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完結章
江云渡眼底紅得如血, 薄唇抿直一線,他半個字沒再多言,抬手揮開沈蒼強壓的力道, 掌中法訣不散, 疾速重點身前。
沈蒼上前一步, 把人抱進懷里。
絲毫沒有留手的一擊沖撞在他背后, 震得氣血翻涌, 他只把人再抱緊幾分。
“來不及了。”
江云渡渾身僵硬。
耳邊傳來的熟悉呼吸摻進陌生的粗重, 他轉臉,正貼在沈蒼頸側沉沉跳動的脈搏。
觸感分明溫熱, 卻有難以抑制、撕裂般的鈍痛漸漸擴散, 在心底研磨。
“你早已決意這么做?”
沈蒼沉默著,抬手按在他后頸, 也在他耳后落下輕吻。
江云渡微顫, 氣息亂得不再像他。
他緊握的拳狠狠抵在沈蒼背后, 愈發用力,低啞嗓音堆積著難以言喻的痛苦:“沈蒼, 你究竟——”
這句話沒有說完。
感覺到身后的手力道稍松,沈蒼也頓了頓, 他吻過江云渡的眼瞼, 最后吻過江云渡的唇,在懷里愈漸的冷淡里拉開距離,退了一步。
江云渡的手擦過他的臂彎, 身體有本能的挽留, 但抓握的動作只到一半, 這只手落回身側, 如水平淡。
沈蒼看著他, 唇邊笑意也牽起一半,就全然平直。
江云渡接著說:“你料定會有今日?”
發問的人是同一個,發問的語氣截然相反。
魔尊神情還有殘存的眷戀,眼中已冷如冰雪。
是意料中的結果。
明知是這樣的結果,沈喃蒼還是頓了頓。
面對斷情絕愛的江云渡,他依舊沒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給我吧。”
院子里仍然一片死寂。
被魔氣籠罩的昏暗環境里,周圍人的表情看不真切,只有上官楚吸鼻子的聲音偶爾響起。
江云渡也沒在這個話題上糾纏,翻掌取出一粒金丹,看了看沈蒼,像在猶豫:“這枚丹藥,我不該給你。”
沈蒼伸手:“你知道該怎么做。”
江云渡眉心微蹙,緩緩將丹藥送進他的掌心。
“別——”上官楚忍不住出聲,往前走了一步,又不想去打擾,回頭看了看荊無憂,掉著眼淚退了回去。
他其實不知道沈蒼和江云渡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可氣氛太壓抑,痛苦太明顯,讓他也跟著難過起來。
尤其是這枚丹藥。
本就是江師兄不愿送出這枚丹藥,才導致這樣的結果。偏偏江師兄如今這么輕易送了出去。
周圍只有馮桓最清楚,沈蒼給江云渡吃的是絕情丹。
他一直站在江云渡身后,聽得到主子陌生含怒的質問,也聽得到之后冷靜泛泛的對答,卻看不到主子的神情,唯獨看見主子對面、沈蒼始終落在主子面容的眼神。
一向從心所欲的人,原也會有不得不做的事。
可既然不舍,又何必割愛。
驀地。
空中傳來一道隱約沉悶的雷聲。
沈蒼看過去:“恭喜。”
他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沒有區別。
其余幾人還沒反應過來,靈機真人掐訣的手一顫,脫口而出:“天劫!”
莫非江云渡情劫已過?
江云渡看向沈蒼:“我會留下幫你。”
馮桓一愣。
主子吃過絕情丹,為何還會為沈蒼考慮?
沈蒼說:“不用了。你渡劫在即,留在這里容易打草驚蛇,何況以絕塵天對我們的忌憚,發現你馬上要回到仙界,一定會先來阻攔。”
江云渡道:“你想讓我回蠻荒渡劫?”
沈蒼說:“對,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最好不要影響到小洞天,否則被絕塵天察覺,對計劃不利。”
江云渡斂眸片刻,淡聲道:“可以。”
上官楚瞪大眼睛:“江師兄……”
馮桓這才意識到,絕情丹只斷情絲,不斷心智,主子會出此言,自然是為大局考慮。
要命的關頭被簡單一句話勸服,那此刻在主子心里,恐怕沈蒼與其他旁人無異……
他不由看向沈蒼。
沈蒼說:“我記得修真者渡劫后,會在修真界休整幾天再去仙界,按照計劃,我和絕塵天交手不需要太長時間,你那邊一切就緒,盡快回來善后。”
江云渡道:“好。”
他話音落下,沈蒼抬頭看向天際。
昏暗的魔霧籠罩四周,視野其實不夠清晰,但關于江云渡的異象,已經在頭頂堆積。
帝君歸位,不止渡劫飛升這么簡單。
“走吧。”沈蒼收回視線,“這里不宜久留。”
江云渡看他一眼:“好。”
語氣毫無留戀,是過去八百年間,魔尊深入人心的冷情淡薄。
馮桓一如往昔,恭敬跟在江云渡身后,唯獨微微低頭的臉上漏出一抹傷感。
主子對沈蒼看重,碧云天上下有目共睹。
那枚絕情丹,帶走了主子為沈蒼一人而生的人情味,又變回那個孤家寡人。
上官楚對江云渡的態度還是難以理解,急急出聲:“師兄——”
沈蒼擺了擺手:“都走吧。”
他只說了這三個字,就轉身離開。
這樣匆忙突兀的分別……
上官楚滿腹的話還在心里,他張了張嘴,看著沈蒼孤身一人走入霧色,憑白覺得這道總是可靠高大的背影忽然顯得寂寥,和往日隨性的瀟灑迥然不同。
“師兄……”
沈蒼沒有回頭,無端寂寥的背影徹底沒入煞氣,漸漸模糊。
上官楚茫然煩惱地看向荊無憂:“師兄這是怎么了?”
荊無憂正晃神,聽到他的問話,看了看無動于衷的江云渡,已經猜到什么,嘆了口氣:“別問了,聽沈蒼的就是,我們盡快離開這里。”
他們兩人先行道別,馮桓和靈機真人一齊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最后看一眼沈蒼離開的方向,抬手微按心口。
這陣短暫奇特的鈍痛,讓他不喜。
“主子?”
江云渡收回視線,袖擺輕動。
三人轉瞬消失,院落中再無動靜,一片死寂。
—
沒過太久,沈蒼感應到封印的氣息。
他掐訣下落,系統立刻跳出一條提醒。
【檢測到功法《承天卷(殘缺)》,是否學習?】
周圍沒有絕塵天的蹤影。
時機還不到。
不久后封魔轉為滅魔,最重要的是先破后立。
沈蒼無聲落地,蹲身按在早已被山體覆蓋的陣眼,閉目感受掌下靈力運轉的流向。
油然而生的熟悉難以剝離。
金色的光點浮出地面,融入體內,在經脈中活躍奔走。
這對于他是帝君轉世的說法,很有說服性。
只是事到如今,他是誰的轉世并不重要。
把該做的事做完,已經很對得起這個修真界、對得起他這條白撿來的命——
不知記起什么,沈蒼按在地面的手倏地一緊。
臉上滾燙的觸感還在發癢,他抬指擦過干燥的眼角,眼瞼下卻有酸澀的溫熱稍稍顫動。
腦海里盡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對得起全天下。
唯獨對不起他。
沈蒼握緊掌心尖銳堅硬的砂石,須臾改蹲為坐,盤膝靜心,抹去這層不該再有的雜念。
他掐訣念咒,按青霄帝君安排好的步驟,先填補融進這座五千年前設下的封魔大陣。
打坐結束,他做好在這里再等兩天的準備,但很快,山谷里的魔氣忽然活躍起來。
沈蒼看向空中。
絲縷白霧開始匯聚,魔煞氣息爭相為它讓行。
即便三大魔將也不能讓魔氣變得這么“乖巧”,看得出來,來人只會是絕塵天。
一道白色身影也果然隨即在白霧中若隱若現。
絕塵天在封印之前把幻蓮放下:“去把人帶來。”
幻蓮往周圍看了一眼,有心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對帝君的顧忌讓她行事倍加小心,才會到此時此刻還會懷疑帝君會否在此處設伏。
可君上實力如今獨步天下,無人可比,即使帝君,也雙雙成了君上手下敗將,只過去八天,帝君絕無可能扭轉乾坤,她何以再說廢話惹君上不快。
“是。”幻蓮遵命停下,“末將不便入內,預祝君上功成!”
絕塵天笑著摸了摸手背上仿佛游動的黑龍,沒有再說什么,直接踏空而去。
來到封印上方,他順從心底的警惕,揮出白霧,將偌大的陣法全部占據,沒發現半絲異狀,才負手下落。
“千戟,”絕塵天緩步在這座大陣上繞過一圈,想到五千年來的夙愿即將達成,他的笑容有一瞬間的扭曲,“再來助我一臂之力。”
黑龍安靜刻進他的手背,周圍無人應答。
絕塵天走到大陣中央時,被魔傀驅趕入內的修真者們摩肩擦踵,各自不安地往前走著。
他們最近都待在山里,被重重魔氣包圍,看似保護,實則囚禁,根本不知道外界這八天出過什么大事,單從魔族的做法,倒是能猜出不太會有好果子吃。
反抗?
看著周圍愈發濃郁的煞氣,再看不遠處的絕塵天,人群反而陷入恐慌的安靜。
幻蓮沒有走進大陣范圍。
當魔傀和眾多修真者走到指定地點,白霧圍攏在絕塵天腳下,拖他升起。
眾人還在注視著這道白色的身影,面前猛地炸進一抹紅光!
撲面而來的血腥味混雜著紅白相間的碎肉,在所有人反應不及的瞬息,鋪滿封印的血肉之軀鞭炮似的接連崩炸。
摻雜著恐懼和絕望的哀嚎聲響徹山谷。
猙獰的血跡滲入大地,良久,瑩瑩紅芒蓋過鎏金般的華光,從地底透出,引得山脈顫動,劇烈搖晃。
沙石從高處簌簌滾落,深淵一般的裂口從地面張開。
絕塵天在哀嚎聲中看向封印中央。
令他憎恨浩瀚法力如浪如潮掀涌出來,他抬手擋在面前,待刺眼的金光減退,才重新落下。
雪白的靴底踩在幾乎將地面覆蓋一層的濕軟肉末,發出黏膩作嘔的輕響。
周圍已無多余活口。
絕塵天心念間,腳下泥土飛揚,化作龐大的灰黃塵暴,咆哮著沖向山谷深處!
剝除封印上方五千年凝聚的沙土,大陣磅礴厚重的威壓撲面而來!
他止步抵擋身前凜冽如利刃的氣浪,接著沿血跡蜿蜒的路線向前,面帶笑容,掐訣調用魔力。
有過一次經驗,借人血侵蝕法陣的做法絕塵天已經熟練。
看著封印在血氣氤氳下變得浮動,他的呼吸也慢慢粗重。
快了。
只要煉化這部分魔氣,帝君是死是活便在他一念之間。
每每想到此處,絕塵天每每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意,他盯著封印大陣上的微小裂紋,不肯錯過任何細節。
解陣的瞬間,他抬手成爪,狠狠將初見天日、還懵懂癡鈍的魔族吸納于體內。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不屬于魔族的身影從陣眼一躍而起!
絕塵天的表情陡然大變!
認出人影是誰,他臉上一派的躊躇滿志變作鐵青的盛怒。
“青霄帝君!”
緊要關頭,沈蒼沒時間和他打招呼,脫離陣法后凌空懸坐與陣眼上方,手中的法訣終于變換。
絕塵天看不懂他的手訣,卻看得懂他此時此刻身在此處,一定對他煉魔不利,更有可能是早有預謀。
群魔還在飛快沒入四處由魔氣形成的旋渦。
絕塵天臉色愈發難看,陰沉的雙眼轉向周圍,手掌微震,輸送出的魔氣幾何倍增。
只來了一個,他需要盡快吸納群魔,才好除去這個后患!
白霧試探著包圍沈蒼,卻被一層金光無死角阻擋。
沈蒼靜靜等待著。
直到系統跳出提醒。
【檢測到封印殘留,是否吸收?】
沈蒼選是。
絕塵天狂妄的笑聲也隨之傳來:“青霄帝君,你若方才以死相拼,使我破不開封印,我的確還有忌憚,如今覆水難收,我看你要怎么收場!”
【檢測到功法《承天卷(殘缺)》,是否學習?】
沈蒼依舊選是,聽到絕塵天的話,隨口說:“吃東西要細嚼慢咽,你這么囫圇吞棗,沒嘗到我送給你的小禮物吧?”
絕塵天臉色又是一變,不等他質疑這句話的真假,陣陣難以忽略的劇痛就在體內處處爆發!
是陣法內蘊含的靈力,與魔氣相克,混入魔族中,他竟渾然不知。
在他立刻動手消除靈力的同時,沈蒼身上閃爍的銀光也停下。
110級滿級。
霎時,塵封的氣息自沈蒼周身凝結,在他背后慢慢匯聚成一個近乎頂天立地的虛影。
只看一眼,絕塵天眼底的驚怒再添一層陰影。
曾將他踩在腳底的人,他無論如何不會忘記。
虛影出現時斂目無情,隨著沈蒼提供的靈力越多,緩緩睜眼。
金色的氣旋無風狂漲,魔氣不能抵御,只剩絕塵天的本命白霧勉強能分庭抗禮。
頭頂,沉悶的驚雷在層云中回蕩悠長。
絢爛的紫金閃電鋪滿天際,卷著人間少見的猛烈威勢,向下逼近。
天劫。
沈蒼深吸一口氣。
不需要回頭,他也能從絕塵天不自知的恐懼里看到身后的情形。
青霄帝君重現,是真正需要拼命的時候了。
他能感覺到經脈中的靈力在瘋狂抽離,升到滿級和功法集齊帶來的巨大增益,正勉強幫他維持循環。
但隨著虛影凝實,消耗越重,丹田迅速干涸,有刀割般的裂痛自四肢百骸同時傳來。
沈蒼狠狠皺眉,咬牙忍下這瞬間爆發的兇猛痛楚,牙關隨即滲出濃郁的血腥味道,滑落唇邊。
絕塵天在驚懼中發現他的異狀,再看還沒完全睜眼雙眼的帝君幻象,心念急轉。
沒時間猶豫了。
絕塵天壓下強烈增長的的不安,身形閃爍,疾沖而去!
正在這時。
醞釀已久的劫云漫天鋪展,萬鈞雷霆轟然砸下,震天撼地!
絕塵天被沈蒼周身因渡劫而形成的屏障擋住一瞬,心中滿是焦躁,剛打破屏障,再抬頭,看到沈蒼單手掐訣指天。
一道狀如古樹粗細的紫金閃電受到牽引,威勢不減,直直沖向地面!
下一秒。
極度炫目的白光先撞散擴展,緊接著才有震耳欲聾的轟鳴陡然炸響!
絕塵天運極目力,從白光中找到沈蒼的影子。
第一道天劫被完全吸納,彈跳的電光還在沈蒼身上閃爍,他的臉色比剛才又添一分蒼白,手中法訣卻穩如泰山,身后的虛影也巋然不動,蓄勢待發。
令整個魔族膽寒的壓迫感從虛影中透體而出,愈漸清晰。
沈蒼正利用、煉化天雷中的靈力,以灌溉這個擁有通天之威的化身。
猜到他打的什么算盤,絕塵天的面色陰沉如水,拼盡全力穿過雷海,不敢有絲毫大意。
必須阻止他。
這道化身,斷不能現世!
絕塵天懷恨想著,體內劇痛猛一發作!
他枯瘦死白的臉抹去君王的盛氣,轉而扭曲不堪,一念驚恐,一念畏縮。
“放我出去!放我們出去!”
—
遠處。
蠻荒。
頭頂雷聲陣陣,靈機真人抓起馮桓的手臂,帶著人一退再退。
渡劫之威,非尋常修真者可擋。
周圍不乏湊熱鬧的人,也深諳這個道理,即便再好奇,都是遠遠觀望。
五千年了,人間總算又有渡劫強者。
渡劫的人是魔尊江云渡,更屬于意料之中。
不過,渡劫異象各宗都有記載,怎么江云渡的天劫,和記載里大有不同?
馮桓看著空中有如仙宮天塔的圈形層云,也在想這個問題。
不知道是不是他眼花,云中接連閃現的光點,看起來不像是天劫的跡象,反而像仙界諸仙借仙凡連接的間隙紛至沓來。
可主子渡劫,為何會驚動仙界?
馮桓還想仔細辨別,雷劫開始了。
聲勢浩瀚,威壓無與倫比,靈機真人不得不再帶人往后急退。
剛停下,馮桓聽到靈機真人輕咦一聲,他轉臉看過去,發現靈機真人正望著小洞天的方向,再過一會,才后知后覺,意識到有另一種超脫于人間的威勢滾滾壓來。
僅僅略有感應,就好像攝魂奪魄,讓人生不出半點抵抗之心。
“那是……”
……是沈蒼的方向。
馮桓不由轉向江云渡。
那道從來所向無敵的身影,今日的對手是雷劫,仍然頂天立地,和記憶里一般無二。
而對注定兇多吉少的沈蒼,主子卻沒有記憶里的過分關心。他只是不為所動。
一旁突然傳來嘆息。
馮桓看向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嘆道:“斬斷情絲,飛升成仙……便是對的嗎?”
馮桓說:“沈蒼幫主子渡過情劫,真人認為有錯?”
“渡過情劫?”靈機真人看著空中游刃有余的江云渡,搖了搖頭,“這又何嘗不是一劫呢?”
馮桓有心追問,就聽見雷聲逐漸停歇。
他和靈機真人一齊抬頭看天。
足以令人心生懼意的天劫已然結束,云層中隱約縹緲的華光失去閃電遮擋,都露出原有的輪廓。
絢爛耀眼的光環也隨之在每道輪廓周身浮現,逼得人間修真者不能直視光環內的面容。
他們舉手投足自有風范,修真者哪怕視線掠過,都有發自心底的敬畏油然而生。
果然是仙界中人。
而江云渡憑空立于這座由祥云堆砌的塔下,眾仙紛紛走到云層邊緣,恭敬行禮。
“恭賀帝君參破輪回!”
“請帝君及早返回仙界,重獲仙身!”
江云渡早在沈蒼口中得知轉世輪回,對他們的稱呼并不意外。
其中一人往前再走一步:“請問帝君,青霄帝君現在何處?”
江云渡道:“小洞天。”
與沈蒼有約在先,他不打算在此虛耗時辰,話落正轉身欲走,兀地,一陣熟悉的氣息沖破壁壘,瞬息遍布整個修真界。
眾仙面露喜色。
“是青霄帝君!”
“兩位帝君同日渡劫,真乃天機!”
唯有先前發問的仙君一臉憂慮。
按帝君下界前所作安排,雷劫已至,極有可能便是大限之期。
可啟元帝君既知身份,為何如此無動于衷?
莫非尚未回到仙界,帝君仙身記憶不在,對祭陣一事還不知曉?
繼而看到江云渡飛身離開,他正要追上前,因主人離去無法維持的仙凡通道驀然關閉。
“啟元帝君!”時間緊迫,他只來得及大喊一聲,“玉璧!!”
聲音戛然而止。
仙人再度相隔。
江云渡翻掌看著掌心好似合二為一的玉璧,頓了頓,隨手點進絲縷靈力。
玉璧表面浮現出精美繁復的如銀紋理。
有金銀混合的光芒融入斷接處,銀光閃亮,金光黯淡,很快消影無蹤。
以往注入靈力并看不到這些變化,應當是飛升后才能解封的條件。
江云渡沒去理會身后的異象,和即便壓低也嘈雜的議論,徑直飛往小洞天。
馮桓和靈機真人對視一眼,對他要去的目的地心知肚明,也緊跟著飛了過去。
他們趕到時,極遠就看到剛見過不久的、天劫結束的場景。
一道身形甚巨的銀色虛影手掐法訣,站在玄雷密布的中央。
電光消散。
虛影的臉也漸漸顯現。
馮桓脫口而出:“沈蒼!”
—
封魔陣內。
沈蒼盤坐半空,神識寄于身后的虛影,整座大陣在他手中如臂使指。
絕塵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終于壓下作亂的群魔,他看向沈蒼,恨聲嗤笑:“你以為,他們會背叛君主,群起反噬?”
沈蒼的確有這樣的想法,如果成功,至少不需要他再用命去賭。
可惜看樣子,這個想法落空了。
沈蒼暗嘆,正要變換最后一道法訣,眉心忽然微蹙,看向一旁。
察覺到那抹蹤跡,他屈指輕彈,無雙法力當即化為一層防護罩,把遠處江云渡牢牢護在其中,壓落地面。
絕塵天處在鼎盛,還不是江云渡出手的時機。
“拜你所賜,才讓我提前煉化,”絕塵天對沈蒼的小動作渾然不知,笑容猙獰,“青霄帝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他說著,正要御動魔氣,突然眼前一黑——
沈蒼掐訣過半,看到絕塵天驟然停下,氣質也搖身大變,不由挑眉。
“貧僧喻亦松,”對方動作略顯僵硬,依舊雙手合十,自報家門,“見過道友。”
喻亦松?
沈蒼還記得這個名字。
——“宗門中的喻亦松師兄,自小便對晚輩照顧有加。”
靈密寺的喻亦松,在赤月林失蹤十五年。
原來他沒死,而被絕塵天奪舍,成了魔族肉身。
“是你?”
見他對自己略有了解,喻亦松驚訝之余,儉省許多,簡單解釋:“絕塵天魂體受損,貧僧可在他大悲大喜大怒之際,助道友一臂之力。”
沈蒼掐住最后一道手訣:“你該知道,這么做你也會死。”
喻亦松一愣,笑容清淺:“道友大義,貧僧自愧不如,但十五年來見過太多生死,貧僧已不愿茍且偷生。”
沈蒼深深看他:“好。”
絕塵天修為暴漲,對計劃不利,有人幫忙,當然事半功倍。
至于是真是假,試試就知道了。
喻亦松說:“多謝——”
話沒說完,絕塵天的獰笑聲又響起。
他大開大合打破沈蒼身前一層又一層護身罩,陰狠的眼睛又灌進漆黑的恨意。
被喻亦松壓制,他半點也沒發覺。
在這種時候,表演這種戲碼,不是絕塵天的作風。
沈蒼想了想,開口說:“絕塵天,五千年前你是我的手下敗將,五千年后的今天,你怎么好像一點長進也沒有?”
絕塵天表情兇戾:“帝君黔驢技窮,也逞口舌之勇?”
沈蒼壓著體內翻涌的氣血,咽下嘴里的腥甜,笑道:“說實話也叫口舌之勇?我只是在想,被我隨手布置的小小封印算計,不愧是你,一般人實在蠢不到這種程度。”
絕塵天沉聲怒喊:“住口!”
沈蒼說:“你絞盡腦汁、用盡渾身解數想來殺我,結果到現在還碰不到我一根毫毛,是不是很難受?怪不得你要親自把自己的種族滅絕,是我我也這么干,免得被子民看到君主這么丟人現眼。”
絕塵天呼吸粗重一瞬,狠狠攥拳,他不再開口,可攻擊越發凌亂。
沈蒼又笑一聲:“不反駁兩句?怎么,魔君也覺得我說得太對,找不出借口,索性默認了?挺好,至少還有自知之明,孺子可教,我尊重你,畢竟無能不是你的錯。”
絕塵天拳頭顫了顫,漆黑雙眼釘向沈蒼,表面看起來還算克制。
但他的眼神如實反應他真實的情緒,正恢復清明。
沈蒼沒和再度壓制絕塵天的喻亦松對話,只遠遠看向一旁。
隔著一座山谷的距離,江云渡遙遙和他對視。
周身半是防護半是禁錮的防護罩悄然化作光點,卻沒折返,像受到什么吸引似的,沒入江云渡掌心的玉璧。
金光乍亮。
銀芒緊隨其上。
斷壁被金銀法力澆筑,緩緩融為一體。
金銀兩半繁復相反的紋理從外向中心延展,覆蓋著整塊玉身,再凝于正中,在圓環中重聚。
紋理相交的瞬間,從玉璧中迸發的兩抹光芒飛入天際,又驟然落下。
一道飛向沈蒼。
一道眨眼沒入江云渡眉心。
江云渡握著玉璧的手微緊,還未運功,一幕幕影影綽綽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
仙界萬年光陰。
人間三生輪回。
龐雜的記憶一齊涌現,分明脹痛的是識海,江云渡卻抬手按在心前。
堅實冰封的嶄新枷鎖被濃重堆積的感情沖撞,不受控制,生出細碎裂痕。
“轟——!”
突如其來的一聲震蕩,響遏行云。
江云渡循聲望過去。
沈蒼手中的法訣已到最后一步。
對上江云渡的視線,他有意遮擋,經脈卻再也逼不出半絲靈力施展。
時間更沒有如人所愿停在某一刻。
實際在徹底召出這道虛影的下一秒,沈蒼掐訣的手無力松開,就從半空直直摔落。
江云渡下意識往前一步,但看到摔下云端的身影沒有落地。
還在空中,油盡燈枯的這具身體已經化為飛塵,在決戰正酣的山谷里,轉瞬吹散,沒激起半分波瀾。
一道金光姍姍來遲,從煙塵中穿過,沒入無形氣浪。
“砰砰”
心跳聲在耳邊炸響。
江云渡不知何時屏著呼吸,按在心口的手深陷衣襟,卻仍然壓不下心底猛然噴涌的痛苦。
一抹濕潤落在手背。
他以為是血。
低頭看時,發現是淚。
“……”江云渡下顎冷硬,呼吸漸漸急促,回過神時,眼眶酸得發燙,有止不住的苦澀流向喉嚨,他緊緊蹙眉,不由重重嗆咳出聲。
手背的水跡旋即被血色覆蓋。
他抬指擦過唇角,眼底也有燒灼的刺痛。
“沈蒼……”
江云渡又咳一聲,手掌連同掌下的衣襟,一并被染得殷紅。
服下的一丸絕情丹,早已滲入血肉,如今從血肉中寸寸剝離,粘連著本不該有的重量,簡直壓彎他的脊梁。
魔氣滌蕩,山谷里全剩大戰后的一馬平川。
可是,到處沒有沈蒼的影子。
江云渡看向空中,連輕易斬殺絕塵天的虛影也徐徐飄散。
—
馮桓和靈機真人竭力趕到時,正看到江云渡捂胸吐血的狼狽,都是滿臉震驚,剛要上前,就見他身形消失,下一刻出現在陣眼上空。
“沈蒼!”
馮桓愣住了。
主子服過絕情丹,為何還會——
他的念頭還沒閃過,手臂被靈機真人抓住,急退百里!
“小心!”靈機真人肅聲道。
冰冷□□的龍卷在整座大陣上方咆哮,不容任何旁人靠近。
江云渡竟然顯得渺小的身影立在暴風眼,步伐不復沉穩,反復轉向四周。
“出來……”他低聲道,“你答應過我,此行人間,待過去事了結,你自會回來……”
四周無人回應。
江云渡強按著胸口。
人間血肉之軀,連錐心之痛也比仙身長久。
他轉向沈蒼最后出現的方位,被腳下碎石輕絆,踉蹌一步,單膝跪地。
地面陣法的符文早已失去法力的華光,此時被血跡浸灌,還在蜿蜒。
“你騙我……”話落,江云渡又說,“你從未騙過我……”
“既然知道我從沒騙過你——”
江云渡驟然轉身!
沈蒼看著他:“——就應該相信我。”
江云渡閃身到他面前,伸向他的手在這句話間穿過他半透明的手臂。
沈蒼說:“絕塵天奪舍的人還有意識,有他幫忙,我省了點力氣用來逃命。還有玉璧里的神識,它護了我大半。”
江云渡幾乎沒聽到他說了什么,只走近一步,微顫的手虛按在他頸側,滑到肩膀,滑到胸前,沒找到點滴溫度。
“你還活著……”
沈蒼也虛按在他的手背:“我還活著。”
江云渡抿直薄唇,良久,才沉聲道:“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他聲音沙啞,目光一錯不錯。
比起沈蒼的話,顯然他更信自己的眼睛。
沈蒼說:“好。下不為例。”
江云渡問他:“為何此時才現身?”
“肉身沒了,你總要給我時間溫養神魂。”
沈蒼往腳下指了指,“我的神魂還在復生丹里,這次出現也不能堅持太久。”
江云渡將丹藥攝入掌心,緩緩握緊:“我會盡快幫你重修肉身。”
沈蒼和他對視,目光向下,落到他唇邊的血跡,沉默片刻,輕聲說:“對不起。”
江云渡道:“你對不起我的太多,這一句是為哪一件?”
還有秋后算賬的心情,沈蒼知道他已經放松下來。
但……
沈蒼說:“我答應過你,待我了結,自會回仙界給你交代。”
江云渡道:“你想給我什么交代?”
沈蒼說:“現在我還沒想到。”
江云渡蹙眉。
“但你可以想一想,”沈蒼笑著看他,稍加提醒,“我對不起你的那么多件,你該怎么報復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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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狂風龍卷變得溫和,沒多久就全然平息。
天際雷劫不在,陰云散開,晴好的萬里長空在小洞天灑下久違明媚的光亮。
馮桓難掩擔憂,立刻御劍疾馳前往。
然而還在半途,他突然停下。
山谷里,耀眼和煦的日光傾瀉滿地,為地面僅有的一雙身影鍍上一層暖意灼人的金邊。
他看到沈蒼臉上熟悉的笑意。
如出一轍的濃濃情意,也滿溢主子含笑的眼底。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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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會寫一個番外,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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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不好意思,最近突然失眠,每天躺十幾個小時只能睡兩三個小時那種,不睡又困,起來就是眼前發昏,第一次遭遇,非常莫名其妙,對著電腦也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其實每天都寫,就是寫不了多少,遲遲沒請假是因為每天都覺得今天能寫完,結果困得要昏過去又把這茬忘了,每天重復以上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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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表歉意,本章評論區全發小紅包,截止到下章更新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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