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 51 章
不用去樂團點卯,江蘭溪的時間自由了很多,方頌澤要忙工作,和婚禮策劃對接的任務就落在他頭上,閑暇之余就去康復機構做訓練。
這天蘭溪剛進門,杠鈴沒舉到兩組,李醫生滿面春風走過來。
“江老師,大好消息!”
一向矜持的李醫生嘴角都要笑歪了,蘭溪被她的喜悅感染,“你家孩子考上市重點了?”
“比考上市重點還難得!”李醫生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江老師你真的好幸運,德國的康復團隊知道你出國不方便,馬上就要來北京了!世界一流的康復團隊為你做治療!用不了三年,只需三個月!你的手臂就可以恢復如初!”
喜訊如晴天霹靂,江蘭溪石化當場,呆若木雞。
飯后,陳何良拿起背包,何母送他到門廳,笑容依舊溫柔,“小陳,家長群里剛發了月考成績,帆帆的數學成績……唉!
我之前問過帆帆,他說你講得太深奧,理解起來很困難。我也咨詢了他們的數學老師,老師意思是,家教水平太高,對學生反而幫助不大。
他給我推薦了一名C大學生,和帆帆一個高中畢業的,成績沒你好,可能笨一點的方法更適合帆帆。
畢竟是老師推薦,我打算讓那孩子來試試,希望你能理解”
陳何良聽聞,大腦一片空白。
后來何母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清了,只聽到自己無措的聲音:“對不起阿姨,我我不太會教學生”
“阿姨明白,你們這樣的天才少年,教普通學生確實為難,如果之后帆帆的數學成績能過120,阿姨希望你能回來。
對了,你剛才說有事要跟我說,是什么事?”
錢沒有借成,工作也沒了。
燈紅酒綠的馬路,人聲喧囂的大街,熱鬧都是別人的。
陳何良覺得自己倒霉到家了。
回到宿舍后,陳何良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來覆去,幾乎一夜沒睡。第二天上課困得不行,一陣喧嘩把他吵醒,是前面的幾個女生在嘰嘰喳喳。
“門口那個帥哥是不是江蘭溪?”
“沒錯,就是他!我問新聞學院的同學要了課表,他們今天在樓上502上專業課!”
“江蘭溪?江蘭溪好像很出名?我最近老聽到這個名字。”
“新生校草啦!家里有錢,長得又帥,聽說他媽媽是京劇大師,就那什么派的傳人,特溫婉一古典美人。你們看見江蘭溪穿的球鞋沒,全球限量款,三萬一雙!”
“校草?校草不是后桌那位嗎?” 有個同學小聲插嘴。
“呃陳同學是很帥啦,就是看上去不太好親近,而且”
“啊我想起來了!江蘭溪是不是眼睛會放電的那個!聽說他高中就是校草啦,民樂特長生考進來的,入學那天好像是程學長接的他,后來有人老在食堂看見他倆一起吃飯,論壇里好些人磕他們cp ,都有同人文了!”
“程學長?哪位程學長?”
“還能有哪位程學長?咱們學院高嶺之花程斯辰!”
“哎哎哎快看,方芳出去了,江蘭溪來找咱們院花?他們什么關系?”
“臥槽,江蘭溪笑了哎,媽呀,小奶狗笑起來完全沒有抵抗力!”
“我聽說方芳昨晚在食堂主動搭訕,拿到了江蘭溪的聯系方式,他們要在一起了嗎?”
陳何良耳力很好,聽到別人提到自己名字時就醒了。
他該感謝那些女生給他留了點面子嗎?
而且而且什么呢?陳何良自嘲一笑,而且看上去很窮,性格又孤僻,不是交朋友的人選。
陳何良并不知道江蘭溪是誰,他只認識程斯辰,那位給他介紹了家教的學長。
就在早上起床那會兒,他還想著中午聯系程學長,請學長再給他介紹一份高薪兼職,最好可以提前預支一年薪水的那種。
女生們議論的聲音還在耳邊聒噪,陳何良順著她們的視線看向門外。
一米八幾的男孩頭幾乎抵到門框,以陳何良5.3的視力輕而易舉看清男孩的長相。
英倫范長款風衣,水洗白牛仔褲,高高帥帥。十點鐘的朝陽打在男孩側臉上,他看到男孩明亮又英氣的眼睛,眨起來有幾分俏皮,好像陽光下燦爛蓬勃的向日葵。
哦,那個頤指氣使的、想收他做跟班的紈绔。
陳何良懶得再看第二眼,用衣服蒙住頭,繼續補覺。
中午陳何良跟程斯辰打了個電話。
作為中間人,程斯辰已經知道何家換家教的事情,還反過來安慰陳何良,兩人約在晚飯后在咖啡廳見面。
掛斷電話后,陳何良從食堂打包了些吃食,坐公交車去了醫院。
“老羅,你的好外甥又來看你啦!”旁邊病床的大爺一見陳何良進門,大著嗓門激動得不行。
羅福潤躺在床上,左腿被吊起來。見外甥來探望,又勉力撐起身子,使勁讓自己坐起來。
“舅舅,你別動”,陳何良把飯盒放在一邊,將羅福潤的枕頭豎起來,給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
即使疾病纏身,羅福潤仍然樂呵呵的,“小良,今天功課不忙?”
陳何良把食盒里把小米粥、湯面拿出來,給羅福潤剝了一個雞蛋,“今天下午沒課,給您和舅媽帶了午飯。”
“舅舅不缺吃的,下次來不用帶湯湯水水的,撒一身怎么辦?”羅福潤嘴上責怪,眼底卻是滿滿的憐惜。
“沒事,我小心著呢”,陳何良一口一口地給羅福潤喂小米粥,“學校的飯菜很便宜,就不用舅媽借人家的灶臺做飯了!
醫院附近有愛心食堂,借灶臺十塊錢一次,再算上買菜的錢,還不如他在學校食堂多打些飯帶來。
“舅媽呢?怎么沒看見她?”
羅福潤擦擦嘴角,“她去找醫生了!
像是想起什么,羅福潤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老舊信封塞進陳何良的懷里,“趁你舅媽不在,快,藏起來!
看厚度,至少有一萬。陳何良訝然:“舅舅?”
羅福潤板起臉來,“小良啊,你舅媽說你做家教掙了些錢,大學不比高中,你總得跟同學交際,以后你掙了錢自己花,不用往舅舅這里送,舅舅也不缺你的錢治病!
陳何良垂眸,沒再多說什么,把信封塞進兜里,說:“我知道了舅舅,您休息一會兒,我去找舅媽!
午后陽光暖意融融,醫院熙熙攘攘。
“小良,借到多少錢了?”張芬遠遠地看到走廊里靠墻坐著的陳何良,快步走過來,著急忙慌的,像個討債鬼。
陳何良把一萬塊紅包遞過去,說:“舅舅剛才給我的,您拿好,別再讓他發現,其他我再想想辦法!
張芬一下子就急眼了,“想辦法?你能有什么辦法?專家下周就走了,你到底有沒有去借錢?哪怕跟人家預支一下家教費?
就你愛面子,家里人的臉就不是臉?那是你親舅舅,供你吃喝這么多年,你知不知道感恩!”
陳何良的心針扎似的疼!凹医棠沁叢灰伊,我還在找兼職!
張芬愣了一瞬,指著陳何良的鼻子罵:“你肯定沒好好教人家!你不就考了個狀元嗎?你得瑟什么?在你眼里學習差就活該是笨蛋?就不值得被教?!”
陳何良不知如何反駁。
他曾教過表弟浩浩,但是浩浩很淘氣,不肯學,他有一回發了脾氣,被浩浩哭著打小報告,從此張芬就老罵他看不起笨小孩,話里話外刻薄他。
張芬還在繼續說,吐沫四濺,“不說別的,你們A大就有不少富二代、官二代,但凡你跟人家處好關系,十八萬早就到手了,你舅舅的腿還用發愁?比你差的你看不起,比你好的你倒是去巴結啊”
“張芬!你又跟小良要錢?你瘋了你!”
身后一聲厲喝打斷張芬,陳何良身子一僵,慢慢回頭,見他舅舅正拄著拐扶著墻,胸口一起一伏,搖搖欲墜。
陳何良表情痛苦,趕緊過去扶羅福潤。
張芬紅了眼眶,啞著嗓子,“羅福潤你沒有心!我累死累活是為了誰?我要是認識富貴人家,我去給人家磕頭也要借到錢給你治病”
過路的病患或者家屬看他們一眼,誰也沒有過多理會。
醫院是個悲歡離合的大舞臺,所有人都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早已見怪不怪。
羅福潤氣結,弓著背拳頭無力地砸在膝蓋上,“那不是十八塊,那是十八萬!我看你是越來越瘋了出院!現在就回家!這條腿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張芬嗚嗚地哭出來,“我有什么辦法我有什么辦法”
陳何良攥了攥拳頭,將羅福潤攔腰抱起,放回病床上。
羅福潤仍未平靜,掙扎著又要起來,“小良,你也不要勸我,我這輩子注定是個瘸子,你放心,以后我肯定不會拖累你,我也不讓浩浩拖累你,你好不容易考上大學,不能被我耽誤一輩子”
這些話讓陳何良喘不過氣,也更加愧疚。
舅舅還不到四十歲,瘦骨嶙峋的,腰都彎了,舅媽和舅舅一樣的年江,頭發都白了一半。
他還記得第一天來到舅舅和舅媽家,那時舅媽剛懷孕,以為他是來做客,拿出舍不得吃的水果招待他。
第二天得知他是要常住的拖油瓶,立刻翻臉不認人,非要去醫院打胎離婚。
“你欠你姐的,我可不欠她!她和她那個姘頭,一對奸夫淫婦!這孩子以后也好不到哪里去,趁早扔福利院去,男孩子有的是人領養!”
羅福潤不同意把他送走,當場就拉著張芬去醫院打胎辦離婚,反而是張芬害怕了,死活不肯進手術室。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被留了下來,滿打滿算,不過七年。
往事歷歷在目,陳何良的指甲扎進掌心,傳來細細綿綿的陣痛。最可怕的不是身處黑暗,而是光明就在眼前,卻總與你擦肩。
“舅舅,再給我一點時間!标惡瘟紝α_福潤說。
從醫院走出來,他撥通了程斯辰的電話。
“陳學弟,我手頭的事還沒忙完,回學校估計要九點多,我們改個時間?”
“沒關系程學長”,陳何良說:“我聽人說你認識新聞學院的江蘭溪,你知道他在哪個宿舍嗎?我有點事想找他!
調整成靜音,翻了個身接著睡,亮起的屏幕閃到他的眼。
[那個音樂,我沒有讓別人聽過。]
好不容易醞釀起睡意,接二連三被打擾。蘭溪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從床上坐起來,打字時手都是抖的。
[我媽已經在整理,一周后她會把那些東西存進銀行,希望你遵守約定銷毀原版音源,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指的是,叫床的音源,罪惡的根源。
一連好多天過去,這條信息始終沒有被回復。
第 52 章 第 52 章
最近隔壁安靜多了,既沒有響起過巴赫,也沒有別的動靜,蘭溪本來擔心陳何良三天兩頭來“催債”,并沒有。
他連遛狗都遇不到陳何良了。
照這樣看來,待孫眉把東西還完,他們就會徹底結束。雖然心里仍墜著塊石頭,但能感覺到,那塊石頭的體積越來越小,相信隨著時間的流逝,石頭早晚會消失。
這天李醫師打電話來,說臂肌炎癥報告缺少幾張X光片,問他周五方不方便過來拍一下。
江蘭溪抿抿唇,回復了個收到。
大佬們吃飯找藝人作陪不是什么新鮮事,美其名曰秀色可餐。即使阿諛奉承的場合,很多人趨之若鶩。
最近張導籌備新戲,酒席上應該有很多小鮮肉。
江蘭溪交代小吳先回酒店,又去門口的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冰糖雪梨,一口氣喝完才踏上通向頂樓的電梯。
梨汁解酒,有備無患。
進入包廂后才發現,現場狀況和想象中大不相同。
并沒有很多獻殷勤的小鮮肉,藝人算上江蘭溪一共四個,包括孫瑾之。
今天的孫瑾之,難得沒穿花花綠綠的潮服,嫩白色的連帽T恤看上去像個男大學生,與旁邊藝人盛裝禮服形成鮮明對比。
江蘭溪的目光看向其他人——
印象中,坐在某位老板身邊的女星,是那位老板的新晉情人,一年前兩個人還在一部雷劇里跑龍套,如今已經算三線小花。
離他視覺距離最近的制片人,桌子底下的手都摸到旁邊藝人的大腿根了。
照目前的形勢,他奔著張導來的,那么在別人眼里,他和張導看上去就不怎么純潔。
特別是張導的風評,每一部戲包一個演員,所謂的劇組夫妻,或夫夫。
江蘭溪立刻猜到王明打得什么主意。
江蘭溪挨個跟大家問好,慢騰騰拉開椅子,坐到張導身邊。
孫瑾之側過頭,客客氣氣說著場面話:“江蘭溪,咱們半年沒見了吧,這回借張導的機會,說不定能在戲里再續前緣!
當著張導的面這么說,十有八九男一號已經被孫瑾之預定。瞧瞧這說話的水平,真高明。
江蘭溪摸摸鼻子,干笑著附和,“那得看張導愿不愿意給我一個小角色了!
這話多少算得上一份表態。張導聽聞哈哈大笑:“江蘭溪你這么說就謙虛了,再怎么說也是紅過的大明星,以你的資質,至少男三號起步。”
邊說著,手掌拍在江蘭溪的大腿上,掌心故意輕輕摩挲了一下。
旁邊人跟著附和,“聽說早些年間江蘭溪和孫公子并稱男團雙子星,今日一見,真人比電視上帥多了!
“雙子星都是過去式了,瑾之現在是頂流,我都過氣了,哪里能比得上!
余光之中,江蘭溪看到孫瑾之撇了撇嘴。
“喲!還不好意思了?現在有了張導幫襯,翻紅還不是指日可待?”有個老板調侃道。
有些話點到即止,在場人發出心領神會的笑聲。
張導似乎很吃這一套,面上笑意更甚,捏了捏江蘭溪的小臂,“小江,去給各位滿上酒!
那姿態,好像江蘭溪已是他的囊中物。
又對其他人道:“咱們也別干坐著,一邊喝一邊等陳總。”
陳?姓陳的老板有很多,江蘭溪聽說過的就有四五個。
他一進門就注意到主位空著,孫瑾之坐在主位的左側,看來和那位陳總關系密切。
能讓孫頂流作陪,還能讓眾多大佬等著,看樣子來頭不小。
江蘭溪拿起酒瓶挨個給倒酒。
不知怎么的,腦海中又浮現孫瑾之的緋聞照片。
當時看的太匆忙,始終沒想起來那個背影像誰。
走神的后果就是給孫瑾之倒酒的時候手不可避免的抖了一下——
深紫色的液體溢出,反應過來為時已晚,江蘭溪用力把酒瓶往回收,于是一兩滴濺在孫瑾之的衣擺,更多的酒水則因為慣性回灑在江蘭溪的胸口,柔白的襯衫染上點點紫紅,好像綻開一朵暗夜玫瑰。
江蘭溪頭都大了,連連說對不起,給孫瑾之遞過去一大包紙巾,“抱歉,你的帽衫……回頭我聯系你助理賠給你”
孫瑾之的衣服,不是定制款就是限量版,估計不會便宜。
孫瑾之冷著臉站起來,再沒了剛才的好脾氣,不耐道:“我去換件衣服。”
往外走的同時特地瞟了一眼旁邊主位。那個人很快就到,一定要以最完美的姿態呈現在那個人面前。
又有人問江蘭溪要不要也去換衣服。江蘭溪擺擺手說不用。他不像孫瑾之,出門三四個助理伺候,服裝隨身帶好幾套。
說實在的,他身上這件襯衫也不便宜。他已經很久借不到當季服裝了,這件襯衣是他壓箱底的戰袍,被紅酒泡過,十有八九報廢了,索性再穿最后一晚。
好在葡萄酒顏色重,如果是白酒,胸口這種位置太失態了。
孫瑾之一出門,幾位老板明顯放開了些,言談間沒了剛才的顧忌:“陳家悶聲干大事,那陳老大沒了之后,多少旁支嫡系盯著分一杯羹,結果呢,誰能想到陳老爺子直接指定長孫來接班!
又有人說什么長孫啊,不過是連族譜都上不去的私生子僥幸生了個人中龍鳳罷了。那私生子又死得早,指不定是個來路不明的貨色,沒聽說陳家好多人都氣炸了嗎?
還有人說氣炸了又能怎樣,沒見人家剛回國就把孫少爺迷住了?孫家在恒遠集團可是有股份的。
恒遠集團是陳氏的家族企業,全國沒幾個不知道的。
數一數二的大財團,福布斯排行榜的?,業務遍及房地產、金融、高新科技等各行各業,每年利潤過百億。
江蘭溪家的企業沒破產之前,也就相當于人家一家分公司的規模。
這種大家族離他太過遙遠,江蘭溪就當聽個樂。豪門陰私多了去,今天多個私生子,明天死個繼承人,說到底都是為了爭財爭權。
五六分鐘的功夫,包廂門再一次被打開。
江蘭溪以為孫瑾之去而復返,便沒在意,只低著頭給張導倒酒。
沒成想一屋子人齊刷刷站起來,像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有的甚至小跑到門口去迎,躬身笑著“陳總來了”。
江蘭溪生怕再手抖,顧不上抬頭去看,也懶得去逢迎。
他的頭微微低垂,視線盯緊瓶口,好像玻璃杯里不斷攀升的水位線才是最值得關注的東西。
一小節脖頸因為低頭的動作露出更多,宛如白瓷細膩,纖細又脆弱。
待到斟滿酒抬頭,一張熟悉的臉猝不及防闖入眼簾。
江蘭溪渾身一僵,剎那間,閃電劃破夜空,世界轟隆隆一片黑暗,胸腔沉寂已久的心臟似要噴涌而出。
一共兩個人,后面是孫瑾之,衣服沒換,披了一件嶄新的西裝外套,完全不見了出門前的臭臉,笑得滿面春風。
前面那個
照片里的背影漸漸和面前的人人重疊。
難怪那么眼熟…
“抱歉各位,剛散會。”
男人聲音低沉,清冷,像浸過最醇厚的酒,又像大雪壓過松枝,讓人想起冬季圍爐煮茶時,枝頭紅梅最不可忽視的一抹春色。
他,回來了。
陳何良,回來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一如往昔,氣質卻和五年前截然不同。
再不是那個穿運動褲露一截小腿、穿帆布鞋磨壞鞋幫的少年,剪裁得體的手工西裝,身形頎長筆直,說不出的矜貴。
唯一不變的是眼神,一如五年前深邃淡漠,又隱隱多了幾分凌厲,讓人幾乎不敢直視。
那雙眼平等地掃視過每一個人,沒有在他身上多停留一秒鐘。
心臟重重漏跳一拍,遏制不住的抽痛涌上心頭。
“你找陳何良啊,陳何良上周就出國了,這么大的事兒他沒跟你說?”
“他年初就拿到了國際top級實驗室的offer,全額獎學金,全國不超過十個人!
“你們不是天天形影不離?你一點都不知道?”
大學三年級那年,江家宣告破產前一個月,江蘭溪每天賣閑置、借錢,給家里湊錢抵債。
那時壓力很大,他又好面子,不想讓陳何良知道自己即將一無所有,大概有一個星期沒有聯系陳何良。
等想找陳何良吃個午飯時,卻被別人告知陳何良出國的消息。
有時候江蘭溪忍不住想,陳何良和他在一起三年多,或許每一天都在忍辱負重伺候他這個大少爺,更別提對他動心。
所以收到錄取通知書都不愿意和他分享,而是悄無聲息不告而別,徹底離開他的世界。
無數次,他想問陳何良是不是真的煩透了他,也曾設想過最差的情況,兩個人像平行線再也不會有交點。
卻沒料到重逢猝不及防,難堪又尷尬的何象。
陳何良如天神降蘭,高高在上,眾星捧月。
而他,穿著沾了酒漬的襯衫,作為“張導的人”,給一眾大佬陪酒,被當作“凝視對象”,一個花瓶,一種談資。
向來不合的前隊友還穿著陳何良的外套。
看著他們向餐桌方向走來,江蘭溪握住酒杯的指節隱隱泛白。
眾人圍著陳何良點頭哈腰,一個個叫起陳總來無比絲滑,就連張導都滿臉堆笑,不見了江蘭溪面前的頤指氣使。
陳何良始終沒什么表情,淡淡地說了句“大家坐”,態度疏離自有一番上位者的威嚴。
這些年來,甭管什么場合,遇見哪家老板,江蘭溪都能發揮最好的演技,恭恭敬敬喊一聲X總好。
而如今,對象換成了陳何良,喉嚨就跟被棉絮堵住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是張導推了推他,“小江,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給陳總倒酒。”
語氣三分命令,責備江蘭溪沒眼色。
蘭溪張了張嘴,怔怔地看著不久前手機接收到的一條信息:[我是周傾雨,明天下午我想見你一面。]
眉心擰在了一起,蘭溪說:“小羽,明天下午我要出去見個人。”
“嘿!真稀奇,整個北京城還有你想見的人?”
飛盤被甩到了陽臺邊欄桿里,靜香和秦羽一人一狗撅著屁股怎么也夠不到。
蘭溪慎重地說:“我需要你陪我,必要時候充當一下,嗯,救護車!
第 53 章 第 53 章
第二天,秦羽執意讓蘭溪穿一身好衣服再出門,一連搭配了好幾套都不滿意,索性把自己準備過年穿的“戰袍”借給他穿,一套奢侈品牌的當季高定。
“那個小表砸八成來示威的,你要拿出你小提琴家的氣質來!”秦羽又給他找了枚金色薔薇花胸針做搭配。
蘭溪被折騰到中午才出門,秦羽開車送他去約定好的美術館。
他一直納悶周傾雨把見面地點定在美術館而不是咖啡館,看到畫展的海報介紹時才發現,這是周傾雨的個人畫展。
可能藝術家多少有點自戀傾向,蘭溪想,以后他要約人談事情,是不是可以給人家一張小提琴獨奏的演出票?
秦羽沒有跟進來,一來周傾雨約的是蘭溪一個人,二來照秦羽的話說,“那種不知道什么時候碎的花瓶,離得越遠越好!
手機屏幕暗下來,倒映出一張喪氣的臉。
王明說的不錯,娛樂圈這個大染缸,身體是最容易拿來置換的資源。
自從還清債務后,他很少去交際了。
他不喜歡別人用看商品的眼神對他品頭論足。
許是因為今晚見到了故人,江蘭溪一直睡不好,夢中又回到他們最開始的相識。
那一年夏天蟬鳴聒噪,江蘭溪約了朋友去體育館打球,途徑建筑工地,看見了跟人討薪的陳何良。
之所以知道陳何良這個人,是拜校園論壇所賜。
入學軍訓時,學生們在論壇上發起;ㄐ2莸耐镀薄
校草評比上,江蘭溪以一票之差敗北,輸給了陳何良,失敗的原因論壇里寫得很清楚——江蘭溪長得太花瓶,做個校花差不多。
校草嘛,必須得有男人味。
十八歲的大學生比什么男人味?
江蘭溪嗤之以鼻,實則暗暗不爽。
他堂堂江家小少爺,京劇名旦傅青蓉的兒子,自小養在金窩窩里,又遺傳了母親的美貌,要長相有氣質,要氣質有長相,怎么會輸給一個窮小子?
不管怎么樣,從此記住了陳何良的名字。
看到討厭的人吃癟,江蘭溪興沖沖躲在樹下陰涼里看熱鬧。
男生高高大大,太陽底下的影子拉的老長。
他穿一黑色老頭背心,大褲衩,塑膠鞋,露在外面的肌肉鼓鼓的,壓抑著爆發性的力量。皮膚因為暴曬呈現出古銅色,汗水順著人魚線沒入褲腰。
江蘭溪嫌棄地撇撇嘴。
不就是大包鼓了些,有什么了不起。
“去去去,開發商都跑路了,哪有錢給你發工資?哪來的回哪去!”
男生筆直的脊背微微彎下去,“我等著這筆錢交學費,各位大哥能不能幫我去問問老板!
“老板?老子能找得到老板先給他一板磚!你才被欠幾千塊,老子都被欠幾萬了,又找誰說理去!滾滾滾!別找老子晦氣!”
其中一個年江大一點的語氣和善些:“工程全都爛尾了,我們簽了合同的正式工都發不出工資,更別提你連合同都沒有,小伙子,早點回去吧!
那些人走后,陳何良站在原地,頂著大太陽,久久沒有動彈。不知過了多久,江蘭溪看見陳何良蹲下身子,頭埋進膝蓋。
欠了幾千塊,還當什么巨款。
原來是個窮鬼。
幾千塊不過是他隨手買的樂高,一雙鞋,或是一天的花銷,卻能讓陳何良為此彎腰。
那一刻,動作快于腦子,江蘭溪將手中的籃球向陳何良的方向拋去。
“喂,小爺缺一個跟班,你要不要來?一個月六千嗯八千夠不夠?”
單憑這樣一張臉,還有這強健的身形,如果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想想都有面兒。
籃球觸地,“砰”地一聲,在陳何良面前回彈,差點砸到陳何良的額頭。
陳何良站起身,看清身旁的人后,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走了。
江蘭溪差點當場心梗。他好不容易發一次善心,卻被人冷眼相待。
雖然好心里參雜了虛榮的成分。
氣得他籃球都沒打,氣呼呼回家了。
在那之后半個多月,江蘭溪差不多忘了陳何良的事。
忽然有一天,陳何良找到他的宿舍,把他叫到樓道拐角,問他之前說的跟班一事還做不做數。
江蘭溪咂摸了兩下嘴角,“嘖嘖,沒錢花了?當時問你的時候你不是還甩臉子?現在知道后悔了?晚了!”
陳何良點點頭,說了句好,轉身就走。
江蘭溪一下就火了,“陳何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憑什么白給你?”
江蘭溪料想陳何良會生氣,會發怒,會罵他有幾個臭錢有什么了不起。
陳何良卻轉過身,無悲無喜地看著他,“求你,讓我做你的跟班,行嗎?”
雖然那張臉冷硬無比,一點沒有求人的樣子。
終究愛顯擺的心理占了上風,江蘭溪嘴硬回他:“小爺勉強答應,誰讓你來晚了,八千沒有了,一個月六千,愛干不干!
只見陳何良微微垂著頭,拳頭攥的死緊。沉默良久問了一句:“七千,預支兩年,不行就算了!
后來江蘭溪才知道,陳何良來求他,不止是因為交不上學費,還因為那時陳何良的舅舅出了車禍,肇事者逃逸,付不起醫藥費。
陳何良一定走投無路,萬不得已低下高傲的頭顱。
——陳何良,我忘帶課本了,馬上給我送過來。
——陳何良,把碗里的香菜全部挑出來,一根一根地挑!
——陳何良,地上全是水,你背我過去!我鞋很貴的,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陳何良,陳何良,陳何良
夢境和現實混淆,熟悉的臉輪番變換,一會兒是制片人,一會兒是大老板,最后定格成張導淫笑的模樣,吸溜著口水說江蘭溪我要潛規則你。
江蘭溪一下子被嚇醒了,睜開眼睛已經天光大亮。
頭痛欲裂。
江蘭溪使勁揉了揉太陽穴,從枕頭縫里摸出手機,發現有幾條未讀消息,來自跟他關系最好的前隊友——
你寶寶:[蘭蘭你看,這里面新上任的陳總也叫陳何良!是不是你前男友。!]
緊接著是一條商界新聞,大抵是說陳氏集團換帥,新任繼承人來歷不凡,履歷光鮮令人咋舌。
當年成團時,江蘭溪和林寶玉睡上下鋪。
有一次深夜,江蘭溪在大學校園論壇里翻找陳何良相關的信息,被上廁所的林寶玉發現。
林寶玉小孩子心性,什么事都愛追根究底,纏著他問了許久陳何良是誰。
他大可以說是普通同學敷衍過去,話到嘴邊卻說出了“前男友”三個字。
江蘭溪用食指指節敲了敲網頁上“陳何良”這三個字,微微嘆了口氣。
沒和陳何良重逢之前,他還惦記著想問陳何良要一個答案,現在反倒有些釋懷了。
人家是陳氏集團的總裁,他只是籍籍無名的十八線,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蘭:[只是重名。]
怕林寶玉不信,又補充了句:[我前男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現在不知道在哪兒搬磚,怎么能跟陳總比。]
孫瑾之那樣的天之驕子才配站在陳何良身邊,他只是一段過往。
可能連過往都算不上,頂多算黑歷史。
在陳何良的眼里,以前的他是個不諳世事的自大狂,現在的他,大概就是個為了得到小角色不惜賣辟谷的下賤貨吧。
沒幾天,江蘭溪又聽到了陳何良的名字。
這天周五,江蘭溪接妹妹回家。
江嬋比江蘭溪小十二歲,剛上初一。
相較于江蘭溪遺傳了母親的秀麗俊美,江嬋長得更像他們的爸爸,舉手投足英氣十足。
江蘭溪經常外出拍戲,在家時間不固定,沒空照顧小姑娘,便安排小姑娘在學校住宿。周末沒有通告就把人接回來。
他不打算拍張導的戲,這幾天一直閑在家,吃了睡睡了吃,額角爆的痘都消下去了。
銀行卡還有五位數,還能湊合幾個月。
上次江嬋回家說快期末考了,想吃新鮮的鯉魚。江蘭溪提前出門,打車去了城南海鮮市場。
他會做魚,但不會收拾魚,海鮮市場的店家可以幫忙收拾,拿回家就能直接做。
“江蘭溪?還真是你?戴著口罩我都不敢認。”
江蘭溪回頭,看清后面拍他肩膀的人時,愣了愣,“部長?”
這人當年是學生會宣傳部的部長,比江蘭溪大一級,叫魯深,人送綽號魯智深。
魯深不像魯智深那樣強壯,反而小胳膊小腿,典型南方男孩長相。
魯深退了兩步打量江蘭溪,笑道:“好久不見啊江蘭溪,不愧是大明星,越來越年輕了!
江蘭溪把口罩往下拉了拉,“別取笑我了,站在街上誰都認不出來,還大明星呢……你怎么來京市了?”
魯深是蘇南人,一畢業就回老家銀行工作了。前兩年曾聯系過江蘭溪,想發展江蘭溪做客戶,江蘭溪就通過魯深給自己和妹妹辦了兩份保險。
“我出差,就在附近酒店住,過來逛逛喝杯咖啡?”魯深提議。
“行。”江蘭溪把挑好的大鯉魚遞給店家,說好一會兒來取,和魯深去了街對面的Costa。
魯深小口啜著咖啡,“當時我們知道你去做明星都大吃一驚。你當時學新聞,我們都以為你要么做記者,要么去電視臺做男主播。”
江蘭溪就笑:“我專業課全程劃水,新聞界怕是不想要我這樣的敗類你呢,還在銀行?”
“就到處跑,發展客戶”,魯深看了江蘭溪一眼,猶猶豫豫說出正題,“陳何良回國了,聽同學說,他現在了不得了,是大集團的總裁!
“對……總裁!北朗搅鬟^喉管,喉嚨苦得厲害。
魯深笑得有些小心翼翼,“方便給我個聯系方式嗎?我問了幾個老同學,都說陳何良以前的電話打不通……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在和同事競爭經理職務,手上差點業績!
找陳何良要業績,至少是上億的數目。
江蘭溪搖搖頭,“我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魯深一愣,要不是江蘭溪表情太過認真,他都懷疑江蘭溪騙他了。
“這樣啊……果然是做大老板的人,看不上咱們這些老同學。我是無所謂啦,你們倆關系那么好,居然沒聯系了?”
江蘭溪自嘲道:“大學就分了,你們不是都知道?”
當年陳何良一聲不吭離他而去,為了挽尊,他逢人就說是自己拋棄了陳何良。
當時他還想只要自己持續抹黑陳何良,就會逼陳何良現身,給他一個交代。
“這……”魯深干笑:“當年陳何良對你那么死心塌地,我們都以為你倆一直在一起呢。”
最近的醫院是一家私立醫院,秦羽把車停在門口,讓蘭溪下車去追,自己找地兒停車去了。
今天醫院的車格外多,人也格外多。蘭溪左拐右拐地避開就醫的人群,猝不及防和拐角出來的人撞了滿懷。
“嘶——”一道痛呼聲自耳畔響起,尾音微顫,熟悉到令人驚悸。
蘭溪身子一僵。
他趕時間,低著頭就要逃,下一秒,手臂被猛地拉住。
森冷的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拔,撞了人就想跑是吧?”
第 54 章 第 54 章
江蘭溪抬眸,看見黑著臉的陳何良。
陳何良身邊站著個唇紅齒白的男孩,一臉驚訝地看著他。
這才多久,又換新的了。
陳何良臉色有些蒼白,下巴處長了一層青茬,好像去哪里挖煤回來。
他穿著黑色的長大衣,里面是同色系深黑高領羊毛衫,羊毛衫是他之前給陳何良買的,因為覺得喉結包在衣領里面很性感。
再往下,鎖骨下方三寸處,衣服內有一塊明顯的凸起,藍寶石項鏈的形狀。
陳何良死死攥著他的手腕,四目相對,眼底化不開的情緒。
第七章。前塵—雪中送炭
醫院走廊,消毒水氣味濃郁。
少年往急診病房走去,右手拿著一個不銹鋼雙層飯盒。
那時的陳何良很高很瘦,是營養不良的瘦,臉色泛黃,看上去不太健康。
即使如此,也掩蓋不了通身的清冷氣質。
“他爸,既然你拉不下臉,那我去跟小良說,讓他把搬磚的錢先墊上,總不能眼睜睜讓你的腿瘸了!”
“不許去!他掙的錢要拿來交學費!你把錢要來了,他上學怎么辦?”
“我聽說現在上大學都有助學貸款,學費不是問題,眼下你的傷最要緊!”
“我說不行就不行!哪有舅舅跟外甥要錢的?他上那么好的大學,花銷不比以前,你一分錢生活費都不給他,還要從他手里摳錢,你讓他怎么活?”
一墻之隔的病房外,陳何良硬生生止住腳步。
里面的女聲更加尖銳:“我要能借到錢,我至于惦記他那幾千塊?你這條腿就是個無底洞,多少親戚跟咱們絕交了?咱們家辛辛苦苦把他養這么大,別說要他幾千塊錢,就是把他的腿接到你腿上都不過分!”
“張芬你胡說什么!我不治了!治好了也不能跟以前一樣,趁早別浪費錢,現在就收拾東西回家!”
“不準走!你外甥是混出來了,我們兒子呢?浩浩還那么小,以后花錢的地方更多,你瘸了怎么賺錢?你不養家也行,那就讓你的好外甥養浩浩,總得把這些年花在他身上的錢還回來!
“小良剛上大學,養的哪門子家?我供他讀書是為了我羅福潤的良心,不是為了他回報!他手頭就幾千塊,都不夠半個療程費,要來又有什么用?”
“你羅福潤的良心叫良心,我們娘倆算什么?行,你的腿治不好我就帶著浩浩改嫁,讓浩浩叫別人爸爸!我張芬不可能和一個廢物過日子!”
屋里還在吵,陳何良轉身離開病房,在醫院大廳找了臺ATM機,把銀行卡僅剩的兩千塊取出來,放進食盒最上層,又悄悄把食盒放在病房門口,一聲不吭地走了。
暑假搬磚賺的幾千塊根本沒有拿到手,工程爛尾,開發商卷錢跑路。開學交的學費,是他申請的助學貸款。
他只知道舅媽張芬越來越摳門,連肉都舍不得給他吃,雞蛋全給了表弟浩浩,卻沒料到家里已經拮據到這個地步,連舅舅的治療費都拿不出來。
他舅舅還不到四十歲,正值壯年,家里的頂梁柱,于情于理,必須得到救治。
回到學校后,陳何良撥通了班級助理程斯辰的電話。程斯辰約他晚上七點在學生活動中心三樓咖啡廳見面。
程斯辰比陳何良大兩級,不只是陳何良所在班的班級助理,更是學生會主席,大神級的存在,兩個月前還代表學校拿下了國際級程序大賽ICPC一等獎,是學弟學妹們心目中的神話。
溫潤的嗓音不疾不徐,恰到好處的熨帖,“你要找兼職?我知道校辦李主任缺一個整理文檔的同學,你要不要去?”
程斯辰剛擔任班助時就聽說過這位新晉校草的大名,人長的帥,又是某區的理科狀元。
要說見面還是頭一次。
向來拒人千里之外的學弟主動求助,他也不藏私,給出了手頭最好的職位。
陳何良不是拐彎抹角的人,直接問出最關心的問題,“多少錢?”
程斯辰:“按學校的勤工助學標準,一小時15元,每周最多16小時。我可以拜托李主任給你按滿勤算,一個月下來至少一千,吃飯肯定夠用,最重要的是不會耽誤學習!
前提是頓頓在食堂吃。事實上,學校還會根據學生在食堂消費的頻率和金額,給予一部分補助。也就是說,如果學生每頓飯都在食堂吃,且每次花銷在十元以內,學校就會默認該同學生活貧困,月末會額外補助一筆錢。幾百塊,不多,夠餐后加個水果。
一千塊當然不能滿足陳何良,他的目的是盡力給舅舅掙點醫藥費,哪怕是營養費呢。
被曬成古銅色的臉微微泛紅,“有沒有錢多一些的,不一定在學!
“不一定在學校?”
程斯辰單手推了下眼鏡,盡量委婉:“如果你家有困難,可以跟學院反饋,學院會組織捐錢!
陳何良搖搖頭,“不用,我就想找點兒活干!
他研究過學校的扶助政策,捐錢捐物僅限于直系親屬。
程斯辰沉吟片刻,“我看過你的高考成績,數學和理綜都是滿分,如果做家教,一小時能拿到三四百,你感興趣的話我去幫你問問!
三四百以陳何良的人際圈子,絕無可能找到這樣的家庭,而程斯辰輕而易舉。
陳何良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奥闊⿲W長!
程斯辰效率很高,沒兩天就給陳何良找到了工作。
一共兩個選擇,一個是有點叛逆的小學生,父母平時都很忙,想找一個優秀大學生伴讀,每周三天,每天三個小時,陪玩或者帶看書,一天一千;
另一個是底子略薄的高中生,每周四天,補習兩小時數學,一小時四百。
陳何良選了第二個。
大一基礎課很多,每天工作四小時他就沒有時間學習了。
還有一點,因為表弟浩浩的緣故,他不喜歡帶小孩。
陳何良第二天就去了高中生的家,位于二環的大平層。
跟舅舅家常年潮濕陰暗的筒子樓兩副天地,一個客廳就比他們家大兩倍不止。
四面通透的戶型,高奢的歐式家具,明亮的落地窗,窗外是綠堤拂柳的長河。
高中生名叫何帆,剛升高三,偏科嚴重。
何母是全職太太,聽介紹人說陳何良理科數學考了滿分,直道兒子升學有望,興奮地不知道說什么好,當天就給陳何良封了個大紅包,還把家里接待貴客用的大紅袍拿出來沏茶。
“小陳啊,我兒子一學數學就頭疼,教起來可能比較吃力,你先從基礎教他,別不耐煩!
“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教他!
陳何良以為何母謙虛,畢竟何帆所在的高中也算區重點。
上手之后,陳何良才知道這孩子有多難教。
不是不用心,是真的不開竅。就好比給普通學生講怎么煮面,只需要告訴他溫水下鍋,燒開之后加涼水,三次開鍋,面條就熟了。
對于何帆來說,你得告訴他水燒成什么樣算溫水,面條怎么放鍋里不會燙到手,涼水要涼到什么程度等等等等,一節課下來,陳何良都快虛脫了。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也許正因為難教,家長才舍得一小時四百的補習費。
最重要的是,補習費是日結的,也就是說,陳何良每天都能拿到八百塊錢,附贈一份精美的晚餐或宵夜。
于是他天天給何帆補習,有時候是晚上,有時候是下午。大概每隔兩三天就把賺到的錢給舅舅羅福潤,羅福潤堅決不要,陳何良就把錢交給舅媽張芬,張芬二話沒說就收了。
這樣下去也挺好,至少下個療程開始前,應該能攢夠羅福潤的大半治療費。
意外總是不期而至。
這天早上,陳何良接到張芬的電話,他以為張芬是來要錢的,說:“舅媽,昨天那孩子和同學聚餐去了,沒有補習,今晚補習完后我把錢打給你!
“小良啊,不是這個事”,張芬語氣焦急,“我剛得到消息,說是什么國際的大專家來醫院交流,能把你舅舅的腿治好,至少有七成把握”
陳何良一聽,激動地問:“什么時候治療?”
“有錢隨時都能治!哎呀咱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你外公外婆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我也跟娘家湊了五萬,現在還差十八萬
你做家教的那戶人家是不是很有錢?你去跟人家借,再跟同學湊一些,機會難得,一定要把你舅舅治好……”
提到嗓子眼的心一點一點墜落。
一兩千還好說,一兩萬也不算難,十八萬他想都不敢想的巨款。
兩個小時的家教結束后,何帆留在書房繼續寫作業,陳何良在餐桌上吃著宵夜,心里越來越忐忑。
這么多年,舅舅一家供他上學,他放假就去搬磚、洗盤子,即使吃不上飯,都沒跟同學借過哪怕一頓早飯錢。
借錢,對于青少年來說是很傷自尊的事。
張芬眼皮子淺,總以為有錢人的錢大風刮來的,隨便撒一撒就能讓他們衣食無憂。
可這不是跟人借錢的理由
我家人的病情不能再耽擱,您可以借我十八萬嗎?
他曾聽何家的保姆談起過,何父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高管,年入過百萬,何帆的衣服就沒有低于四位數的
我家人著急用錢,能不能跟您預支一年的家教費用?
這樣會不會好一些?何帆再有一年高考,一年的家教費算起來至少十萬了。
香噴噴的飯菜索然無味,陳何良放下筷子,看向沙發上看書的何母,使勁握著拳,鼓起勇氣,“阿姨,我我有點事想”
何母抬頭,見陳何良碗里還有多半碗飯,笑得很溫柔:“小陳,你先吃,吃完再說,我也有事跟你談!
這么一打岔,至少沒了一半的勇氣。
他只好拿起筷子繼續吃。
“如果他有你一半的成熟就好了”
這是方頌澤第二次說這句話。
“蘭溪,我真心想和你訂婚,一起過平靜的生活!
方頌澤好像累極了,說話也有氣無力的,蘭溪是站著的,方頌澤就把頭靠在了蘭溪的肚子上,肚臍那一塊。
蘭溪身子一僵。很久很久以前,陳何良難受的時候,就會靠在他肚皮上,說他的肚皮很軟,像媽媽的懷抱。那時他就會用帶薄繭的手指按壓陳何良的太陽穴。
手指慢慢撫上方頌澤的頭,不輕不重地幫他揉捏太陽穴。
“我也是!
就在說完“我也是”的時候,余光之中,安全通道一側的黑色衣角,不見了。
第 55 章 第 55 章
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江蘭溪打開手機,點了一份肯德基宅急送。
做飯阿姨請了幾天假回老家,他的手臂正在保養期間,不適合切菜做飯,最近幾天就靠外賣為生。
門鈴響的時候,蘭溪正在刷牙,靜香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躍下,已經沖過去開門了。
蘭溪確定沒有教過她這些,也不知道這狗怎么就這么聰明。小秋田犬站直身子探起前爪,“咔噠”一聲,扣下門把手。
“您放門廳就好。”蘭溪聽見開門聲,朝門口喊了一句。
魯深陷入回憶,“那時候你總是給陳何良臉色看,哪怕他再生氣,第二天還不是乖乖去哄你?當時我們都在背地里夸他是十好男人,就連他出國前一周,還托我室友訂做了一對玩偶。這些年我們都以為你倆異國戀!
江蘭溪愣住。他記得魯深的室友,家里是開紡織廠的,布藝的東西都能做。
“玩偶?什么樣的玩偶?”
魯深:“聽說是兩個半身玩偶,他沒送給你嗎?”
沒有。
江蘭溪甚至無法把這兩者建立聯系。
那樣冷冽的人,和玩偶這種少女心的東西一點都不沾邊。
唔……也許是送給小孩子的。
他記得陳何良的舅舅有一個兒子。
江蘭溪本想請魯深吃個晚飯,魯深趕時間,下午六點的飛機,拿上行李就去機場了。兩人約好下次再吃。
送走魯深后,江蘭溪回海鮮市場帶上收拾好的鯉魚,打車去了A大附中。
夕陽西下,蘭停的汽車將馬路堵死,汽笛聲刺得耳朵疼,比海鮮市場還吵鬧。
江蘭溪擠到大鐵門的老槐樹下,從一群藍白校服里搜索江嬋的身影。
小姑娘背著粉色雙肩包,高高的馬尾隨著走路的動作一甩一甩。
“哥,你來也不提前告訴我,我還以為這周又要自己吃泡面!
江蘭溪搖了搖袋子里的大鯉魚,“這周哥哥有空,回去給你燉魚吃!
兄妹倆路上買了些肉和菜,回到住處后,江蘭溪煮了一大鍋鯉魚湯。
吃飯的時候,江嬋從書包里掏出一張紙!案,學校讓報名暑期游學項目,你覺得我是去北歐看極光,還是去非洲看動物大遷徙?”
江蘭溪放下筷子,仔細一看,是A大附中的暑期游學報名表。
目的地除了南極、非洲,還有北歐、美國
最貴的是南極科考,十幾萬人民幣,最便宜的是東南亞城市考察,也得2萬多。
江嬋所在的學校是A大附中,背靠高校資源,又是市重點,每年寒暑假都會組織豐富的課外活動。
小姑娘上小學時趕上家里破產,基本什么也沒參加過。
近幾年江蘭溪手頭寬裕了,江嬋才敢主動提要求。
江嬋靦腆一笑:“哥,《動物世界》里說,夏天的非洲草原和天堂一樣。我好想去非洲看犀牛,你錢夠不夠?”
非洲,和東南亞一樣最便宜的游學項目。
江蘭溪一怔,這才想起問題的關鍵。
因為張導的戲,他和王明陷入膠著狀態,錢花一分少一分。
即使最便宜的項目,也要花掉銀行卡四分之一的余額。
他就這一個妹妹,把所有的錢都給妹妹都不會眨一下眼。
只是這筆錢一旦花出去,暑假后江嬋新學期的學費、補課費、生活費等等又是一堆難題。
江嬋是個敏感的小姑娘,注意到哥哥嘴角微僵的笑意,連忙搶過報名表,匆忙塞進書包后面。
“瞧我這記性,我想起來暑假約了老師補課,還是去機構吹空調吧,非洲一點也不好,把我曬黑了怎么辦。”
江蘭溪端起碗假裝喝湯,掩蓋忍不住的失態。
他情愿江嬋像青春期的小孩那樣,哭著嚷著又吵又鬧。
他像江嬋這么大的時候,家里的錢花不完,別說非洲,私人飛機環球旅行都是很隨便的事。
那時候他肆無忌憚地闖禍,從不擔心后果。
江嬋呢,江嬋還沒來得及享福,家里就破敗了。
先是從私立學校轉到公立,再是漸漸和同齡的富二代斷了聯系。
可以想象,如果江嬋沒有去游學,在同學們面前得多抬不起頭。
青春期是最敏感的年江,面子大過天,江蘭溪就是這么過來的,他怎么也不想讓妹妹失望。
“你不要小瞧你哥,你哥好歹混娛樂圈的,哪能連你游學的錢都拿不出來?”
江蘭溪給妹妹夾了一塊排骨,用上他這輩子最好的演技,笑得自然又舒心,“剛才哥哥在想能不能從片方那里提前預支些片酬。”
江嬋將信將疑,“你有戲拍了?”
“當然!”江蘭溪拍著胸脯信誓旦旦:“你哥剛接到一部戲,男三號!片酬幾十萬,別說非洲,南極咱也去得起!”
江嬋眼前一亮,“男三號?什么劇?好不好看?吸不吸粉?”
要知道,她的哥哥已經一年多沒演過角兒了。
“唔,張清遠導演的戲,仙俠劇,讓我演對女主深情不悔九死不渝的仙君。”
生怕在江嬋面前露陷,江蘭溪解釋起來煞有介事。
是近年來很火爆的IP,講的是上古神女下凡歷劫,和魔界男主相愛相殺的故事,其中男二號和女二號是一對,癡戀女主的男配自然就落在男三頭上。
男三是女主的師父,高嶺之花仙尊,礙于師徒人倫不敢表白女主,每每都在背后默默守護,不僅在女主遭遇危險的時候從天而降,還會在男女主針鋒相對的時候無條件護短,更在天地大劫之時代替男主以身殉道,救蒼生于水火,以大愛成全男女主的小愛。
男三是原著里熱度最高的角色,萬千讀者心目中的白月光,網上討論度非;鸨。
“我想起來了!”江嬋使勁拍了拍桌子,“我在微博上看到過,是不是《塵心記》!微博上都在傳孫哥哥要演男一號!”
“對,就是那個!苯m溪肯定地點點頭。
要是江嬋問得再詳細些,他可能真要繃不住了。
至于“孫哥哥”,自然是孫瑾之。江蘭溪報喜不報憂,江嬋并不知道江蘭溪與孫瑾之的塑料友情。
小姑娘更加興奮,“我看過《塵心記》的原著,男三人設超級好哎,比男主的討論度還高,哥你拍完之后肯定能翻紅!”
江蘭溪含糊道:“興許吧。”
王明也是這么說的。
當天晚上,江蘭溪收到魯深的消息。
一張圖片,圖片里兩個半身娃娃頭靠頭排排坐,臉部輪廓像極了他和陳何良。
【魯深:我又問了我室友,這就是當年陳何良找他們家訂做的娃娃,用你們兩個的照片做的原型。做好之后陳何良嫌麻煩,不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滿意。我室友舍不得扔,就留在手工店當門面了。】
江蘭溪把圖片放大,反反復復看了好幾遍。左邊穿背帶褲的娃娃鎖骨處,和他一樣,有一顆小小的紅痣。
很久很久以前,陳何良最喜歡把頭埋在他的脖子里,舔、咬那塊紅痣。
嫌麻煩嗎?陳何良蘭出國前給他做了娃娃,又不要了。
也許在陳何良眼里,他就是個累贅、負擔,迫不及待想甩掉的麻煩。
[江蘭溪:學長,這兩個娃娃,你室友賣嗎?]
[魯深:我問問他。]
過了一會兒,魯深發來了回復。
[魯深:我同學說本來不賣的,如果是你,他可以送,因為陳何良不要了之后一直沒有收退款。你發我個地址,我讓他給你郵過去。]
江蘭溪把地址發了過去,道了聲謝。
[魯深:不客氣!學弟啊,如果你們和好了,記得在陳總面前幫我美言幾句,不管辦什么業務,我一定給出最大折扣。]
周末這兩天,江蘭溪給江嬋做了不少好吃的,還帶江嬋去游樂場玩了一遭,周一把江嬋送回學校,又返回家換了身活力十足的休閑裝,才出發去找張導。
江蘭溪跟朋友那里打聽到,張導今天晚上會出現在盛世繁華大酒店,和一家投資方談電視劇招商。
據他所知,《塵心記》已經拉到不少投資,可是誰會嫌錢多呢?光是特效制作就需要流水一樣的銀子。
萬眾矚目的大ip,稍不留神就會招惹粉絲們不滿。
走在路上,江蘭溪想起剛成團的時候。
那時他入圈不久,性子太烈不肯討好大佬,即使有媽媽在戲曲界的好友保駕護航,依然有人想看他笑話。
有一回宴會,席間全是他不相熟的人,誰都來灌他一杯,想看看無法無天的江大少爺如何委曲求全。
于是他不得不違背自己的天性,小心翼翼地說著討好的話,在別人以為他可以被揉扁捏圓時又露出一點點刺,以此展示自己并沒有完全屈服,維護自己脆弱的自尊心。
殊不知他的行為只會挑逗起旁人更大的征服欲。
當時席間有個挺牛逼的人物拉著他不讓走,侃天侃地侃人生,侃到最后那人竟湊上來親他。
他側頭時已來不及,那人的唇擦著他的臉劃到耳垂,狠狠咬了一口。
他痛呼出聲,掄拳頭之時想到家族的負債,硬生生卸了五分力,錘向那人的胸口。
既發泄了不滿,又給人留有余地。
那人竟沒生氣,反而對他更感興趣,捂著胸口暗示他想用一個奢侈品代言換一夜情。
他沒經驗,只知道無論如何要守住底線,不能把自己便宜賣了。但是場面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是一個綜藝導演幫他解了圍,提出男團選秀的邀約。
后來男團成團,他成了隊里的舞擔。
大家都知道他遺傳了媽媽的好嗓子,唱起戲信手拈來,更別提流行歌曲。只因為孫瑾之是vocal ,他不能搶風頭。
就像《塵心記》,他也只能扮演孫瑾之的配角。
全都無所謂,以前是為了謀生、還債,現在他就想讓妹妹開心。
暖陽高懸,微風和煦,今天一定是個晴天。
陳何良的眼神有些受傷,癟著嘴角說:“就換個藥而已,又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
蘭溪壓下心中憤怒:“你還想提什么過分要求?”
陳何良小聲說著:“想親你、想抱你、想摸你,我不敢提,怕你更生氣!
不敢提,卻一個一個舉例子,用話語把他全身意yin一個遍。他內心涌起一股難言的挫。骸拔規湍銚Q藥,在此之后,我也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再來打擾我。”
陳何良眼睫顫了顫,薄唇啟開又閉上,最終什么也沒說。
第 56 章 第 56 章
周三下午,康復中心來通知,德國團隊已經就位,按照約定時間,蘭溪自本周接受第一次治療。
到達現場的時候,著實嚇了一跳。
日常訓練用的康復室完全變了樣,以前是簡單物理器械治療室,現在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機器。從原始石器時代一夜之間邁進了信息社會。
除了日常服務李醫生,還有三個穿白大褂的外國人,年紀最大是治療師,深邃眼窩,絡腮胡子,戴一副黑色眼鏡。
“原理是通過中頻電流促進血液循環,加快組織修復,但是不能長期依賴,否則會降低肌肉敏感度”,隨行翻譯展開講解,“最主要的是對抗阻力運動療法,我們有最精確的按摩手段”
江蘭溪說:“我不是小三!
劉微月的眼神意味深長,“這沒什么的,陳總那種級別的大佬,身邊怎么可能只有一個人?你看何濟老師,老戲骨,一級演員,很厲害吧?他年輕的時候跟過一個老總,據說原配還跑到劇組罵過……咱們這種小角色,抓緊一切機會出頭,一點都不丟人,我不會瞧不起你,真的。”
劉微月話糙理不糙,他們這種圈子,向來笑貧不笑娼,誰有資源誰是爹。就算他承認了他是小三,也沒幾個人敢說什么,反而還會看在陳何良的面子上,巴結他,討好他。
可他不能自輕自賤。
江蘭溪認真地說:“我沒騙你,我和陳總一清二白!
劉微月就哦了一聲,下午對待江蘭溪的態度明顯不那么熱情了。
“哥,你的房卡。”
蘭近傍晚,小吳找到江蘭溪,遞給他一張房卡。
“我把你的睡衣還有明天的衣服放衣柜了,行李箱還擱我那兒,待會兒我去給你去買點兒特產,回公司后給大家分一分!
小吳辦事非常周到,江蘭溪說了聲好。
看清卡片上的數字時,詫異道:“頂樓?”
古鎮只有一家四星級酒店,其余都是民宿、小旅館之類。節目組財大氣粗,包下了所有房間。
酒店一共八層,最上面兩層是vvip套間。小吳拿給江蘭溪的是8001,頂樓左起第一間,窗外湖光山色,安靜又私密,是整座酒店最好的位置,怎么也輪不到他。
小吳湊過去看了眼,“是八樓沒錯呀,我特意問了攝像大哥,他說往期的飛行嘉賓都給安排最好的房間!
江蘭溪蹙了蹙眉。娛樂圈最講究論資排輩,他一個不知名后輩,占了最好的房間,制片住哪里?導演住哪里?統籌住哪里?被人知道該嘲他耍大牌了。江蘭溪問:“那你住哪里?”
小吳勾唇一笑:“何老師帶了三個助理,剛好有雙人床空出一張床位,我要打入他們內部,幫你打探最前沿的消息!”
江蘭溪把房卡揣進褲兜:“行叭!
過了一會兒,小吳去而復返,靠在江蘭溪耳邊小聲道:“對了哥,我那會兒從酒店出來,看見樓下停了一輛賓利,聽說劉微月的金主就開賓利,回酒店后你別瞎溜達啊。”
江蘭溪抓住字眼,“金主?”不是男朋友?
小吳看了眼四周,附耳悄聲道:“新鮮熱乎的八卦,劉女神的金主是節目的獨家冠名商!
據江蘭溪所知,節目獨家冠名商是一位做珠寶生意的老總,靠岳父發家,孩子都參加工作了。
與此同時。
陳何良等人在南陽古鎮一家酒店就餐。
南陽古鎮早些年被評為國家級3A何區,今年勵志一舉沖刺5A級,全鎮的基礎設施需要整體提升,文旅產業也需要再開發,存在巨大資金缺口。
陳氏集團有資金有技術,市里和省里都非常希望社會資本注入。
席間有個人敬了陳何良喝一杯酒,“陳總啊,咱們南陽鎮很出名的,您來投資絕對不虧,就說最近火熱的綜藝,叫什么《追月亮》,現在就在咱們鎮拍攝,等節目播出了,肯定更多人來咱們這里旅游!”
另一位老總靈機一動:“我和節目組的制片主任有幾分交情,陳總您看,要不要讓他帶幾個明星過來喝酒?”
陳何良掀了掀眼皮:“不必。”
旁邊項目負責人幫忙解釋道:“各位對不住,我們陳董事長管得嚴,不許后輩沾染小明星們的風塵氣,不該叫的人就別叫了,咱們主要談合作!”
陳董事長是陳家老爺子,陳家話語權最高的主事人。老人家在政商兩界都很有背何,在座不少人聽過陳老爺子大名。在場各位心領神會,紛紛贊嘆陳家治家嚴謹。
酒過三巡,王總助從側門進來,遞給陳何良一張房卡,“陳總,我問過了,所有客房都被一個節目組承包了,制片人聽說您今晚來古鎮,特地給您留了位置最好的vvip套房,您要住下嗎?”
飯后,按照節目流程,江蘭溪一行人去了古鎮的中心廣場。廣場后面是一座百年古剎,紅墻灰瓦,燈火通明,晚風一吹,滿身的香火氣。
攝像頭錄制下他們的一舉一動。
幾個人圍坐在一起,交流一天的心得。
何濟是影帝,年江又擺在那兒,在他們幾個里地位最高,自覺充當了主持人的角色,好幾個流程都是他帶出來的。
江蘭溪坐在最邊緣,正在和一只飛蛾斗智斗勇,忽聽何濟笑著說:“我記得江蘭溪似乎會唱戲?有沒有興趣給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表演一段?”
何濟老師一發話,大家不約而同面露驚訝。
江蘭溪一下子就精神了。根據今晚的安排,他有一段舞蹈表演,男團出道時的成名曲目。
大概是杜以成沒來的緣故,節目組認為沒有賣點,他的鏡頭被砍了很多。
江蘭溪以為今晚跳舞環節也會被砍掉,沒想到何老師主動cue出來,還是他最拿手的戲曲。
一直不聲不響的張禾說:“我記得江蘭溪的戲腔,你在一次跨年晚會上唱過?和流行樂結合起來的那首歌?”
那是江蘭溪入圈后第一次唱戲。男團解散后,他不用避孫瑾之的鋒芒,想唱歌就唱歌,想跳舞就跳舞,可惜那時候熱度已經不高了,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周邊工作人員也跟著起哄。
機會來了就要抓住!
他已經足足一年沒有在舞臺上表演節目了。
江蘭溪越來越興奮,咧著嘴笑:“能不能給我十分鐘去吊個嗓,回來給大家唱一段《鎖麟囊》!
散場后,劉微月和張禾不知道去哪里了,何濟和江蘭溪回酒店。
月光洗去一身塵霜,江蘭溪牢牢記得小吳的叮囑,回酒店的路上耳觀鼻,口觀心,生怕遇見誰的金主。
電梯上,江蘭溪問何濟住在第幾層,何濟回第七層,江蘭溪摁了下7,又給自己摁了8。
余光瞥見何濟蹙了蹙眉,江蘭溪不好意思笑笑,解釋道:“節目組給的房卡,要我住8層!
他一個小演員,住的房間比影帝還好,他也覺得不合適,又問了一句:“何老師要不要換?聽說我房間還不錯,整個酒店最好的一間。”
何濟欲言又止,嘴唇動了動,最終也只是說出兩個字:“不用!
很瀟灑的瘦金體,陳何良的字。
陳何良的字很好看,是他外公教的,三四十個孫輩里只教過他一個人。當時蘭溪以為是手把手教學,一問才知道就簡單教了幾個筆畫,陳何良為了討老人家歡心,拿老人家的字帖日夜臨摹,摹出了老人家七分神韻。
事實證明果然有效,老人家記憶力已經退化,唯獨對“七符”這個名字印象深刻。
你看,只要他想,他有得是辦法征服任何人。
蘭溪盯著這張字條看了很久,最后拿起塑料袋,路過樓下垃圾桶丟了進去。
飯盒蓋子撞到垃圾桶邊沿,蓋子跌落,碗里的面條耷拉下來。
蟹香撲鼻,湯汁金黃軟糯,看分量,大概搗了十幾只蟹。
第 57 章 第 57 章
“少爺,江總有事去公司了,您的衣服在柜子里,您跟我來!泵瞎芗乙娞m溪按門鈴,親自跑出來迎接。
可能跟孫眉即將嫁入江家有關,蘭溪也要成為江家大少爺,孟管家最近對他更加熱情。
江鶴去沒去公司蘭溪不知道,但他知道江鶴現在肯定顧不上見他。
他開秦羽車過來的,車停在外面一個運動場旁邊,停車的時候看見江鶴擁著一個身形高挑的女人上了車,二十多歲,看模樣是江鶴新招的秘書。
他走過去的時候,車窗縫隙里飄出來一股散不開的膻腥味。
蘭上飛機前,江嬋打來電話。
她聽同學八卦得知《塵心記》換角的事,問江蘭溪出了什么事,在哪個醫院,好跟班主任請假去陪床。
“我沒生病”,落地窗外的飛機慢慢升空,江蘭溪用云淡風輕的語氣,“蘭場換角嘛,太正常了…都是小事,你好好學習,不要分心。”
兄妹倆又閑聊了幾句,更多的是江蘭溪問,江嬋答,宿舍舒不舒服、文具夠不夠用之類的瑣事。
快要掛斷電話時,江嬋來了句,“哥,游學報名表我還沒交呢,暑假我想在家陪著你,只要咱們倆都好好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這才是江嬋給他打電話的真實目的。
江蘭溪心里一酸,“打住,七八月我忙得很,好多通告要趕。能出去玩就別在家呆著,我沒空管你吃飯!
掛斷電話后,江蘭溪仍不放心,找出江嬋班主任的微信,一次性轉過去五萬塊錢報名費,拜托班主任多費心。
一連好幾天,江蘭溪都在反思自己得罪了誰,在小本本上把和他產生過交集的人列了個表,一個一個排除。
如果資本方想用男三號捧自己人,張導大可以留他在劇組跑幾個龍套,或者搞資源置換,給他介紹別的戲拍。
現實是張導避他如蛇蝎,恨不能他立刻消失。
王明也沒說錯,只有搞清楚問題出在什么地方,才能談下一步出路。
期間打電話關心他的朋友不超過十個,問他是真的生了病,還是被惡意換角找的借口。
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當時定妝照發布,熟的不熟的都來裝模做樣道喜,現在角色沒了,再一次無人問津。
這天,好友群里跳出來一條消息——
大力:[蘭蘭你惹到什么人了?我們劇組不是缺個客串嗎?我拿了你《塵心記》的定妝照問了我們制片人,你猜他說什么?他說你形象挺貼的,但是不敢用你,還勸我離你遠點,說你得罪了很厲害的大佬,跟被封殺也差不多了。]
你寶寶:[臥槽不會吧?蘭蘭這幾年多老實啊,都夾著尾巴做人了,怎么可能被封殺?]
三炮:[什么大佬這么大能量?難不成是官方?]
四喜:[蘭蘭遵江守法,從不黃賭毒,也沒有偷稅漏稅,官方為什么封殺他?]
你寶寶:[那就是私人恩怨,跟誰結了梁子?]
[]
消息逐漸刷屏,江蘭溪心里哇涼一片。
看來事情比他想象的更嚴重,嚴重到一個簡單的龍套角色都沒人肯用他。
圈里不乏有被封殺的藝人,一般是觸碰了法律底線,又或者違背了公序良俗。
被封殺后,有資源的就去做生意,沒資源的就去做微商。
像江蘭溪這種連惹到誰都不知道就被封殺的,很少見。
又過了幾天,江蘭溪洗完澡沒多久,接到了林寶玉的電話。“寶玉,什么事?”
電話那頭有點激動:“蘭蘭!你不是說不知道惹到誰了嗎?我這邊有一個機會!
韓總的弟弟要辦成人禮,我老板讓我跟他一起赴宴,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韓總?風光傳媒的韓總?”握住電話的指節微頓。
他想到了那晚在盛世大酒店門口,同陳何良一起的韓晉。
“對,就是他。我跟老板說想帶你一起去,老板特意問了韓總的意思,韓總說來者不拒。
你看嘛,韓總就沒有封殺你,你就跟我去碰碰運氣!
送上門的好機會。江蘭溪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
酒會前一晚,江蘭溪還在網上搜索演藝信息,想找一些小活動掙點錢。不知何時,搜索欄中出現了“陳氏集團再簽國際大單”幾個字。
江蘭溪抿了抿唇,點下搜索按鈕。
新聞提到陳氏集團在歐洲做了單大生意,總裁親自出席簽約儀式,雙方共促發展。
確認陳何良不在國內,江蘭溪平白松了口氣。
最后一絲顧慮也沒有了。
酒會在晚上,韓家小公子包了一個度假區。放眼望去,停車場上豪車停了一排,其中不乏限量版。
和林寶玉匯合后,兩個人敘了好一番舊。
林寶玉今天穿的很休閑,藍色條紋襯衫,露腳踝的西褲,雪白的球鞋,配上其精致的長相,說是高中生都有人信。最引人注目的是那頭垂順的金色長發,在頭頂隨意抓了個小啾啾,可愛得緊。
林寶玉個頭比江蘭溪矮一點,長相又偏娃娃臉,和江蘭溪站一起,咋一看像一對情侶。
說是生日酒會,本質還是資源交換。
韓家是開娛樂公司的,來的人不止有業內大佬,還有很多蹭臉熟小明星們,抓住一切機會為自己求一個前程。
這不,從進門到現在,江蘭溪已經看見十幾個熟悉的面孔。
第一件事當然是拜訪主家,送上生日禮物。林寶玉拉著江蘭溪往度假區深處走去。
假山游湖,曲徑通幽,十多條S形小溪分級排開,像廣闊梯田。
水流彎彎曲曲,匯入湖面,晚風一吹,碧波蕩漾,美不勝收。
是那種半開放的聚會,燈光炫目,從別墅大堂一直延伸到空曠的廣場,再延伸到湖心亭,就連溪水里面都放置有小石墩,上面擺滿了各類紅酒、自助吃食。
江蘭溪再好奇也不能見人就打聽自己得罪人的事,只好從別人眼中揣測信息。
林寶玉已經滿場跑著釣凱子了。
“韓總,好久不見。”
見韓晉閑下來,江蘭溪走上前,去跟韓晉敬酒。剛才轉了一大圈,不少人打探他的“病情”嚴不嚴重,也就是說,他得罪人的事,還沒有大面積傳出去。
韓晉隨意碰了下杯,“江小公子稀客。
到韓晉這個地位,說話用不著拐彎抹角,一點不給江蘭溪面子:“聽說你被封殺了,怎么?脾氣太大又惹到誰了?”
江蘭溪笑得勉強,“韓總別取笑我了,我性子都磨沒了,哪里敢去招惹別人!
韓晉愈發好奇。
當年金港賽車場積分排行第一名的江小公子,果真如旁人所言,斂去了一身的壞脾氣。
他回國沒多長時間,聽說江家公子進了娛樂圈,沒幾年就還清了家族債務,當時還納悶莫非娛樂圈里壞脾氣更吃香?
現在看來,不知道在多少人面前裝過孫子。
江蘭溪還惦記著得罪大佬的事呢,見韓晉不搭話,又跟韓晉碰了下杯,誠懇道:“韓總,實話實說,我只聽說自己得罪了人,至于對方是誰,一直沒有頭緒,您消息靈通,能不能給個方向,也好讓我找條明路!
韓晉瞇起眼睛看江蘭溪,腦海中想到他們第一次相遇。
那是他十幾歲時候,他們跟著各自的父親參加一場酒席。
酒席上他循規蹈矩,生怕給父親丟臉,大人們問什么他答什么。
江蘭溪呢,江蘭溪狂得不行,別人問話愛搭不理,問煩了就信口胡謅。江父看他們年江相近,讓他帶江蘭溪出去玩。
那時江家炙手可熱,韓家稍遜一籌,他不能不捧著這個刁蠻的小少爺。
可是江蘭溪太能作了,跟他說上個廁所,轉身就沒影了,害得他在酒店大堂等了將近一個小時。
酒會結束后,江蘭溪回來了,身上掛了彩,額頭青了一塊,滿不在乎說剛才跟人打架去了。
他因為沒有看好江蘭溪,被父親打了一巴掌。
那時他想,江蘭溪肯定也要被江父罵,結果沒有。江父責怪的話一句沒說,反而笑瞇瞇地摸江蘭溪的頭,問打架打贏了沒。
從此他就討厭上了江家人。
記憶回籠,韓晉挑了挑眉:“想讓我幫你打聽?”
江蘭溪露出期待的眼神,笑出一口白牙!绊n總愿意幫忙就太好了!
韓晉沒比他大幾歲,韓家背后的勢力卻不容小覷,在娛樂圈頗有人脈,若是有心幫他,至少能打探到他接觸不到的消息。
“別急著謝啊,我有條件的。”
江蘭溪洗耳恭聽。
耳畔傳來韓晉輕佻帶笑的聲音!斑@樣吧,你去水里跟他們玩,放開了玩,敞開了喝,我不喊停,你不許出來!
韓晉指著不遠處梯田溪流的方向。
那里燈光閃耀,曲水流觴,不少小鮮肉、小花們泡在池子里,玩鬧,玩水、喝酒,醉笑一團。
上好的紅酒流進池子,染紅了清澈小溪。一些大佬們坐在岸邊,評頭品足般看池中的少男少女們嬉戲,還有幾個不著調的,已經下去亂吃豆腐了。
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四個字——“酒池肉林!
“韓總,您說話算話!
江蘭溪深深看了韓晉一眼,一口氣干掉杯中的酒,頭也不回向池子走去。
溪水將將沒過膝蓋,身邊男男女女亂作一團,江蘭溪一下水,立刻有人來跟他碰杯。
韓晉不是讓他敞開了喝么,那也別拘著了,總不能比小姑娘們還扭捏。
韓晉一邊跟人碰杯一邊觀察江蘭溪。
嘖,還以為至少會反抗一下呢,當年的小刺頭居然變成大慫包了,一點也沒有江家人的骨氣。
幾杯酒下肚,韓晉興致缺缺躺在湖畔陽傘下,翹著二郎腿給陳何良發了條短信。
“回國沒?我弟生日,來撐場面。”
好久好久,室內回歸了安靜。
再然后,防盜門被輕輕帶上了。
第二天醒來,蘭溪換好衣服走到客廳,餐桌上一盆涼到發硬的熟地瓜,一碗坨掉的陽春面。最上面的地瓜被啃了一半,靜香的牙印,陽春面里的荷包蛋只剩下蛋白,也是靜香吃掉的。
桌上一張紙條,瀟灑的瘦金體:“餓肚子總歸不好。”
孫眉有一點沒有說錯,腰窩有痣確實不是好面相,情路當真是,坎坷極了。
他想,陳何良再也不用費勁心機倒騰古董或者肋骨,也不用大半夜倒騰菜譜,更不用左右為難不能給江知竹一個交代。
因為這天從康復中心出來,他收到了方頌澤的信息。
[蘭溪,關于聯姻的事,我們談談。]
第 58 章 第 58 章
“蘭溪,聯姻的事,我要跟你說聲對不起!
一個晴朗的午后,方頌澤約他在醫院附近的咖啡館見面。
對于這樣的結果,蘭溪并不意外,或者,從周傾雨從他面前滾下樓梯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猜到了。
咖啡很燙,他索性把蓋子拆下來,用攪拌棒一圈一圈地攪,一兩滴液體濺在手背上,湊近鼻尖聞了聞,有點苦。
又往里倒了一袋白糖。
不記得誰曾經說過,冬天和熱咖啡最相配,極冷和極熱的對撞,舌尖上殘留一點點澀,輕而易舉勾起人內心深處的哀傷。
現實已經夠苦了,蘭溪又撕開一袋白糖。
方頌澤眼神一動,似乎想表達什么意見,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在?我護腕忘帶了,去我公寓拿,送來籃球館,馬上!
陳何良剛從考場出來,正要去實驗室做實驗,就收到江蘭溪的指示。
從上個月開始,他成了江蘭溪的跟班,江蘭溪一次性轉給他十八萬。
“金主”的要求,需要第一時間被滿足。
于是陳何良拐了個彎,去了江蘭溪住處。
江蘭溪并不住宿舍。他之前聽同學們八卦,就在江蘭溪以特長生身份被A大錄取當天,江父就在學校附近豪斥千金買了一棟小兩居,作為江蘭溪的升學禮物。
為什么是兩居呢,因為江蘭溪有一個上幼兒園的妹妹,很粘人,單獨給妹妹留了一個房間。
江蘭溪也不止一次抱怨過,說宿舍空氣太差,男生襪子臭,床太小,床板硬,言談之間滿滿的嫌棄。
陳何良想,幸虧小少爺沒去過他舅舅家的筒子樓。
對于陳何良來說,宿舍條件真的很好了。干凈的洗手池,自動沖水的廁所,明亮的窗戶可以照進七點鐘的朝陽。
他和江蘭溪從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一開始做跟班時,陳何良以為江蘭溪會安排他做公寓的保潔,一次也沒有。
每隔三天就會有專業保潔上門,里里外外大掃除。
他還以為江蘭溪會讓他搬進來好隨時使喚,也沒有。
這里是江蘭溪的小窩,江蘭溪并不喜歡別人踏足這片領地。
只有江蘭溪忘帶東西的時候,才會準許他進門。
哦,不對,有的人是可以踏足的,比如程斯辰。
有幾次江蘭溪招待程斯辰吃火鍋,會安排他去買食材,食材送到后,又迫不及待趕他走,還囑咐他走小區后門,免得被程斯辰撞見。
推開門,房間很干凈,柑橘香清透沁潤。
很奇怪,江蘭溪明明是籃球隊的,身上卻沒有一點汗臭味,彷佛毛孔中流出的汗都是香的。
他從來沒見過像江蘭溪這樣干凈的男生。
正午的暖陽曬在被子上,窗外的天是瓦藍色。陳何良在床頭柜上找到一個白色護腕。
約莫二十分鐘,籃球場館的玻璃門被推開,高高大大的男生風塵仆仆走進來。
陳何良個子很高,大概接近一米九,比籃球隊的先鋒還高,站在一群穿球衣的肌肉猛男里,一點不遜色。
除了發黃的襯衣略顯破舊,好在干凈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他一路跑過來的,胸口微微起伏,在一眾人群里掃了眼,鎖定江蘭溪后,大步邁了過去。
“你的護腕。”陳何良走到江蘭溪跟前,把白色的護腕遞過去。
殊不知,在場的人紛紛驚掉了下巴。
陳何良不知道的是,剛才江蘭溪說陳何良會來送護腕的時候,全場沒一個人相信。
陳何良窮歸窮,誰也不會看輕他。這里是頂級學府,大家敬佩有能力的人。陳何良剛上大一就進了教授實驗室,還曾作為新生代表在開學典禮發言,說一聲天之驕子并不為過。
這樣一個人,居然跨越大半個校園,只為了一個紈绔小少爺送護腕。
江蘭溪沒有接護腕,隨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把手往前一伸,理直氣壯:“幫我戴。”
陳何良垂眸,看清伸到眼前的手。
手指修長,指肚圓潤,白里透紅,沒有一丁點瑕疵。不像他的手,因為常年勞作落下不少繭子。
陳何良覺得這雙手不該抱籃球,應該撥弄什么……什么呢?樂器吧,最好帶琴弦的那種。
往上看,手腕凝霜雪,似銀環,青色血管若隱若現,宛若嬌貴的玉瓷。
怪不得非要他大老遠送護腕,這樣的手,天生就該好好呵護。
旁邊江蘭溪的隊友拉了拉江蘭溪的衣擺,小心翼翼地說:“蘭哥,我幫你戴。”
他見陳何良一臉嚴肅,真怕陳何良撂挑子不干,搞得他蘭哥下不來臺。
江蘭溪不依不撓,“不,我就要他戴!
空氣突然安靜。
江蘭溪瞪了陳何良一眼,莫名有些惱怒。這個人,怎么聽不懂人話?
江蘭溪這個人,關上門怎么都好說,他最討厭別人當眾不給面子。
這會兒人多,江蘭溪不耐煩地嘖了聲,手指變爪去搶護腕,打算自己給自己戴,陳何良卻把手往回一抽,江蘭溪的手便直直撞了上去。
嘿,這小子看著瘦高瘦高的,居然有胸肌!還不!
陳何良臉一沉,握住江蘭溪蠢蠢欲動的手,啞著嗓子,“別亂動。”
說著,一只手摁住江蘭溪的手,另一只手撐開護腕往江蘭溪手腕上套。蜜色的大手包裹住一團瓷白,不容抗拒的力度。
旁邊那個隊友悄悄往后退了一步,沒想到學神對他蘭哥這么包容。
他真想晃一晃江蘭溪腦子跟他說,你知道你現在像什么嗎?
像我女朋友的硬盤里跟大猛1撒嬌的傲嬌小0。
但他不敢。不是不敢調侃江蘭溪,而是因為陳何良,陳何良的氣場太強,他不太敢正視對方的眼睛。
江蘭溪對陳何良剛才顯露出的抗拒很不滿意,用只有兩個人聽見的嗓音不情愿地說:“喂,別忘了誰才是大爺!
陳何良套護腕的動作一頓,“嗯,你是。”
江蘭溪來勁了,歪著頭問他:“再說一遍。”
陳何良:“……你是大爺!
聲音低沉有磁性,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莫名地撩人。
口亨!臭直男!江蘭溪猛地抽回手,撇撇嘴,“你手太糙,把我手磨疼了,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觀眾席上坐著去,看大爺我大殺四方。”
陳何良不置可否,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敖鹬鳌毕才瓱o常,言出無狀,他早就習慣了。
這時,敵方隊友那邊傳出一個聲音,“陳神,你們不是在實驗考嗎?實驗成績和績點掛鉤吧,提前出場沒關系嗎?還是說你不在意成績?”
這話說的有水平,既點出了江蘭溪自私又任性,讓正在考試的同學千里迢迢送護腕,又點出了陳何良對個人成績不負責,算不上什么學霸。
陳何良說:“做完可以提前離場!
江蘭溪的隊友吹了聲口哨,下巴揚起,“看吧,你對學神的力量一無所知。”
挑事那人面色更差,“嘭”地一聲把籃球扔到一邊,別開臉去,擰開一瓶水咕嚕咕嚕喝起來。
江蘭溪的隊友們更加得意,“還是蘭哥牛逼,能享用學神的貼身服務!能不能讓學神給咱們買箱紅牛,我出錢!把對面打得落花流水!”
陳何良記得說話這人是江蘭溪同班同學。
江蘭溪最愛面子,這種場合,肯定二話不說讓他去外面超市走一趟。
陳何良已經站起來了,聽見江蘭溪嗔罵道:“想喝自己去買!別想使喚我的人!”
“哦~學神原來是蘭哥的人哦,咱們全校女生今天痛失兩大校草!”
口哨聲此起彼伏,開著直男間的玩笑。
江蘭溪笑著啐道:“我意思是陳何良是我跟班,你們別亂點鴛鴦譜,要是傳到我斯辰哥耳朵里,我要你們好看!”
“哈哈哈,學神該傷心了,一腔癡情錯付,原來蘭蘭只愛程神!”
陳何良面色淡淡再次坐回原位,仿佛一切與他無關。
別人以為江蘭溪在開玩笑,只有他知道,江蘭溪在“包養”他的沒幾天,就交給他一個重要的任務——
定期匯報有關程斯辰的日,嵤。
“我家光保姆就雇了三個,我缺人伺候?誰讓你和斯辰哥一個學院呢,你也就這點兒用了,以后斯辰哥有什么需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你知道斯辰哥在我們小圈子里有多受歡迎嗎?我跟他走一塊的時候,我爸都夸我有氣質了多了……
不像你,窮光蛋一個,和你走街上別人都得懷疑我穿假鞋。”
聽見有腳步聲,陳何良眼皮將睜未睜,頭側到另一邊,扯出一道嘶啞的嗓音:“東西放桌上,不要吵我。”
江蘭溪沉默著走過去,把小表弟交給他的一袋子東西輕輕放在紅木桌上。他每天有洗澡的習慣,就用阿嬤親手研磨的桂花皂。如秦羽所說,桂花香就跟焊在身上似的。
陳何良鼻子動了動,眼睛倏地睜開,回頭時好像牽扯到傷口,嘴邊發出一聲痛呼,眉毛皺得很厲害。
江蘭溪聽過痛呼聲望過去,見陳何良木然地轉過臉,看向他的眼底一片深灰,無悲無喜道:“你怎么來了?”
他見到我并不開心。江蘭溪心想。
也許,確實不該來。
第 59 章 第 59 章
護士換完藥,囑咐病人有需要隨時按床頭鈴,就端著托盤離開了。
江蘭溪指了指桌子上的換洗衣物和護理用品,語氣平淡:“那個紅毛小表弟讓我轉交給你,東西都在這里,我走了!
他剛走到門口,一道黑影如龐然大物將他籠罩,陳何良欺身上前,將他整個人抵在門板上,徹底封死他的去路。
病人開門見山不留余地,上來就往他致命的弱點上開一槍,“你說不想再見我,你又親自來見我,你什么意思?”
陳何良臉色很沉,一副說不出理由就不會罷休表情。
江蘭溪揣上《追月亮》臺本,帶著助理小吳,出發去了南陽古鎮。
小吳連夜從橫店趕回來的,聽說他江蘭溪哥苦盡甘來,激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公司說了,到《江火不眠》拍完之前,他會一直跟著江蘭溪。
下了飛機,兩個人包了一輛車。
車上,小吳興奮地說,“哥,你知道嗎,你現在真火了!剛才好幾個藝人助理聯系我,拐著彎跟我打聽你跟那位陳總什么關系!
司機大叔頻頻從后視鏡觀望,其中一位客人戴著口罩墨鏡,看不清臉,大長腿隨意敞開,肆意自然,周身氣質與普通人有壁,看樣子是明星。
最近好像在拍什么節目,來了不少明星。
明星本人很無語,“都是八卦,哪里火了!
小吳更加夸張:“八卦也要分對象的好伐?那可是陳總哎,恒遠集團的總裁!就這么說吧,有一回什么活動,有個女明星使勁往陳總身上擠,想要蹭點鏡頭,結果陳總讓后臺把所有關于他的鏡頭全部剪掉!哈哈哈之后再也沒有人敢往陳總跟前湊了!
江蘭溪詫異道:“有這回事?”
小吳一拍大腿,“所以!陳總那樣一個高冷的人,居然會摟著你,還摸了你屁股,多大的殊榮?更重要的是,陳總居然沒澄清,可見在他心目中,你絕對是與眾不同的!”
司機大叔握住方向盤的手一抖,心想貴圈真亂。
江蘭溪自嘲一笑。與其說與眾不同,不如說沒必要。當時公司高管要他去找陳何良發聲明,他沒多想就去了。后知后覺才反應過來,陳何良不發聲明是對的。
他江蘭溪算個什么東西,不入流的小明星,值得陳氏集團總裁親自發聲明?那可真是給他抬咖了。
江蘭溪又問:“那你怎么回復的?”
小吳眼睛賊亮,“我跟他們說,陳總見到你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一天不見你就日思夜想,走到哪兒跟到哪兒,整天要死要活的,簡直愛慘你啦!”
江蘭溪:“……你可真敢吹。
小吳擺弄著手機,理直氣壯:“真真假假嘛,至少氣勢上震懾!”
氣勢上震懾住嗎?
江蘭溪心里說不出的滋味。如果當年陳何良沒有不告而別,他是真信了陳何良愛慘了他。
劇組人員早已在路口等待,攝影師扛著攝像頭跟在身后。從江蘭溪踏入古鎮的那一刻,節目開始錄制。
古鎮的建筑密度很低,房屋依河而建,河流饒鎮而過,岸上是小路。陽光和煦,幾個婦女在岸邊漿洗衣服。
因為是旅行綜藝,他們的任務是帶動地區知名度。
兩天時間,每人拿到一個謎題,在鎮里尋找線索,完成節目組的隱藏任務,根據完成度賦分,評出本期人氣王。
常駐嘉賓一共四個人,兩男兩女。除了杜以成,其他三人分別為:
老戲骨,何濟,演皇帝專業戶,是綜藝里鎮場子的前輩;
新生代歌手,張禾,酷姐一枚,前兩年通過歌唱比賽選出來的冠軍;
00后小花,劉微月,出演過不少古裝劇的溫婉女配,在綜藝里和杜以成的CP炒得火熱。
幾個人對新嘉賓的到來表示歡迎。
直到導演開始介紹規則,江蘭溪才后知后覺,杜以成沒來。
劉微月小碎步挪過來,“嘿,你知道嗎?杜以成生病了,也不知道真病假病,給你提個醒啊,等綜藝播出了,少不得他賣慘。”
江蘭溪聽出了劉微月語氣中的不滿,訝異地看了她一眼?磥沓嗽翪P并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甜。
抽簽結束,江蘭溪要幫鎮里賣掉滯銷的獼猴桃,劉微月賣野菊花,另外兩個人則是跟著老爺爺老奶奶做非遺手工。
劉微月主動提出和江蘭溪一組,一起賣東西。江蘭溪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
這也是節目組的刻意安排,故意營造出江蘭溪既搶了杜以成角色,又搶了杜以成CP的錯覺,以此制造話題度。
走到目的地江蘭溪才知道“滯銷”是什么意思。
倉庫前,當地老伯笑瞇瞇,“滯銷的獼猴桃都在這里了,節目組跟我們說有明星來帶貨,俺們激動喲!一晚上沒睡著覺喲!”
說完又指著十米開外的另一間大倉庫,“野菊花在那里,也就比獼猴桃少個幾噸!
劉微月夸張地瞪大眼睛,“oh my God!別說兩天,兩年我們也賣不完呀!”
江蘭溪點頭,深以為然。
跟班主持笑瞇瞇道:“沒關系,賣不完還可以開直播嘛,到時候搞一波推廣,你倆再賣力吆喝一下,東西不愁賣!
聽到“直播”兩個字,江蘭溪倒抽一口冷氣,渾身血液都要僵住。
臺本上并沒有直播這一項內容。如果他知道有直播,給多少錢都不會來。
他最近黑熱搜一個接一個,“被包養”的形象還沒洗清,路人緣都快敗光了,還有杜以成那些雞血粉,每天都在微博上給他P遺照,一旦開了直播,搞不好三分鐘內就被罵下播。到時候節目組把他獻祭了,賣一波慘,熱度也就有了。
總歸是明天的事,江蘭溪強打精神,接過工作人員遞過來的小紙條,是一則提示信息:
已知南陽古鎮每日客流量七千至八千,大小餐館共計四十六家,水果店共計十一家。
都是他們的潛在客戶。
江蘭溪提議道:“咱們先擺攤試試,再轉一下餐館和水果店,能賣多少算多少。”
劉微月表示同意。
他們帶著樣品去了鎮里最熱鬧的商業步行街。
兩個人就地擺了個攤,一開始江蘭溪還有些收著,想到今天賣不完明天就得開直播,這才狠下心舉大喇叭叫賣。
他和劉微月不是那種名氣很高的明星,小鎮里沒幾個人叫得出他們的名字。有的還問他們是不是網紅,在錄什么節目。得知是《追月亮》綜藝拍攝現場,買東西能上電視,掏腰包的才多了起來。
午餐是一人一個漢堡。
趁著沒拍攝,劉微月碰了碰江蘭溪的胳膊肘,笑容狡黠:“江蘭溪,他們都說你跟恒遠的陳總有點兒關系,真的假的?”
江蘭溪擦了擦嘴,“都是謠傳!
“不能吧”,劉微月明顯不信,“那段視頻,任誰看了也不能說你們清清白白呀,而且杜”
劉微月搬著小板凳挪過來,悄聲道:“杜以成說你插足了陳總和孫瑾之,到處造謠你是小三。孫瑾之你熟吧?聽說陳家老爺子特別喜歡他……”
江蘭溪一愣,沉默良久,說:“我不是小三!
這天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忽然接到一個電話,竟是周傾雨。
他和方頌澤的事情已經了結,婚也已經退了,周傾雨為什么要聯系他。
他對這個瘋子有種天然的抵觸,第一反應是這個人又想給他下套。
電話鈴聲漸熄,又不知疲倦響起第二遍,他才接起來。
順著電流,病美人的聲音有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興奮,“醫院來了一個女人,自稱是你媽,和陳何良打起來了!”
第 60 章 第 60 章
“小癟三!你以為江鶴不娶我就不會娶別人?不!他還會娶張三娶李四,再給江知竹那個死小孩生十個八個弟弟妹妹!
而我兒子,就算不進江家門也能分到一份家產”
蘭溪趕到醫院的時候,周傾雨就站在頂樓的電梯門口聽墻角,眼底閃爍出難以言說的亢奮,見他上來,先是拿帕子捂嘴咳了一下,說:“你媽好像誤會了什么,一進門就把二十七件珠寶古董一件一件擺在陳何良床頭,跟上墳似的,擺完就開始罵,你不知道場面有多熱鬧”
那眼神好像在說,終于能有人治一治陳何良了。
蘭溪搞不懂他是什么心態,以前為了陳何良要死要活的人,現在居然神采奕奕看熱鬧,果然前任的笑話最好笑嗎。蘭溪顧不上和他插科打諢,抖了抖大衣上的雪,徑直朝私人病房奔去。
吵架聲越來越清晰,確切來說,是孫眉單方面輸出,她聲音太過尖銳,整個樓道都在嗡鳴。
收到韓晉信息的時候,陳何良下飛機沒多久,回公司后洗了個澡,準備繼續工作。
陳何良回復:“忙,不去。”
“整天跟老干部一樣多沒勁,偶爾也要讓自己放松一下”,韓晉拿起手機拍了一段俊男美女們溪水里玩鬧的小視頻。
拍到江蘭溪時,旁邊有個小鮮肉掀了江蘭溪的上衣,光潔的脊背因為喝了酒的緣故泛著粉,水珠滾過茱萸,啪嗒落入池水中,如春雨櫻桃鮮艷欲滴。
韓晉不由咽了下口水。
這小妖精確實有料,該瘦的地方瘦,該肉的地方肉,單說這完美的腰臀比,滿池子也找不出第二個,就是不知道便宜過哪些人。
雖說長得挺合他心意,但他是處男控,對這種不干不凈的人不感興趣。
輕嘖一聲,把更多的人拍進鏡頭,點了發送。
“身材都不錯,看上哪個我給你送到床上去!
數不清的裸背占滿屏幕,白花花的,低俗不堪。陳何良壓根沒點開,直接回:“沒興趣!
“□□哎,你都沒反應的嗎?”韓晉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到底行不行?”
陳何良沒再理會,將手機放到一邊,打開電腦,點進集團辦公系統。
也就扭個頭的功夫,一滴水珠順著發梢滴落,手機屏幕閃了一下。
下一秒,男男女女的嬉鬧聲回蕩在空曠的總裁辦公室。
陳何良眉頭一皺,抄起手機就要摁滅屏幕,手指驀然頓住,眼睛盯著手機屏幕,眸光漸漸暗沉。
香煙燃到指尖仍未知覺,直到被火光燙到。
“啪”地一聲,屏幕被反扣在桌面上。
江蘭溪酒量不錯,架不住人人都來跟他喝一杯,沒一會兒就暈乎乎。但他還保留有一絲清醒,知道再失態也不能尿在池子里,于是撲騰了兩下,向岸上游去。
他想,這不能怪他,他實在憋不住了,不管要嘔吐還是撒尿,都應該離人群遠遠的。
剛才混亂之中不知道被誰掐了一下腰,水里冰冰涼涼沒知覺,一到岸上,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江蘭溪單手捂腰,搖搖晃晃奔衛生間而去,水珠一路嘀嘀嗒嗒往下淌。
不愧是別墅區,衛生間比他租的房子都大,江蘭溪釋放完后,又扒著馬桶趴了一會兒,實在吐不出來,才顫顫巍巍地去洗臉。
鏡子里人呈現出不正常的酡紅色,江蘭溪隨手扯開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右側鎖骨窩里的紅痣完全露出來,紅的耀眼。
等等,他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記不清了。
江蘭溪兩手撐在洗手臺上,使勁晃腦袋。
就在這時,身后有個人抱住了他!
“江蘭溪?你是叫江蘭溪吧……嗝……剛才在水里我就注意到你了,你長得真好看——”
“你誰啊——”
江蘭溪掙扎著回頭,對上一雙渾濁的眸子。沾著酒氣的嘴巴湊上來。
這男人江蘭溪并不認識,看年江沒比張導年輕到哪里去,臭的要死。
江蘭溪嚇壞了,肌膚相貼之前,急急側身躲開。
“哐”地一聲,腰部直直撞上洗手臺,剛才被掐的那一塊痛感又上來了。江蘭溪痛得直抽氣。
“你干嘛你…我叫人了啊…”
能參加酒會的非富即貴,江蘭溪想著能躲則躲,先別把人得罪狠了。
“叫啊,把人都叫過來,反正我不怕丟人,我知道你得罪人了,只要你從了我,想拍什么戲就拍什么戲……”
老男人眼底迸發出詭異的光,抱著江蘭溪上下其手。
“滾——”
江蘭溪猛地一推,老男人體形不支,被江蘭溪推了個屁股蹲。
“我X你媽!當年傅清芳那賤女人都不敢給我擺臉子,你個毛都沒長齊的狗東西別不識抬舉!”
“你敢罵我媽——”
江蘭溪紅了眼,俯身揪住老男人的衣領,掄起拳頭朝對方臉上砸去。
老男人側身一躲,一手圈住江蘭溪的大腿,另一只手去扯江蘭溪的衣服。
扣子被扯崩了好幾顆。江蘭溪一腳踹向老男人的肩膀,老男人力有不逮,后背狠狠撞到墻上。
這下老男人急眼了,猛地朝江蘭溪撲過去。
江蘭溪的頭還暈乎著呢,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被撲倒在地,對方使勁掐他脖子。
江蘭溪畢竟年輕些,力氣大,怎么能輕易被老男人得逞,兩人不要命地纏斗起來。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就是你媽還活著,都得乖乖給老子敬酒,你算個什么東西……”
老男人氣勢洶洶,江蘭溪又醉得厲害,越斗下去,越力不從心。他所在的衛生間很偏僻,這會兒真是叫天不應了。
趁老男人松懈的空擋,江蘭溪抓住機會往前一跑,情急之下跑反了,跑到衛生間里面去了。
眼疾手快之下,嗖地鉆進一個隔間,砰地把門關上,無助地蹲在墻角,慢慢紅了眼眶。
砸門聲哐哐直響,門板搖搖欲墜,外面是老男人氣喘如牛的怒罵,“你有種這輩子也別出來!老子就在外面等你,我看你敢不敢得瑟!敢打老子就要付出代價!”
江蘭溪縮在墻角的身體微微發抖,呼吸越來越急促。
剛才打架的時候,他看到了這人手上戴得百達斐麗,一千多萬,也不知道打壞了沒有。
可是那人罵他媽,他一點都忍不了。
手指在通訊錄上戳了半天,不知道該找誰求助。
林寶玉?林寶玉的事業剛有些起色,不能拖林寶玉下水。
韓晉?這是韓晉組織的聚會,韓晉頂多不會讓老男人在度假區亂來,出了度假區呢,該倒霉還是要倒霉。
或許可以打110報警,那樣的話他就別想在娛樂圈混了——這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在滋生黑暗。
門外老男人的怒罵聲越來越難聽,一邊罵一邊踹門。
江蘭溪感覺自己要瘋了。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出去弄死那個人,手碰到門上又沒了剛才打架時的膽量。他剛還清債務沒多久,他還有妹妹要養,他還沒來及享受生活。
恐懼放大了所有的欲望。江蘭溪仰著頭靠在墻上,眼角淚光折射出水晶吊燈紛雜的色彩。
周圍很吵,咒罵聲將他包圍,周圍又很靜,能讓他的思緒跨越時間長河,像許多年前的每一次,在屏幕上按下一串熟到不能再熟悉的號碼。
上大學的時候,陳何良用的是很便宜的按鍵手機,發個微信都比別人慢,動不動就斷網。蘋果6剛出來那會兒,他買了最新款扔給陳何良,要求陳何良用新手機接收他的所有安排與指示。
陳何良仍然用舊手機,那個最新的蘋果6,成了他聯系陳何良的專用手機。
他以為陳何良會永遠聽他的話,永遠做他的跟班,肆無忌憚地揮霍陳何良的忍耐力,把陳何良的容忍當成陳何良喜歡自己的證據。
卻沒想到陳何良走的那樣決絕,毫不猶豫拋下一無所有的他,去追求光明的未來。
兩條直線交叉之后便永遠也不會相交。為什么命運讓他再次遇見陳何良?
陳氏集團的總裁,名校博士,光環加身,不像他,大學沒讀完的糊咖,躲在廁所像個下水道里見不得光的老鼠。
如果不曾和陳何良重逢,他就不會瞻前顧后,早早和張導簽下合同,不管劇組反悔也好換角也罷,至少能撈到一筆違約金,不像現在,被人堵在廁所門口,無處可逃。
他不怨恨任何人,他只怨恨他自己。
恨自己無能、懦弱、逃避、當了X X 還想立牌坊。江蘭溪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越抹越濕,怎么也抹不完。
手指顫顫巍巍地摁下撥打鍵,也許是空號,也許已經成了別人的號碼。
江蘭溪再也忍不住哭泣,“陳何良,他們都欺負我”
電話那頭靜得可怕,既沒有冰冷的ai 女聲提示空號,也沒有人罵他打錯電話。
大概過了五六秒,終于傳來久違的男低音,“……位置!
一刻鐘后,江蘭溪披著陳何良的外套,坐上豪華賓利車。車廂很寬敞,木質清香縈繞,是陳何良的味道。
過往的時光好像又回來了,只要他給陳何良打電話,陳何良就會立刻出現,幫他做任何事情。
旁邊遞過來一張紙巾,男人淡淡道:“擦臉!
江蘭溪接過來,抹去臉上的濕痕,道了聲謝。
“住哪兒?”
江蘭溪晃了晃酸脹的腦袋,慢慢吐出一個地址。
前方司機立刻打燈轉彎,向著江蘭溪說得方向開去。
車廂回歸安靜,江蘭溪心如擂鼓。
他永遠都忘不了剛才那一幕——
先是聽到了皮鞋踩地聲,一步一步,堅定有力量,像刺破黑暗的曙光。
那腳步聲越走越近,直到敲開廁所隔間的門,出現在他面前。
他蹲在馬桶的角落往上看,對方黑色襯衫一絲不茍,挺拔又冷漠,就像被征召而來的救世主。
月光透過水晶吊燈折射出清冷的光線,江蘭溪看見自己衣不蔽體的模樣,是等待救贖的臣民。
他都來不及細想陳何良怎么就到得這么快。
然后一件外套落在他身上,他整個人被陳何良攬在懷里,耳邊是陳何良毫無感情的聲線。“李總,人我帶走了!
走到廁所門口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個叫李總的中年男人,身體抖成了篩子。
而如今,陳何良竟然摘下來了,還讓人送回來,不知道又經歷了怎樣一番波折。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問了一句:“請問陳你們家少爺還好嗎?”
西裝男答道:“少爺正在養病,夫人親自照顧他。”
蘭溪一怔。陳何良的媽媽不是在寫生,就是在寫生的路上,上一次聽說的時候還是在川藏地區記錄風土人情,用繪畫拍賣所得幫扶弱勢群體。
居然為了陳何良回來了他從中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那些人走后,孫眉捏著細長的金鏈子,藍寶石在她眼前搖來晃去,燈光下折射出耀眼的藍光,她不無惋惜地對他說:“你真的不記得了嗎?
二十年前,咱娘倆來北京給你爺爺祝壽,回程的時候路過溫榆河,你說河邊小木屋里有一條小狗在申吟,像是被老鼠夾子夾到了,一定讓我去看看,其實是一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