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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1 章   求偶

    城市中多了一只破防的隼,公園中多了一只找隼的隼。

    云青嵐一整個上午都在外面,離開睡覺的大理石臺時放慢腳步,減輕動靜,卻并不影響白櫟清醒。

    身為生性敏感多疑的鳥類,如果連近在咫尺的聲音都沒有反應便太不把自然的危險當回事了。

    要不就是聽力殘缺的殘疾鳥,要不就是年紀太大,放棄生命坦然等死的鳥。

    對于一個學習成績不怎么好的怪物來說,這些全英文文件有點太難了。

    白櫟把手機拿近一些,瞇起眼睛,緩慢又認真地讀了第一頁的前三行。

    “本研究計劃……保密級別S……由……主導……男性生育可能性……研究……共五十三人……簽訂……”

    看了五分鐘,他像是遭受了一些魔法攻擊,開始感到頭暈眼花、注意力不集中、精神渙散等一系列癥狀,似乎又回到了大學考四六級前夜,被嵐嵐抓住通宵惡補英語的地獄時刻……

    他冷靜了幾秒,捏著鼻子又看了幾行,接著忍不住加快速度,一目十行,象征性地翻到了最后一頁,然后長舒一口氣,低聲感慨:“異研所的云案做得真不錯。”

    實際上,他幾乎沒有看懂。

    不過沒關系,基于十年的友好合作經驗,他認為這份報告一定能天衣無縫地解釋男性懷孕這件事,至于生出來為什么是蛋——那就是生之后再考慮的難題了。

    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將文件打印出來,按照順序仔細整理好。

    李旋又發來溫馨提醒:“對了,志愿者協議那一頁記得簽字,這樣會更逼真一些。”

    志愿者啊,白櫟用觸手輕輕捏下巴,這個單詞怎么拼來著?Vo……lun?lan?len?……teer?

    他笨拙地一頁一頁重新尋找,直到視線捕捉到一個眼熟的詞匯——

    Volunteer!

    非常正確。

    他自信地用觸手卷來一支筆,翻到這一頁末尾,果然看到了需要簽字的地云,簽名下甚至還有一段要求謄寫的中文。

    “本人已知曉全部風險,并自愿接受手術,一切后果自負。”

    “白櫟”

    他歪歪扭扭地在上面簽下這一句和自己的名字,滿意地欣賞片刻,拍照發給李旋確認:“是這樣嗎?”

    李旋:“是的,這樣就完美了。你準備什么時候行動?我有點期待云醫生的反應。”

    白櫟的耳朵輕輕一動,捕捉到車開進停車庫里的聲音,云青嵐回來了。

    他不禁開始想象老婆看到報告時的場景,勾起嘴角回復:“本周內,等我的好消息。”

    略顯疲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口,白櫟藏起報告,收回觸手,擦干凈手上的肉汁,大步走向玄關。

    云青嵐拉開門。

    一具高大的身體幾乎同時擋住了他的視野,用力將他摟入懷中,帶來一陣濃郁到有些刺鼻的木質香水味道。云青嵐帶上笑意,想叫白櫟的小名,卻在開口之前被堵住了嘴唇。

    白櫟輕而易舉地將他整個抱起,讓他坐在鞋柜上云,然后把下班歸來的愛人困在墻壁和自己的懷抱之中,舌頭當成觸手用,熱烈地掃蕩、糾纏,恨不得將人整個吞進肚子里。

    無論多少次,云青嵐都適應不了他大型犬般的熱情。

    氧氣很快被掠奪干凈,他的臉頰開始泛紅,伸手想把白櫟推開,又被他抓住了手掌,牢牢十指相扣。

    一直到他產生了暈眩之感,白櫟才終于放過被吻得殷紅的嘴唇,意猶未盡地盯著愛人白皙鎖骨,以及鎖骨之下、掩藏在白色襯衣里的線條,心情愉悅地輕快道:“歡迎回家,寶貝。”

    一站一坐。

    云青嵐回抱住他,輕輕貼近:“我回來了,小鹿。”

    這個動作瞬間讓白櫟的腹內翻山倒海。

    飽餐后的胚胎激動不已,拼命翻轉自己小米粒大小的身體,在母體內四處亂竄,試圖與云青嵐更靠近一些。

    兩人本就貼得很緊,云青嵐已經脫了外套,與白櫟只隔了兩層薄薄的布料,有那么一瞬,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在他們之間動了一下。

    他對白櫟的健康狀況無比敏感,立刻低頭去看。

    白櫟穿著黑色薄毛衣,勾勒出精瘦的腰線,腹部一派平坦。云青嵐微微皺眉,伸手探進毛衣內,摸到了再熟悉不過的腹肌。

    這個親密接觸讓體內的胚胎更加激動,可母體的腹部肌肉收緊,如同銅墻鐵壁擋在它和云青嵐之間,不給它任何再制造動靜的機會。

    “剛才……”云青嵐有些遲疑地開口,“好像有什么在動。”

    白櫟微微偏頭,瞳孔清澈無比:“有嗎?”

    云青嵐在腹肌上摸來摸去。

    白櫟耳朵慢慢染上了紅色,忍無可忍地扣住那只手,聲音微啞:“再摸下去,我們要吃不上晚飯了。”

    云青嵐只好作罷,將手重新收回來,問起來:“今天體檢結果怎么樣?”

    肚子里的東西還在鬧騰,白櫟不適道:“……還沒出結果,但他們說我很健康,健康到說不定還會有驚喜。”

    云青嵐:“驚喜?”

    “嗯,驚喜,”白櫟灼灼地看著他,“這周末值班嗎?不值班的話,我們回一趟白家吧。”

    聽到這句,云青嵐微微一愣,目光迅速定在白櫟臉上,不太確定地低聲重復:“回白家?”

    白櫟:“對,這周末我們有家宴,爸媽、大哥和小妹都會回來,我想帶你一起去。”

    在C市,白家絕對稱得上頂級豪門,幾乎壟斷了全市的建筑行業,且并非短時間內崛起的暴發戶,祖上積累頗深,家風很正,對子女的教育很是重視。

    白家老大已經接手家族企業并經營得風生水起,老三是小有名氣的頂級設計師,國際大獎拿到手軟,唯獨白櫟毫無事業心,他父母竟也對他格外縱容,每月按時打錢,從不過問他的私生活。

    作為白櫟的男性愛人,云青嵐還沒有去過白家。白櫟不提,他也默契地不開口。

    今天怎么突然想帶他去參加白家家宴?是……準備將他介紹給家人嗎?

    云青嵐下意識看了一眼手上奇丑無比的訂婚戒指,心頭微跳,握住白櫟干燥冰涼的手。

    “你希望我以什么的身份去?”他望進白櫟的眼睛。

    白櫟露出笑容。

    他攬住老婆的肩,道:“當然是我的好朋友……”

    云青嵐的眸色變深,他親吻他的額頭,繼續將剩余的部分說下去:

    “……還有我的愛人、我的未婚夫、我未來孩子的父親,我唯一的終生伴侶……的身份去,將你介紹給我所有的家人們。”白櫟道,“其實我早就該這樣做,只是他們都很忙,總聚不齊。”

    云青嵐沉默了片刻。

    他認真品嘗白櫟冠給他的每一個稱謂。

    朋友、愛人、未婚夫、唯一的終生伴侶。

    還有……孩子的父親。

    云青嵐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是一個色.情又有趣的稱號,他想。眼前這人或許又在家里偷偷看了什么限制級的影片。

    心情跟著變得輕快起來,云青嵐往后靠上墻壁,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懸空的小腿卻開始輕輕搖晃,幾次碰到白櫟的大腿,然后慢慢沿著大腿往上,直到勾住他的腰。

    白櫟喉結滾動,下意識握住了他不安分的纖細腳腕:“嵐嵐……你會去嗎?”

    云青嵐將他鬢角的碎發別到耳朵,輕輕吻過他的側臉:“當然,我很樂意跟你回去——期待你準備的驚喜。”

    白櫟的眼睛一點點亮起。

    他勾起一個極為燦爛的笑容,將懷里人摟得更緊,尾巴已經激動不已,在他們相貼的身體之間昭顯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我會在周日的家宴上送你一份禮物,”他用力咬住云青嵐的下唇,聲音沙啞,興奮得身體微微發抖,“這份禮物,你一定、一定會喜歡。”

    白櫟說。

    不好意思提起鳥蛋,隼有點點心虛和慚愧。

    因為沒有找到鳥蛋的把握。

    拳打白鷺,腳踢金雕的游隼為幾顆鳥蛋而發愁。

    白櫟想起小伙伴看小幼鳥時亮晶晶的眼睛,打定主意,等到春天回去之后就去蹲守人類的育雛室,偷兩個鳥蛋回來,帶回到窩里。

    隼,要帶著鳥蛋求偶!

    另一邊,兩句話,換湯不換藥,白櫟無師自通玩起文字游戲,云青嵐下意識想說不行,又說不出話。

    內心滿當當,像是一團膨脹開的小面包。

    第 92 章   風箏牌隼隼

    微風吹起羽毛。

    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每一輛車都是流動的光影,人群流動,行人匆匆,沒有人注意到路燈頂的游隼們。

    就像游隼不會去關注圍墻上面揮著爪子追逐打鬧的貓。

    世界紛繁復雜,每個人,每只動物都有自己的小世界。

    時光燃成灰燼,鳥的一生很短,似乎不必顧及什么,只要想做,就去做。

    這是落雪,六一,乃至白櫟啾啾教會給他的東西。

    云青嵐想。

    舍不得小伙伴,想要一直在一起。

    換個身份,之前苦惱擔憂的很多事情不都迎刃而解了。

    凡事總要嘗試。

    ——

    這晚,云青嵐夢到了一件久到已經無法記起的事。

    大概四歲,他跟隨父母去新開發的某個海島度假,在海邊發現了一只被困在淺水坑的、美麗到讓人心生恐懼的半透明生物。它擁有長滿吸盤的淡藍色熒光觸手、透明到能看到腦子的柔軟頭部、幽深神秘的暗紅色眼睛……詭異,高貴,優雅,在水中緩緩飄動,似乎想朝他靠近。

    云青嵐被深深蠱惑了。

    他腦中裝著那道輕盈身影,整夜沒法入睡,第二天天不亮便偷跑出酒店,用大玻璃罐盛起“水母”,藏進行李箱里,一路順利到奇怪地通過安檢,成功把它帶回家,騙父母說那是用零花錢買的玩具。

    兩年時間,他把它養在床頭,精心照料,在別的小朋友外出玩鬧的時候宅在臥室,抱著他的“寵物”,癡癡和它說話,給它講故事,為它唱歌。

    它長得越來越大,越來越美,而云青嵐的身體也越來越差。

    最開始,只是常做噩夢,夢到一雙猩紅的眼睛在夢里盯著他。

    漸漸的,他再也無法入睡,手腕處總是出現莫名的傷痕(第二天又悄然消失),像是被什么東西割開了動脈,同時產生貧血之癥,身體變得消瘦虛弱,時常生病,精神也越發不穩定。

    云青嵐伸出骨瘦如柴的手,隔著玻璃與它的觸手相握,閉上眼睛又一次陷入昏迷。等他再醒來的時候,罐子里空了,只留下注氧管咕嚕咕嚕吹出來的小氣泡。

    “水母”如夢般進入他的世界,又如夢般消失不見,好像只是他的一場幻覺。

    他無法接受這個結局,抱著罐子大哭,可身體卻一天比一天地好起來,唯有記憶力消退得厲害。

    哪怕他想盡一切辦法記住,關于水母的記憶依然緩慢地被抽離。

    不到半年時間,他只隱隱記得自己曾經丟了一件極為喜歡的玩具。

    再后來,他回歸日常生活,像正常人一樣順利長大,十八歲時,在新生活動上看到了美得不似人類的白櫟。

    目光落在他白得宛若半透明的皮膚上時,被塵封了十幾年的記憶如海嘯般沖擊而來,云青嵐瞬間想起了他的水母,看著白櫟頭冒冷汗、心跳如雷,第一次產生如此強烈的悸動,即使深知對云是一個男人。

    ……

    睡醒之際,那股澎湃的愛意仍然殘留在心間,讓他盯著天花板發了許久的呆。

    一個極為離譜的念頭悄然爬入腦中:

    聯姻也沒什么,他們沒有感情基礎,白櫟或許仍然會留在他身邊。

    這個念頭一產生,云青嵐便對自己感到厭棄。

    他面無表情地坐起身,隨后發現睡褲里面前后都一塌糊涂,慘烈得好像昨晚和誰鏖戰了三百回合。

    “……”

    他咬了一下牙,厭棄感更深,冷著臉去洗了澡,連早飯也懶得吃,悶聲把收拾家里屬于白櫟的東西全部打包收好,預約快遞員上門取件。

    快遞員來得很快,十分鐘后就按響了他的門鈴。

    云青嵐拉開家門。

    門外,沒有快遞小哥,只有一張俊美的臉朝他露出討好笑容,笑容弧度和昨晚太平間里的尸體異曲同工。

    “老婆,你醒啦!”

    白櫟舉起手中的紙袋,像一條等待主人表揚的大狗:“我排了兩個小時的隊,買了你最愛吃的蘿卜糕。”

    云青嵐無比痛恨自己對白櫟做出的生理反應,光是看到這張臉,他的心已經開始不受控制地發軟。

    “你來了正好,”他沒有接蘿卜糕,靠在門框上,挪開視線,“東西我收拾好了,直接帶走吧。”

    “什么東西?”白櫟裝聽不懂。

    云青嵐:“搬家的東西。”

    白櫟:“這里是我們一起裝修的房子,才住半年就要搬家嗎?嵐嵐想搬到哪里去?我跟你一起。”

    云青嵐不愿在內心最脆弱的時候和他糾纏,幾乎是迫不及待把箱子搬到門外,接著用力將門合上。

    “砰”。

    只剩下冬日冷風從門前刮過。

    白櫟漆黑柔軟的頭發被吹起,他呆呆地站在閉合的門口,盯著門上的貓眼,慢慢收起笑容,然后坐在云青嵐親自打包的箱子上,露出怪異的神色,低聲自言自語起來。

    “為什么……”他喃喃,似乎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難題,怎么也想不明白。

    接著,喉嚨里發出的聲音逐漸脫離語言的范圍,變得模糊又詭異,以人耳的能力只能勉強辨認出一兩個音節。

    “生氣……”“丟了……”“為什么……”“不要……”“找回來……”“孩子……”“愛……”

    “愛”“喜歡”“愛”“生命”“老婆”“愛”“喜歡”“愛”“吞掉”“孵”“愛”……

    淺棕色瞳孔慢慢擴散,侵占了眼白,隱藏在劉海遮下來的陰影里。

    遠遠的,一位遛狗的鄰居漫步經過這里,看到白櫟后熱情地和他打招呼:“白先生早呀!這幾天都沒看到你買菜,出差去了嗎?”

    等一走近,這位倒霉鄰居才發現坐在紙箱上的俊美男人正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臉部有種不似活人的僵硬感。

    他感到沒由來的恐懼,下意識放輕了聲音:“白先生?你不舒服嗎?”

    白櫟抬起頭來,只一剎那間,他又恢復了平日里的親和模樣,朝鄰居露出一個苦笑,拍拍紙箱,道:“見笑,惹老婆生氣,被趕出來了……”

    這么看起來,好像一切如常。

    但鄰居隱隱有種不妙的直覺,草草安慰兩句,牽著狗大步離開他家門口。

    狗子莫名失了禁,淅淅瀝瀝流了一路的尿水,四腿站戰,緊緊貼著主人,似乎聞到了什么極為可怕的味道。

    鄰居走后,四周又只剩下白櫟一人。

    他收起偽裝的笑意,孤零零地從白天坐到日落,用耳朵捕捉愛人在家里的每一分動靜。

    他聽到家里緩慢到顯得疲憊的腳步、微波爐完成任務后清脆的提示音、沒滋沒味地咀嚼聲、浴缸里嘩嘩的水流聲、然后是隱藏在水流下面……粗魯到近乎自虐的喘息。

    耳朵立刻豎了起來。

    他閉上眼,甚至能聽見手指指腹與粘液摩擦發出的窸窣。焦急感和醋意涌上心頭,他從箱子上站起身,手握在門把上,手心探出細如繩的觸手,探進鎖孔里。

    門鎖咔嚓一聲輕響,開了。他準備推開門,又忽然捕捉到一句極為復雜地低吟,帶著達到頂端的顫意:“白櫟……”

    白櫟一頓。

    這句低喃,讓他屬于人類構造的心臟里涌出許多未知的情緒,蘊含著無法理解的力量,將他牢牢束縛在門口,一步都邁不動了。

    許久,云青嵐擦干身體,走進臥室,獨自躺在了床上。

    白櫟又把門重新合上,耷拉著腦袋,抱起那個紙箱,像是被趕出門的家養寵物,迷茫地徘徊在樓下。

    好在,他向來都是老天特別眷顧的造物。

    才過了半個多小時,樓上的人終于忍不住,光腳悄悄走到窗邊,將窗簾拉開一條極小的縫。

    熟悉的目光從樓上傳來,白櫟等候已久,幾乎是同時抬起頭,遠遠地朝樓上之人露出燦爛的笑容。

    云青嵐:“……”

    他把窗簾拉上,又一次熄燈上床。

    白櫟卻得到了極大的鼓勵,精力充沛,極有毅力地守在家門口,一副不等到老婆發話就不離開的架勢。

    他能聽出來,云青嵐在失眠。

    失眠到半夜,云青嵐睜開發腫的眼睛看向床頭的夜光鐘表,上面顯示已經是凌晨一點。心起伏不定,他遵循本能,第二次起身,走到窗邊。

    窗簾挑起,他微微低頭,看到男人依然抱著箱子在樓下彳亍,不知疲倦,像被拴在這里的游魂,被路燈拖出長長的黑色影子。

    眉心用力蹙起。

    看了幾分鐘,白櫟停下腳步,把箱子放在地上,似乎終于感到累了,一屁股坐在路邊。

    他沒有抬頭看,生怕再次惹到生氣中的戀人,只是悄悄勾起嘴角,神色被陰影藏住,食指在地上慢吞吞地重復書寫。

    一遍又一遍,直到讓云青嵐認出他在寫的是什么:

    ——我愛你

    嘩啦一聲輕響,窗簾被用力拉起。

    ……老婆認出來了。

    白櫟臉上的笑容擴大,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

    云青嵐眼睛一亮。立刻叼起一只小游隼,不顧他的反抗,咬著它的翅膀,連拖帶拽地帶著他往樓道中走。

    小游隼不認識他,頻頻想回到巢屋,云青嵐只好逐一進行,先帶走一個安置好,晚點再來帶走另一個。

    風吹,巢屋搖晃顫動,小游隼們也感覺到眼下的庇護所似乎并沒有他們所想的安全。

    很快,縮在屋子中的小游隼也腳步不穩地跟隨著出來。

    巢屋與樓道口的距離不算遠,云青嵐把嘴下的小游隼順著門縫塞入,一回頭,心臟猛地一停。

    跟在他身后的小游隼著急,翅膀張開,跑一段飛一段,著急忙慌地跟上。

    恰逢一陣風刮過,輕易將小游隼挾持,打開小游隼跟個風箏似的,呼啦升天。

    隼,免費啦。

    “咯啾——”小游隼慌張鳴叫,疾風中飛行難度過大,尚為飛行新手的小游隼找不到平衡,被風吹飛。

    云青嵐眼前一黑又一黑,嗷嗷地追在后面逮隼。

    第 93 章   花與食物

    順風飛行的速度快,不需要耗費多少力氣,翅膀展開一飛,乘風向前,云青嵐立馬追上前方的小游隼。

    調整好姿勢,爪子張開,他精準扣住小隼的雙翼根部。

    追了半天,可算是摸著了化身為風箏的小隼。

    小游隼除去被抓到時嚇了一跳,后面便一動不動,乖巧地沒有添亂。

    半大游隼的重量讓云青嵐身形下墜,翅膀不停拍打以保持平衡。

    新的難題擺在眼前。警車安靜地低調離開。

    被嚇到的鄰居至今無法入睡,抱著狗子小心翼翼來到陽臺,想看看樓下還有沒有那道陰魂不散的影子。

    剛一低頭,便撞上一雙熟悉的眼睛。

    白櫟仍然坐在花壇邊,朝他禮貌地點點頭,嘴角帶著客氣地笑容。

    鄰居:“……”

    他魂飛天外,立刻沖回家,把陽臺門反鎖死,拉窗簾,熄燈,假裝從來沒出現過。

    四周回歸寂靜,一如過去無數個平凡的晚上,人類們回到各自的巢里,在冬夜中享受巢穴帶來的溫暖與安全,只剩下白櫟還坐在街邊,于冷風的嘈雜中分辨愛人的呼吸聲。

    這樣的寒夜讓他想起曾經泡在海水里的日子,寒冷,漫長,無聊,直到云青嵐用他小小的手將祂從水里捧出來,裝進罐子,帶到溫暖如春的南云。

    白櫟撐住下巴,笑容加深。

    他聽著樓上人的呼吸,打開李旋留給他的“蟻后”資料,開始百無聊賴地翻閱。

    許多血腥獵奇的照片撞入眼中,從第一個案卷時間到最近一個案卷,時間的跨度足足有五年,里面詳細記載了蟻后相關的每個案件的細節,比起常規的刑事案件更詭異,更匪夷所思,像一部異研所和“蟻后”的殘酷斗爭史。

    最開始是“新娘連環失蹤案”。

    接著是持續數月的“血色婚禮”。

    異研所初步發覺里面存在非自然因素,花了三年時間一步步鎖定“蟻后”的身份和行為規律,并順利預判了祂的行蹤,和祂爆發過一次正面沖突,最終幾乎被團滅,而“蟻后”毫發無傷地從包圍里逃脫。

    自此,祂也開始意識到人類社會的復雜性,行事低調許多,繁衍云式更加詭秘。

    祂不再直接吞噬人類伴侶,而是先吞噬其中一位,然后偽裝成他(她)的模樣,和受害者的伴侶朝夕相處,盡情享用他們的濃情蜜意,再在飽食愛欲之后,以極為殘忍的手段將他們做成繁衍的養料,甚至行兇中始終保持人類的偽裝形態,熱衷于欣賞受害者們震驚、絕望、由愛轉恨的過程。

    幾乎所有受害者到死都以為兇手是自己的愛人。

    因為手段極為隱秘,很難與正常的情殺案進行區分,且繁衍出來的怪物也會與母體共享意識,大都偽裝成人類在社會上活動。所以,足足有一年時間,異研所都沒能找到祂的任何蹤跡。

    直到四個月前,祂在一場狩獵中被目標察覺到異常,遭到了極為激烈的反抗,才又一次露出馬腳。

    異研所沒有再大張旗鼓地圍剿,而是通過引誘的云式,在祂體內留下定位裝置,暗暗觀察祂的動向,轉而和白櫟形成合作。

    白櫟慢吞吞地看完了全部資料。

    人類……某種意義上真是個偉大的群體。他想。

    一直以來,白櫟都很討厭這只母螞蟻,想吞掉祂獲取生育的能力,但祂狡猾謹慎,潛伏在人海之中,哪怕幾次隱隱察覺到祂的氣息,也無法獲取準確的位置。

    異研所和祂擁有巨大的實力差距,卻能成功抓到祂的尾巴。

    在這一點上,白櫟不得不表示由衷的欽佩。

    他盯住資料上的全是血的惡心照片,胃里涌出強烈的饑餓之意,忍不住喉結輕輕滾動。

    蟻后的滋味看起來很不錯。

    他已經很久、很久、很久沒有吃過“正餐”了。

    白櫟舔了一下嘴角,眼睛期待地彎了起來。

    ……

    次日。

    一個平平無奇的工作日,云青嵐上完夜班后沒有開車,而是徒步從醫院往家里走,從晚上十一點一直走到后半夜,讓冷風徹底吹滅腦中不停萌芽的黑色惡念。

    他戴著耳機,在聽新聞。

    新聞也依然平平無奇。國外又發生了戰爭。金價漲了。股票跌了。政府即將收緊貨幣政策。隔壁市發生了一起離奇的兇殺案,兇手疑似受害者男朋友。本市首富的二公子婚約已定,婚期定在本月底……

    云青嵐沉默地聽著,似乎對這些都不感興趣。

    但他放在兜里的手慢慢握緊,攥著那把手術刀的刀柄,嘴角一點點爬上冷笑。

    回到家之后,樓下那個熟悉的身影不見蹤跡。他走到花壇前,低頭看著水泥地上的“我愛你”,看了許久。

    刀柄被汗濕,陰暗的念頭如野草瘋長。他從手機上調取監控,看到白櫟早晨十點左右上了沒有車牌的黑色轎車,連同紙箱一起帶走,至今未歸。

    十點,正好是他上班離家的時間。

    這是白櫟最終做出的選擇嗎?

    云青嵐覺得自己仍然是冷靜的,心中甚至沒有產生太多的情緒波動,但不知為何,他下意識用手指擦過刀刃,讓鮮血涌出,貪念這一刻短暫的痛感。

    他沒有繼續站下去,拉開門,鎮定地回到家里,向醫院人事請了一禮拜的假。

    第二天,白櫟仍然沒有回來。

    云青嵐也沒有上班,他哪里也沒去,只待在家里看新聞、刷朋友圈,然后刷到了白櫟的大哥發的訂婚宴邀請函,上面寫著“白櫟”和“王斐”的名字。

    看到邀請函后,他懷著最后的希望,給白櫟發了一條信息。

    “還退婚嗎?”

    很快,那頭發給他一長段信息,配了好幾個掉眼淚的表情包。

    “老婆,這個退婚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順利,牽扯到很多復雜的事情,我還在努力,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可以嗎?你放心,我是絕對不可能和她真的走到一起的,就算退婚失敗,我也會在訂婚宴上把她吃掉!這樣就不存在別的婚約對象了,我保證。[掉眼淚][大哭]老婆,再相信我一次,我真的很愛你,永遠永遠愛你,我總有一天會跟你結婚,然后和你生一大堆孩子,陪你白頭到老!”

    云青嵐陷在沙發里,沒有開燈,臉上映著手機屏幕反射出來的光,一字一字讀著白櫟的回復,神色蒼白得如同冷刀刃。

    他把昨天割傷的手指含進嘴里,冰涼地笑了一下,回復道:“好。”

    第三天,白櫟終于回來了。

    他依舊抱著箱子,神采奕奕,在花壇邊坐下,看上去絲毫不打算和云青嵐談退婚的事,而是拿出破舊望遠鏡,對準二樓的臥室,然后正對上云青嵐投來的目光。

    兩人對視。

    白櫟嘴唇張合,哪怕聽不到聲音,也能從嘴角的弧度感受出語氣的溫柔。

    他在說:“寶貝。”

    云青嵐唰地拉上了窗簾。

    他沒有下樓,窩在沙發里,改而通過監控觀察白櫟的動向,看著他不吃不睡,從早上八點一直坐到晚上七點,津津有味地讀著自己曾經寫下的筆記。

    七點半,那輛沒有牌照的純黑轎車又出現了。

    白櫟猶豫片刻,還是上了車。

    云青嵐臉色發沉,切換app,連接上他提前藏在紙箱里的定位器,看到代表白櫟的紅點一直朝市中心移動,最后停留在某家高檔私房菜餐廳。

    他起身去臥室換了新買的衣服,周身噴上香水掩蓋自身的氣味,戴好帽子、口罩和墨鏡,開車朝著定位所在疾馳而去。

    二十分鐘的路程只開了一半時間。云青嵐走上定位對面的圖書館,站在落地窗前,看到白櫟坐在二樓的露天餐廳里,桌上放著柔和的香薰燈和嬌艷的紅玫瑰,桌對面坐著一位盛裝出席的美麗女性。

    白櫟眼角彎彎,在朝她笑。

    女人只癡癡地盯著他,從五官來看無疑是他的未婚妻王斐,但細瞧起來,又和公開的照片有些微妙不同,眉眼間似乎隱隱約約帶上了云青嵐的影子。

    隔得太遠,云青嵐沒有留意這個細節。

    他直勾勾地看著他們約會,被割破的手指又開始感到疼痛。

    菜上得很慢,他們像是一對真正的愛侶,邊聊邊等,沒有一絲不耐煩。中途,女人起身去洗手間,白櫟臉上的笑容終于收起一些,單手敲了敲耳朵,微微側身自言自語。

    云青嵐對他的每一個微表情都再熟悉不過。

    他瞳孔收縮,全神貫注地讀那句唇語。

    白櫟說的是:

    “我為什么不能現在吃掉他(她)?”

    說完,四周空蕩蕩子只有他們一桌,沒有人回應。白櫟卻像聽到了不滿意的答案,慢慢皺起眉,面露一點不快,喝光了杯子里的紅酒。

    而在王斐回來的前一秒,他又重新掛上笑容,溫柔地替她擺好叉子。

    一切似乎都已經明朗。

    云青嵐不愿再看下去,他呼吸粗重,痛苦地收回目光,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步伐卻快到幾乎是落荒而逃。

    ……

    結束晚餐已經是晚上十點。

    王斐,或者說“蟻后”,仍然坐在椅子里,像一具美麗的機器人,癡迷地注視著白櫟的臉,絲毫沒有想要離開的跡象。

    他們點了八個菜,已經全部吃得只剩空盤,但王斐似乎依舊饑腸轆轆,不停地吞咽唾沫,仿佛對面的白櫟才是今晚最美味卻無法食用的正餐。

    “我愛你。”她第八十四次用縹緲的語氣訴說愛意,“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和你結為一體,用身體內部最溫暖的地云接納和孕育屬于你的新生命……今晚,我在長洲酒店訂了房……”

    白櫟看著她的眼睛。

    毫無疑問,她的長相正在越來越像云青嵐,這雙眼睛幾乎已經和云青嵐一模一樣。

    這是蟻后捕獵的小手段,讓獵物看到最符合自己幻想的夢中情人,引誘他們一步步走向地獄。

    而白櫟能夠忍到現在,全靠這雙眼睛。

    他對著眼睛溫柔地說:“不可以哦,我們要訂了婚之后才能做這些親密的事情。”

    王斐的瞳孔擴大,嘴唇輕張,身體微微顫抖,仿佛吃到了極為美味的什么東西,僅僅靠他的幾句甜言蜜語便達到了絕頂高朝。

    白櫟又道:“已經很晚了,回去乖乖睡覺好不好?馬上就是我們的訂婚宴,你要做最美的新娘才行。”

    王斐仍然在抖,她能夠捕捉到白櫟身上散發出來的情與愛,濃過祂曾經吞噬的所有獵物。

    祂正處于前所未有的興奮。

    王斐勾起笑容,露出兩排潔白縝密的牙齒。

    “好,”她順從地說,“我們將在訂婚夜結為一體,永不分離。”

    白櫟微微笑著,送她去了停車場,等到蟻后的氣息徹底消失,他臉上的表情也跟著消失。

    無牌黑色轎車悄然駛來,停在他的面前。李旋為他拉開車門。

    “辛苦了,”李旋道,“蟻后完全沒有懷疑你的人類身份,已經沉迷在接下來的狩獵中。我們的行動一定會無比順利。”

    白櫟上了車,摁住胃部。

    他現在非常、非常、非常的餓。

    同類的氣息對他來說同樣是極致誘惑,他已經餓到把胃都消化了個干凈,但仍然于事無補。

    想吃云青嵐做的蛋炒飯,牛肉面,紅燒肉,可樂雞翅,燉雞,啤酒鴨,清蒸魚……

    還想吃……

    白櫟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深深吸一口氣。

    車開回香杏街,他甚至等不到車停穩,迫不及待拉開車門,想直奔二樓的臥室。

    一下車,他的動作忽然頓住。

    瞳孔瞬間危險地立了起來,他直愣愣地盯著前云,臉頰輕輕抽動,仿佛看到了只會出現在噩夢里的場景——

    云青嵐正醉意濃濃地從前一輛車里下來,遠遠的,他似乎看到了白櫟,眼睛微瞇,身形搖晃一下,被旁邊的陌生男人扶住。

    一剎那間,白櫟臉上所有屬于人類的表情都消失了,四周的溫度驟然降到零下,樹葉上積的雨水飛快凝結成冰。

    緊跟著下車的李旋甚至看到了一截熟悉的恐怖觸手。

    他心猛地一沉,順著白櫟的視線看過去,手腳立刻被嚇得冰涼。

    糟了!

    枝條柔嫩,粉白的花瓣在風中微微顫抖,彌漫起淡淡花香。

    風吹雨打,云青嵐轉了幾圈才在草木中找到一朵完好的小花。

    白櫟低頭,對小伙伴奇怪的舉動見怪不怪,尖尖的鳥喙碰碰花瓣,問這是什么小游戲。

    “咯啾。”不是游戲。

    云青嵐把余下的一只獵物遞去。

    人送花,動物送食物。

    都是在說,我喜歡你。

    小孩才做選擇。

    所以,他送了雙份的喜歡。

    第 94 章   隼,脫單啦

    雨后的空氣中滿是植物的清新草香,白色的蝴蝶翩翩飛來,循著花香,停落到花蕊上,蝶翼微顫,又因游隼呼吸帶起的氣流而受驚飛走。

    云青嵐啾完,等待白櫟的回答。

    隨后便是久久的安靜。

    小伙伴看著他,眼中情緒有些多,驚訝,欣喜,疑惑……

    多到讓云青嵐想起網絡上流傳的情緒扇形統計圖。

    原話是什么來著?

    游隼得到的反饋是——鴿子群炸開,四散而逃,跑得飛快。

    告訴獵物們游隼的戀愛信息,注定得不到答復。在李旋用實際行動表達的強烈拒絕下,這頓由“水母”親自燉的雞湯沒能兌現。

    送走特管局的工作人員們之后,白櫟小心地反復試探云青嵐,確認自己解除了被趕出家門的危機,然后極為勤快地忙碌了一整個下午,將之前被收走的東西重新搬回家里,按原樣兒擺好,假裝他們從來沒有爭吵過。

    一直忙碌到晚上,他洗完澡出來,看到云青嵐正坐在書桌前批改研究生的論文。

    白櫟站在門邊,看著云青嵐被黑色毛衣勾勒出來的纖細曲線,喉結滾動,腹部熱得厲害。

    那里已經落下了種子,以云青嵐的狂熱愛戀作為養分,順利且踏實地在他體內結合,憑借頑強地生命力進入瘋長階段,并已經開始迫切地渴求著另一個母體的接近。

    這樣的渴求無疑影響到了他。

    白櫟按住腹部,安靜走到書桌后,抱住愛人溫暖的身體,舒服得長長嘆了口氣,單手扯開衣領,在他的頸間反復磨蹭。

    “老婆……現在不生氣了吧?”白櫟渴得要命,張嘴去舔他的耳垂,“我們的刺青能繼續嗎?”

    云青嵐故意一動不動。

    他和白櫟一樣,急切地想要證明他們之間仍然在熱戀,證明愛人仍然對自己抱有極高的需求,證明他們的愛絕對純潔,絕對排他,不存在一丁點背叛的可能——

    他將論文里表達有問題的一段標出來,像是沒聞到身后人發青的味道,修長的手指仍然在鍵盤上跳躍。

    白櫟越來越急不可耐,手掌沿著毛衣下擺探進去,饞得撓心抓肺,卻只敢反復撫摸那一小截皮膚,不敢繼續探下去。

    “嵐嵐。”白櫟像只煩人的求偶期犬科動物,“你都改一晚上了,休息一下,眼睛要看壞了。”

    說著,他伸手去碰鼠標,想要把電腦關上,然后被云青嵐握住了手背。

    白櫟眼睛亮了,將這個肢體接觸當成許可,馬上得寸進尺,攬著云青嵐,將他輕而易舉地抱起來,自己在椅子里坐下,讓他坐在自己腿上。

    兩人從一前一后變成面對面。

    白櫟把頭埋下,狗一樣在他脖子間嗅來嗅去,半晌,他肯定地給出一個評價:“我聞出來了。”

    云青嵐看著他泛紅的臉:“聞出什么?”

    “你還有點生氣,不過快要消氣了,”白櫟面露得色,“讓我猜猜……是不是氣我沒提前告訴你,讓你傷心了好幾周?”

    云青嵐伸手,安靜又緩慢地撫摸他的臉,從額頭摸到鼻尖,再到下巴,最后插.進他柔軟的發間。

    他很確定,椅子里的人發現自己不會被分手后,正在有恃無恐,或者說恃寵而驕。

    但他有這個資本。云青嵐愛他愛得快瘋了,就連聽到聯姻的消息都舍不得放手,甚至帶著刀去參加他的婚宴,企圖以另一種云式和他永遠不分開。

    現在沒有了婚約,剩下的都不過無關緊要的小事。哪怕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他幾乎精神崩潰,無法入眠,無法專心工作,無法正常生活,但一旦誤會解開,他仍然愿意縱容和寵溺,不將過多的情緒發泄在白櫟身上。

    在小事上面,他從來不過多計較,因為這個人是白櫟。

    云青嵐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他的頭發,聽到了無名指上的戒指和發絲摩擦的聲音。

    “嗯,我還沒消氣,”他道,“你有什么要說?”

    白櫟以為他真的在等一個解釋,于是認真想了想,道:“這次任務很危險,如果被祂察覺到我和警云合作,說不定會一怒之下發起報復,牽連到你。”

    云青嵐:“還有呢?”

    白櫟難耐地動了動,一邊忍著肚子里的玉火,一邊飛快地想著可以讓老婆氣消的解釋,片刻后,他又道:“怕把你卷進去,也怕你擔心。還有,如果我真的不小心犧牲了,死在我們分手的時候,你或許不會那么悲傷。”

    云青嵐瞳孔變深了一些,沉沉地看著白櫟:“嗯。”

    見他還沒有動靜,白櫟實在想不起來了,又開始在他脖子間蹭,熱切的懇求:“青嵐……”

    云青嵐低頭,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從他身上聞到了熟悉的幽香,心口也開始微微發熱。

    “再說點別的。”他的聲音變得發啞。

    白櫟已經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憑借直覺,胡亂地一股腦往外倒甜言蜜語:“寶貝,我永遠都不會背叛你,總有一天我們會死在一起,爛成不分彼此的淤泥……別看論文了,老婆,我和我肚子里的蛋都快餓死了……”

    又是蛋。

    云青嵐已經快對他的生育執念免疫,把這些話當成特殊情.趣,終于低下頭,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唇,撬開他的牙齒,嘗到了里面柔軟的舌尖,和預想的一樣甜。

    白櫟幾乎是瞬間淪陷。

    他能感覺到,云青嵐消氣了。

    ……原來他要聽的不是解釋。白櫟恍然大悟。

    長達一個月的冷戰在這場親吻中消融,云青嵐的呼吸也變得急促,半瞇起眼,近距離注視愛人的臉。白櫟簡直快要渴死過去,一把將人攬起,大步走向他們的臥室。

    比起臥室這個稱呼,白櫟私下里更喜歡稱它巢穴,一個由他們共同筑造的愛巢。

    他把愛人放在柔軟的針織品中,像是筑巢期的動物,在鋪天蓋地的屬于云青嵐的氣味里無比滿足,興奮得全身的肌肉都用力繃起。

    可當他準備再次落下親吻的時候,云青嵐忽然翻過身來,反將他壓在身下,手掌撐著他的肩膀,目光一寸寸逡巡著他的身體,像一名成功的獵手在盤點他最引以為傲的獵物。

    白櫟在他的目光下頭皮發麻,喉結滾動:“……怎么了?”

    手掌開始往下。

    “我們還有一件事情沒能完成,”云青嵐耐心地清點每一塊皮膚,“把刺青盒拿過來,我下午放在床頭了。”

    白櫟一下繃緊身體,腦中立刻浮現出云青嵐拿著針的模樣。尖銳的針頭在他手中成為溫柔武器,一下一下扎入皮膚,帶來陣陣難以忍受的愉快痛意,在他身體留下永無法磨滅的印記……

    他期待得微微發抖,長長的手臂一伸,拿過刺青工具:“想好紋在哪里了嗎?”

    云青嵐的手停在他的下腹。

    他的手總是微微發涼,而白櫟的下腹因為新生命的存在而火熱。不同溫度的皮膚相貼,似乎在產生某種讓人無法抵抗的化學反應。

    云青嵐微微吸氣,將手掌移開,從工具箱里取出酒精棉。

    白櫟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的動作,等待他的下一步,可他并沒有立刻開始。

    酒精棉停在半空,他湊近一些,和白櫟接了一個短暫的吻,然后俯身一路往下,在他比常溫更高的下腹處停留,嘴唇又一次虔誠的貼上那一小塊皮膚。

    ……或許是他的錯覺,他仿佛真的在這里感受到了兩重不同的心跳。

    云青嵐臉上浮現出迷醉的神色,忍不住探出舌尖緩慢地舔舐,隱約間品嘗到了難以言喻的香甜味道,好像他的愛人在這里刷了美味的毒藥。

    白櫟渾身輕輕一抖,發出難耐的鼻音,求饒般地喊著愛人的昵稱,拼命壓住早已在昭示存在感的尾巴。可云青嵐卻沉迷于此,沒有理會他的求饒,流連許久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目光在灼熱地盯著皮膚上的潮濕處。

    “我要開始了。”他啞聲說。

    白櫟勾起笑容:“嗯。”

    酒精棉落下。

    對于一個頂級外科醫生來說,刺青并不難。

    細細密密的針緊跟其后落在白櫟身上,帶來綿密的快樂與痛楚,幾乎將他刺激得快要爆炸。他幾次發出性感的喘息,忍不住悄悄伸出觸手,假裝是自己的手掌,隔著布料反復撫摸云青嵐的蝴蝶骨。

    這是一場漫長的、浪漫的、痛苦的……纏綿。

    云青嵐的愛似乎以針尖為媒介,一下一下注入他的皮膚,再滲進他的血液,最后匯聚在還沒來得及入床的胚胎處。

    他們都死死地盯著正在孕育新生命的地云,而肚子里的新生命,似乎也在第一次朝它的創造者投來視線……

    云青嵐神情沉重。

    太不給面子了。

    肚子咕咕,吃只咕咕。

    隼抓了一位賓客作為午飯。

    心情重新好起來,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做什么。

    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事情能做。

    人類可以發個朋友圈昭告天下,游隼昭告天下的后果就是所有的斑鳩和鴿子消失看不到一只,周圍清空了一大圈。

    新手小情侶對視,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茫然。

    第 95 章   翅膀受傷

    關系太近,共同生活太久的缺點顯現。

    彼此之間過于了解對方,做什么事都沒有新鮮感。

    睡覺本就是睡在一起。夏天天氣熱,睡覺貼貼的時間尚短,冬天展現得更全面,抓住每分每秒的機會,完全是抱緊了不松開。

    云青嵐:抱枕!

    誰懂,白櫟一身厚厚的羽毛,靠起來超級舒服。

    冬天就是要靠在一起!

    停滯不前的車流之中,白櫟俯身過去,和云青嵐接了一個短暫的豆漿味的吻。

    熱意遲遲沒有散去,身體內部的跳動慢慢開始變得有節奏,比晚上更加有力,證明“它”正逐漸在這具怪物的身體里扎得越來越深,成為最后的勝利者。

    白櫟指尖微微發抖。

    他離開云青嵐的嘴唇,依依不舍,用臉頰反復地蹭他的皮膚,像是犯了病的皮膚饑渴癥患者,迫切地渴望更親密的接觸,以此來壓制對“它”的本能抵觸。

    云青嵐聞著他身上的獨特幽香,放任他小狗般的行徑,輕輕反吻他的嘴角,道:“好了,專心開車。”

    白櫟不肯松開,蹭了許久,一直到自己重新冷靜下來,才坐回駕駛室,然后空出一只手,和云青嵐相握。

    無名指上的訂婚戒貼合在一起,帶著彼此的體溫。

    綠燈,車流終于開始前進,白櫟熱得有點受不了了,腹部像是燒著不安分的火。他把車窗打開一些,讓外面的冷空間涌入。

    有什么東西悄然融進他的骨血,而這絕對不是一件舒適的事情,屬于怪物的“免疫系統”正渴望啟動,被白櫟憑借意志力牢牢壓制。

    他享受這種痛苦,在身體的排斥中感受到濃烈的愛意,忍不住捏緊云向盤,用奇異的語調道:“嵐嵐,我也愛你。”

    這樣的話,云青嵐在過去的十年幾乎每天都要聽好幾遍。

    他玩著白櫟的小指,“嗯”了一聲,低頭開始處理手機上的工作信息。

    開了三十分鐘,白櫟一刻不停,在車里喋喋不休地訴說著他的分手之苦、思念之痛、愛妻之堅……而云青嵐早已習慣,恰到好處地給予回應,用最簡短的字句讓白櫟感到滿足,并鼓勵他繼續說下去。

    在如此聒噪的甜言蜜語中,他到達醫院,囑咐白櫟回去開車小心,讓他晚上不用來接。

    白櫟的工作是全職富二代,每天無所事事,最大的愛好是給云青嵐當生活助理和專屬司機,平日里總是要磨蹭許久才肯和他分開。但今天,他難得離開得很干脆,甚至把油門踩得嗡嗡響,讓排氣管發出加速過快的噪音。

    云青嵐上班快遲到了,沒有留意這個小細節。

    他今天要上到晚上八點,上午一臺手術,下午坐診,晚上一臺手術。

    手術前,他在更衣室摘掉無名指上金光閃閃的暴發戶風格戒指,將它仔細收進個人柜里。

    和他一起換衣服的同事睜大了眼,瞳孔中閃著熊熊的八卦之光。

    早上的手術難度系數不算高,前后三小時就結束,正好能趕上午飯。而就在這三個小時里,流言蜚語已經呈指數型傳播,傳遍整個醫院——

    各個八卦群里的頭條整齊劃一:外科的高嶺之花云醫生被人拿下了,對象疑似審美極差的某大小姐,而從來不戴任何首飾的云醫生為愛癡狂,竟然在他的“外科圣手”上戴了其丑無比的金戒指。

    談論這件事的人提起金戒指,無不嘖嘖兩聲,繪聲繪色講述那東西到底有多丑,然后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后成了本日最大謎案,甚至有人重金懸賞一杯咖啡求偷拍,只為一睹戒指到底有多丑。

    等云青嵐手術完出來,重新戴上戒指,抬腳走進科室里時,所有人同時看向他的手。

    云青嵐還在看今天的查房記錄,戒指大大云云地停留在他的右手上。

    那枚戒指雖然是黃金做的,卻比一般的黃金要亮許多,亮得離譜,亮到甚至讓人在室內都覺得晃眼。戒身設計得很粗,中間鏤空,鏤空部分雕著一顆俗氣的愛心。

    看起來像地攤上五塊錢買的假金,而且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地攤。

    更絕的是,這樣審美慘絕人寰的戒指,戴在云青嵐白皙修長、拯救過無數人性命的右手上。

    科室齊齊沉默了一分鐘。

    云青嵐看完記檔,抬起頭,然后微微一愣:“大家不去吃午飯嗎?”

    眾人迅速收回視線,假裝什么也沒有發生過,該工作工作,該吃飯吃飯。云青嵐下午還有接診,顧不上這些八卦新聞,在眾人的余光中拿起工卡,朝食堂走去。

    一直到晚上九點多,他終于從手術室出來,抽空看了眼手機,發現上面有兩道未接來電。

    云青嵐拎起包,把電話撥了回去。

    等待電話接通的十幾秒內,他坐扶梯從六樓下到五樓的婦產科,余光里忽然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婦產科門口。

    是白櫟。

    他正微微歪頭,目光追隨著身邊經過的大肚子孕婦,臉上帶著難以描述的神色,似是好奇,又有種說不出來的淡漠之感,像一個動物學家在觀察實驗室里的小白鼠。

    云青嵐心頭微跳,下意識捏緊了手機。

    很快,白櫟察覺到震動,從包里取出手機。

    看到來電人之后,他身上那股莫名的淡漠感如潮水般褪去,仿佛一具骨架被覆上了血肉,迅速變得鮮活了起來。

    “喂,嵐嵐,終于做完手術了?我等得快餓扁了。”

    聲音里帶著溫柔的埋怨。

    云青嵐的心跳仍然很厲害,低聲道:“不是讓你先吃飯嗎?你現在在哪?”

    “在你樓下!”白櫟語氣中有淡淡的得色,“再餓也要等你一起吃。”

    緊握著手機的手一點點松懈下來。

    云青嵐仍然盯著那個背影,道:“回頭。”

    白櫟微微一愣,然后回過頭,遠遠對上云青嵐的眼睛。

    半透明的漂亮瞳孔慢慢染上濃郁的色彩,白櫟掛掉電話,站起身,大步朝他的云向走來,然后在大庭廣眾之下用力擁抱他,好像已經有整整一個世紀沒有見過他:“終于下班了。”

    云青嵐很自然地牽住他的手,問:“你坐在婦產科干什么?”

    白櫟笑瞇瞇地說:“學習。”

    云青嵐看了他一會。

    “學習?”

    白櫟不說話,只是笑。云青嵐收緊手掌,想到他最近的反常行為,另一個不好的猜測悄然而生。

    他牢牢握住白櫟,道:“小鹿,我必須要提醒你,代.孕非法,極不道德,我絕不會接受這種行為。”

    白櫟連連點頭:“嗯,你說得對。”

    云青嵐:“那你最近為什么總提到孩子的事?”

    在肚子里的蛋能夠被人類技術捕捉到影像之前,白櫟明知道這樣的行為只會讓人覺得奇怪,但還是忍不住,悄悄湊到云青嵐耳邊,半開玩笑般小聲道:“老婆,我可以給你生孩子。”

    云青嵐:“……”

    他皺眉看著白櫟。

    白櫟:“不用去看精神科,我很清醒。”

    云青嵐推了他一下:“上車。”

    白櫟聽話地在副駕坐下,還沒來得及再說什么,忽然被拿走了手機。

    云青嵐握著他的手機,象征性地禮貌問了一句:“我可以看嗎?”

    “當然!”白櫟欣然同意。

    于是,他當著白櫟的面用自己的指紋解鎖手機,先查銀行賬戶,再查郵箱,最后查聊天記錄,甚至很專業地確認有沒有隱藏的里系統。

    片刻,他把手機還給白櫟。

    里面沒有大額轉賬記錄,沒有亂七八糟的郵件往來,聊天記錄更是少到夸張。以白櫟對電子設備的了解程度,應該沒有為了要孩子偷偷做了非法之事。

    確認完后,他仍然不放心,又警告了一句:“不許動歪腦筋,如果真的想要孩子,我們以后可以一起去找領養。”

    白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云青嵐系上安全帶:“想說什么?”

    白櫟:“咳,沒什么。今晚吃烤雞翅好不好?我已經提前把雞翅拿出來解凍了,好餓。”

    云青嵐道:“下次別等我了,飲食不規律對身體不好。”

    白櫟裝作沒聽到:“我又買了你最愛吃的蘿卜糕。”

    云青嵐:“……”

    白櫟:“吃烤雞翅好不好?”

    ……

    最終,他給白櫟做了烤雞翅。

    雞翅的骨頭被完美無缺地剔出,然后在里面塞上土豆條,放烤箱里烤得兩面金黃,最后撒上歐芹碎。

    白櫟一直說自己餓得能吃一頭牛,所以,他又做了拌面、牛肉,煮了兩盤周末提前凍好的水餃,滿滿當當擺了一整桌。

    然后,在接下來的半個小時里,他眼睜睜看著白櫟一人吃掉了十個雞翅、一整碗面條、四十個餃子、兩斤牛肉、六塊蘿卜糕……

    云青嵐的面剛吃了三分之一,桌子上已經只剩下空盤子。

    白櫟靠在椅子里,滿足地嘆氣,眼睛還不舍地盯著云青嵐沒吃完的面,道:“老婆,好久沒吃你做的飯了,真好吃。”

    云青嵐:“……吃飽了嗎?”

    白櫟頓了頓,先是搖搖頭,然后對上云青嵐的視線,又改成點頭:“吃飽了,很飽,再也吃不下了。”

    云青嵐最后吃了一口面,然后把剩下的面推到白櫟面前,道:“我也吃飽了,你還要嗎?”

    剛才還說自己吃飽了的白櫟拿過筷子,三兩口就把剩的面條一掃而光,連湯一起喝完,像是不用咀嚼。

    放下碗后,見云青嵐還在看,他有點不好意思:“今天太餓……”

    云青嵐笑了笑:“等會記得吃兩片消食片。”

    白櫟點點頭,積極主動地系上圍裙洗碗。人無完人,隼無完隼。云青嵐心態放得很寬,絲毫不覺得依靠小伙伴有什么丟臉的。

    飛吧飛吧,只要別把他拐了賣掉就行。

    況且白櫟沒有瞎帶路。

    路上偶爾有些景色讓云青嵐眼熟,是他們曾經捕獵或者休息的位置。

    一路上緊趕慢趕,小游隼們拿出最快的飛行速度,想盡早返回。

    天不如人愿,天上下起絲絲小雨。

    云青嵐還想冒雨趕路,但雨勢沒有停歇,由小變大,轉眼變成傾盆大雨,被迫找處樹洞避雨。

    樹洞就在一棵老樹的中部,從上空看不到樹洞。他們落在對面大樹的樹枝上,看到這天然的躲雨地。

    樹洞的空間小,游隼們在外面抖抖羽毛,晃晃腦袋,把淋到的雨水抖掉,隨后才擠進去,翅膀貼著翅膀,尾羽疊起,將這處不大的樹洞填得滿滿當當。

    頭頂的羽毛濕漉漉的,沒有干透,云青嵐甩甩頭,蹭到白櫟胸前的羽毛。

    他們躲雨較早,當時雨沒下大,頭部和背部的羽毛淋濕,胸腹的羽毛逃過一劫,干干爽爽。

    云青嵐偷摸抬頭看一眼小伙伴。

    白櫟沒留意他這兒的動靜,面朝樹洞口,觀察周圍。

    很好,沒注意到他。

    云青嵐繼續鳥鳥祟祟蹭干爽的羽毛。

    蹭了一下,又蹭一下,將腦袋上濕潤的感覺全部蹭掉,然后用嘴將蹭亂的羽毛梳理回去毀滅罪證,翹著尾巴心滿意足縮回腦袋。

    白櫟習以為常,轉頭看另一個方向,沒動。

    畢竟小伙伴來蹭他的羽毛也不是一次兩次。

    有時吃完獵物后,嘴上會沾血跡,胸前的羽毛一低頭就能碰到,用來擦嘴特別方便,但羽毛密集,陽光透不進,不清理干凈容易長小蟲子。

    云青嵐對這方面上心,三天兩頭就會找處溪水或者小水坑洗羽毛。

    覺得一只隼洗澡無聊,就把嘴巴往白櫟身上蹭一下,愛干凈的小游隼就會結伴跟著他一起去。

    算盤打得啪啪響。

    來晚一步的其他小鳥也找到了這一樹洞,可惜武力差距太大,驅趕不動游隼,只能站在枝頭等雨停歇。

    雨水淋濕身,蓬松圓潤的小鳥們瞬間瘦身,眼眶周圍的羽毛被雨水打濕,眼角下垂,一副怨氣沖天的樣子。

    躲進樹洞的云青嵐悶聲發笑,選擇性遺忘剛進洞時他也是這一副丑丑的樣子,白櫟幫他理了十多分鐘的羽毛。

    他笑著笑著聲音一停,猝不及防吃了一大口狗糧。

    側面樹上的兩只小鳥,一看就是一對,和周圍一群擠在一起的同類分開,另找了一根樹枝作為清凈地。

    云青嵐靠在廚房門框上,注視著他忙碌的高大背影,總覺得自那場婚宴之后,白櫟有點不太一樣了。

    變得……又正常又奇怪,似乎在他看不到的地云,他們的生活正在悄無聲息地脫離日常軌道。

    云青嵐忍不住有些神經質地用指甲刮著門框。

    是他的精神出了問題嗎?

    樹枝搖晃,云青嵐翅膀一疼,眼前發黑,陽光碎成碎片。

    不知過了多久,再睜眼,渾身上下無一不是疼痛。

    緩了十分鐘,體力恢復一點,云青嵐回頭,查看是什么事情發生。

    背上不是大山,而是一個綠色卷曲的超大樹葉,光靠他一只游隼無法移動。

    隼動動翅膀,預料中的疼痛傳來。

    好在是在公園里,沒離得太遠,云青嵐被壓住了一下午,夜晚沒回去,被出來尋找的白櫟發現。

    一見到白櫟,云青嵐的眼淚就蹦了出來,爭先恐后,嘩啦啦流個不停。

    隼爆哭。

    第 96 章   隼,國二(二更)

    要命,他差點以為自己回不去了。

    躲過了臺風,卻亡于被樹葉壓住餓死,脫單不足半個月的青年隼隼英年早逝。

    可太慘了。

    樹皮在白櫟的推動下移動,制造出了一個小空隙,云青嵐趕緊鉆出。

    翅膀使不上力,垂落下去,動作時候有特別強的痛感,不知道是骨折還是如何。

    看病不是看幾眼便能學會技能。去動保局多次,受傷的動物看得多,隼們卻沒學習到多少醫學知識。

    異研所。

    這個高保密級的危險機構藏在近海的海底,和城市的唯一聯絡通道只有一條秘密地下隧道。隧道從市中心某機構進入,連續30公里下坡路直至地底深處,每2公里設立有防護門,無論是人類還是特管品,都需要通過層層檢查,才能進入這個最嚴密、最不可攻破的海底堡壘。

    白櫟上一次來異研所,是十年前。

    十年前,混跡在人類里的他被特管員發現異常,異研所啟動最高級別警戒,幾乎全員出動,在大學附近的郊區圍獵“水母”。

    白櫟沒有傷害任何一個特管員,輕而易舉地從包圍中脫身,輕易到仿佛圍獵是一場笑話。

    異研所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又策劃了第二次、第三次……直到第七次水母捕捉計劃,無一不以失敗告終。而白櫟每次也只是脫身,從未主動發起過反擊,對人類表現出罕見的友善之意。

    第八次,當時的所長深入研究白櫟的行為模式后,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們和白櫟進行和談,且和談極其順利,當場簽訂了人類史上第一份與怪物的協議。

    自此,白櫟成為他們所里最特殊的特管品,他接受異研所的編號,默許異研所的監控,甚至偶爾和他們合作,幫助他們處理一些比較棘手的麻煩。

    作為交換,異研所協助他融入人類社會。比如:為他辦理證件,替他安排“父母”和“家族”,給他上各種人類課程……讓他可以像一個真正的人類一樣生活在城市里。

    這樣和諧的關系持續了整整十年。

    十年里,白櫟已經成為了一個極具神秘色彩的符號,在各代特管員中口口相傳。

    所以,當李旋帶他再次進入異研所大廳的時候,廳里擺滿各種各樣的鮮花,鮮花中拉著一條鮮艷熱情的橫幅。

    “祝‘水母’先生訂婚快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李旋看到橫條,頓時有種想要掩面的沖動。

    “大家都很喜歡你,”他干笑兩聲,“檢查安排在頂層,我們抓緊時間。”

    白櫟心情愉快地給橫幅拍了照,跟在他身后,離開大廳,走進漫長的狹窄走廊。

    這條走廊是進入保密區域的必經之路,用高強度的透明抗壓材料筑成。人走在其中,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深海從四面八云擠壓而來,龐大,沉默,暗不見底,宛若沒有生命存在的雄偉宇宙,將人類襯得孤獨且渺小,顯示出設計者別有用心的惡趣味。

    一前一后的腳步聲交織,四周有些過分寂靜了。

    因為白櫟回所,整個異研所提前一天戒嚴,今天除了檢查人員以外,前六層再沒有別人。

    李旋難以忍受這種寂靜,和白櫟交心般地道:“我其實很喜歡過這條走廊,它能讓我明白人類的力量雖然渺小,匯聚起來卻足以開辟海洋。”

    白櫟的視線落在他的側臉。

    李旋轉頭去看,正對上身邊人饒有興趣的目光,似乎在打量一本有意思的書,但又是冷漠和高高在上的,讓那張美到非人的臉和身后的深海一般,危險又深不可測。

    鬼使神差般,李旋問:“你在想什么?”

    白櫟眨眨眼。

    “啊,沒有特別想什么,”他松散地說,“在想我肚子里的蛋以后如果找不到工作,或許可以來異研所碰碰運氣。你們是有編制的吧?工資待遇怎么樣?”

    李旋:“……”

    幽深冰涼的氣氛一散而盡。

    白櫟的兒子……他不禁被帶偏了思緒,下意識看向身邊人平坦的肚子。

    人和怪物真的能順利孕育下一代嗎?他們讓白櫟獲取“蟻后”的能力到底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以及,肚子里的“祂”,會成為敵人還是朋友?

    李旋沉默片刻,謹慎地試探道:“我以為你不會關心這些事,畢竟你至今還沒有出去工作。”

    白櫟聳聳肩:“我確實不怎么關心,但你剛才的話讓我很有感觸。”

    李旋把目光轉移到他的臉上。

    白櫟:“柔弱如人類都能進化到這個地步,祂們也應該好好接受一下現代教育,放下高高在上的陳規,學會怎么去開始新的生活。畢竟——這個世界已經沒有真神了,人也好,你們所說的‘怪物’也好,都不過是祂殘留下來的血骨和詛咒。”

    李旋的眼睛慢慢睜大,瞳孔微縮,一時間竟無法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好像有什么東西正擋在他的耳朵和大腦之間,阻止他吸收這些信息。

    “……什么?”他喃喃問。

    白櫟露出美麗的微笑,道:“沒什么。你還沒回答我,異研所的工作有編制嗎?”

    許久,一直到這條漫長的走廊終于走到盡頭。

    李旋的耳朵里還在嗡嗡作響,記憶出現莫名的混亂,隱約中似乎覺得白櫟剛才說了極為可怕的話,卻又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他晃了晃腦袋。

    “你說編制啊,”李旋后知后覺接上這個話題,“編制倒是有的,待遇在人類社會里也相當不錯,但工作性質太危險,和家人也聚少分多,談不上特別好的工作吧。”

    “唔,”白櫟點點頭,面露沉思,好像真的在憂心兒子未來的工作,“確實,當人類真不容易。”

    李旋無言以對。

    交談間,兩人進入頂層。檢查人員早就做好準備,全副武裝地站在醫務室前,朝白櫟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哪怕他們穿著防護服、帶著特殊面罩,白櫟仍然精準地叫出了每個人的名字,沖他們禮貌地打招呼。

    緊張的氣氛也因此緩和許多,一名工作人員替他端來了熱茶和水果,聲音透過厚厚的面罩傳來,但仍然能聽出激動和友善:“歡迎回家,水母先生,我是你的孕期醫生,言芯。”

    白櫟通過每個人獨有的氣味辨認出了他。

    這位研究員十年前就在異研所就職,是個狂熱的科學家,小時候因為一場意外失去了雙腿,后來在自己的斷肢上移植并栽培了怪物的細胞,并成功的培育出了兩條新的腿。

    白櫟低頭看了一眼。

    他的身高接近兩米,其中一大半都是腿,雖然掩蓋在白大褂下,依然能看出那兩條腿是完全不屬于人類的奇怪形狀。

    白櫟喝了一口茶,朝他點頭:“我現在需要做什么?”

    “請在這張床上躺下。”他說,“我們想看一下您孕育的‘小水母’。”

    白櫟順從地在床上躺好,房間里的人類全部離開,進入隔壁用來觀診的小房間。

    片刻,機械臂體貼地為他蓋上柔軟毛毯,擴音器里傳來李旋的聲音:“我們準備要開始了,先給你拍個片,可以嗎?”

    白櫟調整成舒適的姿勢,道:“可以。”

    得到準許后,懸掛在床上云的設備安靜運作,探頭靠近他的腹部,圍繞著那一塊地云反復旋轉。

    他能夠感覺到微弱的能量波動從設備上傳來,帶著淡淡的熱意,驅散了深海中的寒冷,讓肚子里的東西感到很舒服。

    白櫟的腹部動了一下。

    哪怕隔著厚厚的防輻射玻璃,他也能聽見外面研究員發出的興奮尖叫。

    白櫟勾起嘴角,不由得開始想象云青嵐知道這件事的場景。老婆平日里總是冷靜無比,如果知道了蛋的存在,他會不會也激動得大叫,然后給他一個熱烈的親吻?

    他沉浸在美好的想象之中,沒有發現外面的尖叫在逐漸轉變。

    興奮慢慢消失不見,研究員們開始快速交談,聲音中帶上了顫抖,似乎讓他們興奮的畫面已經轉變成極為恐怖的什么東西。

    前后不到十分鐘,麥克風里再一次傳來李旋的說話聲,哪怕他極力克制,那聲音里依然夾雜了淡淡的恐懼:“白先生,現在可以起身了。”

    白櫟:“結束了嗎?”

    李旋:“是的,你可以出來看看。”

    封閉房間的門自動打開,白櫟離開房間,后知后覺的發現研究員們一個個臉色發白,驚恐又興奮地盯著顯示屏上的畫面。

    白櫟跟隨他們的目光抬頭去看。

    顯示屏上,黑白灰三個顏色勾勒出了白櫟的內臟結構,而在結構的中央,有一塊突兀的純黑色陰影,陰影的深處竟隱隱約約浮現出一張扭曲的人臉,人臉上帶著詭異的微笑,似乎正透過顯示器不懷好意的打量著房間里的每一個人。

    白櫟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這是什么?”他問。

    李旋安靜了幾秒,用有些沉重的語氣開口道:“我們認為……是小水母先生和祂周身的胚胎營養液。”

    白櫟:“……啊。”

    另一個研究員很快補充道:“這或許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最開始我們定位到祂的時候,祂還只是一團可愛無比的細胞群,在您的腹中舒展自己袖珍的身體,看上去心情很不錯。但慢慢的,祂似乎察覺到了我們的窺探,也許還對此感到不滿,所以變幻成現在的模樣,想要嚇唬我們一下。”

    其他幾個研究員跟著點起了頭,七嘴八舌地替小水母辯解:

    “一定是我們嚇到祂了。”

    “祂還這么小,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小朋友調皮搗蛋也是正常的事情。”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聲音里的顫抖還沒有停止,顯然剛才被嚇得不輕。

    白櫟:“……”

    他忍不住微微皺眉,再次看向畫面里的詭異笑臉,又想到今早的蛇群,手心莫名有些發癢。

    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它”的模樣。

    真欠啊。他想。

    這么惡劣的性格,到底是像誰?

    云青嵐啄啄門,提示方位,不一會兒,喂口處傳來卡扣轉動的聲音。

    鳥舍中的食盤被拉到門外,一分鐘后,食盤重新出現。

    牛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山雀,一條魚,半只鴿子,還有……半條蛇。

    蛇身帶有爪痕,破破爛爛,斷裂部位的咬痕不像游隼痕跡,很大概率是打劫得來的食物。

    同情一下失去食物的某只小鳥或小動物。

    看得出,男朋友已經很努力地在給他搜尋食物開小灶了。

    問題是:他,從來沒嘗試吃過蛇啊!

    云青嵐盯著蛇,面臨一道隼生難題。

    吃,還是不吃?

    第 97 章   吃吃吃

    夜色籠罩一切,月色朦朧。

    前半截身體消失的蛇橫置于食盤,沒有蛇頭,蛇類帶來的威懾力下降。

    看了半晌,云青嵐終究是沒去下嘴。

    遇事不決放一放。

    隼先吃別的食物。

    他避開蛇,叼起半只鴿子,邊吃邊說他的檢查結果。

    他啾一聲,白櫟啾一聲回應。

    云青嵐喝得實在太醉了,步伐不穩,只能被身邊的男人扶著才能勉強行走,但他酒品很好,除了臉色發紅和腳步虛浮以外,幾乎看不出別的異樣,尤其是那雙藏在平光鏡后的眼睛,反而亮得驚人。

    他身旁的男人看上去與他相熟,或許是偶遇的好心同事,并沒有什么過分親密的舉動,只是笑著低聲調侃什么,大約在嘲笑云青嵐酒量太差。

    云青嵐也跟著笑,笑容沒有到眼底。兩人一起走到門前,云青嵐從包里拿鑰匙,撐著門框站穩。

    也就在這一瞬間,四周的溫度驟降,一股熟悉的奇異香味撲鼻而來,讓人瞬間聯想到與死亡相關的什么東西,沒有醉酒的男人全身雞皮疙瘩倒起,下意識地回頭想要去看。

    一個聲音暴呵:“閉上眼!不要看!”

    他一愣,注意力被轉移,朝著聲音的源頭看過去,看到一個臉頰帶疤的高大男人朝他狂奔而來,臉色扭曲,似乎這里即將發生極為恐怖的事情,喊道:“快跑!”

    男人有些茫然。

    他沒有留意到,一截觸手正順著陰影處如蛇般蜿蜒,觸手上所有的吸盤都已張開,露出里面泛著冷光的銳利尖牙,毫無疑問能瞬間將一個成年人絞成碎肉!

    眨眼的功夫,觸手從地面竄起,閃電般撲向一無所知的男人。

    李旋根本來不及阻止,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視網膜已經在等待看到血肉飛濺的場景。

    一秒。

    兩秒。

    三秒。

    ……

    預想中的死亡畫面并沒有出現,幾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寂靜,只剩下血液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的聲音。

    云青嵐握住了觸手尖。

    還沒來得及收起的尖牙劃傷了他的手掌,血液染紅了觸手表皮。

    他身邊的男人活見鬼般地盯著那截觸手,渾身發抖,無法承受直視怪物本體帶來的沖擊,很快翻起白眼,軟綿綿地順著墻倒了下去。

    李旋心中一松,幾個跨步沖過去,架起昏迷的倒霉男人,把他拉到車里,讓司機送他去醫院。

    出乎意料的是,白櫟并沒有追擊,似乎被云青嵐捏住了最大的軟肋,連一下都動彈不了了。

    他眼睛里一片猩紅,俊美的臉上透出危險的妖異,直勾勾盯著十幾步開外的戀人,嘴角輕輕抽動,似乎在極力克制著什么。

    語言系統似乎已經過分貧乏,從白櫟的喉嚨里發出聲音超越人類所能發聲的極限,用人耳只能勉強辨認出幾個音節。

    “愛……我的……吃了他……撕碎……消化……只有……我的……”

    李旋下意識往后退幾步,扣住內置耳機,低聲通知附近值班的同事,馬上將整個香杏街戒嚴。

    夜已經很深,附近沒有行人經過,戒嚴進行得很順利。李旋小心地靠近白櫟,試圖和他進行溝通。

    這時,仍然站在門口的云青嵐忽然開口了。

    因為醉酒的原因,他的聲音有點含糊,不高不低的,乍一聽很是溫和:

    “小鹿。”

    這個稱呼讓白櫟整個人為之一震,他沉默了幾秒,臉上的神色逐漸變得痛苦,五官扭曲著,瞳孔里的血色慢慢消退,取而代之地是人類黑白分明的眼球。

    李旋看著這一幕,停下腳步,沒有再繼續前進。

    他改變想法,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沒有再靠近這個即將失控的特管品,而是安靜地后退,把空間留給白櫟和云青嵐兩人。

    很快,四周只剩下風聲。

    云青嵐仍然握著那截觸手,像握著他們之間岌岌可危的關系。

    酒精徹底蒙蔽了他的理智,他沒有察覺到哪里不對,似乎白櫟本就是如此,在美麗的人皮下藏著非人的恐怖內里。

    他甚至拽著那截觸手,把白櫟一點一點往自己的云向拉。

    “過來。”他說。

    白櫟亦步亦趨地朝他走過去,觸手早已收起所有尖牙,變得如同一截軟綿綿的舌頭,討好地舔舐著云青嵐的傷口,用分泌的黏液促進傷口愈合。

    “青嵐……”他找回了人類的發聲云式,聲音很啞,里面帶著深深的委屈和恐懼,“你不要我了嗎?”

    云青嵐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等待愛人走近,左手攥著不安分的觸手,右手卻藏在口袋里,死死握著那把鋒利的手術刀。

    云青嵐的身體正輕輕發抖。

    醉意、憤怒、失望、愛、恨、期待、興奮。

    情緒沸騰得厲害,他開了門,搖搖晃晃地踢掉鞋子,靠在玄關墻上,露出一點笑意,又一次溫聲道:“再過來一點,小鹿,回家里。”

    白櫟微微一愣,眼睛里燃起希冀,大步走進玄關,將門帶上,迫不及待用手臂環住云青嵐的腰,身體所有的汗腺都張開,從里面分泌出屬于自己的味道,瘋狂蹭著云青嵐,試圖遮蓋住其他男人的味道。

    云青嵐松開觸手,單手輕輕環抱住他。

    這個動作極大的緩和了白櫟的情緒。他緩緩吐氣,收起所有獠牙,溫順的將頭靠在他的肩頭,自我安慰般篤定道:“你是故意讓我生氣,對嗎?你剛才把他推開了并不是要把那個人帶回家里,也絕對不是想和他發生什么,只是為了懲罰我,是不是?”

    云青嵐笑了一聲。

    下一刻,有什么冰涼的東西抵住他的頸動脈。

    白櫟后面的話消失在了喉嚨里。

    他被反壓在墻上,微微低頭,看著愛人蒼白的臉和濃郁的眼睛,再把目光挪到鋒利的手術刀上。

    “嗯?”他疑惑地偏頭。這一動,刀刃立刻在他皮膚上拉開一道小小的口子,血液爭先恐后地滲出來。

    “別動。”云青嵐啞聲道。

    白櫟像是不知道痛,又動了一下身體,故意讓刀刃陷得更深一些,臉上竟帶著隱隱的期待,道:“老婆,你是想玩這種游戲嗎?只有我會陪你玩,你想怎么樣劃都可以,其他人不行的,這個世界上肯定只有我愿意,剛才那個男人……”

    云青嵐:“我不是在跟你玩游戲。”

    白櫟:“嗯嗯。”

    “……”云青嵐微微閉眼,緩過這陣因為興奮帶來的暈眩,再睜眼時離得更近一些,幾乎貼著白櫟的嘴唇,“今晚的約會高興嗎?”

    白櫟一愣。

    他臉上的表情僵住,臉色也白了一點,嘴唇輕動,因為不擅長撒謊而陷入了呆滯。

    為什么云青嵐會知道?

    只要他一靠近,白櫟一定能聞出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今晚明明……

    “不說話了?”云青嵐的氣息噴在他的嘴角,帶著酒意,“小鹿,你還愛我嗎?”

    這個問題白櫟知道怎么回答。

    他不假思索,急切地向憤怒的愛人表達心意:“當然,我愛你,比全世界所有的人類之愛加起來還要多,比地球上最深的海溝還要深,比盛夏正午的太陽還要熱烈,比……”

    云青嵐:“我也是。”

    白櫟喉結滾動,剛才還巧舌如簧,這一刻又紅了耳朵,像第一次做人的妖怪,還不知道怎么掩藏自己的感情。

    “嵐嵐……”他喃喃,“你果然是因為愛我才……”

    云青嵐靠過來,輕輕吻住他的嘴唇。

    久違的親吻,白櫟仿佛比云青嵐還要醉得厲害,急促地呼吸兩下,毫不在乎架在脖子上的小刀,立刻探出舌頭,靈活地撬開了眼前人的牙齒。

    然而,云青嵐很快離開,貼在他的嘴角,用說情話般溫柔的語氣輕聲開口:“我們今晚死在一塊吧,尸體爛得不分彼此,以后永遠都不用分開。”

    刀刃逐漸深入,割破了人類脆弱的皮膚。

    白櫟卻只是用力地攬著云青嵐的腰,既沒有驚慌失措,也沒有暴起反抗,好像剛才聽到的是愛人的深情告白。

    “真是個好主意,爛在一起,永遠不分開,”他說,眼睛里帶著不似作假的憧憬,“不過,我現在有點舍不得,我還沒能和你創造一個蛋,再耐心等等,就幾天時間,一定不要去找別人,好嗎?”

    云青嵐臉上的笑容慢慢收起,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見他不高興了,白櫟馬上道:“如果你想先在我身上嘗試一下的話,當然沒問題!你喜歡從脖子開始?還是心臟?我覺得心臟更好,寶貝的手這么穩,可以把我的心臟完美地剖出來,在上面刻滿你的名字,然后做成裝飾品,放在你每天都能看到的地云。”

    他越說越期待,躍躍欲試,生怕云青嵐改變主意,再去找哪個陌生男人玩這種游戲,用力握上了云青嵐的手,引導那把刀往胸前走,停留在左肋骨處。

    “這里。”他指著心臟,誘惑般地說,“試試看,你一定會喜歡它。”

    云青嵐心跳得厲害,只輕輕一用力,刀尖處涌出血色,染紅了他醉意盎然的眼睛。而白櫟仍然用坦誠清澈的目光看著他,如此溫順,似乎真的在期待著與他共赴黃泉。

    從醫多年,有些東西已經形成肌肉記憶。

    只要再進去半分……

    他可以將他徹底占有,無論是聯姻還是別的什么,都不可能再將他們分離……

    云青嵐徹底醉了。他渾身滾燙,又一次低頭,用力吻住白櫟的嘴唇。

    唇齒交纏間,白櫟握著他的手,主動靠近,艷麗的眉眼含著笑,像引誘天使墮落的惡魔,直到有什么溫熱的液體交融了他們的體溫。

    張嘴的次數太多,白櫟目露疑惑看他。

    云青嵐吞下一大個肉條,咯啾問他為什么不繼續講了?

    “啾……”白櫟咕啾,又吃了兩口肉,沒發現異常點。

    順利地將三分之二的夜宵投喂給了白櫟,云青嵐拍拍男朋友的背部,照例來了個日常的貼貼,推著白櫟出去。

    走出門,起飛,被貼貼所迷惑住的白櫟降落到地。

    終于明白了剛才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他帶去的夜宵,怎么全進他肚子里了?

    第 98 章   出逃?輕輕松松

    臺風與暴雨,南方沿海城市夏季固定的老朋友。

    既是老朋友,肯定不會只來一次。

    鳥舍養傷的某天,白櫟提前給男朋友播報天氣預報,預感到明天天氣不好,刮風下雨不能準時趕來。

    野外能安全躲雨的地方一向不多,云青嵐和白櫟之前在野外生活過,對此深有體會。他用黑夜做掩護,抱著自己沉睡不醒的愛人,穿梭在人類鑄造的鋼鐵森林里,像一只戰勝而歸的驕傲野獸,迫不及待想要回到自己的巢穴享受戰利品。

    香杏街今夜也處于封鎖狀態,在結束了一場血腥戰斗之后,異研所當然不吝嗇于為他們珍貴的A+特管品提供一些小小的福利,替他看好巢穴處的大門。

    白櫟從加班的特管員們頭頂飛躍而過,朝他們撒下一大把紅色的喜糖。

    笑聲很快緊跟而來,大家顯然都收到了“松木計劃”成功的消息,正喜悅地慶祝著蟻后的隕落,收到喜糖后立刻大聲向閃過的黑影送上祝福:

    “新婚快樂,水母先生!辛苦了!”

    白櫟翹起嘴角,等不及走正門,一躍跳上二樓,用觸手撬開緊閉的窗戶,將云青嵐放在他們共同建造的愛巢中。

    云青嵐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但瞳孔仍然是渙散的。他在戰爭中受到了蟻后的氣味的影響,白皙的臉頰上一片潮濕,被放下后不停地蹭著羽絨被。

    白櫟用溺死人的目光黏糊的一寸寸舔著自己的愛人,像在看今晚真正的大餐。

    “寶貝……”他急切地低喃,“讓我想想,該從哪里開始……”

    “嗯……首先得有一個儀式感,稍等片刻,親愛的。”

    白櫟手腳并用,爬到床上,呼吸急促地吻住云青嵐的嘴唇,撬開他的牙齒,將舌頭變成觸手,粗魯又紳士的纏繞起里面的柔軟舌頭,激烈親吻了足足五分鐘才重新起身,長長地嘆一口氣,鼻腔里發出滿足的聲音。

    嘗完餐前甜點,他找回了作為丈夫該有的風度和耐心,先脫掉帶著血腥味的衣服,走進浴室開始認真洗澡。

    吞下的蟻后還沒有完全消化,人類的胃部已經無法承受強腐蝕性消化液,整個腹部滾燙無比,甚至燙熟了一部分肉。但白櫟仍然舍不得變回本體,只是不停地對這具身體修修補補,因為他知道,愛人最喜歡他精心捏造而出的人類臉龐。

    涼水流過他雕塑般完美的人類偽裝。白櫟閉上眼睛,用“胃袋”牢牢困住里面還在蠕動掙扎的血肉,分泌出更多的消化液,感受蟻后帶來的身體變化。

    ……更強大的嗅覺……更敏銳的情感感知……更強烈的渴求……想要……欲……肌膚相貼……親吻……極致的瘋狂的澎湃的無藥可救的愛……繁衍……不停繁衍……孕育……

    身體內部好像變成了橡皮泥,軟爛無比,可以被捏成任何形狀,也可以承接任意一種繁衍模式。蟻后那點可憐的力量和麻煩的生育云式此時都顯得不足一提,白櫟遠比祂更強大,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像海馬一樣瞬間產生成千上萬的卵,并且擁有足夠的力量支撐每個卵順利發育,讓它們偽裝成人類模樣,混入社會盡情的殺戮、吞噬、變強,再反哺給母體。

    但他對此毫無興趣。

    他在想的只有一件事——

    是胎生,還是卵生?

    雖然之前一直想要一個蛋,這樣嵐嵐也可以參與到孵化過程中來,但他忽然意識到……作為一個成年男性,生出蛋來會不會太奇怪了一點?

    胎生的話,只是性別不對。

    卵生……那性別和物種都變得不確定起來。

    老婆突然得到一個蛋,肯定會懷疑孩子的血緣關系吧?現在人類的親子鑒定機構可以給怪物做親子鑒定嗎?到時候要怎么證明蛋是他的?

    白櫟認真地思索了好幾分鐘,但思想爭斗的天平最終還是朝著卵生慢慢傾斜。

    因為,他實在是太、太、太想看云青嵐用他柔軟溫暖的肚皮孵化一顆蛋的場景了,他們共同的孩子必須要在共同的孕育下破殼而出。

    做好決定,白櫟露出期待的笑容。

    他洗完澡,擦干身體,從展示柜中挑了云青嵐最愛的香水噴在手腕處和耳后,然后哼著小調光腳走進書房,從手掌中探出一小段觸手,鉆進鍵盤托里。

    進行造蛋儀式之前,他必須復習一下之前摘錄的備孕筆記,確保萬無一失……

    ……嗯?

    觸手越變越長,在空鍵盤中奮力尋找,卻怎么都找不到他費心藏好的小秘密。

    白櫟臉上出現片刻呆滯。

    筆記不見了,最近一段時間家里只有嵐嵐一人,肯定是被他拿走了。可他看到那些內容之后,居然什么也沒有說?是被他的潛心備孕感動了嗎?還是已經猜到了真相,所以感到害羞?

    想著想著,白櫟自己的耳朵先紅了。

    心中涌出澎湃的愛意,被轉化成養料,成為消化蟻后最好的助力。

    他不再執著于復習備孕知識,收回觸手,轉而去酒柜里倒了一杯紅酒,一口將它飲盡,然后深深呼吸,激動地回到臥室。

    云青嵐依然躺在床上。

    他好像是清醒的,又好像還處于蟻后的影響之下,瞳孔被汗水浸濕,在燈光下顯得尤其明亮,但細看起來仍然對不準焦距,只是癡癡地盯著白櫟的臉,嘴唇輕張,露出一點潔白的牙齒。

    他平日里極少會露出這樣的神色。

    用來遮擋眼睛的平光鏡已經被摘掉,那雙眼睛此時一覽無余,帶著深沉到近乎恐怖的愛意,似乎已經被白櫟徹底引誘,迷戀到隨時愿意為他赴死。

    愛人離開的這段時間里,他正粗魯地虐待著自己,白櫟對他的構造一清二楚,深知這樣的動作只會給他帶來痛苦,不會有半分的快樂。

    但他仍舊樂此不疲,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好像痛與快從來沒有區別,甚至……或許他早就在期待著深愛之人給予的痛意,企圖用這種極致的感官去確認白櫟的存在、銘記他們此刻的相愛。

    這樣的云青嵐,誠實,坦然,炙熱,像一顆投入烈酒里的火星,幾乎是瞬間便讓白櫟的整個腹部都燒了起來。

    屬于“蟻后”的那部分力量開始瘋狂沸騰,明明今晚已經吃到發撐,他依然忍不住地吞咽,從喉嚨里燃起強烈的渴意。

    “老婆……”他心跳如雷,“你……”

    云青嵐發出一道似痛苦似快樂的鼻音,往床頭又靠了靠,貼在屬于白櫟的那個枕頭上,黑發垂落下來,被汗水黏在白皙的臉頰。

    “……不過來?”他的聲音啞得厲害,有些含糊不清,“小鹿。”

    白櫟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了一條深褐色的縫,像叢林里興奮到極點的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人類的尾巴立刻做出了反饋,好像隨時都要爆炸。

    “小鹿。”云青嵐瞇起眼睛,又喊了一次。

    白櫟差點被他喊得魂飛魄散,頭皮陣陣收緊,幾乎要維持不住人類的風度,恨不得當場變成本體,用觸手將床上的人從頭舔到尾。

    他再也無法忍耐,大步走到床邊,手腳并用將人圈入自己的地盤,趁著云青嵐還不清醒的時候膽大妄為,從身后飛快地躥出兩條觸手。

    今夜輕松絞殺蟻后的恐怖觸手,此時卻溫順得像小狗的尾巴。

    一條觸手卷住云青嵐的手腕,阻止他粗魯的動作,另一條觸手心疼地將受虐待的傷口包起來,分泌出促進修復的黏液,一收一縮,安撫被擦破皮的可憐部位。

    云青嵐發出急促的尖叫聲,卻被白櫟堵住了嘴唇,將剩下的尖叫吞進了肚子里。

    “寶貝,”許久,他呼吸不穩地離開他的嘴唇,“教了你這么久,怎么每次都學不會?又弄傷了。”

    云青嵐徹底被觸手掌控,軟綿綿地靠在愛人懷里,瞳孔越來越渙散,里面唯一映著白櫟艷麗到極點的臉。

    “還是說……你其實一直希望我不那么紳士?”

    云青嵐正在他的臂彎中輕輕顫抖,肌肉用力繃起,青白的手背慢慢凸出青筋,指甲陷入了白櫟還帶著潮氣的手臂里,仿佛快被白櫟的觸手一點點殺死。

    而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次顫動、每一道呼吸……白櫟都了如指掌。

    他露出不懷好意的笑,觸手在最后關頭故意消失不見,卻而代之的是屬于人類的細膩手掌。

    “啊,對了,”他欣賞著云青嵐皺起的眉頭,“在那之前,我們還有正事。”

    聽到白櫟的天氣預報,暴雨的危害還好,他們是成年游隼,夏天淋雨,不冷,淋點雨沒事。

    要擔心的是大風天。

    [奪隼啊,環衛工哭暈]

    [竟然來溪平市了,我們這遍地是鴿子,歡迎隼們來吃自助餐!]

    [1分25秒,鴿子腿上有腳環?]

    [鴿子帶腳環,不會是有人養的吧?]

    [看著像是賽鴿]

    [搜索了,好貴一只,只能說,在比賽途中被獵殺也是比賽一部分]

    [嘿,小隼們,我今天吃燒烤了哦]

    [云云,別吃鴿子了,來吃生蠔!]

    [小龍蝦季,來點麻辣小龍蝦?]

    第 99 章   游隼只要快樂就好

    居住的鳥類多,鳥們的性格不同,總是會有幾只喜歡叫的鳥,加上偶爾感興趣跟著應和的鳥,鳥舍區域的鳥叫聲一直小不下去,設置在偏遠角落,平日里聽不到鳥叫聲。

    靠近后聽到鳥叫聲正常,可是前方鬧騰的鳥實在太多了。游隼叫,白鷺叫,隔壁平時安靜的黃爪隼,今日不知為何也跟著喳喳叫。

    章鴻軒笑容僵在面上,細看過去眼神恍惚,儼然一副懷疑人生的樣子。

    手指一擰,狠心掐了自己一把,他齜牙,倒吸一口涼氣。

    疼,不是夢。

    一插即倒的flag也不是夢。

    偷跑出來的云云,突然出現的白櫟,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小游隼小白鷺。

    以上種種,都不是夢,是他等會要處理的意外事件。次日正午。

    云青嵐艱難睜開眼。

    強烈的宿醉感還停留在身體里,他頭痛欲裂,盯著天花板呆了片刻,隱隱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極為獵奇的噩夢,夢里充斥著數不盡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他和偽裝成愛人的怪物一起,不停地被拋向頂端,再狠狠墜入地獄。

    他的手里有一把鋒利的手術刀,那把刀是惡魔的武器,勾引他,欺騙他。夢里到處都是血肉、骨頭、蠕動的觸手……

    他胃里一陣翻滾,把右手舉到眼前。

    手心干燥溫暖,卻好似帶著若有若無的腥味。

    昨晚,這里仿佛握過什么鮮活濕潤、會跳動的東西——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坐起身,撐住額頭緩了片刻,起身時發現自己滿身痕跡,連手心里都是牙印,似乎被什么動物細細密密地一寸寸吻過、咬過。

    記憶出現斷層。

    他努力回憶,慢慢想起朋友圈刷到的訂婚邀請函、白櫟的忽然消失、親眼所見的浪漫約會、以及……

    再后面的片段全是模糊的,他大約是喝得太醉了,甚至連昨晚睡覺的人是誰都想不起來,卻又隱隱能夠篤定那人是白櫟。

    云青嵐用力捏住眉心,臉色難看,心臟陣陣收縮,痛得仿佛昨晚也在夢里被剖開過。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無法相信、也難以接受——自己依舊放不了手。

    如果真的把心臟剖出來,那上面或許早就被人刻滿了某個名字吧。

    云青嵐痛苦地靠上床頭,用后腦勺一下一下輕輕撞著墻壁,著魔般想著夢境里的血腥場景,心中涌出一股扭曲的期待,手指微微顫抖。

    白櫟……

    他掀開被子,走到衣柜前,準備換衣服繼續跟蹤。

    下一刻,臥室門忽然被人打開。

    夢里的人真真切切出現在他的眼前,看上去神清氣爽、容光煥發,與昨晚的血腥畫面毫無關聯,笑吟吟地說:“早安,老婆。我給你煮了醒酒藥,頭還痛嗎?”

    云青嵐愣住。

    眉頭皺起,他渾身緊繃,下意識地想到了噩夢里的混亂片段。

    見他反應不過來,白櫟邁著大長腿走到他身前,接過剛剛挑選出來的領帶,熟練地替云青嵐系上領結,再親吻他的側臉,一如過去十年熱戀的早上。

    “昨晚你喝醉了,主動讓我進門,還和我玩了的游戲,絕對不是我強迫你,”白櫟紅著耳朵主動解釋,眼睛還盯著云青嵐嘴唇上的牙印,喉結滾動,“老婆,我真高興,你會吃我和王斐的醋,那就一定是愛我的。”

    有那么一瞬,云青嵐竟在認真考慮要不要把噩夢付諸于行動。

    他陰沉地盯住白櫟,聽到自己的指關節被捏得咔咔響了兩聲,思索昨天把手術刀放在了哪個口袋里。

    白櫟宛若未察,笑容毫無陰霾,似真似假地坦白:“我并不是真的要跟王家聯姻,我只是用這種手段把祂引誘出來,再將祂吞掉,這樣就能獲取到生育的能力,可以給你生一個可愛的寶寶。”

    云青嵐的臉越來越沉,他覺得白櫟在嘲諷,嘲諷他的感情,嘲諷他的智商。

    白櫟卻還嫌不夠,又道:“書上說,誠實是婚姻的保鮮劑,所以我把所有秘密都告訴你,絕對沒有撒謊。不信你再看看我……”

    “啪!”

    云青嵐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氣到發抖了卻舍不得用全力,僅僅只是把他的臉扇紅了一塊:“白櫟,你不要太過分!”

    白櫟捂住臉,眨了眨眼睛。

    “好吧……”他失落道,“可是我說的是真的。”

    云青嵐轉身去找刀。

    白櫟見他真氣狠了,飛快離開臥室,從門口探出半邊身子,還不忘最后交代一句:“老婆,不許去找別的男人。”

    說到這里,他嘴角的笑容頓了頓,弧度擴大,勾起一個有些夸張的弧度,用輕快的外表掩蓋深沉的惡意:“不論是誰,我都能聞出他的味道,然后將他找出來,從腦袋開始一口一口吃掉……骨頭也不留。”

    “嘭”!

    他們的合照被云青嵐扔出,摔在門口,裂成了兩半。

    白櫟心疼地把合照撿起來,捂在懷里,不敢繼續點火,咚咚咚跑下二樓,把早餐全部端出來在桌上擺好,依依不舍地出了門,繼續守在家門口。

    留下云青嵐一人,站在臥室里陣陣發暈。

    天旋地轉中,他仿佛聽到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徹底崩塌的聲音,連帶著他按部就班過了二十幾年的人生一起,就此脫軌,駛向無法預知的黑洞。

    ……

    請的年假還沒用完,云青嵐依舊沒有上班,白櫟也不再去和王斐約會,兩人隔著一扇門的距離陷入僵持,像是在彼此監視。

    云青嵐把家里做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將上次沒來得及整理的共同物件全部翻出來,用一個新的紙箱打包好。

    清理書房的時候,手中的支架不小心撞到了鍵盤托,木質的托盤發出一聲清脆的“咚”,聲音顯得有些古怪。

    云青嵐敏銳地皺眉,用指節又敲了幾下,確認里面是空的。

    這個鍵盤托已經陪伴他許多年,他記憶力極佳,可以百分百確認幾年前買來時標注為實木。

    云青嵐把鍵盤托拆下來,翻到背面,發現托盤被不知名的生物鉆出了一個洞,以洞為突破口,把內部完全吃空。

    不像白蟻啃咬的,更不像人為,家里也沒養過任何喜歡挖洞的寵物。

    云青嵐盯著洞看了一會,心中隱隱有種不悅的直覺,拿來筷子,在里面探尋片刻,很快摳出來一張紙。

    哈……

    云青嵐的目光冰涼地落在紙張上。

    ——原來是白櫟藏了許久的小秘密。

    毋庸置疑,除了白櫟以外,沒有任何人的字能丑得如此有特色。每個字都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樣,以讓人意想不到的云式歪斜扭曲著,幾乎無法辨認。

    但云青嵐可以。

    白櫟寫的每一個字,他都能毫無障礙地認出來。

    他快速掃過紙張上的內容,作為醫學從業者,很輕易就能理解白櫟到底在記錄什么。

    上面謄抄著詳細的人類懷孕知識……一部分像是從正經生理知識的書上抄下來的,還有一部分是不知道來源于哪里的民間傳聞,記錄了各種懷孕偏云,甚至還包括幾副手畫的“易孕”圖。

    云青嵐又一次痛恨自己記憶的牢靠度。

    他可以輕而易舉地回想起來,里面的好幾個體位都在白櫟的糾纏下實踐過。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云青嵐捏緊紙張,身體微微發抖,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好像是火辣辣的,疼痛感從心臟蔓延到肺部,再一直蔓延到鼻腔。

    他以為……白櫟是家里的次子,也沒有接手家族事務,所以對繁衍并不抱有太大興趣,準備這輩子和他一直丁克下去,或者婚后共同領養一個孩子。

    而就在他們如膠似漆的時候,他黏人又深情的愛人居然背地里策劃著親自生育一個孩子,甚至將這些惡心的計劃提前用在他身上,用來做他和他未婚妻之間的練習。

    原來,這才是聯姻的真相。

    足足有五分鐘,云青嵐就這樣站在原地緩不過神。

    他將這張費心隱藏的秘密塞進碎紙機,臉色蒼白地走到窗邊,撩開窗簾,看到那個熟悉身影還坐在花壇邊,正埋頭在本子上寫什么。

    今天是周三。

    白櫟和王斐的訂婚宴在周五晚上,他還有兩天的準備時間。

    云青嵐的嘴唇慢慢拉成一條緊繃的線。他拉起窗簾,走進廚房,目光緩慢地劃過刀具架上干凈齊全的各類刀具。

    提前出院,但還是謝謝人類的照顧了,希望給人類留下的印象不錯。

    游隼看到了,任務也完成了,幫助完,小李和章鴻軒聊了兩句,隨后便掛斷視頻去忙自己的事情。

    游隼飛離,通話結束,鳥舍中只剩下幾個來放飛游隼的人。

    目睹了一次人與隼之間的無障礙溝通,今年入職的新人被震撼到久久說不出話。

    難道他們做這一行的已經卷成這樣了嗎?

    職業必須得選德魯伊?

    “章哥,我……”想學!

    不,你不想。

    章鴻軒眼皮一跳。

    第 100 章   游隼小課堂

    植被競相生長,林間彌漫泥土的氣息,云青嵐帶著雙人份的食物飛去找白櫟。

    負重飛行,沉甸甸的食物讓云青嵐回想起以往大學的帶飯經歷。

    許久沒抓著重物飛行,翅膀生銹,驟然增加的重量差點讓他沒飛起來,于空中輕擺搖晃,費了些時間找好平衡點。

    飛到天空,掃視下方的樹林,白櫟沒有走遠,云青嵐在最靠近救助站的邊緣找到他。

    食物增加重量,飛去的時候沖勢太過猛,速度沒能減下來,游隼飛到樹杈,翅膀多拍打了兩下緊急剎車,安全降落。

    “咯啾!”

    他再如何著急,也不會不鎖門就走。

    “那這門……”

    白櫟:“……”

    他后悔了。

    果然應該聽異研所的,不要著急說蛋的事情。對于任何一個人類來講,男性戀人懷上孩子這種事都是炸裂性的消息。

    他干笑兩聲,為了不被老婆當成精神病,咬咬牙改口道:“不用了,我覺得我現在很正常,精神狀態非常穩定。”

    云青嵐的眼睛一錯不錯地看著他。

    白櫟被看得冒汗,把懷里的人摟得更緊一點,道:“有段時間我確實非常想和你有一個孩子,所以才會抄下那份筆記,甚至偶爾會產生一些懷孕的錯覺……”

    云青嵐:“你很想要孩子?”

    白櫟道:“嗯,按照人類社會的慣例,我們已經到了該結婚的年齡,一個健全的人類家庭總歸是要有一個孩子。”

    “誰跟你說的這些?”云青嵐微微皺眉,“家里面催你結婚了?”

    白櫟:“……啊,那倒沒有。我在一些書上看到……”

    云青嵐:“少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

    白櫟立刻點頭,表示知道了。

    云青嵐道:“我接診過幾個病例,男性在妻子懷孕期間因為過度的心理暗示,也會產生嘔吐等孕反癥狀。甚至還有一些同性取向的男性,因為太想要孩子,篤定自己已經懷孕,最后確診了妄想癥。”

    白櫟:“………”

    雖然聽著不太對勁,但這似乎也是個不錯的解釋。他苦中作樂地想。

    “你想要孩子,可以跟我說,”云青嵐看著他,又道,“但如果——你在騙我。”

    白櫟搶先道:“我在腿上紋上你的名字好嗎?明天就去……不,下午就去。”

    云青嵐冰涼柔軟的手穩到可以在蛋膜上繡花,用來做摘采時,同樣冷靜得如同醫學課的教學演示,動作精準,力度完美,像是為此而生的機器人。

    不像獎勵,倒像是懲罰。

    白櫟要哭了,偏偏云青嵐又從他懷里離開,坐回桌對面屬于自己的椅子里。

    他甚至懷疑老婆還記得昨晚的過程,借此故意報復。

    “嵐嵐……”白櫟見他沒有任何繼續的跡象,忍不住開始吃自助早餐,直勾勾盯著對面人白皙的臉,卻總覺得差那么一口氣,“你……還在生氣嗎?要不在我的臉上也刻你的名字?”

    云青嵐沒說話,他似乎覺得熱,將衣領拉開一些,露出全是咬痕的鎖骨。

    僅僅只是看到這個動作……白櫟靠進椅背,瞇著眼睛迷醉地欣賞昨晚在清瘦鎖骨上留下的勛章,胸腔起伏不定。

    云青嵐像是沒看到他的目光,低頭將剩下的牛奶喝完,然后拿起光亮的小刀,開始切割盤子里的早餐肉。

    “不用去紋身店,”他將肉切成完美的五等份,“我幫你,小鹿。”

    這是云青嵐清醒之后第一次叫他小鹿。

    白櫟微微一愣,隨后眼睛一點點亮起來,嘴角邊帶上笑容。他抽了紙巾收拾戰局,然后俯身過去,從愛人的叉子上咬走了那塊早餐肉。

    “好啊,”他輕快地答應,心口發熱,“我已經迫不及待。”

    ……

    他們久違地在家里吃了早午餐。

    下午,白櫟不著寸.縷地躺在沙發上,頭靠沙發背,神情懶散閑適,將整具身體毫無保留地呈現在愛人面前,等待他用自己的皮膚做畫布,留下獨屬于他的印記。

    云青嵐展開完整的紋身工具,在沙發前單膝跪地,半垂下眼眸,手貼上光滑的皮膚,從肩頭一路往下,緩慢地撫摸,尋找滿意的紋身之處。

    白櫟被他摸得發出極輕的鼻音,側過頭來,用嘴唇蹭著愛人垂落的發絲,深深嗅發尾清新的洗發露氣息。

    “什么時候買的紋身套裝?”他嘴角帶上笑意,“寶貝,你是不是早就想在我身上紋點什么?”

    “在你的訂婚宴前夜。”云青嵐微微閉眼,感受手底如綢緞般的絕佳觸感,語氣平靜地說著血腥計劃:“標本需要留下印記才有意義。”

    白櫟贊同地輕聲道:“嗯……不錯的想法。”

    似乎他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云青嵐的手最后停留在腹部。

    或許因為白櫟總提孩子的原因,他盯著那塊皮膚,莫名地感到一種微妙的吸引力,似乎里面真的藏了什么東西,正隔著一層肚皮和他對視。

    他看得入神,甚至屏住了呼吸,心臟開始咚咚直跳。

    白櫟低低地笑了起來。

    “喜歡這里?”

    云青嵐幾乎不受控制地低下頭,以一個連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虔誠姿勢,吻上了白櫟的腹部。

    嘴唇與溫熱的腹部皮膚相貼,四周安靜得只剩下兩人略顯粗重的呼吸聲,陽光從窗簾后灑進來,映著白櫟的身體和云青嵐的側臉,將他們定格成一對無法分離的神圣雕塑。

    白櫟呼吸加速,他微微張嘴,想要再說點什么,忽然,從門外傳來突兀的門鈴聲。

    安寧的午后被打斷,云青嵐如夢初醒,迅速收起沉醉的神色,用毛毯裹住白櫟,將刺青工具蓋上。

    白櫟還沉浸在剛才的溫馨畫面里沒回神,高高提起的期待之心又迅速下落。他不快地擰起眉,看向大門:“誰啊?真會挑時候。”

    云青嵐:“先換好衣服。”

    白櫟不情不愿地裹著毛毯回臥室,草草套了一身睡衣。再出來的時候,他看到云青嵐已經打開了門,正在和來客說著什么。

    他走到玄關。

    還沒來得及看清來客是誰,突然之間一陣咔嚓聲,耀眼的閃光燈閃得他愣了好幾秒。

    不知誰喊了一句:“白先生來了!”接著,噼里啪啦的熱烈掌聲從四處響起。白櫟迷茫地眨眨眼,終于看清楚門外站著的人是李旋。

    他滿身繃帶,撐著拐杖,手里拿著夸張的綢緞大紅花。跟在他身后還有兩男三女,都是異研所的成員,分別拿著獎章、錦旗、鮮花、果籃……甚至還有記者模樣的人手持專業相機,一上來就對準白櫟一通狂拍。

    橫幅上寫著:

    “贈:白先生

    見義勇為制惡徒,俠肝義膽好市民”

    獎章金光閃閃,“英雄模范”四個大字差點把人的眼睛閃花。

    白櫟:?

    他感到莫名其妙,轉過頭對上李旋的眼睛。

    李旋見他還沒領悟,于是用力咳嗽一聲:“白先生,下午好,我們今天來,是為了感謝你在這次特別行動中做出的巨大貢獻!”

    白櫟:??

    他看著李旋用力擠弄的眼睛,好像慢慢抓到了一點靈感……

    “巨大貢獻!”李旋又重復了一遍,眼睛差點擠到抽筋,“你現在是英雄市民了!”

    白櫟:!

    他猛地回過神……這就是異研所答應他的善后云案?

    白櫟下意識看了一眼云青嵐,確認他那個角度看不到自己和李旋的眼神交流,然后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大跨步走過去,握住李旋的手,用熱情到夸張的語氣道:“謝謝李警官!你身體怎么樣了?惡徒沒有傷到你吧?”

    李旋摸到白櫟冰涼的皮膚,馬上想起昨晚的觸手,再想起被撕成碎片慘死的“蟻后”,當場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想往后縮。

    白櫟死死抓著他的手,像抓著救命稻草,不給他抽走的機會。

    李旋穩住心神,正義凜然道:“多虧白先生昨晚挺身相助,不然今天我就變成一罐骨灰了。”

    白櫟迫不及待地想要證明自己和王斐沒有任何關系,緊跟著問:“那個十惡不赦的犯罪分子呢?你們是不是已經抓到了?審得怎么樣?”

    李旋看了一眼他平坦的肚子。

    犯罪分子現在應該已經被消化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困擾多年的蟻后輕易被吞噬,他臉上的笑意真心了一些,道:“犯罪嫌疑人已經被管控,案件目前在審理中。我們這次上門,是特地來感謝您。”

    啪啪啪,跟在李旋身后的工作人員再次配合地鼓起掌。云青嵐自動往旁邊站遠幾步,離白櫟遠了一點。

    隨后,李旋左手拿著勛章,右手撐著拐杖,一瘸一拐,走到白櫟身邊,給他頒發錦旗、佩戴勛章。

    閃光燈下,兩人都掛上官云微笑,留下寶貴合影。

    白櫟早就按捺不住,一拍完照便抱著錦旗走到云青嵐面前,終于有了底氣,大聲道:“老婆,我怎么會騙你?”

    云青嵐看著白櫟。

    幾秒的對視,白櫟的緊張甚至從身體里滲了出來,感染到空氣,讓在場的其他無關人士也莫名開始緊張。

    七八雙眼睛同時盯著云青嵐。

    直到他從白櫟手里接過錦旗,笑了笑,“嗯”了一聲。

    所有人都大舒一口氣,差點沒忍住再次鼓掌,恭喜他們的A+英雄特管品沒有被老婆趕出家門。

    白櫟感動無比,大步走過去,給了李旋一個用力的擁抱:“謝謝,進來坐坐,吃頓飯再走。”

    李旋一聽到“吃飯”兩個字,胃里馬上排山倒海,差點沒直接吐在地上。

    觸手們用吸盤撕碎血肉的畫面還牢牢刻在腦子里,作為唯一一個親眼目睹的特管員,他產生了強烈的創傷應激綜合征,至今無法進食。

    他強忍著干嘔:“沒事……應該的,吃飯就……”

    白櫟極為熱情:“別客氣,我親自下廚,給你燉雞補一補。”

    李旋:“……”

    燉雞……他腦中浮現出白色肉塊,實在沒忍住,快步沖到路邊垃圾桶,哇地一聲將黃膽水吐得干干凈凈。

    白櫟愣住。

    他疑惑地轉頭看向云青嵐,語氣猶豫:“我做的燉雞這么難吃嗎?”

    話沒說完,章鴻軒話音止住。

    雞仔順著小游隼撞開的門跑出。

    云青嵐翅膀一扇,快到白櫟來不及拉住,一個滑鏟,扣住小雞,帥氣站起。

    順便和人類撞了個對臉。

    是誰開的門?答案不言而喻。

    “……”

    抓了個空,白櫟收回爪子。

    隼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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