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嘩啦啦——
昏暗的燈光下, 纖細柔美的身影站在洗手臺前。
清澈的水流從細長的水口中緩緩流出,在寂靜的空間里發出輕柔的潺潺聲。
剔透晶瑩的水順著那雙纖長如白蔥的手指和指縫流淌而下,變成粉紅的水滴落在水池中,激起一圈圈細小的漣漪。
平靜無波的琥珀色鳳眸低垂地注視著自己雙手, 宮澤悠并不急于擦干, 而是讓水流在這雙剛殺過人的手中靜靜流淌, 感受著那份冰涼與濕潤。
他的眼神空洞而深邃, 仿佛依稀還能感受到溫熱的液體浸濕手掌時的那份溫度。
他剛剛殺了人, 那位菊原居的老板娘。
他原本還想著,直接讓他們去死倒是便宜了他們,可當他真正站在那些欺辱過他的人面前,看著他們悔恨恐懼的面容時,心里卻也感到索然無味起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沒必要再浪費絲毫的情緒在他們身上,不如讓他們直接去死好了, 反正多存活于這個世上一秒都是在污染空氣。
只是,為什么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開心呢?
一種莫名的空虛和冷漠漫上心頭, 少年緩緩移開雙手, 用一旁干凈的毛巾隨意地擦干。
“誰讓你殺了菊原居的人?不是叫你忍耐一下嗎?”
一道冷漠的男聲出現在身后, 宮澤悠轉過身看過去。
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背對著窗邊站立著,手里漫不經心地轉著一支煙斗。
“別仗著如今的身份為所欲為,我可不想給你收拾爛攤子。”夜把后背靠在墻上,黑暗中明滅的光影投在他那帶著傷疤的臉上看起來有幾分陰郁和神秘, 他冷冷警告了少年后便把目前望向窗外。
“不勞費心, 不會有人發現是我干的。”
宮澤悠輕輕勾起抹著紅色口脂的唇瓣, 看向男人的眼神有股難以言喻的冷漠,“而且, 我早晚會取代那個老女人的位置不是嗎?所以她早一點死還是晚一點死又有什么區別。”
“如今正是關鍵時刻,我可不想因為你的愚蠢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窗外的世界,燈火輝煌,人聲鼎沸,然而在這繁華背后,卻是一個個被酒精和欲望侵蝕的靈魂。這里是他們銷魂的樂土,也是他們走向毀滅的奪命門。隱藏在暗地里的罪惡,比任何人的想象都要多得多。
夜聽著外面開始因老板遇刺而開始慌亂嘈雜的聲音,面上并無口中所言的為難,反而只有對這一切直白的厭惡與鄙夷。這不僅僅是對那些被欲望驅使的人們,更是對眼前的少年。
他吸了一口煙,將煙霧緩緩吐出,那繚繞的煙霧似乎也在訴說著他的不滿和警告:“做好你該做的,我們的計劃很快就要開始行動。若是因為你的失誤導致計劃有丁點差池,我第一個殺了你。”
“而且,春雨那邊的人后天會抵達這里,你最好在這之前把這里的騷亂平息。”
宮澤悠神情微動,注視著男人冷酷離去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
他別過眼去,冷哼了一聲:“裝模作樣……”
他知道,對方口中的計劃是要把那個男人抓捕回宇宙,為了讓自己更加心甘情愿為他做事,對方已經把那個男人的一切信息都告訴了他。
對方的決定是正確的,得知了男人的身份后,他確實覺得自己不該毫無價值地死去。
至少,他也想見到男人失去一切后,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想起之前被男人護在身邊的那道清雋如松的干凈身影,琥珀色的鳳眸中難以控制地閃過一絲嫉妒
……
新年到了。
這天沒下雪,天空蔚藍如洗,灑下來的陽光淡淡的,暖暖的,落在身上驅趕了冬日幾分寒冷,因為放假而變得冷清的私塾再次迎來熱鬧的氛圍,少年們一個個興高采烈換上新衣服,早早就起床為過新年做準備。
前幾天購買的松竹、草繩和燈籠之類的物品還亟待裝飾,吉田松陽將這些物資抱到庭院的時候,坂田銀時他們正在玩雪玩得不亦樂乎。
“老師,我來幫你!”桂小太郎第一個看到吉田松陽,連忙丟掉手里的雪球湊到吉田松陽身邊。
“謝謝小太郎,把這些草繩掛在門上就好。”吉田松陽把秸稈組成的注連繩遞給桂小太郎,然后將另外兩個門松一人一個放在自覺過來幫忙的銀時高杉手中,“這是門松,放在大門兩側。”
坂田銀時左右翻看這個小臂大小的門松,這是由竹子、松枝和梅花枝干構成的,底下有個厚實的小圓座。
“門松?這東西有什么用啊?”
“看見上面的三種植物嗎?那是松葉、竹子和梅花,因為這三種植物在寒冬時節仍可保持頑強的生命力,所以由此構成的門松具有長壽、長久之意哦。”吉田松陽笑瞇瞇解釋道。
“嘛~據說能祈望得到神靈永遠保護的作用。”
“神靈?松陽你也迷信嗎,這種生物怎么會存在。”坂田銀時小聲嘟囔:“還不如讓阿銀我來保護私塾呢”
桂小太郎連忙扒拉吉田松陽:“老師老師~那我這個呢?”
“這個叫注連繩 ,掛在門上可以把過去一整年的厄運去除,并防止新一年不好的運氣進入。”
“哇~這么神奇!”桂小太郎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掛在房間外面,最近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感覺外面有女鬼出沒!”
“什么女鬼,是某個白癡卷毛老是半夜起來去廁所不知道干嘛而已。”高杉晉助淡淡吐槽。
坂田銀時像是被戳破心事般頓時一個激靈,大聲喊道:“去廁所還能干什么,當然是行生理上之方便!”
吉田松陽眨著眼睛凝視著銀時通紅的面容三秒,突然笑著抬手揉了揉他的腦袋,“哈哈哈~小小年紀就尿頻不是好事哦。”
“白癡松陽!誰尿頻啊?!”
“好了好了,你們快去把他們放好吧,等會還得把門口的積雪掃一掃。”
某只白發卷毛氣鼓鼓地轉身離開,雖然一臉扭曲,但是細看眼神還是略微閃爍,臉上帶著一抹可疑的薄紅。
兩個大紅燈籠放在腳邊,吉田松陽仰頭看了一眼鳥居檐角的高度,對比一下自己身高,默默沉思起來。
恰巧弦英秀樹搬著梯子從屋內出來,見他犯難模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我來吧,掛在檐角兩邊就可以了是嗎?”
“啊,對”吉田松陽眼睛一亮,連忙讓出位置,同時不忘叮囑,“小心,不要摔下來了。”
弦英秀樹把梯子穩穩靠在柱子上,兩三步踩了上去。這個梯子雖然不高,但足以讓他夠到檐角頂端那根掛燈籠的鐵鉤。
他接過吉田松陽遞過來的燈籠,伸直了手試圖將其掛上去,不過那根鐵鉤由于長時間的風吹日曬有些變形,不太好直接掛上,于是便微微踮起腳尖,徒手想要掰直過來,因此身體顯得有些搖搖欲墜。
底下的吉田松陽看得心驚,屏息凝神地注視著梯子上的人一舉一動,手也無意識地扶住了男人的腰側下方。
特殊位置的觸碰讓弦英秀樹的身體微不可覺地一僵,提著燈籠的手微微一顫。漆黑的眼眸有一瞬間閃過一抹暗光,然后便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將燈籠掛了上去。
另一個燈籠也掛上去了。
弦英秀樹的目光不經意間落在身上,心里對腰間撤開的手竟然有幾分不舍。他微微瞇起眼眸,趁著吉田松陽還未離開,在對方驚訝的目光下抬起他的下巴,輕輕彎下腰肢,將自己的唇輕輕地印在了吉田松陽的唇上。
這個吻雖然輕盈,但吉田松陽還是覺得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快停止了,只能感受到弦英秀樹的唇瓣傳來的溫度和濕潤。
“你,你們在干什么——?”突然,一個驚訝略帶顫抖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兩人迅速轉過頭,只見高杉晉助和坂田銀時正漲紅了臉、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顯然被剛才的一幕驚呆了。
吉田松陽連忙后退兩步,遠離了男人湊得極近的臉,瞇著眼睛朝他們揚起一個若無其事的微笑,“啊,燈籠象征著團圓、喜慶和吉祥哦,寓意著新的一年紅紅火火、吉祥如意。”
“我們不是再問你這個!”
“這個就是那個。”
“不是啊是剛剛那個!”
“果然還是這個。”
“在我們如此純潔的小孩子面前卿卿我我,惡意也太大了吧!”
“不是哦,小花和黑豆昨天生了一窩崽崽。”吉田松陽繼續睜眼說瞎話。
“請好好聽人講話好嗎松陽!”
旁邊的男人一臉奇幻地看著吉田松陽沉默好一陣,像是終于忍不住了,他莫名笑出了聲。他的肩膀微顫,笑時胸膛也隨之起伏著,好半天才恢復了鎮定。
“就是那樣,小孩子不需要明白太多。”
弦英秀樹下了梯子,抬手攬住了吉田松陽的肩膀,頭碰著頭,居高臨下地睨了兩個少年一眼。
被攬住的人無奈側眼看了他一眼,唇邊默默噙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果然還是在銀時他們面前發生這種事了。
“太過分了!一大早就給我們來了一波精神攻擊,今年的壓歲錢要是多一點我就原諒你松陽。”坂田銀時哭唧唧。
吉田松陽搖了搖頭,“哎,真是嘴貧。放心吧,你們的壓歲錢我都準備好了,每個人都有。”
今年的壓歲錢確實比去年翻了一倍,坂田銀時兩眼發光地數著年玉里面的錢幣,待發現里邊的數量比自己預想中的還要多出許多時,頓時幸福地流下了兩條眼淚,“太好了,這下可以買好多好多的草莓牛奶和金平糖了!松陽你真是個好人~”
“銀時少吃點甜的,到時候蛀牙了可別哭了。”
“不,松陽你不懂,沒有糖分攝入的生活那將是如小草沒了陽光一樣絕望的啊!”
“誒,背后有畫小像!老師這是畫的我嗎?”桂小太郎一臉發現新大陸般地翻開年玉袋背面,上面赫然畫著一個生動可愛的簡筆頭像,正是他自己的模樣。
高杉晉助見狀也翻了過來,驚訝地微微睜眼,“我也有。”
“每份年玉背后都有哦,畫得有些粗糙,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不會嫌棄,喜歡都來不及呢。”高杉晉助捏著薄紙邊緣的力度有些用力,眼神盛滿感動,“謝謝你老師。”
“對啊!老師畫得好好!我要把它好好收藏起來!”桂小天使附和道,將年玉袋緊緊地抱在胸前。
某人肉眼可見地松了一口氣,“你們喜歡就好。”
一旁觀看已久的夜兔輕輕抿唇,眼底到底流露出幾分在意,于是目光頻頻投向背對著自己的人身上。
吉田松陽像是感知到了他的目光,轉過身朝他露出溫溫的笑,然后將手中的另一份年玉輕輕遞到他面前,“這份是你的。”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緩緩伸出手接過年玉袋。到手沉甸甸的,里面裝滿了一個個錢幣,翻到年玉袋后面,只見上面也畫著一個簡筆畫,屬于他的模樣的小人抱著一把傘在樹上呼呼大睡,看起來可愛極了。
對方什么時候背著他畫的這些小畫?不過,這種被人當做小孩看重的感覺還不賴。
他抬起頭看向吉田松陽,眼里流露的對他的喜愛更多了幾分,輕聲說道:“謝謝。”
吉田松陽默默笑了,抬手摸了摸男人那頭令他喜愛的長發。
在新年這種特殊的日子里,往常平靜的山村也變得有些熱鬧起來了。那些受過吉田松陽恩惠的村民們絡繹不絕地來到松下村塾,贈送禮物和豐富的食物表達他們的感激,連那些未曾接受過他直接幫助的村民也被這種氣氛感染,紛紛帶著新年的祝福和禮物前來。
松下村塾的門前人來人往,歡聲笑語不斷。僅僅一個上午,弦英秀樹就見吉田松陽站在村塾的門口,微笑著迎接每一位來訪的村民,臉上的笑容都快笑僵了。
人緣太好有時候也是一件頗為苦惱的事情呢。
至于他為什么也站在這里,絕對不是因為村里那些女人對吉田松陽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他不放心過來盯著的!
被這些村民耽擱了一下,原本早上要去寺廟參拜的計劃不得不挪到下午。好在吃完午飯后,來私塾的村民少了很多,他們便準備好東西前往離山村最近的一個寺廟進行‘新年的第一次參拜’。
第112章
寺廟坐落在一片寧靜的山林之中, 古老的建筑覆蓋著一層積雪,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一行人踏著輕盈的步伐,穿過石砌的小徑,來到寺廟前。映入眼簾的是一層層石階砌成的參道, 寺廟門口已經有人多人在等待、徘徊, 莊嚴的大門敞開著, 門楣上懸掛一整列紅色的燈籠在風中搖曳, 似乎在歡迎著新年的來客。
凈手后他們隨著行人一同進入寺廟, 參拜的神靈前設有一個投幣的錢箱,這是用于香火籌集。
吉田松陽率先投幣,錢幣落入錢箱發出清脆聲響。
“與神靈的結緣之幣!”桂小太郎眼睛撲閃撲閃,興奮地往錢箱里投錢。
“這是分明是上交給神明的保護費吧。”坂田銀時小聲嘟囔。
弦英秀樹看了他們一眼,也跟著投入錢幣。
“我們去求簽吧。”吉田松陽笑道。
求簽處的人也很多,木制的桌面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竹簽筒, 旁邊還有一面綁了許多白色折紙的小墻。
簽字有五種類型:大吉,中吉, 小吉, 末吉, 大兇。搖完簽的人手上都能獲得一張邊緣圍著一圈紅色的小紙,他們看著紙中的內容表情不一。
“誰先來呢?”
“老師你先吧!老師的話一定能開個好頭的!”
“好。”吉田松陽上前,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片刻后, 從其中一個竹簽筒中輕輕搖出一支簽。他在另外幾個人期待的目光下緩緩展開, 只見竹簽上的紙寫著“大吉”二字, 頓時滿意地點點頭,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果然是大吉, 老師好厲害!”高杉晉助第一個拍馬屁。
“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學業有進步哦。”吉田松陽笑呵呵道,然后把手的竹簽舉在夜兔面前,輕輕搖晃,眸里帶著明晃晃的笑意。
弦英秀樹握住身前的那只白凈的手,斂眉淺笑了一下。
桂小太郎迫不及待地也走上去,他用力搖動竹簽筒,一支簽“嗖”地一聲飛出,他興奮地撿起一看,也是“大吉”。他高舉著簽,立馬炫耀道:“是大吉!不愧是老師,看來神明也很眷顧我呢!”
“啊,怎么假發這家伙也會抽到大吉,這筒里的該不會都是大吉吧。”坂田銀時一臉懷疑,不信地上前抽簽。他隨意地從竹簽筒中抽出一支簽,看了一眼便放回桌面,嘟囔著:“果然是小吉,沒什么特別的。”
高杉晉助抽到的則是“中吉”。
“剩阿樹先生沒抽了,不知道阿樹先生會抽到什么簽呢?”
弦英秀樹微微挑眉,在其他人的注視下拿起竹簽筒輕輕搖了搖,抽出凸出一截的簽,看清上面的字后,眉目疏淡的面容上微微一滯,長睫垂下淡淡陰翳。
“抽到什么了?”吉田松陽注意到他微妙的變化,不禁好奇問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將手中的簽轉向他們面前,上面赫然是“大兇”。
“啊,大兇?”
“這果然是因為大木頭平時太兇的緣故吧。”坂田銀時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桂小太郎歪了歪腦袋,滿臉認真,“聽奶奶說過,抽到大兇的話把它綁在神社可以將壞運氣留在寺內,這樣可以得到神明保佑哦,而且日后需要多多做好事,運氣就會慢慢變好起來。”
男人看向旁邊那一排系著白色紙簽的墻,看來那里就是用來系運氣不好的簽。其實心里倒也沒覺得有多意外,人的運道又怎么能夠通過一支小小的竹簽說清的。
吉田松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不必太過擔心,簽文只是一種參考和心靈寄托,未來如何走向還得看自己的選擇。”
“你說得對。”垂眸凝視著清雋溫潤的人,清淺的眼眸斂在纖長睫羽之下,平靜剔透,像浸在冰雪里的黑色琉璃,并無其他負面的情緒。
映著“大兇”的紙簽被折成長條綁在系簽帶上,迎著冷風泯然在其他簽條之中。
所謂的命運,好似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除了求簽,寺廟里還有許愿樹和御守祈求,甚至還有專門算財運、姻緣和官仕等運勢。
他們把各自的新年愿望寫在帶著紅色綢帶的小木牌上,然后掛在了許愿樹上,除了桂小太郎和高杉晉助以往有參拜過新年的“初詣”外,其他三人都是第一次參加,但因身邊陪伴的人不同,今年的新年愿望每個人倒是寫得格外認真虔誠。
“希望新的一年,阿銀我有喝不完的草莓牛奶,越長越帥,越長越高,然后打敗松陽成為私塾里最有魅力的男人”
一旁的紫發少年聽得嘴角微抽,一臉無語地看著埋頭寫字的白毛,“白癡,你的木牌都快寫不下了你的愿望了。”
坂田銀時抬起頭,一臉不認同,“擠擠還是可以的,聽村里的大媽們說這樹可靈了!一直嫌棄妻子的丈夫都能回心轉意恩愛如初,阿銀我這小小的愿望也可以實現的吧。”
高杉晉助頓時嫌棄地‘嘖’了一聲,“隨便你。”
“有這個志向是很不錯,不過想打敗我的話,那還早了一百年呢。”吉田松陽彈了一下白發卷毛的腦袋,瞇眼笑笑。
銀時抬手拍掉腦袋上的手,“別小看阿銀我啊松陽,我遲早會打敗你的!”
弦英秀樹拿著小木牌斂眉想了想,倒是提筆寫下了‘永矢弗諼’這幾個字,吉田松陽見了,有些疑惑,“阿樹寫的是什么愿望?”
長發如墨的男人眉眼微彎,將自己的小木牌掛在樹枝上。他垂眸看向身側的人,神情帶著幾分少見的莊重,沉默片刻后才輕聲道:“我希望自己永遠銘記對你的情意,無論我最終的身份如何,無論我最后是一個什么樣的人,都不辜負你對我的那份情意。”
可能是沒預料到會得到如此直白真摯的表白,吉田松陽神情有些忪怔,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輕輕握住了男人的手。
許愿過后,三個小孩好奇地想去看算命的大師怎么操作的,仗著身形小很快擠進了人群里面。
弦英秀樹和吉田松陽兩人站在樹下等待,仿佛是對等待熊孩子滿足完好奇心一起回家的家長。
自聽了男人的表白后便有些心神不寧的吉田松陽不知想起了什么,表情微變,他突然放開了男人的手,對上疑惑的目光柔柔一笑。
“你先在這里等著,我去一個地方,很快回來。”
“去哪?”男人反握住他的手。
“不會很遠。”吉田松陽笑得一臉神秘。
看著混入人群中消失在視線的那道修長脫塵的身影,弦英秀樹微微皺眉,垂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似要挽住般,又克制地恢復原狀。
“他要去做什么?”
肆意生長的大樹靜靜矗立著,樹枝上掛滿了紅色的許愿符綢帶,它們猶如一道道鮮紅的火焰,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許愿樹的樹干粗壯而堅韌,歲月的痕跡在它身上留下了斑駁的紋理,更增添了幾分古樸和滄桑。
男人穿著一身淺色靜靜地站在樹下,他的身姿挺拔而優雅,即使周圍人潮涌動,也仿佛置身于另一個寧靜的世界,顯得格外醒目。尤其是那雙極致黑白分明的眼睛,眉目疏淡,安靜專注,一身清冷氣息卻錚然凜冽,讓人心生在意的同時也禁不住感到幾分敬畏。
宮澤悠過來時,入目的便是這番景象。
琥珀色的鳳眸頓時閃爍著怔愣的微光,腳步微頓,卻還是回過神來走向前去打斷了男人的沉思。
“那個,你好”
男人從安靜的世界里走了出來,視線投向不速之客。
少女打扮的宮澤悠輕輕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明媚而純潔的笑容,“我叫千絕,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
弦英秀樹看著面帶嬌羞的少女,眼底閃過一絲疑惑。
宮澤悠見男人似乎沒有立刻認出她,面色微微一僵,但很快便恢復了笑容,更加笑語盈盈地提醒道:“祭典那晚,在橋邊”
或許是因為“千絕”這個名字比較特別,弦英秀樹很快便想起了那晚發生的小插曲。
“是你。”他淡淡地開口,聲音中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有什么事嗎?”
宮澤悠感受到男人態度的冷漠,心中驟然涌出一股惱意,但還是保持著微笑,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只是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再次遇到你,便過來打聲招呼,我叫千絕,不知你怎么稱呼?”
弦英秀樹看著他沉默片刻,還是說出了那句話:“我沒有名字。”
他的態度冷漠而疏離,仿佛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兩人隔開。少女的鳳眸的瞳孔有瞬間的收縮,涂著艷紅蔻丹的手指稍稍用力捏緊了手絹。
“那個怎么會沒有名字?”少女輕輕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仿佛在尋找著合適的措辭,“我只是覺得,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名字。在我眼中,你是一位非常特別的人,那晚與你相見后,我便便一直想與你相識。”
她鼓起勇氣,將一直攥在手里的紅色御守遞到弦英秀樹面前,聲音變得更加柔和而堅定:“這個是我剛剛前去祈求的御守,它代表著平安和幸福我想送給你,希望你能夠收下。”
男人不知道,祈求御守、贈送御守在這個地方亦可代表一種極其親密的舉動,一般男女之間看對眼時便可互贈御守。
弦英秀樹眸中有些訝然,見少女的臉頰泛起一抹淡淡的緋紅,仿佛是因為這大膽的表白而感到害羞的模樣,便直覺地感到這個御守有些許不對勁。
不過說實話,就算這只是一枚普通沒有任何涵意的御守,他也不可能直接收下陌生女子贈送的物品。
還未等他開口拒絕,身后便傳來了吉田松陽溫潤中微帶著僵硬的聲音:“不好意思這位小姐,他已經有御守了哦。”
吉田松陽拉起男人的手,將剛剛祈求而來的藍色御守輕輕塞到他手中,然后將自己的手覆蓋在上面握緊。
清雋溫潤的男子看著眼前這位美麗嬌俏的少女,面上帶著平日溫和的笑容,但本來一起笑彎彎的眼眸卻不知何時睜開,灰綠色的瞳孔里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
友善的話語其背后的警告意味特別濃烈,宮澤悠盯著兩人緊握的手,心中殺意漸起,仿佛要在這兩人的關系上撕開一道裂縫,因此望向吉田松陽的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你們!”少女故意作出一副震驚的模樣,握著御守的手指微顫,仿佛已經意識到心愛的男人與別的男人互通心意,頓時大受打擊地驚呼出聲:
“你們兩位在一起了?男人與男人之間這,這簡直有違常理”
第113章
“你們兩位在一起了?男人與男人之間這, 這簡直有違常理”
她的話語未完,但其中的震驚與憤怒已經足夠讓在場的人感受到她的情緒。之前男人獨自站在這里已經引起他人暗地關注了,更何況現在還多了兩位同樣氣質不凡,容貌出眾的男女, 此刻再加上宮澤悠這一出, 更是吸引了旁人的目光和八卦心思。
議論和猜測聲漸漸在耳邊響了起來。
仿佛在看一出精彩絕倫的好戲。有人低聲交頭接耳, 有人用好奇的眼神在三人之間來回打量, 還有人不時發出感嘆或嘲諷的笑聲。
但這里的人很多認識吉田松陽, 交頭接耳的聲音頓時更多了起來。但這聲音在兩人聽來,跟在耳邊直接討論沒有區別。
“這不是松陽老師嗎?原來松陽老師喜歡男人啊?”
“怪不得村里的姑娘他一個看上眼的都沒有,原來是性別錯了哈哈”
“這這男人怎么能喜歡男人呢?我娃還在松下村塾學習,那可別學了一身壞毛病回來哦”
“”
這些聲音讓弦英秀樹的緊蹙的眉頭愈加深鎖。他觀察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在看吉田松陽因少女和旁人的話而有些微怔的模樣時,剎那間也反應過來了導致他們態度轉變的原因。
一股無法遏制的怒意涌上心頭,弦英秀樹的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 眼底一片晦暗,如同暴風雨前的烏云。
他將吉田松陽護在身后, 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森然可怖, 凌厲而泛著兇光:“你再說一遍。”
男人的嗓音如沁入冰水般透澈, 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周圍的空氣隨之冷凝了下來,令少女及在場的旁人都沒來由打了個冷顫。
“我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宮澤悠感覺自己宛如被一只兇獸盯住, 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了起來。他想說些什么辯解一下, 但在男人那恐怖的眼神下到底不敢再輕易開口。
但身旁的村民們似乎沒有察覺到危險的氛圍, 他們又開始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這么對待一個姑娘也太兇了”
“人家剛還向他表白呢, 現在卻做出這么一種態度,實在太傷人了。”
“就是”
“秘密被捅出來惱羞成怒了吧。”
“喜歡上一個不喜歡女人的男人,這姑娘也太不幸了”
弦英秀樹的手不知何時搭在了腰間的刀柄上,目光如刀般掃向那幾個嘴碎的村民,后者頓時驚覺對方身上明晃晃帶著利器,身份可能不一般,于是紛紛閉上了嘴巴,不敢再發出聲音。
就在此時,一道溫暖的手心輕輕地搭在了弦英秀樹的手腕上。他轉過頭,對上吉田松陽那如往日般溫和的眼神,對方朝他輕輕搖了搖頭。
弦英秀樹強行壓下心中的怒意。他收回了手,目光也恢復了平靜。
正在觀摩算命的銀時他們也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立刻從人群里沖了過來。
“老師!”
“松陽老師!發生什么事了?”
三個少年一臉擔憂地圍在兩人身邊,不解地看著周圍的一切和眼前陌生的少女。
“沒事,只是一些小誤會。”吉田松陽微笑著安撫他們,同時用眼神示意弦英秀樹收斂一下殺氣。
三個少年這才松了一口氣,但依舊保持著警惕,緊緊護在自己的老師身邊。
“很抱歉各位,讓大家見笑了。”吉田松陽的語氣依舊溫和而平淡,只是眼底沒有了先前的笑意。他轉身面向圍觀的村民們,繼續說道:“我理解大家可能對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有些誤解。但請相信,這只是個誤會,并沒有大家所想的那么嚴重。”
“但是——”他話語一轉,輕柔的語調中丟下了重磅消息:“我們確實心系對方,這無關性別和立場。我認為感情之事容不得他人置喙,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情世界,無論在場的各位還是這位小姐,無論是親情、友情還是愛情,都應該得到尊重和保護。”
吉田松陽看向少女,輕聲道:“這位小姐,每個人的感情都是私人的,不應該成為別人議論的焦點。”
他不笑的時候,灰綠色的眼眸深不見底,給人帶來一種疏離感,眼尾往常縈繞的平易近人的親切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有嫉妒男人的男人,當然就有嫉妒女人的女人。
吉田松陽這番話一出,平日對兩人頗有好感的姑娘們便開始說好話了。
“我看是這位姑娘不知廉恥才是,人家之間感情好好的便來插足,不知懷著什么見不得人的心思。”
“我也這么覺得!松陽老師平日待我們極好的,你們都忘了嗎?大過年的這么詆毀人家實在太過分了!”
“松陽老師不求回報地免費傳授知識,難道就因為喜歡男子就否定他的付出嗎?”
“這這”先前說壞話的幾個村民頓時啞口無言,他們沒想到自己的話會引來這樣的反擊。他們面面相覷,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情。
宮澤悠聽著村民們一句一句多了起來反駁的話,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
他知道,今天確實是他沖動了,一看見吉田松陽心里就克制不住地涌出一陣惡意,讓他想要破壞他們之間的氛圍。但吉田松陽的名譽聲望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高,而且,他也不能被對方發現自己真正的目的。
所以只能裝作一名無意間插進對方之間感情的無知少女,避重就輕地揭過此事。她深深地朝男人鞠了一躬,聲音略帶顫抖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早已有喜歡的人。是我沒有考慮到你們的感受,給你們帶來了困擾。”
“年輕人總是會有沖動的時候,只要能夠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并努力改正,那就是成長。”吉田松陽的聲音淡淡的,眼神微微閃爍,他敏銳地捕捉到少女朝他釋放的一絲惡意。
宮澤悠暗地咬牙。
周圍的氣氛漸漸緩和下來,村民們也意識到自己之前的議論可能有些過分了。礙于夜兔那令人感到敬畏的低氣壓,他們紛紛表示歉意,并匆匆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經過剛剛他們的議論,銀時他們也拼湊起來事情的原委,霎時氣的漲紅了臉,敬愛的老師被別人如此詆毀實在令他們感到無比憤怒,看向少女的眼神都不善了起來。
“真的對不起。”少女再次面露歉意與自責,可能也覺得自己繼續待著這兒有點不合時宜,于是匆匆瞟了男人一眼便掩面離開了。
“她是誰啊?為什么要詆毀老師。”桂小太郎一臉不忿。
“老師,無論別人怎么說,我們都會站在你這邊的!”銀時和高杉異口同聲地表示支持。
“無事,我們回去吧,大過年的不該被這種事影響到我們的心情。”吉田松陽搖了搖頭,灰綠色的眼眸看向沉默壓抑的男人,漸漸柔和了起來。
“抱歉”男人話還未說完,吉田松陽便伸出食指輕輕抵住了他的唇。
“這并不是你的錯,不需要道歉。”吉田松陽牽住他的手,神情帶著幾分罕見的認真和強硬。
“人性是最復雜的東西,我們永遠都想象不出人的惡意究竟能到達什么樣的程度。對于這種事,動手便是落了下乘,唯有攤開來講,將事實擺在陽光之下,讓它曬干、爛透,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被詆毀的分明是他自己,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寬慰著別人。
弦英秀樹垂眸凝視著他,默默無言。但他還記得吉田松陽一開始是為了給他祈求御守,藍色的御守就在兩人相握的手心里,就像此刻兩人的感情一樣愈發情深意濃、相交輝映。
寺廟后墻。
午后的余暉灑在那古老的墻面上,有些透過樹葉留下斑駁的光影。
突然,一道不緊不慢的掌聲在身后響了起來,宮澤悠的心頭一緊,迅速轉過身。只見那個陰魂不散的蜜橘色長發的男人正坐在墻角上,用一雙灰冷色的眼眸玩味地看著他。
他輕輕鼓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聲音里帶著幾分戲謔:“真是精彩的一出戲,若是出演者能更加聰明一些就更完美了。”
“你又來做什么?”宮澤悠眉頭緊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冷靜。
夜輕笑一聲,從墻角上輕盈地跳了下來,走到宮澤悠面前,用一種幾乎是審視的目光打量著他,“當然是過來看望晝的,大過年的本該過來拜訪一下,誰知碰見一只自作聰明的小老鼠。”
他的語氣里帶著幾分嘲諷,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捉摸的戲弄,仿佛想看他到底能蹦跶出個什么名堂來。
少年頓感厭煩,冷哼了一下后便打算繞過他離開。
夜仿佛獲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某些事,心情頗好地提醒道:“奉勸你別單獨惹上吉田松陽,那可真的是一頭披著人類皮囊的怪物,他的智慧和手段都非比尋常,不是你能輕易應對的。”
宮澤悠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但他知道夜的話并非空穴來風。畢竟那雙盯著他的灰綠色眼眸里的景色,根本不是一個普通鄉間教師能夠擁有的。
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停頓了片刻后,離開了此地。
“哎男人可怕的嫉妒心啊”
夜抬眼望向寺廟頂塔那座銅鐘,微微瞇起眼眸。
說實話,他也挺嫉妒的。
不過他發現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晝好像失去記憶了
今天寺廟里發生的事并沒有影響到松下村塾迎新年的喜悅氛圍。
晚上一吃完蕎麥面,銀時他們便迫不及待地在庭院里玩起了煙花炮竹。比如銀時挖了一個中空的雪洞,叫高杉晉助前來觀摩,然后眼疾手快地往里面塞入一枚炮竹,砰地一聲炸了紫發少年滿臉的雪粒。
桂小太郎跟其他同學一起合力則是堆了一個造型奇特的巨型雪人,將細長的煙花插在雪人的手中,有些插在兩個鼻孔處,然后全部點燃。
一旁的銀時評論,這是他見過的最沒節操的最猥瑣的雪人,接著,他就自己堆了一個更沒節操更猥瑣的雪人出來。
玩膩后,又纏著吉田松陽一起陪他們放煙花。然而,還沒等他們玩得盡興,在武力的淫威之下,他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老師被某只夜兔強行抱走了。
與小鬼們齷齪的猜想不同,他們兩只是爬上了屋頂一邊賞月一邊喝酒而已。
清淺的月光灑在屋頂上,宛如一層薄薄的銀紗,連酒瓶也被染上了夢幻般的銀色光澤。這已經是第五瓶酒了,對飲的兩人面色如常,都沒有一絲想要醉酒的痕跡。
“不了,我喝不下了。”吉田松陽放下酒杯,無奈地略微揚唇笑了笑。
弦英秀樹稍微探過身輕撫他光滑白皙的臉頰,雙眸水光瀲滟地凝視他,“騙人,臉都沒有紅。”
“誰說喝醉酒的一定會臉紅,我看你才是要醉了。”吉田松陽有些失笑,纖長的眼睫微顫。其實到底是怕心里的虛趁他醉酒時出來作亂。
銀色的月光因為折射照進那雙灰綠色的眼眸,宛如湖泊中的一池月色卻如水波般蕩漾開來,美極了。
沒來的緣由,自從寺廟回來后便一直控制不住地心神不寧,說不出是因為什么而躁動,但此刻望著這對眸子,心情卻神奇地慢慢平靜下來。
或許是真的有些醉意,烏發垂散的男人在眼前人溫柔與包容的目光下,輕輕捧住了他的臉,低下頭與之唇齒交纏,而后湊近其耳畔,稍微吻了吻他的耳后皮膚。
吉田松陽微微挑眉。
似乎有些缺乏安全感?
他輕柔地撫了撫男人的黑發,仿佛要撫平愛人莫名的焦躁。
“困了嗎?”
男人乖順地埋在他的頸窩處,好半會兒才低低地應了一聲。
“瞇一會吧。”他讓男人的腦袋輕輕枕在自己大腿上。
弦英秀樹微微掠起眼簾看了吉田松陽一眼,唇邊略微揚了揚。他握住對方溫熱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安然地闔上眼簾。
吉田松陽聽到了若隱若現的呢喃,神情微微一愣,而后側眼寧靜地望著夜空中的月亮。
半晌,他低下頭用雙唇輕輕碰了一下男人的唇角。
歲除之夜,遠處的梵鐘敲響。鐘聲悠然,若有似無地回蕩在天地之間,好似在祈福新的一年平安吉祥、煩惱消散
“新年快樂”
第114章
“松陽老師早上好!”
“早上好各位, 新年第一次課,我們不急于學習新知識,先來復習一下先前所學的內容吧。”
學堂內,學生們紛紛坐定, 有的互相交換著新年的問候和禮物, 有的則迫不及待地翻開書本, 準備復習。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課桌上, 照亮了教室的每一個角落, 也照亮了學生們熱切而有所成長的臉龐。
寺廟發生的那件事還是給松下村塾造成了一定的影響,雖然并沒有人直接在明面上表示不滿,但新年過后,有幾個學生因家長的勒令并不來繼續學習了。
吉田松陽掃過底下那幾個空空的座位,目光不易察覺閃過一絲遺憾。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他也理解那些離開的學生和家長們的擔憂。但他仍然希望,這些學生能夠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 繼續前行。
清俊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他拿起手中的課本, 輕輕翻開。
窗外的大樹仍舊繁茂翠綠, 只是不見往日夜兔的身影。其實對方受他所托前去鎮上采購物資了, 只是不知為何,自男人出發后心里卻總有一股莫名的不安。
沒有緣由,以對方的身手應該不會出現問題才是,但心中的那份不安卻如同云霧般揮之不去。
他收回了望向窗外的視線, 隱藏好自己有些起伏的情緒, 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課堂, 只能在心里默默將這種不祥的預感歸咎于昨晚睡太晚而產生的錯覺。
而這邊,買完吉田松陽所需物品的夜兔正準備返回私塾。
鄉間的小路上, 金色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灑下斑駁的光影。清風拂過,稻田的翠綠與遠處的山巒相映成趣,一片寧靜而祥和的景象。
弦英秀樹舉著傘漫步在這么一條美麗的鄉間小路上,腳步輕快而穩健,平常散下來的頭發今天緊緊束了起來,身上穿著一套修身利落的白色衣服,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的。他身后背著一個裝滿東西的竹筐,里面是吉田松陽后續上課所需要用到的紙筆和日常用品。
至于為什么由他來購買這些東西,那是因為昨天晚上他纏著吉田松陽親熱太久,導致對方睡太晚,加上早上起來后按捺不住內心的躁動將對方吻醒,然后就被對方羞惱地派來鎮上當苦力了。
想到昨夜種種,某只夜兔唇角微微上揚,眼底流露出幾分溫柔的盈光。
就在這時,空氣中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悄然彌漫,原本寧靜祥和的田野似乎變得有些壓抑,仿佛有無形的利刃在四周悄然游弋。
弦英秀樹微微皺眉,敏銳地感知到了空氣中彌漫的殺氣,暗處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著他。
他并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保持著沉穩的步伐向私塾方向走去,手卻悄然滑向腰間的刀柄。
突然,一陣細微的響動傳入他的耳中。
樹葉擺動間,十幾個身穿黑衣、目露殺氣的男人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呈包圍之勢將他困了起來。他們個個身材壯碩,眼中閃爍著嗜血的光芒,顯然已經在此處埋伏已久。
他原本以為是同先前那幫殺手一樣,但這次有點不同尋常,不是因為對方裝扮上的不同,而是——他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把傘。
墨色瞳孔倒映出對面的人一同舉起傘對準他的畫面。
下一秒,轟隆隆的巨響震徹山間。
火光瞬間從傘尖迅猛發出,一顆顆帶著威猛力量的子彈如同密集的雨點般紛紛射向弦英秀樹所在的位置。
弦英秀樹瞳孔一縮,身形瞬間爆退,猶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轟炸產生的濃煙將周圍的環境籠罩在一片混沌之中,模糊了視線。殺手們不覺得這一波攻擊能成功擊中宇宙中令人聞風喪膽的第一殺手“晝”。靜待煙塵散去后,男人原本的位置已變成一個深坑,而他的人影也確實不在原地了。
“你們是誰夜兔?”弦英秀樹站在了一棵樹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底下疑似同族的殺手們,沉聲道。
然而,那些夜兔殺手并沒有回答他,他們似乎并不打算進行任何交流,而是直接持著傘再次朝他發動第二輪攻擊。
弦英秀樹眸色一沉,瞟了松下村塾的方向一眼。身形一縱,他迅速朝著相反方向的樹林深入。
子彈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將原本腳下的大樹瞬間轟成廢墟,夜兔殺手們見目標逃離,立刻緊隨其后。
待足以遠離松下村塾后,弦英秀樹在樹林里一處寬闊之地停了下來,將背后的竹筐放在一塊大石頭后迎面緊追而來的殺手們。
雙方沒有多言,立刻展開了戰斗。
他身形一閃,瞬間沖入夜兔殺手之中,手中的長刀化作一道道銀色的閃電,向他們的喉嚨處狠狠劈去。
這些殺手也不是吃素,只要是夜兔出現的地方,有的只是充滿血腥的戰場。雖說驚詫于對方可能是自己的同族,但弦英秀樹也沒有絲毫的留情和保留,或許他今天想要把他們全部解決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薄而尖的刀刃撞上堅硬如剛的傘上,在空中交錯間發出了刺耳的金屬碰撞聲,每一次碰撞都迸發出強烈的火花,那股殺氣和血腥氣仿佛連空氣都要被撕裂。
手臂震得發麻,雙方的力度都十分恐怖。
男人的臉色微微一沉,立刻避開了迎面揮來的足以將一頭牛砸成肉泥的拳頭。
刀劍易折,對上他們已不太合適。弦英秀樹將手中的太刀歸鞘,動作流暢而迅速地換成紅傘,朝這群夜兔們轟射出爆發力十足的子彈。
這是他第一次使用這把傘上與這個地球上的科技發展水平不相符的功能,他早在之前已經研究透了自己這把傘方方面面的功能,除了內里隱藏的密密麻麻的殺人暗器,這把傘最大的功能還是傘尖能發射出威力十足的槍彈。
不過看對面這些夜兔們先前朝他射來的子彈,或許能發射子彈才是這把傘最普通的功能吧。
紅傘內的槍彈如同憤怒的火焰,在樹林中劃出一道道熾熱的軌跡。有一個殺手沒來得及避開,直接被這些子彈射入心肺,但卻沒有像人類般直接死去,仍保持著頑強的生命力。
識海內的三日月宗近看得心驚,連同掛在男人腰間的本體不斷發出清銳的錚鳴聲,好似一同為今天審神者突然發生的遭遇而焦躁不安。
“主公”三日月清麗的面容上掛滿嚴肅,眉間微蹙。
請呼喚我的名字啊
戴著黑皮手套的手指緊緊蜷縮,時刻為外界兇險的戰斗而擔憂。
請找回原本的自己吧,主公
弦英秀樹手中的傘刺向對自己攻擊而來的殺手,接著用另一只手緊緊擒住對方的傘,雙腿勾住對方的頭顱用力交叉!
咔嚓一聲,對方的脖子骨瞬間斷裂,弦英秀樹順著力度旋轉身子保持平衡,還未轉頭,手中的紅傘就刺入了另一位襲擊而來的殺手的胸膛,落地時雙腳直接踩在了剛剛被扭斷脖子的那位殺手的頭顱上。
轟地一聲,腳下的土地因巨大的重力壓出了一個深坑,腳底下的頭顱也被踩得稀碎,徹底沒了生機。
周圍的殺手面容微動,眼前的同族不容小覷,于是出手更加謹慎兇狠了起來。
猩紅的血液染上了紅傘,猶如艷麗的梅花綻放。弦英秀樹與夜兔殺手們的戰斗愈發激烈,他身形如鬼魅般在樹林間穿梭,每一次移動都伴隨著殺手的慘叫和倒地的聲音。
周圍的樹林仿佛變成了人間地獄。樹木被摧毀,土地被鮮血染紅,石塊飛濺,殘肢滿地,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而弦英秀樹就站在這一片廢墟之中,他手中的紅傘上梅花越開越盛,與周圍的腥紅形成鮮明的對比。
看來今天不把他們全部解決,是回不了私塾了。
弦英秀樹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隨意摸了一下從中溢出的血跡,墨色的眼眸中隱隱染上嗜血的光芒。
他再次舉起紅傘,準備沖向已經面露懼意的剩余殺手們,然而,就在他腳步一動之時,一道寒光突然從樹林深處射來。夜兔心中一驚,但他反應迅速,一個翻滾躲過了這一擊。
他抬起頭,俊美而沾著血跡的臉突然微微一愣。
只見樹林深處緩緩走出一個蜜橘色長發的年輕男子,他的眼神中充滿了嗜血的殺意,仿佛要將他置于死地,但讓他意外的是對方身上那身與他先前剛被吉田松陽所救時,所穿的那套作戰服非常類似。
這一刻他知道,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敵人。
“晝,好久不見了。”夜看著站在廢墟之中白衣沾染著血跡與塵土的男人,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不過,你應該也不記得我了吧。”
“晝?”弦英秀樹皺了皺眉,對男人口中的名字感到無比陌生,“你是誰?”
“不著急,以后你就會記起我到底是誰了。”夜的眼眸閃過一絲冰冷的精光,他揚了一下手,更多的殺手涌了出來,將弦英秀樹團團包圍。
而他則是拿出了一個小巧精密類似發射器的裝置,將閃著冰冷寒光的尖端對準了正在與其他夜兔對戰的男人身上。
這是麻醉劑發射器,他特地為晝命人研制出的麻醉劑,這種特制的麻醉劑足以將身體素質非常強悍的夜兔瞬間放倒。
他瞄準對方,臉上的笑容愈發興奮,就在男人被周圍的殺手限制住身手時,他扣下了手中的按鈕,帶著麻醉劑的銀針瞬間朝男人的脖頸射去。
但對方的警覺仍舊出乎他的意料,弦英秀樹十分敏銳地躲開了銀針。
“不愧是晝,失去記憶了還有這等本事。”夜低低自語,他毫不猶豫地再次射出第二針,這次對方沒能躲開。
銀針扎入脖頸的瞬間,男人動作遲緩了下來,冰冷的墨瞳看了過來。大概堅持了兩三分鐘,才失了意識倒在了地上。
“今天的課先上到這里哦,大家可以下課了。”
“耶!終于可以下課了,好餓!”
“松陽老師再見!”
“再見,路上注意安全~”吉田松陽攏著手站在私塾門口,目視一個個學生回家的身影,臉上帶著淡淡的笑。
太陽已經快升到頭頂,吉田松陽這時反應過來某只夜兔好像還沒回來,不由得微微皺眉。
此時有做完農活的村民路過私塾門口,見到吉田松陽的柔和沉靜的身影,頓時熱情地上前與他攀談了起來。
吉田松陽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著村民的話語,心里其實在擔心某只夜兔是否出現什么突發情況,直至村民提了一句令他意外的話語,才微微睜開眼睛,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您剛剛說了什么?”
“啊?那個”村民見吉田松陽忽變的臉色,有些摸不著頭腦,“我說今早去鎮上回來的時候,突然在路上聽到從樹林里邊傳來的轟鳴聲,一陣一陣的,嚇人得很,不過因為忙著去干活便也沒有過去查看一下,倒也不知具體發生了什么。”
心里那股不祥的預感再次涌上心頭,而且愈演愈烈,瘋狂滋長。
“那聲音,聽著也不像地震,別是發生什么其他災害吧”
后面村民說了什么吉田松陽已經聽不清了,似乎想到了某種可能,他的臉色一沉,猛地轉身跑回了屋里,拿起自己的佩刀就打算出門尋找夜兔。
“松陽老師,怎么了?”坂田銀時叫住了吉田松陽。
吉田松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
但還是抬手摸了摸銀時的腦袋,臉上掛上柔柔的笑,“銀時,看護好私塾和大家哦,老師先出去一趟,很快就會回來。”
坂田銀時目視清雋修長的身影越跑越遠,眉頭狠狠皺了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他第一次在那道永遠淡定沉靜的背影上看見焦急不安的色彩,而且,老師還特意拿了刀出門。
吉田松陽在鄉間小路上狂奔,長發隨風飄動,密集而快速的步伐聲仿佛在說明他此刻內心的不安。
不要
求求你,阿樹,你要好好的。
以往那雙宛如深潭般清澈的灰綠色眼眸,此刻卻仿佛被暴風雨席卷過的海面,波濤洶涌,翻涌著無盡的晦澀與黑暗。
鄉間小道兩旁的景物在他的眼中匆匆掠過,他的視線最終鎖定在了那片樹林的方向。只見那里人頭攢動,圍觀的人們或低聲交談,或指指點點,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緊張而壓抑的氣氛。
他加快了腳步,穿過人群,來到了橫斜在地上的樹木旁。這種程度的破壞,他一眼就看出了是人為的,頓時心里猛地一沉。
他環顧四周,到處只有倒地的大樹和碎裂的石塊塵土,以及四處飛濺的血跡,絲毫不見夜兔的任何蹤跡。直到他的視線落在了一個被深埋在土塊下、露出一角的竹筐。
那竹筐的顏色和形狀,他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因為那是他早上親手交給男人,讓他幫忙去買東西的竹筐。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心頭,仿佛整個身體都被冰封了。
他不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眼前的景象卻讓他不得不信。
吉田松陽蹲下身子,白皙的雙手顫抖著開始刨開周圍的土塊。每一塊泥土都仿佛帶著重量,壓在他的心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終于,他刨開了所有的土塊,露出了整個竹筐。
竹筐上沾滿了泥土和血跡,那些血跡已經干涸,里面正散落著他讓男人幫忙采購的東西
灰綠色的瞳孔隱隱有豎立的勢頭。
“天道眾嗎?”
醇厚溫和的男聲染上一絲淡淡的戾氣。
第115章
弦英秀樹是在一間昏暗無比的屋子里清醒過來的, 比起屋子,其實這里更像一處獨特的密閉空間。
青黑色的金屬墻面包圍而成,沒有任何窗戶和門之類的構造,給人一種冷硬而壓抑的感覺, 光滑的金屬墻面反射著微弱的光線, 使得整個空間更加幽暗而神秘。
男人的眼睫如蝴蝶蟬翼般輕顫, 一汪烏色潭水般的眼眸還帶著幾分麻醉后的朦朧不清。他剛想掙扎, 一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便在寂靜的空間中突兀地響起, 刺耳地回蕩在他的耳邊。
他的視線瞟向手腕,這才驚覺自己整個人被牢牢束縛在了背后冰冷的墻壁上。
微微低下頭,入目的是被拉拽高了的手臂,和纏繞在四肢以及頸項脆弱部位的沉重鐵鏈。除此之外,他感到大腦昏沉,手腳無力,似乎連動一下手臂的力氣都沒有, 便猜測自己可能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劑。
這種任人擺布的姿態如此陌生,無法動彈, 無法反抗, 仿佛只能在這個昏暗死寂的空間里靜靜等死。
弦英秀樹閉了閉眼, 烏黑的眼眸努力聚焦,很快就察覺到同個空間下一股熾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微微抬起頭,看了過去。
暗地里一道深色修長的身影靜靜立在那兒,自他醒來后到現在不曾發出任何聲音, 倒是不知看了多久。
雖然周圍很昏暗, 但他還是辨別出了對方那頭稍有些明亮的蜜橘色長發。
弦英秀樹清俊的眉眼微蹙, 薄唇微啟:“你到底是誰?”
到底還是有幾分在意,對這個疑似知道自己過去的人。
隨著他的話語一落, 角落的燈突然亮了起來,光線照亮了整個空間,也照亮了那個深色修長身影的面容。那是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冷灰色的眼眸深邃而冷漠,眼下的傷疤更是為其增添了幾分陰郁的氣息。
對方用一種他看不懂的眼神死死盯了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直到看見被束縛在墻壁上的人失了力氣而垂下眼眸時,才慢慢走了過去。
弦英秀樹心中警惕,不明白對方會對他做什么,目的又是為何,卻不料對方下一秒直接抬手扼住了他的脖頸將他的臉抬了起來。
“你!!”墨色的眼眸閃過一絲殺氣,接著便是錯愕之色。
莫名奇妙的吻來勢洶洶地覆蓋住他的唇瓣,以致口中的話語被迫咽了回去。這個吻十分兇狠,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后腦勺,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吞之入腹,接著便是滑膩溫熱的觸感闖入口中,一股陌生的氣息沁入鼻尖。
弦英秀樹眸中頓時閃過厭惡,開始奮力掙扎,身上的鐵鏈隨著動作頓時嘩啦作響。
可是這點動作完全掙脫不開對方的桎梏,于是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就著闖入口腔中的舌肉狠狠咬了下去,鐵銹味瞬間在兩人口中蔓延。
但對方竟是不閃不避,舌頭被咬出血也不放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般。仿佛被他的行為激怒,對方的動作更加粗暴了起來,讓這個吻更加充滿血腥和暴力氣息。
“唔滾開!”
弦英秀樹終于尋到一絲空隙,他狠狠用腦袋撞了一下對方,白皙的額頭上瞬間浮現紅痕。
接著偏過頭,躲開了對方的觸碰。原本高高束起的烏黑長發因掙扎的動作而散落了下來,其中幾縷凌亂地垂在頰邊,紅潤的唇瓣上沾染著血跡,更為他原本沉靜的面容增添了幾分狼狽。
他抬眼,看向那個剛剛還瘋狂地親吻他的男子。漆黑的眼眸中再沒有了之前的沉靜和冷淡,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化為實質的怒意與殺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放開了對方,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在空曠的房間里回蕩,帶著一種詭異的歡樂,像是在嘲諷,又像是在宣泄,讓人不寒而栗。
弦英秀樹冷眼旁觀,冷靜地看著蜜橘色長發的男子肆無忌憚地發笑。
“晝,沒想到啊,你也有成為我階下囚的一天……你看看你,逃離組織后變成什么樣子了,失去記憶,與人類為伴,你是真的墮落了!”夜摸了摸男人的臉,湊近他,聲音帶著幾分陰沉。
“你怎么能忘記呢?怎么能忘記身處黑暗世界里的記憶,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投入光明又美好的世界之中?”
“你看現在的你有多狼狽,背叛組織、背叛我的時候,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落在一直不曾被你放進眼底的我手中嗎?”
弦英秀樹微微瞇起眼睛,心里快速獲取信息。
若眼前這個人沒有說謊,抓他的應該是宇宙里跟他同為一個種族的夜兔殺手組織,失憶前的自己應該也是這個組織的一員,而且還是地位偏高的存在,但不知什么原因選擇背叛了組織,自己獨自逃離來到地球。
想起遇到松陽時自己腦袋的傷和腹部那道致命的傷口,以及樹林附近那一堆看不出原型的黑色廢墟,傷口是由劇烈的撞擊和被某些柱體貫穿腹部造成的,或許自己用于逃離的飛船半路出了故障才讓自己受了那等程度的傷。
至于飛船是真的出故障還是被人動了手腳,那就不得而知了。
而眼前這個人……
似乎很在意不曾失憶的自己,內心對自己抱著復雜又扭曲的情感。他不知道失憶前和失憶后的自己性格偏離是否太大,但他敢肯定無論是否失憶,他都不會對這種人另眼相看。
準確來說,他本身就厭惡這種性格扭曲的人,打從第一眼見到他時心里涌出的那種厭煩是做不了假的。
他冷呵了一聲,輕輕掠起眼皮直視對方,口中吐出的言語冷酷無情,“背叛?既然連你都說我一直瞧不上你,那未曾失憶的我想必也不曾把你當做同伴,那么又何來背叛一說。”
他說完,便看見眼前那雙灰冷色眼眸里的兇光更甚,甚至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力度也越來越大了起來。
看來是戳到他肺管子了……
“哈哈哈哈哈,果然是晝會說出來的話呢……”
夜雖然笑著,但笑意卻不達眼底。
“如果晝沒有喜歡上地球上的人就好了。”夜喃喃道,聲音變得喜怒無常,“作為殺手怎么可以擁有對人類的感情,愛上吉田松陽后的你變得軟弱了,晝……”
聽到吉田松陽這個名字,夜果然在那雙純黑的眼眸中看見感情波動。他不由得嘲諷地笑了笑,心里的嫉妒和惡意控制不住地冒了出來,他故意放緩了語速。
“忘記跟你說一件事了,在你陷入昏迷的時候,吉田松陽以及他的學生們也遇到了前去抓捕的殺手哦,這會兒……想必對方已經被自己國家的人抓起來了。”
“而那座美麗的私塾,恐怕也已經在熊熊大火中化為廢墟了吧……”
弦英秀樹赫然抬眼,瞳孔緊縮。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夜微微一笑,用指腹溫柔地拭去男人唇上未干的殷紅,然后湊近他耳邊輕聲道:“我要你恢復記憶,把我的晝還給我。”
說完,夜的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多了一支麻醉劑。他毫不猶豫地將針頭再次扎進了弦英秀樹修長白皙的脖頸上。
隨著麻醉劑的注入,弦英秀樹的眼神逐漸變得迷離,直至無力地垂下頭,陷入了昏迷之中。
夜輕輕捧起他因失去意識而垂下的腦袋,眼中翻涌的復雜情緒漸漸平息。
“老師──!!”
銀色卷毛的小少年迎著灼熱的紅色焦急地向他撲來時,吉田松陽無可避免的想起那個如血的黃昏來。
那是他第一次遇見銀時,聽附近的村民說廢棄的戰場上有一只食尸鬼。他原本想到底是什么鬼能讓這些村民們如此懼怕,其實不過是一只相當可愛的小鬼罷了。
私塾此刻正湮沒在一片沖天的火光之中,大火熊熊燃燒,好似將要把天際染紅。
火焰吞噬了教書的學堂、訓練的道場、玩耍的院子,所有充滿回憶的點點滴滴,所有沾染著他們氣息的物品,還有那棵上課時夜兔常待在上面睡覺的大樹……
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的,只是沒想到它會來得這么猝不及防。
吉田松陽微微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波瀾的情緒。
吶,銀時為什么要回來呢?
不是叫你們別回來嗎?
他一直都知道,銀時在他所有學生當中是最具有劍術天賦的一個,平常的大人武士都打不過他,更何況是同為小孩的同門。
可在這種時候,就算睜圓著血紅色的眸子,毛茸茸的卷毛染著鮮血,把曾經的木刀換成真刀,也不能憑一己之力面對來自四面八方的長杖。
于是,學生被挾持用以要挾自己的場面便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坂田銀時跪在地上,雙手被緊緊反綁在身后。他的身邊站著一群身穿黑衣,頭帶蓑帽,手持長杖的僧侶,三四支冰冷的錫杖架住了他的脖子,好像在說稍有一絲反抗,錫杖底端的長刃便會毫不留情的刺入脆弱的脖頸當中。
而桂小太郎和高杉晉助維持著勉強的意識,無力躺在地上。
四周的地面上倒著同樣衣著的一大群黑衣人,在前幾分鐘,他們紛紛死于吉田松陽手中的那把刀上。
火焰無情地映照著這一切,鮮血遍地。
“吉田松陽,你確定還要繼續反抗下去嗎?”
暗處低啞的聲音響起,那人頭戴蓑笠,渾身上下籠罩在黑色衣袍中,臉上帶著一副完全見不到真容的灰綠色惡鬼面具。
吉田松陽幽幽嘆了一口氣。
“我還沒去找你們呢,你們倒是先找過來了。”
“是想知道那位夜兔的下落嗎?”
灰綠色的眼眸映著火光看向自己的得意弟子們,目光淡淡地瞥了遠處那人一眼,哐當一聲,吉田松陽將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被禁錮著的銀時,小身板微微一震,灰撲撲的臉上神色僵硬。
老師別放下劍!
求你,不要放棄!
阿銀我可以保護好大家,保護好老師你的!所以不要放下劍!求求你!
“老師”銀時不顧臉頰旁鋒利的刀面開始掙扎了起來,焦急、傷痛,那雙眸子仿佛要滲出鮮艷的血來。
“老師!不要答應他們阿銀我,可以保護你的”
吉田松陽側著臉望向銀時,依舊恬靜的臉上仿佛在無聲道歉。
然后銀時便聽到了——
“我跟你們走。”
月光之下的背影長發披肩,還是那般脫塵高潔,一步一步距離自己越來越遠。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銀時不明白,為什么僅僅是一天之內,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所珍視的東西能夠一瞬間都消失在自己的面前。
緊緊咬著牙,死死盯著前方的松陽,銀時拼命地掙扎,卻掙不開禁錮著自己雙手的繩子。
因為自己的弱小而導致老師的妥協
大木頭不見了。
私塾被燒了。
如今,連老師都要被帶走了。
老師你一開始就說過,手中握著劍是為了保護。
可是現在,我到底該怎么做?
“松陽老師——!!!”
遠處的身影微微一頓,停了下來。
清雋的側臉在柔和的月光照耀下仿佛在發著光。
“銀時,之后就拜托你了。”
“沒什么好擔心,我很快就會回到大家身邊。所以在那之前,請保護好同伴們,保護好大家”
吉田松陽揚起一個淡淡的笑,轉過了身。
“一言為定哦。”
對不起,銀時。
第116章
噠噠噠——
寂靜的通道中傳來輕盈的腳步聲。
守在門口旁兩個身材高大的警衛對視了一眼, 有些警覺起來。
不過在看見來人的時候,態度肉眼可見的緩和了下來,甚至其中一個警衛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后腦勺,臉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
“千、千絕小姐?您怎么到這邊過來了?”
穿著艷麗紅色振袖的少女抬袖掩唇, 露出了她那雙笑語盈盈的鳳眸, 音如清泉般悅耳動聽。
“二位午安, 聽說夜大人從地球帶回了一位犯人, 同為地球過來的我便有些好奇, 想過來看看到底是誰有這番能耐能讓夜大人這么費盡心思抓捕他。”
“啊這恐怕不太行。”想起里面那位是殺手界十分出名的存在,警衛面上浮現幾分為難,“沒有夜大人的口令,任何人不允許入內。”
聽到警衛的回答,少女不留痕跡地微微蹙起眉頭,鳳眸中閃過一絲不悅。
但她很快便恢復了平靜,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聲音更加柔和了幾分:“我明白你們的職責,但我只是好奇而已, 并不會打擾到夜大人的事務。”
“既是犯人, 想必對方已被你們嚴加監管, 也很難逃離這密不透風的牢房才是,況且我們腳底下便是飛船,外界除了浩瀚無垠的宇宙,又能逃到哪去呢?我相信夜大人也會理解并同意的。”
“您說是嗎?警衛大人”
少女膚白若雪的笑彎了眸, 聲音細柔輕膩直接令聞著瞬間酥了骨頭。
“警衛大人們時刻守候在此處想必也是辛苦了, 也怪千絕沒有帶些好吃好酒來慰問一下, 恰巧我在地球時知道一個釀酒方子,倒是可以在飛船上嘗試釀造, 屆時可要請二位警衛賞臉品嘗一二呢。”
“啊,這個”
警衛繼續守在門口,但面容上已經有些猶豫起來了,目光時不時地瞟向千絕小姐,顯得有些緊張。
最近,在這艘飛船中有兩件讓這些夜兔們震驚的事,一是夜大人竟然抓到了前宇宙第一殺手,晝。二是夜大人帶回了來自地球的人類少女,千絕小姐。
先不提前者,后者這幅美麗絕倫的模樣直接讓這群鮮少碰到女性的夜兔們直接興奮了起來,各各內心開始躁動想獲得美人芳心,不過在聽到對方是隸屬于情報部的人后,瞬間就歇了心思。
不是因為情報部的人比他們勇猛,而是他們在組織中出了名的陰險,神龍不見首尾地專門為夜大人提供第一線的情報,因此手里各種腌臟手段比他們這群夜兔還要令人寒顫。
只是沒想到這位人類女性會如此美麗,加上對方看似與夜大人有幾分親密,倒也沒人敢上前撩撥了。
對其同樣心生向往的兩位警衛不禁相視詢問,見彼此眼中都有些意動后,便輕輕點了點頭。畢竟,千絕小姐在飛船上也是頗有名氣的人物,她的智慧和美貌同樣令人欽佩,能進情報部的人肯定都有過人之處。
“千絕小姐所言極是,既然您只是好奇,那我們自然沒有理由阻攔。”那位年長一些的警衛討好地說道,“請您稍等片刻,我這就替您打開,還望千絕小姐看望后勿要在此地逗留,快快離開。”
“那是自然,千絕謝過二位了。”
少女看著警衛在一個奇怪的屏幕上掃了一下面部,然后滴滴滴幾下按了按鈕 ,眼前這扇如同銅鐵般的墻壁便自下而上打開了,露出了一個宛若深淵巨口的黑暗空間。
她瞇了瞇眼,懷著不可名狀的忐忑,無聲踏了進去。
后面的墻壁自動合了上去,少女稍微往前走了幾步,角落的燈便自動亮了起來,由此看清了內里的布局以及被黑色鐵鏈牢牢鎖住四肢困在墻壁上的男人。
男人垂著頭,臉色蒼白,閉著眼睛好像失去了意識。稍微有些凌亂的黑發散在身后,白色的衣服上還帶著干涸的血跡,看起來有幾分狼狽。
宮澤悠眼睛微微睜大,神色微動,似乎被眼前的一幕所震驚。
這位一直冷漠、對他不假辭色的男人,竟然也會淪落至此。
心里頓時涌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說不準是快意還是難受,但他還是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有些高興的笑容。
或許是察覺到投來的目光,弦英秀樹緩緩睜開眼看了過去。
“……是你?”弦英秀樹微微皺眉,瞬間想起了之前兩次與對方的相遇,稍加思索便也反應過來對方當時應該是故意針對松陽、針對松下私塾。
烏黑的眼眸漸漸冰冷了起來。
“看來你是真的把我忘了……”宮澤悠看著男人的雙眼就知道,對方還是認為自己就是個名叫千絕的少女,有些氣急地暗自咬牙。
“你是老年癡呆嗎?我之前都把名字告訴你了,你竟然都沒記住!”
“……”
弦英秀樹無語。
又來一個瘋子。
怎么搞得失憶前的自己像個負心漢一樣……
麻醉后的無力加上饑餓讓他有些疲憊地闔上眼眸,沒多大興致去搭理那位少年。
所以,自己以前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啊,他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起自己來了。
見弦英秀樹不理他,宮澤悠眼中閃過一絲惱怒,走向前揪住了男人的衣領,提高音量。
“我才不是什么千絕,我的名字叫宮澤悠!宮澤悠啊,你你想起來了沒有,那晚你去行刺毛利齊哉的時候是你把我從那里帶了出來的!”
弦英秀樹輕輕扯了一下嘴角,聲音冷淡,“那又如何?我沒有義務記住你吧。”
“你!”
宮澤悠氣極,眼眶都有些泛紅了起來。他忡怔地松開了男人的衣領,反而抱住自己的腦袋,神色充滿痛苦和掙扎,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為什么不帶我一起走啊?”
“你明明知道單我一人不可能從那群官兵的手中逃脫,卻仍舊把我一人丟在那里,你還不如不要把我帶出來算了!”
男人掠起眼皮,沉默地注視少年顛倒黑白。
“你知道嗎?那天晚上我差點被那船家強迫,若不是我命大我早就在那晚淹死河里了!”
“為了躲避追兵我被迫成為乞丐與野狗奪食,卻還是被追兵捉了回去繼續服侍下一個惡心的男人,因為玩膩了就隨便尋個緣由把我丟進花街柳巷成為男妓,成為一個人人都可逗弄的玩意兒!”
宮澤悠微微低下頭,鳳眸里滿是扭曲與恨意,陰柔的聲音逐漸帶上戾氣,“若不是因為你,我根本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每次與那些惡心的人接觸,我總是會想起你,我總是在想,若是你帶我一起離開,我就能不能不變成這副模樣了……”
美麗的少年頂著一副少女的裝扮,染著胭脂的面容上滿是哀怨與迷茫,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倔強地緊咬著下唇。
“若非你當初給我那一線希望,我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弦英秀樹沉默良久,末了突然冷笑出聲,直視少年的墨色眼眸里并無半點波瀾。
他說:“是我錯了,或許那晚我應該將你連同他們一起殺了。”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聲在寂靜的空氣里回蕩。
兩人都因這變故而陷入了沉默。
男人被這一耳光打得有些偏過頭去,右臉頰很快浮現出一個紅色的指印。他微微皺眉,用舌尖舔了舔有些刺痛的腮幫子,然后緩緩地將頭轉回來,看向宮澤悠。
那原本冷淡的眼神瞬間變得異常恐怖起來。
宮澤悠被他的眼神嚇得渾身一顫,有些怔愣地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剛剛一怒之下做了什么。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這一幕卻恰巧被前來的夜親眼目睹,他的臉色陰沉。
蜜橘色長發的男人走了過去,直接掐住少年的脖子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聲音憤怒,“誰準許你打他的?”
“宮澤悠,我發現你總愛挑戰我對你忍耐的限度啊”
“唔!放放開我”
夜不顧快要窒息的少年,就這樣將他提到門口扔了出去。
“滾。”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大氣不敢喘一聲的兩位屬下,“以后沒有我的準許,不準放他進來!”
“是!”“是!”
門在次被關上了。
“真是可憐,我親愛的晝竟淪為如此境地,連街頭的阿貓阿狗都敢肆意羞辱你。”夜在男人冰冷的注視下摸了摸他微微泛紅的臉頰,聲音中充斥著嘲諷。
弦英秀樹厭煩地閉上了眼睛,不想再多說一句話。
夜見他這樣,拿出了那把美麗的太刀。
“睜眼看看這是什么?”
不必他多說,弦英秀樹便感應到了太刀那種獨特的氣息。
“這是那個人送給你的吧。”夜把玩了一下手中的太刀,見男人眼神微微變化,慢悠悠笑了起來,“身為夜兔卻丟失了自己的傘,用上了人類的武器這種不倫不類的存在,真是讓我看著都覺得礙眼。”
“或許,在你找回記憶之前,我應該先幫你做個了斷,毀了這柄讓你忘卻自我的人類武器。”
“你想做什么?”弦英秀樹動了動手臂,看出夜另有目的。
“我當然是希望我的晝快點回來,既然你自己記不起來,那我不介意幫你一把。”
“看到那邊的裝置了嗎?那是專門用來刺激罪犯的大腦的電擊坐椅,我想或許電擊一下你的大腦,興許能夠刺激你恢復記憶呢。”夜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話語中透露出一種近乎病態的期待。
弦英秀樹順著夜的手指望過去,只見角落里擺放著一張巨大的座椅,座椅的腳下密密麻麻地布滿了電線,仿佛一條條毒蛇盤繞在腳邊。而在座椅旁邊,放置著一個類似頭盔的東西,只不過上面布滿了電極片,看上去冷酷而又殘忍。
夜輕輕一笑,將手中的太刀隨意地仍在了角落,拿起肌肉松弛劑熟練地將針頭扎入男人的脖頸,確保他使不出丁點力氣后才將他從墻壁上放了下來。
男人手腕腳腕保留著鐐銬,夜就這樣抱著他將他放在那張座椅上,拉起束縛帶把男人的身體緊緊固定在椅子里。
弦英秀樹冷靜地看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仿佛被這么對待的人不是他自己。
事實上每個被這么對待的人都會產生不安,但他想起自己如今的境況,以及情況不明的吉田松陽,他也只能讓自己的頭腦保持冷靜,時刻尋求逃脫的機會。
夜被他這種冷漠的眼神刺痛了,忍不住冷笑了一聲,手上的動作頓時變得粗暴了許多。
頭盔戴上男人的腦袋后,夜拉開了男人的衣襟,將其他接著電線的電極片盡數貼在了他白皙的胸膛上,然后將剩余的兩個電極片分別貼在太陽穴兩邊。
做好這一切后,夜后退了兩步,滿意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仿佛已經看到了弦英秀樹在電擊下痛苦掙扎的樣子。
他抬起手,拉下了電擊裝置的開關。
第117章
沒有任何預警, 電源驟然啟動。
電流如同千萬根冰冷的鋼針,沿著長長的電線疾馳而來,無情地刺入弦英秀樹的身體,尤其是太陽穴兩側, 帶來陣陣酥麻與劇痛。
搭在座椅把手的手猝然攥緊, 手背都蹦出了一條條青筋。
夜兔的體質強悍, 這種程度的電流還不足以致死。而且, 夜并未直接將電壓調至致命的高度, 而且巧妙地將其控制在一個微妙的邊緣。
但這個程度足夠讓男人飽受痛苦的同時,又不會立即陷入昏迷的境地。
隨著電流的啟動,男人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那種從大腦中傳來的劇痛,讓他幾乎無法忍受,但他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夜靜靜站在一旁,目光如毒蛇般狡黠, 仿佛對男人的反應還不夠滿意,他調高了電量。
“唔嗯……!”弦英秀樹猛地咬牙, 眉頭緊蹙, 身體的每一寸肌肉在逐漸增加的電流刺激下不由自主地痙攣。
他的額頭開始冒出豆大的汗珠, 沿著他烏黑如墨的長發滑落,形成一道道蜿蜒的軌跡,緊緊貼在他光滑如玉的胸膛上。
由于被束縛帶牢牢捆綁,身體借此因疼痛無力癱軟, 腦袋低垂。
被汗水浸透的長發一縷一縷地從他的額前垂落, 因為刺痛, 灼燒的紅意從那白皙透明的肌膚底下緩緩漫出,暈著那些斷線的珍珠般的汗水, 不出片刻整個人便像剛從水里打撈出來,渾身泛著淺淺的粉色。
“真美麗啊”夜看著男人被電擊折磨展現出不同的一面,一想到是自己親手造就的,內心便克制不住地涌出興奮與愉悅。
“要是順便恢復記憶就更完美了。”
被電擊的人對他的話并沒有什么反應,而是閉著眼忍耐著,只覺得自己的腦海中開始涌現出各種片段。那些模糊而零碎的記憶,像碎片一樣在他的腦海中飛快閃爍。
他努力地去捕捉那些畫面,試圖拼湊出完整的記憶。然而,這個過程異常艱難,身上每一次電擊都像是在他的大腦中撕裂出一道傷口,讓好不容易握住的碎片又再次被暴力電擊下潰散。
眼看對方快要暈厥,夜暫停了電流的輸出。
空間里只剩男人壓抑的喘I息聲。
夜伸出手抬起男人的下巴,手中那張臉布滿細密的汗珠,原本蒼白的臉色因為酷刑而變得潮紅,只是那雙看過來的黑色眼眸,依舊一片清明,仿佛在說“你就這點能耐?”
看著這樣的眼睛,夜原本心中的興奮和愉悅在這一刻突然冷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灰冷色的眼眸一暗,他也說不清為什么,突然俯下身對著男人紅潤的雙唇狠狠吻了下去。
男人的反應出乎夜的意料,他并沒有反抗,也沒有逃避,而是垂著眼睫靜靜地承受著這個吻。
夜的手指有些微顫,他發覺自己的心臟好像被人用手輕輕撩撥了般,親吻的動作不自覺放慢了下來,多了幾分難掩的溫柔。
弦英秀樹輕輕闔上眼簾,已無力再去抵觸對方的觸碰,而是精神疲憊地昏了過去。
被丟棄在角落里的太刀刀身閃過了一道凌厲的亮光,似乎在為男人的遭遇而憤怒不安。
這次昏迷過去后不知過去了多久,等到弦英秀樹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換了房間。
這次不再是昏暗壓抑的密閉空間,而是一個看起來稍微有點正常的臥室。臥室有些空蕩,但布置得井井有條,除卻窗戶該有的東西都有了,不過看著很像長久未曾被人居住過。
弦英秀樹試著坐起身來,旋即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這具身體疲憊不堪,似乎還殘留著電擊時的后遺癥。
他剛正躺在一張淺色的床上,慢慢才發覺身上被人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只不過四肢依舊被沉重而冰冷的鐵鏈束縛著,熟悉的無力感布滿全身,看來自己再次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劑。
“呵——”弦英秀樹不由得扯了一下嘴角,眸色晦暗,“就這么怕我掙脫出來嗎?”
男人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樣下去不行,對方根本不打算給他任何逃脫的機會,他必須盡快想辦法先擺脫這種不得動彈的狀況。
角落上黝黑的圓形機器盡責地記錄下房間內的一切,機器背后的人似乎是注意到房間里的人已經清醒。隨著門口滴的一聲,朝房間內走了進來。
夜沉默地注視被鎖在床上的男人一會兒,突然微微一笑,“怎么樣?這次的電擊治療有讓你想起丁點的記憶嗎?”
弦英秀樹漫不經心地掀起眼簾瞥了他一眼,那雙眼睛烏黑澄亮,依舊沒能映出夜的身影。
夜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就在他以為對方不屑于回答他的問題時,下一秒便聽到了對方說話了。
“我餓了。”
那聲音聽起來很稀疏平常,沒有任何因為被他這般對待而產生的冰冷怨恨。
“什么?”夜不由得一愣。
弦英秀樹輕輕地側過臉,纖長的眼睫低垂著似乎浮現幾分安靜的憂郁,薄唇微啟,“沒什么”
夜沉默了片刻,然后才緩緩開口:“你想吃什么?我會讓人準備。”
他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仿佛在為男人此刻態度松動而愉悅。
“隨便你。”
之后的相處中兩人之間似乎淡卻了那一絲針鋒相對。
“把那把刀還給我,我會配合你的任何‘治療’,你想對我做什么都隨你。”
“好。”
【主公】
【主公請呼喚我的名字】
【我是】
躺在床上的男人緊緊閉著眼睛,額頭布著細密的汗珠,似乎正在陷入記憶的迷障中難以自拔。
夢里光怪陸離,鮮血,人影,無聲張動的嘴唇……全部扭曲在一塊,無數個看不清人臉的身影死死纏繞,帶來一股令人絕望的窒息感。
他又聽到了那聲呼喚,仿佛是來自遙遠的記憶深處,一聲聲呼喚著他──
主公?
是在喚他嗎……
你是誰?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又陌生,像是一股無形的力量,試圖將他拉入記憶的漩渦。
【請呼喚我的名字……】
聲音繼續回蕩在他的腦海中,伴隨著一陣又一陣的刺痛。他感到自己正在被某種奇怪的力量拉扯,像是打算將他的記憶重新拼湊起來,但又害怕面對那些痛苦和過往。
“你是……”
他試圖回應那道聲音,但喉嚨卻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了。他在夢中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想要看清楚這一切,但現實中眼皮卻像是被黏住了一樣,怎么也睜不開。
腦海中的那道聲音似乎開始急切了起來。
他似乎快恢復記憶了,心里某種奇怪的預感愈發強烈。
在這片混沌中,弦英秀樹感覺自己被困在了一個黑暗的迷宮中,四周都是高墻和迷宮,他不知道該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該如何找到出口。但他知道,只有他找到了出口,才能尋回自己丟失的記憶。
夢境越來越混亂,那道聲音一直沒有放棄地在他腦海中回蕩,每一次響起都伴隨著刺骨的疼痛,像是尖銳的針尖在無情地戳刺他的大腦。
無名的煩躁涌上心頭。
他開始凝聚力所有力量,憑著直覺一步步向前邁進。他感到自己仿佛穿越了無數屏障,終于來到了迷宮的盡頭。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藏藍色身影,那個身影轉過身來,朝他露出了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清麗的面容舒展著一抹溫柔而平和的笑意。
你是……
“三日月宗近。”
他終于喚出了那個名字。
躺下床上的男人赫然睜開了雙眼,黑色的眼眸里空洞地宛若深淵巨口,莫不可測。
這個名字仿佛一把打開記憶大門的鑰匙,冗長而沉重的記憶如潮水般紛至沓來,似要擠爆腦袋般一股腦地全部涌入腦海。
劇烈的疼痛隨之而來。
弦英秀樹猛地坐起身,他抱著頭,痛苦地呻吟著,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從最初的漫天大雪、血紅梅花、雪白長發,到一個又一個世界,再到屬于晝的記憶都一一重現在自己腦海里。
以往記得的和早已忘卻的記憶,如今紛紛重新浮現,作為弦英秀樹這個個體的記憶太過漫長,以致于他緩了好久好久,才把這冗長的記憶消化。
三日月宗近……
他無聲地念出付喪神的名字,慢慢地放下了雙手。此時蒼白的面容上雖布滿了冷汗,仔細一看漆黑的眼眸中卻隱隱有了一股淡漠疏離的神采。
那是一種閱盡滄桑的沉郁,洗盡鉛華的平和,那是屬于完整的弦英秀樹所具有的獨特氣質。
【我是三日月宗近,是天下五劍之一,打除刃紋較多,因而被稱作三日月。】
【請多指教,我的主公……】
腦海中帶著清雅笑意的聲音響了起來,他們都沒有忘記此刻還在被監控之中,因此三日月宗近并未現出人類形態。
弦英秀樹微微一笑,聲音淡淡,“請多指教,三日月……謝謝你。”
【不,這是我的職責所在。】
弦英秀樹斂眉,平淡的視線落在自己帶著鐐銬的四肢上,眼底帶上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戾氣。
在這個世界的記憶一幀幀地浮現在眼前,有屬于晝的記憶,有屬于在松下村塾作為阿樹的記憶,以及……這段時間被夜不斷利用各種手段強行刺激自己大腦的記憶。
直至最后,浮現在眼前的,是屬于吉田松陽那張清雋柔和的臉龐。
吉田松陽。
心里一股漲漲的酸澀感涌了上來,密密麻麻,如針尖刺入心臟般酸麻。
那是屬于阿樹的那份對吉田松陽最真摯的情意。
弦英秀樹輕輕扯了一下唇角,微垂的眼睫遮擋不住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
失去記憶的自己果真還是沒能克制,本能地愛上了吉田松陽。可是只有恢復了記憶的自己明白,作為阿樹對吉田松陽的感情,到底是有幾分受到潛意識里那位男人的影響。
畢竟,他們是多么相似……
……
不,不是的。
男人仿佛意識到了什么,下一秒又推翻了這個結論。
他的臉上露出了迷茫又震驚的神情。
吉田松陽與北條弦英是不同的,自己為什么會那么想,把他們兩人放在一起比較?
不同于腦袋一片空白,只能裝下松下村塾和吉田松陽的阿樹,作為穿越許多世界,閱過各種人性的弦英秀樹的他,敏銳的發覺到自己對吉田松陽再也不能夠擁有,屬于阿樹的那份最純粹的情感了……
“真是悲哀……哈哈…”
弦英秀樹自嘲地笑出了聲,他單手扶額,細長柔順的發絲輕柔地垂落,遮住了那雙布滿苦澀之意的眼眸。
但有一個事實不可否認,他是弦英秀樹,也是‘阿樹’,他們本是同一個獨特的個體。
似乎是注意到了男人反常的狀態,監視器后邊的人很快就來到了門口。
滴──
堅硬的大門從外面被打開,夜的倒影出現在弦英秀樹沉靜而晦暗的眼眸里。
他看著夜慢慢走了過來,看著蜜橘色長發的男人平靜的面容下極力掩飾的那份忐忑與期待。
在這短短的時間里,他的腦海中迅速地閃過無數種計劃,最終他放下了手臂,朝年輕男人露出了一個屬于晝的極淺的笑容。
“夜,好久不見。”
第118章
“夜, 好久不見。”
夜的嘴唇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些什么。灰冷色的瞳孔微縮,看著弦英秀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腦海里漸漸浮現過往一同訓練和做任務的日子, 還有, 晝最后拿著匕首, 毫不留情向他刺來的畫面。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 此刻眼底下的那條傷疤有些隱隱作痛了起來。
可惜的是, 晝下一句話便讓他心叢隱秘的期待驟然沉了下去。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綁著我?”
清冷如冷泉的嗓音帶著一絲無機質的怪異,但卻不難從中聽出疑惑的情緒。
弦英秀樹面無表情地低頭觀察自己的身體,突然雙手握拳試圖震碎手腕上的鐐銬,卻發現自己使不出身體十分之一的力量,烏黑而略有些空洞的眼神頓時閃過一絲不解。
“我的身體怎么會變成這樣?”
“晝?”蜜橘色長發男子有些不確定地打量坐在床上的人,“你還記得, 之前的事嗎?”
“之前?”
“我剛完成潛伏幽嘟星的任務,回來后便遇到了你。”弦英秀樹的眼眸微微瞇起, 似乎是察覺到對面人不對勁的態度以及身體上的怪異, 他驀地冷下了臉, 身上露出了冷冽的殺氣。
“你的目的是什么?什么時候對我下的手?”
幽嘟星?
夜的眼眸因驚訝而微微睜大。他記得這個任務,晝當時受組織的命令,為了獲得幽嘟星的武器技術研究成果花了近一個月時間潛伏在幽嘟星領主身邊,最終拿到技術成果的同時還把幽嘟星領主的性命也帶走了。
他能記得這么清楚, 是因為這是晝的所有任務中, 花費時間最長的一個。
也就是說, 晝的記憶斷層了?
“你還記得吉田松陽嗎?”他不由得放輕了聲音。
“吉田松陽?那是誰。”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冷漠,夜直直對上他的眸子, 里面真真切切尋不到半點對于吉田松陽這個人的在意和情感,似乎真的把記憶停留在了潛伏幽嘟星的那個時點。
說不出具體什么感受,夜無端輕笑了一聲,掩藏起了眼底那幾分審視。
“無關緊要的人罷了,不過,現在是宇宙世紀0027年,距離你記憶中的任務已經過了三年時間。”夜好似看不見對方因他的話語而驚訝的眼眸,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至于為什么把你綁在這里”
“因為你選擇背叛了組織,并且逃脫失敗。”
“這是對你的懲罰”
宇宙空間依舊無垠而深邃,深邃的夜空下,或明或暗,或遠或近的星辰點點,像是灑落在黑色綢緞上的鉆石,各自按照自己的軌道運轉,構成了宇宙中最為壯麗而精妙的景象。
最近一直忙于與地球經濟往來的夜終于緩了下來,再次回到飛船據點。這段時間他始終未全然相信那個男人的記憶回到了未叛組織的時間點,時刻在監控背后觀察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不過很遺憾,他并未發現任何破綻。他承認他總是看不透晝的心思,心中那份警惕一直未曾松懈,但現在他覺得無所謂了,因為他從地球得到了一個令人十分愉悅的消息。
吉田松陽死了,而且還是被他最看重的學生殺死了。
他現在真的,迫不及待想要去見晝。
長時間將一個人獨自關閉在一個沒有任何人交流的空間里,是個人都會精神崩潰,露出表面下最真實的一面。但這種情況在晝身上好像不會發生,他似乎樂得清閑,如果不把他放出去,他自己能在房間里發呆到天荒地老。
當夜打開房間門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對方甚至連燈都不打算開啟了。
他本該生氣的,但他今天的心情格外的好,仿佛所有的陰霾都隨著吉田松陽的死亡而煙消云散了。
隨著燈一打開,整個房間亮了起來。
在柔和的燈光下,晝的身影逐漸顯現。他正曲著腿靠在床頭邊靜靜地發著呆,日漸變長的黑發蜿蜒地鋪在淺色床面上,還有幾縷慵懶地垂落在地板,那白皙得如同透明的面龐在燈光下顯得尤為清晰,如同一個毫無感情的機器人,連眼神都未曾給他一個。
對方這幅模樣讓他不由得微微一愣,恍惚間自己好像看到了第一次見到晝時,那個縮在角落里,靜靜望著窗外下雨的小少年。
誰也看不透對方在想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一個一直沒能問出口的問題。
“你似乎很在意地球,你喜歡地球嗎?”
發呆中的男人似乎是對地球這兩個字感到在意,終于舍得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目露不解。
“我發現這個星球還挺美麗的,不是嗎?你一直在關注著它。”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弦英秀樹用空洞沉寂的眼神看了夜一會兒,不知在想些什么,輕輕斂下了眼睫。
就在夜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時,他終于開了口,而且還給出一個讓夜意料之外的答案。
“晝這個名字是我自己取的,不是組織賜予的。”
“什么?”夜赫然瞇起了眼眸,心里嘩然。
“正如這個名字上的字面意義,我不喜歡黑夜,而是光明;我討厭夜兔星,討厭宇宙一如既往的黑夜”清冷的聲線中似乎帶著一絲低落,連帶著一直平靜的眉宇間都悄悄浸染了憂郁。
“我在想,那顆藍色的星球上,可能存在著我一直以來想尋求的答案。”
蜜橘色長發的男人怔住了,沒能預料到會得到這個回答。他想到晝這么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夜兔星,沒有絲毫怨言地為組織完成一個又一個兇險的任務,就連剛剛進門時,房間都籠罩在深沉的黑暗之中。
甚至連他,都一直想要將晝強制留在永遠只有黑夜的世界里。
每當這個時候,你又在想些什么呢
一股密密麻麻的酸澀感慢慢涌上心頭,漲漲的、悶悶的,猶如傷口浸泡在鹽水里,酸楚而刺痛,悄無聲息地腐蝕著他的心臟。
溫涼的觸感突然出現在臉上,夜猛地回過神,發現對方已經不知什么時候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修長而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貼在他左眼下那道醒目的傷疤上,這道傷疤緊緊挨著眼瞼底下,若是在近一點點,就要刺入眼球里面了。男人見狀,面無表情地臉龐上浮現了一絲絲迷惑。
“這是誰干的?”
始作俑者這般問道。
灰冷色的眼眸閃過一道復雜的情緒。
夜沒有回答,只是那同樣屬于夜兔白皙皮膚的臉龐緩緩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復雜而酸澀。
不想再對上這雙只裝得進去白晝的眼眸,夜轉身離開了房間。
第二天,弦英秀樹被放了出來。
弦英秀樹那時還躺在床上睡覺呢,夜就無聲無息地闖入房間,一言不發地徒手拆掉了禁錮他四肢的鐐銬和鐵鏈,然后將他橫抱起來,朝門口大步走出去。
“做什么,放我下來。”弦英秀樹伸手掐住了夜的脖子,渾身散發著被吵醒的低氣壓。
“怎么,你難道想一輩子被注射肌肉松弛劑,然后關在那個小房間里嗎?”夜嗤笑了一聲,對脖子上那撓癢癢的力度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不是說我背叛了組織,這么放我出來不怕被問責嗎?”
“呵,放心吧,現在組織里我最大。”
夜看著男人罕見露出了一絲驚訝的表情,心情頗好地收回了目光,抱著他朝訓練場大步走去。
弦英秀樹被換回了那套獨特的殺手制服。
“給你。”夜將一個黑色的金屬面具遞給男人。
“你想做什么?”弦英秀樹接過這個熟悉的黑色面具,他記得之前那個在遇到吉田松陽時因為抵擋額頭上的撞擊已經碎裂了。
“趁我這段時間沒改變主意,趕緊給我把身體鍛煉回正常水平,我可不想看到身為排名第一的殺手是這么一副弱小的模樣!”
夜的兩只手握緊了弦英秀樹的肩膀,湊近他的臉,在其不明所以地注視下露出了一個惡狠狠的表情。
“你不喜歡夜兔星,那我們就去其他星球!你想去地球,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去!你若再敢試圖背叛組織,那我一定會狠狠剁掉你雙手雙腳,讓你只能留在我身邊哪里都去不了,永遠留在只有黑夜的宇宙里!”
弦英秀樹默默盯著他,對他的話沒有一絲反應。
夜被他看得一肚子惱火,不耐低喊:“聽到了沒有!”
弦英秀樹冷冷嗤了一聲,偏過頭去。
“冷笑是幾個意思!背叛組織背叛我你還委屈上了是嗎?”
弦英秀樹懶得搭理他,掙開了他的束縛直接朝訓練基地里面走去。
注視著晝冷漠的背影越走越遠,夜皺著眉頭,突然用力抹了一把臉,低聲道:
“我他媽真是昏了頭了……晝,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
弦英秀樹很快就全身心投入訓練之中,以最短的時間將這三年的虧空與透支迅速補了回來,他可沒忘記作為‘阿樹’時,對方是怎么對待他的。
而且,吉田松陽那邊他也等不及了。
不過對于為什么是夜接手了組織的領導,以及晝到底是怎么背叛組織的,兩人都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及。
一個本身是對任何事情都無所謂不會浪費心神的態度,另一個則是怕打破了兩人之間難得和諧的微妙平衡。
雖然給予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但夜并不允許弦英秀樹接取任何雇傭任務,生怕他獲取了某些可能讓他逃脫的信息和機會。
“這是……人類的武器?”弦英秀樹目露不解地看著手中那把漂亮的太刀。
夜的眉頭微擰,怎么把它給忘了。
“某次任務中偶然獲得的,倒也不如雨傘好用。”夜淡淡地說道。
兩人不緊不慢地走在寬闊無人的廊道中,
“我倒是有幾分興趣。”
夜瞥了那把太刀一眼,心里雖然不悅,但還是眼不見為凈地移開了視線。
剛想轉移話題,不料前方一道柔美的身影走了過來,比起之前具備少年感的雌雄莫辨,現在的宮澤悠看過去倒是看不出一絲偽裝的痕跡,完全就是一位女子般美麗動人。
顯然對方也沒想到能在這里遇到他們,看到弦英秀樹與夜兩人和諧地走在一塊,愈發精致美麗的臉龐上浮現一絲驚訝,特別是看到男人那身熟悉的裝扮后,眼神都有些微妙的變化了。
自那次失控打了男人一巴掌后,這還是宮澤悠第二次與他相見。
意料之中,男人并未對自己多看一眼,冷漠地與自己擦肩而過。
宮澤悠的眼眸微微一暗。
稍微落后一步的夜漫不經心地瞥了宮澤悠一眼,唇角勾起了一個嘲諷地弧度。
對方恐怕不知道,晝已經再次把他忘記了。
呵。
【三日月,照計劃行事。】
【明白,主公。】
弦英秀樹沒有理會身后的風云暗涌,將太刀別在了自己腰間。
剛好,將他們來個一網打盡。
夜晚,飛船的控制中樞室。
一大片透明玻璃組成的墻面前,弦英秀樹靜靜地站那望著外面一望無際的星海。
身體機能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充沛的靈力在體內躍躍欲試,三日月已經將在飛船上查探到的信息告知給他。
可以收網了。
“你怎么到這邊過來了?”夜略帶著冷意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弦英秀樹沒有理會他,甚至對方朝他走來,從身后抱住他時,也靜靜注視著飛船外的星空無動于衷。
夜仿佛習慣了他的冷淡,微微低下頭湊到他的耳邊,“組織的事務處理完了,我們接下來可以去一趟地球,你想去嗎?”
“地球當然要去,但不是你去。”弦英秀樹的聲音帶著一絲冷漠的笑意。
多年來的生死較量立刻讓夜感知到危險,剛想閃開,一道泛著森冷寒光的刀刃立刻就橫臥在他喉管處,正是他看不起眼的那把太刀。
夜的臉色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你的記憶沒有出現問題。”
“沒錯。”
夜低低地笑了起來,神色并不慌張,只是看著弦英秀樹的眼神很冷。
“你以為你能憑這把刀殺了我嗎?”
弦英秀樹微微一笑,身上的氣質與晝截然不同,“誰說我只憑這把刀?我能摧毀組織一次,就能摧毀第二次。”
說完,在夜錯愕地注視下,身上涌出一股沉重的藍色靈力盡數將對方圍了起來,使其動彈不得。
“你到底是什么人?”
弦英秀樹微微歪頭,“我是夜兔,宇宙第一殺手晝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突然大聲發笑了起來,笑聲充斥著扭曲和不知對著誰的嘲諷,十分滲人,“你想去地球找吉田松陽是不是?”
“我告訴你,他死了!”夜的聲音陰狠而興奮,灰冷色的眼眸死死盯著弦英秀樹。
“就在半個月前,他被自己看重的學生殺死了。”
“晝,你晚了一步……”
弦英秀樹那烏黑的眼眸里笑意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化為實質的殺意和冷酷。
第119章
登勢婆婆的酒館。
外面風雪紛飛, 但酒館內卻已經生起了爐火,溫暖的氣息彌漫在每一個角落。
酒是個好東西,在這愈發寒冷的日子里,一杯熱酒不僅能驅散寒意, 更能慰藉人們的心靈, 消解那些積攢在心中的煩悶與憂愁。
此刻的酒館還有些冷清。雖然天氣寒冷, 但時間尚早, 平日里客人最多的時段還未到來。
這樣的節奏是酒館里的常態, 酒館的主人已經見怪不怪地站在吧臺里吐著香煙。
那是一位年過半百卻精神矍鑠的老婦人,滿頭烏黑的頭發一絲不茍的被盤成發髻,身穿一身黑色的浴衣,手指中夾著一支煙,滿臉的皺紋充滿歲月的痕跡,卻難掩那雙銳利的眼神。
酒館內的裝飾簡單而溫馨,墻上掛著幾副舊畫, 桌椅都是木制的,經過歲月的洗禮更顯古樸。本該一切都很美好的, 但角落里那個抱著酒瓶子, 醉得嘴角哈喇子的銀色卷發青年生生破壞了酒館里的氛圍。
“喂, 臭小子,別再喝了!”登勢婆婆粗獷的聲音打破了酒館里的寧靜,直擊銀時耳畔。
她瞪著銀時,隨手拿起吧臺上的抹布啪的一聲扔到了銀時仰面朝天的臉盤上, “你的萬事屋開張到現在有收入了沒有, 趕緊把這個月房租給我交了!”
“唔……臭死了, 老太婆這抹布幾百年沒洗了這么臭?!是要謀殺阿銀我嗎?”
銀時被這一突如其來的襲擊驚得酒醒了幾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 一臉嫌棄地扒拉開臉上的臭抹布。
“我不是幫你解決了昨天那群惹事的人了嗎,算我付清了行不行?”
“少給我來這套!要不是因為你挑事,他們怎么會在店里打起來?趕緊給我振作起來啊你這個天然卷,好好想想怎么賺錢交房租吧!”登勢婆婆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但更多的還是對銀時的關心。
“你說什么?你了解天然卷的痛苦嗎?”
“誰管你啊呆子!”
“而且這么冷的天就該躲在像媽媽子宮里那么溫暖的被窩里看最新一期的JUMP才對啊!傻子才出門招攬生意吧,是歌舞伎町的小姐姐們都要罵傻子的程度哦!”
“別找那么多借口,不交房租就給我搬走!”
“知道了,啰嗦的老太婆。”銀時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瓶子,起身認命走出酒館。
被掩上的門溜進了幾粒雪花,落在地板上化為了不起眼的水珠。
登勢婆婆徐徐地吐出一口白煙,把手中的香煙倒摁在煙灰缸上,掐滅了火星,然后收回了目光。
“年紀輕輕的,比我這老太婆還像快半截入土。”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雪花紛紛揚揚,覆蓋了整條街道。
銀時走出溫暖的酒館,冷風撲面而來,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他緊了緊外套,踏著積雪,慢悠悠地朝不遠處的漫畫店走去,所走過之處留下了一串串深深的腳印。
他的手里緊緊握著幾枚硬幣,那是他用來買《JUMP》漫畫的錢。比起出門賺錢,他還是更想買本漫畫回去縮在被窩里慢慢看,雖然維持生計是很重要,但遠遠比不上JUMP漫畫和草莓牛奶在阿銀心目中的地位哦。
銀時低著頭,無神的雙眸避免與行人對視,他時不時踢著腳邊的雪塊,在腦子里回想著上一期漫畫的情節。
然而,就在這時,坂田銀時的身體微微一頓,本能地身體比腦子還快一步察覺到,附近有一道不同尋常的目光穿過紛飛的雪花,悄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目光冷冽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他的靈魂。這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銀時的臉色微微一滯,心跳不由加速,他猛地轉身,試圖找到目光的主人。
然后,他看到了──
在街道對面,一個白色又高挑的身影靜靜地站在那里,手中舉著一把紅色的傘,上面落著一層薄薄的積雪。他站在那里不知多久了,整個人仿佛快要融入周圍的雪景之中。
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銀時的大腦一片空白,紅色的瞳孔因不可置信而微微放大,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對面的人傘檐下那張疏離而略顯蒼白的臉龐。
“阿銀我……是在做夢嗎?”他喃喃自語,手心里的硬幣無聲地落在雪地上。
不知何時,那些年少時懵懂而朦朧的情愫,如同此時被風吹散的雪花,突然間一一涌現在心頭。
緊接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麻木與虛無又悄然襲來,將他緊緊包裹。他發現自己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任由雪花落在肩頭,與遠處的人相對無言。
坂田銀時曾無數次幻想過再次與對方相見的場景,想象過自己會如何激動地訴說自己以及大家這些年來發生的變化,但當真正面對這一刻時,他卻發現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的心臟像被此時的冰雪所冷卻,仿佛在對過往作無聲的告別。
萬事屋。
兩人靜坐著相顧無言,面前各自擺放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
室內光線柔和,氣氛卻壓抑到了極點。
弦英秀樹薄唇微抿,烏黑的眼眸輕輕打量著面前有點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青年,青年低著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唯有那頭標志性的銀色卷發泛著柔和的光澤,一如往昔,又似乎承載著看不見的滄桑。
他此刻竟有些忐忑,平靜的外表下忐忑的情緒如波濤翻涌,他害怕從記憶里銀時那張慣于戲謔的口中,得知最不想知道的消息。
可是不可能這么一直安靜下去。
“松陽呢?”他輕聲問道。
這句話像是觸發了機關的按鈕,一直低著頭不說話的銀時突然猛地朝他撲了過來,雙手狠狠拽住了他的衣領,銀色發絲下,那雙紅色的眼眸已經泛著晶瑩的淚光。
被銀時猛然一拽,弦英秀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前傾去。兩人的動作打翻了地上的茶水,溫熱的液體流了滿地,淋濕了他們的衣角。
“身為老師的愛人,這些年你到底去哪里了?!為什么離開老師身邊?為什么?!”
略帶顫音的質問回蕩在空曠的室內,字字泣血。
弦英秀樹無言地對上銀時充滿憤怒與哀傷的眼睛,泛紅的眼眶里正閃爍著淚光,能清晰地看到了其眼底驚心的麻木與絕望。
心臟一陣一陣地開始抽痛,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衣袖下的指尖輕顫,他再次問道:“松陽呢?”
室內一片寂靜,唯有銀時急促的呼吸聲。
“老師死了。”
“……”
“是我親手殺死了老師……”
弦英秀樹只是用一種銀時看不懂的眼神看著他,沉默不語。
“為什么不生氣,老師死了…你為什么不生氣?”坂田銀時啞著嗓子問道,每個字都像從他心底最深處撕裂而出。
“……”
“你恢復記憶了。”
“是。”
氣氛再次陷入沉寂。
坂田銀時看著眼前這張與記憶中別無二致的蒼白面容,心中五味雜陳。
他突然攥緊了男人的衣領,另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腦,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兇狠力度親了下去。
可是,對方卻任由他動作,沒有給出一絲一毫的反應。
銀時的嘴唇顫抖著,心漸漸沉了下去。
……
被打翻的茶水靜靜躺在地面上,形成一團團的棕色的茶漬。
熱騰的霧氣已散,人也走了,只余那淡淡的苦澀的茶香在空氣中緩緩彌漫。
光線逐漸暗淡的室內,只剩下銀時一人。他低垂著頭,笑著流出了眼淚。
……
雪花紛紛揚揚,自灰蒙蒙的天空中悠然飄落,每一片都輕盈而純凈,卻在這份寧靜之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愁。
往日那個書聲瑯瑯、生機勃勃的松下村塾,在大火的肆虐下早已變成了一片焦黑和殘垣斷壁,被覆蓋在皚皚白雪之下。
遠處的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呼嘯而過,卷起一陣陣雪霧,模糊了來者的視線。
那把紅色的傘孤零零地躺在身后的雪地上。
男人的身影在風雪中顯得有些單薄,滿頭青絲落了霜。他眨了眨粘著雪粒的眼睫,空洞而無神的烏黑眼眸凝視著眼前的一切,蒼白的面色與身旁的雪相比,卻不知哪個更白一分。
他看向了庭院里那棵大樹,在大火燃燒下也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不再如記憶中茂盛翠綠的模樣。
有些痛真的是后知后覺的,它們在不經意間悄然侵襲,等到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早已被這沉重而窒息的憂傷所吞噬。
弦英秀樹輕輕垂下了眼眸,腦海中驀然浮現出,第一次見到吉田松陽的畫面,清晰得如同昨日重現。
那時他的身影正背對著光,發絲是淺淺的,好像是從晨光分出來的一樣。沉靜柔和的臉龐帶著一抹淡淡的笑意,被時光雕刻得干凈脫塵,仿佛在記憶里永遠不會老去……
此刻,他竟分不清腦海中的畫面和感觸,究竟是屬于他自己的,還是屬于‘阿樹’的。
男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身體頓了頓,他轉身拾起地上的紅傘,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因為戰爭的蔓延,這個偏僻又寧靜的村落在炮火和硝煙的轟炸下只剩下滿目瘡痍,就連記憶中那座寺廟也變得破敗冷清。
弦英秀樹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了那棵掛滿紅色絲帶的大樹上。
沉寂的眼眸微微閃爍,他緩緩走到樹下,仰起頭,目光在那些飄揚的紅絲帶上流連,仿佛在尋找著什么。
最終,他的目光停在了其中某個正在微微搖擺的小木牌上。
那木牌雖小,卻異常顯眼,只見上面落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字──永矢弗諼。
就在這一刻,晶瑩的淚水毫無征兆的滑落,順著蒼白的臉頰,凝聚在下頜,最終滴落在潔白的衣襟上。
不遠處一道藏藍色的雋秀身影靜靜望著這一幕,如新月般的眼眸里浮現淡淡的悲憫……
隨風飄舞的紅絲帶無聲地注視著,似乎也在這一刻靜默下來,一同沉浸在這份哀慟之中。
最后離開之前,長發如墨的男人再次來到求簽的地方。
他輕輕搖了一次簽,但這次并沒有打開來看,而是把簽放回原處,沉默地舉起那把紅傘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