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卻在對一個男人耍流氓。
清連宗。
清陽峰。
療傷結束, 沈蒼收手照舊先扶回江云渡:“坐一會。”
江云渡借力立在原地,緩解片刻,才依言走向桌邊。
沈蒼看著他。
十天來, 江云渡每每為玉陽真人療傷, 每每靈力耗盡, 最近兩天到解除煞氣的關鍵, 耗力更多, 越顯得疲累。
江云渡之前說要幫他拿到坎水卷, 但他沒想到,江云渡會為坎水卷做到這個地步。
崇光宗一共七人也都在一旁, 盤膝坐地, 暗自調息。
解除魔將幻蓮親手施展的魔功,消耗巨大, 他們每次都幫忙運功, 體會也最深。
漸漸好轉的玉陽真人最先睜眼。
近幾日氣息越發舒暢, 他臉色略有輕松,看到桌邊正為江云渡輸送靈力的沈蒼, 頓了頓,肅容道:“諸位為我費盡心力, 我實在受之有愧。”
太玄真人有心幫沈蒼探探口風, 順勢說:“真人傷勢大好了?”
“已無大礙。”玉陽真人點頭,又對江云渡說,“煞氣殘余的確難纏, 但我小心即可, 不該再勞煩小友。”
江云渡為他療傷的代價他看在眼里, 既然已經好轉, 他也不想江云渡因此受傷, 令他于心難安。
太玄真人看向沈蒼。
沈蒼低頭看向江云渡:“散魔丹。”
江云渡抬眸。
沈蒼說:“送給玉陽真人。”
江云渡蹙眉:“沈蒼。”
“好了。”沈蒼說聽出他言外之意,礙于人多,傳音到他耳邊,“不論是什么,我都不需要你這樣去換,再者,這件事不能強求,你幫我的夠多了。”
當初只是魔氣入體,江云渡就用了半個月時間才幫他徹底清除;玉陽真人中的是魔蓮煞氣,同樣限時半個月,江云渡需要耗費的精力當然會成倍增加。
沈蒼不清楚江云渡為什么這么在意半個月期限。
但這次機會沒了,還有下一次。
江云渡如果因此受傷,才是得不償失。
玉陽真人沒聽到這句話,卻看得出兩人的神情:“兩位小友是否有何難言之隱?”
沈蒼按在江云渡肩上,壓下他起身的動作,又接過散魔丹,走到玉陽真人身前,直言說:“我確實有一個不情之請。”
玉陽真人說:“小友但說無妨。”
沈蒼說:“我想借清連宗坎水卷一看。”
玉陽真人一愣。
他看向沈蒼,面露躊躇。
同為身懷萬年傳承功法的崇光宗掌門,太玄真人最理解清連宗對坎水卷的看重。
坎水卷和震雷卷相同,都是不外傳的秘法。
清連宗比較崇光宗更興盛,門下弟子眾多,唯有被天資聰穎的內門弟子才有資格修習。
沈蒼名義上還是崇光宗弟子,這個身份會讓玉陽真人生出隔閡也未可知。
畢竟先前的兩宗比斗,清連宗對震雷卷心有覬覦,推己及人,難保認為崇光宗也有同樣的心思。
有這層關系在,試探本該小心才是。
太玄真人沒想到沈蒼這么直接,匆匆正想說點什么。
玉陽真人沉思一會,在他之前出聲:“小友已拜入崇光宗門下,并非清連宗弟子,我不可違背先祖規矩,將宗門傳承功法交予外人。”
聽他這么說,太玄真人暗嘆。
玉陽真人卻轉向江云渡:“然江葉青本就是清連宗弟子,他修為早在結丹元嬰之上,足以破格正式歸入內門弟子,只是尚未行拜禮而已,他過往再三清理魔患,此次又救我性命,足見品行,先祖的坎水卷,若說誰有資格研習,自當非他莫屬。”
柳暗花明,上官楚最按捺不住,驚喜地一拍巴掌:“那太好了!”
說完才反應過來,忙縮到兩個師兄身后,不敢露面。
玉陽真人沒有看他,從乾坤袋中找出一枚玉簡。
“如今魔族肆虐,我身為清連宗之人,必定謹遵先祖明訓,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在這危難關頭,也顧不得諸多繁文縟節,我想列位師祖也不會追究我今日決定。”玉陽真人語氣鄭重,“只希望你習得功法,不要忘記清連宗肩負天下的重任,日后行使,也定然用于正途。”
江云渡頷首:“自然如此。”
玉陽真人把玉簡遞給江云渡,還是看了沈蒼一眼:“那便好。”
說完,他謝過散魔丹,就轉身離開。
崇光宗幾人也作勢告別。
許久不見,上官楚有心留下來聊聊,被荊無憂拉住后領。
“做人貴在耳聰目明。”
上官楚茫然:“什么耳聰目明?”
大師兄杜逸走在兩人身邊,跟著搖了搖頭:“真是沒眼力見。”
“啊?”向固也問,“大師兄說什么?”
“人家道侶恩愛,你們非要湊上去插一腳算什么意思?笨啊……”
最后一句話從門口傳來。
房門“吱呀”關了。
江云渡握著玉簡的手微緊,看向沈蒼。
“還能走嗎?”沈蒼沒理會這些出于誤會的閑聊,見人走空,問他,“到床上休息一會。”
江云渡道:“不必。”
“嘴硬有什么用。”沈蒼看他一眼,俯身把人從桌邊直接打橫抱起,閃身到內間,“你以為我看不出你今天修為倒退嗎?”
驟然騰空,江云渡臉色發黑,還沒開口,沈蒼已經把他放下。
“還有五天,你想早點返程,還是想留下休養。”
江云渡倚靠床頭,先把手里的玉簡遞給他:“你的功法。”
沈蒼抬手接過。
面板立刻跳出提醒。
【檢測到功法《坎水卷》,是否學習?】
沈蒼選是。
濃郁的水屬性氣息兇猛涌進四肢百骸,他還沒來得及掐訣,腦海里突然有影像閃過。
一幕一幕,快得肉眼根本不能看清。
他抬手搭在前額,剛有刺痛,影像又消失了。
“沈蒼?”
沈蒼說:“我沒事。”
他按了按太陽穴,松手打開功法面板。
《萬物生》下,八個箭頭指著的功法殘卷亮起六個,只剩最后兩卷就能集齊。
可惜這最后兩卷的下落還沒有絲毫眉目,只能拼運氣。
“在看什么?”
沈蒼關了面板,笑道:“我是在想,這次又多虧你幫我,否則拿到坎水卷,不會這么輕松。”
江云渡看著他:“半月之期未到,你還有何心愿?”
“心愿?”沈蒼坐在床邊,抬掌按在他丹田接著輸送靈力,幫他緩解,“你這么在意半月之期,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暖流自下腹涌入,江云渡倏地坐正,察覺到靈力氣息,他沒去看這只手掌,沉聲道:“解了情毒,你我為魔族奔波,這半月是難得閑暇。”
這么說也有道理。
情毒一天不解,江云渡一天不能用出全力,沒了情毒才方便出手。
到時候恐怕就沒有現在的安穩日子可過了。
沈蒼想了想:“說起來,我倒真有個地方想去。”
江云渡問:“何處?”
沈蒼說:“迎風殿。”
江云渡眉間當即蹙起,冷聲道:“不行。”
“嗯?”沈蒼說,“不是你問我有什么心愿?”
江云渡沉下臉,轉而問:“你去迎風殿,是想見誰?”
沈蒼回想片刻,才記起對方的名字:“巽蕓。”
巽蕓身上氣息熟悉,上次走得匆忙,沒能細問,他和江云渡離開時,迎風殿使巽明又遭到伏擊,十天過去,想必應該處理完了。
“當然,能見到巽明更好。”
見巽蕓父親更好?
江云渡面色愈冷:“不可能!”
“沒事吧你。”沈蒼失笑,“怎么突然這么大的火氣?”
江云渡揮開他的手,冷眼看他:“是你饑渴難耐,見誰都有火氣。”
饑渴難耐?
沈蒼時常跟不上他的思路。
這一次尤其難懂。
“好。”沈蒼也不打算和他辯論,只笑道,“是我不對。你不想去迎風殿,那行程就你定吧。”
江云渡語氣稍緩:“除此之外,你沒有旁的心愿?”
他一向不好哄,還是少招惹為妙。
沈蒼作勢壓下笑意,正色道:“我想想。”
話落,轉眼對上他的目光,卻頓了頓。
這雙眼睛,以往總埋著理所當然的強勢,從不像今天這樣沉默收斂。
從未見過的眼神,但看起來沒緣由得熟悉。
在哪里見過?
在誰的眼里見過?
沈蒼看著江云渡,沉吟:“像誰……”
“什么?”
沈蒼回神,微轉過身,在床邊坐正,須臾,才道:“你讓我,好像想起一個人。”
只是這個人的面孔模糊一片,他不知道是誰,連印象都沒有。
江云渡面色不改。
可心底兀然間劃過的撕扯如此清晰,讓他呼吸微錯。
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輕響。
沈蒼回眼,看到江云渡背對他側躺。
“不聊了?”
江云渡沒有回頭。
“我累了。”
他今天靈力透支,是該好好休息。
沈蒼沒打擾他,見天色晚了,才繞過他,在床另一側躺下。
可能是消耗過重。
今晚入睡得格外輕易。
夢境里。
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總在身旁徘徊。
閑聊。
玩笑。
一幕一幕。
每想看清這張臉,可靠近時,總被一層煙云籠罩。
“沈蒼……”
沈蒼緊緊蹙眉。
夢里的情景看得太真切,像曾發生過。
是誰?
“沈蒼……”
畫面還在轉。
厚重的棉被、燒紅的炭火。
分不清真實與否的寒意與灼熱一起襲來!
意識深陷。
眼前風景也肆意輾轉。
床榻上,正在纏綿。
“沈蒼!”
沈蒼猛地睜眼。
又做夢了。
這是他第一個反應。
第二個反應——
身下江云渡的臉近在眼前。
這張面無表情的臉被房內深沉暗色遮掩,和夢中一樣朦朧。
沈蒼感覺到掌下絕不屬于自己的腰身,一時微僵。
真實的觸感和夢里的虛幻截然不同。
夢里活色生香。
現實里卻在對一個男人耍流氓。
此情此景。
他著實反應不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2 章 態度從來如一。
沉夜。
微弱一層月光被窗墻阻隔, 臥房內漆黑如墨。
江云渡看著沈蒼。
肉眼無法分辨的面容,在靈力下依舊分明。
呼吸太短,距離太近。
熟悉的體溫無孔不入, 沿縫隙貼得愈緊, 在輪回之外, 卻比輪回中更滾燙。
也許初醒還未醒。
沈蒼也看著他深邃冷情的眼睛, 沒有動作。
驀地。
頭頂法寶劃過的破空聲從天而降, 撞在峰頂。
沈蒼當即收手。
放開江云渡, 他直接掀了被子到床邊,清咳一聲:“做了個夢。”
“什么夢?”
沈蒼低頭看他。
江云渡很少過問這些私事。
“忘得差不多了。”沈蒼說著, 抬手理了理下身衣擺, 又咳一聲,索性起身背對江云渡, “應該不是什么好夢。我出去走走, 你接著睡吧。”
江云渡看著他快步走遠, 推門出去,也起身走到窗邊。
崇光宗借住清陽峰, 和外門弟子常有交集,設下重重禁制的這方院落位處偏僻, 地方狹窄, 但勝在清凈,沒人打擾。
太玄真人擔心兩人蹤跡泄露,安排崇光宗所有七人最近十天都在前院住下, 免得有人誤闖。
只剩兩人, 院子里夜聲靜謐。
沈蒼站在窗下廊外, 挺拔的影子斜在地面。
江云渡看到影子手里握著什么。
沈蒼靜看許久, 遲遲沒有回神。
不是第一次看得入迷。
也不知何時起, 沈蒼懷有心事,幾度對他含糊其辭。
沈蒼像是動情。
這份情在旁人身上,沈蒼陷得越深,本該越對渡劫有利。
江云渡按在窗臺,手掌卻緩緩收緊。
聽到動靜,沈蒼回頭:“你怎么也出來了,恢復得怎么樣?”
看天色,江云渡應該沒睡多久就被他吵醒。
江云渡道:“我沒事。”
沈蒼撩袍跨過長廊護欄,見他臉色如常,才抱臂倚在一旁圓柱,看向天邊月色。
“你說,渡劫飛升之后,真的能破碎虛空,在宇宙來去自如?”
江云渡看他:“為何這么問?”
“隨便聊聊。”沈蒼說,“算了,當我沒提。”
“修真者渡劫飛升,是飛往仙界,所謂破碎虛空,人間并無記載,理論如此而已。”
沈蒼看向他,忽然問:“你真的和我一樣來自凡間?”
江云渡反問:“你想說什么?”
沈蒼說:“我是想夸你博學多才,見多識廣。”
江云渡淡聲道:“是你不思進取。”
沈蒼走到窗邊,倚窗對他輕笑:“那是因為有你在我身邊,以我們的關系,你進取,不就等于幫我進取?”
聞言,江云渡抿直薄唇,心中兀地發緊。
“好了。”沈蒼說,“回床上,我幫你療傷。既然這里的麻煩已經解決,等你恢復,我們就回碧云天,等輪回鏡的消息。”
江云渡看著他翻窗進來。
“愣著干什么,走啊。”沈蒼抬手攬住他,一起原路返回。
到床邊坐下。
沈蒼掐訣運功,看到江云渡闔起的雙眼,記起剛才的場景,掌心的靈力不由滯住半秒。
夢里發生的事,他沒忘。
正因為記得清楚,才不方便講。
收集功法。
出入輪回。
從前一閃而過的影子,現在漸漸清晰。
在他夢里的人看不清是誰,但莫名讓他想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魔尊,江云渡。
這些一定和成對的玉佩有關聯。
魔尊不肯說出真相,他想查也要費一番功夫。
只是這件事有關輪回,有關魔尊,還不方便告訴第三個人。
不論如何,先解了毒再說吧。
靈力復又平緩。
沈蒼也閉眼,開始療傷。
—
第二天。
沈蒼和太玄真人說明去意,后者沒有阻攔,只是請他留了清魔陣的法門,好做研究。
這段時間顧不上魔族,一個清魔陣也算是出一份力。
沈蒼為此多留了半天,把陣法仔細教給崇光宗七人,才準備出發。
臨走之前,上官楚拿出一個乾坤袋。
“師兄,這是你要的丹藥,你看看夠不夠?”
沈蒼剛接過,系統立刻跳出提醒。
【獲得出竅丹*99+】
沈蒼意外:“這么多?”
話落看到上官楚眼下的青影,“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幫我煉丹?”
上官楚臉色疲憊,眼神明亮如初:“不夠的話,我還能再煉的!”
荊無憂也笑說:“你就收下吧,有上次你送給上官師弟的丹方,他進境迅速,煉制的丹藥也極為不凡,早已不可小覷。”
沈蒼拍了拍上官楚的肩膀,笑道:“那要恭喜師弟了。”
“謝師兄。”上官楚“嘿嘿”一笑,又說,“我知道幫不上師兄什么忙,只在丹藥上還有點用處,師兄如果還有需要,一定傳信給我,我立刻去辦!”
沈蒼看向面板。
浪費了太多時間,他的等級還卡在52,有上官楚送的出竅丹,升級到60綽綽有余,但只升這么幾級,應對魔族也是杯水車薪。
現在情況特殊,他沒必要和上官楚推讓。
“方便的時候,再幫我煉一些分神丹。”沈蒼說,“好了之后傳信到碧云天,我來取。”
上官楚問:“也是越多越好嗎?”
沈蒼說:“對。”
上官楚連連點頭:“好!等我學會,馬上幫師兄煉丹!”
師兄幫他良多,他有如今成果也要歸功于師兄送他的諸多珍貴丹方,當然要知恩圖報,分神丹煉制起來的確比出竅丹繁瑣,但總要學的,提早一些更好。
沈蒼說:“辛苦你了。”
“不不!”上官楚忙說,“師兄被魔族追殺,我一直幫不上忙,只能自己著急,如今能幫上師兄,我才高興!”
沈蒼笑了笑:“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當初他送上官楚丹方和煉丹爐是舉手之勞,沒想到會有最能解決他燃眉之急的回報。
有不限量供應的經驗丹,回到滿級只是時間問題。
上官楚也笑:“師兄不必客氣!”
沈蒼再對其余幾人頷首示意。
見他要走,上官楚忍不住抓住他的袖擺:“師兄,你真的要去碧云天嗎?如今沒人知道你在清連宗,留下豈不是更安全?”
沈蒼還沒開口。
身后劍吟震懾,余波掀起短暫狂風。
塵沙飛揚,也打斷其余人挽留的話。
長劍緩緩壓下,到沈蒼身前。
“沈蒼。”熟悉的冷淡嗓音響起,“該走了。”
聽到他的聲音,上官楚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松開了手:“江師兄……”
沈蒼抬腳踏上浮空劍身,對眾人拱手道:“告辭。”
眾人剛拱手還禮——
長劍刺穿長空,轉瞬遠走。
沈蒼看著地面頃刻消失的黑點:“急著回去?”
“清連宗人多眼雜,你耽擱得夠久了。”
分別的院落幾乎封閉,又有層層禁制,沒人誤闖,不可能有人發現。
沈蒼轉向江云渡。
這么謹慎,不像他的作風。轉性了?
“看什么?”
沈蒼也沒多想,只問:“你不想去迎風殿,繞路?”
江云渡沉默片刻,才道:“不必。”
他已決意斬情,便不該左右沈蒼情意。
若沈蒼對巽蕓果然情深意重,也對斬情有益,更不該阻攔。
沈蒼看他一眼:“那就走吧。”
只是路過,江云渡不想久留,休整一夜就出發,也不會影響太多。
“嗯。”
—
路上。
沈蒼接過江云渡的飛劍,按來時的路線飛向迎風殿。
雖然江云渡十天耗盡靈力也沒復發情毒,但盡量避免總不是壞事。
之后五天,讓江云渡少動手,等到情毒徹底解決,就不再有后顧之憂。
可惜,天不遂人愿。
還沒到迎風城,離得很遠,空氣中就有魔力氣息隱隱傳來。
沈蒼和江云渡對視一眼。
“應該出事了。”沈蒼記起分殿使巽明曾遭到伏擊,“過去看看。”
江云渡沒有阻止。
他本體還未走遠,折返不難。
迎風殿是碧云天十三殿之首,遇魔族襲擊,他也不打算袖手旁觀。
沈蒼已經提速。
接近迎風城周邊,果然有絕煞陣圍在城墻外,沖天煞氣水泄不通,層層逼近。
煞氣內,炫目的靈力光華正在抵擋,層層敗退。
沈蒼再飛近。
城內,熟悉的氣息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護城大陣。
一個身穿青甲的高大男人凌空站在城池之上,掐訣勉強維持著法陣,臉色慘白,嘴角掛著血跡,已是強弩之末。
“那是巽明?”
江云渡眉心微蹙:“嗯。”
巽明半步洞虛,按理不該如此狼狽。
沈蒼說:“看來之前他被伏擊,受傷不輕。”
危急關頭,他來不及細究對方身上的氣息,又看向絕煞陣。
里面也有熟悉的氣息若隱若現。
這種來自魔族的熟悉,讓他記憶深刻的只有一個。
“魔將鬼巖。”
沈蒼看向江云渡:“你也發現了?”
江云渡道:“嗯。”
對話剛告一段落。
城池的護城法陣炸出無聲的氣浪,在眾目睽睽下四散塌陷。
城內的凄厲慘叫聲隨之傳來!
沈蒼正要往前,江云渡道:“援兵即刻便到。”
沈蒼皺眉:“來不及了。”
江云渡抬手按住他的手,沉聲道:“你我被魔族追殺,露面的后果,你想過嗎?”
沈蒼看向遠處。
法陣塌陷。
靈力光華瞬息被煞氣吞噬。
鬼巖的獰笑聲沖出絕煞陣,直奔城門。
沈蒼說:“放心,我有分寸。”
上官楚送的出竅丹已經全部使用,數量和他預計的差不多,幫他直升61級。
上一次和鬼巖交手,他的等級遠遠不如現在,加上功法收集到第六卷,短時間內交手不在話下。
而且江云渡說援兵很快就到,應該不需要他堅持太久。
一整座城的人。
沒理由見死不救。
“你留在這。”沈蒼召出飛劍,“保護好自己。”
江云渡的手仍緊緊扣住他。
“江葉青?”
江葉青語氣轉冷,態度從來如一:“我陪你。”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3 章 沈蒼的靈力?
沈蒼和江云渡悄然來到城外。
絕煞陣的兇戾氣息連綿不斷, 將城內哭叫聲團團圍住。
沈蒼看向一馬當先的鬼巖:“擒賊先擒王。”
江云渡和他想法相同,不等話落已御劍而起,帶他直直沖向城中。
地面。
青甲護身的迎風殿使巽明忽地轟然落下!
鬼巖嗤笑一聲, 右腿如刀, 緊追下來。
煞氣罡風壓垮地磚, 巽明陷在砸出的巨坑, 吐出一口鮮血, 抖著手拄槍站起, 勉力和他拼了一記!
一旁護法弟子接連奮勇上前。
巽明再次被擊退,仍然沖了回去!
鬼巖笑聲殘暴, 身后煞氣披身, 無人可敵,見巽明去而復返, 冷笑道:“不自量力!”
巽明咽下口中腥甜, 逼出丹田內僅剩的靈力, 舉槍化為一道靈光決絕而來!
鬼巖一拳解決身前擋路的迎風殿弟子,陰沉的濃黑眼睛盯著流光, 拳上有煞氣迅速盤旋。
正在這時。
他直覺身上一沉,臉色驟然難看。
這熟悉的氣息!
他猛地抬頭。
“果真是你!”
一點寒芒隨風而至, 撕裂煞氣, 帶著勢不可擋的劍意刺向鬼巖!
沈蒼的身影隨后顯現。
面板上的提醒也緩緩消失。
【觸發被動技能:震懾】
鬼巖舉拳格擋,狠狠往后退了一步。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沈蒼身旁的江云渡,臉上的獰笑徹底消失, 眼底有深入骨髓的懼意劃過。
啟元帝君轉世后的面容和以往不同, 他自然在千戟口中得知。
可一位帝君已讓他應對不及, 此刻兩位帝君俱在, 他難有一戰之力。
只是君上有令, 他怎能無功而返。
迎風城要破。
還有……
鬼巖想著,咬緊牙關張開雙臂,煞氣頓時狂涌而來,急急沒入體內!
他的身軀一再暴漲,皮膚寸寸開裂,濃郁的煞氣在血肉中滾動,眼神極其嗜血。
巽明如電急轉,手中長|槍狠狠刺下,卻被鬼巖單手握住。
身受重傷的手下敗將,他根本不放在心上,但阻礙他的行動,煩人至極。
煞氣沿槍尖蜿蜒而上,轉瞬爬上巽明右手。
有巽明吸引住鬼巖注意,沈蒼趁勢召出寒冰水牢。
得到坎水卷,水系技能傷害有翻倍加成,控制起來也更得心應手。
水牢隨主人心意轉化,牢牢固定住鬼巖用作武器的雙臂。
江云渡的劍影同時閃過,被沈蒼全力施展的靈力裹挾,斬在鬼巖裸露右肩開裂的皮肉!
黑紫血跡霎時四濺。
深可見骨的傷口外翻猙獰。
“啊——!”鬼巖痛苦地怒吼一聲,翻涌的煞氣愈發沸騰,掀起重重沖擊!
“小心!”巽明受傷過重,體力難支,也倒飛出去,還在空中就出聲提醒,“他是魔將鬼巖,你們不是他的對手!”
話音剛落,才看到鬼巖右肩的傷口。
巽明一愣,運極目力,看清和鬼巖交手的兩人,喃喃道:“難道是他們?”
他早聽聞,對魔陣造詣頗深、被魔族追殺的二人,也只有他們,能在絕煞陣中來去自如,不受魔煞氣息影響。
就在他心念間,看到不遠處三人齊齊沒入煞氣。
傳不出聲音,看不清身影,僅僅一層金光若隱若現,戰況未明。
魔族現世,絕煞陣早已不是秘密。
不用靈力護身,修真者在陣中寸步難行,鬼巖陣外修為與他相等,半步洞虛,若在陣中,卻至少洞虛中期,他絕不是對手,那兩人呢?
此消彼長……
巽明握緊長|槍,重新站起。
“殿使!”身后有人勸道,“殿使重傷,退至府中等消息吧!”
巽明搖頭。
他的確已向碧云天求救,但除非宗主親至,又有誰能攔住這來勢洶洶的魔族大軍。
宗主閉關日久,他不敢指望。
眼下卻有兩人正為迎風殿以命相搏,他怎可在此時退縮。
巽明看一眼被煞氣遮擋的天日,對身后的親信道:“護城大陣已破,迎風城危在旦夕,我等最不能做的便是坐以待斃。”
親信急道:“可是——”
“魔族步步緊逼,只能入陣搏殺,才有一線生機。”巽明打斷他,“如今迎風城上下生死存亡,傳令下去,盡快找出魔陣缺口,一有機會,立刻出城,能救出一個也是好的。”
“殿使!”
巽明稍作調息,抬手再止住他的話,握槍沖進煞氣濃霧之中。
在他之后,無數道流光義無反顧跟他沖了進去。
巽明不敢怠慢,率眾直奔隱約金光的方向。
走到最近,被三人拼斗的殺伐靈力波及,才看到三個模糊的身影一閃而過。
“跟上!”
巽明沉聲說完,一馬當先。
他從未跟人提起,在絕煞陣中,他的靈力消耗要比尋常修真者要少,不止是他的修為更高,更仿佛是功法的原因,讓他不像別人那樣運轉凝滯。
其他方面也是如此。
比如這層淡淡金光,唯獨他看得真切,還有種奇異的熟悉,讓他能準確跟到這里。
聽到動靜,他顧不上傷勢,第一時間沖上前去。
可看到面前的場景,不僅巽明,所有人都愣了愣。
之前還無往不利的魔將鬼巖,竟在兩人手下落入下風,身上血跡斑斑,劍痕遍布。
鬼巖臉上的猖狂也不見,只剩徒勞的暴怒和不甘,且戰且退。
黑暗里。
窸窸窣窣的輕響在霧色中匯聚。
“兩位小心,有埋伏!”巽明注意到異樣,最先回神,忙再提醒,說完對身后揮手,“一起上!”
一計不成,鬼巖表情難看到了極點,也不再拖延,怒笑道:“既然你們存心找死,那我就成全你們!”
不等他發令,周圍涌動的魔傀猝然而出!
鬼巖不甘地看了沈蒼和江云渡一眼。
君上出關,幻蓮和千戟總受召見,只有他,每次都由幻蓮轉告君上法令,前來打打殺殺。
如今見到兩位帝君,于他有風險,卻也是他的機會。
帝君一直是君上的眼中釘肉中刺,只要幫君上拔出這根釘刺,君上自然會明白他的忠心。
誰知他好不容易以傷騙取帝君深入,又來了這群該死的臭蟲,壞他大事!
“殺了他們!”
魔傀沒有應答,但眼中紅光更盛幾分。
沈蒼看過去一眼,問江云渡:“怎么樣?”
他和江云渡當然早看到周圍聚集的魔傀,沒揭穿,是因為援兵還沒趕到。
不過巽明揭穿這一點,時間不能再拖延,倒是幫他們解除了被圍攻的危機。
至少也拖住了鬼巖。
江云渡道:“我沒事。”
簡單對話結束,兩人都沒理會魔傀,只看準鬼巖,繼續纏斗。
鬼巖暗恨。
帝君聯手,他全然不敵,若要為君上除去這根釘刺,他自己斷無可能。
只能那么做!
鬼巖下定決心,沉身落地,雙臂狠狠一振,裂開的經脈又迸出血色,血霧瞬間化為濃郁煞氣,浪潮一般推涌出去!
沈蒼當即抬手拉回江云渡,張手撐起靈力罩,擋住大部分沖擊。
見狀,鬼巖不屑地含血狂笑兩聲,仰天怒吼!
吼聲如雷,響徹天際。
一只黑紫魔血化就的黑蛾隨聲音消失在眾人面前。
“不好!”巽明臉色大變,“這是魔族請援之法!”
他上次遭到伏擊,便親眼見過一模一樣的黑蛾,印象深刻,絕不會忘。
普通魔族請援倒也罷了。
魔將親自捏出的黑蛾,會請來何等的援兵?
沈蒼也微蹙起眉。
三大魔將他都交過手。
即便幻蓮和千戟同時趕到,他和江云渡也自保無虞。
他看向鬼巖。
對方的表現,不像只是請同僚出手。
獰惡的狂笑又在鬼巖臉上浮現。
他陰狠的黑眼盯著兩人:“你們逃不掉了!”
你們?
沈蒼來不及多想,立刻握緊江云渡的手,御劍穿過煞氣,沖向陣外。
鬼巖大吼道:“給我追!”
巽明正要跟上,耳邊傳來沈蒼的傳音。
只有三個字。
“絕塵天。”
巽明一驚,腳下停住。
一瞬的猶豫,再抬頭,沈蒼和江云渡的身影已經消失。
—
沈蒼收回視線,對江云渡說:“這是沖我們來的。”
自進陣起,鬼巖就一直在針對他和江云渡,黑蛾請援,也是同一個原因。
能讓鬼巖發自內心感到自信的人,只有魔君絕塵天。
這么緊咬不放。
絕塵天還在找輪回鏡的下落?
江云渡接過飛劍:“這邊。”
沈蒼打開地圖:“現在去碧云天,來不及了。”
江云渡道:“來得及。”
他話音剛落。
地圖上,兩個閃耀的光點立刻出現。
一綠一紅。
幾乎出現的瞬間,兩個光點下一秒閃爍,已到近前。
白霧眨眼彌漫。
劍氣轉瞬凝結。
貫徹天地的氣息陡然爆炸!
只初見面的一次交手,地動山搖,仿佛天塌地陷!
沈蒼和江云渡在爆炸的中點,直面毀滅性的沖擊,正要張開護盾,眼前一花,忽然來到云端。
“不要亂動。”
魔尊的背影凌厲如劍,語氣卻褪盡劍中逼人的肅殺,只是平淡。
沈蒼站在他隨手灑下的靈罩內,看了看他,又轉向面前鋪天蓋地的白霧煞氣。
絕塵天踩著霧色緩步向上。
每踏出一步,純粹煞氣形成的魔傀撲向空中,被一道劍意攔下。
漫天煞氣與劍影相撞,狂風驟卷,音浪震耳欲聾!
“別松開。”沈蒼握著掌心的手,對身后說完,對身前道,“煞氣難纏,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他單手運起靈力,按在魔尊背后,盡數輸送。
他現在61級,相當于分神期,對渡劫期助益有限,好在萬物生收集六卷,內力恢復速度的加成是600%,只是幫魔尊避除煞氣,已經夠用。
江云渡微側過臉,沒有看他,又收回目光,正要震開這只手,察覺到丹田變化,話音止住,瞳孔倏然緊縮。
沈蒼的靈力?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4 章 跟我回宗。
迎風城內。
被親信拼死從絕煞陣中救回的巽明抬起頭, 看著天際如同曜日一般讓人不敢直視的身影。
“是宗主!”
他身后的護法也睜大眼睛,喜不自禁,“殿使, 是宗主到了!”
巽明慘白的臉上終于也露出一絲笑容:“是啊, 宗主此時出關, 迎風城必定無虞。”
“可是……”另一人卻說, “那白霧遮天蔽日, 其內的魔族, 與宗主好像不相上下……?”
巽明笑意微凝。
他不由記起沈蒼臨走時的傳音。
絕塵天。
魔君的名字。
他看向遠處,一上一下兩方交手, 浩然威勢滔滔而來, 連不在交戰范圍的迎風城都簌簌顫抖,地磚開裂, 城墻搖晃。
弟子護法修為不足, 只是看著, 就氣息不穩,氣血翻騰, 重壓之下,連忙閉眼調息。
巽明半步洞虛, 也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但有一點, 從情形來看,宗主的確未占優勢。
不知是否錯覺,以他從前偶然見過的宗主雄風, 和今日似乎有些差距。
只是, 面對強敵, 宗主怎會收手?
何況就算此刻的雷霆之威, 也與他天淵之別。
想到這, 巽明表情苦澀。
難道連宗主也不敵絕塵天嗎?
“等等!”有人驚呼,“殿使你看!”
巽明沿手指的方向再看回去,眼神驚怔。
一個愣神的功夫,天際倏然金光全盛!
本就耀眼奪目的身影立在金光之中,更散出令人戰栗的氣息。
無形余威所到之處,草樹低伏。
還在擴延的煞氣受到掣肘,翻滾不前,頂在空中,邊緣壓出一道筆直長線。
上空的絢爛金光。
地面的陰沉煞氣。
二者被一線分割,涇渭分明。
霧上,有如實質的煞氣傀儡在絕強劍意下節節敗退,再沒有剛才的平分秋色。
喜色又攀上巽明眼角眉梢。
他又看向金光中難以看清的影子。
他早知道,宗主從無敗績,絕塵天自然也不在話下!
—
空中。
沈蒼還在江云渡身后。
送出靈力后,魔尊也許想速戰速決,再出□□厲風行,從掌心涌出的靈力突然暴漲。
是他小看了大乘期巔峰的損耗。
所幸拿到了清連宗的坎水卷,內力恢復又有加成,否則待在這里只會是拖累。
“江宗主,我堅持不了太久。”沈蒼把庫存里的聚靈丹全部用完,才對江云渡道,“既然你不去絕煞陣,還需要我幫忙嗎?”
他剛才之所以動手,是因為他的功法能在絕煞陣自由出入,不受煞氣影響。
現在魔尊只和絕塵天隔空斗法,不在陣中,這個作用有限,他也沒必要多此一舉。
江云渡道:“你能堅持多久?”
沈蒼眉頭微挑。
上次見面,魔尊態度有刻意的疏離,顯然不想和他再有牽扯,既然肯開口,說明萬物生不像他想的這樣雞肋。
“最多一分鐘。”沈蒼說完,又改口,“十五分之一刻鐘?”
他不太清楚古代的計時名稱。
江云渡卻道:“足夠了。”
話音落下,他抬手掐訣。
上空立刻陰云密布。
雷霆滾滾,電閃齊鳴。
日光被遮蔽,陡然暗沉的陰云中,巨大的冰冷劍刃刺穿天幕,徐徐下落。
極盡殺戾的逼人寒意隨劍尖壓下。
空中,凜冽的殺意化為雨點,淅淅瀝瀝,墜進白霧。
“退下。”
魔尊慣常平淡的低沉聲音炸響在天地之間,在迎風城內外回響。
巽明立即單膝跪地:“屬下遵命!”
說完不敢耽擱,帶領城中所有弟子,護衛全城飛出城外。
他在飛馳中回頭。
電閃中。
那柄巨劍投下的陰影覆蓋煞氣,劍尖直指的方向,定是絕塵天!
下一刻。
劍身陡然動了!
巽明一驚,厲聲大喊:“迎風殿所有,防!!”
一道道護盾層層疊起!
無聲無息的無形波浪瞬間而至,如入無人之境。
護罩一層一層,在屏息以待的眾人眼中接連碎裂。
巽明單手持槍,閃身到最后一層護罩之前,抬掌逼盡丹田內的最后一絲靈力,大吼一聲:“起!!”
青色流轉的靈力罩撐在立在地面的槍前,抵御片刻,也悄然裂開。
僅剩的余波被巽明一人接下,他口中噴出一口鮮血,倒飛摔在親信身上。
“殿使!”
巽明強撐力氣,看向遠處。
巨劍斜插入地面。
周圍,他們堪堪逃出的迎風城已是殘垣斷壁,幾乎夷為平地,原本另一側的高山也在眼中不見。
他看過去時,巨劍從上到下,正化為塵粒金光,緩緩消散。
鋪天蓋地的白霧消弭大半,迅速縮回地面。
煞氣深處。
沉重的死寂持續蔓延。
絕塵天看著天。
陰云未散。
空中仿佛還醞釀著第二次來襲。
那團刺眼的光,是天地間唯一的明亮之處,他不得不見。
如此熟悉。
恍如昨日。
鬼巖跪在地上,身上的傷刺痛不已,他無心領會,此刻只有驚懼。
這樣強橫的劍。
這樣能抹消魔氣的力量。
這場景并非只有絕塵天熟悉。
五千年前,不知多少魔族都熟悉得銘心刻骨,他也是其中之一。
可帝君分明修為尚淺,怎么短短時間,竟然能與君上匹敵!
看著眼前深陷的腳印,想到剛才君上被擊退時的神情,鬼巖按在地面的手又抖了抖。
“君上……”
絕塵天的臉隱于白色濃霧里,看不出血色:“你曾告訴我,帝君修為低微,不值一提。”
鬼巖傲慢的臉上帶著畏怕:“君上,是,是千戟所言!”
他本以為君上親臨,區區帝君轉世,不可能是君上對手。
殺了帝君,一則立功,二則為大業清掃障礙,君上必會心喜。
萬萬沒料到帝君一直藏拙,一切化為烏有!
絕塵天閉眼,掩去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
事關帝君的消息有誤,壞了先機,他錯了最重要的一步。
“走吧。”
鬼巖說:“可是君上,此時不除帝君,來日若帝君修為更高,豈非更難?”
絕塵天低頭看他。
漆黑的眼,在白衣白霧中顯得尤其森寒。
“鬼巖,你以為我喜歡做喪家之犬?”
鬼巖慌忙伏地叩首:“末將不敢!”
“他今日勝我一籌,我只能避讓,但五千年前發生的事,你也要牢牢記住。”
鬼巖忙說:“末將明白!”
“你不明白。”絕塵天不必看也知道他滿臉茫然,按下心中不耐,“因你們一時之失,我提前現身人間,若帝君尋得我的下落,不提仙界,攻下人間便是奢求。”
聽出他語氣里的怪罪,鬼巖額頭緊貼地面,不敢插話。
“千戟忠心,幻蓮機敏,”絕塵天最后看他一眼,轉身往前,“鬼巖,你教我失望的次數已太多了。”
鬼巖狠狠一顫。
看著這道雪白背影一步之間消失在面前,他帶著滿背冷汗,也疾速逃離。
白霧隨主人漸漸退盡。
見狀,沈蒼又看了一眼地圖,見到標記的紅點果然飛速離開。
可惜很快,紅點從地圖上隱沒。
絕塵天是魔界之首,應該有特殊的法門可以發現系統標記。
下次還是定位在魔將身上吧。
沈蒼關閉面板,才收回手。
溫熱平緩的暖流從丹田中流走,江云渡還沒開口,眉間微蹙。
境界又在減退。
看來方才恢復全盛,只由沈蒼送來的靈力強撐。
若沈蒼收手便如此,和以往無異,毫無用處。
“你又救了我一次。”
聞言,江云渡沒有回頭:“你救下巽明,與我并不相欠。”
沈蒼意外:“你怎么知道是我救了巽明?”
江云渡動作頓住,遲遲不語。
沈蒼也沒在意,笑道:“不過你是你,巽明是巽明,我欠你的,巽明又不能幫我還清。”
他說著,數道靈光從地面飛來。
迎風殿副殿使率眾單膝跪在空中,拱手道:“屬下等拜見宗主!”
江云渡略一擺手。
副殿使起身:“巽明身受重傷,昏迷不醒,不便前來拜見,請宗主見諒!”
在高處看不清地面的情形。
沈蒼問:“嚴重嗎?”
副殿使先看江云渡一眼,才恭敬回道:“內損過重,傷及心脈,需要閉關療傷,多謝使者掛念。”
閉關療傷。
那現在就不方便過去細問。
沈蒼想了想,又問:“巽蕓呢?”
“使者放心,巽蕓無礙。”副殿使眼神動了動,又問,“請問使者是否要巽蕓前來拜見?”
說完,他頸后沒來由一涼,好像有冷風吹過,涼得滲人,下意識抬頭,正對上江云渡冰冷眸光,嚇得膝蓋發軟,又跪了下去。
“宗主恕罪!”
沈蒼沒注意到副殿使的動作,見他突然跪地求饒,也看向江云渡:“怎么了?”
江云渡收回視線,只道:“跟我回宗。”
沈蒼的靈力會助他恢復全盛,此事不宜拖延。
“回碧云天?”沈蒼說,“不急吧。對了,巽明要閉關多久?”
副殿使瑟瑟發抖,不敢抬頭:“屬下不知……”
他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宗主,可剛才話里話外也只有巽明巽蕓這父女兩個,他怎么敢再接茬。
沈蒼轉身:“那我過去看看。”
江云渡抬手扣在沈蒼手腕:“巽明醒后,自有人來信傳報。”
沈蒼垂眸掃過他的動作,再對上他的眼。
魔尊性格冷淡,以他們的關系,好像還沒熟到這個地步。
江云渡下意識松手,負于身后,淡聲補充:“你不必在此久留。”
沈蒼問:“你想讓我回碧云天,有事要辦?”
江云渡道:“嗯。”
沈蒼點了點掌心的手,看向身后:“你呢,想回去嗎?”
身后人莫名沉默一秒,過后才道:“也好。”
沈蒼轉回江云渡:“那就回去吧。”
魔尊一反剛才的親近,也不再開口,只帶身后兩人御風而起,直向碧云天。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5 章 尊駕想以此抵擋情劫,只有兩種方法。
和魔尊一起回宗, 也能感受到實力的差距。
沈蒼沒特意注意時間,但一路風馳電掣,比他御劍飛行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魔尊似乎心情不佳, 直到返回碧云天, 才終于輕啟尊口。
“去偏殿等我。”
沈蒼沒有拒絕, 落地后看著遠去的靈光, 隨口問:“江葉青, 你說他找我有什么事?”
身后傳來的聲音略有些生硬:“我不知道。”
沈蒼回頭, 見江云渡已經轉身走向房門,抬腳跟過去:“還在為我堅持去迎風城的事生氣?”
江云渡看他一眼。
沈蒼抬手攬在他肩上, 跨近一步:“結果最重要, 我們現在沒事就好。”
江云渡道:“魔族虎視眈眈,不是每次都有機會逢兇化吉。”
“你說得對。”沈蒼點頭同意, “以后都聽你的。”
他沒想到鬼巖會召喚絕塵天, 如果不是魔尊及時趕到, 這次的確兇多吉少。
但絕塵天親自出手追殺他們,未免太小題大做。
何況輪回鏡早就不在他們手里, 魔族消息這么閉塞,讓堂堂魔君出來跑腿?
江云渡冷聲道:“這句話你說過不止一遍。”
“是嗎?”沈蒼作勢回想, 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正色道,“我保證,這一遍一定是真的。”
江云渡不置可否。
“好了。”沈蒼含笑看他, “別生氣了, 對身體不好。”
江云渡微怔。
他看著面前含笑的眉眼, 漸漸, 和另一張同樣的臉重合。
‘不要動氣, 對身體不好。’
當日的話猶在耳邊。
即便失去記憶,這個人從未變過。
“怎么?”沈蒼隨著他住腳,“想到什么了?”
“一件小事。”江云渡回神,避開他的視線,“無關緊要。”
看著他的目光移到身前,隱約閃避,沈蒼心中微動。
江云渡一貫沉穩,能讓他在聊天時候突然走神,這件小事肯定不是他說得這么無關緊要。
沈蒼手上用力,按住他往前的腳步:“什么小事,不會跟我有關吧?”
當日情形倏地浮現眼前,江云渡臉色黑沉。
他抬手揮開肩上的手臂,跨進門檻:“與你無關!”
語氣異常,明顯在說反話。
沈蒼的手還在半空,見他閃身要走,又扣在他肩上,讓他轉回身:“吊人胃口不是好習慣,今天你不說清楚就別想走。”
“松手。”
沈蒼被他引出好奇,手掌滑到他小臂,扣得愈緊:“你剛才想的,是和我有關的哪件事,既然無關緊要,說出來有什么關系?”
江云渡幾次掙脫不開,沉聲道:“沈蒼!”
沈蒼笑道:“我在。”
“……”江云渡臉色愈黑,“你究竟想如何?”
沈蒼挑眉看他。
江云渡五指微緊,移開視線。
“你怎么這么緊張?”沈蒼索性把人拉近一步,傾身逼近,看著他的雙眼,“難道你背著我干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
落地就聽到這句話,馮桓腳下一個不穩,直挺挺摔在地上。
聽到動靜,沈蒼轉臉就看到他猛然站直。
“左護法?”
灰塵在黑色護法長袍上不露痕跡,馮桓忍下手里的清塵訣,先偷眼看向江云渡,才硬著頭皮道:“唐突二位,還望見諒。”
不對勁啊。
主子對情劫的態度并未改變,靈機真人也還在準備二入輪回,他以為“江葉青”這個身份,主子已棄之不用,可今日看來,兩人關系分明和往日無異,甚至更有親昵。
主子到底作何打算……
沈蒼沒看到他面具下的小動作,只問:“左護法來找我還是江葉青?”
馮桓拱手道:“沈道友,宗主有請!”
不論這邊怎么樣,主子方才回來,只給他沈蒼兩個字就回了碧華宮后殿,想必又事關情劫,他不敢貽誤。
沈蒼于是轉向江云渡:“我去去就來。”
江云渡道:“嗯。”
沈蒼松手,走之前又補充一句:“等我回來,我們繼續。”
繼續什么?
馮桓垂著眼,聽得心跳如雷,恨不得雙耳失聰。
好在沈蒼說完就御劍而起。
馮桓和他一起來到后殿,推門進去時,看到靈機真人也在,自行退后一步。
見到他們,靈機真人對馮桓微微頷首,看向沈蒼:“宗主正等候小友。”
沈蒼順著他側身指引的方向看過去。
魔尊負手立在輪回鏡前。
腳步聲走近,這道分開不久的背影輕輕一晃,轉身過來。
沈蒼和他對視:“江宗主有事找我?”
江云渡往前邁出一步,已到沈蒼身前:“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已經答應過他,沈蒼早有預料:“什么事?”
江云渡道:“幫我療傷。”
療傷?
沈蒼蹙眉:“你受傷了?”
之前那場大戰他就在場,魔尊占盡上風,絕塵天的煞氣根本沒到近前,怎么會受傷?
難道是高境界修真者的比斗,有他看不出的暗勁?
馮桓也一凜。
主子受情劫所累,修為減退,這件事只有他和靈機真人知曉內情,如今,主子卻要把實情向沈蒼和盤托出嗎?
江云渡道:“算是。”
“什么時候?”沈蒼打量他的臉色,看不出端倪,“傷得重嗎?”
江云渡神情稍緩:“放心,無礙。”
沈蒼抬起手,準備搭脈看傷:“方便嗎?”
江云渡還沒開口。
靈機真人舉拳擋在嘴前,咳了兩聲。
江云渡堪堪動作的手又負于身后,轉身走向一旁蒲團:“不必。”
沈蒼也走過去:“怎么來找我?靈機真人的修為更高,應該更幫得上你。”
江云渡道:“只有你能幫我。”
沈蒼眸光輕動,很快了然:“是我的功法?”
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其他能引起魔尊注意的地方。
江云渡腳步微頓:“不錯。”
沈蒼到他對面坐下:“你想讓我怎么做?”
江云渡不答:“靈機。”
靈機真人就在一側。
江云渡回來不久,比沈蒼只早一些罷了,他知道的也不多。
不過沈蒼的靈力能阻止江云渡境界減退,實在讓他驚訝,倚仗比江云渡多虛度兩千年光陰,他曾看過一個法門,可以略作檢驗。
“凝神靜氣,抱元守一。”
聞言,沈蒼最后看江云渡一眼,閉目掐訣,掌心朝上,搭在膝間。
經脈中的靈力匯聚丹田,被一股外力牽引,緩緩流向體外。
馮桓站在靈機真人身后,屏息收聲,不去打擾。
他看著一銀一金兩道靈力分別從江云渡和沈蒼丹田溢出,化為絲縷靈力飛向中心交匯處,緩緩觸碰糾纏。
見狀,靈機真人眼角跳了跳。
他手中法訣繁復不斷,幾乎凝出殘影,瞬息變化。
馮桓沒看出靈力中的特殊之處,有心想問,看到這一幕,也徹底把話咽了回去。
良久。
靈機真人收勢。
江云渡睜眼,見對面沈蒼眼瞼微動,又轉向靈機真人:“如何。”
靈機真人猶豫片刻:“尚不可立即定奪。”
江云渡眸底微沉,對沈蒼道:“你先回去吧。”
沈蒼看出他們有話不方便當著他的面說,起身道:“有結果就來告訴我。”
江云渡道:“嗯。”
沈蒼再對一旁兩人頷首示意,閃身出門,御劍離開。
馮桓看向江云渡,出聲請示:“主子?”
江云渡擺手。
馮桓會意,也轉身退下,合起房門。
殿內只剩兩人。
靈機真人翻掌,兩道緊密糾纏、不分彼此的靈力在他掌中翻滾。
江云渡看著它,淡聲道:“說吧。”
靈機真人臉上還有些許遲疑,聽到他的話,才說:“尊駕所料不錯,沈蒼的靈力足以與尊駕相融。”
江云渡抬眸。
靈機真人嘆道:“但沈蒼功法特殊,貧道難以看透,兼之沈蒼靈力并非出自尊駕己身,一經脫離掌控便會消散,除去沈蒼,無人再能運轉,若尊駕想以此抵御情劫,只有兩種方法。”
“說下去。”
“其一,煉化沈蒼元嬰,或可解一時之急。”靈機真人說完一句話,直覺森寒殺戾迎面襲來,忙繼續說,“此法陰毒,毀壞沈蒼根基,尊駕必不會用。至于這第二種——”
說到第二種方法,他話音停了停。
但自知江云渡對第一種方法已有不滿,他沒有停頓太久。
“便是以道侶雙修之法,合歡吸納。”
迎面的寒意陡然凍結。
靈機真人看向江云渡:“只是,事關情劫,尊駕尚需三思。”
“你已卜卦?”
“是。”靈機真人道,“抵御情劫,并非渡過情劫,此法只是暫緩,后果還未可知。”
見到沈蒼與江云渡的靈力全然相融,便能看出兩人牽扯之深,是他生平僅見。
情劫亦是天機。
若憑借外力便可扭轉天機,豈非太過輕易。
修真者逆天而行,江云渡天資卓絕,更屬罕有。
他曾親手為江云渡卜算出情劫,卻因江云渡道心如冰如鐵,并不太過放在心上。
直到如今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在展現天機。
這場情劫,恐怕無可避免。
靈機真人看著江云渡轉向窗外的冷漠側臉。
情劫二字,最忌動情,而非天劫。
沈蒼還蒙在鼓中,江云渡若越陷越深,只會平添隱患。
殿內長久的沉默讓靈機真人心往下沉。
他很明白江云渡的困境。
魔族現世,只差一步便可渡劫的江云渡是修真界最大的指望。
近一個多月來,包括碧云天在內,魔族在各處肆虐的暴行造成死傷慘重,修真者請求江云渡出山的呼聲也越發高漲。
而江云渡如此在意情劫,境界減退的原因獨占十之八|九。
靈機真人屈指掐算,仍舊算得煙霧重重,不見玄機。
他再看向江云渡,躊躇建議:“若只為拖延,尊駕不妨一試?”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6 章 萬事齊備,只欠東風。
沈蒼回到偏殿時, 沒看到江云渡的影子。
他往江云渡的房間看過一眼,想了想,沒去打擾。
在迎風城剛經歷過一場戰斗, 讓江云渡休息一下也好。
但直到月色高掛, 江云渡還沒出來。
難道受傷了?
沈蒼走到江云渡門前, 抬手輕敲。
“江葉青?”
江云渡緩緩睜眼。
他看向門外, 一道身影映在窗上, 看得分明。
沈蒼打過招呼就推門進來。
見江云渡坐在蒲團上, 臉色沒有異樣,才問:“沒事吧?”
“嗯。”江云渡道, “你怎么來了。”
他沒有起身, 神識轉回前自行運功的手訣也沒收勢。
一個半時辰,靈機真人沒再找出第三種方法。
對沈蒼無損的只有雙修。
然深陷情劫, 雙修無異于飲鴆止渴。
沈蒼在他思緒間到他面前, 蹲身按在他的脈搏:“剛才江云渡讓我幫他療傷, 回來你又一直待在房間不出來,我不放心, 過來看看。”
江云渡垂眸看著他動作,一時沉默。
“沒事就好。”指下的脈象平穩, 沈蒼收手, “你想一個人待著,那我出去了。”
他正要起身。
江云渡下意識反手握住他還在半空的手。
“別走。”
沈蒼不由意外,抬眼看他。
江云渡反應過來, 也頓了頓。
力道堪堪松了一份, 復又握得更緊。
“別走。”他又說一遍。
沈蒼皺眉:“怎么了?”
他抬手按在江云渡頸側, 拇指攔回他轉向一旁的臉, “出了什么事?”
江云渡閉了閉眼:“沈蒼, 別問。”
“好。”沈蒼看著他,“我知道你最近悶悶不樂,既然你不想說,我就不再問,但你記住,不論如何,我還在。”
江云渡抿直薄唇。
沈蒼笑道:“在這個世界上,你是我唯一的至交,我關心你,就像關心我自己,我只希望你不要被心事壓垮,也別再把關心你的人拒之門外,等你想說的時候,我隨時都在。”
隨時都在。
心底的刺痛頃刻覆蓋,纏得密不透風。
江云渡握著沈蒼的手緊了又緊,忽然闔眼一瞬,抬手擁沈蒼入懷,冷硬克制的側臉貼在沈蒼頸側,帶著他本人的微涼體溫。
沈蒼微怔。
他稍稍側過臉,就看到江云渡埋在陰影里的眉眼。
“沈蒼。”江云渡道,“還有五天就是期限。”
沈蒼的手被他牢牢握在胸前,偶爾感受到他似乎煩亂的心跳:“對。”
江云渡道:“這五天,你留下陪我。”
他的嗓音比平常低沉,語氣依舊不留余地。
沈蒼的手扶到他頸后,指腹在他發間輕輕摩挲,也沒有拒絕的念頭:“好。”
江云渡沒再開口。
唯獨冷硬的溫度也許貼得太久,悄然柔和。
沈蒼又看向他:“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陪你,別說五天,再久都不是問題。”
江云渡面色未改:“被魔族追殺,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不算陪我。”
沈蒼唇邊牽起笑意:“不得已留在碧云天,也是留在你身邊,怎么不算陪你?”
江云渡道:“我說不算,便是不算。”
“你這叫強詞奪理。”沈蒼輕笑一聲,“不過,只要你想,等你解了毒,想去哪都可以。”
江云渡五指收緊。
胸膛間又有生冷的鈍麻沉沉落下。
良久,他道:“無需再久,我只要五天。”
耳側,沈蒼含笑的語氣總顯得漫不經心。
“好。都聽你的。”
—
五天后。
清晨,沈蒼被生物鐘吵醒,轉眼就看到睡在一旁的江云渡。
自從答應陪江云渡五天的要求,他莫名其妙從房間里搬出來,睡到江云渡的床上;江云渡也一反常態,對修煉失去興趣,和他一起像凡人一樣起居。
以江云渡對修煉的熱忱,讓他接連五天不去修煉,可見打擊之大。
每天也是無所事事。
閑到極致,沈蒼帶他把碧云天從上到下逛了一遍,在最高峰看了四遍日出,在云端看了四遍日落。
昨夜一整晚,江云渡連聊天的興致都不高,只是和他坐在院子里,到夜深才回來睡下,顯然心事還沒好轉。
看到江云渡眼瞼動了動,沈蒼曲肘壓在枕上,隨手撐臉,側身看他睜眼。
“早。”
江云渡眼里沒有初醒的迷茫,清明一片。
他看向窗外,迎著朝陽:“今日是最后期限。”
已經過去五天,他的心情反而更消沉。
沈蒼抬手捏住他的臉,轉回他的視線:“解情毒是好事,你怎么不高興?”
江云渡蹙眉拂去他的手:“誰說我不高興。”
“滿臉寫著不高興,傻子也能看出來。”沈蒼又并指夾回一次,“你的臉太瘦了,胖一點才舒服。”
“啪!”
沈蒼輕吸一口氣,看了看手背,又看向江云渡:“你來真的?”
江云渡徑自起身:“你大可找讓你舒服的人去戲弄。”
沈蒼失笑,又抬手攬在他肩上:“可我只想戲弄你,怎么辦?”
江云渡微抬的袖口落回身側,看他一眼。
“對了。”沈蒼想起什么,“話說回來,你身上的情毒其實很久沒再發作。”
江云渡道:“嗯。”
最后一次發作,是在離宗前助靈機修復輪回鏡,也只短短片刻,不值一提。
沈蒼說:“說不定已經自愈了。”
他和江云渡幾乎形影不離,每次情毒發作他都在,原因就是江云渡靈力消耗過大。
但不論之前十度耗盡靈力救治清連宗掌門,還是和鬼巖的那場大戰,江云渡事后都很清醒。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不是這個房間,是對面。
“沈師兄?”
聽到這個聲音,沈蒼先轉向江云渡:“見不見?”
江云渡剛有緩和的臉色已經冷沉:“他來找你,何必問我。”
沈蒼無奈:“我知道你不喜歡他,我也說過讓他不用過來,他堅持來送,我有什么辦法。”
門外敲門聲還在響。
“沈師兄,你在嗎?”
沈蒼本打算閉門不見,讓他知難而退,沒想到對方耐心十足,敲門聲久久沒停。
“沈師兄,你沒事吧?”
沈蒼只能捏了捏江云渡的肩膀算作安撫,過去開門。
看到對面的背影,他說:“什么事。”
千戟敲門的手一頓。
他轉過身,先拱手說:“沈師兄。”
沈蒼擺手:“有事直說吧。”
千戟裝作聽不出他語氣里的謝客,從乾坤袋里取出一枚玉簡,雙手送到他面前:“師兄素喜安睡,弟子偶然得到這卷睡時亦能修煉的法訣,特來送給師兄。”
沈蒼說:“你的好意我心領,這個就免了。”
千戟垂下雙眼,低聲說:“師兄之前送弟子丹藥,救弟子性命,弟子日夜不敢相忘,只求報答師兄大恩,這卷法訣算不上珍品,讓師兄見笑了……”
沈蒼說:“我送你丹藥只是舉手之勞,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以后修煉要緊,沒必要到我這耽誤時間。”
千戟抬頭看他,笑容赧然:“弟子不怕,只要能為師兄盡些心力,弟子便心滿意足!”
他這么固執,沈蒼直覺頭疼。
千戟還想再說什么,就看到沈蒼背后,江云渡的身影忽然走來。
他咽了咽口水,保持鎮定,不敢露出馬腳。
已得知輪回鏡就在碧華宮后殿,他沒再把寄魔丹用在沈蒼身上,而是放了一枚在碧華宮殿外,以策萬全,到時任何風吹草動,他都不會錯過。
君上親手煉制的丹丸,除非帝君仙身親至,否則絕不會被人察覺。
至于堅持來找沈蒼,則因為君上命令。
他竟對啟元帝君修為估算有誤,若不盡早想到解決辦法,實在后患無窮。
每日來此,一是為分開兩人,逐個擊破,二是為查探帝君修為深淺。
可惜帝君始終如一,不為所動,修為更難以看破,讓他心急如火。
時至今日,他也不再白費力氣引沈蒼出宗,只來確認兩人是否都在。
君上料定的第二次輪回,才是真正時機。
所以見到江云渡,千戟就收回玉簡,低頭說:“原來江師兄也在,弟子不便打擾,先行告辭。”
他說完就匆匆離開,免得橫生枝節。
江云渡沒有看他,只對沈蒼道:“我出去一趟。”
沈蒼問:“去哪?”
江云渡看向后殿:“去找靈機真人。”
沈蒼再問:“要我陪你嗎?”
“不必。”江云渡道,“若有消息,我自來找你。”
他看向沈蒼。
沈蒼沒有拒絕:“那就去吧。”
江云渡面色未變,負于身后的手卻緩緩收攏。
他也不再開口,微一頷首,御劍往后殿飛去。
靈機真人正在殿中等候。
輪回鏡在他面前徐徐旋轉,鏡面朦朧,鏡身金光熠熠。
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靈機真人轉身,果然看到江云渡。
五日前,江云渡未答應以雙修秘法暫緩,已證明道心雖亂,仍能撥亂反正,堅固如初。
這五日,江云渡沒有片刻助他恢復輪回鏡,也不再踏足此地,他即便清楚江云渡的去處,卻不忍點破。
江云渡貴為碧云天宗主,被稱為魔尊,受天下敬怕,此刻也不過被情所困,無從脫身。
斬情知易行難。
今日他如約而至,已是常人所不及。
然而自江云渡動情,卦象從未改變。
冥冥之中,天機已定,能否真的修正這條一錯再錯的路,不在人為。
靈機真人沒有出聲。
可輪回鏡像是有所感應,金光溢彩,猝然大亮,剎那灌滿殿堂!
江云渡看著它。
與沈蒼再入輪回,斬情過后,按靈機所言,他與沈蒼此生不復相見。
形同陌路,便不再有相思之苦。
他緩步往前,語氣平淡:“準備得如何。”
靈機真人壓下心中沒緣由的沉重。
“萬事齊備,只欠東風。”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7 章 這樣的陣仗,必是為輪回一事。
“靈機真人?”
“是。”馮桓拱手道, “真人與江葉青正在后殿,特來請沈道友前往。”
沈蒼不疑有他:“走吧。”
江云渡走之前就說過是去找靈機真人,應該是解毒有了進展。
馮桓和他一同走向門口, 開門時特意讓了一步:“請。”
沈蒼剛跨出門檻, 一個人影迎面撞來。
來人驚呼一聲, 扶著門框踉蹌站穩, 忙看向沈蒼:“對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沈蒼看了看他。
馮桓站在沈蒼身后, 看到他身穿的普通弟子常服,冷聲道:“碧華宮重地, 豈可擅闖。”
千戟低聲說:“左護法恕罪, 弟子并非擅闖,是來見——”
馮桓皺眉, 手中長劍鏘聲出鞘, 驀然釘入他腳前青磚。
地磚蛛網開裂, 靈力的氣浪震蕩,將人狠狠擊退!
千戟被沖得往后急退三五步, 單膝虛點地面,不愿被沈蒼看出破綻:“弟子知罪!”
馮桓趁勢看向沈蒼。
沈蒼正打開面板。
碧云天宗門規矩嚴苛, 他從第一天就看得出來, 既然左護法有心整治,說明擅闖碧華宮是明令禁止,他不宜插手。
再者, 這個弟子最初是和段鴻峰有牽扯, 他也不打算走近。
“若非你是沈蒼故人, 此次我必不輕饒。”馮桓看出他的態度, 繼而道, “自去領罰,日后無令再入碧華宮,死罪難逃。”
千戟還沒回話,身前兩道影子已經飛身而起。
他抬頭看著轉瞬消失的華光,盤算時辰,也立即飛回住處。
輪回鏡有熟悉異動。
馮桓親自來請沈蒼。
這樣的陣仗,必是為輪回一事。
寄魔丹順利重置于沈蒼衣內,他也該抓緊時間。
回到碧云山下的段家,千戟閃身沒入房中,迅速掐訣,嘴唇嗡動,念念有詞。
下一刻。
難以察覺的黑影沿來路折返,如同一縷無形輕煙,堂而皇之從沿路眾多人的眼皮底下飛過。
君上親傳法咒,區區修真者,自然不能辨別,可時間有限,不可拖延。
待鉆入沈蒼懷中寄魔丹,千戟才松了口氣。
寄魔丹隔絕一切氣息,只剩本命魔氣,他不能再做其他,只有等字。
視線受阻,他聽到簡短的對話。
“閉眼。”是啟元帝君。
“怎么解毒還有這種步驟?”這是青霄帝君。
“不論聽到何事,等我讓你睜眼。”
“好。”
緊接著。
是靈力暴動的浩瀚氣息!
大殿中的玉器瓷器不住撞響,在寄魔丹內仿佛都感覺到周圍在搖晃。
千戟聽著之后的安靜,在一齊響起的兩道腳步聲中,眼前陡然一黑。
短暫的暈眩消失,他從空中向下望。
和上次一樣,他就在沈蒼所在的方位。
沒有實體,他尚需一具肉身。
千戟略過沈蒼,看向他身后的人群,挨個篩選。
“表哥,你一定要為我報仇!”
表哥?
千戟視線回轉,落在沈蒼左手邊、正拉住沈蒼左臂說話的女子。
女子十八歲左右,說話時梨花帶雨,語帶悲戚:“江葉青他殺了爹娘,還屠了飛云塢滿門,如此狠毒,表哥不要因為以前的交情就對他網開一面!”
周圍人人出聲贊同。
“魔頭今時不同往日,盟主萬不可因往日情分,手下留情……”
“飛云塢今日慘狀,致使武林人人自危,只有盟主是他對手啊!”
沈蒼立在門前,身形如松,從背后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一言不發。
千戟也不急著去觀察,只盯著向他哭訴的女子。
和啟元帝君有仇,和青霄帝君有舊,這是他最佳的奪舍人選。
只是這里人多眼雜,當著帝君的面,他不好直接動手,于是等到眾人離散,才悄然跟了上去。
“小姐,別傷心了,明日盟主便前往落日崖與魔頭交手,以盟主實力,魔頭必死無疑!”
身穿粉裙的女子擦了擦眼淚,被冷風吹過,沖腦的恨意又化作不安:“蘭兒,我這樣逼迫表哥,是不是太過分了?”
“小姐怎會過分,”蘭兒說,“魔頭殺了老爺夫人,那也是盟主的舅舅和舅媽啊!就算小姐不說,盟主也不會放過他的!”
聽她說著,女子又恨聲道:“若非當年姑母心善,同姑父收留了江葉青,江葉青兩歲那年便已橫死,誰料他如今竟恩將仇報,姑父姑母病逝不足一年,他就……他就……”
蘭兒忙抬手扶住她:“小姐,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女子擦干淚痕,長長苦嘆:“表哥自小和江葉青一起長大,真的能狠下心殺了他嗎?”
蘭兒說:“盟主心懷大義,魔頭又歹毒狠辣,一定會的。”
女子又說:“可江葉青實力與表哥并列,會不會……”
蘭兒安慰她:“盟主年長魔頭兩歲,實力更強的!”
女子卻滿臉憂思,不再出聲。
千戟在兩人頭頂一路聽著,來到房間,見女子臥床后揮退了丫鬟,于是看準時機,入體奪舍!
“呃——!”
女子還清醒著,體內忽然涌起五臟移位的劇痛,當即發出一聲吐不出的嗚咽,手腳在床上胡亂抓踢,拼死求救。
屏風外很快聽到動靜。
“小姐?”
千戟動用本命魔氣壓制住凡人掙扎的魂魄,反抗逐漸微弱。
屏風外再響起的呼喚摻進一絲急切。
“小姐,你不舒服嗎?”
說完還是沒有回音,蘭兒匆匆走到床邊,掀開床簾。
看到床上一團混亂,她捂嘴驚呼一聲,忙伸手扶住女子的肩膀:“小姐!”
千戟在這時睜眼。
漆黑的光芒從他眼中劃過,融入夜色。
他模仿宿體的語氣,低聲說:“我沒事,一時魘住了。”
蘭兒才放下心,坐在床沿說:“小姐,要不要我陪你一會?”
千戟說:“不用,你去休息吧。”
蘭兒有些遲疑,見小姐一直不肯轉身,以為還在傷心,只好放下床簾回到屏風后。
千戟又閉起雙眼。
本命魔氣消耗過重,他需要盡快休養。
馬上便有機會置帝君與死地,他必須做好最充足的準備。
—
次日。
清晨。
沈蒼坐在榻上,左手握住佩劍,右手輕輕擦拭。
門外傳來敲門聲。
“盟主,你醒了嗎?”
沈蒼抬眼,看到窗外旭日高升。原來天已亮了。
苦寒天氣,刺眼陽光穿透窗扇,傾瀉滿地,在劍尖處凝出冷冽的細芒。
他收劍歸鞘,起身走到門前。
“吱呀——”
門外,一眾人馬站在院子里,等著他的示下。
“表哥,”一個女聲從人群中擠到最前,“我要陪你去!”
沈蒼看過去。
玉若夢,他的表妹,記憶里關系親近,常有來往,是個心思敏捷,性格爽朗的姑娘。
但和腦海里其他記憶沒有區別,站在面前的玉若夢,同樣帶著強烈的不真實。
眼前看到的一磚一瓦都有回憶,卻也對一切并不感到熟悉。
昨夜也是在此處,瞬息之間,好像經歷過的這整整二十四年,其實只是一枕黃粱,都是假象。
沈蒼跨出門檻。
院子里還在喧鬧。
“是啊盟主,魔頭無所不用其極,讓我們陪你一同前去,也好斷了魔頭后路!”
沈蒼抬手虛按。
飛云塢滿門遭屠,玉家父母也被殺害,江葉青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魔頭,這件事已經過去一月有余。
一個月,足夠讓他查清真相。
這次答應前往和江葉青對峙,就是為此。
真相若屬實,有他一個人足矣。
眾人漸漸收聲,抬頭看他。
“你們留下。”沈蒼說完,從懷里掏出一封信,轉向玉若夢,“這封信,等我走后一炷香再打開,到時你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玉若夢是玉家遺孤,也是這場大變中唯一的活口,以她的性格,會做最對的事。
千戟依言接過,又說:“可是表哥,你一個人過去,讓我怎么放心?”
沈蒼笑了笑,遞信的手沒有收回,在她發頂拍了拍:“看過這封信,你就不會這么說了。”
千戟暗自皺眉,面上沒有反駁。
不久看他翻身上馬,就走到一旁把信打開。
蘭兒忙說:“小姐,盟主不是讓你一炷香后再看信嗎?”
千戟搖頭:“我放心不下。”
他說著,打開信紙,一目十行看完內容,下意識把信攢成一團,握在掌心。
蘭兒問:“信上寫了什么?”
千戟回神,先把信放回懷里,面色假意焦急:“不好,盟主說他可能不敵江葉青,才獨身前去!”
不等蘭兒追問,他讓蘭兒到院子里先去集齊所有人馬,再進門時,露出一雙在門外揉得通紅的眼。
“諸位,你們都知道江葉青的實力,如今他屠戮飛云塢,必定又得至寶,表哥信上也說他可能不敵,我實在沒有辦法,只能請求大家和我一起到落日崖,幫表哥殺了江葉青!”
眾人面面相覷。
“這……”
“可盟主走時讓我們留守……”
千戟提高聲音:“是表哥的命重要,還是表哥的命令重要?”
聽到這句話,眾人頓時猶豫萬分。
“好!”千戟作勢氣惱,轉身就走,“我不管你們如何,反正表哥的命我一定要救!”
見狀,人群里也有人抄起武器擠了出來。
“魔頭心狠手辣,盟主向來宅心仁厚,單獨前去,說不定會中魔頭詭計,玉姑娘說得對,盟主的命自然比盟主的命令重要!”
有人牽頭,其余人也紛紛附和,跟著千戟走到門外,先后翻身上馬,向落日崖飛奔而去。
千戟伏身馬上,抬手按住胸口的信紙,在迎面刀割般的寒風里笑了兩聲。
帝君將信交予他保管。
信上的內容便可永不見天日。
天時地利人和。
他有這么多助手,啟元帝君的性命,趁亂唾手可得!
君上說得不錯。
這一次,天都在幫魔族。
作者有話要說:
過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萬事如意,心想事成-3-
——
第 88 章 山崖深不見底。
約定處。
落日崖。
明亮的天。
雪白的地。
疾馳的馬蹄聲打破仿佛沉寂的濃濃寒色, 飛速靠近。
馬蹄踏破滿地皚皚白雪,載著一人一劍在斜坡清出一條狹路。
沖到崖上,沈蒼策馬人立, 白馬蕭蕭鳴叫, 前蹄高高揚起, 又重重落下。
雪花仍在崖頂狂風中飛舞。
崖邊的人影孤身立在風聲里, 漆黑大氅獵獵作響。
聽到動靜, 他沒有回頭, 雙肩落著的一層積雪,正隨著他靜靜的呼吸起伏。
沈蒼坐在馬上, 看到這道背影, 腦海里似乎有影像一閃而過。
回憶過去,他從沒在落日崖見過任何人。
卻為什么會對這幅場景感到熟悉?
“你來了。”
沈蒼在沉默中單手揮開披風, 翻身下馬。
對方沒有聽到回應, 似乎早在意料之中, 淡聲又道:“你來殺我。”
話里沒有疑問,是一句陳述。
身后依舊沒有回音。
江云渡垂眸看著鋪滿天地的紛飛大雪, 聽到踩進積雪的腳步聲緩緩走來。
為免產生上一次的誤會,這一次, 他讓沈蒼保有輪回中的記憶, 便不會把他錯認為愛人。
今生,沈蒼是人心所向的武林盟主,而他雙手沾染鮮血, 必定與沈蒼為敵。
“為什么?”沈蒼問。
江云渡轉身, 大氅上的雪水飄然滾落。
他看向沈蒼。
這張臉, 在輪回內外沒有絲毫差別。
此生輪回, 沈蒼性情溫潤, 言行舉止總是以禮相待,唯有出手時,從未放過大奸大惡,行事果決。
玉家是沈蒼至親,飛云塢是武林名門。
二者皆死于他劍下,對他,沈蒼本不該多問。
江云渡道:“他們死有余辜。”
沈蒼緩步到他身前。
江云渡余光掃過他身側。
右手握劍。
這柄劍不會出鞘。
江云渡再抬眸看他。
沈蒼又問:“為什么死有余辜?”
江云渡蹙眉。
沈蒼問出這句話,來意顯然不是與他反目。
“我已經查清了。”沈蒼從他身旁走過,迎著凜冽寒風站在崖邊,“父親臨終前交給我的天心劍譜,是你們江家所有,是嗎。”
江云渡蹙眉愈深。
沈蒼說:“父親把它交給我時,你也在場,他以為當年你只有兩歲,還不記事,所以沒有避諱。沒想到你還記得清清楚楚。”
江云渡道:“你想說什么。”
“兩個月前,劍譜失蹤,我猜是你終于忍不住,拿它調查了江家被滅門的慘案。”沈蒼嘆道,“玉家覬覦江家傳世的天心劍譜,在武林散布出江家身懷秘寶的假消息,淆亂視聽,暗地里串通飛云塢,連夜屠殺江家滿門,又燒了一場大火毀尸滅跡,只有你被藏在暗閣,僥幸留了半條命。”
江云渡看向他:“沈夫人救我回沈家,為我改名江葉青,教我沈、玉兩種心法,對我比對你這個親生骨肉更寵愛有加。人人都說沈家義薄云天,你又如何?”
沈蒼忽而笑道:“你比我小兩歲,我把你當成親弟弟看待,連你小時候總做噩夢,都是在我床上才能睡著。”
隨著他話音落下,幼時記憶浮現腦海,親身經歷般清晰。
江云渡視線微轉,冷聲道:“若你想以舊情勸我伏法,不必多談。”
“我知道,我也不會勸你。”沈蒼回身看他,“沈家撫養你長大,卻包庇兇手逍遙法外,你對沈家、對我的恨,應該和對玉家不相上下。”
銀芒一閃。
江云渡“鏘”聲拔劍,直指沈蒼喉間:“既然如此,出招吧。”
“我今天獨自過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沈蒼神情未變,唇邊笑意收斂,“飛云塢沒留半個活口,玉家只剩若夢,她才十八,三腳貓的功夫對你沒有威脅,我死在你劍下,就當是沈家對江家的謝罪,也算你大仇得報。”
江云渡眸光凝住。
“放心,我留了書信,若夢一向嫉惡如仇,看到后會幫你平反。”沈蒼說,“之后天高海闊,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好好活著。”
江云渡握劍的手微緊。
此生和沈蒼敵對,對斬情有利,但他并非要取沈蒼性命。
就在此時。
雜亂的馬蹄聲飛奔而來!
千戟一馬當先,遙遙看到兩人的身影,他眼睛一亮,語氣卻焦急萬分:“江葉青果然要殺表哥,快上!”
一句話還沒說完,身后眾人出聲附和,各個飛身而起,腳下一點馬背,旋身刺向崖頂!
江云渡趁勢收劍格擋。
沈蒼也瞬時出手,為江云渡攔下幾人。
“都住手!”
眾人見狀,正茫然收招,不明所以。
千戟又喊:“表哥,你怎能果真因念舊情對江葉青留手,他殺了你的親舅舅啊!”
聽他這么說,眾人互相對視,也不由議論紛紛。
“是啊,我看得清楚,盟主方才分明是想救下江葉青……”
“江葉青惡貫滿盈,絕不能讓他在此逃脫!”
沈蒼皺眉轉向千戟:“若夢,你沒看我給你的信?”
千戟胡攪蠻纏:“表哥,我知道你和江葉青以前同吃同睡,關系親密,可他如今殺了我爹娘,若不是大家及時趕到,他恐怕還要殺了你,你不要被他的一面之詞騙過,我不能再失去表哥這個最后的親人了!”
沈蒼挽了個劍花,負劍于后,左手伸向千戟:“把信給我。”
他直直看來,千戟心頭猛跳,忙垂首咬牙搖頭,舉起手里的劍,喊道:“既然表哥一定要袒護江葉青,那父母的仇我自己來報!”
沈蒼并指夾起他刺向江云渡的劍,語氣微沉:“若夢。”
千戟立刻聽出他起了疑心,催用宿體淺薄的內力,逼出滿眼淚珠:“表哥,江葉青不僅殺了爹娘,還殺了整個飛云塢,他是窮兇極惡的敗類,難道你要為了他,與整個武林為敵嗎!”
人群里馬上響起一陣騷動。
沈蒼深深看一眼千戟。
以記憶里玉若夢的性格,如果看了信,絕不會是這個反應。
“這樣也好。”既然如此,他不再堅持拿信,轉而對眾人道,“有我親口說出真相,才不會引人懷疑。”
千戟一驚。
若帝君說出前因后果,他這次設下的局便全然功虧一簣!
不行!
他看著沈蒼側臉,趁其不備,陡然抽劍沖向江云渡。
“江葉青,殺人償命!”
沈蒼當即反應過來,橫劍去擋。
可面前的人身形鬼魅,腳下步法詭譎,輕易閃避過去。
沈蒼難免訝然。
玉若夢心思雖然機敏,但從小受寵,不肯吃苦,身上功夫他最清楚不過,何況這樣的身法,他此前從沒見過。
千戟此刻也顧不及暴露與否。
君上曾說過,青霄帝君輪回轉世,不曾留有記憶,為了這千載難逢的時機,他唯有賭一把!
“大家還等什么!”千戟不敢再讓沈蒼開口,又喊道,“誅殺江葉青,在此一舉!”
眾人早有動搖的心立刻偏移。
魔頭背負血債,不論如何,為玉家和飛云塢找回公道,是他們應盡之責。
“沒錯!盟主不忍下手,我們一起殺了他!”
群情激奮就在一瞬間。
沈蒼在再難壓制的喧鬧聲中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還在崖邊,手中長劍覆著一層劍氣,在雪色中微微扭曲。
這柄劍今日再見血,他此生再難回頭。
但長劍不動,他只有死路一條。
沈蒼看著他,已經沒有閑暇多做考慮。
江云渡卻沒看沈蒼。
沈蒼意欲以死謝罪,難與他交惡,此番真正與整個武林為敵,或許會令沈蒼回心轉意。
眾人聯手的攻勢剎那襲向崖邊,各色兵刃裹挾著凌厲破空聲,如電而至!
身后沒有退路。
周圍盡是殺機。
沈蒼輕嘆,運功點地,借力一躍,來到被包圍的江云渡身前。
“江葉青是棱關江家僅存的血脈。”
眾人聽到他的話,卻來不及收手。
“什么!”
沈蒼持劍擋下絕大部分攻擊,反手將對他沒有防備的江云渡推回身后,對身前沒去還手。
余波盡數灌在身上,積少成多,他的腳步在雪地里沉沉深陷,身形晃了晃,后背撞在江云渡身上,唇邊有血跡噴涌而出。
“沈蒼!”
“盟主!”
沈蒼牢牢按住江云渡握劍的手,咳出的血跡在雪地里暈出一團刺眼血色,接著對眾人道:“玉家和飛云塢就是當年殺害江家的罪魁禍首,他是為了報仇。”
江云渡把他攬在懷中,看到他陡然失血的臉色,扣在他肩臂的手無意間顫動,右手按在他背后,運功為他療傷,語氣渾然不復往日平淡:“收聲,沈蒼——”
千戟站在人群里,心有不甘。
他看向沈蒼,手中劍刁鉆刺向江云渡:“表哥,你還在包庇他!”
劍尖來到沈蒼身前,他左手微微動作,暗中狠狠拍了過去!
沈蒼對他已有防備,礙于傷重,只橫劍在臂,挑開他刺向江云渡的劍,攔不下他陰狠的偷襲。
被沈蒼壓制,江云渡冷如寒霜的雙眼倏然轉向千戟。
千戟手掌一顫,掌風一歪——
身后就是懸崖。
被掌風擊中右腿,沈蒼退無可退,腳下一滑,只來得及把江云渡推回崖邊,對他笑道:
“記住,好好活著。”
江云渡眸光沉怒,抬手抓向他,衣袂卻從指縫中溜走,如墨長發在指尖輕輕卷過,也瞬間滑下。
“沈蒼!”
沈蒼正要閉眼。
頭頂,江云渡沒有半分猶豫,驟然從崖頂一躍而下。
崖邊。
眾人怔愣看著兩人的身影相繼消失,對沈蒼最后留下的真相還難以消化。
千戟萬萬沒想到江云渡也會跳下去。
青霄帝君傷重,一人絕難生還。
可啟元帝君完好無損,這樣一來,難保沒有變故。
不能這樣放任!
千戟也沖了過去:“表哥!”
他正要假作兄妹情深,跟著下去補劍,手腕就被緊緊拉住。
他回頭。
攔住他的是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千戟用力掙了掙。
可宿體實力有限,根本無法撼動。
“放開我,我要去找表哥!”
男人體貼道:“玉小姐,盟主吉人自有天相,會沒事的,你不要自尋短見。”
“……”千戟閉目掩去眼底的惱怒,又看向崖下。
山崖深不見底。
但愿帝君再也不會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89 章 最后再叫我一聲兄長吧。
陡然的窒息。
五臟六腑翻江倒海般的劇痛。
沈蒼自峭壁縫隙中長出的樹冠上滑落, 墜入山澗,在耳邊的水聲里迅速下沉。
水壓擠向耳膜。
仿佛有水聲之外的呼喚傳來,他聽不真切。
“沈蒼……”
沈蒼勉強睜眼。
正上方, 一道漆黑身影正竭力下潛。
一只手從水中穿過, 用盡渾身的力氣伸向他。
“沈蒼!”
意識漸漸模糊。
沈蒼沒有回應, 已經闔眼。
江云渡瞳孔猛縮, 終于游到沈蒼身前。
他抬手攔住沈蒼腰身, 帶著他直直回到水面。
“沈蒼!”江云渡看著沈蒼慘白的臉色, 提速游向岸邊。
還是寒冬,崖底草樹青蔥, 景色如春。
寬闊的水簾從高處轟然落進湖面, 白沫飛濺。
湖邊雖然不像山頂覆雪成冰,但湖水冷得徹骨, 微風拂過, 身上衣物也像一層貼身的冰雪。
沈蒼昏睡著, 短促的呼吸凝成白氣,在無意中偶爾顫抖。
江云渡不顧傷勢, 先運功以內力蒸干衣物中的水分,才扶他坐起, 為他療傷。
不知覺間, 本就受創的經脈中似有熱流涌動。
絲縷紅光無聲而來,自他背后蜿蜒纏綿。
墜崖時破碎的漆黑大氅處處撕裂,微弱紅芒在黑色皮毛下游走, 若隱若現。
江云渡的目光只緊緊盯住沈蒼的臉, 不肯放過絲毫變化。
不知過去多久。
就在內力干涸之前。
沈蒼眉心微蹙, 咳出的一口血跡自唇邊滴落前襟, 他氣息稍亂, 終于醒轉。
江云渡收勢起身,單膝跪地,輕手將他攬回懷中,低頭問他:“你怎么樣?”
睜眼就看到這張熟悉的臉,沈蒼眉間刻痕深濃,輕嘆道:“葉青……”
他本想說,江葉青不該冒險跳下山崖,來救他這個必死的人。
在崖頂,他心存死志,內力只護住了江葉青,身受眾人聯手一擊,經脈盡斷,內力盡損,即便不死,從此也是廢人。
如今他落下深不見底的落日崖還留有一條命,其間江葉青付出多少,不言而喻。
但事已至此,說再多也于事無補。
沈蒼看著江云渡面上、頸上不規則的細長傷痕,又看到他身上遍布的破損和血漬,輕易猜到因受傷而昏沉時遭遇的險境。
“走吧。”沈蒼輕聲說,唇邊有血跡不斷淌下,嗓音沙啞,“別讓我拖累你。”
淪落崖底,他們能活就是奇跡,江葉青外傷繁多,可見內力損耗之巨。
這里周圍杳無人煙,沒有內力傍身,還要帶上他這個累贅,想逃出生天,只怕難上加難。
江云渡低頭看他,輪廓分明的臉此刻更添三分冷硬,抿成一線的薄唇按捺著心底滾燙的焦灼,良久,才道:“除了我,沒人有資格殺你。”
沈蒼輕笑。
笑聲里,輕輕震顫的胸膛引動呼吸,他又咳了兩聲。
刺眼的血痕干了又新。
江云渡懷抱沈蒼的雙臂收攏繃緊,移開目光,看向他的雙眼。
沈蒼的眼總是漫不經心,虛弱至此,還是淺含笑意:“最后再叫我一聲兄長吧。”
江云渡抿唇。
“你已許久不再叫我兄長。”沈蒼含笑看他,“就當滿足我最后的要求,好嗎。”
“我不會叫你兄長。”
聞言,沈蒼笑意斂起,只說:“也好。沈家對你有愧,我本不配做你的兄長。”
江云渡定定看他:“我說過,除了我,沒人有資格殺你。”
“什么?”
江云渡面色不改:“若你死在此地,我會殺了所有對你出手的人。”
沈蒼皺眉,正要坐起身,傷勢因此反復,他捂胸重咳出聲。
按在身后的手掌向他輸送著斷斷續續的內力,救人心切。
面前的這張臉神情冷漠,語氣平淡,口中的話卻殺伐無情。
“我說得出,便做得到。”
沈蒼和他對視。
自上次忽然間清醒,回想過去,記憶里的影像很難真正融入,像旁觀旁人的經歷。
只有見到江葉青,才油然生起一種奇異的熟悉。
印象里的江葉青,和此刻的江葉青,性格并不完全相同,這樣的差別,他其實不感到陌生。
或許記憶深處,此刻才是江葉青真正的性情。
包括這句話,他也沒有質疑。
只是他很清楚,江葉青不會因為所謂的“資格”而起誓,否則絕不會跳崖相救。
這二十年的相處,他們日夜相伴,幾乎形影不離,總歸還有一些兄弟情義。
江云渡身負深仇不能看透,他更不該點破。
郁氣在胸中流轉,沈蒼又輕嘆一聲:“葉青,若我身死,也是了結沈江兩家的恩怨。”
江云渡沒再聽他說了什么,只單手握起他的手臂,轉身將人背負于身后。
看出他執意如此,加上剛才的話,沈蒼沒再勸他,也徹底壓下死志。
玉家、飛云塢死于非命,崖頂聽到實情的人證眾多,徹查清楚不是難事,真相很快便能大白,武林中對江葉青報仇的手段有所非議,卻不會因此將江葉青視作異類。
若江葉青為他殺了無辜人的性命,才是真的背上血債。
還不能死。
沈蒼咽下喉中腥甜,緩解體內傷勢。
江云渡回眸看他,起身時還未站正,腳下不穩,虛浮半步,立在原地片刻,才睜眼走回岸邊,拔出劍尖沒入地面的佩劍,拄劍沿水流走向下游。
—
路上。
半睡半醒間。
沈蒼意識到有人在身上纏了數道樹藤,失重又維持許久,之后雙腳落地,躺在一處柔軟的地方。
微冷的水滴落,耐心潤濕干燥的唇縫,才有人從背后扶起他。
“沈蒼,喝水。”
熟悉的聲音遠在天邊。
灌鉛似的的雙眼難以睜開。
看不到天色,腦中昏漲,身體也沉重麻木,難以自查傷勢的恢復狀況。
一團炙熱在胸口橫沖直撞,呼吸有如巖漿,讓他口干舌燥。
輕輕倒入口中涼水不能緩解燒熱的肺腑,沈蒼不由抬手,無意握住對方手腕。
“……”
江云渡看到他嘴唇嗡動,附耳傾聽。
“熱……”
江云渡握著盛著生水的卷葉,又喂沈蒼喝了幾回。
但最后一次,水跡沿沈蒼唇邊滑落,江云渡執袖擦去,卻看到他的臉色不再慘白,反而浮起不自然的血色。
入輪回時的記憶里似乎對凡間傷病有些印象。
江云渡蹙眉探向沈蒼額頭。
果然發燙。
他再扶沈蒼躺下,手掌滑下,按在沈蒼腕間的脈搏,眉頭擰緊。
荒郊野嶺,沒有凡間大夫,也沒有退燒藥物,沈蒼渾身發熱,幾乎是要命的重癥。
倏地。
江云渡心中微動。
首度輪回,沈蒼轉世便是凡間大夫,他見過沈蒼救治病人,也曾幫沈蒼上山采藥、處理藥材,治療風寒的草藥最為常見,應該不難找。
念及此處,江云渡放下卷葉,起身時看沈蒼一眼,再把外袍脫下,蓋在沈蒼身上,才反手拔出沒入地面的長劍。
劍刃發出的脆吟傳到耳邊,沈蒼在朦朧中睜眼。
他勉強抬手,拉住江云渡垂落身側的袖袍一角。
手上一重,江云渡當即回身,單膝點地,傾身看他:“你醒了。”
沈蒼的手落在他手背。
掌下觸感冰涼。
但江葉青內力渾厚,按理不該如此畏寒。
“你發燒了。”江云渡沒注意到他的動作,沉聲道,“我去采藥,很快回來。”
沈蒼上下打量著他。
脫了外袍,江云渡身上被樹枝尖石勾扯的劃痕更清晰,未經處理的傷口滲出血跡,在他深色的中衣團團暈染,看起來滿身狼狽。
“我沒事。”沈蒼握住他冰冷的手,按在胸前,“葉青,你需要療傷。”
江云渡道:“待你痊愈,我自會療傷。”
腦海中的混沌兀自壓下,沈蒼的意識在清醒與昏沉之間。
“照顧好自己。”他的話只剩單薄氣音,“我不會死,你也要好好地活……”
江云渡反手握住他,抿直薄唇,看著他呼吸又歸于短促,才抽出手掌,起身走向洞外。
—
涼意敷在前額。
草葉的味道忽然入口,沈蒼皺了皺眉,側臉避開。
江云渡蹙起的眉間始終沒有松開:“沈蒼,吃藥。”
沈蒼在昏睡中揮手打落在唇上研磨的指腹。
江云渡重新拿起藥材,看他一眼,抬掌運功按在他胸前,從幾近干涸的經脈中逼出最后的內力,涌入他體內。
沈蒼緩緩醒轉。
“吃藥。”
沈蒼依言咽下嘴里的藥草,抬眸就見他唇色蒼白:“葉青?”
江云渡收回手,身形晃動,卻再難支撐,側身摔倒下來。
沈蒼抬手接住他,但體力不支,只把人拉回身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成年男子的重量撞落下來,沈蒼狠狠閉眼一瞬,來不及平復,先看向江云渡。
“葉青?”
江云渡也停頓片晌,啞聲道:“無礙。”
沈蒼轉臉,才看到身下是他的黑色大氅,大氅下還有一層干草露出來,難怪相對柔軟,而身上蓋著披風,又加了一層厚重外袍。
高燒不退,他身上熱得如火。
江云渡只著中衣和里衣,失去內力護體,身上冷得如冰。
感覺到懷里還有動作,沈蒼掀起披風外袍,把他攬進懷里。
冰寒的體溫入懷,沈蒼即便需要降溫,也覺得冷意刺骨。遑論江云渡本人。
“別動,休息一會。”沈蒼抬手按在他頸后,把人再攬緊幾分,低聲道,“就當是陪我。”
聽到這句話,江云渡的手頓在半空,須臾,落回沈蒼背后,閉眼任由引人深陷的熱意浸入骨髓,再難遠離。
兩人都沒察覺。
殘破的中衣內,微弱紅芒交纏著,刺入江云渡不剩半點內力守護的丹田,散入枯竭經脈,悄然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90 章 恢復得怎么樣?
在下一輪昏睡之前, 沈蒼把身上厚重的兩層布料分出一半蓋在江云渡身上。
江云渡不知道花了多少時間精力找到的這處山洞,足以遮風避雨,但從洞外灑進來的光亮, 看得出日暮將近。
夜里寒風更重, 江云渡穿得單薄, 很容易生病。
再者, 盡管懷里的溫度過于冰冷, 卻正好緩解他渾身滾燙的高熱。
“抱歉。”想到江云渡傷重的原因, 沈蒼還沒放下的手貼在他的前額,緩慢移到側臉, 暖著他不被遮蓋的每一寸皮膚, “是我連累了你。”
江云渡抬手握住他的手背,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雙眼:“睡吧。”
沈蒼笑了笑, 在他頸后拍了拍, 閉眼時只輕聲道:“答應我。別做傻事。”
江云渡還未開口, 耳邊的呼吸漸漸綿長。
療過傷,沈蒼發燒的癥狀正在緩和。
繃在弦上的一線焦灼隨之放松, 抑制不住的疲憊上涌,江云渡也沉沉睡去。
—
次日。
沈蒼再醒來時, 看到洞口處的天色不復昨天傍晚的黯淡, 已經大亮。
體內熔巖一般火熱的氣息也恢復大半。
昏沉的腦海終于清明,只剩偶爾的刺痛,沈蒼抬手按在太陽穴, 動作間, 才注意到身旁空無一人。
江云渡不在。
沈蒼單臂撐地, 起身時感覺到四肢百骸的悶痛還在叫囂。
他低咳兩聲, 聽到洞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快步回來。
沈蒼抬頭, 看到江云渡仍舊身穿中衣,單手托著一片荷葉大小的綠葉,里面堆著幾個水果。
江云渡也在同時看到他,蹙眉到他身旁,矮身輕按他的肩膀:“躺下。”
沈蒼覆在他的手背。
果然又冷如冰雪。
這樣不把身體放在心上,實在胡鬧。
“你的傷怎么樣?”沈蒼問。
“無礙。”話落,江云渡收回手,轉而道,“我尋了一些果子,你吃吧。”
沈蒼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內力空虛,還說無礙?”
整整一夜過去,江云渡根本沒自行療傷過,否則不會這么嚴重。
江云渡未答。
沈蒼探出他的脈搏,又問:“你醒了多久?”
江云渡淡聲道:“不久。”
聞言,沈蒼的視線落在他手上。
剛醒不久,來不及療傷就出門,是為了找這些水果?
“別多想。”注意到沈蒼的視線,江云渡手腕微震,收手拉起滑到他腰間的披風,正要蓋回他身上,一只手又把它按下。
江云渡抬眸。
沈蒼唇邊嗪著無奈淺笑,是此生獨有的溫和。
他拿起掌下的外袍,披在江云渡身上:“我睡了一夜,已經好多了,這里不是養傷的地方,繼續走吧,說不定能找到人家。”
山洞陰冷潮濕,的確不宜養病。
江云渡不作猶豫,抬手攬在沈蒼肩背。
沈蒼含笑擋住他的動作:“不必,我還撐得住。”
背著一個成年男子趕路,對帶傷之人是不小的負擔。
見江云渡眉心隆起星點痕跡。
沈蒼又抬手:“不過還需要你幫我一把。”
借他的力道起身,麻而漲的微痛自足下向上蔓延,逐漸包裹雙腿,所幸還能接受。
沈蒼面不改色,把手里的大氅遞給江云渡:“衣服穿好,別感染風寒。”
江云渡先幫他系上披風系帶,才隨意攏起身上外袍大氅:“別動。”
“嗯?”
江云渡轉身到沈蒼身側,右手與他左手交握,緊緊相扣,小臂托起其余的重量,再把劍柄遞進他右手,權作手杖。
沈蒼垂眸看過,也緊緊握回:“走吧。”
“嗯。”
他們緩步走出洞外,在江云渡的引路下回到水邊,轉向下游。
大概天氣寒冷,沿途走走停停,沒遇到任何野獸。
憑借江云渡找來的水果撐過兩餐,下午日曬西沉,又快到找地方休息的時間。
江云渡提議停下。
沈蒼堅持往前再走將近半個時辰,視線范圍內仍然沒有人煙。
他心中暗嘆,正要答應,不遠處的草葉里忽然窸窸窣窣。
江云渡眸光微凜,往前半步,擋在沈蒼身前。
下一刻。
一只毛色棕土的野兔從草叢邊緣跳了出來!
它的速度不算快。
看到兩人,它急急拐向另一側,受傷的后腿暴露在空氣里,新鮮血跡黏著絨毛,異常顯眼。
“咻!”
一支冷箭也在草叢里飛來!
被傷腿限制發揮,逃脫不及的野兔被準而狠的箭尖射中。
慣力帶著它在地面翻滾,抽搐著滾到江云渡和沈蒼腳下。
很快,一個挎弓的男人越過草叢,小步跑了過來。
來人穿著一身各色皮毛制成的短襖長褲,扣在襖上的腰帶零碎的物件,右手邊還有一把匕首。
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兩個陌生人時僵在臉上。
再看到沈蒼手里的劍,他身體繃直,握緊手里的弓,伸向身后箭筒的右手蠢蠢欲動。
“你們是誰?”
沈蒼攔回江云渡,上前一步,拱手道:“我們只是過路人,身上有傷,并非有意打擾兄臺捕獵。”
來人早也注意到他們衣衫狼狽,聽他這么說,手上力道松了松,還是心有警惕:“這里從來不見外鄉人,你們這是打哪里來,要走這條路?”
沈蒼意簡言賅:“落日崖。”
“落日崖?”來人雙眼瞪圓,看一眼遠處瀑布的方向,顯然對周圍地形十分熟悉,頓時反應過來,“那里沒路,難道你們是從山頂摔下來,居然還活著?!”
沈蒼沒有否認:“僥幸而已。”
男人眼睛瞪得更大,卻搖了搖頭,認真打量起兩人。
一個風度翩翩,一個冷若冰霜,都是器宇不凡,衣服雖然到處破損,可一看就是名貴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看起來也和他們的說法一致。身上奇怪的傷痕這么多,如果是從山崖上摔下來,就不難解釋了。
而且從山崖上摔下來,兩個人都沒死,只是受傷,還能走動?
是高手。
男人下意識放下微抬起的弓。
僥幸這樣的話,他可不傻,怎么會信,真的打起來又是二對一,他占不到好處。
“好吧,既然如此,兩位慢走,我們就此別過。”
沈蒼在他小心彎腰撿野兔時說:“兄臺可否告知,最近的村子還需多少腳程?”
男人順利撿回獵物,心情大好,為他指了一個方向:“你走的這條路,至少還要兩天功夫,這邊倒是近一些,但也要過夜。”
“你在此打獵,想必住在附近。”
男人心頭一跳,看向江云渡,支吾其詞。
對方實力強橫,在這野外,他怎么敢隨意把住處透露出去。
見狀,江云渡從腰間取下一枚碎裂殘缺的玉佩:“它至少值二十兩。”
二十兩!
男人眼神發亮。
江云渡道:“留宿一夜,助我們找到大夫,它便歸你。”
“沒問題!”這么簡單的要求,男人聽得連連點頭,忙不迭說,“這邊請!”
江云渡沒再看他,只扶著沈蒼,在男人熱情的邀請下舉步向前。
男人走在當先帶路時瑣碎地介紹自己。
他叫劉水遠,是附近的獵戶,靠打獵為生,由于這里依山傍水,天氣不很寒冷,冬天也有動物活動,所以不時會來幾趟。
帶沈蒼和江云渡來到打獵才住的木屋,劉水遠把唯一的床讓給兩位貴客,趕緊生了火,忙上忙下烘暖了房間,又特意煮了熱粥、烤了野兔,送到床前,之后翻箱倒柜找出所有能用的東西,都擺在搬到床邊的桌上。
“打獵受傷是家常便飯,我還有剩的傷藥,兩位不嫌棄的話,先湊活用吧!”
江云渡接過傷藥,略一頷首:“多謝。”
劉水遠忙擺手。
那玉的成色他看得清楚,足足幾十兩銀子,簡直是天上掉的一筆橫財。
白拿人家的好玉,他于心不安,算上所有送出的東西,也及不上一點零頭。
可他又問了幾句,看出這位冷冰冰的男人對他很不待見,那雙眼神比刀尖還利,他也不敢直視,索性抱著粥碗出門,進了臨時搭的棚子里,不去打攪。
聽到關門聲,江云渡扶沈蒼吃過一頓熱飯,再扶他躺下。
沈蒼說:“你也睡吧。”
江云渡道:“我先療傷。”
沈蒼的傷重在經脈,若不及時根治,一定留有后患。
沈蒼直覺眼前微有模糊。
趕路一天的困乏和傷病一齊爆發,他最后只說:“別太累。”
“好。”
江云渡看著他,見他閉眼,才撩袍盤膝坐在床邊,靜靜打坐。
然而漸漸,一陣難以言喻的火熱在小腹匯聚,肆意沖撞。
這感覺過于熟悉。
江云渡倏地睜眼。
內力運轉稍緩,灼燙的熱流也隨之壓下。
江云渡微蹙起眉,雙手搭在膝上,緩慢運功。
方才一瞬的熱流仿佛只是錯覺,不再出現。
—
整夜悄然而過。
接連兩夜睡得安穩,沈蒼睜眼時,腦海中的鈍痛又散去些許。
看到江云渡還盤膝坐在身側,他沒去打擾,江云渡卻忽有所感,轉臉看來。
“好些了嗎?”
沈蒼笑道:“好多了。”
門外。
劉水遠聽到動靜,端著裝滿熱水的茶壺和水杯進來,走到桌邊放下,他不太敢和江云渡說什么,看向沈蒼:“等兩位收拾好了,隨時都能出發。”
沈蒼說:“有勞。”
“您客氣!”劉水遠說完,退回屋外,關了房門。
江云渡扶沈蒼起身。
他身上披著濃重的寒意,沈蒼問:“你昨夜沒睡?”
“嗯。”
沈蒼又問:“恢復得怎么樣?”
江云渡沉默片刻。
一夜打坐,丹田內熟悉的發作跡象在丹田中幾度醞釀。
只是,他不打算告知沈蒼。
久沒聽他開口,沈蒼轉臉看他:“葉青?”
江云渡避開他的目光,淡聲道:“我很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輪回不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