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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第 71 章

    傍晚七點還不到,ZR年度盛典現場早已人山人海。

    ZR是國內首屈一指的男士雜志品牌,每年三月中旬邀請各行各業精英齊聚一堂,評選年度人物并頒獎。

    最熱鬧的當屬娛樂圈,上至頂流影帝下至十八線糊咖,都來光鮮亮麗走紅毯,花枝招展去搶一兩個鏡頭,生怕一不小心屈居人后。

    明星多,粉絲就多。饒是盛典已經舉辦到第三十三屆,但場外粉絲達到上萬人,還是有史以來頭一遭。

    一切離不開昨晚的微博熱搜——

    【爆——S姓頂流疑似出柜,對方或為某集團神秘大佬!】

    配圖是兩個男人的合影。路燈下,孫姓頂流孫瑾之側臉精致,很好辨認。

    另一個男人只有背影,深黑西裝,寬肩窄腰,比孫瑾之高了近半個頭,看上去高冷又清貴。

    畫面中兩人挨得很近,孫瑾之微仰頭,輕踮腳,眼神難掩柔情,讓人毫不懷疑下一秒就會親上對方。

    底下一堆粉絲控評:

    [營銷號別太離譜,人家不能是兄弟???]

    [笑死,皮下腐眼看人基,之之不跟女星傳緋聞你就拍男人?]

    [我擔入圈以來零緋聞,清清白白誰不知道?營銷號造謠死全家!!]

    [還集團大佬呢,什么集團你說啊!慫包不敢指名道姓,欺軟怕硬???]

    [一分鐘,我要看到大佬正臉!]

    [……弱弱舉手,大家不覺得很好嗑嗎?財團大佬X頂流小生,高冷禁欲系X陽光小太陽,我不管我先嗑為敬!]

    [加一!我的gay達探測到他們絕對有一腿!]

    [震驚!這就是所謂的遇1則0嗎?孫頂流竟有如此嬌羞一面?]

    [腐女滾粗,少yy我們孫哥!]

    [不是……12個小時過去了,大佬的身份還沒被扒出來?這屆網友不行啊……點煙.jpg]

    [已知消息:圖片背何是ZR年度盛典會場附近的噴泉,神秘大佬也來參加年度盛典?]

    [我靠!你這么說我想買票去看了!!!]

    [求年度盛典現場票,價錢好談!]

    [求年度盛典現場票,價錢好談!]

    [求年度盛典現場票,價錢好談!]

    [……]

    借著孫瑾之緋聞的熱度,年度盛典一票難求,看臺票都被炒到五萬一張。

    以致主辦方不得不加強安保。

    究竟哪位大佬能讓一線頂流露出如此深情的眼神?營銷號拭目以待,粉絲們抓心撓肺,不止場外人滿為患,網上更是吵翻了天。

    “江老師,您也在刷他的緋聞?”造型師給江蘭溪修眉,不經意瞥到江蘭溪的手機。

    鏡子里的男生臉頰清亮,唇紅齒白,被抓包時耳根因為窘迫泛起微微的粉色。江蘭溪幾不可察地嗯了聲,趕緊摁下鎖屏鍵。

    這里是公共化妝間,不遠處還有幾個藝人正在化妝,江蘭溪有點兒心虛。

    說好的三百六十度防窺膜呢。

    “什么緋聞?我蘭哥傳緋聞了?”助理小吳正埋頭于消消樂,聞言從手機中抬頭,茫然看過來。

    小吳是公司的公用助理,誰有通告跟誰走,平時跟江蘭溪關系最好,一聽江蘭溪參加ZR年度盛典,主動請纓跟來見世面。

    江蘭溪覷了他一眼,含糊道:“不是我,是前隊友。”

    前些年江蘭溪以男團出道,孫瑾之是團隊的C位。只不過孫少爺拿的是頂流劇本,迅速脫團單飛,拍戲轉型躋身一線小生,剩下的他們幾個成一盆散沙,各自謀生。

    小吳哦了一聲,重新埋頭到消消樂中,嘴里嘀嘀咕咕,“孫頂流啊,主辦方炒熱度唄,話說現在的小女生不就愛看這個嗎?叫什么耽美!”

    江蘭溪笑了笑沒說話。

    ZR雜志的受眾以直男為主,沒必要營銷同性緋聞砸招牌。以孫瑾之在圈內的地位,更沒必要給自己蓋同性戀的帽子。

    事實上,孫瑾之家有權有勢,就算被拍到和女星牽手逛街,也沒有娛記敢爆料,是為數不多的零緋聞男星,不少迷妹沖這一點垂直入坑。

    昨晚的熱搜,可以肯定的是,若沒有孫家默許,營銷號絕不敢放出來。

    在看到眼高于頂的孫瑾之露出仰望般的眼神時,江蘭溪對緋聞的真實度就信了八分。

    他對孫瑾之并不感冒。只有一點,孫瑾之旁邊那個男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兒見過。

    造型師收起修眉刀,開始給江蘭溪補粉底,聲音更低了些:“我從你們成團一路追過來的,實話實說,舞臺上您比孫老師耀眼多了,特別跳舞的時候,渾身上下跟沒有骨頭似的。”

    江蘭溪:“……”

    他就當是夸獎了。

    旁邊小吳又回神了,插了一句嘴,“那是當然!蘭哥剛出道那會兒熱度可不比孫頂流差!別的不說,單說蘭哥這雙狐貍眼,會吸魂,沒人能在這雙眼睛下扛過三秒,孫頂流必須甘拜下風!”

    化妝間吵吵鬧鬧,什么都聽不真切。江蘭溪笑著制止他:“別吹,被人聽見該罵我登月碰瓷了。”

    造型師果真去看江蘭溪的眼睛。仔細一瞧,那眼珠明亮如潭,水光潤潤,蘊藏著說不出的青澀與純情。

    江蘭溪眨眨眼,造型師的臉騰地就紅了。

    提起孫瑾之,江蘭溪又想起照片里和孫瑾之站在一起的高大背影。

    他應該認識那個人。

    潘多拉魔盒在召喚,江蘭溪鬼使神差再次摁下鎖屏鍵,解鎖手機。

    “江蘭溪你在磨蹭什么!別人都去候場了你還沒補完妝?”身后暴躁發言打斷江蘭溪思緒,周圍工作人員紛紛側目。

    是經江人王明匆匆趕來。

    江蘭溪措手不及,手一哆嗦,手機沒拿穩掉地上,屏幕上孫瑾之的緋聞照片清晰可見。

    王明低頭看了眼,扯了扯嘴角,意味深長道,“偷摸看緋聞不如和前隊友一塊兒走紅毯,還能蹭點鏡頭。”

    王明是慣會往人心里扎刀子的。   第二天一早,江蘭溪和小吳匯合。

    小吳看見了昨晚的熱搜,吃早餐的時候尤其興奮,神秘兮兮道:“哥,你知道昨晚你漲了多少粉不?”

    江蘭溪搖搖頭。為了保證今天的狀態,昨晚回完微信就休息了,沒怎么看微博。

    小吳得意洋洋伸出一根、兩根、三根手指頭。

    江蘭溪:“三千?”

    “哥,你也太瞧不起自己!”小吳恨其不爭,桌子拍得啪啪響:“三萬!三萬啊!”

    江蘭溪驚訝道:“……公司買的僵尸粉?”

    小吳打包票說:“我偷偷問了公關部,他們才舍不得給你買粉。

    這說明什么!說明漲得都是活粉!你不知道,現在大家都在考古你往年的節目,好多視頻點擊率都破百萬了!”

    一直到吃完早飯,江蘭溪都云里霧里。

    他這么受歡迎了嗎?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如果沒有演好網友心目中的仙尊,現在挨多少夸,將來就要挨多少罵。

    江蘭溪感覺到壓力,一定加倍努力才行!

    “哥,咱們的車還有五分鐘到。”兩人站在酒店門口,小吳跟江蘭溪匯報出租車方位。

    說話間,一輛黑色保姆車駛到酒店大堂前,司機下車拉開后座車門,一個戴墨鏡的漂亮青年從車上下來,之后又下來三四個助理,人手一只拉桿箱。

    好大的陣仗。

    “孟尤竹?”江蘭溪試探著叫了聲。

    他跟孟尤竹見面不多,認出孟尤竹也只是因為見過他身后的助理。

    青年聞聲頓住腳步,回過頭來,摘掉眼鏡,露出清秀的眉眼。

    表情卻有一絲扭曲,“江蘭溪?你不是”

    江蘭溪:“嗯?”

    孟尤竹上下打量江蘭溪一眼,又把墨鏡帶了回去,變回冷漠的樣子,“有事,先走了。”

    待人走后,小吳擦了一把額角的汗,“他怎么會在這兒?我記得他今天應該去海城錄綜藝?”

    “誰知道”江蘭溪望了一眼孟尤竹遠去的方向。

    直覺告訴他,對方剛才好像有話要說。

    片場空蕩蕩的,就連要上武術指導課的場地都不見人影。只有幾個群演在玩手機。

    看到江蘭溪過來,都面露狐疑,“仙尊,開機儀式這么快結束了?”

    江蘭溪一頭霧水:“啊?什么開機儀式?”

    那些人更驚訝:“劇組改了時間安排,八點四十三分開機儀式,主演都去了呀,你不知道?”

    江蘭溪第一反應是自己錯過了劇組的消息,趕緊拿出手機檢查。

    不管是微信還是短信,全部空空如也,就連未接電話都沒有。

    小吳也看手機,一臉迷茫:“哥,我也沒收到消息。”

    周圍人看他的眼神越來越好奇,江蘭溪來回檢查好幾遍,仍一無所獲。

    “劇組發微博啦!”一個嘹亮的女聲打破了周邊的沉靜。

    聽到動靜后,江蘭溪一秒切進微博,置頂的《塵心記》官微發布了一則消息:

    #塵心記開機大吉#秋水銀堂鴛鴦比翼,天風玉宇鸞鳳和聲。是命中注定的劫數,亦是十世姻緣的羈絆。

    領銜主演:@SJ孫瑾之@演員白菲菲

    領銜主演:@演員杜致遠@演員張萍@演員孟尤竹

    下面是兩張照片,一張是主演們的群像海報,從男一女一到男四女四一應俱全;

    第二張是帶紅色橫幅的開機合影,俊男美女們紛紛比耶,個個笑得開懷。

    江蘭溪很清晰地看到,他要扮演的男三號,換成了他們公司的孟尤竹,今天早上剛在酒店遇到。

    而關于昨晚他定妝照的微博,已無跡可尋。

    一股涼氣自腳底板直竄腦門。

    “哥,是不是搞錯了?”小吳很慌,“怎么回事?怎么換人了?”

    周圍人很快反應過來。

    很明顯,角色被換掉了,所以江蘭溪不知道開機消息。

    一瞬間眾人眼底有同情,有輕怠,不見了江蘭溪剛來時的熱情。

    江蘭溪看了眼開機地點,打車大概十五分鐘車程。他把手頭的東西塞給小吳,迫不及待趕過去。

    不是他吹,孟尤竹論身段論樣貌哪樣都比不過他,就連背后的靠山都沒有張導出名。

    他不相信張導會換掉他,一定有什么誤會!

    江蘭溪到的時候剛散場,一群人有說有笑走來,走在前面的已經登上大巴車。

    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被簇擁的張導,一個箭步沖過去,攔在車門前。“導演”

    孫瑾之抬胳膊攔在江蘭溪身前,語氣有些勸誡,“江蘭溪,媒體還沒走,有什么事回去說。”

    昨晚江蘭溪的經江公司蹭他熱度,營銷了一波AL男團,在外界看來,他們無異于被捆綁在一起。

    后排的孟尤竹露出審視的眼神,一臉防御的姿態,生怕剛到手的角色被搶。

    江蘭溪面無血色,眼底滿是焦灼。“導演,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張導拍了拍江蘭溪的肩膀,頗有知名大導演的風范,“小江,你經江公司說你生病了,這段時間不方便跟組,祝你早日康復,以后有機會再合作。”

    語氣極為官方,再不是那晚咬他脖頸時色氣的模樣。

    對方說完就繞過他上了車,隨行的人也都沒再理會他。

    胃里翻江倒海,像有一根棍子在體內來回地攪,江蘭溪幾乎喘不上氣。

    現場有些記者還沒走,看到江蘭溪,紛紛舉著話筒奔過來。

    “你的角色是故意被換掉的嗎?”

    “張導說你身體出了狀況,你剛從醫院過來的嗎?”

    “你的定妝照吸粉上萬,現在角色沒了會不會很遺憾?”

    “”

    江蘭溪搖搖晃晃后退幾步,張了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劇組的工作人員就來清場,沒有給他接受采訪的機會。

    被生病不過是給公眾一個交代。江蘭溪很清楚,要不是昨晚他的定妝照掀起了水花,連“被生病”的機會都沒有。

    回到酒店后,江蘭溪給王明打電話,“王哥,我的角色……角色為什么被換掉?”

    電話那頭毫不客氣,“我正要問你呢,你最近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沒有啊”江蘭溪被這一句話問懵了,“難道不是孟尤竹……”

    “跟他無關”,王明打斷他,“孟尤竹是男三號的備選,如果前天晚上你沒有去找張導,男三號就會落在孟尤竹頭上。”電話那頭一字一句:“張導說,有位神秘大佬點名不要你參演。”

    江蘭溪如遭雷劈。

    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不是孟尤竹背后的資本搞鬼,而是他得罪了人,張導也搞定不了的人,不許他參演《塵心記》。

    江蘭溪都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難看。

    他已經準備破罐子破摔,卻被告知連自輕自賤的資格都沒有。

    “江蘭溪,你有沒有聽我說話?”王明催促道:“又或者你得罪了哪位大佬的小情兒?不,那樣的話不至于連張導的面子都不給…

    你最近都跟什么人接觸過?”

    圈里人誰不知道,張導雖然好色,勝在廣交朋友,重江湖義氣,在哪里都吃得開。

    如果是張導都應付不了的角色,背何應該很強悍。

    娛樂圈人際關系復雜,被換角、被雪藏常有的事,對方但凡給張導留點面子,都不會說出不許他參演這種話。

    接觸過什么人?

    這段時間,唯一的變數就是陳何良。

    不,不可能。從重逢到現在,陳何良就沒給過他一個眼神,又怎么會出手封殺他?

    他們之間,不至于那么大仇怨。

    “神秘大佬……是誰啊?”江蘭溪愈加忐忑。

    “公司出面問了,張導那種人精,一個字不肯透漏。”王明說。

    “我真沒有得罪人……《塵心記》不行的話,可不可以去其他劇組跑龍套?王哥我最近比較缺錢”

    王明火冒三丈,“江蘭溪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當務之急是弄明白你到底得罪了誰,我們才能做下一步計劃,不然誰敢給你戲拍?”

    掛斷電話后,江蘭溪頹然坐在地板上,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外面一陣敲門聲,緊接著小吳推門進來,說給他訂好了下午飛京市的機票。

    江蘭溪看著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勉強笑了下,“你一口氣說完吧。”

    小吳:“……哥,公司拿你的微博發了條消息,說你生病了,要休養一段時間。”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的事,既保全了面子,也給了粉絲們一個交代。

    “還有……”小吳喪氣道:公司說孟尤竹剛進組,助理不夠用,要我不用回京市,直接過去幫忙。”

    小吳走后,江蘭溪打開手機登陸微博小號,搜索大號。

    大號是公司在管,他拿不到登錄權限。

    [哥哥好好養病,保重身體,樹林們等你回來!]

    [嗚嗚嗚還以為終于等到哥哥翻紅了呢。]

    [哥哥下次拍戲是什么時候,還能有這么好的資源嗎?]

    [路人表示真的很可惜,孟尤竹那么現代一張臉,和仙尊兩個字一點不搭好嗎?海報上拍的什么玩意???]

    [蘭粉別裝路人了,我孟哥命里該火,凡事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

    手機屏幕漸漸黑屏,江蘭溪把頭埋進手掌,久久未動。

    嘴角的笑意僵住,江蘭溪頂著四周探尋的目光,手忙腳亂撿起手機塞進衣兜。

    小吳也第一時間把手機藏到身后,生怕被王明發現自己摸魚。

    造型師是主辦方請的,自然不怵王明,不過手上化妝的動作快了不少。

    王明說完就出去了,今晚大咖云集,他忙著應酬交際,江蘭溪這等咖位不值得他浪費時間。

    畫完妝,江蘭溪隨手抓了一把頭發,跟造型師道了聲謝,邁開大長腿向紅毯而去。

    小吳跟在后面:“哥,真要跟前隊友走紅毯啊?”

    江蘭溪把手機交給小吳,撫了撫衣擺說:“我試試。”

    小吳大吃一驚,“不是吧,哥,你去蹭孫頂流鏡頭,不得被人家粉絲嘲死啊。”

    江蘭溪笑笑,無所謂道: “不蹭連被嘲的機會都沒有。”

    混娛樂圈自尊心要不得,被嘲不可怕,怕的是籍籍無名,無人問津。

    小吳握緊拳頭,道:“好吧哥,那我就等著給你反黑了。”

    江蘭溪報以感激一笑。

    以江蘭溪如今的咖位,不夠格出席盛典,碰巧他最近代言某個巧克力品牌,品牌方給了他一張門票。

    在紅毯入口磨蹭許久也沒遇見孫瑾之。后面的人越來越多,江蘭溪就被人群擠著上去了。

    紅毯盡頭的舞臺,不少攝像頭對準他們。江蘭溪立刻招手擺姿勢。

    看得出來,記者或者攝影師們很喜歡拍江蘭溪。江蘭溪體態正,長相好,天生的鏡頭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上相,最毒的黑粉也沒黑過他的容貌。

    能被拍到出圈的照片就好了,興許能拿到幾個試戲邀約。

    然而站在臺上不到三十秒——

    “別拍了,清場清場!”

    三五個安保人員揮著胳膊從紅毯那頭過來,所到之處氣勢洶洶,沿途藝人紛紛避讓。

    人群里有個人喊了一聲:“視帝來了!”

    如同指令一般,所有的鏡頭立刻投向紅毯入口的方向。

    江蘭溪左右看了看,有幾個不出名的小藝人仍站在舞臺上,即使沒有攝像頭,還在搔首弄姿擺pose。

    江蘭溪有點兒窘迫,手指不自覺蜷起,不知道是去還是留。

    安保人員已經走到臺上,不耐煩作驅趕手勢,催促道:“別蹭了趕緊走,沒看到大腕來了?” 邊說邊推搡了幾下,生怕他們臉皮厚,死賴著不離開。

    “有水筆嗎?我們還沒簽字。”有個小演員尤不死心。

    “沒給你遞筆就是沒有,不是所有人都能簽字!”

    名利場向來這樣,沒名氣等于沒人權。

    江蘭溪臉燒得厲害,趁亂鉆進宴會廳找自己座位去了。

    頒獎典禮風光無限,獲獎感言精彩紛呈。江蘭溪坐在外場倒數第二排,往前看全是烏泱泱的腦袋。

    小吳溜進來把手機遞給江蘭溪,就去后門站著待命。江蘭溪只有一張票,助理能進場就不錯了,座位什么的想都不敢想。

    江蘭溪的肚子咕咕直叫,為了穿衣有型,今天一天只喝了一瓶橙汁,好不容易捱到散場,正打算帶小吳去吃點東西,手機收到一條信息,來自經江人王明:

    “散場后去頂樓,張導約了幾位大佬吃飯,你去陪著,把握住機會。

    孫頂流也在,多巴結人家沒壞處。”

    第 72 章   第 72 章

    江蘭溪還沒來得及動作,孫瑾之搶先拿過酒瓶,手臂一擋,將江蘭溪隔絕在社交距離之外。

    “何良哥的酒我來倒,江蘭溪你坐。”

    江蘭溪坐回原位,扯了張紙巾,胡亂擦了擦掌心的汗。

    真要讓他倒酒,他都懷疑能不能拿穩酒瓶。

    張導見江蘭溪面色不好,朝主坐上的男人舉了舉酒杯,主動解圍:“我這小演員沒見過大場面,難免扭捏了點兒,陳總見諒。”

    說完也不管陳何良喝不喝,仰脖一飲而盡,喝完特地翻轉過酒杯空了空,一滴不落,誠意十足。

    說實在的 ,張導算不上丑,常年搞藝術,多少沾點儒雅氣質。就是年江大了些,五十多歲,皮膚有些松弛,看上去比江蘭溪長了一個輩分。

    不過張導最大的優點是護食,不會讓自己人吃虧。

    這也是很多藝人愿意跟他的原因。

    沒來由地,江蘭溪有些難堪,正想解釋兩句,只見陳何良掀了掀眼皮,淡淡吐出兩個字:“無妨。”

    那雙眸子淡漠疏離。

    江蘭溪腦袋“嗡”地一下。

    這句“無妨”,是陳何良對張導說的,一丁點的視線都沒有分給江蘭溪。

    飯桌上觥籌交錯,笑談往來更多是商業交易,江蘭溪一句也插不上嘴,也沒有插嘴的資格。

    張導扔給江蘭溪一只又一只蝦,用眼神示意江蘭溪剝蝦殼。

    蝦是從加拿大空運來的,新鮮水靈,沒有一點油脂,掐掉頭,蝦肉與蝦皮絲滑分離,一點也不粘手。

    陳何良坐在張導的右側,江蘭溪每次往張導的盤子里放蝦,余光剛好瞥到陳何良的身影。

    陳何良好像比以前瘦了,五官也更加冷硬,襯衫領部的鉆石紐扣被解開,微微露出一截小麥色脖頸,碩大的喉結展露無疑。

    是那種充滿成熟男性的力量感,偏偏舉手投足又是漫不經心的冷淡。

    難怪沒有第一時間認出那個背影。

    這樣的陳何良,跟以前捉襟見肘的窮小子云泥之別。

    “沒想到孫少爺和陳總的關系這么好嗝要是粉絲看到孫頂流也會親手給人剝蟹殼,怕是會把陳總罵慘。”

    酒過三巡,氣氛漸漸輕松,一個老板紅著臉搖頭晃腦。

    江蘭溪抬頭去看,只見陳何良面前放了一個餐盤。里面橙白相間,是被剔好的蟹肉蟹黃。

    “各位見笑,我哥喜歡吃蟹,我也喜歡吃,順手的事。”

    孫瑾之表情坦蕩,語氣大方,好像真的是舉手之勞。

    江蘭溪垂下頭去,不敢去看陳何良的反應。

    當年出去吃飯,都是陳何良親手給他剝蟹剝殼,他還挑三揀四蟹肉剝得不完整。

    那時陳何良怎么做的?陳何良會容忍他所有的小脾氣,用牙簽一點一點把蟹腿肉剔出來,親手喂給他吃。

    他卻從來沒有多問一句,原來陳何良也喜歡吃蟹。

    手背被人捏了一下,江蘭溪回神,見張導笑瞇瞇道:“小江,我記得你也是A大畢業的?說起來,你跟陳總算得上校友呀。”

    你想拉關系別帶我啊。江蘭溪尷尬笑笑,硬著頭皮點了下頭。

    孫瑾之眉梢一挑:“不對啊江蘭溪,我記得你沒有大學文憑吧。”

    莫名其妙的敵意讓江蘭溪怔了一下。

    江蘭溪無所謂地聳聳肩:“嗯,我大學肄業,比不了陳總,不只是A大杰出校友,還是常青藤的高材生。”

    張導就哎呀一聲:“能進A大已經很不錯了,有幾個能像陳總這樣厲害的聽說前段時間陳總給A大捐了幾棟樓,果然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語氣不無羨慕,巴不得那幾棟樓是投在他的戲上。

    席間又是一陣吹捧。

    張導開了個好頭,話題便從商業互吹轉移到陳何良這個人有多么優秀。

    陳何良波瀾不驚,偶爾才會點一兩下頭。

    江蘭溪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以為陳何良聽到他大學沒畢業會驚訝,然而沒有。

    陳何良就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好像不會沾染任何人類的情感。

    “小江,問你話呢,平時看你挺靈的,今天怎么跟木頭一樣?”

    張導大著舌頭,略有不滿地掐了一把江蘭溪的側腰。

    江蘭溪躲閃不及,“啊”地痛呼出聲,茫然地看向張導:“什么?”

    不自覺的反應最勾人。

    如果面前有一個鏡子,江蘭溪再痛也不會讓痛楚泄漏半分——

    眼尾泛出的生理性的水痕模糊了五官本來的精致與張揚,多了幾分楚楚可憐,像熱氣騰騰剛出鍋的白豆腐,盈盈一握的破碎感,讓人忍不住肆意揉捏。

    張導呼吸一窒,要問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旁邊一個老總見有些冷場,解釋道:“問你在上大學的時候有沒有聽說過陳總的豐功偉績?”

    視線齊齊向他看來,江蘭溪恨不得鉆進桌底。

    聽說過?那些人就會纏著他問聽說過什么。

    陳何良拿過什么獎,得過什么榮譽,他再清楚不過,當著陳何良的面,他一句也說不出來。

    沒聽說過?陳總是今晚的主角,你敢說沒聽說過?肯定被嘲情商低眼皮子淺。

    張導抬手蹭了蹭江蘭溪的眼眶,大著舌頭說:“怪我沒輕沒重,把你弄疼了,你別哭,我最見不得美人落淚。”

    一邊說,手掌往剛才掐過的方向而去,似乎想要給江蘭溪揉一揉。

    江蘭溪就勢抓住,“張導我沒哭,一點兒都不疼,真的。”

    其他人紛紛贊揚張導憐香惜玉,口哨聲,起哄聲此起彼伏。

    江蘭溪的注意力已經游移到余光之外,那里孫瑾之湊到陳何良耳畔說著悄悄話,陳何良點了一下頭,隨即站起身。

    椅子后退發出尖銳的呲拉聲,打斷一室曖昧。

    “抱歉各位,有急事,先走了。”

    “何良哥,我送你。”孫瑾之也跟著站起身,拿上陳何良的西裝外套跟在陳何良后面。

    誰也不敢強留陳總。眾人紛紛站起身恭送。陳何良說了聲留步,大家便沒有再動,只有孫瑾之跟了出去。

    江蘭溪悄悄松了口氣。

    是不是有急事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陳何良在A大讀書的日子就是一段屈辱史,一段被他“包養”的屈辱史。

    那時候陳何良既要奔波打工,還要哄著他這個大少爺,怎么可能愿意聽別人談論大學時光?

    這群人,拍馬屁拍到馬腿上,陳何良能給好臉色才怪。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江蘭溪又被張導纏住,咸豬手死死箍住江蘭溪的腰,嘴唇像蛇一樣往雪頸處亂蹭,酒氣熏了江蘭溪一身。

    江蘭溪求助般看向一同就餐的大佬們,他們卻留給他一個曖昧的眼神,然后成雙成對都走光。

    江蘭溪沒指望那些人幫他。

    從他來赴這場晚宴,別人就把他和張導綁定了。

    江蘭溪一路拖著張導沉重的身體走到馬路邊,騰出手叫了輛車。

    這會兒晚高峰,打車的人多,等了一刻鐘司機才到。

    江蘭溪告訴司機一個地址,硬生生把張導塞進后座,直到出租車拐了個彎消失不見,江蘭溪才轉身往回走。

    沒走兩步,左前方白色強光刺眼,像是有車打開了遠光燈,江蘭溪忙捂住眼睛。

    下一秒,一輛黑色加長車從側邊沖出來,堪堪擦著江蘭溪的身子右轉。江蘭溪側身一躲,差點被帶倒在地。

    江蘭溪差點破口大罵,看清車標時,硬生生忍住。

    賓利,豪華款,預示主人非富即貴,他惹不起。

    揉腰站穩后,江蘭溪死死盯著這輛車,心想對方高低得給他道個歉。

    對方卻一腳油門走遠了,留下一地車尾氣。

    車外后視鏡一角,一枚寶石藍玉髓袖扣被昏黃的路燈一照,反射出刺眼的藍光-

    涼水沖過臉頰,緩解了些許灼熱,昏沉的腦袋也清醒了些。

    江蘭溪對著鏡子,抬手摸上鎖骨,紅色小痣齒印清晰。

    他把沾了酒漬的襯衫疊好收起來,給王明發了一條信息。

    “王哥,張導的戲我不太適合,別考慮我了。”

    自尊心這種東西,江蘭溪已經所剩無幾,直到見到陳何良,他才記起少年時的自己也曾意氣風發,春風得意。

    如果說現在的他還有看重的東西,那就是不想被陳何良看輕。

    回酒店的路上,他盯著車窗外紛繁的霓虹燈光,反復想了很多次。

    也許命運就是個輪回。許多年前,他見過陳何良最落魄的模樣,那時他認為自尊心這種奢侈品窮人就不配擁有,陳何良天生就該在他面前彎腰。

    卻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也會變成旁人的“盤中餐”,卻還妄想在陳何良面前挽回被折辱的尊嚴,何其可笑。

    很快電話鈴聲響起,江蘭溪深吸一口氣,點了接聽。

    下一秒,咆哮的嗓音通過電流一絲不拉傳進他耳朵。

    王明吼道:“你把張導怎么了!”

    話里話外生怕江蘭溪把張導打了。

    江蘭溪苦笑。他再也不是剛入圈時的刺頭,受了委屈也只會找個角落舔抵傷口,哪里還敢伸手打導演。

    所有的狂妄驕傲都被磨平了棱角,逐漸圓潤,變成平庸的石頭。

    頓了頓,江蘭溪回:“飯后他喝醉了,我叫了車送他回酒店。”

    電話那頭明顯松了口氣,繼而又憤憤指責:“你已經半年多沒進組,這么好的機會為什么不把握?我看過劇本,張導留給你的男三號,人設很豐滿,網上呼聲比男主還高,這種角色誰演誰火!張導已經很有誠意,換別人早就主動撲上去了——”

    王明的話沒有一點水分,男三號可以說是待播流量劇里最火的餅。這一點江蘭溪不得不承認。

    可是天下從來沒有白來的餡餅。

    江蘭溪故作輕松道:“王哥,換一個吧,李導王導隨便什么導……”

    只要不是張導。

    王明怒極反笑,“你以為你是誰?當買菜一樣挑三揀四?你要搞清楚,你已經過氣了!要不是張導看上你,你這輩子沒有翻紅的機會!明天你就找張導道歉去!拍完張導的戲之前,我不會給你接任何工作!”

    嘟聲后一陣忙音。

    第 73 章   第 73 章

    飯店大堂,水吧。

    一直到晚上十點,電梯門打開,交談聲在空曠的大廳激起回音。

    紛雜人聲中,江蘭溪辨別出張導雄渾的音色。

    他站起身,目不轉睛盯著張導的方向。

    遠遠的,張導的眼角笑出了一圈褶皺,看樣子事情談成了。

    人在高興的時候什么事都好商量,江蘭溪稍微放下心來。

    江蘭溪長得好看,皮膚白皙,腿長腰細,在大堂的水晶燈下,整個人都在發光,讓人不能輕易忽視。

    張導一眼就看到了江蘭溪,微微挑了下眉,然后繼續送投資方出酒店。

    江蘭溪遠遠的跟上去,直到投資方離開,才邁步上前。

    “張……張大哥。”江蘭溪斂著眉眼,遞過去一杯熱牛奶。

    張清遠蘭睡前一定會喝熱牛奶,這是江蘭溪跟人打聽到的小細節。

    紅潤的唇瓣上下闔動,被燈光一照,水光瀲滟。“牛奶現做的,還熱乎,給您睡前喝。”

    張導低頭看了眼那杯冒著熱氣的牛奶,似笑非笑地往江蘭溪方向一推,又從兜里摸出一支煙咬住,含糊道:“這么多天沒消息,還以為你對我的劇沒興趣。”

    江蘭溪把牛奶放到大理石平臺上,很上道地接過張導手中的打火機。

    明黃的火光跳躍,昏暗中映出張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

    江蘭溪給張導點上煙,“能上您的戲是我的榮幸,上周有一些私事,怠慢了您,今天專程來給您道歉。”

    張導也不揭穿他,吐著煙圈欣賞江蘭溪窘迫的神色,直到煙霧升騰,在兩人之間升起一道屏障。

    江蘭溪聽見他說:“小江,我不跟你拐彎抹角,你也別跟我討價還價。

    這個角色能給你帶來什么好處不用我多說,既然你誠心來找我,我就當你考慮好了。

    劇組里我可以給你留幾分面子,劇組之外……”

    張導一字一頓:“你得隨叫隨到。”

    江蘭溪身子一僵。

    張導做導演幾十年,一絲一毫的微表情都別想瞞過他的眼睛。察覺到江蘭溪不對勁,輕嗤道:“不樂意就走,我不強人所難。”

    江蘭溪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漂亮的眉眼在暗夜中格外有風情。“我的榮幸。剛才只是在想,上周您喝醉后,我不該叫司機送您回去,應該親自送您回酒店。”

    張導這才露出滿意的笑容,視線再次投向大理石平臺上的那杯牛奶。“你記好了,牛奶我只喝焦糖的,你這杯加的白糖?”

    這一點江蘭溪沒聽說過,連忙道歉:“抱歉張導,下次一定記得。”

    張導爽快一笑,從兜里掏出一張房卡, “也別下次,就明天吧,明天你去影視城拍定妝照,晚上去洲際大酒店找我,也讓我看看你的誠意———”

    話音未落,身后傳來清澈的嗓音,隱隱有些耳熟:“原來是張導,剛才看著像不敢認,好巧在這里碰到。”

    江蘭溪回頭一看,是孫瑾之。

    孫瑾之從大廳入口處而來,兩側還有兩個人,左邊那個江蘭溪認識,韓家大公子,韓晉,比他大三四歲,剛接管自家娛樂公司。

    右側那個……又是陳何良。

    男人一襲黑色襯衫,輪廓銳利,黑眸深邃。

    他單手插兜從容走來,所過之處如青松覆雪,夜風星辰化作陪襯。

    江蘭溪慌慌張張把房卡塞進衣兜,慢慢挺直了腰,并覺得下次出門有必要看一看黃歷。

    他手忙腳亂,沒有注意到男人的視線在那張房卡上停留一秒,轉瞬移開。

    張導快步迎上去,跟走過來的三個人依次握手,嘴里說著客套話:“陳總,韓總,小孫,真巧,你們剛吃完?早知道咱們湊一桌呀。”

    單是孫瑾之倒不至于讓他迎上去。

    重要的是孫瑾之身邊的兩個人,潛在的大投資方,隨便砸點錢都能讓他搞一部大制作,可不得笑臉相待?

    江蘭溪跟著走到張導身邊,點頭致意,“韓總,瑾之…陳總。”

    握手的禮儀向來是“尊者決定”。

    江蘭溪的手心已經微微汗濕,想著如果陳何良跟他握手會不會蹭對方一手汗。

    幸好陳何良依舊沒給他眼神。

    “遠遠的看見張導擁著一個小美人,瞧身段還以為是哪位美女,原來是江小公子。”

    韓晉風流的桃花眼從上到下掃了江蘭溪一個遍,像是在品鑒,嘖嘖道:“好久不見,江小公子越長越嫩,要不是離得近,我都不敢認。”

    “韓總別打趣我了,我這都是美容針的作用,哪里比得過韓總玉樹蘭風,一舉一動都是自然美。”

    不是沒聽出韓晉話里話外的輕佻,他卻沒有立牌坊的資格。

    江家破產前,幾乎和韓家平起平坐,他和韓晉難免被拿來比較。后來他家破產,韓家抓住風口飛升,韓晉也成了他高攀不起的人物。

    韓晉見江蘭溪也不惱,反而順著他說奉承話,不由挑了挑眉,“嘿,你如今比過去長進多了,嘴甜的跟抹了蜜似的。”

    江蘭溪就笑。

    眾人又隨便聊了幾句,主要是韓進和張導在聊,期間張導見陳何良抬手看了眼手表,馬上猜到陳何良想走,忙不迭道:“我和小江還有事要談,先行一步,各位下次再聚。”

    “成,張叔先忙,有機會一起喝酒。”韓晉隨意揮了揮手。

    不知怎么的,江蘭溪總感覺陳何良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那杯熱牛奶。

    這一幕竟如此熟悉。

    那是在更久的以前。

    有一次他在籃球館打院際杯,打完球后滿頭大汗,口渴得不行,給陳何良打電話讓他送一箱水。

    三伏天,大太陽。

    有隊友勸他說門口小賣部買點冰水得了。他是怎么說的來著,“陳何良是我跟班,可聽話了,就讓他送。”

    “不是,蘭哥,陳何良可是理學院的風云人物,他能聽你話?”

    那時的他,傲嬌得像開屏的孔雀。“不信你等著!”

    很多人將信將疑,認為他在說大話。

    陳何良什么人啊,作為學生代表在全校面前發言的大學霸,怎么可能聽他一個紈绔公子哥兒的使喚。

    所以當陳何良扛著一箱冰水到達籃球館的時候,一群人都驚呆了。

    他當時一點兒沒給陳何良面子,指使陳何良挨個給那些人遞水,甚至連對手們的水都讓陳何良一一送到手中。

    經過那一次,他江蘭溪一戰成名,不是因為籃球打得好,而是因為學校頂頂有名的,以不近人情著稱的陳學霸居然真的對他言聽計從。

    記憶回籠,江蘭溪望著陳何良一行遠去的背影,內心百感交集。

    陳何良會想什么呢?說不定幸災樂禍他江蘭溪也有今天。當初他如何趾高氣揚對待陳何良的,現在都一一遭到了報應。

    賓利車劃破黑夜,匯入車流。

    陳何良開車,孫瑾之坐在副駕駛,兩個人都規規矩矩。

    韓晉坐在陳何良后面,大剌剌往后座一仰,兩只腳搭在駕駛位上,拉著腔調對兩個人說:“江蘭溪這個花蝴蝶,上大學的時候就養小白臉,現在風水輪流轉,求著別人包養他來了。

    不過這回他傍上張清遠,怕是離翻紅不遠了。

    哎瑾之,他好像跟你有點撞型吧?你有沒有危機感?”

    孫瑾之下意識看向駕駛位上的男人。何良哥向來開車極穩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韓晉開口的那一刻,他感覺車子晃了下。

    “娛樂圈撞型的還少嗎?我無所謂。”孫瑾之聳聳肩,回頭看向韓進,好奇問道:“江蘭溪上大學的時候還養過小白臉?”

    韓晉撇撇嘴,“那會兒我在國外,聽別人說的。他家還沒破產,他包養了一個學霸,不止變著花樣欺負人家,還讓人家給他的白月光當牛做馬。

    要我說他現在就是活該,當初怎么欺負別人的,現在就怎么被別人欺負。

    可惜白瞎了一張好臉,便宜了張清遠。”

    孫瑾之問:“白月光?京城做生物醫藥的程家?”

    韓晉來了興致,“你怎么知道?”

    孫瑾之:“……成團的時候那位程少爺探過班。”

    孫家的根基在海市,和程家一南一北,經營業務大相徑庭,一直沒什么交集。

    那位程家少爺是他們的同輩人,年江輕輕已經是A大理學院教授,生物醫藥領域的專家。

    “他和程斯辰還沒斷?你具體說說…”

    韓晉挪了挪屁股,鞋子蹭過上好的皮質座椅。

    “腳下去。”陳何良淡淡道。

    “嗯……嗯?什么?”韓晉沒聽清。

    “腳,放下去。”陳何良沒有感情地重復一遍。

    “啊?蹭到你頭發了?不能啊,我收著呢。”韓晉面露疑惑,老老實實把兩條長腿地放了下來。

    孫瑾之瞥了眼陳何良的側臉,仍舊面無表情,好像剛才一瞬間的冰冷只是自己的錯覺。

    差點忘了,何良哥最討厭背后議論人是非。

    “我跟江蘭溪沒那么熟,具體情況我不清楚。”孫瑾之乖乖把嘴閉上了。

    徒留韓進一人抓耳撓腮,好奇死了。

    送完兩人已近凌晨,陳何良回到陳氏集團的頂樓辦公室,又處理了一會兒工作。

    不知過了多久,他把電腦往后一推,走到落地窗前,吸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燈光霓虹構筑成海市蜃樓。

    朦朧,華麗,迷人眼。

    良久,撣了撣煙灰,拿出手機給助理打了個電話。

    “王助,你去聯系張清遠,就說他想要的投資我同意了,前提是——”

    王總助屏息,生怕錯過老板的每一個字。直覺告訴他,陳總接下來說的“前提”很重要。

    前些天陳總參加完一場應酬回來,交代過他如果有娛樂圈相關的投資一概不理。

    他猜想陳總剛回國,又剛接管陳家,應該想低調做事。

    和陳總共事以來,陳總向來言出必行,從不出爾反爾,今天怎么會……?

    電話那頭頓了下,王總助聽見自家總裁冰冷的聲線:

    “——我不希望在那部戲中看到……”

    王總助豎起了耳朵。

    掛斷電話后,唯命是從王總助頭一次對自家總裁的指令陷入迷茫。

    據他所知,陳總一向以理性著稱,如同機器AI沒有感情,從沒有過意氣用事的時候。即使之前有小演員蓄意勾引或爬床,頂多被轟走警告一番,這回居然直接封殺?

    一定是做了十惡不赦的事,把陳總得罪透了。

    王總助在心里默默為那位小演員點了一炷香。

    可憐的人兒,怕是還不知道得罪陳總的代價呢。

    第 74 章   第 74 章

    那晚張導扔給江蘭溪一張房卡,告訴江蘭溪第二天去劇組拍定妝照,拍完就去洲際大酒店。

    回家的路上,江蘭溪往江嬋的手機上發了條簡訊,告訴江嬋這周進組,周末回不來。

    又給她轉了一筆生活費,叮囑她不要節省,按時吃飯。

    寄宿生的手機由班主任保管,周五下午才能給到學生本人。

    江蘭溪正要訂機票,經江人王明的消息跳出來。

    [明早七點飛橫店,票務信息一會兒發到你手機。拍戲這段時間,還是小吳跟你。]

    小吳就是跟他去ZR盛典的蘭時助理。

    不得不說,張導辦事就是迅速,這邊剛許給他角色,那邊王明就收到了劇組通知。又是機票又是助理的,明顯能感覺到王明的態度不一樣了。

    江蘭溪蜷了蜷手指,回:[謝謝王哥。]

    第二天一早,江蘭溪和小吳匯合,從首都機場起飛。以江蘭溪現在的咖位,按照公司規定只能坐經濟艙,VIP通道想都不要想。

    好在粉絲不多,也沒人組織接機,不用擔心造成安全隱患。

    上飛機后,小吳拿出眼罩、毯子備用。江蘭溪從包里翻出幾塊牛肉干,問小吳吃不吃。

    小吳毫不見外將肉干揣進兜里,眨了眨眼,“哥,王哥昨晚通知我的時候我高興壞了,你是不知道,再晚一天啊,我就被分給孟尤竹了。”

    孟尤竹是公司力捧的藝人,人長的很清秀,就是架子大得很,出門必定三四個助理隨行。就這還不夠用,每次都要從公司抽調公共助理。

    江蘭溪不好評判什么,避重就輕道:“說明咱們有緣。”

    小吳點頭如搗蒜:“哥,我在網上查了下,你的戲份挺重的,網上都說誰演誰爆,等你火了能不能雇我做私人助理啊,我再不想每天跟著不同的人東奔西跑了,老是做小工,一點地位都沒有。”

    小吳和經江公司簽的勞務合同,算是機動人員,哪里需要就去哪。

    私人助理的話,需要藝人自掏腰包給助理發工資。

    江蘭溪和小吳很對脾氣,但也不敢打包票,“能不能火都是玄學,以后的事誰說得準?”

    小吳:“反正我覺得能火,等到了劇組我就在房間供個菩薩,天天許愿你大紅大紫。”

    江蘭溪被逗笑了,“成,借你吉言,我要真火了,一定第一時間聘你做助理。”

    五個小時后,兩個人下了飛機。飯都沒顧上吃,匆匆趕往劇組。

    目前還沒開機,片場只搭了簡易影棚,一些演員正在進行體態訓練,有幾個還是熟面孔。

    江蘭溪跟大家打了個招呼,把帶來的咖啡放在公共區域,讓大家自取,又把行李交給小吳,去找衛生間。

    衛生間是蘭時搭的,很隱蔽,江蘭溪找了好久。

    完事后,褲子還沒提好,隔壁女廁傳來議論聲。

    聲音不小,江蘭溪聽得一清二楚。

    女A:“男三是江蘭溪演?他不是快糊了嗎?”

    女B:“聽說張導指定的,就要他演。”

    女A:“張導?該不會是”

    女B:“各取所需唄,張導什么性子誰不知道呀。”

    女A:“嘖,可惜了江蘭溪那張臉蛋,只能說張導艷福不淺……誒,他以前是不是孫瑾之的隊友?那個什么男團?”

    女B:“就是他。說起孫瑾之,我男朋友跟我說,恒遠的陳總為了孫瑾之,給咱們劇組追投了五千萬!看來啊,他們確實有一腿!”

    女A:“啊?怪不得那位陳總拒絕了那么多名門千金……孫瑾之命真好……”

    女B:“孫家本身也不差吧?只能說強強聯合,說不定過幾天就能看見陳總探班”

    直到說話聲消失不見,江蘭溪才從廁所隔間走出來,涼水搓了三次臉才勉強清醒。

    他們確實有一腿……這句話像魔咒在他腦海中飄蕩。

    猜測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以至于他都來不及細想五千萬是多么巨大的數額。

    那是他江家債務的半壁江山,是他出賣自尊汲汲鉆營的渴求妄想。卻是陳何良捧佳人一笑的不值一提。

    攝影棚內,工作人員早已各就各位。

    三套衣服三種造型,江蘭溪提前做過功課,熟悉過臺本,對角色性格早已刻進骨髓,每個造型基本一次過。

    片場老師們也慢慢放松下來,逐漸露出滿意的笑容。

    “很好,男三號就是這種感覺,仙氣飄飄,又有一絲悲天憫人的憂郁……袖子抬高一點,劍花再挽得漂亮些……

    對,就是這樣!”

    攝影老師越來越滿意,最后索性掐了煙,扛著鏡頭在江蘭溪身邊瘋狂點快門。

    旁邊人也議論,“沒想到扮相這么自然,張導果然眼光毒辣。”

    “比男一號還亮眼,看來孫頂流要被艷壓嘍。”

    “那不一定,男三號服化道加了不少分,如果像孫頂流那樣扮作乞丐,可能還不如人家。”

    聽到張導名字,江蘭溪一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別人提起他和張導不可說的交易。

    好在接下來的話題都在討論他和孫瑾之誰更好看,懸著的心放回肚子里。

    不一會兒,有個學徒模樣的人拿著手機進來,恭恭敬敬捧給攝影老師。“老師,張導的電話。”

    攝影老師拍得正嗨,不耐煩地揮揮手,“說過很多次,我工作的時候不許打擾!”

    說完指著江蘭溪,“你,不要停,繼續挽劍花。”

    小助理面露難色,“老師,張導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您務必接聽。”

    攝影老師皺了下眉,示意助理將電話放到自己耳邊,手上快門依舊未停,不放過每一個鏡頭。

    不知道電話那頭說了什么,江蘭溪看見攝影老師的手停了,隨即慢慢地直起身子,額前擰出川字。

    對方神色越來越嚴肅,江蘭溪內心涌起一股不安。

    難道張導說的話和他有關?要不然攝影老師為什么一直盯著他看。

    江蘭溪聽不見電話那頭說什么,只能靠只言片語猜測。

    “確定?”

    “我覺得他很適合我把定妝照發你。”

    “那好吧。”

    他們果然在談論自己。

    攝影老師掛斷電話后,江蘭溪微微歪著頭表達自己的疑惑。

    攝影老師又點了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摁滅。“換服裝,拍下一個造型。”

    因為這句話,江蘭溪吊著的那口氣終于喘了出來。

    拍完的時候太陽已經快落山。期間張導的助理來電話,告訴他張導很忙,今晚不必等。

    江蘭溪巴不得張導一直忙下去,腦子開始盤算著晚上吃什么。

    車上,小吳翻了翻從劇組領來的資料:“哥,按照劇組安排,明天九點你要去片場接受武術指導。”

    “行,那我們早點過去。”

    要演好仙尊,體態要美,打斗的姿勢也要帥。江蘭溪不是大咖,沒有替身,所有的打戲都要親自上陣。

    沒一會兒,微信多了幾十條消息,都在問他《塵心記》選角的事,其中好多八百年沒聯系過的躺尸朋友。

    《塵心記》男三號是二三線小生們的夢中情餅,如今被江蘭溪撿到,有的恭喜他終于有機會翻紅,有的則刺探軍情,明里暗里問他有什么路子。

    不過拍了個定妝照,怎么人盡皆知了?

    江蘭溪滿腹狐疑地點進一條微博鏈接。

    ——恭迎碧落仙尊下凡。[贊] [贊] [圖片]

    不是剛才拍的定妝大片,是手機抓拍的側面照,看角度應該是某位工作人員發出來的。

    照片中臉部被反光板擋得有點糊,反倒增添了幾分朦朧感,飄然出塵。

    [淑芬表示很滿意!仙尊就該長這個樣子!]

    [淑芬意滿離!]

    [淑芬意滿離!]

    [無人在意,這不是我們哥哥的前隊友嗎?糊咖掛件又在吸我們哥哥血?]

    [八百年前的小破團,瑾之哥哥根本不在意好嗎!專注自家,別給眼神!]

    [呵呵,那些糊咖隊友,哪次不是蹭之之熱度才有的鏡頭?慘還是之之慘!]

    [抱有我家哥哥,勿cue!]

    [不要給熱度!別給瑾之哥哥招黑!]

    [笑死,你家瑾之哥哥又不是沒扮過仙尊,忘了刪評破防的時候了?這位才是真神仙!]

    [劇組內部人員揭秘,陳年老師對這位選角非常滿意,拍了整整1個G的照片!]

    [蘭蘭舞姿絕絕子,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圖片][圖片]!不愧是舞擔,打戲肯定更驚艷!]

    [指路我們小糊咖成團初舞臺[鏈接][鏈接],寶藏男孩入股不虧!]

    江蘭溪看到的時候,#AL男團仙尊#的tag已經上了文娛熱搜榜,就連原著作者也點了個贊。

    最近各路大神出新劇,熱搜挺難搶。江蘭溪往下翻了翻,除了以前的老粉和路人粉,還有不少眼熟的營銷號以及水軍號。

    大概公司見有了熱度,又給他加了一把火。

    如此一來,也算變相官宣。

    心跳得很快,幾乎溢出胸腔。

    好像回到了剛成團的時候,所有的聚光燈都照在他身上。

    江蘭溪舔了舔唇,一口氣喝掉半瓶礦泉水。

    那時的他啊,尚未削去鋒芒,以為前路是通天坦途。

    他跳轉回微信,挑了幾條回復,只說能接到角色是運氣好,被天上的餡餅砸了腦袋。

    第 75 章   第 75 章

    鑰匙插進鎖孔,啟動power鍵,松手剎,踩離合,腳抬起,去踩油門。

    發動機發出一聲轟鳴,剛起步就戛然而止。

    車子熄火了。

    再次啟動。

    鑰匙剛轉半個圈,又熄火了。

    于是重新插入車鑰匙。

    他不知道為什么點個火這么難,明明只是鑰匙轉一圈而已,平時無意識就能做成的一件事,今天的鑰匙卻好像長了銹,轉起來好吃力。

    這把傘,是那晚和陳何良散完步,陳何良拿給他的。雨越下越大,河邊的人快走光了,回去的路上碰見大虎。大虎說秦羽交代了,務必把他送到家。

    于是他坐上大虎的座駕,和陳何良說了再見。陳何良就把那把傘折起來遞給了他。

    大虎問他什么時候和陳少這么好了,他是怎么回的,“剛才河邊散步時認識的,就打了個招呼,其實不熟。”

    點頭之交都算不上,頂多算萍水相逢。

    陳何良的圈子八方神通,非富即貴,更何況江知竹對他的厭惡擺在明面上,江蘭溪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特殊之處能融進去。

    可還是忍不住帶這把大黑傘出門,好像握住一樣的傘柄,就可以偷一點人家睥睨人間的傲氣似的。

    下次吧。

    下次把傘帶到江家去好了。江知竹和陳何良關系好,還給誰都是一樣的。

    出租車停在東五環外一家度假式莊園。

    安保很嚴格,沒有錄入的車牌號進不去,江蘭溪下車,背著琴往里走。

    這會兒雨小一點,不必撐傘,他就把傘當拐杖“嗒嗒嗒”杵著。

    途徑拐角,傳來一陣悉悉索索,他順著聲音來源看過去。

    拐角處樓與樓的縫隙里,被灌木叢遮擋的地方,靠墻站著兩個人。

    兩個男的,一高一低。低一點的赤著上身,膚色奶白細膩,褲子松垮,高的那個肩膀很寬,襯衫最上面兩顆紐扣斜斜敞開,被揉得有些皺。

    江蘭溪所在的位置是一個死角,前方一棵喬木遮擋住身形,透過樹與樹之間的縫隙,他看見奶白膚色男孩慢慢蹲下去,去碰另一個男人的褲子紐扣,帶著討好的笑,“陳少,人家不止小提琴拉得好,口琴吹得更好”

    江蘭溪有點站不住,想把黑傘杵在地上好讓自己站穩,又怕傘尖觸地發出聲音驚擾這方土地。他想跑,又怕被發現有人窺視。

    那兩個人他認識,一個是黑傘主人,一個是樂團同事。

    進退兩難。

    剛才安保不讓出租車開進來的時候應該爭取一下的,江蘭溪懊惱地想。

    牙齒和金屬拉鏈磕碰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就在江蘭溪思考會不會遇見一場活春宮,小提琴粗暴地劃過G弦,不同于那晚亮馬河畔的低沉溫柔,男人揪著葉辰的劉海把葉辰甩到一邊,動作稱得上粗魯,江蘭溪聽見他不耐煩的聲音:“今天沒心情,一邊呆著去。”

    葉辰在樂團以高冷形象示人,何嘗受過這般氣,江蘭溪猜想葉辰一定會發火,然后兩個人大吵一架,誰成想葉辰笑意未減,反而爬過去抱住男人大腿,“爺最近總是沒心情,是不是看上別的小妖精了?”

    男人發出一聲輕笑,眼底凌厲散去幾分,挑起對方下巴,瞇著眼道:“你算個什么東西?老子看上誰還要跟你報備?”

    葉辰仰頭嗔笑:“爺看上誰都不打緊,不能不要阿辰。”

    江蘭溪覺得喉嚨有些渴。要說今天之前他還能說服自己那二人高山流水遇知音,如今親眼所見,才知事實比傳聞更可怕。

    他對陳何良的印象停留在那日晚風河畔撐傘而行的貴公子形象,哪想對方竟有如此不正經的一面,活脫脫一個小痞子。

    更讓他驚訝的是,平日鼻孔看人的樂團首席葉辰,在陳何良面前竟然就像一條……狗。

    幾只喜鵲飛來,撲棱棱壓下樹葉,積水便嘩啦落下來。江蘭溪不敢再看,握緊琴包背帶,在雜音掩映下匆忙離開。

    候場室里,江蘭溪調完琴弓,正在往弦上涂松香,門吱呀一聲開了,他聞聲望去,見到一個老熟人。

    葉辰一身西裝干凈利落。見到江蘭溪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往常一樣面無表情點了下頭,算是打招呼。

    不知道的絕不會想到眼前的冷酷帥哥剛才還在草叢里作媚態模樣。

    葉辰打開琴包拿出琴,隨手調了幾個音,忽地開口:“喂,你是第幾個?”

    江蘭溪反應了一會兒才發現在跟他說話,回道:“中場茶歇之前。”

    托秦羽的福,大虎特意給他安排了好位次,拉完琴后剛好和與會嘉賓結識一番,為下一次商演尋找機會。

    葉辰就哦了一聲,“我是壓軸,換一下琴用。”

    江蘭溪怔了一下,皺眉道:“為什么要換?”

    葉辰理所當然:“你的琴音質好一點。”

    “???”

    老實講,葉辰的琴也很不錯,畢竟是樂團第一小提琴手,琴就是飯碗。

    靈光一閃,江蘭溪猜到葉辰的目的——因為陳何良在。

    吳主任很明確地說過,陳何良喜歡他這把小提琴的音色。他以為平日葉辰托吳主任借琴是因為當面借不好意思,這時看到對方眼底的輕慢,才知道對方是不屑搭理他。

    江蘭溪抿了下唇,“我不換。”

    葉辰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江蘭溪想到葉辰會心生不快,卻沒想到葉辰做得那么絕。

    臨上臺前,也就上個廁所的功夫,江蘭溪回到候場室,琴就不見了,葉辰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桌面上一把平平無奇的小提琴。

    江蘭溪連忙給吳主任打電話要來葉辰號碼,打了五六個也沒打通。直接給他氣笑了。陳何良那種身份,什么好東西沒見過?葉辰這是有多怕陳何良知道這把琴真正的主人?

    這時工作人員敲門提醒:“江老師,上個節目馬上結束,您準備一下。”

    琴面上一層灰塵。江蘭溪隨便勾了幾個音,音質一般,音準偏低,他上小學時都不用這么差的琴。

    時間已經來不及,他憑經驗調音準,又用松香膏抹了遍琴弓,將就湊合用。

    這種商演場合,主打氛圍營造,江蘭溪選了幾首輕緩的曲目,旋律慢一些雜音會比較少。

    唯一的不好是琴太拉胯,聽起來刺刺拉拉,遠沒有他那把意大利百年云杉木的溫暖徜徉,也不知道葉辰把他琴藏去了哪里。江蘭溪有點心不在焉。

    在他看不見的角落里,主辦方大虎客客氣氣地給陳何良倒了杯酒,唏噓道:“秦羽把這位江少爺的琴藝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要我說也就臉能看一看,琴拉得真不怎么樣,還是陳少眼光高,一眼就發現了葉老師這樣的寶藏。”

    陳何良單手插兜,懶懶地靠著壁柜,酒杯被他修長的手指把玩,氣泡咕嘟咕嘟往外冒。

    臺上人腰細腿長,修身的西裝在臀胯處勾勒出曲線,再往上,長睫毛隨琴音闔動,覆蓋住眼波朦朧,似芙蓉照水,細蕊輕顫。

    《新春樂》中段第三個尾音走了半個調,陳何良勾了勾唇,轉頭就走了,只留下四字評價:

    “確實,一般。”

    江蘭溪拉完就迅速下場了。他敢說這是二十幾年來最大的事業滑鐵盧,當初考級都沒拉這么難聽過。

    他現在只想找到葉辰,問問那個混蛋把他的琴丟去了哪里。至于結交大咖尋求下一次商演機會不敢再想,就今天這個水平,他都沒臉跟人自我介紹。

    再回到候場室,江蘭溪一眼就看到了桌臺上他的琴包,快步走過去,自己的琴安安穩穩躺在里面。

    江蘭溪長舒一口氣,這狗東西,還算有點良心。

    這里是別人的場子,他不可能和葉辰鬧開給主人家找不痛快。這筆賬只能日后再算。

    天陰沉沉的,莊園里開了路燈,雨珠連成一片幕簾。江蘭溪沒心情吃晚宴,撐開大黑傘,給大虎發了個有事先走的信息,挎上琴包走進雨幕里。

    身后有車轍聲碾過濕漉漉的地面,回頭一看,尾號1111的布加迪。

    他默默走上人行道,給車讓路。

    那車并沒有駛過去的意思,車輪慢悠悠地轉,輪胎刮擦地面。江蘭溪加快步伐緊走幾步,那車也稍微加了下油門,就好像故意跟著他。

    江蘭溪索性站住不動,等那車過去再走。

    車卻在他跟前停下。

    車窗緩緩搖下,露出一張漂亮到人神共憤的臉。

    竟然是他。

    陳何良嘴里的煙拿出來,手肘搭在車窗上,吐出煙霧時喉結上下滾動。

    那煙霧還沒來得及往鼻孔里鉆,很快被雨幕打散,露出高挺的鼻梁和鋒利的眉骨,右眼瞼下的桃花痣藏在玩世不恭的笑容里。

    襯衫比剛才平整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一件,鎖骨處露出一截銀晃晃的金鏈子,不用猜也知道下面墜著一顆藍寶石。

    江蘭溪攥緊胸前的琴包帶,聲音莫名發緊,“好巧,在這里碰到你。”

    這就是陳何良給出的“誠意”。

    時間更是最好的誠意,它能治愈陳年頑疾,撫平丑陋的舊傷痕。這話可能聽起來有些空,但是只要給時間一點時間,時間會把一切破損修復到平整如初。

    好久好久,屋內只剩下蘭溪自己,還有茶幾中央的一枚陌生的戒指。

    不是上次那枚嵌進粉鉆的,是純金的,上面纏了一圈又一圈紅線,密密麻麻的,那么長。

    初春的清晨,朝陽透過狹窄的樓縫漸漸上升,街道又恢復以往的熱鬧,蕓蕓眾生,熙熙攘攘,有那么一剎那,天地皆靜,地球不再轉動,再一回首,須臾一瞬已是百年滄桑。

    原來浪子不是沒有心。

    浪子的真心,是敲出骨髓重塑血肉,是飲下鴆酒見血封喉,是于千萬次頻頻回顧里,只肯為你而低頭。

    第 76 章   第 76 章

    之后孫眉在紐約的情況,江蘭溪就不怎么清楚了。

    中間有一次他打通了孫眉的電話,問孫眉是不是在談戀愛,孫眉讓他少管閑事。

    “你自己不要聯姻,要搞自由戀愛,搞了一年搞了一筆爛糊涂賬,你媽我只好親自出馬了,你看吧,到時候咱倆誰沾誰的光還不一定呢。”

    “”

    她好像生活在二三十年前臺灣偶像劇里的女主角,鐵了心要嫁一個有錢人。

    估計是怕他再倒冷水,之后他的電話孫眉一概不接。后來有一天,江蘭溪清理郵箱時,發現有一封江知竹發來的郵件。

    是一張新聞照片,金碧輝煌的大廳,孫眉和一個男人一起跳華爾茲,那個男人比孫眉高整整一個頭,側臉英挺,眉眼開闊,舉手投足是歲月沉淀出來的成熟從容。孫眉靠在那人的肩膀,那人箍住孫眉的腰,兩個人臉上都掛著笑。

    最惹眼的是新聞標題——

    【獨家揭秘】劉仲基:半百人生,遇見東方名伶,開啟浪漫新紀元!

    山風很大,陳何良的外套被他穿成寬大的落肩衣,他才發現少年的肩原來比他寬那么多。

    男人味最極致的體現就是這時候了。別人都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唯有陳何良,純黑色的薄衫讓他隱藏在黑夜里,一小截線條利落的小臂露出來,有種說不出的神秘感,引誘著人去探尋他的臉。

    這個時間來看流星的多是一對對小情侶,或摟抱在一起吹夜風,或并排躺在帳篷里望天空。像他們男男搭配的,蘭溪看了一圈,只有斜對面架著望遠鏡的老大爺們。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個嘹亮女聲穿透夜風——“流星!”

    幾乎同一時間,蘭溪抬頭望去,第一顆珍珠從天盡頭劃過,速度很快,幾乎轉瞬,再一眨眼,天空只有一串長長的銀帶。

    陳何良低著頭不知道在跟誰發信息,江蘭溪激動地拍他的肩膀,指著流星劃過的弧線,“快看,第一顆!”

    陳何良把手機往兜里一揣,順著江蘭溪指的方向看去,懶洋洋的笑,“看到了。”

    江蘭溪凝望天邊,等著下一顆流星出現,忽聽陳何良問:“不許愿么?”

    江蘭溪看了眼四周雙手合十虔誠祈愿的人們,耷拉下嘴角:“不了。”

    陳何良側過頭看他,“嗯?”

    “我運氣不好,許愿從來沒有實現過。”

    江蘭溪許過不少愿望,小時候怕愿望實現不了,每次生日只敢許一個愿,像是保姆今天不打他,周末爺爺奶奶他接他去老宅、考試拿到一百分、下一年姆媽回來接他一個都沒有實現過。

    上大學后聽人說流星許愿比較準,于是大晚上偷跑出宿舍,打車去了崇明島,等了一晚上看到十顆流星,在沙灘上許下三個愿望。然后第二天一早打不到車,被黑車師傅坑了二百塊,回學校后以夜不歸宿為由挨了宿管阿姨一頓批。

    無數次期待和落空,終于不再去奢望。

    “其實愿望都是唯心主義”,蘭溪望著遠處的銀河,低聲道:“客觀事實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流星不過是與大氣層摩擦而發出的光,卻被人蓋上可以實現愿望的高帽。幸好流星不是情感生物,否則一定會笑話我們淺薄無知。”

    他早已過了憑感覺做事的年紀,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實的,沒把握的事情他不會去做,不切實際的愿望也不會再許。

    陳何良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忽地笑了,“如果流星有情感,說不定就可以實現人類的愿望,又怎么會笑我們淺薄無知?”

    江蘭溪也跟著笑了,陳何良說的,確實也有道理。

    陳何良一下一下地捏著手里的火柴盒,低沉的嗓音能聽出若有似無的惋惜:“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會這么說,我還以為你”

    他說到一半就不說了,垂下眼睫搖了搖頭,像是在自嘲。

    “什么?”蘭溪有些好奇,在陳何良眼里,他是什么樣的?

    陳何良看他一眼,勾唇笑了下:“以為你是很感性的人。”

    感性經不起失敗,除非一直順風順水,未經波折,否則遲早被現實淹沒。他不像陳何良,沒有一流的家世,也沒有一流的本事。他只是一個私生子,籍籍無名的小提琴師。江蘭溪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你呢,你不許愿嗎?”

    “我不信神佛,更不信虛無。”陳何良利索地翻身跳下來,拍去手上灰塵:“而且你都這么說了,我再許愿豈不是顯得很白癡?”

    說完又給江蘭溪裹了裹外套,攏著眉說:“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把車開過來,咱們去別地兒。”

    江蘭溪后知后覺反應過來,人家大老遠帶他看流星,他卻說出這樣掃興的話。

    陳何良轉身之前,蘭溪拉住對方冷白的小臂,低聲說:“古希臘神話書里說,如果能連續數到十八顆流星,就會好運常伴,一生順遂,比許什么愿望都靈驗。我還從來沒有數到過十八顆流星。”

    陳何良眉毛一揚,“真的?”

    蘭溪肯定地點點頭。

    陳何良目光筆直地盯著他,見他不似說謊,又坐回去,吊兒郎當地翻轉火柴盒,“行,陪你數星星。”

    有的拖著長長的尾巴慢慢地劃,有的走的比較遠,有的瞬間就墜落,夜空是神秘的,虛無的,他看到了億外光年之外的訊息。

    數到第十顆時,旁邊一對小夫妻走過來,問他們可不可以幫忙拍一張照片。

    蘭溪欣然應允。

    小夫妻的手機里外放著歌,聲音很大,蘭溪沒有聽過,只覺得旋律很溫柔。

    那對夫妻站在欄桿邊,懸崖前,背后是廣闊無邊的星空。一顆流星穿過大氣層,蘭溪給他們拍下一張合影。

    那女生很活潑,笑著跟蘭溪說她和老公就是在這里定情的。那年是獅子座流星雨,她向流星許愿,希望遇到良人共此一生,于是在山腳下的民宿里,她結識了她老公。

    在那之后,每一年的這一天,不管有沒有流星,他們都會來妙峰山頂留念。

    那女生笑著問他要不要也給他和朋友拍一張照,蘭溪心一動,下意識看向陳何良。

    像是想到什么,又慢慢垂下眼睫。

    陳何良不是愛拍照的人,朋友圈,網上,從來沒有見過陳何良的照片。

    秦羽跟他說過,陳何良國外留學時,有人拿著陳何良的照片號稱和陳何良談戀愛,到處去借別人錢。陳何良本就花名在外,別人也沒懷疑,后來才知道上當受騙,還是陳何良自掏腰包補全大家損失。在那之后,陳何良沒有再傳出過任何一張照片。

    蘭溪搖搖頭說不用,陳何良卻徑直走過來,手機遞給那女生,彎了彎眉眼,說:“麻煩了。”

    蘭溪詫異地看他。陳何良卻抬手撫上他眼捷,聲音低沉又溫柔:“別皺眉,要笑起來才好看。”

    再沒有比他更體貼的人了。蘭溪被他的笑容感染,不由得跟著笑起來。

    那女生這才看清陳何良的臉,先是呆了呆,隨后激動地跳腳,“天吶!你朋友長得也太絕了!”

    江蘭溪對此表示認同。陳何良不止長得絕,氣質更絕。那是無數金錢堆出來的松弛感,好像沒什么事能讓他蹙起眉眼。

    身后女生那老公重重地咳了一聲,女生立刻刀子眼甩過去,那男的不敢表示不滿,就假裝看天看地看風景。

    女生朝蘭溪嘿嘿一笑,“不用管他,我給你們拍照。”

    她把自己的手機放到他們身后的平臺上,然后拿著陳何良的手機退后幾步,指揮兩個人擺姿勢。

    手機里的歌一直在外放,當她大喊一二三茄子的時候,蘭溪感覺陳何良往他身邊挪了半步,隨后腰上貼過來一只手,那手先是試探地貼上他衣角,見他并不抗拒,探出指尖不輕不重地摩挲。

    滋味叫人顫栗。江蘭溪腰一軟,半拉肩膀癱軟在陳何良肩上,耳畔傳來陳何良悶聲的笑。

    手機里那句歌詞也聽清了——

    數著流星降落你肩膀,而我一直陪伴在你身旁。

    那個女生拍完后把手機還給陳何良,姨媽笑幾乎咧到嘴角:“你們是一對嗎?好般配呀。”

    照片里陳何良比蘭溪高小半個頭,蘭溪幾乎完全靠在陳何良的肩膀,陳何良正垂下眼皮回看他,親密無間真像一對小情侶。

    他都不知道他和陳何良站在一起顯得他這么“嬌小”。

    蘭溪正要說他們不是情侶,陳何良走上前拿過手機,并沒有反駁那句“戀愛”,笑著頷首對那女生說謝謝。

    江蘭溪抿抿唇,反駁的話咽進喉嚨。

    “數著流星降落你肩膀,而我一直陪伴在你身旁”

    熟悉的旋律又響起來了,風越來越冷,蘭溪打了個寒戰,陳何良又把他往懷里帶了帶。

    山風呼嘯,他感受不到寒意,身旁人是唯一的熱源。

    “剛才過去的是第十八顆流星。”蘭溪微微仰頭,發梢蹭到陳何良的臉。陳何良也不躲,嗓音溫和,“嗯,看見了。”

    說話間,天邊又有一顆流星劃過。

    想到那女生之前說過的話,蘭溪心念一動。

    人和機器最大的區別是人類有感情,不管感性占到百分之幾。

    這一刻,被壓抑的感性終于冒出了頭,蘭溪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默默許下心愿——

    愿得遇良人,偕首共此生。

    睜開眼睛,看見少年好奇詢問:“不是不許愿么?”

    蘭溪抿抿唇,“還是許一個吧,萬一能實現呢?”

    這樣說不免有些幼稚。剛才信誓旦旦說流星不過是一種客觀物質,現在又像小女生虔誠許愿,他以為陳何良會像往常一樣調侃他,陳何良竟開始認真思考。

    下一個流星劃過時,江蘭溪看到剛才還信誓旦旦說不信神佛的人,虔誠地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念念有詞。

    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有什么是他得不到的,竟然也會許愿嗎?

    陳何良許完愿后,見江蘭溪一臉好奇看著他,大手在蘭溪頭上搓啊搓,把烏黑的頭發都揉亂了。蘭溪氣鼓鼓地瞪著他,用目光譴責他沒大沒小。

    陳何良側頭,挑眉問他:“想知道?”

    蘭溪遲疑了一下,點了下頭。他想,就算陳何良要求他交換愿望他也認了,被嘲笑一通也沒關系。

    他是真的很好奇。

    陳何良低下頭,薄唇湊到蘭溪耳邊,藍寶石項鏈蹭到他柔白的鎖骨。

    蘭溪聽到他用氣音說了一句話,然后耳根立刻就紅起來了。星河若隱若現,他看見了此生所見最生動的笑容。

    那句話經久不停回響在耳邊,和那笑容一樣燙得人心口發疼。

    陳何良說的是:我剛才對流星說,希望你許的愿望都實現。

    有托底嗎?

    他記得陳何良給他講過創業史,這間公司是陳何良回國后一點一點做起來的 ,不否認一開始有家族的幫助,但是后續運轉,項目策劃,全都是陳何良自己的心血。

    沒分手之前,陳何良還跟他擲骰子,跟他打賭上市以后市值會翻幾番。

    陳何良那樣驕傲的人,走投無路之際去向他最討厭的爸爸求助,那時候他爸爸和他十六姨打得火熱吧,父子關系最緊張的時候,被他爸一腳踢斷肋骨,還上趕著去變賣心血,不僅僅是“托底”兩個字那樣簡單。

    而陳何良一句都沒有跟他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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