,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對了,還有茹之自己也得買房吧,至少婚前得有一套。”林棠娟碎碎念,瞥無動于衷的林耀遠一眼?,“你在沒在聽?”

    他仿佛怕她又要開始將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也撈起剛丟在沙發?上的羽絨服,進了趟廚房又出?來,手?上多了兩袋廚余垃圾,說著我下樓扔,大門?砰一下,又關上了。

    *

    陶茹之陪郭文康走出?小區,在路邊等?車的間隙,郭文康開始復盤今天晚上自己的表現,細數有哪些地方自己做的還不夠,條理清晰,仿若在復盤程序有沒有出?現bug。

    陶茹之笑著打斷他:“可?以了可?以了,我爸媽不是數字,不會那么無情的。”

    “希望吧……”

    郭文康抬頭看手?機,說車還有兩分鐘到,而趁這兩分鐘,他又跟陶茹之抓緊時間商量明天的安排。

    “早上八點我來接你,然后我們去機場,早餐我路上買來,你想吃什么?”

    他們一早就?商量好除夕在陶茹之家,大年初一則回郭文康的家見他的父母。

    “早餐你不用管我,我在家里解決。你要是來的早就?上來一起吃。”

    郭文康苦笑道:“哦……那還是不要了。那樣?我就?吃不好早飯了。”

    “都說了不用那么緊張的。”

    “你是站著不腰疼,等?明天就?輪到我和你講這句話了。”

    “我才不會緊張。”

    不遠處,一束車燈亮穿寂靜的車道,車子從拐角現身,緩緩停在兩人面前。

    陶茹之停在原地沒動,目送著郭文康一個箭步沖過去拉開后座,沖她揚揚手?示意她可?以走了,然后低頭坐進后排。

    陶茹之還是沒動,等?車子駛出?視野了才轉身回去。

    他們之間總是沒有任何?浪漫化的細節,比如依依不舍、濃情蜜意的道別。不是因為戀愛時間久了,而是從最?開始就?如此。

    兩人第一次約會分開的時候,陶茹之正準備學著以前在大學宿舍樓下看到的小情侶和他膩歪一下,他看著她忸怩的姿勢說:“你哪里癢嗎?”

    陶茹之:“……沒有。”

    “哦,我還擔心你是不是被蚊子咬了。”

    他樂呵呵地揚長而去,陶茹之看著他的背影嘆氣,心想也好。比起臨別時給?自己一個擁抱的男人,似乎擔心自己是不是被蚊子咬了的男人更?好,不然她也不會考慮和他結婚。

    陶茹之走近單元樓,燈壞掉的黑暗里有一點星火在閃爍。

    是林耀遠站在那里抽煙。

    他一手?夾著煙,帶著無線耳機正在講電話。

    陶茹之默不作聲?地路過他時,聽到他在跟電話那頭的人笑意盎然地說:“好,記得幫我跟你爸媽說聲?新年快樂。”

    陶茹之聽著他的語氣,在剎那間推斷出?對面的身份,應該是在飯桌上提到過的女朋友。

    她的腳步不停頓地往前走去。

    即將走進樓道的電光石火,講電話的人說了聲?再見。

    “陶茹之。”

    他接著冷不丁地出?聲?叫住她,已然切換了語氣。是一種很生硬,有點不知從何?談起的語氣。和剛才的輕松相比落差太大。

    陶茹之停下來,回頭看他:“怎么了?”

    “老陶剛才叮囑我了,你們要買房看合同的時候記得找我,我幫你把把關。”

    “是嗎,那太好了。”陶茹之不客氣地點頭,“聽說你現在可?是大律所的紅人,不會到時候找你得排隊到一個月后再給?我看吧?”

    他故意拿腔拿調地:“等?一個月就?能排上也是我給?你開后門?了。”

    陶茹之又想翻白眼?了。

    “行,知道你牛了。”

    “你也不賴,一回來就?進了華陽。”他語氣微頓,“我以為你會真的就?這么留在英國不回來了。”

    陶茹之聳肩:“怎么可?能,我爸還在這里。遠水救不了近火,在京崎總比在英國強。”

    “你要是擔心這一點,別忘記家里還有我。”他語調微揚,玩笑著說,“還是說太久沒聯系,真的快忘了我了?”

    陶茹之只?是笑笑:“你真是阿姨親生的,說了一樣?的話。但我才是我爸的女兒,當然第一責任在我。”

    “真意外。這么多年了,你原來還分這么清么?”

    他手?中的煙一直沒有抽,燃燒的灰燼積了長長一截,被風吹飄在地。

    “我以為我們早是不分彼此的家人了。”他說。

    “……”

    陶茹之提醒他:“不抽的話就?滅掉吧。”

    他低頭看了眼?,仿佛才意識到手?邊夾了只?煙,隨即從羽絨服口?袋里掏出?四方形的金屬煙盒,將煙摁進盒中滅掉。一邊很輕地嘀咕了一句,你顧左右而言他的本領還是沒變。

    陶茹之裝作沒聽見。

    他接著又掏出?清新噴霧劑,對著身體連噴好幾下,驅散了剛才的煙味,一套下來流程很熟練。

    空氣里浮動著人工清新的香氛味,陶茹之動了動嘴唇,壓下心頭想問他是否很經常抽煙的好奇,明明當年他說他并不喜歡煙味。

    她事?不關己地轉身,轉口?道:“該上去了。”

    “嗯。”

    他將清新劑揣進口?袋,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跟過來了。

    這場私底下里的對話比陶茹之想象中的要更?加無可?挑剔——符合他們各自的身份,互相恭維,關心近況,又保有邊界。

    陶茹之聽著距離自己不遠不近的腳步聲?,樓道的燈跟著他們一明一滅,很像游戲會自動讀檔時閃爍的那根進度條,閃五下,啪,精準讀檔到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她偷偷跑來白菏見他,他們在昏暗的樓道里交換深吻的夜晚。

    林耀遠三兩步跨上臺階,追上她。

    她的手?腕被他一把攥住了。

    陶茹之的手?心瞬間出?了汗。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兩人在樓道間對峙,她聽見他夢游般的發?問:“陶茹之,要不要再等?一次樓道暗下燈?”

    第 3 章

    頃刻間, 陶茹之懷疑自己還?在回憶,誤把回憶里的那句話放大了。

    但?回憶里,林耀遠可不曾說過“再”。

    她被這句話沖擊得恍神, 林耀遠的臉已經湊近。

    他站在她臺階下方,因此幾乎是剛好和她平視的距離——陶茹之又看見了最當初看見的那雙眼睛。

    緊接著, 他的目光不再與她對視, 而是慢慢下移, 停在她的唇邊。

    他開口道:“你大概完全忘記了我曾經說過的話。”

    「不要把你想交往的任何男的帶到我面?前來。你帶一次,我就會當著他的面?親

    依譁

    你一次。」

    他壓低著聲音,怕驚動一門?之隔的他們?的爸媽, 又或者是天上?正在注視他們?的神明。

    更怕驚動她。

    因為他知曉自己的話多么無禮。

    陶茹之已然冷靜下來, 微微揚起?頭,視線掠過他的發梢,不慌不忙地發問?:“那么……你怎么不履行呢?他都已經走了。”

    她的聲音沒有收, 快暗下來的燈由?此依然明亮。

    他的視線隨著她的話又往上?游移, 和她在不會再暗下來的燈中對視著。

    半晌, 他悻悻地松開她。

    “看來已經嚇不到你。”

    陶茹之將手放進?口袋, 嗤笑他:“都快三?十歲的人還?開十多歲時候的玩笑,我怎么會被你嚇到?”

    “別四舍五入,我今年的生日還?沒過,離三?十還?遠著。”

    “你是在跟我暗示別忘記生日禮物嗎?”陶茹之笑道,“前面?哪年我有忘掉啊,放心吧。”

    “那我可以指定我今年的生日禮物嗎?”

    “……行啊, 你要什么?”

    “我要你忘了我的生日。”

    陶茹之下意識地反問?一聲:“你說什么?”

    他語氣決絕, 重?復道:“不要再送禮物給我, 就是給我的禮物。”

    過了好半天,陶茹之回了一句嗯。

    “沒問?題, 那我倒是省事了。”陶茹之主動結束了對話,“進?去吧。”

    *

    第二天早晨陶茹之醒來,她訂了六點半的鬧鐘,一起?來就聽見門?外的走動聲。

    陶康笙從廚房端了早飯出來,招呼洗漱完的陶茹之一起?坐下來吃,一邊問?起?郭文康要不要來。

    她嗦著面?含糊地搖頭:“他不上?來了,一會兒直接走。”

    陶康笙帶著點醋味說:“我說你好不容易回來,怎么只在家里呆一天,居然是要去見他父母。”

    “反正之后我就在京崎工作了嘛,家里可以經常回來的。”陶茹之安撫道,“畢竟他都同意除夕先來我們?這了。”

    “那他當然得同意,哪有你委屈他的道理?。”

    林棠娟也附和說:“我這一點我同意你爸。茹之,你要記住你去拜訪他父母的過程不是代表是你單方面?征求他們?認同你,其實也是你挑選對方父母的過程。”

    陶康笙語重?心長:“如?果他們?為難你,你不用委屈自己,大不了這個婚不結。”

    陶茹之連連應聲:“他們?再好也沒有你們?倆好啦,要是以你們?做標準可就太難了。”

    陶康笙戳戳她腦袋:“年紀越大嘴巴越甜了。”

    “我發自真心!”

    “那你之后得找時間回趟家,收拾收拾你那屋。”陶康笙說,“不然我怕到時候你收拾不完。”

    “收拾?你們?打算搬家嗎?”

    “是這棟樓要拆了,加入新區規劃,可能明年動工吧。”林棠娟解釋道,“我之前去找物業反映樓前那燈壞了趕緊找人來修,他不小心說漏嘴的。說都這樣了還?修什么修呢。”

    “天……那算是好事啊!”陶茹之高興道,“這房子確實很老?了,你們?可以趁機買個喜歡的新房子,錢不夠我這里有。”她又興奮道,“說不定你們?可以考慮搬來京崎啊!”

    陶康笙立刻擺手:“你自己還?要準備新房呢,哪兒多來的錢?京崎的房子又那么貴。”

    “沒事啊,我們?新房就買小一點嘛。”

    林棠娟插話道:“我是覺得你們?新房可以買小點,多出來的錢你得留給自己買一套小房子自住。這樣萬一以后吵架了什么的你不用憋在房子里受氣,想走就走!”

    她意味深長地瞅了陶康笙一眼:“我這些年就是后悔把我原來那套房子給賣咯。”

    陶康笙囁嚅著不說話了。

    陶茹之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我也是想,可是京崎的房子確實貴,我要再買一套肯定就不夠用,但?給你們?補貼肯定是夠的。”

    閑聊間,林耀遠的房門?也開了。

    他眼睛還?沒睜開,游魂似的飄向衛生間,回來坐已然改頭換面?。

    林棠娟納悶道:“你起?來這么早做什么?”

    “律所昨晚臨時通知我回去,有個案子要急推。”他看向陶茹之,“我一會兒也要去機場,介不介意我搭你們?一個順風車?”

    陶茹之在二老?的目光中點頭。

    走之前,四個人一起?拍了張久違的合照。林耀遠執鏡,把手機橫過來,為了讓他們?都能入鏡,他挨在最邊上?,一張變形了的半邊臉。

    陶茹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把中間讓給兩位父母,他們?倒是笑得很燦爛,她離鏡頭最遠,表情模糊。

    咔嚓了幾張,陶康笙定睛一看,不滿意了。

    “這我要拿來當朋友圈背景的,你們?倆臉都看不清。”

    說著就把陶茹之和林耀遠往中間推,換他站到了最旁邊執鏡。林棠娟換到了陶茹之剛才的位置,挽住她的胳膊。

    位置換完,陶康笙說著一二三?,一手拍著林耀遠的背一手按下屏幕。

    最后一秒,林耀遠抬手攬住陶茹之的肩頭。如?此,照片里所有人都是親昵的。

    一張完全像家人的全家福成型了,前提是忽略照片里陶茹之忽然局促的臉。

    *

    八點整,郭文康準時出現在陶茹之家的小區門?口。

    他從車上?下來,讓司機靠邊稍等一下,一邊給陶茹之打電話。

    電話沒接,但?門?口一前一后走出來兩個人。

    郭文康看見跟在陶茹之身后的林耀遠,略意外道:“弟弟也和我們?一起??”

    “嗯,他去機場。”

    林耀遠主動拉開副駕門?坐進?,識趣地戴上?耳機:“我瞇一會兒,你們?可以當我不存在。”

    陶茹之和郭文康坐進?后排,果真就按照林耀遠說的,旁若無人地審視著郭文康的臉色:“沒睡好?”

    “不知道為什么還?是緊張。”郭文康撓撓額頭,“擔心你們?見面?會不會順利之類的……想了很多。”

    陶茹之板上?釘釘道:“肯定會順利的。”

    “那如?果不順利呢?”

    郭文康微愣——因為這個提問?來自前排那個剛才說著要無視自己的某人。

    “如?果你父母對她有意見,你怎么處理??”

    林耀遠問?得輕飄飄,內容卻很尖銳。

    郭文康陷入沉默,明顯開始思考該怎么回答這個送命題。

    陶茹之一時間不知道該不該出面?打圓場,因為她也有些好奇郭文康的答案。

    很快,郭文康出聲說:“其實這個可能性不大,以我對我父母的了解,他們?不會對茹之不滿意。畢竟她那么優秀。”

    林耀遠又追問?:“哦,是嗎?他們?的標準是什么?”

    “身材和相?貌都過關?,工作也好,除了家庭可能稍微……如?果要有不滿,那唯一能詬病的地方就是這里。但?我完全可以和他們?溝通,畢竟我已經先去過你們?家了,家庭氛圍很好,我完全可以和他們?證實這一點不是問?題。”

    郭文康回答得很誠懇,誠懇到有些不好聽的程度。

    “這確定是你父母的標準,還?是你在心里對她的評判?”

    林耀遠猛地話鋒一轉,將矛頭指向他。

    郭文康忙語無倫次道:“當然不是,那些都是外在的東西,我喜歡你姐姐是因為她這個人。”

    林耀遠更加咄咄逼人問?:“那你父母也有可能不在乎那些外在的東西而單純不喜歡她本人。到了不得不對立的立場,你站在哪一邊?”

    點到即止,陶茹之立刻打斷他們?道:“再聊下去先別說我和他家的關?系,得是他和我家的關?系先崩,你就別說話了。”她拍了下副駕的后背示意林耀遠,又看向郭文康,“他大概職業病,喜歡刨根問?底,你不用管他。”

    郭文康松口氣,搖頭說:“怎么會,他是你家人,我完全理?解。”他義正辭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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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姐姐受委屈的。”

    前排靜默片刻,傳來一聲潦草的“那就好”。

    路況四通八達,幾乎沒有人在大年初一的早晨趕去機場,很快三?人就抵達了目的地。

    郭文康主動拿上?自己和陶茹之的證件,還?有各自的箱子去了自助機器處排隊辦理?打印機票和托運,讓陶茹之去休息區坐著等他。

    林耀遠的飛機比他們?晚半個小時,還?沒有到開放值機的時間,于是他跟著她一起?坐過來,陶茹之把隨身的背包放在旁邊的空位上?,林耀遠隔著她的包坐下。

    她低下頭玩手機,開了一局消消樂。林耀遠轉頭瞥了一眼她的手機,隨口搭話說:“你怎么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愛玩消消樂?”

    陶茹之嗯了一聲:“解壓。”

    他繼續說:“你看上?一個人的眼光那么多年過去了也還?是一樣。”

    陶茹之按鍵的手指被迫停下,抬頭道:“彼此彼此,你愛隨意給人下判斷的樣子那么多年過去了也沒變。”

    “可是我沒說錯。”他的視線捕捉著正在排隊的郭文康,“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這種人你還?不判死刑?這不是談戀愛,這是婚姻。”

    “我很謝謝你站在我的出發點上?幫我考察人。不過他的回答我并不算太意外吧。畢竟也談了這么長時間,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大致也知道。”

    兩人隔著一只包的距離,完全像兩個十足的大人交談著。

    她游刃有余道:“恰恰像你說的,這不是談戀愛,是婚姻,所以沒必要判死刑。”

    “這么說是你對婚姻的容忍度大,還?是對這個人本身?”

    “這兩者是一樣的,他是我的結婚對象。”

    林耀遠沉默片刻,又問?:“那為什么會選他?”

    陶茹之侃侃而談,仿佛這個答案已經在腦海中預想過很多次該怎么回答。

    “那可太多理?由?了,他人很好,廚藝更好,如?果你在英國的時候吃過他做的飯你就知道了……而且我喜歡他跟我求婚時的情景,那是一個下午,我把曬好的被單床單從陽臺上?抱走替換,他過來幫我,然后自然地問?我要不要以后都幫我一起?換床單。”

    “我當時真的很討厭總是一個人換床單,很累。”

    這個理?由?似乎聽上?去潦草到可笑,但?卻是那個時候陶茹之最真實的心理?狀態。

    林耀遠聽后,沉默了一會兒,笑著問?:“他就這么跟你說的,要不要幫你一起?換床單?”

    “有什么問?題?”

    “沒有。只是我以為他會跟你說那句不能免俗的——”他轉過臉看著她,“‘你愿意嫁給我嗎’?”

    陶茹之怔怔地對上?他的眼神。

    她旋即移開目光,垂下眼道:“不是所有人都要來這一套。”

    遠處,郭文康辦理?好托運,兩手空空地走回休息區。

    “怎么了,你們?倆臉色都好凝重?。”

    他忐忑地發問?,生怕兩位是在暗地里討伐他,不滿他剛才在車上?的表現。

    林耀遠什么都沒說,站起?來拍了拍郭文康的肩頭,若無其事地說該我去值機了。

    *

    陶茹之隨著郭文康拜訪了他的父母,整個過程都很順利,沒有出現他們?在車里爭論到的情況,至少陶茹之單方面?覺得沒有問?題,二老?在明面?上?對她非常友善。

    沒有在他家呆很久,兩天后陶茹之就以工作為由?飛回了京崎,讓郭文康繼續在家陪爸媽。

    他們?目前同居中,自從有了結婚的打算后,兩人在回國前就商量好到國內先一起?住一段時間。但?陶茹之不想完全失去自己的空間,所以他們?找的是三?室一廳的房子,兩個各自的客房,以及一間共用的書房。

    這幾年都在英國,國內的朋友都慢慢淡了聯系。因此獨自回到京崎的這幾天陶茹之幾乎閉門?不出,窩在家里處理?工作上?的事。

    她入職的華陽公?司是國內的老?牌制藥公?司,目前國內市場飽和,想挖掘海外市場,正在并購有海外業務的小企業,因此陶茹之作為有海外工作背景的人材很順利地跳進?去了。

    她接手的第一個項目就是關?于康盛制藥公?司的并購案。華陽很看重?這次并購,不希望拖拖拉拉,她得在三?月盡調前把團隊整理?完畢的相?關?資料全都過目一遍。財務報表,人力資源報表,業務報告、法律風險報告……擂起?來厚厚一疊,說好的共用書房幾乎已被陶茹之的文件占據。

    也多虧這些文件,她一人在家的日子被占據得滿當,與無聊二字絕緣,三?餐也幾乎全交給了外賣。

    每當吃著外賣,陶茹之就開始想念郭文康。

    眼看假期快結束,到了差不多他該回來的日子,陶茹之拍了一張外賣的照片,賣慘地給郭文康發過去。

    等她吃完,手機的消息提示隨即響起?。

    陶茹之隨手打開微信,目光掃過最新的紅點,手指一頓。

    ——「你說過要來看雨滴,是什么時候?」

    這個沉寂已久的對話框浮到首頁,讓陶茹之一陣恍惚。

    在剛來倫敦的前幾個月,她時常盼望著這個聊天框。但?林耀遠似乎牢牢記住了他們?的最后一次面?對面?交談,如?非必要就不隨便找她。

    所以他們?聊得非常少,又隔著七個小時的時差,很多時候她醒著他入睡,他入睡了她醒著。每當這種中斷的時候,翻看他們?以往的聊天記錄是她人生地不熟的日子里唯一的樂趣,就像高三?最后壓力倍增的沖擊階段時她與他互通便簽那樣。

    她其實有很多事情想和他分?享,剛到倫敦的見聞,在路邊看到不怕人的鴿子,難吃的食物,漂亮的咖啡館,纏綿的陰雨,夜晚十點才微暗的日落,第一張在大本鐘下找路人拍的合影……但?陶茹之知道自己不能發給他,最后,她統統發到了家族群里。

    她看到他也會回復,夾雜在陶康笙和林棠娟的一大串關?心中,他簡單的回復就顯得潦草。

    慢慢的,年月過去,她和郭文康在一起?之后不曾再主動發消息給他,對他發過來的消息也回得冷淡。

    就這樣某天過后,那個聊天框就慢慢從數個聊天框中沉下去,像一艘被冰砸穿的船,終于灌滿陳年的積水,無法承載后慢慢沉底。

    再后來她的手機在倫敦街頭被偷了一次,原先的那先聊天記錄也都跟著丟了。他們?的界面?變成一片空白,直到今天——

    「你說過要來看雨滴,是什么時候?」

    陶茹之沒有想過林耀遠會主動發來,更沒想到是這樣一條消息。

    她提出想要看雨滴是真心實意,但?沒抱希望,因為不覺得他會想要再和她私下見面?,在她快要結婚,而他也已經有了女朋友的情況下。

    所以她只說了“有空”,一個大家心照不宣的客套詞。

    而他揪著這個客套詞,問?她到底什么時候有空。

    陶茹之不想賦予這個舉動復雜的含義,愿意理?解為他聽出來她的矛盾,所以給了她一個大方的臺階,讓她能夠去看看雨滴。

    這說明他真的成熟了,不再意氣用事,也已經能平和看待他們?的曾經,是這樣吧。

    于是陶茹之痛快回他:「要不等文康回京崎那天,我們?倆一起?去你家看雨滴,ok嗎?」

    她的消息發送過去,對面?就沒有動靜了。

    陶茹之并不在意,律師都很忙,與工作無關?的消息他隔天回都不奇怪。

    果然到了深夜,陶茹之才收到林耀遠的回復,惜字如?金:「隨你。」

    陶茹之隨即和郭文康商量了一個日期,把時間發給了林耀遠。

    這次他回得挺快,只不過直接連字都省了,一個ok的自帶表情。

    *

    郭文康離春節假期結束還?剩三?天的時候從老?家回來,兩人打算花兩天看看中介發過來的房子,最后一天再去林耀遠家里。

    郭文康也是一個愛狗的人,小時候家里養過一只小狗,后來走丟了,自那之后

    弋?

    他很傷心,發誓不再輕易養狗。

    不過在陶茹之和他提起?雨滴的故事之后,又勾起?了他久違的念頭。

    他開始和陶茹之商量,結婚后要不我們?也開始養一條狗吧?

    陶茹之正低著頭在各種購房平臺上?亂躥,頭也不抬地說先把我們?自己的窩搭好吧郭同志。

    郭文康哦一聲,把他標記的房子也發過來給陶茹之,問?這個怎么樣?明天也可以臨時看。

    陶茹之瞥了眼,圖片看上?去不怎么樣,但?既然他中意,她點點頭說好,看一下無妨。

    這套房子放到了最后看,陶茹之本來沒抱太大期望,結果發現居然是這兩天里看下來相?對最滿意的一套。

    看完房陶茹之累得不想動彈,郭文康也是,第二天約的午飯時間兩個人差點雙雙睡過頭。

    她和郭文康慌里慌張下樓,林耀遠的車已經等在他們?的家樓下。

    因為兩個人剛回國沒多久,目前車子都還?沒買,林耀遠知道這個情況后就約好時間說來接他們?。

    距離約定時間過了快二十分?鐘,他們?才小跑著上?了車。

    陶茹之示意郭文康去副駕,自己主動去了后排。

    郭文康坐進?副駕,想起?第一次見林耀遠時他對陶茹之的毒舌,心想壞了,這必然是很錙銖必較的人,他們?還?遲到這么久。

    他連忙硬著頭皮和林耀遠道歉:“我們?昨晚看房回來太累了,都忘記定鬧鐘就睡了。讓你來接還?讓你等,真是不好意思。”

    林耀遠卻微笑:“這有什么,倒是你們?房子看得怎么樣?”

    郭文康被他回復的好脾氣搞得有些混亂,愣了一下,掏出手機說:“我們?倆都覺得這房子還?不錯,可以考慮。”他將手機遞過去,展示昨晚實拍的視頻,“怎么樣,是不是還?可以?”

    林耀遠接過來看,來回拖動著視頻的進?度條,似乎在確認著什么。

    郭文康看著他的臉色,略奇怪地問?:“哪里不對勁嗎?”

    林耀遠另一只手點著方向盤,意識飄到很遠的地方,話卻脫口而出。

    “這房子沒有臨河的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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