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夜最討厭下雨天, 不僅僅是因為夜兔星常年陰雨綿綿,更是因為晝那天離開時,也是個灰蒙蒙的陰雨天。
夜原本不叫夜,晝也原本不叫晝。在成為宇宙令人聞風喪膽的雇傭殺手之前, 他們還只是生活在夜兔星上, 兩個互不相識的無名無姓的流浪兒罷了, 直到被那群人抓住后, 夜才認識了晝。
晝是個很特別的小孩, 從被抓住的第一天夜就注意到了。在別的小孩為接下來未知的遭遇感到恐懼絕望時,晝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里,抱著雙膝看著窗外的雨,他仿佛能隔絕周圍的嘈雜與恐慌,置身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好像感受不到周圍的情緒,亦不擔心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抓住他們的是一個專門培養殺手的組織, 他們這一批很快就被投進嚴苛的訓練之中。訓練的日子是殘酷的,每一天都是對生存的考驗, 每一天都有人不斷倒下, 在這片暗無天日的訓練基地里, 只有強者才能生存下來。
夜那個時候也差點沒能活出基地。
那是一期荒島生存訓練,他們被投放在一個無人的荒島上,憑借手頭分發的一把匕首,要求他們在這個資源匱乏的島上生存一個月, 不限手段。
對于從小在混亂的夜兔星里跌爬滾打的他而言, 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很艱巨的任務, 但就是因為他精神上的松懈,使得他在這次考驗中陷入了困境。
荒島的環境惡劣, 資源匱乏,除了尋找物資讓自己活下來,還得防范人心的險惡。而平日跟他不對付的競爭者就是聯合其他人給他設下陷阱,并將他積攢的資源洗劫而空。
在他快要喪命的時候,晝救了他,雖然這并不是出于他的本意。
那個時候他就見識到了晝是多么聰明冷靜的一個人。晝并沒有直接沖上前去與眾多敵人交戰,而是巧妙地利用了周圍的環境和敵人的心理,找到了一個難以察覺的盲區并將敵人逐一擊破,收刮走了所有資源。
他至今還能回憶起晝當時看過來的眼神,空洞死寂,跟看旁邊的一棵小草沒有任何區別。
自那以后,他的視線就不受控制地落在那人身上,帶著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嫉妒、在意和崇拜。
而晝也憑借他那超乎常人的冷靜和實力,迅速在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但也因為冷漠孤僻的性格被其他人孤立排斥。只有他始終在暗中注視著他,像只陰暗的老鼠,只能拼命地追趕,渴望有一天能夠與他并肩。
直到有一天,晝突然轉過頭,空洞的目光直直投了過來。那是夜兔星難得晴朗的一個下午,晝的聲音打破了他們之間那微妙的平衡,“你還要偷窺我到什么時候。”
夜愣住了,那是他第一次聽到晝的聲音,清澈而平靜,帶著一種獨特的清冷,更沒想到對方會直接點破他的小心思。他的心跳加速,但很快恢復了冷靜,以一種挑釁的語氣回應:“直到我不再需要的時候。”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時陽光灑在晝的臉上,他似乎看到那雙空洞的眼睛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但對方并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轉身離開了。
在那之后晝也依舊獨來獨往,只是好像默認了他在背后暗自較勁,在某些特殊情況下,他們甚至會聯手合作,共同完成某項任務。
他們的強大和出色很快就得到組織的器重,因此還被被賦予了“晝”與“夜”這兩個獨特的代號,他們漸漸成為了宇宙中雇傭殺手組織中最出名的兩個,特別是晝,他的名字在廣闊無垠的宇宙中傳得更遠、更響亮。夜以為這樣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某次任務中的死亡將他們分開。
然而,晝竟然毫無征兆地背叛了組織,與敵對勢力合作將組織搗毀得七七八八,甚至面對他的不解和阻攔時,更是毫不留情地痛下殺手,若不是他反應快,只怕當時首級就該永遠留在那堆廢墟之中了。
但是那場戰斗,也讓他的左眼處留下了一道永久性傷疤,好像在時刻提醒他不能忘記被晝背叛的痛苦和憤恨。
一道閃電劃破天空,照亮了夜的臉龐。緊接著,一聲震耳欲聾的雷鳴滾滾而來,天空仿佛被撕裂般嘩啦啦地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點猛烈地砸在地面上,濺起一片片水花,整個世界仿佛被一層水幕籠罩。夜撐著漆黑的傘站在雨中,任由水汽沾滿全身,他轉了轉手中的煙斗,傘檐下陰沉的目光直直落在不遠處那間私塾上,特別是那個讓他無比熟悉的高挑的背影上。
“晝,沒想到,你現在連警惕性都下降得如此厲害了嗎?”夜低聲說道,他吸了一口煙,在吐出的裊裊煙霧中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無的嘲諷弧度。
“如今的你變化真的很大,連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舍棄了殺手身份的你,肯定過得很開心吧”夜繼續自語,他的目光透過雨幕緊緊鎖定在男人身上,仿佛要將他看穿。
晝穿著與記憶中顏色完全相反的淺色衣服,正冒著雨與其他三個小鬼在收拾被雨淋濕的書本和衣服被套,在看見另一個個頭稍矮些的男子出來幫忙后,他便看見了晝空出來一只手,打開那把曾經沾滿鮮血、奪取了無數人性命的紅傘,舉在了男子頭頂上,自己則依舊暴露在雨中,低著頭正不知與男子交談著什么。
這一幕,與他的傘的顏色一樣另夜感到無比刺目。他曾經以為,晝會與他永遠沉浸在黑暗和殺戮中,永遠無法擺脫那個身份的束縛,哪成想這完全是他的自作多情。
對方已經遠離了那個充滿血腥和暴力的世界,將自己永遠拋在黑暗之中。
夜低低地笑出了聲,笑聲帶著無盡的冰冷與扭曲。隨后,他抽了一口煙,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他心中清楚,自己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既然已經知道了晝藏身于此,那便不急于一時。
讓他多享受一陣安穩平凡的日子吧
與吉田松陽正在說話的男人突然停頓,他的眉間微蹙,眼中帶著一絲疑惑地向夜原本站的方位望去,但是在雨幕的遮掩下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并未發現任何異常,仿佛剛剛某一瞬間心中一閃而過的危險是他的錯覺。
“怎么了?”吉田松陽注意到晝的異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卻并未發現什么特別之處。
弦英秀樹收回視線,搖了搖頭。但心中的疑慮卻如同雨絲般連綿不絕,他總覺得剛剛暗處似乎有人。不過,在這暴雨如注的影響下,一切都顯得那么模糊而不真切。
“不必管我,快先把東西搬進來吧,都淋濕了。”吉田松陽捧過弦英秀樹手上被淋濕的課本,轉身快速向走廊處跑去。
弦英秀樹見吉田松陽淋了雨,雖有些不愿,但還是收起了傘。他迅速加入坂田銀時他們,將在地上被淋濕的書本一一撿起,然后搬進私塾的走廊。
今天原本是個大晴天的,吉田松陽便打算趁著大太陽曬一曬堆積已久的課本和舊書,順便把洗好的被子衣服一起晾曬,誰知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將這些東西淋得狗血淋頭。
不遠處的桂小太郎試圖把掛在竹竿上的床被拖下來,可是床被淋了雨吸水后變得沉重,桂小太郎腳底一滑,勾著床被一角整個人撲倒在地,沉重的棉被也順著力度一股腦地全壓在他身上。
“啊救命啊老師,這個世界怎么變黑暗了!”桂小太郎沉悶悶的聲音從棉被里面傳出。
“假發你是笨蛋嗎?收個被子都收不好!”坂田銀時抽了抽嘴角,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蛋。
“——不是假發,是桂!”聲音有些失真,棉被底下的人不安分地蠕動但就是找不到出口,還能反駁看來也沒多大事。
弦英秀樹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書本攬在左手,走上前抓起了壓在桂小太郎身上的棉被,“快起來。”
“又重見光明了!謝謝你魔鬼老師!”桂小太郎把自己濕噠噠的劉海摞向左右兩邊。
弦英秀樹順便把另外幾床棉被都一起扯了下來搬到走廊那里,這時候就顯示出身高力氣大的好處了。
終于把東西都搬進來了,看著幾人全身濕噠噠地一直往地上滴水的樣子,吉田松陽擔憂又自責,“要不是我今天早上想把這些都拿出去曬,你們也不會變成落湯雞了。”
“怎么能怪老師,都是老天沒眼力見的錯,好端端的大晴天突然下什么大雨!”高杉晉助擰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就是就是!”桂小太郎。
弦英秀樹拿過旁邊準備的干毛巾,一下子蓋在吉田松陽頭上兩手放輕力度地搓揉。他自己的頭發都沒有來得及綁起來,被從前往后梳地披散在腦后,露出了飽滿光潔的額頭,發尾還在濕噠噠地滴著水珠。
吉田松陽笑著拿下腦袋上的毛巾,反手摁在男人手中,“你們快去換身衣服吧,不然會感冒的,我去給你們煮一下姜湯。”
當晚,他們依舊活蹦亂跳,反倒是鮮少淋到雨的吉田松陽發起了高燒。
這可嚇壞了坂田銀時他們三個,畢竟從未見過吉田松陽這么虛弱的時候,幾人爭著搶著要照顧老師,被弦英秀樹一腳一個踢出了房間。
屋外仍在電閃雷鳴,稀里嘩啦的雨聲隱隱傳入屋內,而屋內的燭火正燃燒,暖暖的柔光打在四周,仿佛驅趕了幾分夜雨里的寒意。
吉田松陽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溫暖的被褥下,額頭上貼著一塊白毛巾,眼眸緊閉,跟往常相比面上多了幾分生病后的蒼白。
弦英秀樹來到他床邊坐下,給他換了一下額頭上的毛巾。接著,便盯著吉田松陽恬靜的睡顏發起了呆。
他最近還是太累了。
弦英秀樹伸出手摸了摸吉田松陽的有些溫熱的臉頰,然后劃過他泛著淡淡烏青的眼下,動作輕柔中帶著幾分憐惜。
他抓起吉田松陽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闔上眼簾輕輕蹭了蹭。合心意的兩人相處的越久只會愈發喜歡,至少男人是這樣的,每每見到吉田松陽,只剩下滿心的歡喜。
為他歡喜為他憂愁,平靜淡漠的情緒都會被對方的一舉一動所牽動,如今見其虛弱地躺在床上,心里也升起了一股一股的悶痛。
這就是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嗎?
弦英秀樹看向吉田松陽,目光漸漸失神了起來。
“……阿樹。”吉田松陽輕弱的聲音驚醒了發呆中的男人。
弦英秀樹神色驚喜,隨即拿起了一杯水湊到吉田松陽有些干裂的唇邊。
“你感覺怎么樣?”
“我沒事,吃了藥感覺好很多,等悶出這股汗便好了。”吉田松陽眨了眨眼,朝男人露出個安撫的微笑。
“不過,總感覺身體忽冷忽熱的。”
第一次體會到生病的吉田松陽語氣十分新奇。
“忽冷忽熱?”弦英秀樹與吉田松陽對視,眨巴了一下烏黑的眼睛。
然后,他就一起躺進吉田松陽床里了。
“這樣還會冷嗎?”弦英秀樹將吉田松陽的身體攬進懷里,用自己的身體感受著對方身體的溫度。
吉田松陽有些失笑,懶懶閉上眼眸,倒也默許了對方的動作,“你不怕我把病氣傳染給你嗎?”
“不會的,我身強體壯,耐造。”弦英秀樹難得開了句玩笑。
“好吧。”
吉田松陽給面子地低低笑了兩聲,說實話,男人躺進來后確實感覺溫暖了許多,鼻尖徐徐縈繞著男人身上淡淡的梅香,暈疼的腦袋好像也緩解了幾分。
他微微瞥向朝他完全不設防展露在眼前的喉結和下顎,把自己的腦袋微微湊近輕輕蹭了蹭。
漸漸地,一陣困意襲來,吉田松陽閉上眼睛再次睡著了。
弦英秀樹唇角微微勾起,他低頭往懷里人發頂輕輕一吻。
“睡吧……”
第102章
夜幕低垂, 菊原居內燈火通明,卻掩蓋不住一股令人窒息的壓抑。
宮澤悠的心跳如鼓點般急促,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他想趁今夜熱鬧喧囂的時刻逃離這里。因為再不離開這個地方,他覺得自己快被無盡的壓抑和絕望逼瘋了。
但離開這里并不容易。高墻, 守衛, 眼線, 這些都是逃脫計劃上會面對的難題, 更別說他的賣身契還在那個老女人手上, 就算成功逃脫,今后也只能過上東躲西藏的日子,再也受不得一絲律法上的保護,再也無法享受正常人的安寧和尊嚴。
但那又如何呢?宮澤悠不在乎了,他連死的覺悟都有了,那些困難又怎么能夠絆住他追求自由的步伐。
至于為什么選擇今晚行動,是因為他得到了一個名叫勝村的役夫的幫助, 是他透露了菊原居夜里守衛輪換的規律和后門所在地,恰好今夜菊原居會舉行游街活動, 這正是他逃離此地的最佳時機。
他看著鏡中的自己, 神情帶上了幾分恍惚。鏡子里顯示的是一個束著馬尾, 身穿黑色男士舊衣的少年,面無敷粉卻更顯少年郎的清澈與利落。他已經很久沒見過自己穿男裝的模樣了,身為男兒身卻只能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自己的男性裝扮,實在令人感到諷刺。
不論今晚是否成功, 他都決定將以男性的姿態面對自己的結局。
“悠君, 我把您的晚飯拿過來了哦, 我現在可以進去嗎?”侍女小百合的輕柔的聲音在門口傳了進來。
是他故意稱身體不適讓她把晚飯拿過來的,小百合是照顧他日常起居的侍女, 也是那個老女人安排在他身邊用來監視他的眼線,所以第一個能發現他離開房間的也只會是她,他要想辦法先讓小百合的嘴給閉上。
宮澤悠四下環顧,拿起一個精美的花瓶悄悄來到門口旁。花瓶在手中沉甸甸的,如同他此刻的心也像這花瓶般沉重。
宮澤悠把花瓶舉過頭頂,心臟緊張地砰砰直跳。他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握緊了手里的花瓶,狠下心故意壓低嗓子:“你進來吧。”
門朝兩邊緩緩打開,宮澤悠的心臟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小百合的粉色身影慢慢出現在門口。她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轉身將晚餐放在桌上,就在這時,宮澤悠的心底涌起一股狠意,他高高舉起花瓶,瞄準了小百合的后腦勺,猛地砸了下去。
“砰!”一聲沉悶的響聲在房間內回蕩,小百合的身體瞬間倒下,花瓶碎片散落一地。
宮澤悠的心跳如同擂鼓般急促,但他沒有停下來,他知道自己必須盡快行動。他快速把門關上,檢查了小百合的呼吸和脈搏,確認她已經暫時失去了意識。
接著,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繩子綁住她的手腳,用布條塞住她的嘴巴。他小心翼翼地將小百合拖到自己的床榻上,用厚厚的棉被將她蓋好,確保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異常。
完成這一切后,他才發現自己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看著躺在床榻上的小百合,宮澤悠眼中隱隱閃過一絲復雜,雖然她是那個老女人的人,但平日待他也算盡心盡力,所以心中不免升起幾分愧疚。可他不能猶豫,不然被抓到了今后自己將再無逃脫的機會了。
宮澤悠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在柜子中拿出準備好的包裹,里面是一些積攢的錢財和外傷所用的藥物,還有一點路上吃的干糧。
剛把它背在身上,門口就傳來幾道富有節奏的叩叩聲,是那名叫勝村的役夫,宮澤悠謹慎地來到門邊,“勝村?”
“小悠,是我。”略有些沉厚的嗓音隔著一道門傳了進來。
宮澤悠皺了皺眉,連忙打開門,便看見一個身穿粗制深藍色衣服,長得溫厚敦實的男人一臉焦急地站在門外,見他打開門,面上明顯浮現幾分欣喜。
“先進來!”宮澤悠拽住役夫的衣袖把他拉了進來,關上門。
“你確定今晚可以走嗎?”
“對!今夜游街菊原居里大部分守衛被派去維護秩序了,后院那邊的守衛會有一刻鐘的輪換時間,我已經提前打點好,你直接可以去后院,到時會有我認識的人在那里幫你打開后門。”
“……”宮澤悠沉默地看著男人盡心盡力為他打點好一切,心里有些糾結起來,他明白對方為他所做的,皆出于對他的愛慕與渴望。
前些日子他因為再次犯錯被罰,勝村正是當時受命對他進行鞭刑的役夫,可不知道為什么,對方在看到他后,卻放輕了手中的力度,事后還偷偷給他塞藥。
后來,對方有事沒事總會刻意接近他,宮澤悠原本以為又是一個沉迷于他這副皮囊的膚淺男人,但對方眼中飽含愛意的同時,行為上卻對他以禮相待,過分的小心翼翼和尊重愛護讓宮澤悠對他逐漸卸下了心防,以致于讓對方知道了他想逃離此地的想法。
出乎他意料的是,對方并沒有選擇舉報,而是冒著被嚴懲的后果不顧一切地想要幫助他。
宮澤悠有些無措,他明白勝村幫他的事情被發現的話對方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因此想讓勝村一起跟他逃跑,可他還是拒絕了。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逃離這里嗎?”少年忍不住再次問道。
勝村微微低下頭,避開了宮澤悠的視線。他的手指在衣角處無意識地摩挲著,仿佛心里有什么難以啟齒的話語。他抬起頭,眼里帶著幾分歉意:“小悠,是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為什么?你怕我們被發現后受到懲罰嗎?”宮澤悠臉上一怒,上前拽住勝村的衣領,“作為一個大男人龜縮于這種地方有什么前途可言,還不如逃出去過上自由、沒有牽絆的生活!”
少年的話天真又美好,永遠不會想到世上還會有比菊原居還要險惡的存在。
勝村沉默片刻,然后緩緩開口:“小悠,你還不明白嗎?我并不是因為害怕懲罰才選擇留下,我是因為愛你,才選擇放棄與你一同離開的機會。”
宮澤悠愣住了。
“我希望你能過上自由、快樂的生活,到時他們發現你離開了,一定會去追捕你,我就可以留在菊原居擾亂他們的耳目,絕不讓你被他們輕易發現。”
勝村看著少年的目光帶著不舍和一絲隱晦的愛意,又有幾分源于自身配不上少年的自卑,可惜少年沒能看懂。
“快走吧,沒時間了。”勝村打開門左右觀望了一下,然后輕輕推了少年一把。
“我”少年咬了咬唇,鳳眸中閃過一絲掙扎,心中五味雜陳。
對比自己的自由,那觸動人心的愛慕也不過是毫無價值的東西罷了,宮澤悠,你不要心軟。
宮澤悠神情復雜地看了勝村一眼,他強行壓下心里涌出的愧疚與難受,頭也不回的往后門的方向走了,因此也沒能看見剛剛還一臉不舍與愛意的男人,早已面色無波,眼神平靜地看著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建筑圍欄之中。
一路上躲躲藏藏,宮澤悠根據勝村告知的路線終于來到后院。宮澤悠躲在一根柱子后,懷著忐忑又激動的心情朝后院觀望,這里對比前堂顯得荒涼蕭瑟,仿佛是一個被遺忘的角落,只有一盞昏暗的燈火正盡責地照亮泥濘的地面。那里落葉滿地,地面坑洼,積滿了黑色的污水,正不斷散發著難聞的氣味。
這里平常很少有人過來,后門也只有菊原居里的采購有時圖個方便會進出。原本看守這里的兩個大漢此刻已經不在原地,宮澤悠知道是勝村托住了輪崗的兩人,他們隨時都有可能回來。所以時間緊迫,他必須在兩個大漢回來前往后門逃跑。
后門是一扇破舊的鐵門,上面長滿了銹跡,鎖頭也顯得異常陳舊。然而,勝村口中的接應人卻遲遲沒有出現。
宮澤悠心里頓時涌起一股不祥的預感,開始懷疑起這個計劃的可靠性。他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復自己的心情,但內心的緊張感卻像一團火焰般在燃燒。
“有人在這里嗎?”他低聲呼喚。
少年的聲音在空曠而黑暗的后院回蕩,但周圍依然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宮澤悠心中更加不安,他不能在這里久留,否則一旦被發現就將陷入絕境。他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準備自己動手打開這扇生銹的鐵門。
他走到鐵門前,仔細觀察著鎖頭的結構。雖然鎖頭看起來破舊不堪,但還是明顯能看出這是個結構復雜的鎖。他抬手用力扯動,刺耳的摩擦聲頓時在后院響起,頓時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額頭也因為著急而流下了幾滴汗。
就在這時,幾道不徐不疾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
宮澤悠心中一緊,急忙轉過身。只見一個暗紅色的身影從暗處緩緩走出,瘦削的身影在昏暗的燈光下顯得格外陰森,而三個身材魁梧的大漢正跟在她的身后。
“小悠,你想去哪兒?”精明刻薄的面孔展現在宮澤悠面前,是菊原居的老板娘,她的眼睛里閃爍著狡猾和憤怒,那尖銳的聲音如同尖刀刺入他的耳中。
宮澤悠的身體僵住了,心猛地一沉,心中的恐懼和不安卻如潮水般涌來。
她怎么會在這里?
她怎么知道自己今晚要逃跑?
是誰告的密?
“我……”少年頓時軟了手腳,他試圖辯解,但聲音卻異常微弱和絕望。他清楚,在這個時刻,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
“你還想逃跑?”老板娘的聲音更加尖銳,她揮手指向身后的三個大漢,命令道:“把這個養不熟的白眼狼給我抓起來!”
黑漆漆的屋內,幽冷的月光透過薄薄的窗格子,給這片黑暗帶來了一絲朦朧的光亮。
本該睡夢中的人,此時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瞳孔微縮,額頭冷汗涔涔,臉上帶著壓抑的神情,仿佛剛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弦英秀樹坐起了身,如瀑般的長發傾瀉而下,幾縷青絲隨著動作滑落在身前。
纖長的睫毛輕輕垂落,遮掩不住眼里的倉皇與痛意。他剛剛做了一個夢,但那好像又不是夢,因為夢中那種痛苦的感覺十分逼真,仿佛一段真實發生過的記憶。
他回憶著那個詭異的夢境,夢中人長著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卻被一個看不清面孔的白發男人冷酷地挖出了妖核,那種徒手插進心臟的痛楚和絕望,仿佛還縈繞在心頭。
弦英秀樹微微垂首,支起右手撐在自己的額頭上。朦朧的月光映在他蒼白而布滿細密汗珠的臉龐上,忽明忽滅,更添了幾分沉悶和孤寂。
模糊而帶著無盡絕望的影像,在夢境中扭曲變形,一時之間讓人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
男人輕輕閉上眼睛復又睜開,他看了一眼屏風另一邊還在熟睡的身影,沒有驚擾他,輕手輕腳起身出了屋。
夜色如水,微風徐徐拂過臉龐,帶來一絲涼意。弦英秀樹坐在廊間地板上,靜靜仰望著夜空中的月輪,一股不知名的情緒卻在心中翻涌。
他試圖回憶夢中的細節,卻發現現在腦海中只有一片混亂和模糊。
夢里的那個人……是他嗎?
伸出手輕輕放在自己的胸口處,這里似乎還殘留著夢中被強行挖取妖核的痛楚。
弦英秀樹微微抿唇,烏黑的眼眸里閃爍著明明滅滅的光影。
如果那是過去的自己,那么,那個男人是誰?
以及,從自己心臟里挖出來的那顆圓形晶體又是什么?
自己真的是……人類嗎?
他復又想起了之前跟吉田松陽對戰時,在腦海中突兀閃現的記憶片段。在他試圖深入探索這些記憶時,突然,一陣強烈的劇痛如潮水般涌來!頭痛欲裂,仿佛有一把尖刀在不斷地刺入他的大腦。
弦英秀樹頓時雙手緊抱著頭,悶哼出聲,痛苦地蜷縮在地板上。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扶起,然后摟入懷中,令人心安的溫暖和氣息出現在自己身前。
“阿樹……放輕松,不要再回憶了。”不知何時醒來的吉田松陽身著里衣抱住了男人的身體,讓他依靠在自己胸前,神色擔憂地輕聲安撫。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弦英秀樹的額頭,見他如此痛苦,心里也跟著涌出陣陣難受。其實早在弦英秀樹氣息紊亂時他便清醒了,只是沒想到對方對因為記憶而如此痛苦。
弦英秀樹緩緩睜開眼眸,抬起頭,對上那雙充滿擔憂和心疼的灰綠色眼眸,心里的難受和痛苦在這一刻似乎得到了短暫的緩解。
“松陽,我……”弦英秀樹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話語卻哽咽在喉頭。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那些突如其來的記憶和痛苦,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可能的真實身份。
但吉田松陽只是靜靜看著他,緊緊握住弦英秀樹的手,聲音堅定而溫柔,“阿樹,沒有關系。不管記憶里發生過什么,你都是我的阿樹。”
弦英秀樹如鴉羽般的眼睫微微顫抖,他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吉田松陽的身體,把自己的頭埋在他的頸窩處。
兩人的身影在月色下依偎著。
吉田松陽輕輕撫摸著男人的頭發,臉上帶上幾分歉意,“很抱歉,一直沒能跟你說出一件事。”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應該是夜兔族的人。”
第103章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 你應該是夜兔族的人。”
“夜兔族?”弦英秀樹嚯然抬起頭,對這個詞感到非常陌生。
“這只是我的猜測罷了,在這個世界上不僅僅只有我們目前腳下的地球,宇宙中還有許許多多的星球和生物, 而夜兔族也是宇宙生物的其中之一。”
“在我的記憶中, 夜兔族的人以強大的戰斗力聞名于宇宙, 是宇宙最強的三大傭兵種族之一, 他們長得跟地球人沒有差別, 但有幾個非常出眾的特點。”吉田松陽伸出手輕輕撫摸男人溫涼細膩的臉頰,灰綠色的眸中閃爍著不知名的盈光。
“他們皮膚白皙透明,害怕陽光,隨身帶著的傘是他們的武器,擁有異于常人的怪力及恢復力,就算中了于常人而言足以致命的傷,亦能恢復。”
弦英秀樹不由得怔住, 這么明顯的特征,他自己不就是嗎?但是夢中從自己體內取出的那個東西, 又是什么?
“雖然不能全然確定, 但從你身上表現出來的特征來看, 確實挺符合的。你還記得第一次遇見你時你身上穿的那套衣服嗎?也許阿樹你之前是從事殺手之類的職業也說不定呢,至于為何會受著重傷來到地球,這確實是個謎。不過——”吉田松陽捧住男人的臉,向內擠壓, 見對方乖乖地任自己將他的臉擠壓出兩側的肉肉, 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然后, 在男人平靜中帶點茫然地注視下低下頭,在其微微嘟起的唇上快速啄了一口, 那雙溫潤的眉眼彎成月牙形,仿佛含著世間最皎潔飽滿的情意。
“不過,你依舊是我最可愛最喜歡的阿樹。”
“松陽”弦英秀樹的眸中閃過一絲動容,心里的疑惑、不安和迷茫似乎都因為吉田松陽這句話暫時消散了。
人這種生物,終尋一生要的也不過是一個歸宿。
為什么失憶后潛意識里會感到迷茫和焦躁?為什么會對那些莫名而無序的記憶碎片感到在意和不安?說到底不過是個體失去了對自我認同的定位和方向,失去了對過去經驗和知識的依賴而感到不知所措。
人往往無法預測自己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失憶后所帶來的痛苦和迷茫,皆不過內心對未來產生的不確定性的恐懼罷了。
他拉下吉田松陽的手,輕輕眨動了一下眼眸。
雖然偶爾會迷茫失落,偶爾會無措不安,但我還是好好活著看每天太陽的東升西落,看自己所愛的人的一顰一笑,享受著松下村塾的阿樹這個身份與大家一同創造出的更加珍貴美好的記憶,不是嗎?
想到這里,弦英秀樹那清冷俊美的面容上慢慢露出一絲釋然的微笑。
那笑意先是從心底透到漆黑的眼眸里,又如霧般從眼眸散入眉梢眼角,再從眉梢眼角迅速暈開,最后,才嘴角彎起,抿出一彎月牙。
這一笑如同水面上的月影,輕柔而朦朧,連吉田松陽的心跳都不自覺漏了一拍。
“你想找回記憶的話,或許回到你原本的故鄉能給你提供一些線索,但是這大概有些難度。”吉田松陽苦笑了一下,忍不住為對方的遭遇感到幾分難過。如果我還是天照院奈落的首領,或許就能夠幫助阿樹去尋回自己的記憶吧。
“按照目前的科技水平,想要前往宇宙不是件容易的事。”
聞言,弦英秀樹只是眉眼柔和地看著他,輕輕搖頭。
“或許過往的記憶確實很重要,但在此刻,我更愿意沉浸在這份與你共度的時光里,僅以‘阿樹’之名與你相伴。從遇見你的那天起,所產生的記憶對我而言都彌足珍貴,它已足以填補我內心的空缺。”弦英秀樹把手放在吉田松陽的后腦勺,兩人的額頭相貼,他輕聲道。
“縱使過往的記憶再如何重要,也無法比擬與你共度的現在與未來,它們才是我生命中最該守護的珍寶。”
月光溫柔地灑落,兩人坐在靜謐的走廊上,清冷的月光為他們的身影勾勒出柔和的輪廓。
吉田松陽聞言身體微微一震,一直以來那雙灰綠色的眸子深處的晦暗與執念,此刻卻仿佛被月光洗凈,變得清澈而明亮。
他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釋然。在被愛的同時,他何嘗不是在學著愛別人呢?虛是個怪物,而他作為怪物的一部分,也能被這樣全心全意地愛著嗎?
然而,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男人的回答。
弦英秀樹于兩人溫熱的氣息之間微微低下頭,雙唇相互觸碰
“那位美人如何了?”
“回大人,正被關進懲戒室遭受私刑,只是怕已心存死志。”略有些沉厚的嗓音在屋內響起,轉身看去,赫然就是幫助宮澤悠逃跑的勝村。他正面無表情地向蜜橘色長發的男人匯報著,眼底并無半點波動。
原來這一切不過是夜設下的圈套,他早就看出來宮澤悠對晝產生了不該有的心思,也看出他想逃離這里的強烈欲望。正好他在謀求與地球掌權者的合作中需要一個合格的打探情報的人員,宮澤悠是他見過身份皮囊最為合適的,故順手推了一把,為將這位美麗的少年收入麾下隨手設下的一個局,否則按他個性又怎會讓少年存活至今。
從一個龍潭逃脫又陷入另一個虎穴,從升起的希望中又遁入絕望,這種心智不斷遭到打壓磨礪的人想必最后會開出非常芬芳的果實吧。
夜瞇了瞇眼,唇角勾起一絲玩味的弧度。
宮澤悠正是他心目中的那顆果實。他身份和皮相堪稱完美,既能夠引起掌權者的注意,又具備足夠的狠勁和韌性來應對各種挑戰。他相信,只要稍加磨礪和調教,宮澤悠必將成為他手中最鋒利的劍。
“走吧,我們去看看他。”
黑漆漆的二樓走廊盡頭,一扇深色的門緊緊關閉著,時不時傳出令人心驚的痛苦嗚咽。
門緩緩打開,一股陰森恐怖的氣息撲面而來。昏暗的燈光下,只見宮澤悠被綁在一根鐵柱上,衣衫破爛,血跡斑斑。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干裂,眼中滿是絕望和痛苦。
兩名大漢正手持皮鞭,狠狠地抽打著他的背部和大腿。每一次鞭打都伴隨著他痛苦的呻吟和嗚咽,聽得人心中發顫。
夜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輕輕吸了一口手上的煙斗。
一旁的菊原居老板娘一臉討好諂媚地賠笑道:“夜大人,您想要小悠這小子,我將他帶過去找您便是了,您何必親自來這臟污的地方,在下實在過意不去怕污了您的眼睛。”
說完,轉過頭朝兩個大漢喊道:“停吧,把這小子給我松綁后你們倆就可以下去了。”
兩個大漢面面相覷,照著命令做了。
老板娘狠狠瞪了少年一眼,“算你小子走運!若不是夜大人重金贖你,今夜老娘我便把你打死這不可。”
“好了,你也下去吧。”夜不耐地揮了揮手。
“是是,在下先下去了,夜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提出來就好。”
宮澤悠無力地倒在地板上,渾身劇痛,他費力地睜開眼看向老女人離開的身影,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令人熟悉的臉。
“勝村你怎么在這里?”宮澤悠難以置信地對上勝村冷漠的眼神,見后者微微錯開視線后,混沌的思緒宛如被一潑冷水猛然澆醒。
那一瞬間,如同雷擊大腦立馬便明白了前因后果,什么愛他,什么逃跑,全是騙他的!
“你這個混蛋——”
“還有力氣罵人,看來還很精神。”夜在少年跟前蹲下,伸出手抬起少年的下巴,仔細端詳那雙盛滿怒火與仇恨的鳳眸,“真不知該說你天真爛漫,還是愚不可及,這么簡單的小伎倆都能讓你上套。”
“你你這般大費周章到底是為什么?若是看我不順眼為什么不直接殺了我,何必讓別人來戲耍我!”宮澤悠看著眼前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我確實是看你挺不順眼的,但你比自己想象中還更有價值一些。我需要一個能打探進幕府高層的細作,而你會是最好的人選。”
“細作?”宮澤悠愣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隨后是深深的嘲諷:“你看我如今這副模樣,你認為我還有能力去做那種事嗎?”
夜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他的手指輕輕滑過宮澤悠那張雖然蒼白但依然不失美麗的面龐,聲音中充滿了誘惑:“你太低估了自己的價值,美貌有時候也能成為最鋒利的武器。”
“以色侍人?”宮澤悠的眼神立刻變得憎惡,他掙扎著想要擺脫夜的手,卻無濟于事。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錯了,我宮澤悠今夜就算是死,也不會為你做那種事的!”
“你確定嗎?就算是有了那個救你的男人的下落,你也甘愿去死嗎?”
夜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在宮澤悠耳邊炸響,讓他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瞪大眼睛看向夜,“他在哪里?”
“想知道他的消息?那么就乖乖聽話,而且你難道就不想靠自己的手段把那些欺辱過你的人一一報復回來嗎?”
男人的聲音充滿了誘惑,像一條狡猾的蛇,又似那黑暗中的蠱惑之語,讓少年的內心開始產生動搖。
“沒有人能救得了你,宮澤悠,能救得了你的只有你自己。”
“你難道真的不想,把那個救了你之后,又害你陷入如今境地的男人狠狠報復回去嗎?”
少年漸漸安靜了下來,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男人那張清冷俊美的面容,那雙漂亮的鳳眸也慢慢沉淀出本不該出現的晦澀。
沒有人能救得了自己
每一個救他的人,都是更進一步把他推進深淵的兇手。
第104章
不知不覺, 秋天已經接近尾聲。夕陽的余暉不再那么炙熱,而是變得柔和而溫暖,宛如一盞即將熄滅的燈火,在夜幕降臨前散發出最后的溫暖與光芒。
空氣中彌漫著秋天的氣息, 那是一種收獲和成熟的味道。金黃的稻田、碩果累累的果園和落葉飄零的樹林, 風輕輕吹過, 帶起一片落葉的旋舞, 它們在空中翻飛、盤旋, 漸漸構成一個暖色的世界。
此時私塾里也挺熱鬧非凡的。
“松陽老師!我要穿這件綠色的!”
“我要藍色的!”
“不行,這是我先看上的!你選其他顏色。”
大廳里,一個個小蘿卜頭們在選自己心儀的和服,甚至還有人互相爭奪了起來。
坂田銀時睜著死魚眼:“切,不就是衣服嗎?有什么好爭的,又不是草莓牛奶。”
“每個人都有一件,誰先看上就歸誰的哦小翔太。”吉田松陽正穿著一套淺藍色和服, 笑瞇瞇地朝小翔太豎起食指提醒道。
“好吧。”小翔太不甘不愿地放開了手中的藍色和服。
原來今晚是村鎮上一年一度的祭典節日,節日連續三天, 為了慶祝秋天的收獲而舉辦, 晚上會有各種游玩吃喝以及觀賞煙花的節目, 是這里最為熱鬧的節日之一。
高杉晉助眼疾手快地搶到一套跟吉田松陽同色系的和服,緊緊抱在懷中,面上肉眼可見的開心。
“啊!我也想跟老師穿一樣的顏色”桂小太郎滿臉遺憾地看著淺藍色和服被高杉晉助搶走。
“哼,下輩子吧。”高杉晉助輕蔑地看了他一眼。
“好了, 大家快去換上吧, 天快黑了。”
“老師老師, 可以幫我綁一下腰帶嗎?”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姑娘扯了扯吉田松陽的衣角,臉上帶著幾分害羞, 她是吉田松陽接納入私塾的孤兒。
“好的。”吉田松陽蹲下身為她系上稍微有些復雜的腰帶,系好后,轉頭才發現弦英秀樹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口。
吉田松陽的眼睛頓時閃過一絲驚艷,“很好看,這套衣服很適合你呢。”
弦英秀樹聞言,神色并未有太大的變化,但那雙漆黑的眼眸中卻泛起了溫柔的笑意。他穿的是一套雪白色的和服,外身罩著一件項銀細花紋底的白色羽織,羽織扣中墜著一條深紫色流蘇,垂落在身前,腰間束著帶有花紋底的深紫色腰帶,讓他的身材比例勾勒得更加出挑。
衣服的做工不是非常細膩,但卻顯得簡約而不失雅致。
墨色的長發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恰到好處的長度既不過長也不過短,耳邊紫羅蘭色的耳墜因動作而輕輕晃動,藏在發絲后反射著細碎的光芒。
恰如瓊枝玉樹,風骨自成。
吉田松陽有時候會想,對方身上總有一股與他的身份完全不符的矜貴與厚重的氣質,像是與生俱來的、浸在骨子里的涵養與從容。
弦英秀樹走過去,懷著愉悅的心情將吉田松陽從地上拉了起來。
“我們走吧。”
他們是從鄉間小路走過去的,等到了鎮上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夜空中繁星點綴,同那輪皎潔的月亮一起注視著底下熱鬧非凡的人間集會。
祭典的會場燈火通明,人群熙熙攘攘。這里不僅有吃的玩的,還有精彩的會場表演即將開場,小孩們已經個個迫不及待地想去體驗一番了。
吉田松陽見狀,只好給他們分點零錢,叮囑他們不可因為貪玩而晚歸,必須得在亥時一個不落地回去私塾。
“好耶!!我要去撈金魚!”
“我想去買章魚燒吃!”
“銀時,那邊有人在賣棉花糖誒!我們去那邊!”桂小太郎突然大喊。
“什么?棉花糖!”坂田銀時兩眼發光,眼睛像雷達一樣四處掃描,“在哪里在哪里?”
“走啦,這邊!”
漸漸地,這群小孩們竄進人群里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兩個大人身邊只剩下高杉晉助。
“晉助,你不跟他們一起玩嗎?”吉田松陽摸了摸身旁的紫色腦袋。
只想跟吉田松陽待在一塊的高杉晉助白嫩的臉蛋微微泛紅,眼神飄忽,嘴里嘟囔著:“都是騙小孩的把戲,有什么好玩的。”
“哎呀晉助我們快走啦!”不知何時又跑回來的桂小太郎拉住高杉晉助的手,朝不遠處一臉不情愿的坂田銀時跑了過去,歡脫的聲音隱隱傳來。
“打擾老師和師娘談戀愛是會遭雷劈的哦~~”
吉田松陽噗呲一笑,戲謔的眼神投向身旁的男人。
弦英秀樹神情有些無奈,他握住吉田松陽的手隨人流走了進去,微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只是可惜了,你學生的師娘并不是個女人。”
某只夜兔對于之前的事還耿耿于懷,吉田松陽知道他只是口頭上說說,但還是覺得好笑。他反握住男人修長的手,故意靠近他,溫柔的笑意仿佛快從那雙眼眸里溢出來,“那我來當他們的師娘,可好?”
男人的身體微微一頓,爾后,吉田松陽便看見對方那白皙的耳尖上漸漸染上薄紅,于是眼中的笑意更濃了幾分。
漫漫長夜悄然而至,銀月燈火交相輝映。人潮涌動,男女老少此刻都沉浸在這熱鬧非凡的節日之中,寬道兩側的商販隨處可見,幽幽的脂粉香混著食物的香氣融于風中,煙火氣息漸濃。
兩人袖子里的雙手十指相扣,游覽于人群之中,卻不知不覺成了旁人的焦點。溫潤如玉的氣質與清冷如月的氣質相互映襯,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有些未出閣的少女本想上前搭話,卻見二人舉止間親密無比,周身縈繞著他人難以插足的氣氛,便又打退堂鼓了。
走了一段距離后,人群有所停滯,前方似乎有橋路,兩人跟著在一處賣三色丸子的商販前停下了步伐。
“他們是要去哪兒?”見多數人都往一個方向去,吉田松陽有些好奇地詢問。
“前方似乎有橋。”
前方有一座古樸的石橋橫跨在河面上,橋上的燈光與河中的倒影交相輝映,美不勝收,而橋兩側聚集了許多男男女女,似乎都在期盼著什么。
弦英秀樹偏頭看向周圍多了許多賣河燈的攤位,隱隱明白了過來,他剛打算帶吉田松陽過去買河燈,便聽見身旁的人喊住了他的名字,于是側過臉看過去。
“怎么唔”黑色的眼眸微微睜大。
是吉田松陽舉著一串溫熱美味的丸子堵住了他的唇。
“吃一個?”吉田松陽笑盈盈地望著男人,明亮的燈火映在他溫潤的側臉上,讓那雙灰綠色的眼眸此刻如星辰般璀璨奪目。
不知為何,弦英秀樹覺得自己的心跳驟然間有一些加速,眸色微微一深,喉頭不自覺滾動了一下。他看了一眼面前的串丸子,眨了眨眼,然后低下頭輕輕咬了一顆。
“好不好吃?”
弦英秀樹一邊注視著吉田松陽,一邊把口中的食物咬碎,咽下。他的目光沉沉,帶著一股難以察覺的欲望和晦澀,仿佛此刻口中咬碎的不是食物,是眼前人的鮮血骨肉。
吉田松陽被看得有些微愣,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目光,心里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好吃”弦英秀樹唇角微勾,伸出將吉田松陽臉側的一縷頭發別在他的耳后。
就在這時,兩人的眼神微動,弦英秀樹快速攬過吉田松陽的身子躲開了別人的推擠。
但是,剛好一位打扮十分美麗,身形纖細的少女因被周圍的人群推搡,身體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向他們的方向撲過來。她的臉上寫滿了驚慌,雙手在空中揮舞著試圖找到支撐點。
弦英秀樹眉頭微蹙,在少女即將撲倒在地時,伸出另一只手擋在她的腰腹處,往反方向稍稍一推,成功讓她站穩了身子。這些都在發生在瞬息之間,他立刻收回了手,帶著吉田松陽一起后退了兩步拉開了與少女的距離。
對方好像還沉浸在那份驚慌中沒緩過神來,捂著自己的胸口愣愣喘著氣。
“千絕小姐!千絕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被撞到?”一個比她身形稍嬌小的女孩從人群中鉆了進來,拉出美麗少女的手,滿臉焦急地上下檢查。
“哎呀,我就說不要往這邊過來的,這邊人那么多容易走散的千絕小姐!”
“我沒事……”名叫千絕的少女聲音細膩輕柔,鳳眼朦朧地望了弦英秀樹一眼,隨后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首,朝他欠了欠身,“謝謝,若不是您出手相助,我恐怕就……”
少女姣好雪白的面上浮出淡淡的粉色,視線落在男人的衣擺上不敢與之對視。
她的皮膚白皙如雪,臉上的妝容精致而不失自然,眼角一抹朱紅眼影如落花輕掃,淡淡的胭脂輕掃在臉頰上,增添了幾分嬌羞的紅潤,唇上涂抹的口脂閃著晶瑩的光澤,使得那張小巧的臉龐更顯得嬌艷動人。
烏黑亮麗的發絲被一支精美的發簪高高挽起一個清麗素雅的發髻,幾朵粉嫩素白的絹花點綴其中,與她的氣質相得益彰……
與清麗素雅妝容不符的是,對方正穿著一襲艷麗的紅色振袖,袖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飄動,如同盛開的花朵,吸引著周圍人的目光。
她只是盈盈站立在這兒,就已經成為了集市上的一道亮麗風景線,引來了無數人的側目和贊嘆。
弦英秀樹看著少女,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他們曾經有過某種交集。然而,他又說不上具體是哪些方面讓他感到絲絲怪異。他微微皺眉,試圖從記憶中搜尋出與這少女相關的片段,但一無所獲,卻也因此顯得他臉上的表情看著給人一種略帶冷漠與不友好的感覺。
“謝謝您出手幫助了我家小姐!”小侍女聞言向弦英秀樹深深一鞠躬,但面對弦英秀樹那冷漠的眼神,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警惕,將少女更加緊密地護在身后。
吉田松陽見男人只是看著少女并不搭話,便上前解圍道:“這邊人流量大,二位還是小心些,莫要走散了哦。”他的聲音溫和而親切,試圖緩解這緊張的氣氛,好在讓他們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他身上。
“是,多謝二位了。”少女千代微微抬起眼眸,自覺得隱晦的視線在眼前二人身上流轉著,而后落在弦英秀樹身上,帶著幾分刻意的留戀與不舍。
那目光似乎蘊含著一種復雜的情感,敏銳察覺到這份違和之處的吉田松陽雖然表面上保持著微笑,但內心卻開始泛起漣漪,具體要說那是什么感覺,大概是不愉快吧。
好在弦英秀樹似乎并沒有意識到這種微妙的氣氛,他只是朝少女點了一下頭,然后攬住吉田松陽的肩膀帶著他繼續往前走,離開了此地。
“千絕小姐,這里人太多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小侍女試探著詢問。
少女的目光遙遙落在那道背對著自己,越走越遠的白色身影上,臉上原本嬌羞內斂的神情通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復雜的神色。
她靜靜看了一會,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淺笑來,琥珀色的眸子中掠過絲絲暗芒。
終于見到你了
少女,也就是少年宮澤悠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視線,睫羽輕顫掩住眸中情緒,面上似乎有一絲失落一閃而過。
只是,你好像已經把我忘記了。
第105章
“看來阿樹也挺受女孩子歡迎的嘛。”
吉田松陽咬了一顆手里的丸子, 右側的腮幫子頓時鼓起了個圓圓的弧度,顯得有些可愛。他看著前方的行人,嘴里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這話看似只是普通的輕松調侃,但弦英秀樹莫名感覺到那語調里帶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于是微微側過頭, 發出一道疑問的聲音。
不過吉田松陽很快便恢復了常態, 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錯覺。
弦英秀樹那冷冷淡淡的視線落在吉田松陽微微鼓起的腮幫子上, 忽然淺笑, 伸出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誒?”吉田松陽滿臉詫異, 捂住自己的臉頰朝男人看去,卻見對方低下頭把他手中最后一顆丸子叼走了,然后看著前方,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來。
看了看手中空蕩蕩的竹簽,再瞅了瞅男人。吉田松陽趕緊咽下了口中的食物,選擇伸出手捏住男人一邊臉上的肉,不太高興道:“這是我的, 你怎么吃了我最后一個丸子!”
弦英秀樹黑曜石般的眸子半瞇,只覺得吉田松陽發皺著眉頭的樣子可愛極了。他左右觀察了一下身邊的路人, 確認沒有人在注意他們后, 在吉田松陽震驚的目光下, 突然低下頭,輕輕地貼住了對方的嘴唇,將口中的那顆丸子渡到了對方口中。
吉田松陽怔愣地停下了腳步,感受著口中那顆帶有余溫的丸子, 默默捂住了嘴巴。
“你你怎么能”吞也不是, 吐也不是, 吉田松陽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瞬間加速,白皙的臉頰也慢慢升起一股熱意, 先前那丁點酸意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弦英秀樹見狀忍不住從喉嚨里發出一聲低笑,他拉起吉田松陽的手腕,往前方一個賣面具的攤位走去。
“走吧,那邊有賣面具的攤位。”
吉田松陽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心中五味雜陳,真不知道自己該生氣還是該害羞。他偷偷瞥了一眼男人的背影,暗自揣摩:他果然有提前看過有關戀愛方面的書籍的是吧,不然怎么這么會!
口中那顆丸子最終還是吞之入腹了。
街上人雖多,但面具攤位前的人卻并不擁擠。有一對男女客人正在挑選面具,待他們離開后,弦英秀樹才拉著吉田松陽走上前。
攤主是個面善的老人家,身前搭著一個掛滿各種各樣的架子。這些面具形態各異,有動物類的、精怪類的,還有一些弦英秀樹沒能認出來的類型,做工倒也不是多細致,但勝在手工繪制,每一個面具都充滿了獨特的個性和韻味。
“二位可要什么面具?看上了自己拿哈。”攤主樂呵呵地瞅了瞅眼前兩位氣質不凡的客人。
弦英秀樹朝他點了一下頭,很快就被一只狐貍面具吸引,那面具上的狐貍眼睛炯炯有神,仿佛真的在注視著他一般。
他剛想把它戴在吉田松陽臉上,轉頭一張青面獠牙的臉突兀地湊到自己跟前,讓他瞳孔微縮,手中的面具差點掉在地上。
“哈哈哈被我嚇到了吧!”吉田松陽拿開臉上的面具,臉上帶著惡作劇成功的笑容。
“這樣,我們就扯平了!”
弦英秀樹很快恢復了鎮定,嘴角微微抽搐,“你確定要這個嗎?”
吉田松陽眨了眨眼,青面獠牙的面具再次戴在臉上,面具孔洞下的眼睛忽地變得有些沉靜,唇邊噙著一絲溫柔的笑意,他壓低了嗓子。
“你不覺得這個很適合我嗎?”
醇厚溫和的聲線中似乎帶著一股難以辨別的深意。
是惡鬼啊
弦英秀樹微微皺眉,看著吉田松陽那張青面獠牙的面具,一種莫名的感覺涌上心頭。眼前的人這一刻似乎離得自己非常遠,他試圖從那面具下的眼神中尋找什么,但最終只是看到了一片深沉和莫測,他忍不住緊緊握住了吉田松陽的手。
他仿佛從這張面具中看到了吉田松陽內心深處的某些玄之又玄的東西,那是他之前從未察覺到的。
但又好像是他一瞬間產生的錯覺。
見男人蹙眉失神注視著他的模樣,吉田松陽慢慢收起了微笑,他摘下了面具,露出了那張熟悉而溫和的臉龐。
“怎么了?被嚇到了嗎?”吉田松陽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戲謔和關切。
弦英秀樹回過神,無奈地搖搖頭,“不,沒什么。”
他將吉田松陽手中的面具重新為他戴上去。
是他的錯覺吧,吉田松陽的性格里總是藏著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因素,這也正是他吸引人的地方。
最終他們還是買下了這個惡鬼面具,而吉田松陽則為男人選了一張與他氣質十分反差的可愛兔子面具。
從面具攤位離開,他們便踏上了橋路。橋下是一片蜿蜒漫長的河流,從橋上往遠處看去,河面上層次不齊的各色河燈自黑暗中朦朧出千種光華,流光溢彩,美不勝收。河上遙遙飄泊著船只,零星點燃的河燈不斷從船上人的手中落到河面上,給這幅夜景添加更多的光華。
他們順便買了兩個方形河燈,租了一艘船,游蕩在如夢似幻的銀河上,同其他人一樣打算將河燈放入河中,寄托心中的祈愿。
弦英秀樹和吉田松陽坐在船頭,手中各自捧著一個方形的河燈。夜色如墨,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各自執筆在河燈上落下墨色清雋字體。
吉田松陽率先寫完,點燃燈芯后探出身子將自己的河燈放進河里。
弦英秀樹扭頭看過去,見吉田松陽長長的頭發散在背后,身前垂落著幾縷,隱約能望見姣白的側臉。
吉田松陽正垂著眸,神色專注而虔誠地注視著落在河面的河燈。
弦英秀樹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視線落在自己的河燈上,上面空無一字。
他原本希望這樣的日子能長長久久下去,在意的人能一生身體康健,平安順遂,可是當他要落筆時,卻發現自己的心愿一個接一個涌了出來,實在太多,太貪,以致于無法一一寫下。
連他都有無盡的愿望,那古老的河神,面對這無數多盞帶著虔誠祈愿飄向遠方的河燈,又該如何分身乏術呢?索性不寫也罷。
清冷般皎皎如月的男人斂了斂眉,沉靜淡然的眼神落在撥著水中河燈的身影上,悄然浮現柔和的神采。
但是
河神,若你真的存在,我愿用我一生所愿,來換取他此刻所愿終成現實。
他把點燃的無字燈放入河中
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漂浮著無數盞順流而下的河燈,每一盞都有星火在其中搖搖曳曳,宛如一粒粒跌進河水的繁星,隨波逐流地飄向遠方。
而那盞無字燈,也隨著水流漸漸飄遠,變成了遠處的一點光亮,融入了那一道夢幻似的銀河之中。
船只順流而下,離身后的喧囂越來越遠。
“你許了什么愿?”吉田松陽突然開口問道,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飄渺。
弦英秀樹將自己的下巴輕輕搭在吉田松陽的肩膀上,唇邊微微一笑:“許愿許愿,默許所求心愿,說出來不就不靈了嗎?”
吉田松陽微微一怔,河面的波光在那灰綠色的眸子里反射出細碎的光影。
“你說得對”
之后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河面上的美色,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刻。
但偏偏總有沒眼力見的人前來破壞。
夜色中,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悄然彌漫開來。兩人幾乎同時察覺到了空氣中的異樣,眼神微凜。
下一秒,河面上砰的一聲水花四濺,兩個頭戴斗笠、手持長杖的黑色身影破水而出,持著殺招直朝兩人而來。
殺手身形矯健,出手迅猛,顯然是沖著吉田松陽而來。弦英秀樹反應極快,瞬間從吉田松陽的肩膀上移開,同時伸手拿起放在身旁的傘,快速撐開,抵擋密密麻麻迎面飛射而來的帶著毒的暗器。
眼神一厲,反手從傘內檐處抽出幾根細如牛毛的寒針,朝向吉田松陽右側殺來的殺手射出。
對方猝不及防,險險避開,身體拉開了與兩人的距離。
吉田松陽瞳孔微縮,旋即眉頭微皺。
這幅裝扮是來追殺他的人!
可惜,今晚出門沒有把刀帶上。
吉田松陽腳尖輕點,側身躲開了對方的再次攻擊。
但對方的反應速度更快,長杖在空中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直逼吉田松陽的咽喉。
吉田松陽面色一凜,身形瞬間向后一晃,躲過了這致命一擊。但對方并未就此罷手,長杖再次揮出,攻勢更加猛烈。
腳著木屐,手無寸鐵,終是不便。
小小的船只因激烈的動作而微微翻動,吉田松陽不得不更加小心以維持平衡。
另一個殺手也跟弦英秀樹糾纏了起來,瞥見吉田松陽受限的狀態,弦英秀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落在殺手身上的視線宛如看一個死人。
他身形一晃,躲開了眼前的長杖,在殺手詫異的眼神下用空著的另一只手擒住他的長杖,殺手感覺束縛住自己武器的力度宛如千斤重,根本奪不回來。在他一失神的剎那,男人的傘尖已經對準了他的心臟,狠狠刺了進去。
殺手連忙偏移身形,讓刺進身體的傘尖偏離致命部位,快速舍棄手中的武器連連后退,接著身體騰空一躍,跳入河里隱去身影。
短短的交手,便可發覺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殺手。
來不及多想,吉田松陽這邊的情況更加危險。
弦英秀樹合起的紅傘傘尖狠厲無比地刺了過去,抵擋住了對方劈向吉田松陽的長杖,金屬碰撞冒出激烈的火花,弦英秀樹手腕翻轉,傘尖瞬間射出一支鋒利無比的短刃,直直刺穿了對方的喉管!
那人只覺喉頭處傳來一陣涼風,接著便是劇痛襲來,鮮血從脖頸處噴涌而出,灑落在周圍,染紅了木船的船板。
吉田松陽見狀,立刻抓住機會,抬腿將對方踹下船。
噗通一聲巨響,水花四濺,掀翻了河面原本悠閑飄蕩的河燈。
河水瞬間淹沒了那殺手的身體,只留下一串氣泡和逐漸淡去的血跡。
水面蕩起一圈圈的波紋。
“跑了嗎?”吉田松陽喃喃道,仿佛想起了什么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糟了,銀時他們——”
“我去追,你去找銀時他們。”弦英秀樹藏在傘內的幾支暗器,塞到吉田松陽手里。
“好。”吉田松陽點頭,身形一動,迅速向岸邊掠去。
在離開之前,弦英秀樹再次回頭看了一眼河面,那些已經飄遠的河燈在夜色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而他不知道的是,屬于吉田松陽的那盞河燈飄蕩在河面上,上面同樣沒有留下半分字跡
第106章
隨著噗通一聲巨響, 水花四濺,整個河面仿佛被驚醒。
河的另一邊是一片幽暗茂密的樹林,月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留下了密密麻麻斑駁而陰森的光影。
殺手看了身后緊追不舍的男人一眼, 斗笠下冷峻的面容不禁滑落一滴冷汗。這次的任務中并無說明吉田松陽身邊有這么一個厲害的高手, 貫穿胸腔的傷口在不斷出血, 每一步的移動都伴隨著劇烈的疼痛, 他知道再不處理的話, 自己很快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休克。
于是面色一狠,他從懷中掏出幾根鋒利的苦無,猛地甩向身后,在夜色中劃出一道道凌厲的弧線,接著扔下了一個帶有迷霧的小型炸彈。
砰——!!
震耳一聲巨響,火光閃現,濃烈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 遮擋住了追擊者的視線。
弦英秀樹撐開傘將那些迎面射來的苦無一一攔下,看著灰茫茫一片的周圍, 眉頭微微皺起。他快速觀察了一下四周, 足尖稍一用力, 輕巧地跳上了身后的一顆大樹。
“被他跑了。”弦英秀樹低聲自語,望向殺手逃離的方向,那邊只有樹葉在晃動,早已不見了那道黑色身影。
那些都是什么人?是因為上次的事嗎?
但他總覺得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就在他打算收起傘時, 突然!一道破空聲在林中乍現——
只見數道反射著冰冷寒光的尖刀從樹林深處急速飛出, 朝著弦英秀樹的方向射來。這些尖刀密密麻麻, 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讓人無處可躲。
弦英秀樹瞳孔一縮, 身形迅速一閃,靈活地躲避著這些致命的攻擊,接著一個空手翻輕盈地落到地上。
尖刀撞擊在傘面,噼里啪啦地響個不停,裹挾的殺氣將周圍的樹干紛紛切碎。
周圍的樹葉突然晃動起來,緊接著,數名身著跟之前的殺手同樣裝扮、面帶肅殺的黑衣人從四面八方涌了出來,他們手中的長杖底部露出鋒利的刀尖,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
“看來這次的情報水分挺大。”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暗處傳來,帶著幾分陰郁。弦英秀樹抬眼望去,只見一名身穿黑色緊身衣的應該是領頭的人站在一棵大樹下,手中握著一柄長杖。
“異族人也來插手地球上的事務了嗎?”領頭人意味不明地低喃著,“我們只為吉田松陽而來,與閣下無冤無仇,奉勸一句不要干涉太多。”
身著白衣的男人眉宇微揚,淡笑道:“無冤無仇?若不是你們,我此刻還能在船上欣賞一番美景。”
“你說,哪有打擾了別人閑致的心情后,還能全身而退的道理?”
話音一落,弦英秀樹的身影就出現在了離他最近的一名殺手跟前,噗嗤一聲,紅傘沒入了殺手的胸膛。
鮮血四濺,瞬間染紅了地上的樹葉。
而另外一邊,因坂田銀時那頭醒目的白色卷毛,吉田松陽很快就找到了他們。他們三個正聚在臺下,正滿臉新奇地望著臺上正在上演的祭典節目,時不時互相拌著嘴,看來并沒有遇到那些殺手。
不過待在人群中確實會更安全一些。
“松陽,你怎么也在這兒?”坂田銀時舔著棒棒糖,眼睛一瞥就看到了吉田松陽的身影,“大木頭呢?他怎么沒跟你在一塊?”
“阿樹的傘被人偷走了,現在嗯,可能在追的路上吧。”
“哈——?什么叫可能啊?”坂田銀時不明所以。
桂小太郎連忙擠進來,滿臉震驚新奇地說道:“是誰這么厲害啊連魔鬼老師的傘都敢偷?!需要我們幫忙抓住那位厲害不不,可惡的小偷先生嗎?”
“說漏嘴了啊白癡!”高杉晉助嘴角微微抽搐。
“認真聽,老師有件事要拜托你們哦。”吉田松陽心中控制不住為前去追查殺手的人感到擔憂,但面上還是平日一貫的溫和表情,只是聲音帶了幾分不容忽視的嚴肅。
“雖然打斷了你們今晚的快樂時光感到抱歉,但老師還是想拜托你們找到其他同學,然后一起回私塾等我們。”吉田松陽稍微彎下腰摸了摸坂田銀時的腦袋,平視那雙暗紅色的眼眸,笑了笑,“我們很快就會回去的,銀時。”
坂田銀時微怔,敏銳地從吉田松陽的話中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手中的棒棒糖慢慢放了下來。
他眨了眨眼,突然大聲地切了一聲。
“你們真是笨死了,不就一個小偷有那么難抓嗎?我看你們肯定是想背著我們去玩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才對吧。算了算了,也就阿銀我懂你們這些大人的小心思,那我們就在私塾等你們好了,記得早點回家啊!”
桂小太郎和高杉晉助面面相覷,張了張口,剛想問些什么,便被坂田銀時一手一個攬住了肩頭朝其他同學的方向走去,嘴邊一邊說著話:“走吧,戳破大人的話可是會被惱羞成怒的哦。”
“什么惱羞成怒啊銀桑?”
“小孩子別問那么多。”
吉田松陽有些失笑地搖了搖頭,爾后又收起了臉上的表情,望向之前放河燈的方向,眸里浮現幾絲隱憂和暗沉。
先前那兩位殺手的裝扮他很熟悉,那是隸屬于天道眾暗殺部的殺手。天道眾是暗地里掌控幕府的權力集團,在成為吉田松陽之前,他一直在充當天道眾直屬的天照院奈首領,充當他們奪取利益時手中最鋒利的爪牙。
那是只有殺戮和血腥的日子,而那樣的日子他已經經歷了十一代天照院奈落首領的‘人生’了。其實更準確來說,他的真實身份是虛,是一種受到“阿爾塔納”在地球上的龍脈的力量具現化而誕生、擁有無數種人格的不老不死的怪物。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曾經讓他得以度日和獲取快感的殺戮,逐漸變成了沉重的枷鎖,愈發讓他感到窒息和疲憊。他開始渴望改變,渴望擺脫那些無盡的黑暗和漫長的虛無,于是便誕生出了一個渴望終結作為‘虛’的人格。
而今,他就是無數種人格中的其中一個,雖然想結束這種沒有盡頭的復活與重生,但事實上他連自己到底算不算吉田松陽,他都不清楚
直到他遇到了阿樹,那個失去所有記憶的天人夜兔。阿樹是他有史以來見過最為特別的一個人,那醒來時望過來的眼神,因記憶的缺失而顯得空白懵懂,仔細一看又透露著難以察覺的厭倦和渴望,那是一種無意識中、依靠本能流露出的對結束無盡歲月的渴望。
那絕對不是一個單純失去記憶的人會有的眼神,因此隨著日漸接觸愈發心生共鳴。
這是一個跟他很像的人,倘若沒有失去記憶,對方究竟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他有時候對上男人那雙黑色的眼睛時,腦海中會突然閃過這樣一絲念頭。
仿佛在每次見到阿樹的時候,他才會有種自己還活著的感覺啊。
阿樹的身手是很強悍不錯,可由于失憶后丟失了許多以往所學和經驗,真對上那群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烏鴉,恐怕也會討不了好。
吉田松陽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潔白的雙手。
這雙曾經沾滿鮮血的雙手,如今再沾上一次血,應該也沒關系的吧,反正永遠都清洗不干凈的,不是嗎?
于是,他便朝著先前男人追擊的方向趕了過去。
飛馳而過的晚風吹起頰邊的發絲,清雋白皙的面容上不再是溫潤如玉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于名為吉田松陽的虛的那份冷酷和決絕。
樹林的另一邊。
打斗產生的巨響在林中一陣一陣地傳蕩,弦英秀樹以一敵十的姿態在殺上門之間穿梭,他手中的傘不僅是他的防御,更是他奪取生命的利器。
在月光的照映下,弦英秀樹的面容顯得更加無情。可惜因為周圍的樹木草叢繁多,更利于這些殺手出招,殺手們的攻勢于是變得更加猛烈起來。
數十把長杖將男人團團包圍,試圖將他逼入絕境。弦英秀樹險險躲過從耳邊劃過的尖刀,猛地轉身,紅傘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傘尖精準無誤地刺入一名殺手的胸口。殺手悶哼一聲,倒飛出去,重重撞在了一棵樹上。
就在這時,另一名殺手趁機從背后偷襲,尖刀直指弦英秀樹的后背。弦英秀樹察覺到背后的寒氣,但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躲避,下一秒竟是不躲不避,直接犧牲了一只手臂來反殺了對方。
他猛地向前一傾,同時將紅傘向后揮去。
尖刀劃過了他的右臂,鮮血飛濺,但紅傘的鋒利邊緣也割斷了殺手的喉嚨。
殺手倒地,而弦英秀樹瞥了一眼自己被鮮紅色的血浸染的袖管,紅色的血線順著手臂蜿蜒地流到手背,沾濕了傘柄,凝聚的液體盡數滴落在紅傘之中。
“你們就這點本事嗎?”
弦英秀樹環視場面上倒了三分之二殺手,漫不經心地低聲哼笑。
“我的本事還未使出來呢。”
殺手領隊不由大駭,心生退意,“你究竟是什么人?跟吉田松陽是什么關系?”
“嘛~大概是,戀人之間的關系吧?你可沒資格當我們之間的第三者哦。”
一道醇厚溫和的嗓音在眾人身后突然出現,弦英秀樹轉頭望過去,循聲而來的吉田松陽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里。對方背對著月光的面容明明滅滅,那個溫和的教師形象已不復存在,一雙灰綠色的眼眸不帶半分情緒,落在那道被鮮血染紅的雪白衣袖后,嘴唇更是緊緊抿了起來。
“吉田松陽?曾經的天照院奈落首領,如今的背叛者!”
弦英秀樹赫然看向此刻狀態判若兩人的吉田松陽。
“背叛?何來的背叛?”吉田松陽的聲音帶著一絲不解,冷漠的眼神盯著對方,“我只是選擇了自己的道路,不再為你們這些只知道殺戮和血腥的人效力罷了。”
殺手領頭人嘲諷地笑了笑,“你以為你能找到什么道路?不老不死的怪物還想尋求自己的人生大道,未免癡人說夢,脫離組織的人一律按背叛處置,而處置的下場便是格殺勿論!”
“你好吵啊”吉田松陽低聲說道,他朝弦英秀樹彎了彎眼睛,下一秒暗色的身影便出現在殺手領頭人面前,在其驚恐的眼神中,徒手作刃直接穿透了對方的心臟,手指并攏,鮮血沾滿了手掌。
吉田松陽沒有停留,他轉身面對剩余的殺手。見自己的領頭人如此輕易便死在對方手中,殺手們頓時心生恐懼,此刻求生的欲望達到了頂點,但吉田松陽并沒有給他們這個機會。
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干凈利落,手掌如同死神的鐮刀,每一次落下都有一名殺手倒下,直到場面除他二人以外的所有人都一一倒下。
空氣十分安靜,彌漫著一股血腥味。血跡斑斑,染紅了地面的泥土和周圍的草木,甚至在月光是照耀下,反射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光澤。
吉田松陽站在他們的尸體中間,他的身上沾上了鮮血,但他的眼神依舊冷漠,沒有任何的波動。
他轉過身,走向怔愣地注視著他的男人。
弦英秀樹眼中露出一絲驚訝,他沒有想到,平時溫和好脾氣的吉田松陽竟然有如此冷酷強悍的一面。
或許,這才是對方的真實狀態吧
“我們走吧,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吉田松陽微微一笑,朝弦英秀樹伸出手,臉上重新掛上了熟悉的笑容。
第107章
“我們走吧, 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弦英秀樹剛想抬起手,就感覺到一陣刺痛傳來,是右臂上的傷口。
血還在流,一條十厘米左右的刀痕橫貫在手臂上, 男人微微側頭看了一眼, 神色依舊淡然, 仿佛感受不到傷口的疼痛一般。
吉田松陽眉間浮現擔憂, 連忙上前查看傷口, “痛不痛?”
“我沒事,很快就會好了。”弦英秀樹唇角微揚,溫柔地拭去吉田松陽眼尾上的一滴血漬。
但吉田松陽并未舒展眉頭,他把傷口旁的衣料朝兩邊撕開,讓傷口展露在月光下,接著撕開自己的衣角充當暫時的繃帶將其緊緊纏繞,止住不斷流出的血液。
男人眼睫微垂, 沉靜的目光靜靜落在身旁的人白皙的臉上,兩人之間的氣氛漸漸變得安靜起來, 只剩下包扎時的摩擦聲。
吉田松陽包扎完后, 抬眼便對上了男人的目光, 不由得愣了一下。對方眼里完完全全映著他的樣子,那雙專注的瞳眸猶如一汪深邃的潭水,純粹而濃郁,沒有絲毫雜質。
他嘴唇微抿, 此刻心里竟感到幾分忐忑, 目光閃爍了一下便匆匆瞟到別處, “這幾天傷口不能碰水我們,回去吧。”
男人低聲應了一聲。
見吉田松陽這幅隱隱沉郁的模樣, 弦英秀樹便將口中的疑問重新落回腹里,伸出手牽住了他微涼的掌心。
他的手上還帶著從傷口流下的血液。
吉田松陽的手上還有貫穿殺手心臟時留下的血液。
兩只沾著血的手緊緊相握,仿佛在傳遞著某種包容和安撫。
雖說要回去,但看著第二次從自己眼前經過的大樹,弦英秀樹也不由得有些沉默。
誰能想到吉田松陽還是個路癡
“不應該啊,我明明記得之前走的是這條路。”吉田松陽看著越走越偏的樹林,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左右觀望了一下,然后拉起男人的手選擇其中一個方向走去,臉上帶著一股莫名的自信。
“這個方向準沒錯了。”
弦英秀樹任由對方拉著他朝松下村塾相反的方向走去,有些無奈又帶著幾分好笑地扶額,“你剛剛是怎么找過來的啊,怎么回去的路就找不到了?”
“啊因為,聽到了你的打斗聲”吉田松陽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不是這個方向,我們走反了。”弦英秀樹反拉著吉田松陽的手,轉身朝反方向走去,“還是我帶你回去吧。”
“哦。”
吉田松陽瞟了一眼兩人緊握的手,神色無辜地眨了眨眼。因為心神不寧,連腳下突然一個趔趄都沒反應過來,腳腕一崴,身體便向前撲倒。
前方的人反應迅速,立刻轉身把差點摔倒的吉田松陽穩穩抱住。他低頭一看,原來是對方腳下一只木屐的繩子斷了。
“看來它的使用期限已到了。”吉田松陽苦笑一聲。
樹林的地面都是泥土枯葉,而他腳上的履襪潔白,就這么踩在地面上走回去感覺有點接受不能,難道要他單腿跳著回去嗎?
吉田松陽摸了摸下巴,默默思考單腿跳回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接著便看見男人沒有絲毫猶豫地在他面前蹲下。
“上來吧,我背你回去。”清雅磁性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誒?可是你手上還有傷。”
“不礙事。”
見吉田松陽面色猶豫,弦英秀樹俊美的眉宇微揚,似笑非笑,“難不成讓你穿著我的鞋子,然后你背我回去?”
說完就見吉田松陽雙眼猛地一亮,臉上揚起了個大大的笑容,“也不是不行!第一次遇到你時也是我背你回去的!”
弦英秀樹頓時一噎,面上滯了滯。他輕輕嘆了一口氣,瞥了吉田松陽一眼示意他上來,“別磨蹭了,我們得快點回去。”
“好吧。”
吉田松陽立刻靠近男人,雙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身體重量轉移到對方背上。
弦英秀樹穩住對方的身形,背著他起身的時候動作突然一頓。
“怎么了?扯到傷口了嗎?”
“不,扯到我的頭發了。”
男人那頭如墨般的長發披散在背后,吉田松陽的身體壓在上面,起身時便不可避免地拉扯到。
“啊,對不起。”吉田松陽連忙下來,細心地將男人的頭發攏住,輕輕放在他的胸前,然后再趴回到他的背上。
月光灑在他們身上,將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夜晚的樹林中,除了偶爾的蟲鳴聲,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靜。
吉田松陽趴在男人的背上,只覺得身下的背部寬闊而結實,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熱意。
他把臉輕輕貼在弦英秀樹的背上,闔上眼眸,呼吸著對身上散發出的淡淡氣息。這種從未體驗過的親密接觸讓他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放松,緊繃的神經逐漸松弛下來。
但是,心中驀地又涌出一種愧疚與難受。相愛的兩人本該坦誠相見、真誠對待彼此不是嗎?可他卻瞞著對方關于他的過去以及身份,甚至不知怎么說出口,唯恐在那雙深邃美麗的黑眸里看見異樣的色彩。
想到這里,摟著男人脖子的手臂不禁緊了幾分,仿佛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彌補心中的愧疚,或是尋求一種無聲的安慰。吉田松陽的臉頰緊貼在弦英秀樹的背上,感受著對方體溫的溫暖,以及那沉穩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地,傳遞給他一種安心的力量。
弦英秀樹感受到背上的人突然的緊抱,腳步微微一頓,但并無言語,只是默默調整了步伐,讓行走更加平穩,以免顛簸。
隨著步伐的節奏,吉田松陽的意識開始模糊,疲憊感逐漸侵襲他的全身,呼吸便慢慢變得平緩而深沉了起來。
祭典步入尾聲,煙花終于點燃了,在夜空中傲然綻放,渲染著滿天繁星銀月,將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染上了一層絢爛的華彩。
回到私塾時,月光已經被云層遮掩,夜空中的繁星也仿佛害羞了般一同隱身了起來,周圍的環境變得更加黑暗深沉。
但大老遠地,弦英秀樹還是能看見三個杵在私塾門口的小身影。
“松陽!”
坂田銀時率先看到他們的身影,連忙站起身,便對上男人示意他們安靜的眼神。
定睛一看才發現自己的老師已經睡著了。
男人沒有理會三人的欲言又止,直接背著吉田松陽回到房間,將其在床榻上安頓好。兩人身上都有干涸的血漬以及一股揮散不去的血腥氣,弦英秀樹皺了皺眉,起身打算去燒水給吉田松陽擦干凈身體。
吉田松陽這時才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在回到私塾的時候他便醒了,只是不知道以什么借口來面對自己的學生,于是便順勢裝睡過去。
“你沒有什么想問的嗎?”吉田松陽忍不住問。
弦英秀樹聞言淡淡一笑,他俯下身安撫地摸了摸吉田松陽的臉頰,溫言道:“每個人都有秘密,等你想說的時候再告訴我也沒關系,我不會離開。”
吉田松陽微怔,然后便笑著蹭了一下臉頰邊的手掌,灰綠色的眼眸中泛起溫柔的笑意。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燒水。”
“嗯。”
難得見吉田松陽這般乖巧的時候,弦英秀樹忍不住俯身含住他柔軟微涼的雙唇,只是貼著唇瓣廝磨了一下便分開了,然后在對方滿臉潮紅的時候起身出了門。
“你們幾個要充當門神嗎?還不去睡覺。”
坂田銀時三人連忙轉過身,便看見弦英秀樹站在走廊里,臉色淡漠地望著他們。
“今晚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你們身上會有血?到底發生了什么?”高杉晉助看了一眼男人右臂上包扎的傷口以及衣袖上的血漬,忍不住發問。
連對方都受傷了,他們到底所遇到怎樣兇險的場面啊?
“阿樹先生你的手沒事吧?”桂小太郎擔憂道。
“沒事,只是在路上摔了一跤,松陽的鞋子壞了我便背著他回來而已。”弦英秀樹面不改色地說道。
一旁的坂田銀時切了一聲,撇撇嘴,“這理由找得也太不上心了吧,誰摔跤把衣服摔出了一道刀痕啊。”
弦英秀樹瞥了他一眼,臉色平淡若水,口中的語調輕緩:“愛信不信。”
“可惡!他也太囂張了吧,要是松陽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要跟他拼命!假發你快放開我!”坂田銀時看著男人囂張的背影,腦袋爆出了十字。
“銀桑冷靜點,那可是師娘啊,而且你也打不過對方啊!”
“后面那句話就不用說出來了吧!”
“喂,別吵了,老師還在睡覺呢。”高杉晉助叫住他們,語氣平淡,“有他在老師身邊,沒什么可擔心的吧。況且老師也是個很厲害的人啊,你們不相信老師嗎?”
“哼,也不知道是誰在門口走來走去走了半個小時,望眼欲穿像個盼望孩子歸來的老母親一樣。”
“你說誰老母親呢白癡卷毛?”高杉晉助腦門蹦出青筋。
“誰應誰就是了!”
“”
而這邊,等弦英秀樹燒好水后,那三個小鬼已經不在庭院里了,他想應該是回去休息了吧。
他趁著月光走過廊道,回到房間。卻發現吉田松陽真的閉上眼睛睡著了,不過聽到推門的動靜,還是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眸望了過來。
“啊,差點真的睡著了。”吉田松陽坐起身,有些迷糊地撓了撓后腦勺。
“水燒好了,去洗個澡吧。”見他這般,弦英秀樹彎出極淺的笑容,清雋出塵的面容因這一笑溫柔至極。他想了想,在對方迷茫地注視下直接走了過去,然后俯身將吉田松陽橫抱了起來。
“算了,我們一起吧。”弦英秀樹朝懷里的人微微一笑。
“等,等等!一起是什么意思?”吉田松陽震驚,困意瞬間煙消云散。
“那你覺得是什么意思呢?”弦英秀樹微微湊近吉田松陽的臉,笑得有些不懷好意。
“額”吉田松陽張了張嘴,愣愣地看著男人,白皙的面容上漸漸漫出一層薄紅,“你,真是的別逗我了。”
弦英秀樹低聲輕笑,什么也沒說地抱著吉田松陽往浴室方向走去。
確實是吉田松陽想多了,屋里的浴桶也就僅能容納一個成年男子的大小,也不可能兩個人一起。
吉田松陽有些不好意思地輕咳兩聲,紅著臉撇過頭不去看男人帶著些戲謔的目光。
屋內水霧氤氳,好似給空氣中的氛圍添上了絲絲曖昧的甜味。吉田松陽心跳如雷,一股奇妙的欲望在心底仿佛快要噴涌而出,他忍不住握緊了身前的衣襟。
“我,我自己洗,你先出去”
不料一直靜靜凝視著他的男人非但沒有出去,反而上前一步,將他的腰輕輕摟住,那雙漆黑的眼眸里此刻盛滿了深不可測的欲望。
吉田松陽愣住了,兩人的目光在昏黃氤氳的燈光下交匯,莫名地,吉田松陽感覺心中的那股尷尬和羞澀都化為烏有,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男人的手指輕輕拂過吉田松陽的臉頰,懷里人頭發略微散亂,不知道自己紅著臉,用那雙氤氳著晶瑩水意的灰綠色眼眸注視他的樣子到底有多么令人心癢難耐。
漆黑的眼眸微微一暗,他輕輕低下頭。
吉田松陽微微睜大了眼睛,他感覺到雙唇讓人含住,伸進來的舌頭帶著熱意,一點一點吮吸他的口涎,逼得他手腳無力,直到雙腮酸麻,男人也沒有放開他的意思。
這是第一次,雙方有這么情緒外露,欲望難耐的時刻。
沒一會便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吉田松陽微微側過臉,想要暫停緩一下,眼眶中的水意終于溢了出來順著眼尾悄然落下。
“讓我喘口氣先。”
弦英秀樹見狀輕輕放開了他的雙唇,拿手撫了他的眼淚,伸出舌舔了舔自己濕漉漉的指尖。
這幅調情的模樣十分情.色,吉田松陽的目光仿佛被燙到了一半連忙移到別處。
弦英秀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吉田松陽滾燙的臉頰,然后移開了放在對方腰間的手。
“沒關系,我等你洗完”
絲絨般動人的嗓音掠過耳膜,羞得吉田松陽臉頰又不爭氣的紅了起來。
弦英秀樹垂眸淺笑,遮掩不住滿眼的晦暗。他克制住了心里洶涌澎湃的欲念,出了浴室。
關門的聲音如同擊打的鼓聲,讓吉田松陽心里不由得跟著漏了一拍。
他默默抬手捂住了臉,想不明白今夜的兩人怎么會發展到這種程度。
第108章
弦英秀樹洗完回到屋子的時候, 吉田松陽正坐在書桌旁垂首看著書。他輕輕把門拉上,站在門邊略微歪著頭凝視著吉田松陽姣白的側臉,末了唇角微微上揚。
看著專注于書本的內容,實則目光停留在某一行字間不曾移動, 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他無聲走過去, 順勢往吉田松陽身旁坐下, 在人還沒回神的時候把臉湊過去, 親了他的臉一口。
柔軟的觸感終于讓那灰綠色的眼眸注入神采, 吉田松陽微微怔愣,正過臉對上男人的視線,突聞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皂香味,臉上莫名有些燥熱。
“你洗好了?”吉田松陽目光閃爍,他不算個嘴笨的人,但今晚偏偏大腦一團漿糊,只能干巴巴地說出這么一句廢話。
“嗯。”弦英秀樹摸了摸那頭銀灰色的長發, 本想詢問一下對方的意愿,但對上吉田松陽那雙眼睛后, 他突然意識到不必這么做了。
情到深處自然濃, 雙方對彼此的渴望在眼中是如此直白, 多余的言語反倒破壞了這情濃意合的氛圍。
弦英秀樹那雙多情憂郁的眼眸眸光流轉瀲滟,他直接伸手捏住吉田松陽的下巴,將紅潤的唇覆蓋住了對方的唇瓣。
都說話不多的人,通常讓人難以捉摸。
弦英秀樹就是一個話不多的人, 極其冷淡的性格讓他學不會用花言巧語去取悅他人。但或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在如何讓情感更易于傳達和交流中卻顯得非常得心應手。
手慢慢伸入寬松的衣領, 撫上溫熱細膩的肌膚。
如星火燎原般,指腹所到之處點燃了這具身體上的欲I火。
男人的手修長優雅, 指節分明,看著像一只養尊處優的手,但反過來看卻帶了些習武做活時留下的繭子,在摩I挲肌膚時便不可避免地讓身體的主人感到一陣戰栗,自精致的喉結中悶哼出聲。
抬手輕撫埋入他肩窩處的腦袋,耳畔傳來低低喘I息。弦英秀樹微側過臉,輕輕吻住露在眼前那白皙圓潤的耳垂,另一只手的動作不停。
浴衣滑落至手肘處,深夜的寒意自窗外偷溜進來,裸I露的皮膚在空氣中被刺激地泛起了粉意。
弦英秀樹注意到了這微妙的變化,將對方一把抱起,往屏風內平鋪的被褥床榻走去。
月上梢頭,深夜的寒意悄然降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清冷。
這個時候穿浴衣會感覺到冷,更別說那浴衣單薄,松松垮垮掛在臂膀上。但隨著兩人的肌膚相貼,彼此的氣息交融,那原本感到冷意的軀體也漸漸漫上熾熱的溫度,逐漸被一股溫暖所取代。
男人的身體慢慢傾I壓下來,開始只不過是輕輕覆在唇上,但在身下人心神松動之際,舌尖已長驅直入,卷向對方,輕攏慢挑,輾轉吮吸。
唇是微涼的,此刻在極親密的輾轉之間,也變得滾燙起來。
吉田松陽斷然有點退縮之意,也隨即被淹沒在對方的攻勢之下不得反抗。只能閉著眼,雙手摟住對方的脖子,笨拙地被男人帶著跑。
弦英秀樹輕輕咬住吉田松陽的下唇,然后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低沉清雅的聲調中帶著濃濃的笑意:“吸氣,調整一下呼吸”
他一只手撐在吉田松陽的枕頭邊,沒有攏好的一縷長發落下來,輕柔的散落在頰邊。
“哈哈”身下的人輕輕睜開泛著水意的眼眸,發絲散亂鋪在床上,紅著臉喘I息,紅潤的唇瓣因方才的糾纏也染上了晶瑩水光。
男人眸色一暗。
“阿樹”一睜眼便對上男人帶有侵略性的目光,吉田松陽忍不住錯開視線,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不知是想推開還是迎I合。
最終還是用把手覆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了滿眼的難為情。
“怎的這般害羞?”弦英秀樹輕輕勾起唇角,握住吉田松陽覆蓋在臉上的手,把它移到枕邊緊緊扣住,然后用唇瓣輕輕觸碰了一下那雙漂亮瀲滟的眼眸。
緊貼的身軀微微分開,男人抵住對方的額頭,“莫怕,受不住的話隨時推開我。”
兩人的衣帶不知何時滑落,露出白皙的肩頭和修長的脖頸。
烏墨的發絲蜿蜒落在肩上,還有幾縷散漫地垂落到身下,讓人泛起癢意。
男人帶著滿腔愛意的吻從唇齒間分離,輕輕貼著優美的下顎,
再到白皙的頸側,順著衣領逐漸往下
吉田松陽一驚,被按住的左手微微一顫,但沒有立即推開。
察覺到他的遲疑,弦英秀樹覆在他上面的手慢慢攥緊,指縫間十指相扣,不容他逃脫。這霸道的禁錮與先前的話語相去甚遠,讓人無奈又好氣。
逐漸發熱的溫度讓他的臉被熏得釀出淺淺醉紅,吉田松陽閉了閉眼,極力忍耐著身體每一秒傳來的變化。
夜色漸濃,庭院池塘的水面映了月色,波光粼粼,銀色蕩漾。
伴隨著屋內隱隱約約傳出的曖昧喘I息,躲在墻根處不知多久的身影終于動了動,轉身離開了
天道眾。
“夜大人,既然想謀求合作,應該拿出足夠的誠意才對吧。”
蜜橘色長發的男人半掀開眼皮瞥了位居主位的暗色身影一眼,隨后懶懶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用手指卷著自己的發尾。
“誠意?天照院奈落前首領下落的信息還不足夠表示誠意嗎?”
“呵,你可沒說吉田松陽身邊還有另一位天人夜兔的存在,天道眾損失的一隊精銳的殺手又該算在誰的頭上?”
聽了這話,夜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聲音透著嘲諷和愉悅,“算在誰的頭上?總該不會是我,連這點情報都探查不清,我才該懷疑與你們的合作到底靠不靠譜才對吧?”
“有那個夜兔在,捕捉吉田松陽的難度上升,這不對等的代價和收益似乎不值得我等考慮打開與天人之間貿易的通道。”那道聲音繼續說道。
“你們似乎搞錯了一點,按照地球目前的生產技術,被天人用大炮轟炸國門的一天也是不可避免的吧。前些日子讓你們開開眼界的武器,這么快就忘到腦后了嗎?現在其他星球的技術發展水平比你們地球的還要先進許多,我不過是將這一天提前了而已。”
夜吸了一口煙,繼續說道;“是想被天人踏破國門勢力瓦解粉碎,還是成為站在幕府背后的權利掌控者,我想你們應該有腦子知道怎么選擇。”
“我也不過是個想做地球生意兼職雇傭買賣的商人罷了,而商人永遠不會只有一手的選擇。”
“閣下如何確保,貿易互通后地球能夠得到宇宙天人所擁有的技術。”
“就憑我現在單從宇宙帶來的武器,就可以讓你們的國家陷入動蕩不安之中。”夜灰冷色的眼眸閃過絲絲暗芒,語調中的冰冷不再掩飾。
他在突然陷入凝固的氣氛下悠然站起身,在手下的簇擁下朝大門走去,口中吐出裊裊煙霧,“放心吧,那只夜兔我會親手把他捉回宇宙的,畢竟他本來就不屬于地球不是嗎?”
“我只給你們三天,三天后不打開貿易通道,我不介意讓地球陷入更加混亂的境地。”
夜略微歪頭,留下了一個殘酷冰冷的微笑便離開了。
“夜大人,這是千絕大人收集的情報,請您過目。”
龐大氣派的深色飛船內,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接過了手下遞來的密報。
他快速瀏覽了一遍,密報中內容不多,但有一條重要的信息,將軍派的勢力為了誰繼任下一任幕府將軍的問題而陷入內訌,高層官員站隊已經開始,這正是他們尋求合作的大好時機。
“美色真是無往不利的武器啊,這倒讓我想帶他一起回宇宙了。”夜合上了密報,望著透明罩外的夜空感嘆道。
距離讓宮澤悠成為他手中收集地球情報的人員也不過幾個月時間,對方就能利用自己那副美色和手段在幕府高官中周旋,從而獲取信息,果真是個好苗子。
仇恨和欲望永遠是使人上進的催化劑,雖然對方口口聲聲說著怨恨那個男人,但他何嘗不知道對方總會背地里打探男人的消息,并遠遠窺視著那令人足以嫉妒到心靈扭曲的平靜又美好的生活呢?
說到底,他何嘗不是這樣?
他不擇手段成為殺手組織的掌權人,與地球的掌權者合作謀取更大的利益,與宇宙中的春雨集團合作擴寬勢力范圍,所做的一切很大程度上不也受到晝的影響嗎?
他惱恨對方能隨意拋棄多年來努力的成果,憤怒這么多年來自己從未被對方放進眼底,更是嫉妒,那個能被他全身心在意和愛護的吉田松陽!
他承認,他再也不想體驗,那種眼睜睜看著晝拋下他、遠走高飛的背影時的那種無力感了。
他要把晝帶回去,帶回那個只有黑暗與殺戮的世界,就算是死。
畢竟,夜與晝,本就是兩道互不相離的光影。他怎么能容忍自己永遠只能在黑暗中徘徊,而晝卻能在陽光下自由呼吸。
他要將晝拉入自己的世界,即使這意味著要毀滅晝所珍視的一切。
蜜橘色長發的男人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透明罩外明亮閃爍的星空,灰冷色的眸中卻是一派暗沉與瘋狂,反射不出一絲星空的光亮。
而要成功按自己的意愿發展,他就必須擁有抓住并禁錮住晝的權利和實力。晝的實力和聰明才智他是領教過的,要抓住他可不容易,就算抓住他后沒有后續的能力能長久禁錮住他的人身自由,一切將會毫無意義。
這也是他為什么在找到晝的下落時,沒有第一時間出現在他面前的原因。他要好好策劃這一切,確保在把晝捉回那個黑暗世界的計劃中能夠萬無一失。
第109章
平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 但給人的感覺卻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這天,天際的晨光剛透過窗格子灑進屋內,落在潔白厚重的被褥上,返照出上方空氣中靈動漂浮的細碎的塵埃。
早已撤去屏風的兩處床榻已經緊緊并在一起, 在溫暖柔軟的被褥中正躺著兩道相擁而眠的身影。
忽聞窗外隱隱有驚呼聲飄蕩而入, 慵懶散著黑發的男人眼睫如蝴蝶蟬翼般輕顫, 而后緩緩睜開了那雙如一汪烏色潭水般的眼眸。
他的視線先是落在了懷中熟睡的人身上, 確認對方暫未被吵醒后, 便于他的額頭落下一記輕盈的吻。接著撐著床褥坐起身,拉起棉被將還在睡夢中的人蓋嚴實后,起身向窗邊走去。
驟然離開了溫暖的被窩,裸露在外的肌膚與外面的空氣接觸,泛起陣陣寒涼。男人抬手攏了攏略微松垮的衣襟,聽著屋外的嘈雜聲因距離窗戶越近愈發清晰。
他拿開窗托,撐起支窗, 明亮的晨光照射進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雪白的世界。
原來下雪了。
屋外三個精力旺盛的小鬼已經開始在互扔雪球和堆起雪人了, 嘈雜的聲音便是他們產生的。
桂小太郎把自己包裹地像個雪人一樣, 他率先見到站在窗邊冷淡地望著他們的男人, 連忙傻乎乎地用力揮了揮手臂,咧著個大嗓門喊道:“阿樹先生,早上好啊!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啊!”
弦英秀樹帶著幾分困意地眨了一下眼睛,口中幽幽輕嘆了一聲。
大清早的擾人清夢
突然, 一道急速的破空聲傳來——
弦英秀樹稍微歪了一下頭, 抬起手掌便將朝自己臉面砸過來的雪球牢牢抓在手中, 濺射出零星的雪花落在白皙的臉上,很快化成水珠泛起涼意。
他微微用力握緊了手中的雪團, 抬眸向不遠處的白發卷毛看過去。
“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坂田銀時雙手抱著后腦勺,睜著死魚眼毫無誠意地說道。
說完,那團雪白便咻地一聲,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反朝他那張小臉砸了過來。
砰——
正中目標!
坂田銀時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量帶得身體不受控制地仰面倒地,嘭的一聲整個人呈大字型陷入了雪地之中。恰逢樹枝上微微搖晃,一團積雪噗的一聲精準落在他的腦袋上,這下看起來真的成雪人了。
高杉晉助毫不留情地在旁邊瘋狂嘲笑出聲。
“太過分了吧!都說阿銀我是手滑!手滑!這么用力砸回來把我帥氣的臉砸傷了怎么辦?!”坂田銀時立馬從雪地里爬了起來,腦門爆著十字,指著男人大喊:“小心我告訴松陽說你欺負小孩!”
回答他的是再次迎面飛來的雪球,而且還是兩個!
白發卷毛再次仰面朝后撲倒。
高杉晉助冷笑了一聲,“活該!”
“可惡,為了維護男人的尊嚴,阿銀我跟你拼了!”
弦英秀樹嘴里輕哼,在對方的雪球砸過來之前移開了窗戶撐桿。
噗噗噗——
幾顆雪球落在了窗戶上。
接著便是窗外白發卷毛那中氣十足又氣急敗壞的聲音。
“哎,為什么銀時老愛與你不對付呢?”早就清醒的吉田松陽走了過來,將手中的外套披在了男人身上,清雋的面容上帶著一絲無奈地笑意。
“更年期到了吧。”弦英秀樹隨口回道。他轉身將眼前的男子緊緊摟住,把腦袋埋進他的頸窩輕蹭。
吉田松陽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腦袋,“不,更年期這個詞不是這么用的。”
弦英秀樹不管。
“我們繼續睡吧。”他就這樣摟著對方的腰用力抱起,走回床榻,將兩人重新塞回帶有余溫的被窩里。
可惜屋外的聲音就像磨人的鋸齒,根本不可能讓他們重新回到睡夢中。
“算了,天都亮了哦,我們還是起來吧。”吉田松陽看著一身低氣壓的男人,笑意盈盈地揉了揉他的腦袋,率先從床上起身。
弦英秀樹無奈地坐起身,手指插入發間中將垂落的發絲梳向腦后,垂著眼簾安安靜靜的,視線不知落在何處,就是看起來興致缺缺的。
吉田松陽見狀,唇邊噙著一絲溫柔的笑意。只覺得男人在他面前愈發生動活潑了起來,讓他忍不住彎下腰,雙手捧住男人的雙臉,然后在其茫然地注視下在他唇上親啄了一下。
隨著他這般動作,男人輕輕眨了眨眼,然后就見原本平淡的眼神亮了起來,反拉住吉田松陽的手腕,將其推倒在床榻上,俯身將人吻得暈頭轉向時才放開。
“呼不,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吉田松陽瞪了一眼笑得有幾分促狹的男人,故意板著臉道:“我們以后要注意分寸,若是這么放縱下去,不小心在銀時他們面前也這樣該怎么辦?”
“我們只是親吻而已。”弦英秀樹輕輕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伸出手指輕撫吉田松陽的唇瓣,凝視著他的目光帶著幾分無辜。
“這個也要克制吧”吉田松陽目光閃爍,然后撇開了頭,低聲呢喃:“誰每次親吻都那么久啊?”
“可是,我每次看見你時都情難自禁,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待在你的身邊,這可怎么辦?”男人稍微歪著頭湊近吉田松陽,聲音低沉,“我可以一直待在你身邊嗎?”
“這當然不行,我還要上課。”對于男人此刻的粘人程度,吉田松陽表示震驚,并以眼神問候。
“那我可以吻你嗎?”
吉田松陽噎了噎,選擇紅著臉落荒而逃。
男人清清冷冷的目光跟隨著對方的背影,末了收回視線,垂著眸慢慢揚起了一個得逞的弧度。
他慢悠悠地起身,跟在先前那人的身后出了屋子。
在無人發現的地方,被男人安置在刀托上、已經許久不曾放在身邊的那把異常漂亮的太刀正在發出一層淡淡的柔和的金光,原本歸入鞘中布滿裂痕的刀身在長時間的靈力滋養下已經褪去痕跡,逐漸變得光滑起來。
此時在沉寂的識海中的付喪神也漸漸從沉睡中緩緩睜開眼睛,如新月般高懸于夜空中的眼眸流轉著深藍色盈光,又如同蒙塵的漂亮寶石,被人逐漸拭去表面的灰塵露出美麗澄澈的內里。
那美麗的深藍色眼眸輕輕顫動,剛開始還有些失神,片刻后便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神采。
三日月宗近緩慢打量了周圍的一切,發現他現在正處于自己的識海之中,剛想動彈,卻發現身體十分無力。四周昏暗無光,唯有縈繞在身體周圍的藍色星星點點,跳躍嬉戲般沒入他清瘦的胸膛。
這是屬于審神者的靈力,他的感覺不會錯。
他慢慢想起來了,之前在本丸所發生的一切。
原來他當時并未直接碎刀嗎?
那么審神者呢?已經離開本丸了嗎?
三日月宗近眉宇微蹙,根本不清楚現在這種狀況究竟是怎么回事。至于當時為什么會沒有經過思考便替審神者接住那自己都承受不住的一刀,他現在細細想來,好像也得不出個具體原因。
真要說個原因或許,是因為當時男人那雙眼睛里承載太多壓抑與痛苦了吧。如此風光霽月的一個人,在那種時候,露出了如此脆弱和無力的一面,這讓三日月宗近內心產生了難以名狀的波動。
更何況對方是自己的現任主人,不想讓對方遭受傷害的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后,身體便下意識的那般做了,他幾乎是本能地做出了反應。
只是
三日月宗近好奇地打量了一圈,伸出纖長的手指輕輕觸碰環繞在自己身邊的充滿溫情的星光。
為什么自己身邊會有屬于審神者微弱的靈力?
是審神者救了他嗎?
他究竟沉睡了多長時間?
這段時間里,本丸又發生了什么事情?這些疑問如同潮水般涌上心頭,讓他無法平靜。
正當他陷入沉思時,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陣模糊的畫面。畫面中的和居臥室整潔而有序,書架和案桌擺放在窗邊,床榻上的被褥稍微有些凌亂,像是有人在上面躺過后忘了收拾,處處透露出一種靜謐與安詳。而他的本體,則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書架第三層的刀托上。
緊接著,畫面的門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審神者。
三日月宗近眸光微動,心里驀地閃過一絲喜悅,審神者看起來平安無事,至清醒后心中的一直懸著的石頭終于落地。
然而,當他對上那雙澄凈的眼神時,所有的喜悅卻在瞬間冷卻。
那雙眼睛,它并不屬于審神者。
“主公”
藏藍色短發的男子藏在寬大袖子里的手指微微蜷縮。
在他的記憶中,審神者的眼神總是古井無波,那雙眼睛里仿佛沉淀了太多的故事,顯得神秘又深邃。但此刻這雙眼睛,雖然沉靜,卻缺少了那種仿佛能夠洞察一切的力量,竟讓他感到如此陌生。
三日月宗近的心開始沉了下去。
果不其然,對方根本就沒認出自己。
剛洗漱完回來的弦英秀樹自踏入屋內,便敏銳感知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微妙的異樣。他在門口站定,目光在房間內掃視了一圈后,最終停留在了放置在書架上那把太刀上。
弦英秀樹走近書架,目光落在了那把太刀上。
刀鞘依舊華美莊重,但他卻感覺這把太刀似乎經歷了某種洗滌,注入了新的靈魂,重新煥發出一種落拓的滄桑和靜謐。
就在此時,收在鞘中的太刀發出了一聲清銳的嗡鳴,像是在呼喚。男人神色微怔,心中突兀產生一種奇怪的感應,讓他不由自主地拿下這把美麗的太刀,小心翼翼地將其抽出刀鞘。
剎那間,漆黑的瞳孔一縮。只見原本布滿刀身的裂痕都在漸漸褪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修復,變得光滑而鋒利。雖然還殘留著幾道因過于嚴重而留下的損裂痕跡,但整體上已經煥然一新。
男人眼中充滿了驚訝和不解,不知道這把太刀為何會突然發生這樣的變化,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意味著什么。
然而,他能夠感受到這把太刀上所散發出的獨特氣息,那是一種奇妙而神秘的感應,仿佛這把刀與他存在著某種心靈上的聯系。
“有這么神奇嗎?”想到這里,弦英秀樹有些好奇地低喃,他左右上下觀察了一番刀身的情況,除了剛開始的變化,他之后沒有再發現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怎么了?”吉田松陽的聲音自背后響起。
弦英秀樹轉過身,將手中恢復光滑的太刀展示給他看。
“這”吉田松陽見狀也不免感到吃驚,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他手中橫臥的太刀,聲音有些遲疑:“那種程度的刀傷,已經嚴重到不能使用了,就算是再好的刀匠都很難將其原封不動的修復吧,怎么會恢復得如此完美?”
“這把刀,在自動修復。”弦英秀樹目光沉沉落在刀身上,語氣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意外的篤定。
“難不成還是一把妖刀?”吉田松陽輕笑了一下,但他又搖搖頭,“應該不是,這把刀攜帶著一股盛氣凜然的傲骨與落拓,絕不是那等邪物可比擬的。”
“你能在上面感受到什么嗎?”
弦英秀樹聞言,抿著唇與吉田松陽靜靜對視,在后者眼神變得疑惑后才遲疑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它好像能跟我交流。”
“怎么交流?”
男人又無辜地搖了搖頭。
識海中的三日月宗近無奈苦笑,這可難辦了。
他的主公,好像失去關于本丸和刀劍的記憶
第110章
夜幕低垂,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無聲地飄落在寂靜的私塾中。私塾附近的樹林里,連腳踏積雪的細微聲音都被厚厚的積雪吞噬,只剩下風雪的呼嘯聲在耳邊回蕩。
因為過于安靜, 空氣中響起的清脆金屬碰撞聲, 以及痛苦的悶哼聲便顯得格外清晰。
其中一棵樹的背后, 血腥味開始逐漸彌漫開來, 伴隨著淡淡的雪松氣息, 形成了一種詭異而沉重的氛圍。
弦英秀樹站在那里,左手輕握刀鞘,右手緊握刀柄,只見他手腕輕輕一轉,伴隨著一聲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太刀如游龍般歸鞘。
一刀封喉。血花飛濺的速度遠不及刀劍歸鞘的速度,殷紅的血液噴濺在雪白的地面上, 猶如紅梅瑰麗般綻放,卻又帶著致命的殘酷。
他的視線輕輕落在雪中的紅梅上, 仿佛閃過了一絲凌厲, 但僅僅是一瞬間, 表情又恢復了平靜。
一道輕盈和緩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你這邊也全都解決了嗎?”
弦英秀樹看向來人,嘴里應了一聲。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吉田松陽身上繞了一圈,而后才緩了神情, “他們都是些什么人?”其實他更想問的是吉田松陽以往到底經歷過什么。
“算是老仇人吧, 只是有點遺憾這里這么快就被發現了。”吉田松陽輕聲道。他的目光掃過倒在地上的三具尸體, 拿著鐵鍬動作嫻熟地開始毀尸滅跡。
地上的尸體穿著打扮跟之前河邊行刺的人一樣,這是天照院奈落的人。自從那天他們遭遇暗殺之后, 近一個月來便陸續遭受許多窺視與試探,雖說對他們構不上威脅,但次數多了也是挺煩人的。
見他面色微冷,弦英秀樹主動接過吉田松陽手中的鐵鍬,往雪地里一鏟,深坑很快就挖好,效率比后者快多了。
“難道又要搬家嗎?”吉田松陽一邊拖著尸體填入坑中,一邊憂愁自語,“說實話,我還真舍不得搬走,畢竟這里是由我們一磚一瓦建立起來的。”
兩人默契地合作著,將尸體一一掩埋,確保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那就不搬。”半束著長發的男人把鐵鍬往雪堆上一插,拉起吉田松陽的手,用白凈的手帕一根一根手指給他擦干凈,垂著眸子語調輕緩:“你安心教書便是,我會時刻注意私塾附近的安全,正好我也想開發一下自己的武學功底,他們倒是來得正好。”
吉田松陽默默搖頭,灰綠色的眼眸里彌漫著深沉的顏色,“萬事小心,我會盡量減少一些課程,他們沒必要因為我而陷入險境。”
知道對方最看中他的學生和松下村塾,弦英秀樹便也不再多言,只在心里默默做出守護好吉田松陽以及他所珍視的一切的決心,即使他唯一在乎的只有吉田松陽一人。
然而,他不知道吉田松陽并非單純地擔心自己的學生因自己遭遇不測,更讓他心里不安的始終是那頭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怪物。
或許是看不慣他平日的美好安逸,虛在他體內日益躁動,以往的平靜和安寧已不復存在,迫使他需要花費更多的心神去與之對抗。
他明白對方一直蟄伏欲尋到自己露出破綻的時候,由無數人格組成的他們永遠不可能和平相處,只要主導人格不消失,他們就會在體內一直斗爭,直到判個高下立見。
吉田松陽真正擔心的是怕自己突然有一天失控,再也壓制不住體內一直與他爭奪身體主導權的虛,讓心里那個只知道嗜殺的人格虛掙脫而出,然后造成自己與在意的人刀刃相向的局面。
“好了,我們回去吧。”吉田松陽看了一眼已經變得毫無異樣的樹林雪地,頗有成就感地笑瞇瞇道。
男人柔著眉眼點頭。
只是在離開之前,弦英秀樹向不遠處的黑暗角落瞥去冰冷的一眼,“不過,我們好像還漏掉一個……”
吉田松陽并未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是拉住了男人的手臂制止他,他微微搖了搖頭,輕聲道:“不,我大概知道他是誰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他還是銀時他們的大師兄……”
“大師兄?”
“是我剛建立松下村塾時收的第一個學生,說起來,他也是一個很可愛的學生哦。”
“……”
隨著兩人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中,躲在大樹背后的淺灰色波浪卷發少年這才收回了目光。
少年──也就是吉田松陽口中的朧,身上穿著跟那些殺手同樣的裝扮。他抬手壓低了頭上斗笠的笠檐,遮住了大半張臉,只留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和眼底那道長長的疤痕在黑暗中閃爍著幽光。
老師以及私塾都安然無恙,真的太好了
朧把背輕輕靠在樹干上,目光遙望著私塾的方向,抿著的唇微微揚起一個弧度,但仔細一看那沉默寡言的面容上還是隱隱流露出幾分失落和黯然。
他深知自己對吉田松陽老師的感情深厚,即便分別已久,那份師徒之間的羈絆仍深深牽絆著他的全部心緒。
自從與老師分別后,他便立下決心留在天照院提高自己的能力,甚至不惜違背與老師的約定讓自己手染鮮血,也要讓自己能出色地完成組織的每一項任務,并不斷提升自己的地位。
他傾盡所有做的這一切,不過是想讓奈落的爪牙遠離老師,用這種方式守護著老師以及村塾的未來罷了。只有這樣,他才能阻止更多的奈落殺手靠近老師,確保老師的安全。
原本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著,隨著地位上升他在組織里的話語權也變高,在他的干預下天照院的殺手們始終未能發現老師的下落。
可是為什么,上層的人還是知道了老師的位置?究竟是誰告的密?
朧的目光再次往私塾的方向望去,眉頭深深皺起。
而且,那個男人是老師的伴侶嗎?他真的有資格成為老師最親密的存在?
那是嫉妒嗎?還是羨慕?朧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只感到心里無端壓抑和難受,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啃噬著他的內心。
自己這條命本來就是老師給的,就算拼上這條命也得守護好老師,所以自己得更加努力才行啊
想起天照院奈落首領這一空缺的位置,朧的目光逐漸變得堅毅起來,身側攥緊的手掌似乎也在無聲道明此刻內心默默下定的決心。
少年陰郁的目光在私塾的方向停留了片刻,然后緩緩地轉過身去,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夜漸深,外面寒雪飄落,緊閉的窗戶將寒意隔絕在外,讓室內保持著溫暖和舒適。
垂落著黑發的男人靜靜坐在案桌前,身形筆直。桌上點燃的燭火搖曳生姿,昏黃的光芒在黑暗中跳躍,照亮了刀身和刀鞘分離擺放在桌面上的太刀,此外旁邊還放著干凈的拭布、打粉和護刀油等之類的工具。
剛用這把太刀殺了人,刀身難免還帶著些許干涸的血跡和冰冷的肅殺。弦英秀樹先用拭布輕輕抹去表面的灰塵和細小的雜物,然后蘸取一些清水,將刀身上的血跡和污漬慢慢擦拭干凈。
擦拭干凈后,接著輕輕將打粉均勻地涂抹在刀身上,然后用拭布輕輕擦拭,讓打粉與刀身充分接觸,恢復其原有的光澤,最后是護刀油的涂抹。
在燭火的照耀下,太刀的刀刃閃爍著冷冽而純凈的寒光,古典又落拓的氣質仿佛在訴說這是一把經歷過時光洗禮沉淀而來的利器。
男人清冷的眼眸輕眨,眼底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沉思。
自那天發覺這把太刀產生變化起,他就隨身攜帶在了身邊,甚至漸漸頂替了那把原本形影不離的紅傘。可能是因為使用了它的緣故,每一次揮舞和磨礪,都能讓刀身日漸光滑鋒利,連上面的刀痕都越來越淺,像一把剛開封的刀刃急需更多的殺意血液澆灌。
而且,與之相對應的心中與太刀那種特殊又陌生的感應更加強烈。他們之間似乎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默契,讓他在戰斗中比用那把紅傘還要更得心應手,更別說,他每次見到這把刀時,心里總會莫名浮現出在意和悶痛的情緒。
“你應該也是有名字的吧?”將刀身緩緩插入刀鞘,弦英秀樹垂眸凝視著它,清雅和緩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但是屋內靜靜地,并未有其他聲音應答。
幽幽輕嘆聲自屋內傳響,似乎帶著一絲自嘲和歉意。
“對不起,忘記了你的名字。”
白凈的手指輕輕撫繪透著冰冷質感的利器,弦英秀樹驀地回想起吉田松陽先前對他說的一句話:對于被遺忘的那些人而言,這大概會很殘忍的吧。
他的目光沉寂了下來,漸漸染上了幾分黯淡。
“我也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和身份,不過心里那份在意似乎在提醒著我,你對我而已并不僅僅是一件武器。”
端華秀麗的太刀靜靜橫臥在手心,似是在無聲傾聽。
識海里的三日月宗近端坐著,靜靜地透過本體的隔層注視著男人半闔的漆黑眸眼。當真像是畫中的仙人,一絲一毫都若經過量算。莫名地,憶起了尚未離開本丸時審神者的模樣。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男人此刻從骨子里透露的通透和寬懷卻是騙不了人的。所以不管經歷了什么,由于男人內心的那份真實性,對身為其召喚到塵世間的他們而言總是很容易接納。
除了審神者這個身份帶給他們天然的親近與在意,更深層次的或許是男人本身的內在和魅力令他們刀劍為之折服。
三日月宗近不由得想起了太郎太刀,原先不明白對方何至于因審神者的離開而讓自己心志不堅,更是陷入暗墮的境地,但現在,他好像漸漸明白了
淡藍色的盈光縈繞在身側,點綴著身處的黑暗世界,在淡淡光輝的映照下,艷麗的臉龐在黑暗中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身著繁復狩衣的付喪神彎起柔柔的微笑,仿佛想清楚了什么,一直以來潛藏在心間的憂慮都煙消云散了。
他想,或許是當時審神者在被迫離開本丸時發生的三方對峙——那股不明的紅色力量,審神者的力量,以及檢非違使的力量,三者同時產生交匯導致了時空動蕩,以致于他也隨著審神者一同掉入了其他時空,而且審神者的失憶很大可能也是由此造成的。
不過,怎樣才能讓審神者恢復記憶他到底也是沒有絲毫頭緒。雖然審神者失去了對自己靈力的掌控和使用,但好在他一直把自己的本體帶在身邊,讓自己無意中汲取到游散的靈力來修復自己本體上密密麻麻的傷痕。
思于此,三日月宗近又不免幽幽嘆了一口氣,可惜自己并不是付喪神神格本尊,沒有審神者的召喚,他并沒有能依靠自己就以人形姿態出現在人世的能力。
而且
三日月宗近看向走近屋內的另一位男人,新月般的眸里閃過一絲復雜。
這是失憶后的審神者所心悅之人,憶起審神者之前所言自己被迫穿梭不同世界的事,他心里隱隱為他們感到擔憂。
若是審神者恢復了記憶,他們之間又該如何自處?
他明白,自己的審神者如果沒有失憶,按照他的心性和性格,恐怕不會輕易對他人動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