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要說李懷旌還真是不擅長哄人, 且特容易炸毛,溫黎才剛懟他幾句啊,這就撐不住了。
溫黎覺得, 她已經口下留情, 很客氣了。
想當初, 于曉羅認可溫黎,那也是尊重有加,提前看過小姨拿給他的,溫黎隨筆所寫手稿,看過溫黎對《曾國藩家書》的批注與讀后感, 才非要見一見溫黎這個小姑娘的。
初次見面, 于曉羅就對溫黎說過四個字,“天資過人!
這是專業人士對專業人士的認可。
溫黎被他怠慢了四個月, 這么說他,都已經嘴上積德, 委實輕了。
可李懷旌還是陰沉著臉, 惱火了。
不僅臉色陰沉, 還哼了一聲, 像個被別人甜言蜜語哄到手, 又翻臉不認人的受害者似的, 甩手走人了。
留下溫黎一臉茫然。
她不過是實事求是,現實分析。
這人, 真是莽撞冒失, 說生氣就生氣啊。
真沖動, 真幼稚, 真不成熟,情緒也是真不穩定, 還好意思比她大七歲……
果然在男人面前還是要做自己,因為你一旦情緒穩定,情緒不穩定的,就是他了。
溫黎搖頭嘆了口氣,赤著腳從高腳凳下來,一手拾起來一只高跟鞋,慢條斯理給自己穿上。
一直到穿好鞋子,溫黎都沒想明白一件事——李懷旌情緒這么不穩定,到底是怎么談生意賺大錢的?
七點一刻,前方座談會,今日份兒的內容落下帷幕,這到了晚飯前后光景,那自然該渴的渴,該餓的餓,需要把酒言歡胡吃海塞了。
大禮堂二樓,早就準備好美酒佳肴,只等著這邊結束,吆喝一聲,把好酒好菜端出來招待賓客。
這會場之內,所有與會人員,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在這里免費吃住,其實也分個三六九等。
身份尊貴的,去內廳幾桌,上等雅間貴座。
稍微次一點的,比如學者啊,同老師前來參加大會的學生啊,又或者本地,外地被邀請來的企業家,皆在外廳用晚膳。
再次一些呢,不在邀請名單之列,自作主張前來的社會人士,亦可以留下用餐,只是晚上所吃所用,需要自費,且晚膳屬于自助餐。
有人就說了,學生都能在外廳,檔次是不是太高了點,要知道,這些學生,身份最低最低,那也是博士碩士之類……
溫黎事先就得了于曉羅的叮囑,跟著于老師去內廳吃飯。
而師兄鄭琪就沒那么榮幸了,帶著幾個師兄妹,在外廳落座。
再說說,被溫黎一句年紀大氣走的李懷旌,竟然也受邀去了內廳,溫黎旁邊一桌坐定。
李懷旌入內廳的資格,那可都是真金白銀砸出來的。
在場幾乎所有人,那都是公費出差,好吃好喝好招待,真叫一個只賺不賠的買賣,只有李懷旌冤大頭,今晚就是吃進醫院,都回不了本錢……
他整了整衣領,把外套脫下,搭在椅子上,洛京市文聯主席,也就是那闕教授,端酒杯走了過來,第一杯酒,就很給面子的,要敬李懷旌。
自己敬酒也就罷了,吆喝著所有人,走一個。
眾目睽睽之下,文聯主席捧李懷旌,“這次咱們能省下一大筆經費,多虧了旌懷慷慨解囊,我給大家介紹一下……”
溫黎轉過身,就見李懷旌站起來,手里捏著酒杯,低著頭,內斂含笑。
溫黎本來還好奇李懷旌怎么這么大面子,聽到這里,才了然。
原來不是面子大,是錢多多啊……
她忍不住去瞧李懷旌,不知怎地,那么出風頭的時刻,卻覺得李懷旌有些不開心。
難道是,嫌這出風頭的價錢,太貴了?
你瞧,溫黎搖搖頭,這就是不好好讀書的下場。
你方唱罷我登場。
到了于曉羅發言,于曉羅自然得像大家介紹介紹自個最得意的女徒弟。
于是揪了溫黎出來。
倘若,方才闕教授介紹李懷旌,那是出于商務應酬,對贊助商的致謝,那此時此刻,于曉羅說話,就比闕教授真情實感多了——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溫黎,這次開幕會第一天,能夠順利舉行,離不開她忙前忙后地張羅……”
于曉羅說到這里,頓了頓,一手捏酒杯,另外一手搭在胸前,襯衫挽著,露出來大半個手臂,和藹和親,毫無身份架子。
“小丫頭從小熟讀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十五歲,開始研究《萬歷十五年》與《道德真經》。
至于唐詩三百首,這等小兒科的玩意兒,她早就倒背如流。
十九歲,隨手寫了一篇“論《道德經》中上善若水的人生智慧”,不小心被評為校級A類優秀論文。
至今還分門別類,在咱們知網上掛著呢。你們有誰感興趣,可以去搜一搜……”
“哦,對了,”他拿親切的眼神去看溫黎,向她求證,“你21歲,還參加過洛京第十六屆作協大會是吧?當時以什么身份參加的?特約撰稿嘉賓?”
溫黎尷尬地笑笑。
前面是真材實料,后面這個,且不提。
特邀撰稿嘉賓那次,是她小姨財大氣粗,花錢把她抬進去的……
于曉羅這么介紹完,溫黎的確出類拔萃,天資過人。
不過這內廳里面,可都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有幾個不是天資過人的?
溫黎這履歷,估計也只能在李懷旌這個門外漢面前,顯擺顯擺……
溫黎能猜到,于曉羅自然也能。
末了,于曉羅舉起來這杯酒,也沒跟溫黎打商量,直接往溫黎手里遞了遞,“今兒好友齊聚一堂,我也高興,”他笑吟吟看著溫黎,“這杯酒代茶,你敬老師,以后就是我干女兒了!
于曉羅直接往上抬了抬溫黎的身份。
這句話出口,溫黎直接愣怔。
望著于曉羅,眼眸顫了顫,半晌沒反應過來。
于曉羅笑得平易近人,只問溫黎,“怎么,不愿意?”
現場認女兒,這在溫黎有生之年,還是頭一遭。
耳邊鼓掌聲此起彼伏,有人道:“傻丫頭,還不趕緊把酒接走,有了于先生這個干爸,你就請好吧……”
還有人道:“這樣好這樣好,今天是個好日子,真是雙喜臨門……”
在場的都是文人墨客,說話自然也酸文假醋,特會烘托氣氛。
只有李懷旌正襟危坐,脊背挺拔,老神在在地,看著這些癲公一唱一和。
是了,李懷旌是商人,重利益,也現實,用他的視角來看,這群平素又清高又喜歡拽文的,個個都有些顛。
就連溫黎,以前二人感情好的時候,一旦心隨意動,也會讓他招架不住,時不時發發顛。
就比如,好好的,非要拉著他私奔。
鬧上一出,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與朱麗葉這種,明明相愛,卻不被世俗祝福的虐情戲碼。
盡管李懷旌解釋了很多次,她想多了,可溫黎就是不信。
甚至認為蘇月娥是正宮,她才是那個小三,動不動,就哭哭啼啼指責他,讓她在道德與愛情之間選擇,好生為難……
不認識溫黎之前,李懷旌覺得這些人特難理解,認識溫黎以后,李懷旌覺得,這些人,可真天馬行空……
李懷旌回過神兒,溫黎已然接了酒杯,眾目睽睽之下要跪,被于曉羅扶了一把。
“意思意思就行,不需要那么大誠意,”于曉羅只噙著笑說,“這樣,你先叫聲爸爸吧。”
溫黎也沒問過父母,其實不需問,父母也肯定贊同,畢竟于曉羅每次來洛京,都會提點東西,去她家拜訪一趟。
一來二去的,還跟溫爸爸成了棋友。
溫黎嗓音溫甜,噙著笑喊一聲,“爸爸!
于曉羅眉開眼笑,那叫一個春風得意,答應的也清脆。
事先早就準備了這一出,所以事先也早就準備了紅包。
直接從兜里摸出來,遞給溫黎。
掌聲,祝福聲,此起彼伏。
闕教授艷羨:“曉羅你可真有福氣,一把年紀,白撿了一大姑娘,以后可就享清福吧!
于曉羅點頭,“那是,溫黎是個重情義的好孩子,我最看上她這一點……”
溫黎捏著紅包坐下,一抬眸,就看見李懷旌手臂搭在椅背上,嘴角輕輕牽動,要笑不笑地瞧她。
溫黎不知怎么,就更有些飄了,以前覺得自己配不上李懷旌,后面舉行這次國學研究大會,找回了自信。
就覺得你有錢,我有才,你在錢上出類拔萃,那我在才上,也是人中龍鳳,細說起來,咱倆不分伯仲,我憑tຊ什么不配?
而眼下,突然有了于曉羅這個干爸,頓時又覺得他一個區區商人,哪有于爸的文化底蘊,壓根就配不上自己嘛……
頓時下頜高抬,更驕傲了。
李懷旌接收到她臉上表情,還能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么?
冤大頭本替她高興,反而被她瞧不上了,自嘲搖頭,兀自喝自己那醬香五糧液美酒。
三杯下肚,幾個大佬相互敬了酒,前半場結束,后半場就隨意多了。
你來我這桌,我去你那桌,就連外廳幾個想結識人脈資源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都跑到內廳來了。
現場氣氛,那叫一個熱情洋溢。
*
白日里天氣好,到了晚上,夜涼如水,渺渺銀河浪靜。
亦是個月明星稀,薄云點點的好天氣。
晚宴伴著越來越深的夜幕,將近十一點才方結束。
賓客離席,禮儀相送。
內廳一側的茶室,溫黎陪幾個國學泰斗喝茶閑聊。
如今換了身份,溫黎再也不是徒弟,而成了干閨女,這身份變了,地位也就隨之變了。
在場幾人,跟于曉羅關系好的,誰不拿她當自家孩子看。
李懷旌也被闕教授拉進去喝茶。
這才剛認了親,眾人就改了口,跟溫黎說話,提到于曉羅的事兒。
左一句“你爸爸”,左一句“你爸爸”。
“你爸爸年輕的時候,那也是個風云人物,當年去新加坡,那個日本的什么——彩子小姐,還親手寫了一首詩送你爸爸……彩子小姐可是個名人,回頭那首詩你問你爸爸要了,能賣個好價錢。紅包,不值錢……”
“改明兒你跟著你爸爸,到了深圳,衣食住行,叔叔都給你安排明白,怎么樣?閨女?”
“你爸爸有錢,以后好好孝順他,隨便送你倆青花瓷瓶,就夠你吃得了!
溫黎簡直受寵若驚,一時之間,都不曉得自己今晚是認了一個爸爸,還是認了一堆爸爸。
溫黎不知道答什么,只能盯著這個笑笑,盯著那個笑笑。
這乖巧模樣,跟在李懷旌面前,那張牙舞爪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倒是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她扮得乖巧,把李懷旌都給騙了。
后來那脾氣,真是越養越大……
李懷旌端起來一杯清茶,吹了吹沫子,慢條斯理呷一口。
不知怎么,話題就扯到李懷旌這里,闕教授問:“懷旌,前兩年認識你,就聽你說,母親催婚催得緊,這都兩年過去了?還沒遇到個喜歡的?”
李懷旌聞言,抬首看過來。
這個話題,可真敏感。
溫黎低下頭。
果然,李懷旌沒回答,反倒是笑吟吟,看了看對面的溫黎,故意問:“這位是,溫姑娘是吧?”
這都一晚上了,李懷旌早就氣消了,就開始逗她,“年輕我又不光我一個,不知道溫姑娘單身不單身?”
溫黎深吸口氣,沒完沒了了是吧?
這不是爸爸就是叔叔的,提我做甚?
且,我現在這身價地位,也是你能問的?
守著人不好懟他,還在準備措辭,就聽一旁闕教授先不樂意了。
私下里說話,也比較隨意——
“問你呢,你提人家溫黎做什么,溫黎才二十六,還是小姑娘呢,你以為像你啊,三十三了還沒著落……”
“……”
李懷旌被懟得鴉雀無聲,默默喝茶。
溫黎噗嗤一聲,忍不住笑了。
李懷旌抬眉頭看她,瞇起來眼皮子。
甚是不爽。
真是端著茶,繼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了。
偏偏溫黎心情大好,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模樣,在一旁火上澆油,“啊,原來李總,年齡竟然這么大了……那是得抓把緊啊……”
闕教授就說:“可不就是年紀大了,兩年前我剛認識他,就被家里催婚催得,過年不敢回家,跑到我那喝酒,被他母親臭罵一通……”
溫黎就說:“這位哥哥,你是不是太挑了?我覺得差不多就行,我倒是有個人選,可以介紹你認識?”
李懷旌知道她沒安好心,捏著茶杯睨過來,不準備搭話。
眾人聽了卻很感興趣,尤其是闕教授,一聽有合適的姑娘,比李懷旌表現的緊張,“什么人?”
溫黎說:“年齡稍微比這哥哥大兩歲,不過肯定是個好生養的,哦,對了,她姓蘇,叫蘇月娥……”
然后看李懷旌,“改天介紹你們認識?”
李懷旌一個“滾”字,差點吐出來。
咬牙切齒忍了忍,對溫黎眼神試壓。
那眼神說的是——“你行了你!
溫黎憋著笑,轉過去頭,沒事人一樣喝茶。
闕教授卻打聽:“具體什么條件?什么學歷?家是不是本地人?”
李懷旌聽不下去,趕緊打斷他們,“闕教授,我準備打光棍。”
“你這,你這可不行……”
“對啊,你這才多大年紀,不能灰心!”
“也不能太挑剔,差不多就行了……”
茶室內,一眾長輩,趕緊真心實意地勸他開導他。
李懷旌咬著牙沉默不語。
于曉羅方才去尋鄭琪,不大會兒,就帶著鄭琪回來。
鄭琪進門瞧見李懷旌,愣了愣。
不由地撓了撓后腦勺。
他走到幾個人面前,笑著打商量:“車都安排好了,任教授也送回去了,賓客都走差不多了,明天一早還得座談會,要不然幾位老師,我安排你們早點回去休息?”
李懷旌記仇得狠,當然人家鄭琪并沒惹他,是他自己非要跟人計較。
此刻被鄭琪突然插話解了圍,回頭,不咸不淡,掃一眼鄭琪。
于曉羅端起來茶,看了看眾人,見闕教授作勢要走,就點點頭。
眾人離席,往外走,于曉羅突然想起什么,就問溫黎,“閨女怎么回去?”
溫黎還沒說話,鄭琪就發話了:“我騎電動車,師妹跟我走,老師您不用擔心。”
于曉羅他們住酒店,順道,而溫黎住李楠那邊,跟鄭琪順道,且路程不遠,也就三公里。
便尋求溫黎的意見,“閨女?”
溫黎說:“沒事,我跟師兄商量好了!
于曉羅點點頭,也就不再操心年輕人的事兒。
等這邊闕教授并于曉羅等人上了車,車門關上。
這大冷天,就剩下李懷旌,溫黎,還有鄭琪了。
李懷旌的私家車,就停在馬路邊,崔項半個小時前,就在路邊等候了。
李懷旌雙手掏兜,轉過身看了看溫黎,“不跟我走?”
溫黎略微驚訝,“為什么跟你走?”
李懷旌看了一眼鄭琪那破電動,起初還有些自信,“我車里,暖和,座椅都是加熱的,你不一直喜歡?”
溫黎把外套脫下來,往腰上一系。
鄭琪正在等她。
溫黎不再耽擱,在李懷旌注視下,毫不猶豫朝鄭琪走過去,直接往后面一坐,摟著師兄的腰。
“走吧,師哥!
“得嘞!
還別說,這破電動,破是破了點,跑得還挺快。
一溜煙,就順著非機動車道的路燈,消失沒影了。
李懷旌站在原地,很不甘心,默然許久。
直到這個時候,身后突然有人靠近,與他肩并肩。
“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挺個性,放著咱們旌哥的豪車不上,竟然跟一個開破電動的男人跑了,真有種……”
李懷旌側頭,掃一眼崔項。
很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