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木已成舟,應該叫兩廂情愿。
和馮桓換了一個差事, 沈蒼直接飛身回了碧華殿。
沈蒼進門時,輪回境內的兩人還在安睡。
看到畫面里呼之欲出的繾綣,他抬指掃了掃眉尾, 轉身走到桌邊。
江云渡看他空空的兩手:“水呢?”
“我不認路, 讓馮桓幫我去拿了!
沈蒼說完, 從包裹里取出藥瓶, “正好, 他也有東西要給你!
江云渡并不在意, 淡聲道:“何物。”
“絕情丹!
江云渡倏然起身。
沈蒼正打開丹瓶,晃了晃里面兩枚絳紅色的丹丸, 從里面倒出一粒:“我記得你去望月窟, 就是為了這個絕情丹方!
當時他們不如現在熟悉,可以說, 江云渡會答應幫他從蒙子云手里拿到功法殘卷, 百分百出于絕情丹方。
江云渡從他手里攝來丹瓶:“我曾決意斬情, 才有絕情丹方,如今既無需斬情, 此丹留之無用。”
沈蒼按下他準備毀丹的手:“那也不一定!
江云渡蹙眉:“何意?”
沈蒼說:“你拿到丹方這么久,丹藥現在才煉出來, 這東西挺珍貴的吧。先留著, 以后有用!
從絕情丹這個名字,已經能看出江云渡找它的原因。
絕情、斬情、斷情——
江云渡以前對情劫的態度,從這些大大小小的辦法里可見一斑。
而碧云天的人力物力財力, 在修真界都是獨占鰲頭, 江云渡這么關注的事, 碧云天不可能不全力以赴, 連碧云天煉絕情丹都這么麻煩, 可想而知它的用料。
他們用不上,拿它去換幾個洞虛丹也算物盡其用。
畢竟馮桓是指望不上了,他必須另找門路。
江云渡沉聲道:“不必!
沈蒼把手里的丹藥舉到面前,笑說:“煉了兩枚,其實我們一人一個——”
“你后悔了?”
沈蒼的視線從絕情丹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凝眸看他:“你想服下絕情丹,從此與我一刀兩斷?”
在這個玩笑上,江云渡總會當真。
沈蒼無奈,只好把紅丹扔回瓶口:“是我不好,以后我不再提起這件事,你也別再多想了!
察覺江云渡手中正有靈力波動,他又抬手把丹瓶拿回。
“還是交給我保管吧,毀了它純屬浪費!
沈蒼說完,剛把兩枚絕情丹收回倉庫,門外傳來敲門聲。
房門“吱呀”打開。
馮桓心頭猛跳,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主子,”馮桓說,“特使,您要的水!
只有沈蒼回應:“謝了!
“屬下分內之事,特使但有差遣,盡管吩咐!”看到兩道身影站在桌邊,馮桓沒敢抬頭,把手里的茶水放在桌上,藏著語氣里的急切,“屬下告退!
“馮桓。”
主子的語氣如往日平淡。
馮桓卻眼前一黑,腳下一陣發軟。
在反應過來之前,他的身體已經單膝跪下:“屬下該死!”
他早就猜到。
主子不再斬情,必定已對沈蒼真心,他讓沈蒼發現絕情丹,豈不是壞了主子大大的好事……
身前久沒有任何聲響。
這……
好像又不是問罪……?
跟隨江云渡幾百年月,馮桓心念一轉,當即明白過來。
他忙說:“近日忙于魔族事宜,屬下竟忘了主子曾交代宗內煉丹師無需再煉制絕情丹,請主子降罪!”
“自去領罰!
馮桓松了口氣,拱手道:“屬下遵令!”
果然他深知主子心意。
沈蒼心胸開闊,得知真相后,對主子欺瞞一概并不追究,絕情丹是早在望月窟秘境的事,更不值得翻舊賬。
今日才煉好絕情丹,是一本新賬。
只要新賬不記在主子頭上,哄過沈蒼,一切好說。
“等等!鄙蛏n看一眼江云渡。
江云渡避開他的視線。
沈蒼笑了笑,轉而對馮桓說:“還是讓左護法將功折罪吧!
馮桓眼皮狂跳:“……”
如果沈蒼再讓他去收集洞虛丹,他寧愿直接從碧云山跳下去。
沈蒼點了點桌面:“這上面的東西,靈果不要了,其他的可以多來點!
只是瓜果點心?
馮桓揪起的心總算落回原地。
“還有,”沈蒼補充一句,“弄點甜品!
馮桓一愣:“甜品?”
沈蒼說:“對!
江云渡眸光微動。
沈蒼轉眼看他,笑道:“越甜越好!
馮桓只以為是沈蒼的口味,應是后起身退出門外,順手關了房門。
他走后重來一趟,江云渡擺手劃下結界。
碧云天乃至整個修真界的人都在找絕塵天的下落,一日找不到,沒人會來請江云渡出關。
沈蒼也在靜等江云渡破解陣法。
雖然不能到臨永山脈實地考察,但江云渡在蠻荒生活八百年,對臨永的地形很了解,可以虛擬推算。
可惜臨永山脈占地面積太大,單是從中找仙界指定的異象落點,足足一夜加一個上午過去,都沒能確定。
也許是仙界出手的緣故,江云渡解陣,從不像這次這樣困難。
沈蒼看向窗外。
晴朗的艷陽天,卻有風雨欲來風滿樓的寧靜。
他回身走到桌邊,撈了一把瓜子。
解陣他不行。
看視頻解悶倒還可以。
只是鏡內鏡外有時差,鏡外是中午,鏡子里當然又是天黑。
同是毒藥受害者的他把臥室讓給另一位受害者,正獨自在藥房休息,燭燈都滅了。
淡淡月光籠罩著這個院落,看起來夜還漫長。
沈蒼嗑瓜子的興趣急速減退。
不巧。
這個點,連視頻都沒得看。
“沈蒼!
沈蒼把瓜子扔回果盤,倒了杯水,看向江云渡:“有線索了?”
話音剛落。
他聽到輪回鏡的方向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正要看過去,被江云渡抬手攔住。
“我已有眉目,若你心急,我可帶你去臨永山脈再看。”
“不急在一時!鄙蛏n拍了拍江云渡手背,“你先等等,我好像聽到——”
他還沒側過臉,江云渡橫跨一步,到他面前。
“此處陣法,與你功法相關!
沈蒼說:“我知道!
江云渡又緊握他的左臂,拉回他的注意:“我助你集齊功法。”
窸窣的摩擦聲結束,換成腳步聲。
緊接著,木門開合。
誰醒了?
沈蒼越過江云渡去看輪回鏡。
江云渡道:“此刻便可出發!
沈蒼幾次被他擋住視線,聞言忽然停住,轉臉看他。
眼下的情形很有些熟悉。
昨天才發生過一次,想忘也難。
沈蒼喝了一口水,沉默一秒,問他:“我又中毒了?”
“……”江云渡力道微緊,又沉臉松手,回身坐下。
他的默認很能說明問題。
沈蒼終于看到鏡內的場景。
臥室燭火還在閃爍。
掀開門簾,先是一點寒芒冷然刺了過來!
“誰!”
夜闖臥室被制止,看到是他,江云渡也收了劍。
目前看起來還正常。
然而下一刻。
他看到江云渡被他一把扣回懷里,壓在墻上。
那柄屬于江云渡的佩劍,劍刃鋒利,在月光下映著如水寒光,極其惹眼,從鏡外清晰可以看見,江云渡握劍的手被他強行帶著,逼近里衣的系帶。
寶劍削鐵如泥,何況一根布條。
失去最后一線束縛,兩人幾欲坦誠相見。
月光黯淡。
燭火搖曳。
被按在冰冷墻面的人在懷里幾度掙扎,幾度被他無情鎮壓。
“沈蒼!”
鏡子里的沈蒼聽不懂拒絕,被猛烈狂漲的欲望催使,把壞事做盡。
散亂的單薄里衣又被強行扯下,掛在被江云渡反手刺進門框的劍身。
沈蒼手里的茶杯停在唇前,“啪”一聲,瓷器經不住瞬間失控的力氣,四分五裂。
不同于昨天,一切火熱的互動都留在床上、留在被子里,顯得中規中矩。
今天這份毒性,實在很不拘小節。
“……”看到一半,沈蒼把手里混著水的碎片殘渣撒在桌上。
沒想到啊。
一個失憶的人,竟然還能玩兒得這么花。
沈蒼看向江云渡,隨手把桌面的蜜餞推到他面前:“吃點東西?”
江云渡仍舊背對輪回鏡,沉眸看他一眼,沒有開口。
沈蒼咳了一聲,起身走向門外:“我出去走走!
路過江云渡,他聽到身側傳來一聲禁令。
“不準走!
沈蒼頓了頓:“你不是不想讓我看嗎,我都聽你的!
江云渡抬手按在桌面,起身緩步走到他面前:“那是方才。”
沈蒼挑眉:“方才和現在有什么區別?”
江云渡垂眸掃過,再抬眸看他:“你是不想看,還是不能看!
沈蒼說:“一碼事,我很快回來!
江云渡道:“你不必走!
“什么——”
沈蒼話沒說完。
一柄佩劍閃過熟悉的寒芒,徑直割斷他的腰帶。
“……”沈蒼看向江云渡,“你以后真的要改改這個壞習慣,我有多少衣服,也不夠你這么砍!
江云渡再踏前一步:“碧云天也不夠嗎?”
感覺到他微涼的手撫至腰側,沈蒼也垂眸看過一眼。
江云渡道:“你說,都聽我的!
沈蒼笑了,抬手按在他頸側,拇指擦過他唇角:“這樣不好吧,青天白日,有人來找你怎么辦?”
鏡內壓抑的喘息傳到鏡外,同時傳到兩人耳邊。
比起沈蒼,江云渡不必去看,當日一點一滴也在腦海浮現。
“不會有人打擾。”江云渡單掌按在沈蒼腰后,帶他一同閃身休憩軟塌,“你且放心!
放心?
沈蒼躺在榻上,扶在他腰間,含笑被他吻過,被他如綢如墨的長發掃在臉上,細得發癢:“江宗主,你是不是早有預謀?”
江云渡面色如常,低頭看他的眼中盡是他的影子,語氣也有淺淡的柔和:“我對你早有預謀,你早已知曉!
“說的是!
沈蒼輕笑一聲,“木已成舟,應該叫兩廂情愿!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2 章 若是旁人,一日也不會有。
深夜。
碧華殿。
沈蒼從軟塌上坐起, 輪回鏡里的輪回還在播放。
腕間傳來微涼的觸感。是江云渡。
“你從不修煉,雙修亦對你無用,你的修為何以如此增長?”
沈蒼從地面隨意撈起一件還算蔽體的里衣。
他的衣服在江云渡手下, 向來不容易存活。
聽到這句話, 他回臉看向江云渡:“你猜不到?”
江云渡倚在榻上。
沈蒼的外袍蓋到他胸腹, 坐起時向下堆落, 他淡然置之, 只抬手再按向沈蒼丹田。
沈蒼扣住他的手腕:“試了這么久, 天都黑了,你還沒確定?”
江云渡道:“你進境之法, 我從未耳聞!
沈蒼功法足以隱匿氣息, 但沈蒼對他不設防備,靈氣輕易查探。
從凡間到修真界, 沈蒼進境之快, 前所未有。
沈蒼笑道:“正常, 這種升級方法,在這個世界上, 恐怕只有我才能做到!
穿越到這里只是基礎,游戲系統才是他戰斗的本錢。
最近馮桓幫他搜羅的這么多合體丹, 已經幫他升級到78級, 洞虛丹需要80級以上才能使用,還屯在倉庫里,一粒都沒動, 保守估計, 85級不成問題。
按照修真界的算法, 他從拿到坎水卷時直接升到60級的分神期, 出輪回不久, 隨即突破70級大關的合體期,到現在的合體后期,加起來一共也不到一個月。
旁人或許還不清楚。
但期間每一次收集丹藥,每次升級,他從沒避開江云渡。
這樣的速度,無怪江云渡會問。
即便是他真正的游戲賬號,也不是靠無限嗑經驗丹沖到滿級。
江云渡問:“你還需要多少?”
沈蒼說:“沒有定數,有多少算多少!
碧云天的丹房被他搬空了,才能讓他短時間內在合體期連升八級,之后的洞虛期、大乘期,需要的經驗幾何倍增,丹藥材料收集的難度也同比增加,想繼續這樣下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江云渡道:“好。”
好?
好什么?
沈蒼還沒問,江云渡已從榻上起身。
報廢的又一件衣服從他身上滑落。
一套袍服自乾坤袋中飄然而出,飛到他身前。
沈蒼看著布料一寸一寸遮蓋他的寬肩窄腰、筆直長腿,徐徐掩住最后一寸肉色。
玄色玉冠早不知何時摔進角落,潑墨似的長發披在他身后,發梢難得有幾絲凌亂。
“你特意在我面前換,是炫耀你有新衣服可穿?”
長發微晃。
江云渡回身看他。
星眸點漆,摻著難以言喻的心緒,聞言,神情不變,徑自轉身。
另一套袍服摔進沈蒼懷里。
沈蒼隨意披在身上,也走過去。
輪回鏡里的兩位只是凡人,比他們結束得早,睡了一覺已經醒了。
沈蒼看著兩度被強迫的江云渡沉著臉揚言要走,卻因為行走艱難不得已留下,不由問他:“這算第二天,還有第三天?”
江云渡正坐在桌邊喝茶,動作稍頓,才道:“嗯!
沈蒼說:“我中了三次毒?”
不應該吧。
他是失憶,又不是沒腦子,被人下藥兩次,還能再中第三次,警覺性未免太差了。
江云渡的茶杯落回桌面。
他也看向輪回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見狀,沈蒼又問:“而且那時候你還想斬情,怎么會讓我得手第三次?”
“……”江云渡臉色黑沉,“那要問你!
聽這語氣,沈蒼及時止住話題,免得殃及池魚。
事是輪回里干的,他連記憶都沒有,不能背這口黑鍋。
“算了,還是解陣吧!
—
次日上午。
輪回鏡里的當晚。
沈蒼看著江云渡并指調整陣法,不經意聽到鏡內有人親口留他在臥室休息。
江云渡指前靈力的停滯微不可察。
沈蒼正看輪回鏡,笑問:“你這算不算記吃不記打?”
白天被一包甜點收買,晚上就忘了前兩次的教訓,這么不設防直接引狼入室,實在不像江云渡的作風。
江云渡淡聲道:“是你恩將仇報!
沈蒼語重心長:“做人要居安思危,你明知我連續兩天被人下藥,就該離我越遠越好!
他說著,看到江云渡忍傷把他搬到床上,笑意微斂,看了江云渡一眼。
江云渡察覺到他的視線,卻沒看他。
夜深靜謐。
床上的兩人還沉沉睡著,絲毫看不出之后會發生的事。
江云渡的靈力在陣圖上游走,是殿內唯一的波動。
沈蒼對這個一竅不通,相比較而言,輪回的內容至少擺在眼前。
他說:“我查到下藥的是劉武陽,這一天他也沒機會再動手腳,你是不是記錯了?”
除了和劉武陽短暫一次接觸,入口的東西他都注意過,和江云渡吃得一樣,沒有異常,沒有中毒的條件。
這句話,江云渡只作沒聽見。
沈蒼抬手拍在他肩膀:“你知道我很快就能看到接下來的發展吧?”
江云渡仍充耳不聞。
沈蒼抿著笑意:“明白!
江云渡不想說,他也沒再追問。
良久。
棉被下又有涌動。
這一次,被子里的掙扎卻更多像是疲憊的順從。
江云渡掌心靈力忽然大盛,轉瞬平緩。
沈蒼體貼地不去關注,只看著輪回鏡。
“你又有何花招。”
聽到這句話,沈蒼掃了掃眉前,和鏡子里的他幾乎同時咳了一聲,可隨后的回答才讓他訝然。
“我沒中藥?”
江云渡道:“嗯。”
對話間。
床上的身影深入糾纏。
沈蒼說:“但還是有第三天?”
江云渡頓了頓:“嗯。”
沈蒼轉眼看向江云渡,忽然問他:“什么時候?”
江云渡心弦微緊,閉口不言。
“你說在輪回對我動情,”沈蒼問,“就在這三天之后?”
以江云渡的性格,第一次被他強迫沒有拔劍殺人,稱得上是江云渡轉世后的一大善舉;之后的第二次,勉強能用中毒解釋。
可這第三次,不需要紓解藥性,他們神智都很清明。
會在這種情況下繼續,沒有任何借口能填補,只會是江云渡入鏡要斬的這段情。
江云渡也看向他,語氣淡淡:“若是旁人,一日也不會有!
沈蒼就坐在他身旁,聞言笑了一聲:“你的意思是,不是這三天之后,是這三天之前?”
江云渡道:“有何不可!
“沒有不可,你說什么都可以,不過,”
沈蒼傾身到他面前,“我記得我們出來之后,第二次輪回之前,你每天和我形影不離,同吃同寢。”
“……”江云渡移開視線。
“你單方面要和我分手,”
沈蒼抬手扶回他的臉,和他對視,“卻在我不知情的時候占我便宜,江宗主,這樣不太好吧!
江云渡五指收攏,熟悉的玉璧卻不在掌心。
“我何時占你便宜。”
“怎么,”沈蒼挑眉,“你還要不認賬嗎?”
江云渡看著他眼底深濃的笑意,薄唇微抿。
“江宗主——”
倏地。
江云渡拂開沈蒼的手。
“有人。”
以前有人過來,從沒見他這么歡迎過。
沈蒼噙笑看著江云渡的背影,也起身過去。
房門打開。
還是馮桓立在門外。
“主子,特使。”照例行過禮,馮桓雙手奉上一應丹瓶,又說,“主子法令傳出,各宗奉上的藥材已如數煉制成丹,請特使清點。”
法令?
沈蒼看向江云渡。
昨晚江云渡的確出門一趟,不過沒提過什么法令。
接過馮桓遞來的合體丹,他才想到昨晚聊過的話題,和江云渡隨口答應的話。
但各宗不會憑白獻藥。
沈蒼看向江云渡:“換了什么?”
江云渡道:“一次出手罷了,我本也在找絕塵天的下落!
沈蒼看了看系統提示的丹藥數量:“希望他不會來得這么快。”
他的等級雖然在修真界算金字塔頂尖,對付絕塵天還拿不出手。
馮桓靜聽兩人說完,才稟報:“各宗來信,其余藥材需分批送達!
“分批?”沈蒼說,“信里有原因嗎?”
馮桓回道:“信上說,市面合體丹與洞虛丹的藥材不知為何十分緊俏,各宗一時收不到,分批也是無奈之舉,并非有意拖延。”
沈蒼說:“行吧!
藥材收不到,總不能拔苗助長。
他的話就等同于江云渡,馮桓沒再請示,只再從懷里拿出一封信,遞給沈蒼:“崇光宗來信,特使親啟!
江云渡眸光微動。
沈蒼抬手接過:“誰的信?”
“屬下不知!瘪T桓搖頭,“信上有靈機真人氣息,除特使外,不能查看!
沈蒼頷首:“謝了,你去忙吧。”
馮桓拱手:“屬下告退!
沈蒼在他走時就拆了信封,還沒抽出信紙,一旁視線如芒,確實難以忽略。
“誰的信?”
沈蒼看了江云渡一眼,站在原地展信。
是上官楚。
字寫得很規整。
開篇寫了一堆崇光宗的現狀,沈蒼大致看過,算是了解任務進度,翻到第二頁,才是這封信的真正來意。
沈蒼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他。
“你上次請他來,”沈蒼折信放回信封,“現在他真的來了,這算是你的客人,你看我干什么。”
江云渡道:“我的客人,為何獨給你寫信?”
沈蒼說:“信上不是說了嗎,他有東西要給我,順便寫信告訴我!
江云渡轉身,回到桌邊。
“上官楚什么時候得罪過你?”沈蒼問,“你好像很不喜歡他。”
江云渡道:“我為何要喜歡他。”
沈蒼說:“他幫我煉丹,其實也挺辛苦!
江云渡道:“他幫你煉丹,并非幫我,辛苦于我何干!
看出他的確對上官楚有意見,沈蒼轉移話題:“既然這樣,等他到了之后,我去接他,你留在這,眼不見心不煩。”
“……”江云渡閉了閉眼,撩袍坐下,“隨便。”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3 章 特使欲將二位安置何處?
上午看過信。
下午, 上官楚就到了碧云天。
靈機真人親自護送,隨行的還有荊無憂。
馮桓來報時,三人正在碧華主殿等候。
聽到消息, 沈蒼原本打算獨自過去。
沒走兩步, 手上微緊, 眼前一花, 雙腳再落地, 已經到了主殿門口。
馮桓急急從另一頭趕來。
沈蒼看向江云渡:“改注意了?”
上午連一封信都不待見, 下午還來面見本人。
江云渡不答。
馮桓緊趕慢趕終于趕到,正看見兩人身影再閃, 沒入殿門。
他匆匆追了過去, 跟在兩人之后。
殿內一共四人。
“師兄!”
上官楚和靈機真人站在一側,看到兩人進來, 笑著招呼。
荊無憂在另一側, 敷衍應付著碧云天總殿使段燁。
他這一趟, 是專程為上官楚的安危而來。
上官楚是他的師弟,加上避魔丹, 不論對崇光宗、或是整個修真界,都至關重要, 不容半分閃失。
即便有沈蒼作保, 他也不放心上官楚只身前往有魔宗之稱的碧云天,還是親自確認,更為妥當。
來之前, 他想過在碧云天可能會有的遭遇, 唯獨忘了段燁。
看到沈蒼, 他松了口氣, 正要往前迎接, 緊接著看到沈蒼和江云渡聯袂相攜而來,腳步急停,摸了摸鼻子,干笑一聲。
這樣的場景,照理他不該詫異。
這兩位,一向是這樣隨心所欲、不顧世俗。
不客氣地說,他曾見過的,要比這一幕親密得多。
只是熟悉的江葉青的面容換成魔尊江云渡,實在讓他難以消化。
荊無憂停在原地,行禮道:“江宗主,沈師弟!
段燁也注意到兩人在袖袍下交握的手掌,雙目微瞇。
清連宗江葉青是魔尊化身,這個消息傳遍天下,只用了不足一日,他自然一清二楚,可這兩人自回宗便不再露面,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得見。
而此前,修真界盛傳,江葉青與沈蒼結為道侶,二人雙雙被魔族追殺,情比金堅,生死相隨,不失為一段佳話。
換言之,江云渡和沈蒼早已結為道侶。
“宗主!倍螣罟笆中卸Y,眼神移向沈蒼,“沈特使。”
“宗主,總殿使有要事稟報!瘪T桓及時向江云渡解釋段燁為何在場。
“講。”
“據——”說出一個字,段燁看了看江云渡,垂眸改口,“據屬下所知,絕塵天不久前曾在臨永山脈露面!
這句話一出,馮桓和靈機真人也對視一眼。
他們都知道魔族與個各宗叛徒近日的動向,對臨永山脈印象深刻。
魔族傾巢而動,絕塵天當下只會有兩個去處,一是小洞天祁寧山脈,第二就是臨永山脈。
但兩處山脈都范圍極廣,要確切具體地點,尚需要不少時間。
這幾日,各宗也都在尋覓,苦于沒有線索,更找不到蛛絲馬跡,如同叛出宗門的所有弟子,竟人間蒸發一般,不見蹤影。
絕塵天打定主意銷聲匿跡,肯定心懷鬼胎。
沈蒼看了一眼面板地圖。
好在江云渡正巧推測出陣法方位,可以直接鎖定目標。
段燁把二選一的難題解決。
這次見面之后,隨時都能出發。
沈蒼只問:“消息可靠?”
段燁笑意微冷,反問:“特使信不過屬下?”
江云渡淡聲道:“回答他的問題!
段燁唇邊冷笑微凝,眼中閃過一抹厲色,才又笑說:“是,宗主,回特使,消息可靠!
江云渡道:“消息從何而來。”
段燁默然片刻,單膝點地:“是父親親眼所見!
馮桓看他動作就知道不妙,暗罵一句,一同跪了下去,呼吸壓得無聲清淺。
上官楚和荊無憂不明就里,也看得出氣氛壓抑,心里各自一凜。
荊無憂悄然把上官楚攔在身后,右手微抬,不敢有分毫馬虎。
段燁拱手低頭:“若宗主不信,屬下愿為宗主先行探路。”
沈蒼對段燁印象好得很有限,不過自魔族現世,段燁在前線忙得很活躍,功勞頗多,這次明知江云渡對段鴻峰的態度,還以親爹的名義報消息,他看不出段燁葫蘆里賣的什么假藥。
江云渡只略一擺手。
看出他的意思,段燁微微皺眉,眉間痣紅如流火,像他此刻的心境,但他沒再多問,識趣告退。
他走后,馮桓看了一圈殿內眾人,想了想,也退出門外。
結界隨江云渡心意而動,在周圍緩緩升起。
不等結界閉合,上官楚就忍不住說:“師兄,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沈蒼正等著這句話。
上官楚每次找他,都有新鮮的經驗丹出爐,這次想必也不例外。
果然。
話音沒落,上官楚就從乾坤袋里取出丹瓶,遞給沈蒼。
“合體丹我已學會了!”他挺了挺胸膛,“真人說我天資聰穎,是煉丹的天才!”
沈蒼笑道:“對,天才非你莫屬!
江云渡冷眼旁觀,余光看到他滿面笑意,手上力道驀然收緊。
沈蒼轉臉看他:“怎么?”
江云渡道:“無事。”
沈蒼反手把他握緊:“真的沒事?”
江云渡神情稍緩:“嗯!
沈蒼才轉向上官楚。
上官楚正被他夸得“嘿嘿”直笑,看兩人說完悄悄話,又搖了搖頭:“我學會了丹方,可時間太緊,煉不了太多!
確實,他這次送來的丹藥只有十幾個,應該是來之前匆匆煉的。
“沒關系!鄙蛏n說,“來日方長!
各宗分批送來的材料不足,沖上80級正缺這點經驗,十幾個也夠了。
“不不不,”上官楚忙說,“我來就是不想耽誤師兄的正事,我聽真人說,碧云天也在為師兄煉制合體丹和洞虛丹,我想,憑我一人,怎及得上碧云天眾多煉丹師呢。”
沈蒼不免意外:“你這次來,不是為了避魔丹?”
上官楚說:“也有避魔丹的原因,現在天下大亂,我不想空守著這張丹方,最好是拿它換點有用的東西,我沒什么缺的,想到師兄最缺合體丹,還有修真者很難對付魔族的法陣,有了避魔丹,對付魔族也更輕松一點,反正就是、就是……”
他腦子里想得很清楚,話到嘴邊亂成一團。
“還是我來解釋吧。”荊無憂聽得無奈,上前一步,對兩人說,“是這樣的,有勞江宗主請靈機真人相助,前日真人與上官師弟已研制出避魔丹方,念此方造福天下,師弟決意將煉制的成丹與各宗交換藥材,一枚避魔丹,或換三份避魔丹所需藥材,或換一份合體丹所需藥材,一來彌補崇光宗囊中羞澀的困窘,二來為沈師弟盡心!
上官楚在一旁連連點頭:“沒錯!”
荊無憂嘆了一聲,繼續說:“只是,避魔丹一出,各宗宗主紛至沓來,對上官師弟和丹方是何種態度,沈師弟與江宗主曾為輪回鏡親身經歷,自不必贅述,若非靈機真人相護,崇光宗恐怕撐不過今日,如此大事,崇光宗力所不及,我等也不能眼看上官師弟深陷險境,是以請靈機真人牽線,希望與碧云天相商結盟。”
沈蒼問:“你想怎么結盟?”
荊無憂正色:“碧云天提供藥材,上官師弟愿無償為碧云天煉制避魔丹,換取護他一人周全。”
沈蒼不假思索:“可以!
這個交換,碧云天占盡便宜,沒有拒絕的理由。
再者,上官楚事事為他著想,就算不結盟,保護周全也是應該的。
荊無憂一愣,下意識看了看江云渡,又看回沈蒼:“沈師弟,這……”
靈機真人笑道:“沈小友為碧云天特使,法令與宗主無異,不必擔心!
荊無憂愣住了。
他不是碧云天弟子,當然不了解碧云天的人事變動,剛才見總殿使段燁對沈蒼行禮,心下就很愕然,聽到這句話,更是久久不能平息。
但轉念一想。
以沈蒼和江云渡的關系,好像……也正常?
見江云渡對沈蒼的話毫無異議,荊無憂也笑說:“多謝成全,既然如此,我不便在貴宗久留,這就——”
“荊師兄……”上官楚抬手抓住他的袖袍,一臉難以置信,“你要走?”
荊無憂好聲安撫:“師弟,碧云天向來不喜外人攪擾——”
“別啊……”上官楚偷瞄一眼江云渡,咽了咽口水,“都多了我一個,師兄肯定不介意再留一個的……”
沈蒼也勸了一句:“留下吧!
上官楚畢竟才十八歲,離家來到修真界,本來也沒混上幾個熟人。
荊無憂想了想,點頭說:“也好!
虛驚一場,上官楚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時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的錯覺,總似乎看到江云渡正在看他,又嚇得往荊無憂身后退了一步,忙從乾坤袋又取出藥材,遞向沈蒼。
“師兄你看,”他說,“我這里還有合體丹的藥材,交給碧云天的煉丹師吧,他們煉得快些!
沈蒼問:“藥材你有多少?”
上官楚又“嘿嘿”一笑:“很多!
荊無憂為他補充:“各宗都急著要避魔丹,預付了不少藥材!
喜從天降。
沈蒼笑著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辛苦你了!
“能幫到師兄就好!”
江云渡收回視線,隨手揮散結界。
“馮桓!
馮桓立刻閃身進殿:“宗主。”
沈蒼先說:“上官楚和荊無憂從今天起住在碧云天!
馮桓應是,又問:“特使欲將二位安置何處?”
江云渡淡淡接口:“碧落山。”
“是!”
馮桓表情恭敬,看不出半點異色。
心里卻千回百轉。
碧落山?
上官楚和荊無憂來自崇光宗,不是沈蒼的同門嗎?
此番留人已是破例,感情甚篤才對,怎么要去離主殿最遠的碧落山?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4 章 你擔心我,卻猜不到我也會擔心你嗎。
馮桓去安頓上官楚和荊無憂, 靈機真人原本留在原地,往碧華宮方向看了一眼,想起什么, 也隨三人一起離開。
他們趕路剛到, 還要修整, 沈蒼沒去打擾, 只到一旁坐下, 點選上官楚送給他的合體丹, 全部使用。
79級升到80級的金光從身上一閃而過。
沈蒼正要打開個人頁面查看信息,腦海中忽然傳來熟悉的昏漲。
自從拿到第七卷坎水, 他現在每次升級到5和10, 都會看到一段莫名的記憶影像,這一次他早有準備。
沈蒼張手按在悶漲的前額。
很快, 如夢似幻的場景又在眼前浮現。
但這一次和之前幾次不同。
除去大段的建筑群和朦朧景色, 聽到的話更清晰、也更具體。
“帝君下界, 后事難料,恕小仙不能贊同。”
沈蒼隨“帝君”視角看向對方。
一個身穿素白羅裙的女人蹙著秀眉, 面帶憂容,她腕掛如云披帛, 點在發間的一支梨花斜向天際, 有絲縷銀星在花間穿梭,仙氣在身,不像凡人。
“澤意仙君也曾勸帝君三思, 此行九死一生, 是無可逆轉之劫運, 請帝君顧念仙界安危, 莫入輪回。”
沈蒼聽到自己的聲音從“帝君”口中傳出:“絕塵天若在人間橫行, 一場浩劫無可避免!
女人說:“帝君已將魔族盡數封印,僅僅絕塵天又能如何?”
“帝君”道:“這道封印,毀自一千年后!
女人的披帛顫顫晃動,仍不放棄:“即便如此,絕塵天遲早攻上仙界,帝君何不等到那時再行出手?”
“帝君”負手轉身,看向遠方金色長階的盡頭,語氣平淡:“在人間留下隱患,這是我當年種下的因,后果必由我去承擔!
女人顯然也不贊同這一點:“若非兩位帝君,人間四千年前早已覆亡,何談隱患。”
“帝君”只略一擺手。
見狀,女人自知此事已定,不容再談,可告退的話涌到唇邊,她又抬頭看向身前挺拔背影,突然問:“帝君轉世,可曾告知啟元帝君?”
“帝君”負于身后的手微攏一分。
一絲金線纏在他腕間,也松動旋轉。
“此事不必讓他知曉!
“……”
對話到這里,驟然停轉,畫面又見朦朧,身旁也傳來江云渡的聲音。
“沈蒼!”
沈蒼睜眼回神,心底疑竇不斷。
這段對話的內容指向性太明顯,簡直是給他的一場提示。
魔族,絕塵天。
封印,四千年前。
封印?
沈蒼倏地轉臉看向江云渡:“封印,絕塵天在找的是魔族封印!
江云渡并指按在他腕上,探出脈象平穩,才問:“你如何得知?”
想起之前在輪回鏡里也看到過和類似的長階虛影,沈蒼直說:“我覺得,我們的輪回可能沒那么簡單。”
江云渡道:“何意?”
沈蒼沒有瞞他,把之前幾次升級看到的影像資料整合描述了一遍。
江云渡聽他說完,眸底深沉:“你是說,你便是仙界帝君轉世?”
沈蒼笑了一聲:“這個還有待考證!
穿越到這個世界,和當地土著有三世輪回就足夠離奇,再加一個帝君轉世的頭銜,無關痛癢。
江云渡道:“你如今可有記憶?”
“沒有!鄙蛏n說,“除了看到的這些,其他沒什么印象。”
他之所以到現在才把這些告訴江云渡,就是因為之前的幾個片段,都沒有重要內容,唯獨這一段,才有不少信息量。
記憶出現,是和系統、升級有關,首先排除幻境的可能。
每次看到的內容,前后連貫,并不沖突,有很強的真實性。
事關魔族,就算內容不一定全部屬實,他依舊需要江云渡幫他分析處理。
他也沒必要隱瞞。
江云渡道:“你與絕塵天所尋陣法相同,若此陣是魔族封印,你如何收?”
沈蒼輕嘆:“我也在想。”
他的實力遠超同境界修真者,除了從游戲里帶來的技能,關鍵還是這套出自修真界的功法,《萬物生》。
江云渡破解了陣法,相當于把剩下的最后一卷殘篇送到他手邊,結果卻只能遠觀,不可褻玩。
按升級錄像里的時間線,人魔仙大戰四千年后,帝君準備入輪回,而封印會在輪回的一千年后被毀。
大戰五千年后,也就是現如今的當下。
被封印的魔族一旦放出,會對人間造成多大的影響,難以預料。
而天機已經道破如今會發生的事,可這道封印,究竟毀在絕塵天的手里,還是他?
“對了,那個啟元帝君,修真界有記載嗎?”
江云渡道:“三界互無來往,人間并無仙界記載,自圣號推斷,應與啟元帝星有關!
沈蒼說:“那就算了!
知名知姓的啟元帝君都找不到記錄,他這個無名無姓的“帝君”,恐怕更沒有痕跡。
江云渡抬眸看向空中。
日光遮掩群星,肉眼難辨啟元帝星方位。
他曾偶然看過一方玉簡。
啟元帝君無故黯滅,距今已有千年。
若沈蒼所言屬實,下界輪回,也許并非“帝君”一人。
江云渡收回視線,看回沈蒼。
沈蒼正點選倉庫里的洞虛丹,注意到他的視線,轉眼看他:“怎么?”
江云渡道:“有兩人曾言,帝君下界乃九死一生!
沈蒼笑了笑:“說說而已,只有你當真,你修為比我高,有你在,我會有什么九死一生,何況我是不是帝君轉世還不確定,別多想!
江云渡看著他。
此事容不得絲毫大意,也容不得不去多想。
若沈蒼果真為帝君轉世,絕塵天一切反常順理成章。
五千年前,仙界兩位仙君一同出手鎮壓魔族,絕塵天一場慘敗,對仇人自然刻骨不忘,下令追殺、前來三番交手,既是尋仇,也是懼怕。
轉世是真,天機怎會有假。
這樣簡單的道理,沈蒼不會猜不到。
沈蒼沒注意到身旁的視線。
他已經沖到84級,隨手拉過江云渡,在身旁坐下。
“我要再來一次,”他說,“很快就好。”
江云渡道:“嗯!
聽到他的聲音,沈蒼選擇使用洞虛丹。
經驗丹流入經驗條,金光閃過,升入85級。
沈蒼按住前額的混沌,準備好接收下一段信息,未成想,混沌化為刺痛,眼前的鏡花水月化為飛速閃過的畫面。
一幕一幕,像硬生生灌入腦海,不給他留任何緩沖的余地。
這和前幾次大相徑庭。
來得太快,畫中的情景根本看不清。
沈蒼眉心緊蹙,握在扶手的力道驀然收緊。
“沈蒼?”
江云渡立刻抬手按在他緊繃的手臂,“怎么回事?”
沈蒼反手握在他的手腕,還沒用力,刺痛漸漸減退,悄然無痕:“我沒事。”
江云渡沉聲道:“究竟如何?”
沈蒼按了按鼻梁,再睜眼看他。
眼前的臉沒有變化,玄色衣冠卻陡然華貴繁復,他微蹙起眉,不過眨眼功夫,又恢復如初。
“沈蒼?
沈蒼上下打量著他,轉而道:“沒什么,可能是錯覺。”
江云渡還沒開口。
馮桓的身影從殿外飛來。
“主子,特使,”馮桓拱手說,“段燁已帶人前往臨永山脈,是否將他攔下?”
江云渡道:“不必。”
馮桓會意,快步退出。
沈蒼把剩余的洞虛丹使用完畢,正好停在86級整。
聽到馮桓的話,他看向江云渡:“不論段燁說的是真是假,我們必須走一趟。”
輪回鏡耗了將近三天,絕塵天還是沒有消息,再等下去,黃花菜也涼了。
江云渡道:“你留在碧云天——”
“免了!鄙蛏n打斷他,“我沒有瞞你,你也知道我現在是洞虛中期,不是你的累贅,而是你的幫手!
江云渡沉眸看他:“沈蒼,你知道我的意思!
“九死一生?”沈蒼輕笑,“你什么時候這么迷信?”
江云渡道:“若與你有關,我一定會信!
沈蒼無奈:“好,我答應你,這次出去,如果真的遇到危險,我一切都聽你的,你讓我往東,我絕不往西,保證竭盡全力留住我這條命。”
江云渡深深看他:“我不信你!
“……”沈蒼說,“為什么不信?”
江云渡只道:“赤月林!
沈蒼說:“那是因為我有把握活下去。”
江云渡又道:“若非定金印,你已命喪清連宗!
沈蒼沉默一秒,對他說:“做人不能翻舊賬。”
江云渡起身:“臨永山脈,你無需出手!
沈蒼隨他站起:“你也提起定金印,有它在,你還擔心什么?”
江云渡蹙眉。
“好了!鄙蛏n說,“我們沒時間浪費,段燁的消息來源不怎么可靠,絕塵天在不在臨永山脈,還要去確認!
江云渡不為所動。
沈蒼看他一眼,抬手撫在他臉側,拇指拂過他眉間未消的痕跡,輕吻過他薄唇,笑說:“你擔心我,卻猜不到我也會擔心你嗎。”
江云渡眸光微閃,就近和他對視。
“走吧!鄙蛏n收手轉身,走向門外,“時間不等人!
他話沒說完,如劍凜冽的風聲從身側疾馳而過。
沈蒼看向轉瞬已在天際的身影,唇邊笑意愈濃:“你以為我追不上你?”
馮桓回到殿前,見江云渡離去,正打算退下,自去集合弟子,前往臨永山脈。
聽到這句話,他看向門口——
主子沒和沈蒼一齊動身?
念頭剛起。
門口人影漸漸消散。
馮桓驚怔住。
沈蒼就在眼前離開,他卻絲毫沒能發覺,這樣的身法,從前只有主子能做到。
他忙看向天邊。
兩點身影僅憑肉身踏空而行,一前一后,不分高下。
這一點,從前也只有主子才能做到。
短短時間便與主子同等修為?
不可能吧?
馮桓木著臉:“……”
這位莫非也有化身?
都是堂堂大能,何必你來我往、輪番折騰他們這等普通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5 章 你知道我們的身份?
碧云天外。
臨永山脈方向。
“總殿使, 一枚小小的避魔丹,果真能在魔陣暢行無阻?”
段燁徑直向前,聽到這句話, 轉眼看向身旁。
這雙不點笑意的眼里閃過流炎般的金紅火色, 顯得狠厲。
發問的護法心頭一跳:“屬下失言。”
段燁轉回身前。
離開碧云主殿, 他便率眾出宗, 只為先行探路, 為江云渡確定絕塵天所在。
此行兇險, 他最清楚。
但,他不得不做。
“老宗主人在何處?”
護法往左右看了看:“老宗主信中說, 就在這附近!
段燁稍有不耐。
已到關頭, 仍如此懈怠。
“人呢?”
護法滯住:“這……”
段燁揮手:“罷了,你留下等老宗主消息, 告訴他, 我先行一步——”
“燁兒!币坏缆曇粲蛇h及近, 打斷了他的話,“何以如此著急。”
段燁皺眉。
不遠處, 段鴻峰飛速接近,到他身前, 還沒停下就藍の風問:“你已向江云渡說明絕塵天下落?”
段燁冷冷看他:“此番是你唯一機會, 若想江云渡念你舊情,你便不該輕慢。”
被親生兒子教訓,段鴻峰臉皮抽跳一瞬。
自五百年前, 被段燁親眼看到那一幕, 段燁與他、與江云渡都漸行漸遠, 今日若不是他以這個借口騙段燁前來, 段燁哪里肯幫他。
只是事已至此, 他也不必再虛與委蛇。
“燁兒,你與江云渡一向不合,難道不是同為父一樣,視江云渡為眼中釘?”
段燁指間霎時有焰光閃爍:“你說什么?”
周圍四個護法看兩人的眼神也透出幾分古怪。
段鴻峰又說:“碧云天宗主,如無意外,本該是你的,江云渡從為父手中奪去,也是奪了你的位置!”
說到心中恨事,他語氣里滾著真情實意的憎怨,沒有保留。
段燁臉色冷了下去:“你耍我?”
他此行是為幫段鴻峰找出絕塵天下落,段鴻峰以此謝罪,日后才好在宗中行走。
段鴻峰此前向他求請,與此刻的胡言亂語也有云泥之別。
四護法互相對視一眼,緩緩向后退離。
這對父子之間的齟齬,他們無從干涉,可五百年前那一場宗主之位的秘辛,事關宗主,諒他們渾身是膽,也不敢細聽。
段鴻峰注意到他們的動作,余光不屑。
“諸位,今日既來,便不必再回了!
四護法一驚,當即四散而飛!
段鴻峰抬手掐訣,絲縷陰邪森冷的黑氣匯聚身前,漆黑如匕,無聲飛射時化為四股,分別從四人背后沒入,悄無聲息,一擊斃命。
“魔氣?”段燁冷眼如刀,看向段鴻峰的眼神帶著淡淡殺意,“你與魔族暗中勾結?”
對上他眼中的無情,段鴻峰先是一怒,繼而笑道:“燁兒,經過這五百年,你怎么還如此天真?修真界本就弱肉強食,江云渡奪走我的宗主之位,不過倚仗他修為略高于我,而魔族現世,正是我們的大好時機!”
段燁看著他將四人血肉化為冥生丹,收為己用,也冷笑道:“陋習難改。”
段鴻峰表情不由難看一分:“絕塵天意在仙界,仙君自會將其斬殺,我利用魔族茍延殘喘之時提升修為,報仇雪恨,有何不可!”
段燁只問:“絕塵天不在臨永山脈?”
段鴻峰又笑了:“他在!
段燁緩緩握拳。
看到他拳中金紅火舌高漲,段鴻峰掐訣引出魔煞鎖鏈,將他牢牢禁錮。
“別費力氣了,你瞧,利用魔族,我已踏過鴻溝,進境洞虛,”段鴻峰說,“只待江云渡身死,修真界群龍無首,天下便盡在你我父子手中。”
段燁是他唯一的骨血,這么多年為那逆子賣命是迫不得已。
修行之途,時間最不值錢,江云渡若身死道消,他有無數機會勸段燁自然回心轉意。
段燁掙脫不開,臉上劃過一抹狠色:“絕塵天不是江云渡的對手。”
“那是以前!苯K于對他全盤托出,段鴻峰面帶輕松,“這三日魔族銷聲匿跡,你以為是怕了江云渡?非也,絕塵天是在等!
段燁眉間的紅痣亮得如火:“等什么?”
“等什么?”段鴻峰“哈哈”大笑,“當然是等你的消息。”
說完,他轉身面對臨永山脈的方向。
“算算時間,江云渡應該到了。”
段燁運轉功法,渾身流轉的金紅光芒卻被鎖鏈吸盡。
段鴻峰搖了搖頭,忽又眼神一轉。
他拉起被鎖住的段燁,也飛向臨永山脈。
“你不肯死心,我就帶你去看看熱鬧,看江云渡死到臨頭,下場是何等凄慘。這等好戲,我們怎能錯過!”
—
與此同時。
臨永山脈。
按照江云渡破解后的陣法方位,沈蒼在系統地圖上做過標注,一路西行。
他們沿途沒遇到半個喘氣的影子。
周圍魔霧四起,視野受限。
偌大一片山脈,連風聲都很克制。
整個修真界的叛徒只有兩處可去,這里足有二分之一,常理來說,不該半點人跡都沒有。
沈蒼握著江云渡的手,免遭煞氣侵襲,隨口問他:“臨永山脈以前也這么荒涼?”
之前聽朱婉婉介紹,這里兇獸橫行,不至于走了這么久,連一只鳥都看不見。
江云渡道:“此處鐘靈,是蠻荒兇獸匯聚之所。”
沈蒼說:“那看來是絕塵天把這里清理過一遍!
江云渡手中力道收緊:“小心!
沈蒼笑說:“放心!
魔氣籠罩整座山脈,與其在陣外當個靶子,兩人一直從陣內飛向中心處。
80級洞虛期的神識表現在地圖上,范圍擴大,關鍵時刻應付起對手,更游刃有余。
雖然到處看不到人影,目前這個功能暫時用不上。
沈蒼打開功法頁面。
最后一個箭頭下的黑框沒有任何變化麗加,還是只閃著淡淡的金光。
這一卷殘篇,可能是封印的緣故,距離遠近,感應與否,都不會給他提示。
路上他已經想過,不去主動收取封印。
但他早有預感,絕塵天既然對兩處封印下手,一定已經找到解除封印的辦法,到時候魔族破封而出,功法能不能收集還是問題。
驀地。
沈蒼身形頓住。
江云渡也微蹙起眉。
漆黑魔煞霧氣中,一抹白霧貼在山壁,藏在枯萎的藤蔓間,十分隱蔽。
絕塵天的本命魔氣。
有它在,他們的行蹤想必已經暴露。
沈蒼和江云渡瞬息而上,離開魔陣范圍,浮空天際。
而正同時,一點微弱紅光穿透魔霧,直沖層云!
大地震顫。
群山搖晃!
沈蒼心中微沉。
段燁的消息沒錯,絕塵天就在這里。
這些異象無不表明,他也的確掌握解除封印的辦法。
但需要防備的并非這一點。
絕塵天選在發現他和江云渡蹤跡的下一刻解除封印,這個時機絕不是巧合。
一個念頭間。
遠處,數不盡的微弱紅光亮起,在層云之中匯聚堆疊,如同一道光柱,矗立天地之間。
這樣的場景,曾出現過一次。
沈蒼心底愈沉:“他不是釋放魔族!
鬼巖被絕塵天煉化時,他和江云渡都看到相似的光柱。
同樣的象征在這個時候出現。
絕塵天打開封印,是為了吸取群魔的力量,化為己用。
下一瞬。
一道濃黑光柱如龍蜿蜒,攀附血紅色的邊緣,團團環繞。
尖銳的怒號自黑光中爆炸,帶著最后一抹濃烈的執念,為隨即涌上的白光狠狠開道!
沈蒼不作猶豫,立刻飛身急退。
“走!”
黑光是千戟的氣息。
絕塵天吸納群魔,又有千戟保駕,還沒徹底煉化,暴漲的能量就撞斷山巔,向周圍蔓延。
這不是修真者能抵擋的實力。
如果他已經升到滿級,倒可以和江云渡聯手試試深淺,現在最好還是避開這陣風頭。
江云渡看他一眼,沒有拒絕,與他一同閃身遠走。
然而還沒離開山脈。
沈蒼看到地圖上一個紅點悄然從魔陣中跳出。
沾染魔氣的朵朵血蓮飛上半空,四散將兩人包圍,化為千道萬道虛影,悍不畏死沖上前來!
幻陣。
沈蒼看向陣外的紅點。
魔將幻蓮。
仿佛無窮盡的虛影從蓮花中飛出,將兩人徒勞包裹,卻擋不住兩人隨手一擊。
幻蓮來不及擦拭嘴角溢出的血跡,手中結印如影,趕在包圍炸散的瞬間,將指尖逼出的一線精血點入本命蓮花,臉上露出妖冶笑意。
“兩位便在此處稍等片刻吧!
本命魔蓮驟然漲大!
血色的幻境自花蕊綻放,將三人囫圇吞沒。
—
不多時。
本命蓮花片片凋落,被江云渡一劍穿胸,幻蓮吐出一口血塊,猛地倒飛出去!
她身受重傷,呼吸急促,面色虛弱,臉上卻殘留著笑意。
“君上,末將、咳!幸不辱命……”
“你做得很好!
沈蒼暗嘆。
他很清楚,幻蓮的作用就是拖延時間,他和江云渡動作已經夠快,可惜絕塵天這次煉化的速度也快得非同尋常。
絕塵天閃身到兩人身前。
他臉上也帶著笑容,笑容卻扭曲著,像整張臉并不完全受他控制,枯瘦而僵硬。
只有那雙陰鷙漆黑的眼,將殺機鎖定在兩人身上,沒有半分松弛。
“沈蒼,江云渡?”他的語氣是夙愿得償的篤信,已經提前為勝利感慨,“帝君下界之時,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沈蒼不動聲色:“你知道我們的身份?”
“青霄帝君,啟元帝君,”絕塵天說著,右臂神經質地抖了抖,“拋卻仙身,墮入輪回,只剩一具肉體凡胎,今日若死于我手,必讓你們命喪于此,也算報魔族五千年前險些一朝葬送的血仇!
作者有話要說:
頂不住了,請一天假調整一下,明天不更,抱歉,愛你們-3-
——
第 116 章 竟然沒死……
聞言, 沈蒼目光掃過他不時痙攣的手臂,在他頻繁鼓脹的白衣下略一停頓。
“魔君不怕認錯人?”
絕塵天又露出一抹扭曲的笑意:“放眼三界,任誰我都可能認錯, 唯獨兩位帝君, 縱使我眼盲心瞎, 也會認得!
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 可見對“兩位帝君”的熟悉程度。
眼下的情形也足以證明他的決心。
再者, 他現在自信得忘乎所以, 沒必要去騙他認為必死的人。
有這個親身經歷的當事人親口證實,升級自帶的影像十有八|九, 就是輪回轉世前的記憶回放。
原來是真的。
青霄帝君, 啟元帝君,原來之前在輪回鏡里看到的確實是仙界, 他和江云渡早在仙界就認識。
沈蒼看著面前的系統面板, 笑了一聲。
從江云渡手里看到那枚玉佩時起, 他就猜到這次“穿越”不會那么簡單。
三世輪回還不夠,又來一場帝君轉世。
之前看到一些記憶碎片還算正常推理, 被絕塵天言之鑿鑿一口咬定,反而有些不真實。
畢竟這個世界對于他的歸屬感, 只來自江云渡一人。
魔君也好, 帝君也罷,對他而言最多是一個角色。
可惜這兩個角色天然對立,他作為其中之一, 需要仔細籌謀。
沈蒼說:“難道魔君不想知道我們下界的原因?”
絕塵天雙眼閃過一抹嗜血的紅芒:“原因?”
沈蒼說:“是啊。”
他沒去看江云渡, 手上稍稍用力。
江云渡也收緊力道, 顯然早已察覺絕塵天身上的異樣。
絕塵天向來身穿白衣, 這時候渾身涌動的黑氣就越明顯, 他皮下經脈紅得發黑,從現身到此刻,漸漸蔓延到頸下,黑紫血斑也開花似的朵朵擴散,說話的短短時間,連臉上都顯露痕跡,白衣下的癥狀只會更嚴重。
何況不止表面的血痕,除臉以外,他身上裸露的部位,包括雙手,都像有大小不一的異物在翻滾,頂起肉身的皮囊,正奮力向外四散反抗,接連不斷,猶如密集交匯的海浪。
封印下魔族眾多,他連同千戟全部鯨吞,應該還沒徹底煉化。
周圍被他的殺機和本命魔氣封鎖,趁群魔在他體內亂舞,是離開的最好時機。
然而絕塵天還沒開口,幻蓮在三人腳下高喊:“帝君有意拖延,君上莫要輕信!”
“無妨!苯^塵天擺手,“我大功未成不假,卻也綽綽有余!
幻蓮聽著,欲言又止。
絕塵天滿懷惡意的眼神在沈蒼和江云渡之間游走:“拖延又如何,看帝君用盡心機在我手下逃命,不枉我此番忙碌!
不愧是反派頭目,心理夠變態。
沈蒼說:“既然魔君不介意,不如聊聊五千年前?”
絕塵天臉上的笑容霎時消退。
他盯著沈蒼,愈發僵硬的臉透著刻骨的怨恨。
眼前兩人,使他空耗足足五千年之久,若非肉身被斬,他豈會至今如此虛弱,難回全盛十之一二,被帝君區區人間轉世逼得煉化群魔。
他寒聲道:“五千年前已是過去事,帝君既有閑情逸致,不如想一想,今日該如何收場!
沈蒼笑說:“你殺了我們,我們提前結束輪回而已,我當然從今天起在仙界恭候魔君大駕!
絕塵天冷笑:“轉生道屬三界之外,帝君仙身不在,縱有通天之能,也只是人間螻蟻,何以癡心妄想,返回仙界!
“是嗎!鄙蛏n挑眉,“你以為我們會沒有準備,就轉世輪回?”
聽到這句話,絕塵天剛才還絕佳的耐心眨眼用盡。
就在他抬手的瞬間。
沈蒼對江云渡微一頷首。
兩道化身從兩人身前凝結。
一模一樣的穿著,一模一樣的舉止。
四人分兩路往相反方向疾馳。
絕塵天眼帶不屑。
“垂死掙扎!
—
眼見絕塵天動手,幻蓮立刻降下,藏入煞氣濃霧,免得遭受波及。
果不其然,她還沒落地,頭頂萬雷轟鳴,山崩地陷!
君上不復純白的本命魔氣也凝出一道灰色身影,與帝君化身交手。
雙方每每短暫相接,沉悶的巨響貫徹天地,震得頭疼欲裂。
幻蓮又捂胸吐出一口黑紫血氣,匆匆急退。
再看天邊,遮天蔽日的靈力法光裹挾著劍氣,以勢不可擋之威,轟然而下!
幻蓮兀自后怕不已。
此等威勢雖然遠不及五千年前,卻也初見雛形,實在可怖。
幾日不見,帝君合力一擊又有進境。
幸而君上略有恢復,否則任由帝君修行,后果不堪設想!
她捏著凋殘的本命蓮花,咬了咬牙,正要再行遠退,避開交戰中心,余光瞥到遠處,忽然輕咦一聲。
帝君已有敗跡?這么快?
只聽一聲轟隆巨響,一道金色流光狠狠撞斷山壁,隨著斷裂滾落的山石下墜,又搖搖晃晃逆行而上。
是青霄帝君。
幻蓮臉上一喜,連忙轉向另一側。
曾令她魂體顫抖的凜冽劍氣漫天鋪展,殺意冰冷,卻也被絕塵天抬手立起的灰墻遮擋。
墻后,煞氣凝結的雙頭魔蛇嘶吐著霧色蛇信,張開獠牙尖利的巨口,直直沖了過去!
長劍震吟如龍!
鋒利劍影自下而上,齊齊斬斷蛇頭。
魔霧炸散。
看到穿透霧氣指向江云渡一點灰芒,沈蒼眉頭緊皺,甩出一條金色長鞭,束在江云渡腰身,把人拉回懷里,來不及多想,旋身避開這道緊隨而至的灰芒。
陰邪狠煞的氣息在魔霧中四起。
霧浪翻涌,一頭又一頭形狀怪異的猙獰兇獸從霧氣中奔騰而出,向兩方四人逼近。
絕塵天坐鎮中央,腳未移步,只道:“去!
兇獸在無聲的吼叫中撲捕撕咬!
曾需蓄力的極煞光芒心隨意動,跟隨它們的步伐,角度刁鉆,時刻偷襲。
沈蒼回身擋了一記,煞氣在小臂前爆炸,鉆進刺骨的森冷。
兇獸擋不住他們的劍,卻能在這片霧氣里無限復活,一次又一次擋住他們的去路。
僅僅對這片區域的封鎖,就看得出,他和江云渡不是絕塵天的對手。
“信我嗎?”身后的追殺要命,沈蒼問得簡潔。
江云渡看他一眼。
這個眼神已經是答案。
沈蒼握緊他的手,再看向絕塵天。
絕塵天頭頸的血斑還在增長。
他枯瘦的臉蒼白如土,更顯得血斑分明,篤定的笑容看起來只有獰惡。
“是你。”
分辨出真身,他抬手掐訣。
可在動用本命魔氣的瞬間,他動作頓住,臉色微變。
凝成實體的灰色兇獸無以為繼,剎那炸散。
就是現在!
“走!”
沈蒼和江云渡毫不戀戰,頃刻沖出重圍,風馳電掣,飛往東北方向。
他們速度奇快,不受阻攔,人影轉瞬不見。
眼睜睜看著兩人消失在面前,絕塵天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幻蓮也不敢再躲,強忍傷勢,飛身到他身旁。
“君上!”
絕塵天面色陰沉,望著沈蒼和江云渡消失的方向,強行壓□□內紊亂的氣息,卻遲遲壓不下心中積郁堆集的怒火!
他掐訣的左手顫抖著,右手驟然成掌轟向長空。
如雷如電的光芒在掀卷的陰云中爆發!
震耳欲聾的炸響傳遍四方,足以令整個蠻荒聽到魔君滔天的不滿。
幻蓮屏著呼吸,不敢再出聲。
“一群廢物!”
絕塵天抬起抑制不住顫動的右手。
須臾,一道黑龍的虛影在手背淡淡浮現,若有若無。
看到它,絕塵天暴怒的臉色終于有所緩解。
良久。
他松開手訣。
“走吧!
“可是君上……”幻蓮看向東北,還是忍不住提醒,“帝君前往封印之地,會不會另有緣由?”
五千年前帝君留下的封印,五千年后對帝君還有什么作用,誰也不知道,她只知道,魔族撐不起再一次失敗了。
“比身法,帝君稍快于我,方才用時過久,已然追不上了!
絕塵天冷冷一笑,“不論他有何緣由,十日后,便是他們的死期。”
幻蓮沒有再勸,轉而問:“那末將是否先行前去祁寧山脈,早做準備?”
“不必。”絕塵天說,“待我煉化十日,再去不遲!
幻蓮恭敬道:“是!”
絕塵天最后看往東北方向,帶著幻蓮化為霧色,由盛轉淡,很快消散。
他們走后。
直到周圍魔氣散盡,一道流光才貼著地面現身。
“竟然沒死……”
—
東北方向。
陣法封印。
終于來到標記地點,沈蒼還沒落地,走進陣法范圍就收到系統提示。
【檢測到功法《承天卷(殘缺)》,是否學習?】
不確定絕塵天有沒有追來,沈蒼選了是正要離開,面板上又跳出一條提醒。
【檢測到封印殘留,是否吸收?】
封印是“帝君”在仙界出手,對他肯定有利。
反正被封印的魔族已經被絕塵天吞得干干凈凈,陣法留在這也沒用。
沈蒼腳下不停,依舊選是。
漫山遍野的金光隨之一一亮起,匯成一個圓形陣法。
以靈力篆刻的古樸符文從陣法上飄起,化為星點塵光,從各處匯向中心,慢慢凝成一丸金色光珠。
金珠匯成,飄向沈蒼。
在它沒入丹田的同時,經驗條開始瘋漲。
87級、88級、89級——
升到90級的銀光一閃而過。
沈蒼蹙眉忍下腦海中的刺痛。
經驗條還在閃爍。
直躍過95級大關,堪堪停在96級。
沈蒼注意到經驗條停下的位置。
陣法殘留送了他整十級。
但現在他沒有多余的精力考慮這些,接連兩段潮水般的記憶塞進腦海,引得刺痛愈重。
緩慢清晰的影像擺在眼前,幾乎把現實隔斷。
“沈蒼?”
沈蒼按下江云渡的手:“我沒事,先離開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7 章 原來這才是“帝君”下界的原因。
從臨永山脈返回碧云天的路上, 沈蒼幾次眼前昏沉,江云渡幾次看見,拉起他徑直落地。
“可有受傷?”
“放心, 傷得不重, ”沈蒼道, “是那道封印, 讓我又看到一些畫面!
江云渡看他神情, 轉而道:“我為你護法!
沈蒼也沒再堅持:“好!
盤膝坐下后, 他掐訣運功,緩解體內剛才受到沖擊后翻涌的氣血, 才閉眼任由毫無印象的記憶混入神識。
這一次, 周圍沒有半個人影。
他隨著“帝君”視角,坐在云臺之巔。
筆直巨大的白色圓柱雕刻萬象, 栩栩如生, 是云山云海里唯一的支點, 他就坐在這根支點頂端。
頭頂是一片閃耀星河,璀璨無邊。
就在“帝君”睜眼的下一秒。
璀璨如瀑的銀光透出瑩瑩血色。
座下云海也徐徐浮動, 映射出同樣不詳的血影,化作海市蜃樓般的幻象。
“帝君”居高臨下, 冷靜看著面前變化。
幻象中, 人間魔氣繚繞,滿眼盡是無聲哭嚎,血紅的丹珠自堆積成山的尸體中凝結, 被收入囊袋, 送入迷霧。
修真者是待宰的畜生, 凡人被驅趕圈養。
洞天福地處處荒廢, 仙宗門派百孔千瘡。
錦繡山水成了人間煉獄, 到處是凌亂的干尸和血跡。
沖天紅光中,一道白色的身影含笑升起,在他身邊,一個形容妖冶的女人恭敬垂首而立。
“帝君”緩緩闔眸。
莫名的,沈蒼和記憶里的人心意相通。
絕塵天未死,仍在人間。
“帝君”再睜眼時,星河云海已恢復如初,四周靜謐,好像剛才所見只是錯覺。
沈蒼隨即跟著他的視角起身,踏云而下。
走過一路空曠,終于看到一個有建筑物的地方,才遇到一個人影。
對方遠遠就注意到這邊,忙停下行禮,又說:“恭賀帝君出關!
“帝君”道:“多謝!
對方還等著告退,就聽他開口。
“澤意仙君可在天璣宮?”
“哦!啟元帝君在——”說到這,對方一愣,“澤意仙君?仙君確在天璣宮!
“帝君”對他略一頷首,當即飛往天璣宮。
還沒落地,一個男人從宮殿內迎了出來。
就是這個男人曾說帝君下界是九死一生,沈蒼對他還有印象。
澤意仙君笑說:“帝君出關卻來天璣宮,一定是有要事吧?”
“帝君”開門見山:“助我找出絕塵天!
澤意仙君笑容一滯:“帝君忘了,絕塵天已死,正死于帝君劍下!
畫面到這突然一閃。
兩人不在天璣宮門口,而站在一面布滿金色符文的水鏡前。
鏡內云涌霧動。
天外有錚錚琴音。
沈蒼意識到,這段記憶就是那次“九死一生”的加長版,給了他一段前情提要,現在估計是后續發展。
鏡子里,澤意仙君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
他看向“帝君”,一再勸說:“縱是絕塵天在人間作亂,有帝君身在仙界,也更好對他壓制!
“帝君”語氣平淡:“澤意,你明白我為何請你相助。”
“三生輪回,千年轉世,小仙愿聽從帝君安排,盡力一試,”澤意仙君上前一步,難掩焦急,“可若帝君行差踏錯,便再無回頭之日!”
“帝君”轉眼看他。
澤意仙君不由退了半步,又咬牙說:“啟元帝君絕不會答允帝君所為。”
“帝君”道:“他不必知曉此事!
已經從絕塵天口中確認啟元帝君就是江云渡,再聽到這個名字,沈蒼對他們的反應不以為意。
轉世從頭來過而已,也值得這么大驚小怪?
他的思緒很快被澤意仙君的話打斷。
“恕小仙直言,千年后,帝君以□□凡胎祭陣,若生機斷絕,道體潰散,帝君一朝隕落,三界皆知,如何瞞得住啟元帝君?”
沈蒼微怔。
祭陣?
他看向澤意仙君。
對方滿心的憂慮浮于表面:“帝君勘破天機,不忍人間一場劫難,卻定要以性命作賭嗎?”
沈蒼看著面前的水鏡。
屬于他的銀色影子一派從容,生死置之度外。
原來這才是“帝君”下界的原因。
他剛才看過所謂的天機,如果那是真的,“帝君”不是拿性命作賭,而是拿性命拯救人間浩劫。
按照之前的說法,也是拿性命去了結五千年前無意放過絕塵天的因果。
澤意仙君還在懇切勸說:“請帝君聽小仙一言,切莫下界!”
“帝君”語氣依舊淡淡:“去準備吧。”
畫面至此漸漸朦朧。
沈蒼睜眼,抬頭看一眼層云之下的晴空,忽而笑了一聲。
他是帝君轉世。
換句話說,終有一日,他要祭陣才能結束這一切。
所以他帶著系統來到這個世界,收集這套功法,看到這些記憶,不是運氣使然,而是為了當時機來到,讓他有足夠的能力去慷慨赴死。
“沈蒼?”
沈蒼看江云渡一眼,起身說:“走吧!
江云渡握住他的手:“你方才看到什么?”
沈蒼頓了頓。
也許他的確和帝君有某種聯系,在這件事上,他做了同一個選擇。
“沒什么!边沒發生的事,江云渡沒必要知道,“還是那些關于帝君轉世的內容!
江云渡蹙眉,深深看著他的雙眼:“只有這些?”
“你以為還有哪些?”沈蒼輕笑,“幸好絕塵天曾經見過我們,才能確定啟元帝君就是你!
江云渡道:“你信他?”
“我信啊,否則怎么偏偏是你和我緣定三生!
沈蒼抬臂搭在江云渡肩上,傾身問他,“你說,我們在仙界是什么關系,怎么不論我走到哪里,都有人提起你?”
江云渡反問:“你看不到嗎?”
“我還沒見過啟元帝君!鄙蛏n說,“不過,聽他們的意思,好像我本來是打算獨自一個人轉世,你不會是跟著我偷跑下來的吧?”
江云渡轉臉看到他近在眼前的笑意,又移開視線:“胡言亂語!
話落拂開他的手,直往天際。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唇邊笑意微斂。
“你還等什么?”
聽到他的聲音,沈蒼隨即飛身而上。
“來了!
—
和江云渡并肩返回碧云天,離得還遠,沈蒼心底就有種不妙的預感。
沒過多久,預感成真。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魔煞氣息。
魔族途經的地方,總會留下難以消除的痕跡,是魔族獨有的惡臭。
沈蒼看著碧云天的方向。
會在這個時候去攻山的,只有絕塵天。
找不到他和江云渡,絕塵天自然樂意拿這些和他們相關的人泄憤。
沈蒼停在空中,探出神識。
絕塵天已經離開。
碧云天則幾乎被夷為平地。
五座山峰盡數倒塌,橫豎穿疊,宮殿樓閣掩埋在碎石山體下,早已看不出原貌。
還沒消散的灰色霧氣籠罩著殘垣斷壁,隱隱能看到其中斑駁的血色。
以絕塵天現在的實力,覆滅一個宗門,也就在一念之間。
“這邊!
沈蒼隨江云渡一齊轉向東南,看他一眼。
江云渡道:“馮桓沿途留有印記。”
沈蒼說:“那就好!
馮桓能逃出去,應該會有其他幸存者。
上官楚和荊無憂也在碧云天,不知道現在怎么樣。
好在馮桓最后留下的印記距離他們不算太遠,不需要江云渡提醒,沈蒼就察覺到地面的氣息。
有陣法遮掩,還是擋不住眾多弟子齊聚的靈力。
落地時,沈蒼隨手把陣法加固。
他的功法可以隱匿氣息,即便絕塵天親至,也不會發現這里的異常。
布陣的靈機真人蹙眉掐訣,還沒出言警示,看到如入無人之境的沈蒼和江云渡,面色才放松下來。
一旁,一陣風猛地竄出來,撲到兩人身前。
“師兄!”等到救星,上官楚還沒干的眼眶又紅了,“你快來看看荊師兄,他快不行了!”
沈蒼皺眉:“他人在哪?”
上官楚忙走在前面帶路。
傷員聚集的地方,此刻圍坐的全是碧云天高層。
朱婉婉正凝神為護法驅除魔氣,一時沒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另一側,馮桓倚坐在樹下,胸腹一片狼藉,他左手捂著滿是血跡的右肩,整條右臂不見蹤影。
聽到動靜,他抬起幾乎青白的臉,看見沈蒼身旁的江云渡,眼中才凝回光亮。
“宗主……”他啞聲說著,單手撐地,還沒跪下,身形晃了晃,無力摔向地面。
自江云渡掌心涌出的靈力扶他站起,又包裹他的全身,鉆入隨處可見的傷口。
沈蒼收回視線,已經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荊無憂。
他眉宇之間盤踞著濃重黑云,頸下經脈發黑,延伸向半敞開的胸口,逼近心臟丹田。
煞氣入體。
金紅光芒在荊無憂丹田上方大亮,懸之又懸護住心脈。
段燁臉色沉冷,看到沈蒼,掐訣的手攥起,退了一步。
沈蒼來不及多問,盤膝坐下,并指扶荊無憂坐起,抬掌虛按對方身前,功法運轉,流金一般的靈力沒入荊無憂體內。
在這瞬間,荊無憂眼瞼微動,胸口漸漸起伏。
上官楚又驚又喜:“我就知道,師兄一定能救荊師兄的!”
段燁立在原地,看了看荊無憂略有好轉的臉色,才轉身走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放下馮桓。
馮桓直直跪地,深深垂首,啞聲道:“屬下無用,未能保住碧云天,請宗主責罰!”
“不必自責!
江云渡擺手。
馮桓被拂回樹下。
段燁這時走到江云渡身前,也單膝跪地:“屬下有一事稟明宗主!
“講!
段燁道:“絕塵天境界不穩,尚需煉化十日,屬下親耳所聞,十日后,他將前往祁寧山脈!
江云渡垂眸看他:“親耳所聞?”
段燁低著頭:“是!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18 章 九死一生。
沈蒼接連為荊無憂煉化三枚散魔丹, 才勉強逼退煞氣,但徹底根除,保守估計需要半年。
上官楚站在一旁, 見他收勢, 忙問:“荊師兄怎么樣了?”
沈蒼說:“沒大礙。”
“那太好了!”上官楚長松了一口氣, 臉上還有后怕, “碧云天出事, 幸好我們住的碧落山最遠, 最后才塌,左護法及時趕到, 帶著我們逃了下去, 后來要不是為了救人,荊師兄也不會……”
說到這, 他抿了抿嘴唇, 轉念想到沈蒼剛從外面回來, “師兄呢,你還好嗎, 有沒有遇到絕塵天?”
“我沒事。”沈蒼看過荊無憂敞開的領口,想起來時的場景, 問他, “段燁一直在?”
荊無憂體內的魔煞氣息濃郁,如狼似虎,如果不是有外力強行鎮壓, 早已經被腐蝕心脈神識, 變成魔傀一員。
“不是, ”上官楚如實說, “我們在路上碰到他, 之后他就一直為荊師兄療傷。師兄,是有哪里不對嗎?”
“沒有,隨便問問!鄙蛏n起身,“照顧好荊師兄。”
上官連連點頭:“我知道!”
沈蒼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身正看到江云渡立在另一側。
江云渡身后,一眾護法跪了滿地,即便在匆忙落腳的野外洞穴,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馮桓和朱婉婉一左一右站在江云渡身旁。
重傷得到充裕靈力滋養,馮桓的臉色也恢復許多。
所有人安靜聽著宗主調遣,時不時有人應是退下。
沈蒼沒有打擾,往前走了幾步,迎面遇到打算離開洞穴的段燁。
出于禮貌,沈蒼告訴他:“荊無憂的命保住了!
段燁下意識轉臉往洞內深處看了一眼,目光回到沈蒼身上,他一個字也沒說,徑自轉身走向洞口。
沈蒼沒去在意,聽到另一側傳來動靜,再看過去,發現戰后總結大會原地解散,護法們紛紛告退。
江云渡側過臉,對上他的視線。
唯二留下的靈機真人和馮桓也看過來。
沈蒼索性過去:“在聊什么?”
靈機真人欲言又止,看了看江云渡,只能生出一聲嘆息,搖了搖頭,身影消散。
馮桓則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只丹瓶,遞給沈蒼。
“洞虛丹?”沈蒼看向他空癟的右袖,“你是為了拿丹藥,才受這么重的傷?”
馮桓抬起左手,行禮的動作到一半,頓了頓,攥著空氣垂到身側:“主子與特使有令,屬下莫不遵從!
沈蒼皺眉:“比起你的手,丹藥算什么?”
馮桓心有觸動,微微抬頭,低聲說:“區區斷臂,百年便可再生,特使不必掛心!
百年。
對大部分普通人來說,這是比一輩子還長的光陰。
沈蒼看著手里這瓶丹藥,緩緩握緊,良久,才翻掌收回包裹。
“謝了。”他說,“但以后還是保命為先。”
馮桓道:“屬下明白!
說完,見江云渡沒有吩咐,他也告退離開。
沈蒼再轉眼看向周圍。
在紀律嚴明的碧云天,連傷員都克己慎行,洞穴腹地寬闊,躺著滿滿當當的弟子,卻幾乎沒有呼痛聲,氣氛壓抑。
江云渡道:“別看了!
沈蒼說:“靈機真人想勸你重新考慮情劫?”
旁人退盡,這里只剩他和江云渡,說話很方便。
江云渡道:“我不會考慮。”
沈蒼回身看他。
江云渡道:“若已無情,是人是仙有何意義。”
沈蒼說:“至少你不會死!
江云渡道:“你怕死?”
“你不怕死?”沈蒼反問,“人生還長,很多事都沒做完,就這么死了,你甘心嗎?”
江云渡與他對視:“你怎知我不甘心。”
沈蒼看透他眼底從來理所當然的平淡,轉而說:“看看這些人,他們也有血有肉,是一條活生生的命!
江云渡蹙眉。
沈蒼說:“來到這個世界,我總覺得還不夠真實,事到臨頭才知道,真實未必是好事!
江云渡扣住他的手腕,蹙眉愈深:“你今日究竟看到什么?”
沈蒼只說:“我是在想,絕塵天攻破碧云天的消息,肯定已經傳遍修真界,各宗各派又要亂了!
江云渡道:“此事我會處理!
“你打算怎么處理?”沈蒼笑問,“我們聯手都敵不過現在的絕塵天,等他再去煉化另一半封印里的魔族,第一個要找的還是我們!
江云渡道:“絕塵天十日后方去祁寧山脈。”
時間這么具體,沈蒼不免意外:“你怎么知道?”
江云渡道:“段燁親耳所聞。”
親耳所聞?
沈蒼挑眉:“怎么回事?”
段燁本該是為江云渡去臨永山脈打前鋒,結果不僅回來得比他們早,還能親耳聽到一手絕密消息?
江云渡意簡言賅:“段鴻峰與魔族私通,假借絕塵天下落騙得段燁信任,我們與絕塵天交手時,他二人就在山下!
沈蒼說:“那段鴻峰?”
江云渡道:“在審。”
沈蒼又問:“你確定段燁的消息屬實?”
江云渡道:“他以心魔立誓!
沈蒼對修真界五花八門的規則多少有點了解,心魔大誓無疑是最有約束性的條件,段燁敢在江云渡面前起誓,說謊的可能性不高。
十天。
沈蒼抬手拉下江云渡微涼的手背,握在掌心。
也夠了。
—
得知絕塵天去祁寧山脈的確切時間,沈蒼抓緊每分每秒,為升級做準備。
不論十天后他決定祭陣與否,拿不到之后的記憶,他連選擇的權利都不會有。
得知碧云天被夷為平地,魔尊已敗于絕塵天之手,修真界短短半天就陷入恐慌,修真者人人自危。
他們找不到江云渡,也找不到絕塵天,只能在暴雨來臨的前夕枯等。
上官楚的避魔丹搖身一變,成了市面上最搶手的緊俏貨。
千鈞一發,沈蒼不得已,發了一筆戰爭財,用上官楚煉制的庫存搜刮了一批大乘丹的材料。
僅僅一天,收獲頗豐。
上官楚站在搜刮來的這堆藥山旁,忍不住問:“師兄,你要這么多藥材有什么用?”
唇色微白的荊無憂提醒他:“這是大乘丹的藥材!
“大乘丹?”上官楚張了張嘴,看向沈蒼,“可是師兄,我還不會煉大乘丹……”
沈蒼說:“你最快多久能學會?”
上官楚羞愧地說:“我還未學會洞虛丹,真人說,這些丹藥需以修為為輔,我……修為尚且不足……”
沈蒼說:“那你有丹方嗎?”
有了丹方,他在系統里操作其實更便捷。
上官楚搖頭:“我沒有!
沈蒼沉眸片刻。
他現在96級,每一級經驗都是一個龐大的數字,合體丹和洞虛丹是杯水車薪,同等級的大乘丹才有助益。
可惜大乘丹過于珍貴,成丹有價無市,會煉制的煉丹師寥寥無幾,碧云天初逢大難,更是捉襟見肘,如今時間緊迫,他去哪找一個信得過的高等級煉丹師。
“貧道或可一試!
人未至,聲先到。
“靈機真人!”上官楚眼神一亮,看向洞口,卻一眼看到當前的玄色身影,咽了咽口水,“江師兄、不是,江宗主!
“嗯!苯贫煽此谎,走向沈蒼,“你要大乘丹?”
沈蒼說:“對!
靈機真人看到滿洞藥材,也愣了愣:“需煉制如此數量?”
“這還不是全部,”沈蒼估算一個數,問他,“這么多大概煉多久?”
靈機真人想了想:“約有十日。”
沈蒼眉心微動。
收集藥材用了一天,煉丹后籌備也要時間,十天根本來不及。
“我亦可一試。”
聽到江云渡的聲音,沈蒼略有驚訝:“你會煉丹?”
江云渡道:“不會!
“……”沈蒼說,“那你試什么?”
江云渡淡聲道:“煉丹罷了,又有何難!
上官楚默默站著,一聲不吭。
靈機真人也說:“以尊駕天人之姿,的確不難!
江云渡看向沈蒼。
沈蒼和他對視一眼,笑說:“說謝是不是俗了?”
江云渡眸光輕晃:“要看你如何謝我!
沈蒼深深看他:“你想讓我怎么謝?”
江云渡還沒開口,靈機真人咳了一聲。
荊無憂也摸了摸鼻子,看天看地看石壁。
打斷兩人的話,靈機真人問:“不知尊駕何時方便?”
沈蒼代江云渡說:“就現在吧,正好我跟他一起學!
丹方找不到,他的功法還在,按修真界的模式煉丹,三個人總比兩個人快。
靈機真人早已看不出他深淺,從他需求的丹藥中倒可以窺見端倪,但沒去挑明。
“好,這邊請!
—
接連三天,三人都待在丹爐旁辛苦勞動。
江云渡派出去重金購買丹方的人至今沒回來。
靈機真人是煉丹行家,對制方、尤其是大乘丹這種高等丹方,也無計可施,只能言傳身教。
不過沈蒼和江云渡功至大乘,于煉丹事半功倍,三天過去,有源源不斷的材料供應,煉制的成丹非?捎^。
新一爐大乘丹飄至身前,沈蒼一一點擊使用。
升到100級的銀光閃過,他對兩人說:“夠了。”
見他立刻席地打坐。
靈機真人拂袖收手,對江云渡示意過,悄然離開。
江云渡也在沈蒼對面坐下。
許久。
沈蒼緩緩睜眼。
他看向江云渡,唇邊牽起笑意。
江云渡問:“看到什么?”
沈蒼說:“好事!
三天沒合眼,疲憊感這時齊齊涌上,他往后躺在凹凸不平的地面,被堅硬細碎的石角抵在后背,心底的巨石卻輕松許多。
江云渡隨他往前,單膝點在他腰側,抬手按在他肩上,沉聲追問:“什么好事?”
沈蒼握起他一再用力的手,含笑吻過他掌心,按在胸前。
“救命的好事!
九死一生。
有九死,自然也有一線生機。
作者有話要說:
在收尾,有點卡文,最近更新會比較不穩定,抱歉,愛你們-3-
——
第 119 章 因為我知道,你還在等我。
“以身祭陣, 縱然有復生丹在手,稍有不慎也會神魂俱滅,何況復生丹兩味主藥人間可遇不可求, 帝君轉世為人, 又怎知到時一切順遂, 不可不可, 萬萬不可!”
青霄帝君負手直立云端, 垂眸下望。
人間盛景, 盡在云層深處。
身后澤意仙君還在焦急踱步。
“定然還有更好的法子!”
—
“復生丹?”
沈蒼按了按額角。
腦海中重復的畫面淡去,他看向說話的靈機真人。
只剩最后六天, 還不確定絕塵天會不會提前動手, 逼近最后關頭,手里也有針對祭陣的解決辦法, 他沒再隱瞞, 已經把一切全盤托出。
靈機真人也在, 是因為他很了解。
關于祭陣,江云渡絕不會同意。
“貧道從古籍中見過此藥, 卻從未親眼見識,”靈機真人遲疑著, “若要煉制成丹, 主藥玄魂花與無相葉必不可少!
他曾在偶然見到復生丹的記載,據說只要留有一絲神魂,便能重修法身, 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寶。
沈蒼先問:“真人會煉制復生丹?”
靈機真人想了想:“若有主藥, 貧道可以一試!
沈蒼說:“那就好!
這兩味主藥他還有印象。
在當初他和“江葉青”認識不久, 進望月窟后, 拿到輪回鏡第一個部件輪回珠時偶然發現。
他會知道復生丹的功效, 也是當時聽江云渡的介紹。
正是記起江云渡手里有這兩味藥,他才確定九死里會有一生。
拿到這些,以前看可能是運氣;現在再看,想必是“帝君”說的早有安排。
沈蒼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正看著他,眼底深沉,神情冷淡。
沈蒼暗嘆:“這是唯一的辦法。”
自從聽到“祭陣”兩個字,江云渡始終一言不發,顯然對此很有意見。
“唯一的辦法?”江云渡冷聲道,“這就是你說的好事?”
沈蒼抬手按在他雙肩,稍用力壓他坐在石凳,低頭看他:“沒有把握的事,我不會做,有這粒復生丹,至少我不會死!
江云渡和他對視,語氣愈冷:“你曾怪我騙你!
沈蒼說:“我會把這件事告訴你,就代表我沒打算騙你!
江云渡扣住他扶按在肩上的手腕,骨節發白,不肯放松:“以身祭陣,何來機會逃出神魂?”
沈蒼收手覆在他的手背,略作安撫:“有你在外面接應,就有機會。”
“機會?”江云渡的眼神釘向沈蒼,沉冷眸光中摻進一抹凜然怒色,“只是機會?”
沈蒼說:“你放心,還有六天,足夠安排妥當。”
“安排妥當?”江云渡冷笑,“那我呢?”
聞言,沈蒼眉心微有痕跡。
這句話,這樣的語氣,好像很熟悉。
“江——”
“你可曾想過,”江云渡打斷他的話,“其中若生變故,何談機會,復生丹又有何用?”
沈蒼早預料到他的態度,轉而說:“我看過帝君看到的天機,如果任由絕塵天繼續作亂,人間就是他的屠宰場。”
江云渡沉聲道:“天機與你我無關!”
“跟我有關!鄙蛏n說,“我知道你擔心我的安危,我也寧愿看到這些的人不是我,但用我可能活下來的一個方式去救全天下的命,這件事不做,從今以后,我該怎么自處?”
這段記憶出現在他面前,不論出于什么目的,結果都沒區別。
這是一道考驗人心的選擇題,他不得不選,也負不起一場浩劫的責任。
沉默在狹窄的石洞中肆意延展。
江云渡手上的力道再緊幾分。
和沈蒼相識相交,他最清楚沈蒼的性情。
“即便是死,你也在所不惜?”
“我當然不想死!鄙蛏n摩挲著他的手背,輕聲說,“修真界這么大,我還有很多地方沒見識過;關于你,我也還有很多沒了解過;我還沒活到第一個八百歲,我們還有太多可以做的事沒做,我還想和你共度余生——”
江云渡眉間微動,眼底悄然涌起潤紅的血絲。
他握緊沈蒼的手,嗓音倏地沙。骸澳潜懔粝,留在我身邊……”
沈蒼看他一眼,胸膛也有細密的酸澀攀爬,但沒表露:“相信我,我會拼盡全力保住這條命。你也沒必要這么悲觀,說不定這些只是走個過場。”
江云渡道:“若果真如此,便讓我去!
沈蒼一口回絕:“你不能去。”
江云渡霍然起身!
“不是我不讓你去,”意識到話里的歧義,沈蒼補充一句,“是你修為不足,不能去!
江云渡蹙眉:“什么?”
一旁靈機真人也終于從陰影里出來,看向沈蒼。
江云渡半步渡劫,受情劫所限,才止步大乘巔峰圓滿,實力比渡劫后有過之而無不及,當為普天之下最強者。
修為不足,這四個字用在江云渡身上,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
沈蒼說:“以身祭陣,需要達到渡劫期圓滿!
他在升級后傳回的影像里聽得很清楚,準確來說,是需要達到渡劫成仙的標準,換算成游戲等級,也就是滿級110級。
“帝君”的安排很周密。
第一道封印送了他十級,現在他一百級整,吸收第二道封印殘留的能量,正好升到滿級。
江云渡雖然無限接近渡劫,可畢竟沒有渡劫。
達成祭陣條件的人,只有他,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靈機真人驚怔:“你竟是渡劫真仙?”
沈蒼說:“算是吧!
自從得知真相,升級對他無關痛癢,只是用來完成工序的基礎。
江云渡卻道:“不行。”
靈機真人看看他,又看看沈蒼,自覺多余,正要轉身出門。
沈蒼說:“行不行我們可以商量,你先把玄魂花和無相葉給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又是一陣驚訝,繼而想到沈蒼身為真仙,手中會有這等古來罕見之物,倒也不足為奇。
江云渡只盯著沈蒼:“復生丹煉成,可你道身盡毀,如何復原?”
沈蒼說:“這個我已經想過了,肉身被毀,我就以散仙的方式修煉。不過靈力凝結實體需要時間,你不會嫌棄我吧?”
他的玩笑沒有牽動江云渡絲毫情緒:“散仙并非人人可修,若你只剩一縷殘魂,莫說散仙,即便凡人尚且不如!”
石洞中的安靜在這時尤其磋磨。
江云渡越過沈蒼,往前走了幾步,負于身后的左手狠狠緊握:“沈蒼,你凡事以旁人為先,以天下為先,你讓我如何信你會保全自己!
話落,他聽到沈蒼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因為我知道,你還在等我!
江云渡闔眸,斂起眼中蔓延的灼燙。
他緩聲問:“若我仍不答應,你會如何?”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沉默片刻:“我們沒有第二個辦法對付絕塵天。”
江云渡薄唇抿直,良久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定,何必問我!
沈蒼走到他身前:“還有六天,如果在這六天里,我們找到第二個辦法,我一定留下,不去冒險!
江云渡轉眼看他。
沈蒼說:“但復生丹還是要煉!
江云渡目光回轉,側臉冷峻。
他抬手翻掌,兩個光團閃爍,裹挾著其中的玉器,破空飛向靈機真人。
靈機真人沒有拖延,直接掐訣指向丹爐。
江云渡已然閃身離開。
沈蒼對靈機真人頷首示意,也緊隨而至。
他跟在江云渡身后,來到崩塌的碧云天斷壁前。
四天過去,這里的魔氣徹底消退,露出山底破敗的廢墟。
曾經云霧繚繞的風景再也不見,美輪美奐的宮殿只剩滿地蕭瑟。
沈蒼停在江云渡身側,陪他緩步走到最高處。
“碧云天弟子還在,你想重建宗門不難!
江云渡腳下微頓,又繼續往前:“事到如今,你以為我會在乎重建宗門!
沈蒼還沒再開口,遙遙看到一道金光沖出廢墟,直直飛來,落入江云渡掌心。
是輪回鏡。
江云渡拂去鏡面附著的塵土,垂眸看著被靈力引出的畫面。
沈蒼也看過去。
之前被上官楚到訪打斷,他們只看到第一次輪回結束。
之后碧云天上下狼狽出逃,沒人有精力顧及這個對打架斗毆毫無幫助的神器,他遺落在碧華宮,此刻才開始顯現第二次輪回的內容。
江云渡忽然問:“若你我是帝君轉世,如何才能返回仙界?”
沈蒼說:“不清楚!
“是不清楚,”江云渡看向他,“還是不想說?”
沈蒼和他對視:“如果回到仙界就能解決這場麻煩,那帝君何必多此一舉,轉世為人!
江云渡收回視線,握著輪回鏡的手緊了又緊。
沈蒼說:“我能看到的不多,也的確沒有回到仙界的方法!
同樣是轉世,前兩世他和江云渡同生共死,偏偏第三世,江云渡活了八百年,他卻在不久前才來到修真界。
記憶透露的信息有限,應該也是帝君計劃的一部分,不知道是在防他,還是防備計劃以外的啟元帝君。
“我不可能看你送死。”江云渡看著鏡中的場景,語氣仿佛平淡,“沈蒼,不論如何,我不會讓你死在我之前!
沈蒼抬手壓在鏡面,一并握住他的手掌:“你想幫我,就按我說的去做!
江云渡狠狠回握著他,只道:“會有第二種辦法!
沈蒼把人拉進懷里,把這只不知何時冰冷的手按在心口,輕嘆一聲:“也許有。”
江云渡再度沙啞的嗓音在擁抱時顯得沉悶:“自然會有!
沈蒼扣在他頸后的手滑到他腰后,掌心白光輕閃:“其實我有一個提議。”
耳邊的呼吸停頓半息。
江云渡拉開距離,微側過臉,一眼看到他掌心的丹瓶。
沈蒼察覺到他的臉色:“你先聽我說完!
江云渡抬眸看他,手上的力道宛如鐵鉗,眼神鋒利,語氣更冷:“絕情丹?”
作者有話要說:
第 120 章 我也只有一次機會。
服下絕情丹, 斷情絕愛,也就能渡過情劫,消除修為的桎梏。
沈蒼說:“渡劫飛升, 也許就是第二種辦法。”
江云渡冷冷問他:“是解決絕塵天的辦法, 還是擺脫我的辦法?”
沈蒼說:“你不要胡思亂想!
“胡思亂想?”江云渡從他手中拿起丹瓶, 視線卻沒有半刻偏移, “沈蒼, 我見過你封情, 若我服下這枚絕情丹,從此僅存理智, 不受半分感情左右, 你便可毫無顧忌,從容就義, 是嗎?”
沈蒼神情不變:“不是。”
江云渡的手依舊緊貼他的胸膛, 感受著他平穩的心跳:“是與不是, 你心知肚明!
沈蒼看著丹瓶在他手中化為齏粉,連同瓶內一枚絕情丹, 從他指縫隨山風吹散。
江云渡道:“以后也不準再提!
沈蒼不由無奈:“好,我不提。”
從內心深處, 他知道江云渡猜得很對。
祭陣生死攸關, 一旦出現意外,就是身死道消,再不相見。
江云渡未來還有長路要走, 不該陪他承擔這種風險。
斷情渡劫, 回到仙界, 才是江云渡本該走的路。
但絕情丹被毀, 江云渡的答案一目了然。
—
絕塵天虎視眈眈, 沈蒼和江云渡沒在碧云天遺址停留太久,拿到輪回鏡,談過絕情丹,兩人很快返回臨時營地。
為免走露風聲,馮桓和朱婉婉已經安排眾護法帶弟子兵分六路,分別前往不同的方向。
上官楚荊無憂二人也由馮桓親自帶隊,向分殿出發,隨行的還有段燁,和被江云渡親手設下禁制的段鴻峰。
留下的只有靈機真人。
從拿到玄魂花和無相葉的當天,他一直待在山洞內煉丹。
沈蒼則在相鄰的另一個洞口為祭陣做準備。
青霄帝君根據五千年前親手布置的封印設計了一套法訣,最低也需要真仙修為才能運轉,前期要做的準備不算繁瑣,但很關鍵。
他現在是100級,在人間其實就相當于渡劫期,正常情況下,是該天降祥云把他接到仙界,但帝君安排的系統顯然發揮了不小的作用,用某種特殊的機制,讓他還留在人間,繼續完成消滅絕塵天的重任。
所謂祭陣,是封印魔族的大陣下,還殘留著帝君真身的氣息,引動這部分氣息,就能讓青霄帝君在短時間內重現。
以帝君真身的能力,斬殺如今的絕塵天,輕而易舉。
只是,帝君重現的根基、重現時間的長短,都要看他修為多少,如果僅僅出現就耗盡他所有靈力,那之后的流程估計就要透支他的壽命神魂,到油盡燈枯為止。
在看到的記憶里,沒有明確表示他會做到哪一步,不過從那位熟悉內情的澤意仙君口中,其實也能聽出幾分端倪。
復生丹在手,還是大有可能神魂俱滅。
他要付出的絕不止靈力這么簡單。
沈蒼盤膝坐在洞內一塊平整的石面。
頭頂一方不規則的天窗泄下光亮,斜鋪在他腳前。
聽到腳步聲,他手訣不變,睜眼循聲看過去。
江云渡站在對面日光的邊緣,透過層層耀眼的光線,他點漆眼中沉黑的冷寂仍然清晰。
沈蒼心中微緊。
江云渡抬手。
一枚燦金的丹丸在他掌心上方沉浮,在陽光下刺眼逼人。
他道:“復生丹!
沈蒼撩袍起身,越過這層金色的無形屏障,走到他身前。
江云渡語氣好似平淡:“我已讓靈機回返流明殿!
沈蒼正要從他掌心取過復生丹,他的手卻緩緩收攏。
“我和你一起出發,”江云渡看著沈蒼,“生死成敗,我要親眼看見。”
沈蒼頓了頓:“好!
答應得這樣快,江云渡反而眼神微動。
沈蒼說:“我不同意你也會跟來,還不如和我結伴,但我有一個要求,你必須做到!
江云渡問:“什么要求?”
沈蒼握住他收緊的手:“生死成敗,你只能看,不能干涉!
聞言,江云渡抿直薄唇,呼吸微重一瞬。
沈蒼上前一步:“這道封印你進不去,祭陣的法訣你修為不足,也不能用,絕塵天現在的實力遠超我們,動手之前,不能讓他發現任何異常,到時候你離我越遠越好。”
離得越近,江云渡眼中滿布的血絲越明顯。
和這兩天的大部分時間一樣,他長久地沉默著。
沈蒼心中愈緊,又頓了頓,才繼續說:“你不能進祁寧山脈,在——”
“不……”江云渡打斷他,“我和你一起去祁寧山脈!
沈蒼說:“不能冒險,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江云渡眼中深紅的血絲埋沒在陽光外的陰影里,卻覆著一層前所未有的光澤。
他啞聲道:“我也只有一次機會!
沈蒼抬手按在他肩上,拂到他頸側,閉了閉眼,還是說:“不行!
絕塵天煉化群魔之初,就擁有他們聯手也不能抵擋的實力,江云渡出現在祁寧山脈,難保不會被他的本命魔氣察覺。
召喚帝君真身需要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江云渡不能出半點意外。
“你心系人間,可曾有片刻記起過我?”
沈蒼抬眼。
江云渡含著質問的眸光里倒映著他的影子:“不進祁寧山脈,你讓我靜候你的死期?”
掌下就是雜亂的脈搏。
沈蒼暗嘆,沒有更正他的誤解:“這件事,不能有任何差錯。”
良久。
“好!苯贫墒滞笪⒄,轉身走向洞外,“出發吧。”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隨之閃身直飛云端。
一路飛過小仙境,沿途沒看到半個人影。
碧云天淪陷后,修真界人人自危,生怕遇到絕塵天,不敢再隨意出門,連各處坊市都一片冷清。
小洞天的情形更嚴峻。
即便看到人影,也不會是修真者,而是被煉化、充當監控的魔傀。
沈蒼從空中向下望。
他在清連宗就聽說過,小洞天早已經被魔族侵占,現在這里魔氣四起,黑霧連綿,地面被煞氣掩蓋,連天上都是淡淡的黑煙。
烏云密布,天色昏暗。
絕塵天把風景秀麗的修真界,變成了魔族宜居的第二天堂。
防止空中也有魔族眼線,沈蒼和江云渡飛入魔氣,轉向祁寧山脈。
在山脈之外,沈蒼速度放緩,方向再轉,來到和江云渡三天前就商定的一家客棧。
他以前來過祁寧山脈,地圖上標注了這里大大小小的建筑。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當初的城鎮都成了鬼城,這間客棧也早空了。
推開半掩的房門,沒人打掃的房間落著滿地灰塵。
沈蒼看過周圍,目光落在柜臺,腳步停下,按住江云渡抬起的手。
江云渡看他一眼,也順著他的視線轉過去。
一個突兀的指印落在柜面,還是新的。
這里有人。
沈蒼剛打開地圖。
江云渡肅殺冰冷的一劍刺穿魔霧,別說柜臺,這間客棧被他毀了一半。
廢墟里傳來戰戰兢兢地求饒。
“江師兄別打了,是我們!”
話音落下,一道身影“呸呸呸”吐著嘴里的沙塵碎屑,從木頭碎片下爬了出來。
“是你?”
上官楚哭喪著臉,在身上拍拍打打:“是啊師兄,是我……”
沈蒼也看到地圖上代表友好陣營的綠點。
習慣了神識,他對系統地圖的依賴減輕了很多,沒想到還是要用。
除了上官楚,綠點還有五個。
“都出來吧!
隨著沈蒼的話。
荊無憂咳了一聲,從廢墟中一躍而起,緊跟在他身后的是段燁,馮桓和朱婉婉低著頭走到空地,三人一露面就轉向江云渡,單膝跪地,行禮請罪。
“宗主!
沈蒼回身。
靈機真人苦笑:“貧道特來送行,并非有意打擾,實在罪過。”
馮桓拱手:“宗主,特使,屬下私自離宗,請宗主降罪!”
上官楚小聲嘟囔:“我是……無意聽到真人和左護法聊天,也想為師兄送行!
人已經到了,何況都是好心。
沈蒼說:“算了,剛才鬧出這么大動靜,這里也不安全,我們換個地方!
他在地圖上找到一個位置偏僻的院子,帶路進去之后,再布陣隱蔽。
見他沒有生氣,上官楚落地就忍不住說:“師兄,你給我們的玉簡真的好用,我們剛才遇到魔傀,有你的功法,竟然沒被他發現!
沈蒼說:“玉簡是給你防身,不是讓你用來跟蹤我。”
上官楚干笑一聲,又說:“我是擔心師兄,聽說你們要布陣打絕塵天,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嗎?”
他無意聽來的消息殘缺不全,沈蒼只說:“不用,你注意自己的安全。”
上官楚點點頭。
馮桓也看向江云渡:“宗主對付絕塵天,屬下責無旁貸!”
靈機真人這才知道他們都誤會了,代為解釋:“江宗主不出手,出手的只有沈蒼。”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都是一愣。
眾所周知,江云渡是修真者中第一人,怎么他不出手,反而讓沈蒼對戰?
而靈機真人眼神復雜,看向沈蒼:“小友預備何時動身?”
“今夜過去,”沈蒼感覺到掌心握住他的力道正在收緊,“明天一早!
靈機真人又看向江云渡,忍下一句長嘆,對沈蒼鄭重一禮:“明日一早,貧道在此恭候小友凱旋!
沈蒼笑道:“那就借真人吉言了!
他笑著,院子里的氣氛卻更壓抑。
上官楚茫然地看了看三人,撞了撞荊無憂的肩膀,用眼神詢問。
荊無憂也搖了搖頭。
他是從上官楚口中聽到的第四手消息,當然不清楚個中干系,可從靈機真人慎重其事的語氣,還是能聽出一二。
他看向沈蒼,又看江云渡如劍如冰的神情。
只怕,事情沒有上官楚說的布陣這樣輕易。
在他思緒間,沈蒼對眾人示意過,已經和江云渡先走進一個房間。
剩下院子里六個人面面相覷,也四散開來。
—
蠻荒。
石宮。
幻蓮雙手托著身前本命蓮花。
周圍十幾人呆站在原地,眼神空洞,臉上露出麻木的痛苦,身上流出數十道細絲似的紅線,涌向魔蓮。
紅光照亮昏暗的石窟,幻蓮的臉色還是蒼白。
上次拼命攔下帝君聯手一擊,她傷及根本,至今還沒痊愈。
直到又一圈魔傀肉身干癟,接連倒地,幻蓮深吸一口氣,將魔蓮納入體內,才轉臉看向石宮深處。
從臨永山脈回來,君上在宮中閉關,前幾日還有群魔嘶吼的嚎叫,漸漸到今日,安靜得落針可聞。
距離十日之期還有兩天,看來君上即將功成。
幻蓮回身。
層疊的魔霧中,除了蠢笨的魔傀,再無一絲活氣。
她看了看左右。
鬼巖和千戟不在,群魔被君上煉化,如今世上,竟只剩兩個魔族。
印著蓮花額記的魔傀四處走動,她隨手攝來一個,喂給蓮花作養料。
聽著空蕩沉重的孤寂,幻蓮自嘲一笑。
三大魔將,活下來的是她,她又何必自尋煩惱。
“笑什么?”
幻蓮渾身一顫,忙回身跪地:“末將恭賀君上出關!”
君上何時出關,何時到她身后,她竟渾然不覺……
雪白的下擺掃過她的側臉,緩步走到她身后:“千戟不在,你可想他?”
幻蓮咽了咽口水:“末將不敢!”
絕塵天抬手,摸了摸手背上深刻的黑龍標記:“有何不敢,他為我而死,也永生為我而活。”
幻蓮余光看到他的動作,背后驚出一層冷汗。
君上將千戟封于體內,是何用意?
“起來吧!苯^塵天接著說,“我的麻煩解決,外面還有兩個更大的麻煩在等著我們。”
幻蓮僵硬起身:“是!”
絕塵天沒有飛出石宮。
他一步一步走在寬闊的石面,出門迎著人間晨曦,枯瘦的臉上滿是笑意。
“幻蓮。”
幻蓮上前半步:“末將在!
絕塵天抬起右手,恢復濃白的霧氣從他掌中擴散,飛到兩人腳下,如云如煙,載著兩人飛上天際。
他沒有躲藏,也不用煞氣遮掩氣息,磅礴不可一世的威壓裹帶著他超然的快意,轉瞬傳遍整個修真界。
“你說,待我再打開第二道封印,帝君還逃得掉嗎?”
幻蓮說:“是君上仁慈,多給帝君十日光陰可活,否則何須打開第二道封印,君上隨時可取帝君性命!
“哈哈哈!”絕塵天仰天笑了兩聲,搖了搖頭,“幻蓮啊幻蓮,你總是喜歡討我歡心。”
幻蓮說:“末將實話實說罷了!
絕塵天又笑一聲。
看到幻蓮臉色,他抬手拍在她肩膀,白霧從他掌中溢出,從她耳中流進。
幻蓮半個身體剛緊繃,就感覺到體內悶痛的傷處立即緩解。
絕塵天收手:“路還長,不用拘束,坐下療傷吧,我為你護法!
幻蓮先是一愣,然后應是。
為她療傷護法,這樣的對話也曾時常有過,但年日久遠,她幾乎忘了,今日又聽到,恍如隔世。
擊敗帝君后,君上不再反復無常,性情像是回到五千年前、初入人間時的意氣風發,舉手投足皆有王者風范。
可……
坐下時看到他手背的黑龍,幻蓮低頭掩飾眼里的變化。
君上能恢復如初。
她卻不敢再回到以往。
—
初晨。
小洞天。
沈蒼打坐結束,睜眼就看到江云渡立在窗邊。
窗外是化不開的黑霧,沒有一絲能入眼的風景。
門外,上官楚壓低的說話聲似有若無。
沈蒼看一眼系統面板上的時間,起身下床。
江云渡回身看他。
沈蒼說:“走吧!
江云渡停在原地,沒有動作:“還有兩日。”
有那么一剎那,沈蒼心底也有順應他的挽留、再等兩天的想法。
但理智還是壓過情感:“這件事,我們不能賭!
段燁立誓聽到絕塵天需要休養十天,從這八天的安定來看,可信度很高,不過他不能把結果壓在絕塵天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上。
用命去賭的一次機會,必須萬無一失。
江云渡深深看他一眼。
沈蒼再說一次:“走吧!
兩人并肩走到門外。
一眾人果然已經在等。
馮桓和朱婉婉拱手道:“宗主,特使!
上官楚不明就里,但經歷過碧云天一戰,他很清楚絕塵天的實力,表情也有擔憂:“師兄要小心啊!”
沈蒼和幾人一一聊過,才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看著他,眼底深埋的掙扎開始浮出水面。
沈蒼說:“丹藥給我吧!
江云渡垂在身側的手倏地握起:“不!
沈蒼上前一步,輕聲說:“我們約好的,你也——”
“我后悔了!苯贫沙谅暣驍嗨拔易霾坏!”
沈蒼看出他眼神里的認真,也知道他的話向來不摻水分,只能提醒他:“你不能跟我進山。”
一次退步,江云渡會進山,也一定會冒險幫他祭陣。
江云渡道:“你我聯手,對付絕塵天豈非更穩妥?”
沈蒼看著他的眼睛:“沒有商量的余地。”
江云渡面色微變,沉積壓抑的情緒頃刻涌上胸膛。
他也走近一步,眼中堪堪附著的冷厲搖搖欲墜,呼吸愈發沉重:“沈蒼,除非我死,你休想獨自前往!
在一觸即發的焦灼里。
誰也沒有注意,淡淡霧色中,一抹白光從沈蒼左手掌心閃過。
靈機真人站在另一側,有心想勸,又不知從何勸起。
沈蒼忽然輕嘆一聲,抬手按在江云渡頸后,攬他入懷。
江云渡的擁抱更緊,在體內肆意沖撞的鈍痛更激烈。
表面的凜冽轉瞬消融,他攥著沈蒼背后的衣料,嗓音沉得幾近模糊:“我做不到。”
耳邊傳來沈蒼的輕笑。
“我知道!
還有上官楚的戛然而止的驚呼。
靈機真人也怔了怔,張嘴要說什么,話到嘴邊,被沈蒼抬手攔下。
沈蒼按在江云渡肩上,稍稍拉開距離,拇指擦過他眼尾,又撫在他側臉。
江云渡抬手按在他的手背:“別走。”
沈蒼用目光描繪著眼前這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也想過時間在此刻停留。
但拖了太久,他最終只是笑了笑,低聲說:“對不起!
對上他的眼神,江云渡眉心微動:“你——”
沈蒼沒再開口,話落傾身吻住了他。
溫熱的觸感壓在唇上,一粒丹藥也擠進齒間,江云渡瞳孔緊縮,正要退后,卻被沈蒼的手牢牢壓制。
丹藥入口即化,江云渡猝不及防,念頭剛起,藥效已經融入體內。
“沈蒼,”江云渡震開沈蒼的手,噴薄的怒氣染進眸光,燒得火紅,“你給我吃了什么!”
沈蒼被他震得倒退一步,唇邊的笑意早已退盡。
江云渡抬手如電,掐訣點向身前大穴。
沈蒼攔住他。
“來不及了!
江云渡猛地抬頭。
一滴滾燙的熱意飛到沈蒼眼角,滑落唇縫。
沈蒼嘗出它的味道。
咸得發澀。
作者有話要說:
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