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四宗請您出山,前往崇光宗商議魔族一事!
沈蒼借力到蒲團前坐下。
失去功法壓制, 魔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很是囂張。
見江云渡取出散魔丹,他解開腰帶, 上衣還沒脫完, 就聽到窗邊隱約傳來一聲輕響。
他轉臉看過去。
窗扇開了一條縫隙。是江云渡沒關緊?
江云渡沒有在意。
他知道是馮桓。
這樣也好。
沈蒼一時片刻不會離開, 這里不再是談話的好地方。
沈蒼已經收回視線:“開始吧。”
閉眼的同時, 他感覺到散魔丹的溫潤暖意浸入丹田, 總算有所緩解。
即便如此, 當療傷結束,他也還是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 直接靠墻睡了。
江云渡看著他略顯疲憊的眼底, 擺手將地上散亂的衣袍蓋在他有傷風化的上身,才徑自轉身。
下一刻, 殘影緩緩消散。
—
沈蒼再醒來時, 窗外月明星稀, 夜已深了。
他稍坐正,身上虛掩的衣袍滑落腰間, 他隨手拿起,撐地起身。
床上, 原身父母還在昏睡。
沈蒼穿過衣服, 走到兩人身旁看過,才去外間。
江云渡正在外間修煉。
聽到腳步聲,他沒睜眼。
沈蒼正找水洗漱:“有人發現嗎?”
“未曾。”
沈蒼往外看了一眼:“還沒回來?”
“嗯。”
對話告一段落, 沈蒼洗漱后, 打算帶著原身父母回到被設過禁制的房間。
臨走前, 江云渡道:“他二人經脈盡斷, 你早做準備。”
沈蒼回身看他。
“修為強升至出竅, 已是他們極限之外。”
沈蒼說:“我知道。”
之前玉陽真人也說過,解術只解神智,傀儡符咒造成的傷害,無可逆轉。
不過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聽到腳步聲漸行漸遠,江云渡才抬眸看向沈蒼的背影。
沈蒼沒再回頭,御劍去了清陽峰。
出于謹慎考慮,出入禁制的玉簡,除他外,只有玉陽、太玄真人才有,向固等人從頭到尾都沒察覺到被看管的人離開過這么久。
反倒是兩宗前輩久久未歸,眾人都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會這么興師動眾。
沈蒼正用魔氣敷衍過去,上官楚在門外大喊。
“回來了!掌門他們都回來了!”
空中,不止清連宗和崇光宗的劍光,其余三宗各色法寶也拖著長長的軌跡墜入清水峰。
只有兩道光芒脫離隊伍,向清陽峰而來。
是太玄和沖虛真人。
落地看到沈蒼,兩人的臉色略微好轉,還是顯得冷沉。
向固本來高興地出來迎接師父,見狀,仗著塊頭擠到師兄師姐身后。
上官楚還在驚嘆:“好多人啊,是出什么事了嗎?”
魔族現身,事關重大,當著眾弟子的面不便多說。
沖虛真人大手一揮:“都給我回去修煉!”
弟子們多少都領教過他的火爆脾氣,頓時作鳥獸散。
太玄真人的拂塵拉住沈蒼,等旁人走后,問道:“你那江姓好友何在?”
“清靈峰。”沈蒼說,“怎么?”
太玄真人輕嘆:“你二人都與魔族交過手,難保不被記恨,告訴他,盡量不要離開清連宗吧。”
他對魔族的態度異常消極,沈蒼猜出幾個宗門的溝通不會很愉快。
果然,沖虛真人冷冷哼道:“臨江閣和靈密寺這兩個縮頭烏龜,聽到魔族消息就嚇破了膽,自己不敢追查就罷了,還妄想阻攔清連宗和霽月府!”
說完往地上啐了一口,心中的不屑一目了然。
沈蒼問:“那崇光宗?”
太玄真人道:“萬年來,崇光宗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說到這,他自嘲地笑了笑,“雖說如今時運不濟,貧道卻從不敢忘祖師開宗之志,魔軍重來,修真界首當其沖,絕不可掉以輕心,若四宗執意置身事外,我等立即動身返回,再謀良策。”
他的話說完,沈蒼看到面板上跳出一條消息。
【是否接受任務“魔族陰謀”?】
沈蒼選擇接受,發現這次發布的不再是單一任務,而是環任務。
主線是“魔族陰謀”,第一環是“尋找魔族留下的痕跡”。
隨著這個任務出現,地圖上的紅點閃爍兩下,像在提醒。
沈蒼打開地圖。
他在魔族身上留下的標記,已經離開小仙境,去了小洞天。
還沒探索的地圖漆黑一片,看不出具體位置。
“對了,還有那兩個傀儡。”太玄真人說,“你可曾找到鳳血草?”
沈蒼頓了頓。
他關閉面板,看向兩人:“傀儡符咒已經解了。”
“解了?”沖虛真人不明所以,“這是何意?”
沈蒼索性轉腳走向原身父母的房間,路上隨意編了個借口,只說在鳳血草附近找到的另一種藥草,陰差陽錯被兩人吸收。
太玄和沖虛真人半信半疑地走進房間,見兩人不是立在房中,而竟然躺在床上昏睡,不由快步上前,翻看黑衣男子后頸。
傀儡符咒果然消失,只留下灼傷似的血痕,也已痊愈大半。
太玄真人抬手搭在他腕上,面露不忍:“經脈盡斷。”
修真者修行,所倚仗無非天賦與經脈。
強行提升修為,本就是涸澤而漁,兼之傀儡受制使用無度,傷害在所難免。
沖虛真人問:“有救嗎?”
“神鬼難醫。”太玄真人搖頭,“且讓我一試。”
沖虛真人也虛扶起紫衣女子,為她溫養經脈。
經脈重接的痛苦讓兩人在睡夢中發出不自覺的哀叫,夾雜著幾聲囈語,大多是對方的名字。
“倩娘……快走……”
“昌旭……”
太玄真人不忍細聽,掌中華光加速沒入男子丹田。
沒多久,兩人渾身抽搐幾下,咳出幾口紫黑淤血,終于悠悠轉醒。
沖虛真人忙問:“感覺如何?”
沈昌旭茫然地轉向他們,慘白的臉色虛弱不堪,聲音破碎,幾乎不成句子:“你們……是誰?”
在他身旁,倩娘也睜開雙眼。
她又咳了一聲,嘴角的血蜿蜒而下,落在沈昌旭的臉頰。
沈昌旭轉過臉,看到她的瞬間,無神的雙眼撞進光彩,但一閃而過:“你……”
沈蒼察覺出不對:“你還記得她嗎?”
沈昌旭的目光長久落在倩娘臉上,卻緩緩搖頭,臉上滿是痛苦:“我的頭……好疼!”
倩娘的情況和他類似。
沈蒼看著他們。
失去記憶。
這樣的結果,對飽受折磨的他們來說,也許是好事。
太玄真人本想從兩人口中問出魔族的消息,見狀嘆道:“也罷,該是讓他們忘卻前塵。”
說完和沖虛真人一起,把兩人帶到大殿,交給弟子們照顧。
他們沒說出兩人的來歷,弟子們也沒多問。
失去記憶,失去修為,經脈受損,照顧這樣的人,崇光宗似乎很有經驗。
江云渡御劍落地時,正看見上官楚推著黑衣男子跨出門檻。
“哇!”上官楚大呼小叫著,愛不釋手推著被施法的椅子,不像在照顧病人,更像找到了新玩具,“師兄你看,真的可以飛哎!”
“沈蒼。”向固則對他使個眼色。
沈蒼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身后正是江云渡。
“沈蒼……”
坐在椅子里的兩人同時抬頭。
他們看過來,臉上都帶著茫然的熟悉,眉宇間有共同的一抹愁緒。
哪怕失去記憶,他們對這個名字也有割舍不掉的反應。
沈蒼沒有透露兩人的身份,眾人誤以為他們對名字很感興趣,一一為他們介紹起來。
江云渡走到沈蒼身旁。
沈蒼說:“療傷?”
江云渡會主動來找他,也只有這一個原因。
“嗯。”江云渡看他一眼。
如果沈蒼想和父母多團聚片刻,療傷也可暫緩。
但這句話沒說出口,沈蒼已經轉身。
“走吧。”
江云渡看著他變化無多的側臉,沒有多言。
—
結束今天的第二次療傷,沈蒼和江云渡出門時,以沈靜霖為首的上千名清連宗弟子齊聚清陽峰,整裝待發。
“太玄真人,此去小洞天,有勞崇光宗照拂。”沈靜霖拱手話落,轉身飛回劍陣,“出發!”
“師兄,你們可算出來了!”上官楚跑來為兩人解釋,“好像是小洞天發現了魔氣,清連宗弟子要去救人,掌門說我們也要立刻出發趕過去呢!”
見到兩人,太玄真人在他說話間召出飛毯,帶著崇光宗一干人墜在劍陣后,飛出了清連宗護山大陣。
沈蒼看向江云渡:“你呢?”
長劍已到江云香渡腳下,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沈蒼和他一起御劍而起,也往小洞天方向飛去。
剛離開小仙境,清連宗的千人劍陣就分成十股,分別前往魔氣聚集的區域,路上還遇到霽月府的弟子,也都來去匆匆。
沈蒼沒和任何一股同路。
他的任務顯然和之前遇到的魔族有關,需要先找到紅點下落。
倒是江云渡,始終沒有分開。
沈蒼查看地圖。
自出發到現在,紅點沒再換過位置,對追蹤很方便。
他沒帶其他人,一是不好解釋,二是即便開團,應該也和昨天的結果沒有兩樣。
絕煞陣就是對魔族的天然掩護,去的人再多,不能進陣也是白費。
既然任務只需要“魔族留下的痕跡”,他和江云渡足夠了。
地圖漸漸亮起,沈蒼查看周邊地形,發現對方停留的地點是一個偏僻的山林。
這里人跡罕至,確實是個隱蔽的好地方。
接近后,熟悉的黑霧也在山林間升起,只是比起小仙境,煞氣淡了許多。
絕煞陣內圍有魔族的耳目。
以防萬一,沈蒼隨手握住江云渡的手,擦地飛進霧氣外圍,沒有深入。
—
山林。
絕煞陣中。
黑影站在陣眼旁,單手抬起,面前的靈獸被黑氣纏住四肢,在掙扎中迅速干癟。
蠶絲般的血紅長線從干癟的皮囊中抽離,匯聚到黑影掌前,化為血色妖異的紅珠。
金色影子在紅珠里閃爍,透出淺淡卻蓬勃的生機。
黑影垂涎地看著掌心凝結的紅珠,最終還是忍痛收入乾坤袋中,繼續從山林中尋找下一個獵物。
兩度錯過良機,他難以面對君上,唯有為君上重生多盡心力,才可彌補過錯。
只可惜那兩位出現的小仙境,他不能久留,又不想太過招搖,只能到這荒山野嶺,勉強度日。
但也無礙。
只要君上早日復生,必定更愿親手斬了昔日仇敵!
黑影想著,一掃胸中郁氣。
不錯,謹慎方成大事。
為了君上大業,委屈一些又何妨。
忽然,一縷黑煙飄到他耳邊。
聽完,他冷笑一聲。
到了小洞天,他倒要看看,有誰敢來送死。
他御風在陣中無聲穿梭,看到不遠處幾個御劍的人,又笑一聲。
正好,修真者的生機,比區區靈獸自然更多。
他疾速向前。
幾人看到一個渾身黑紫的人陡然出現,都是一驚,慌忙要退。
黑影搖了搖頭。
逃跑,永遠是弱者的表現。
他正要繼續追上去。
驀地。
一陣金光出現在他的眼前。
沈蒼終于找到這幾個誤入的修真者,還沒開口,就看到一個黑影正往遠處飛竄。
不得已暴露了蹤跡,沈蒼緊隨其上。
三次遇到,對方都不戰而逃,這一次他必須做點什么。
黑影回頭看了一眼,嚇得魂飛魄散。
怎么跟上來了!
他趕緊召出地底的骸骨,心里焦急萬分。
快點!
再快點!
趁他動作的間隙,沈蒼幾次疾沖,終于到他面前。
三人同時扣住骸骨。
技能,疾風纏繞。
江云渡的劍也蠢蠢欲動。
熟悉的氣息同時逼近!
黑影在空中觸電似的抽搐一下——
“咔嚓”
骸骨斷成兩半,黑影抓著半截骨頭渣子頭也不回地跑了。
他身法詭譎,片刻功夫就消失不見,僅憑這一手,足以看得出修為高深。
這樣高深的修為用在逃跑,一般人很難追上。
沈蒼和江云渡對視一眼,只好帶著半邊骸骨回到崇光宗。
見到這煞氣沖天的斷骨,太玄真人立刻傳信四宗。
黑影態度離奇,沈蒼只說骸骨是無意中發現,沒有說出實情。
之后在眾人的討論中,他聽出這塊斷骨屬于五千年前死于仙君手下的魔將千戟。
“可他的殘骸,為何今日會出現在小洞天?”
玉陽真人想得更多。
殘骸雖是一半,但足以他認出,正是昨日魔族從小仙境帶走的那一具。
魔族為何要找出魔族大將的骸骨?
這骸骨,又有何作用?
越是深想,大殿內越是一片沉重。
但沈蒼聽到一半就回去睡了。
主線劇情的推理,還是交給專業人士解決比較合適。
江云渡和他一同離開。
至天色微明,一道身影悄然而來。
“主子。”
馮桓到江云渡身前單膝跪下,雙手奉上一封請帖。
“四宗請您出山,前往崇光宗商議魔族一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2 章 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熟悉,似曾相識。
清連宗主張請碧云天來一起解決魔族現身的事, 雖然大家都對和碧云天共事有或多或少的抵觸,但事關修真界安危,眾人也不得不同意。
畢竟碧云天被稱作魔族, 也只是隨魔尊江云渡一般行事狠辣, 不留余地, 和真正魔族天差地別。
只是發出請帖后, 遲遲沒有收到來信, 他們一開始的忌憚又變作焦灼。
“難道碧云天要作壁上觀?”
沈蒼第二天睡醒路過崇光宗大殿, 里面的人還沒散。
修真者不眠不休。
他們商量整整一夜,也沒覺得累。
向固等人躲在門外偷聽, 太玄真人都放任了。
魔族的消息遲早會泄露出去, 讓弟子們早早提高警惕也好。
看到沈蒼,大師兄點頭示意。
向固曾向沈蒼介紹過崇光宗其余三個弟子, 包括他自己在內, 四人都是太玄和沖虛真人從受魔氣侵擾的地方救回來的。
大師兄杜逸, 掌門大弟子,被發現時瘦得皮包骨, 半邊身體已經被魔氣腐蝕,無法修復, 臉上至今戴著半塊面具, 遮擋疤痕。
師姐梅柔,師從沖虛真人,火爆的脾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向固見到就犯怵。
二師兄荊無憂, 天賦最高, 是唯一險些在和清連宗比試中勝出的人, 由于當時參與比試時太年輕, 宗內又沒有旁的人選,才無奈惜敗。
荊無憂性格好得過頭,向固常常被他捉弄。
他特意提醒沈蒼,大師兄極度護食,一旦到了杜逸嘴里,就算是屎也一定摳不出來。
為了這句話,杜逸已經整整三天對他沒有好臉色。
“最近祁寧山附近魔氣過重,前輩們正說要過去看看呢。”繼杜逸之后,荊無憂也探出頭,對沈蒼道,“總算不再是我們崇光宗單打獨斗了。”
聽到他說話,杜逸不被面具覆蓋的左半張臉面無表情,退了回去。
梅柔則冷哼一聲,看向殿內的眼神帶著厭惡:“誰稀罕小仙境的大人物幫忙,這二十多年沒有這群偽君子,我們照樣活得很好!”
“師姐此言差矣,你我當以天下蒼生為重。”荊無憂搖頭晃腦,順勢對沈蒼說,“你知道嗎,魔將千戟是魔君麾下最得力的三大部將之一,在修真界無人可擋,現在他的骨頭被你帶回,上面的魔族氣息還濃得像活過來,可把里面諸位嚇破了膽,生怕祁寧山又有陰謀,才連夜傳信回宗。如今四宗弟子已到了,應該很快就會出發。”
很快就出發?
沈蒼看一眼天色,和他們打個招呼,繼續走向江云渡的小院。
他昨天拿到斷骨時,第一環任務就顯示完成,第二環任務是“尋找魔族留下的線索”,不過地圖上的紅點也在昨晚就消失,應該是對方猜到什么,想辦法擺脫了標記追蹤。
這條路不通,盡早療完傷,也好繼續大部隊的線。
江云渡住在清連宗弟子所在的區域。
沈蒼過去時,正有弟子通知完之后的行動,飛身離開。
見到他,江云渡照例取出散魔丹。
他們結束的時候,四宗弟子還在天上擠擠攘攘。
反而主場崇光宗的弟子,只能待在地面,等他們爭論完。
太玄真人首先發現沈蒼和江云渡,皺眉過來。
“祁寧山魔氣彌漫,危機四伏,你二人剛與魔族交手,不宜露面。”
沈蒼笑說:“崇光宗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我身為崇光宗弟子,怎么能只顧自己。”
太玄真人看著他,眼神觸動。
玉陽真人就在一旁,聽到這句話,也看向還在為誰打頭陣爭吵的清連宗弟子,不由無地自容。
都是弟子,沈蒼有此等覺悟,清連宗為何不能有?
“出發!”
掌門發話,清連宗弟子立刻茫然地沖了出去。
其余三宗見狀,也猶豫著跟上。
沈蒼遙遙墜在四宗之后,飛掠過小洞天各處山川,發現不僅野外,和初入修真界時路過的太君城一樣,有些城鎮也沒有人煙。
到達祁寧山附近,玉陽真人等不敢讓修為低微的弟子們冒進,遠遠就率眾落地。
“清魔陣!”
五千年前留下的陣法,時至今日仍然能用。
各宗弟子們上下翻飛,擺出陣法,緩緩向前推進。
彩色的靈力霞光照耀著漆黑的霧氣,緩慢而堅定地壓縮著魔氣覆蓋的距離。
崇光宗弟子們飛在眾陣法之間,看到這一幕,都沉默著。
這樣的陣法,只有四個弟子的崇光宗永遠擺不出來。
沈蒼居高臨下看著這套陣法,忽然心中微動,意念操控體內功法按特定規律運轉。
太玄真人看到他身上漸漸有金光透體而出,起先沒有在意,直到察覺出金光的氣息,才愕然脫口而出:“清魔陣?!”
他的聲音吸引了周圍人的視線。
有功法的恢復速度屬性加成,沈蒼試著加速運轉,金光在他腳下形成靈力構造的晦澀陣法,正旋轉著向外延伸。
見到這副場景,四宗眾人的眼里也都灌滿與太玄真人相同的驚愕。
“獨自一人施展的清魔陣?這……不是失傳了嗎!”
太玄和玉陽真人對視一眼。
他們都知道沈蒼來自凡間沈家,以往也都把沈蒼身上的一切歸于乾元卷。
可清魔陣是五千年前仙君留下的陣法,只因少有人能做到,才演化為多人布陣,反而導致仙君留下的初版疏于保管,在五千年間早已失傳。
沈蒼卻為何會這失傳的陣法?
太玄真人欲言又止。
他有心去問,又怕人多眼雜。
正在這時,最前方的弟子傳來一聲驚喊:“有埋伏!”
各宗大能當即飛身而起!
弟子們瞬間收縮陣型,以備敵襲。
沈蒼和江云渡也飛到陣前,看到被魔氣遮掩的枯萎樹叢里,有人影在其中穿梭。
魔氣被陣法震懾,人影始終在魔氣內龜縮,只在被迫后退時,露出一張張蒼白暴戾的臉,臉上都釘著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眼神兇惡,隱隱含有嗜血的渴望。
“是碧云天的人!”有人突然高喊,“那幾個,我在北境蠻荒都見過!”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議論紛紛。
連各宗長老都不能免俗。
“怪不得碧云天不肯回信,原來他們早與魔族勾結!”
“竟然做出此等傷天害理的事,簡直是修真界的叛徒!”
沈蒼沒有細聽。
他看向魔氣里的人影。
這些人看起來都很僵硬,雖然和原身父母沒被喚醒時的狀態不太一樣,但這種千人一面的表情,不像是有自主意識。
忽然,其中一雙血色眼睛看到沈蒼和江云渡。
他嘴里發出一聲怪異的低吼,緊接著,一雙雙血紅的目光都落在兩人身上。
沈蒼直覺不對。
下一刻,暴戾的人影傾巢而出!
沈蒼腳下的清魔陣隨心意動,驟然大亮!
人影停滯一瞬,又狠狠悍不畏死飛撲過來!
太玄真人連忙一揮拂塵,灑下靈氣罩為兩人擋了一記。
但靈氣罩很快破碎。
沈蒼和江云渡在這間隙往后急退。
這里比他們修為高深的修真者比比皆是,沒必要冒險硬拼。
可身上還披著魔氣的眾人卻不肯輕易放過他們。
這群人幾乎無視周圍的攻擊,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仍然直奔他們而來!
即便旁人,也已經意識到不對勁。
太玄真人更是直接閃身到兩人身旁:“看來魔族已盯上你二人,莫與他們糾纏!”
聽到這句話,周圍人紛紛怒喝。
“什么魔族,分明是碧云天的走狗!”
“碧云天如此惡毒行徑,難道不怕仙界降罪嗎!”
江云渡負手立在劍上,聞言,眼底漸沉。
沈蒼則看向被攔下的眾人。
碧云天是不是走狗,他不得而知,但四宗有奸細,一定板上釘釘。
祁寧山一行,只有四宗和崇光宗知道,對方特意在這里設下埋伏,很有針對性。
會針對他和江云渡的人。
沈蒼記起接連三次逃跑的那個魔族。
對方在小仙境只發展到青華真人一個線下,到了小洞天,至少昨夜之前,也沒能吸收新鮮血液,可見能力有限。
今天突然冒出這么多手下,不像是對方的手筆。
小洞天內也有魔族。
而且很有可能兩邊已經碰頭。
修真界被滲透,不知道還有多少個青華真人。
四宗還在叫罵碧云天,拼命攻擊的人充耳不聞,只在又一個突然間,齊齊返回魔氣。
打殺這么久,他們根本不能近沈蒼和江云渡的身。也許背后驅使的人不愿再做無用功。
他們走后,留下滿地血跡和幾具尸體。尸體被玉陽真人收入乾坤袋。
弟子們還驚魂不定。
在小仙境里,他們早習慣了長久的安寧,對方血腥野蠻的拼殺讓他們難以適應。
見到他們的表現,各宗決定打道回府。
經歷過埋伏,弟子們需要安撫,加上對碧云天的憤怒之情,探查祁寧山對大家來說不再是頭等緊要的事。
必須找碧云天要個說法。這是眾人心中共同的想法。
是以返回崇光宗后,玉陽真人就給碧云天發了一封傳信質問,措辭不如上一封請帖和善,還說明若再不回音,四宗必不罷休。
這一次,碧云天的回信很快到了。
聽完玉陽真人念出的內容,眾人面面相覷。
“魔尊真的要來?!”
“他不是在閉關嗎?”
大殿內一片嘈雜。
玉陽真人也皺著眉。
他發帖江云渡,只是出于尊重,畢竟江云渡是碧云天的宗主,繞過總歸有失妥當。
原以為江云渡閉關,碧云天會另派人選前來,沒想到江云渡竟出關了。
“魔尊又如何,此事乃碧云天犯下滔天之罪,他若要出手,我等合力,怕他一個不成!”有人起身。
這句話一出,眾人紛紛附和。
沈蒼正想問問魔尊究竟都做過什么,讓這么多人如臨大敵,轉臉才看見,身旁人早已不見。
—
北境蠻荒。
碧云天。
馮桓走出通道,剛出門口,看到迎面走來的人,目不斜視,準備擦肩而過。
“左護法。”
馮桓轉身,拱手道:“總殿使。”
段燁問:“聽說宗主出關了?”
說話的人長相俊美,不生女相,眉宇間卻有一點紅痣,帶著一絲邪氣。
他說話帶笑,笑容不到眼底,只有淡淡厲色。
馮桓道:“是。”
“哦?”段燁目光流轉,“宗主此行小洞天,帶了誰去?”
馮桓道:“只有右護法一人。”
段燁笑道:“讓她不用去了,有我陪宗主足矣。”
馮桓面不改色:“是。”
他拱手站在原地,等腳步聲離去,看了沒入拐角的背影一眼,才繼續走進內殿。
“主子。”他單膝跪地,把剛才的對話如實稟告一遍,才道,“靈機真人已有傳音。”
“講。”
“盒內玉珠為輪回珠,乃神器輪回鏡部件之一。”馮桓一一轉述,“集齊部件得輪回鏡,鏡中可顯現主子命定之人。真人已在卜算其余部件下落。”
“嗯。”
沒再聽到命令,馮桓抬頭,江云渡的身影已不在殿內。
—
崇光宗大殿。
四宗眾人還在為即將發生的見面做準備。
“等江云渡到了,定要讓他解釋清楚!”
“不錯,他是碧云天的宗主,該當為此事負責!”
沈蒼正坐在角落,聽荊無憂說書似的聊起江云渡的種種行徑,還沒聽完,門口傳來一聲。
“他來了。”
大殿里忽然落針可聞。
沈蒼也看向門口。
一道身影兀地出現在大殿中央,悄無聲息。
他穿著一身玄色,剛一現身,周圍仿佛有沉重的壓抑眨眼鋪開。
殿中眾人不約而同站起身來,面向他,手里都下意識掐著半個法訣,渾然沒有剛才討論時的豪放輕松,各個形容緊繃。
沈蒼的視線越過眾人肩膀,看著江云渡冷峻削挺的側臉。
他很確定。
他從沒見過這張臉。
但莫名的,這個人看起來有點熟悉,似曾相識。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被碼字軟件鎖住了……
——
第 23 章 舍不得,可以追上去。
和大家一起來湊熱鬧的上官楚咽了咽口水。
“這就是魔尊?”他悄悄地說, “好可怕……”
說完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看到江云渡往這邊掃過一眼。
那雙寒星似的漆黑雙眼沒有半分溫度, 讓他呼吸一滯, 下意識退到沈蒼身后, 尋求庇護。
就連荊無憂, 此刻也一聲不吭。
江云渡的目光從沈蒼臉上劃過, 旋即收回。
太玄真人作為東道主, 此時走上前,一揮拂塵, 行禮道:“江宗主。”
有他在先, 周圍人也紛紛效仿。
但不同于平常會面,和魔尊共處一室, 眾人沒有話可寒暄。
太玄真人深知江云渡不好招惹, 本想盡快談起正題, 就聽到門外一聲尖嘯轉瞬逼近,落在殿中!
“是誰?!”
太玄真人來不及阻止, 臨江閣眾人在瞬間一同出手,抬掌轟向這個不速之客!
來人卻笑了一聲。
他抬手祭出一件法寶, 張開的盾形護罩抵擋。
他本人被沖擊力撞得向后飛退幾步, 盾上擋下的攻擊卻盡數彈射出去。
小部分砸落殿中,生出點滴騷亂。
大部分直沖江云渡而去。
太玄真人臉色微變。
他看出臨江閣是想借這一手試探來人的實力,但試探到江云渡身上, 又該如何收場?
八百年前, 江云渡橫空出世,風 僅用三百年便擊敗碧云天前任宗主, 五百年便進境至已有五千年未有人觸及的大乘期。這等神速, 哪怕五千年前,也稱得上前無古人。
近三百年來,江云渡時常閉關,任誰也不知道他如今修為幾何,唯獨一件事最清楚。在場沒人是他的對手。
大殿內不乏和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不由都做好動手的準備。
事情就在轉瞬之間。
臨江閣眾人來不及收勢的試探一擊沖到江云渡身旁!
眾人沒看到江云渡有絲毫動作。
然而猛烈的沖擊還未碰到他的衣袂,便已消融。即便微風,在他身旁也仿佛不起波瀾。
太玄真人心中愈緊。
以他的實力,根本看不透江云渡究竟如何做到。
江云渡目光微轉。
那雙無情的漆黑星眸有懾人的鋒利。
臨江閣眾人心弦繃緊。
下一瞬,消融的靈力百倍返回,勢如閃電!
眾人連忙祭起護身法寶,正慶幸早有防備,還未松一口氣,身前的沖力輕而易舉撕碎法寶的霞光,重重向前!
“轟——!”
眾人抵擋不住,齊齊被掀飛出去,在半空吐血不止,撞得大殿內一片狼藉。
其余人臉色大變,嚴陣以待!
段燁站在原地,看到這副場景,雙眼微瞇。
緊接著,身前護罩化為靈氣消散,他看向臨江閣的方向,唇邊的笑意不及森冷的眼底,只有狠厲。
他抬手成爪,金紅的火焰從他掌中噴涌而出,合體后期的氣息在大殿內陡然爆發——
“夠了。”
這是江云渡第一次開口。
他的語氣并不激昂,低沉嗓音也顯得漠然,卻讓人不由自主凝神靜聽。他開口,只有不容置疑的平淡。
段燁五指微顫,兇暴的臉上飛速劃過一抹厲色,才握拳收手,笑道:“是,宗主。”
其余四宗卻沒有這樣輕松。
江云渡手段狠辣,無人不知,今日隨意出手也將臨江閣眾人重傷,他們不得不防,但此事畢竟是臨江閣主動挑釁,他們也無從指責。
沉重的寂靜在大殿內游走。
直到臨江閣主捂胸從地上起身,咬牙道:“是我們不好,請江宗主莫要失了和氣。”
隨著臨江閣眾人走上前解釋剛才的“失手”,確認不會再有沖突的荊無憂拍打著崩到身上的木屑沙土,從椅子后出來,在角落里繼續向沈蒼介紹碧云天的結構。
“碧云天所在的北境蠻荒,占小仙境的三分之一,但蠻荒之地兇獸橫行,很少有人過去冒險。”他簡單說明到這,壓低聲音,“據說八百年前,蠻荒并非碧云天一宗獨大,另有十三宗門也算小有名氣,這十三宗在碧云天易主之前就被江云渡如數擊潰,并入碧云天,共稱十三殿。”
上官楚似懂非懂:“剛才那個人就是十三殿的人嗎?”
“不是。”荊無憂搖頭,“碧云天等級森嚴,十三殿的人有事都只能跟左右護法匯報,見不到江云渡的面,更別提跟在他身邊了。”
聞言,沈蒼看了江云渡一眼。
原來是邪|教頭子。
魔族應該好好向這位魔尊討教一下發展下線的經驗。
不過,沈蒼的視線又轉回江云渡身旁的人。
“你知道他是誰?”他問荊無憂。
“不清楚。”荊無憂還是搖頭,說完才反問,“你怎么忽然問起他?”
和嘴上永遠有問題的上官楚不一樣,以往沈蒼總是聽得多,說得少,他感興趣的每件事,都讓旁人感興趣。
沈蒼笑道:“隨便問問。”
他不能告訴他們,就在段燁進門后,游戲面板功法頁面下的第六個黑框忽然亮起金光。
顯然,對方身上有一份殘卷。
荊無憂說:“這個人可能是左右護法,只有他們能跟在魔尊身邊。哦對了,傳言碧云天除左右護法外,還有段家的人能和魔尊走近。”
“段家?”
荊無憂點頭,又壓低聲音:“碧云天前宗主就姓段,叫段鴻峰,而且是魔尊義父,五百年前父子反目,碧云天一朝易主,但魔尊沒有把段家趕出碧云天。”
上官楚最喜歡這些秘辛,聽到就雙眼放光。
可惜荊無憂也只知道這些,對內情一無所知。
“反正也就這些人了。”荊無憂最后總結。
和上官楚不同,沈蒼對江云渡的私事沒什么興趣,他只在考慮功法殘卷。
按荊無憂的說法,碧云天等級森嚴,如果對方的身份是碧云天高層,要接近,確實會很麻煩。
沈蒼正想著,渾然沒注意大殿內突然安靜下來。
荊無憂咳了兩聲。
杜逸直接出聲提醒:“沈蒼!”
沈蒼回神過來,才發現所有人的視線都聚集在他身上。
太玄真人向江云渡介紹:“沈蒼乃崇光宗弟子,來自凡間,正是他與清連宗的江葉青兩次發現魔族蹤跡。”
四宗早在昨天已經得知沈蒼身份,聽到這句話并不驚訝。
太玄真人又看向玉陽真人:“怎么不見江葉青?”
玉陽真人道:“他身體不適,近幾日要閉關。”
身體不適?
沈蒼往外看了一眼。
從祁寧山回來,的確沒再見面。是煞氣發作?
“有勞小友再將當日情景告知江宗主。”擔心江云渡等得不耐煩,玉陽真人對沈蒼說。
“不必。”江云渡淡聲道,“我已知曉。”
他看向沈蒼。
自重回修真界,和沈蒼同處一室,對方從來和他走近,他竟已習慣。
段燁第一時間注意到江云渡的視線,也看向沈蒼。
沒能查探出沈蒼的修為,他眼神微轉,才出聲說:“我還不知道,再說一次無妨。”
沈蒼順勢問:“沒請教?”
上首,江云渡看著他,摩挲掌中玉石。
沈蒼極少主動問及旁人,段燁有何特殊,讓他在意。
段燁也微頓,上下打量他一眼,沒有隱瞞:“段燁。”
姓段。
看來荊無憂沒猜錯,的確是邪|教高層。
沈蒼心里盤算該怎么拿到他手里的一卷功法,隨口把兩段經歷簡短復述一遍。
段燁聽完,負手繞著他走了半圈:“你說你兩次遇見魔族,卻為何兩次從魔族手中逃脫?”
沈蒼敷衍一句:“運氣好。”
段燁深深看他,笑了一聲:“我不信運氣。”
太玄真人和玉陽真人對視一眼。
后者從乾坤袋里放出從祁寧山帶回的尸體,就放在碧云天二人面前。
不論沈蒼如何逃脫,他們都不想在這件事上多做糾纏,修真界與魔界不共戴天,查清魔族才最要緊。
“此次請江宗主前來,一是為魔族現身,這第二,”玉陽真人看向江云渡,語氣帶上一絲強硬,“是想請江宗主解惑,為何碧云天弟子會在祁寧山魔氣中設伏,意圖謀害修真者?”
“段燁。”江云渡道。
“是。”段燁說著,抬手伸向其中一具尸體。
他掌中又有金紅火舌從他指尖跳躍出去,旋轉著環上尸體,沒入七竅。
這套流程他駕輕就熟,很快,有肉眼可見的絲縷黑氣從尸體里涌出,尸體臉上僵硬的暴戾也隨之緩緩消退,只剩失去生機的青白。
“他們早已魔氣入體,成了魔族的牽線木偶。”段燁對魔氣很有研究,說完依次逼出其余幾人體內的魔氣,火舌又從破爛的衣衫中搜出幾塊鐵牌。
他看向江云渡:“確是宗內弟子。”
江云渡的身影在殿內緩緩消散,聲音才傳來。
“走吧。”
段燁立刻跟上。
其余五宗還沒反應過來,看到兩人都徑自離開,才趕緊追了過去。
這一次,各宗都沒帶弟子前往,向固等人也被勒令留下。只有沈蒼一個例外。
他們趕到祁寧山時,江云渡的身影獨自立在滿山黑霧之上。
沈蒼遠遠看到他腳下的龐大漩渦將魔氣卷得七零八落,露出布滿枯萎叢林的山脈。
強勢逼人的威壓隨著旋渦向周圍延展,源源不斷、所向披靡。
五宗眾人也紛紛停下,在他的威壓下旁觀這場清洗。
沈蒼看向漩渦中心。
大乘期,接近滿級。
第一次見識這份實力,他心中的熟悉感卻仍然揮之不去。
—
良久,直到祁寧山脈的魔氣暫時消散一空,半空的旋渦才慢慢收斂。
江云渡立在空中,眉間微蹙。
自二十多年前,修為無法寸進,每逢出手,境界總會有一段時間減退,至今沒有半分好轉。
馮桓早說過弟子無故失蹤,此行祁寧山,他也是為此事而來。
卻只簡單出手,境界又有不穩的跡象。
此地不宜久留。
段燁已第一時間趕來:“宗主。”
看著江云渡,他眸光發暗。
合體期無需法寶便能御風飛行,江云渡周身卻連靈力波動都沒有。
僅憑肉身浮空。
這是他如今難以企及的境界。
“查清此事。”江云渡淡聲說完,余光看到沈蒼御劍而來,轉臉看他一眼,身影才漸漸消散。
段燁維持著拱手的姿勢,口中的“是”字遲遲沒有說出。
他只轉向江云渡最后看著的人,心底思緒萬千。
一向只看重修煉的江云渡,何曾注意過旁人。
但今日,他已不止一次見到江云渡的視線在此人身上停留。
沈蒼。
他默念這個名字。
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讓江云渡另眼相看。
—
沈蒼沒去關注邪|教二人組。
殘卷沒有頭緒,手頭的任務就在眼前。
江云渡收手后,他就直奔祁寧山。
這里之前是魔氣匯聚的中心地點,應該會有線索。
五宗眾人和他有相似的想法,也都疾速趕來。
沈蒼直直落地,很快看到不遠處的陣法。
絕煞陣。
不過之前遇到的不同,這個絕煞陣的范圍更小,威力更弱。
不止是被江云渡壓制過的原因。
這里凝結的煞氣,甚至比不上抽離魔骨的絕煞陣。
沈蒼正要走近幾步,忽然皺眉看向周圍。
這里不止一個絕煞陣。
太玄真人注意到他的停步,問:“有何異樣?”
沈蒼飛身半空,向下用了一個群體攻擊技能,順應本能在地面轟出一個大坑。
一具被煞氣包裹的骸骨赫然就在坑中。
周圍人早被這邊的動靜吸引過來,見狀,驚起一片嘩然。
“若此地魔氣竟是人為,那其余各處……”
“魔族布的這些陣法,究竟是何作用?難道只為殘害修真者?”
他們滔滔不絕的困惑對眼下沒有幫助。
沈蒼說:“陣法不止一個,你們誰會解陣?”
“沈蒼說得不錯。”玉陽真人肅聲道,“時間緊迫,需盡快找線索!”
聽他這么說,眾人也顧不上其他,紛紛四散去試。
段燁留在原地,盯著沈蒼的背影。
原來倒真有幾分本領。
但僅憑這點本領,如何能得江云渡青眼。
沈蒼正打算繼續查看,心有所感,回眼正對上段燁的視線。
段燁笑道:“你不錯。”
話落對他點頭示意,就轉身離開。
沈蒼挑眉。
這句夸贊沒頭沒尾,他也沒去在意。
之后被江云渡強行壓制的魔氣又卷土重來,眾人只好返回崇光宗。
回去的路上,段燁一直和沈蒼同行,直到送沈蒼回到院子,再笑談幾句,才御風離開。
沈蒼看著他留在天際的弧光。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這個段燁,表現一直很古怪,身上很有種資深邪|教的氣質。
不過,如果邪|教高層有意把他發展成下線,對拿到殘卷應該有所幫助。
“舍不得,可以追上去。”
沈蒼回頭。
江云渡負手立在門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話落,他也收回看著天際的視線,轉向沈蒼。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4 章 嘴上再強硬,行動才是真心。
“你不是在閉關, ”沈蒼走到江云渡身旁,“怎么在這?”
江云渡淡聲反問:“我在這,對你多有不便?”
沈蒼笑道:“怎么會。”
江云渡看他一眼, 轉身走向房內。
兩人先后進門, 沈蒼簡單洗去一身魔煞氣, 才換了衣服回到臥室。
天色漸晚, 到了療傷的時辰。
沈蒼看向江云渡:“你的傷沒事吧?”
“已無大礙。”江云渡語氣稍緩。
離開祁寧山, 境界開始減退, 他本體已回到碧云天,近段時日不宜再露面。
化身修為偏弱, 卻無人知曉身份, 比之親身在場,行事更為便宜。
魔族現身, 清連宗動蕩, 他不可安穩渡過情劫, 先查探魔族相關也好。
靈機已然出手測算輪回鏡下落,若此事順利, 他也無需留在清連宗中,只待鏡內顯現對方身份, 便可斬斷情絲。
沈蒼說:“真的無礙?”
下午去祁寧山的人里, 會解陣的少之又少。
而且這么多人加在一起,比江云渡一個人之前在望月窟解陣的效率還是低了很多,找到的線索有限。
也許是這個原因, 他第二環的任務進度只有66%, 應該是山里還有更多線索沒能解鎖。
總和江云渡待在一起還沒察覺, 一次分開, 他已經認識到江云渡的重要性。
不止是對于清連宗的坎水卷, 對任務也有相當重要的輔助效果。
這樣的人不帶在身邊,是對資源的可恥浪費。
想到這,他看向江云渡。
“不要逞強。你知道的,如果是你有需要,我隨時都在。”
—
荊無憂飛身落進沈蒼住處前的院子里時,正聽到這句話。他不免意外。
隨時都在?
這聽起來很不是沈蒼的風格。
他自認有幾分看人的功底。
對于沈蒼這個仿佛老天送來的崇光宗救星,他和大家一樣,不否認對方心懷大善,慈悲心腸,面對不平事總仗義相助,但沈蒼的性格很是讓人捉摸不透,平常看似漫不經心,做事卻從容冷靜,輕易教人信任依賴。即便師父師叔,也對沈蒼十分聽信,可見一斑。
而這依賴只是單方面。
沈蒼從未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就算和沈蒼一同來自凡間的上官楚,也很少見到沈蒼的面,他們這些沒認識太久的同門,往來就更少了。
他有時覺得,沈蒼的漫不經心更多像是過分強大的游刃有余。
旁人看來千難萬難的事,沈蒼做來易如反掌,他總是穩操勝券,令人絕難望其項背,所以在這份游刃有余間,也沒有旁人落腳的余地。
今日還是第一次聽到沈蒼單獨對一個人說出不設限的承諾。
這個念頭劃過心間,荊無憂又搖了搖頭。
說到底是他對沈蒼了解不夠深切,何況人人都有至交好友,哪輪得到他指手畫腳。
他正要繼續往前,門內又傳來聲音。
“寬衣。”
荊無憂腳步霎時停在原地。
這是去了清連宗的那個江葉青?他記得,確與沈蒼親近些。
可……寬衣又是何意?
“急什么。”他聽到沈蒼說,“你今晚不舒服,免了吧。”
“……”荊無憂直覺腳下生釘,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沈蒼說的,原來是這個需要?
怪不得態度特殊,他們竟是如此關系……?
他的氣息在震驚中有一瞬泄露,被沈蒼的功法察覺。
“吱呀”
看到沈蒼開門,荊無憂干笑一聲:“抱歉,打擾了。”
“荊師兄?”說完,見他表情猶豫,沈蒼側身,“進來吧。”
“這……”荊無憂遲疑著問,“不方便吧?”
沈蒼說:“你不方便?”
“不是……”荊無憂話到嘴邊,見沈蒼舉止大方,神情也不見有分毫異樣,再推辭倒顯得他做賊心虛,加上要說的話確實不好在這里講,只能硬著頭皮進門。
跨進門檻,他看到有清連宗的內門弟子衣角果然在內間晃過,忙收回視線。
非禮勿視!
“這么晚來找我,什么事?”
提起正事,荊無憂不由正色。
他回頭看了一眼,揮手關上房門,想到內間那位應當算不上外人,直接說:“方才我無意碰見碧云天的人。就是在魔尊之后來的那個段燁,你還記得吧?”
“嗯。”崇光宗現在只剩下一個碧云天的人,何況分開不久,沈蒼當然記得。
荊無憂長話短說:“他認出我是崇光宗的弟子,特意向我問了你的事。”
這時,江云渡從內間出來。
他對院內的動靜早有察覺,神識認出荊無憂的氣息,才未曾開口。
看到他,荊無憂眼皮一跳,繼續說:“不過你放心,我只說你來自凡間,其余我一概不知,不知他是否信了,但也沒有糾纏。”
說到這,他又正色,“我是來提醒你小心些,碧云天畢竟不是正派,他無故向我打聽你的消息,一定另有目的。”
雖然有過對段燁的猜測,沈蒼還是道:“多謝師兄。”
荊無憂擺手:“我知道你的這聲師兄我聽不了多久,但我們也仍是師兄弟,我可不想看到你被碧云天的人暗算。”
沈蒼笑道:“我會小心的。”
說完該說的話,荊無憂也笑了笑,卻很快變成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匆匆跟兩人道了別,就打開房門。
大概是有急事吧。
沈蒼正想著,轉身就對上江云渡黑沉的雙眼。
“怎么?”
江云渡看著他,片刻才道:“寬衣。”
身為出竅期修真者,荊無憂被門檻狠狠絆了一跤。
他往前踉蹌兩步,一次也沒有回頭,逃也似的御劍上天。
沈蒼看過去一眼,沒太在意:“你確定?”
玉陽真人親口說對方身體不適,作為朋友,他表現得非常體貼。
江云渡已經走向內間,回應一目了然。
沈蒼只好解了腰帶,脫去上衣到蒲團前坐定。
江云渡看著他閉眼,指前的散魔丹遲遲未動。
段燁心高氣傲,自有本錢。
只半天功夫,這兩人便談笑風生,若果真段燁另有目的,沈蒼想必也樂見其成。
“怎么不動?”久沒感覺到散魔丹的作用,沈蒼問。
他還沒睜眼,丹田內終于迎來熟悉的氣息,但比起以往的循序漸進,這次的暖意開始運轉后就燒得滾燙,在魔氣的沖擊下四面點火。
沈蒼蹙眉。
好在這一次療傷的過程也比以往更短。
“睜眼。”
沈蒼沒有睜眼,聽到江云渡的話,他單腳踩在地面,捂胸靠在墻上緩解經脈內的灼痛。
江云渡從蒲團上起身,見狀,指間稍動。
感覺到一股突如其來的微涼靈力滲入體內,沈蒼抬眸看向他。
江云渡轉身走向室外。
“以前怎么不這么幫我?”
江云渡沒有回答。
沈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復又閉眼枕在墻上,唇邊嗪著淺淡笑意。
嘴上再強硬,行動才是真心。
他的內應,總算開始把他當成自己人。
—
由于祁寧山脈的魔氣太過肆虐,近段時間,各大宗門輪流派人前往,擺陣清除。
期間太玄真人特意來問過沈蒼,獨自一人可用的清魔陣從何處習得,沈蒼照例把一切歸功于乾元卷。
像這種只要按照多人大陣運轉規律去運轉靈力的技能,他不覺得很難,會失傳才該奇怪。
不過把失傳的清魔陣教給崇光宗幾人,算是他對這次行動最大的幫助。
前不久又被類似魔族傀儡的人埋伏,沈蒼和江云渡被眾人死死勸在崇光宗內活動,還特意聯手施下防護法陣,以防魔族前來偷襲。
這段時間以來,沈蒼除了療傷,再就是去原身父母住的地方探望,正巧也離他的院子不遠。
經過向固等人的細心照顧,沈昌旭和倩娘如今已經能正常交流。
可惜盡斷的經脈不能完全修補,他們不僅修為盡失,身體也各處受損,行走只能依靠被施了法術的椅子。
但他們盡管失去記憶,大概生性樂觀,對這樣的局面接受良好,反而時常和幾人聊得開心。
每每沈蒼過去,他們也總有種冥冥之中的感應,和他有說不完的話。
沈蒼大多是聽。
他上輩子在孤兒院長大,無父無母,這種源自父母天性的關心,他沒有經驗,也不擅長應對,只是代原身好好地傾聽。
他打聽過對修復經脈有益的靈草。
很巧,祁寧山脈就有產出。
今晚,最后一次療傷過后,魔氣徹底清除,江云渡的煞氣也徹底痊愈,他打算去一趟祁寧山。
被魔族盯上的確需要警惕,可沒必要因噎廢食。
再者,以各宗目前的進度,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黑叔,紫嬸,該吃藥了!”上官楚還沒走近,就先大聲表示自己到了。荊無憂也在他身后。
沈蒼起身讓開位置。
椅子上的兩人追著他的身影抬頭,忙問:“你要走嗎?”
沈蒼笑道:“我不走。”
兩人松了口氣,才笑著接過上官楚遞來的藥,皺著臉一口喝干。
“好棒哦!”上官楚對待他們的態度和對孩子相差無幾。
沈蒼站在一旁看著他們聊天。
來到這個世界一直是打打殺殺,這幾天的清閑是難得的休息。
—
天邊。
江云渡踏劍立在云端。
他垂眸看著地面的場景。
沈蒼沒把兩人的身份公之于眾,他沒問原因,也不去打擾三人團聚。
倏地。
他眸光漸沉。
一道金紅光芒轉瞬飛來,從天而降。
段燁閃身至沈蒼身旁,笑道:“你果然在這。”
沈蒼沒看他:“怎么樣?”
魔尊來過的第二天,碧云天的人就齊聚崇光宗。
和小仙境四宗相比,這個“魔宗”對魔氣反而更了解,尤其是段燁和右護法朱婉婉,對解決魔氣相關的麻煩頗有心得。
至于段燁本人。
沈蒼原本有為了功法殘卷結交的打算,但幾天接觸,他的想法早已轉變。
對方的接近太過刻意,而且并不掩飾這種刻意,目的性很強,卻并不打算和他深交,加上對方資深邪|教徒的身份,可想而知這種態度之下,會是更強的防備。
沈蒼并不喜歡和這種人打交道。
“不錯。”段燁似乎看不出他的冷淡,“朱婉婉翻遍古籍,終于找到五千年前的仙魔戰場,祁寧山脈便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
這么看,像祁寧山脈這樣被魔氣覆蓋的地方,修真界不止一個。
“說來也奇怪,祁寧山從前并非這般嚴重,魔族知道這二十多年來四宗不再理會小洞天似的,擴張如此猖獗。”聽到仙魔戰場四個字,荊無憂皺著眉說,“難道是想借這戰場死灰復燃?”
這些問題,如果青華真人沒死,應該會有答案。
段燁則上前一步,笑著看向沈蒼:“若你好奇,我可帶你去見朱婉婉,問個清楚。”
沈蒼正想敷衍過去,頭頂傳來江云渡的聲音。
“沈蒼。”
沈蒼抬頭。
他先看一眼天色。
只是黃昏,江云渡還披著滿身夕陽余暉,神情看不真切,耀眼奪目。
“今天這么早?”
記起不該記起的對話,荊無憂眼皮又狂跳。
沈蒼已經和原身父母打過招呼,御劍到江云渡身旁:“走吧。”
段燁眸光微瞇。
他看向天際兩道身影一齊離開,語氣喜怒難明:“那是誰?”
荊無憂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
但對方是合體期大能,不是他能得罪的人:“清連宗弟子。”
段燁看他一眼:“名字。”
森冷的眼神讓荊無憂心頭微緊。
他只好回答:“江葉青。”
江葉青。
又是姓江。
段燁哼笑一聲,再看向早已沒了兩人蹤跡的天邊,臉上忽然面無表情。
荊無憂在一旁看著他,愈發覺得他接近沈蒼不懷好意。
下一刻。
段燁的影子消失無蹤。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5 章 他已習慣掌心的溫度。
沈蒼和江云渡一起回到住處, 療傷過后,當即啟程前往祁寧山。
出于各宗過度謹慎的保護欲,他們離開時, 沒有通知任何人。
即便如此, 他們飛出護山大陣的瞬間, 兩道身影眨眼而至, 好像一直就在關注著他們的動靜, 連一秒鐘都沒耽擱。
馮桓第一個趕到。
魔族事宜, 江云渡十分看重,身為碧云天左護法, 他責無旁貸, 是以和碧云天弟子們一同趕到。
只是經歷過一次江云渡被魔族襲擊,他也是眾多支持過度保護的人之一。
主子化身修為不算高, 若稍有不慎, 他不敢深想。
馮桓還沒開口, 第二個人影也倏然停住。
“深更半夜,你們這是要去哪里?”
是段燁。
馮桓皺眉。
碧云天中, 他最不愿與之打交道的,便是段家這兩父子。
段鴻峰口蜜腹劍, 心思陰沉, 當年被主子拿走宗主之位,心中自然惱恨,卻不知為何按兵不動, 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主子手中。
段燁則生性與常人不同, 自幼殘忍古怪, 長大后有所收斂, 也性格孤僻, 手段暴虐,每每見面,那張假意的笑臉更讓人不適。倒是天賦極強,七百年便是合體后期,其資質,碧云天僅在主子之下。
然而此刻主子化身在場,不可暴露,他再不愿打交道,也不能讓段燁壞了主子計劃。
“總殿使。”馮桓不動聲色。
段燁看向他,掃過他臉上的玄鐵面具,眼里帶著從不屑遮掩的探究:“左護法何時學起了藏頭露尾?”
馮桓忍下去看沈蒼的沖動,平靜地說:“出門在外,小心為上。”
主子化身可行千般變化,他的道行卻還不夠。
何況他也想不到在凡間無意間遇見的一個凡人,會和主子牽扯如此深遠,當日他是以真面目真名姓面對沈蒼,今日才不得不做些遮掩。
“總殿使有何指教?”
“我不是來找你。”段燁再看他一眼,才轉向沈蒼兩人,“正巧,我還有新朋友要介紹給左護法認識。”
馮桓心中一沉。
難道這么快,段燁就對主子有所懷疑?
這也并不稀奇。
段燁從小算是在主子身邊長大,五百年前一場大變,才漸行漸遠,若論對主子的了解,段燁自然不遑多讓。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疾速閃過,他聽到段燁緊接著說。
“這位就是沈蒼,左護法應當聽說過。”
何止聽說過。
“……”馮桓沉默片刻,看向沈蒼,“新朋友?”
段燁笑道:“不錯。我與沈蒼一見如故,極為投緣。”
沈蒼只淡淡說:“兩位,沒別的事,有勞讓一讓。”
段燁的一見如故、極為投緣,十分里有十分的水分,他不以為然,也沒打算浪費時間糾正。
“原來如此。”
不是主子計劃有失,馮桓很快調整心情。
他用盡可能最冷淡的聲音開口,但面對江云渡還是底氣稍顯不足:“你們如今是魔族眼中釘,處境危險,不該不辭而別。”
“沒關系。”段燁飛向沈蒼,笑意深切,“我可以護他周全。”
他的語氣讓馮桓聽得眼皮一陣狂跳。
當著主子的面挖墻角,段燁是不想活了。
沈蒼卻笑了笑:“那就謝了。”
目前為止,他的確看不出段燁的企圖。
但一個合體期修真者自愿為他們保駕護航,他沒有理由拒絕。
至少對方如果想和魔族勾結,大可以暗中下手,沒必要多此一舉。
見他同意,段燁笑道:“你我之間,不必客氣。”
沈蒼不置可否。
臨行前的延誤到此結束,他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收回視線,化為流光遠去。
要走也不說一聲。
沈蒼頓了頓,才御劍追上。
段燁墜在兩人身后。
見狀,馮桓咬了咬牙,也飛身向前。
“事關重大,總殿使不該胡來。”
段燁看了看他,笑容意味深長:“左護法對宗主總是這么忠心耿耿。”
馮桓面色平靜。
段燁道:“若不放心,左護法盡管跟上來便是。”
看著眼前劃過的背影,馮桓皺眉。
段燁行事但憑心意,他不清楚對方接近沈蒼的緣由,也沒再追問,只凝神趕路。
主子堅持要走,他不敢相勸,段燁說的正是他隨行要找的借口。
魔族想要的人是如今的線索,他絕不放心就此出事,從而讓主子失望。
沈蒼沒再關注身后的動靜。
他和江云渡一直在最前方。
路上,江云渡一言不發。
到了目的地,沈蒼也收起面板,抬手道:“來。”
身后的馮桓正奇怪,就見江云渡飛身到沈蒼劍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眼睜睜看到這一幕,馮桓僵在劍上,往前又滑出一段距離,才回過神來。
不會……吧?
主子如今連旁人的世俗眼光都不再在意了……嗎?
他極力掩飾心中的震驚,幸好面具讓他輕松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隨著三人緩緩下落。
段燁也沒去注意,他的目光只在沈蒼和江云渡之間流轉,最后落在沈蒼側臉。
近日和沈蒼接觸,他看不出對方有哪里值得江云渡關注。
莫非是這層關系?
可江云渡又如何得知?
“前面是魔氣范圍,你們自己小心。”沈蒼話音落下,長劍直直沒入霧氣,已然不見。
馮桓撐起靈力罩,緊緊跟了進去,可魔氣讓視野受阻,他看向周圍,根本找不到兩人的影子。
段燁也是一樣。
魔煞氣息已至外圍,連他也不能隨意應對。
在魔氣中將他擺脫。
是他小瞧了沈蒼的手段。
想到這,他看向霧氣深處,臉上笑意早已消退。
—
魔氣深處。
絕煞陣中。
“鬼巖,別再固執了,還有其余地方可供我們使用,這里已被察覺,自當舍棄!”一道聲音苦口婆心。
被稱作鬼巖的人影身材高大,足有兩米,站在原地,小山一般的身軀肌肉虬結,充滿爆發力。
聽到這句話,他冷哼一聲:“千戟,你未免太過膽小。”
“我跟你說過,那兩位如今也在修真界,我們應當謹慎行事!”千戟看他一眼,不耐中帶著幾分急躁,話落看向身旁的女人,“幻蓮,你向來聰敏,難道也跟鬼巖一樣看不出眼下的危機?”
幻蓮擺弄著手里綻放的漆黑色蓮花,笑聲酥媚:“千戟,鬼巖這個死腦筋,除了君上,還有誰能左右?”
她向前走了兩步,身上淡青紫紅的衣衫無風自動,也如她手中蓮花綻放,無骨般的身軀柔韌搖曳,散出淡淡清香,引人深陷。
千戟愣愣看她,僅僅片刻,陡然冷下臉:“幻蓮,我警告過你,不要在我身上試你的把戲。”
幻蓮抬花掩唇:“你總這樣正經,讓我怎么忍得住。”
千戟眉頭緊皺。
他背過身,臉上只有深深的擔憂:“被奪去一半身軀,絕煞陣威力大減,計劃已有疏漏,這里不容再有閃失。”
幻蓮和鬼巖對視一眼,才道:“你不是說,那兩人如今并不認得你?”
鬼巖也問:“你與那兩人交過手,他們實力如何?”
“……”千戟沒有回身,“我也只是遠遠遇見,不想節外生枝,沒有交手。”
“那你的魔骨?”
千戟冷靜地說:“那是一場意外。”
“我這里絕不會有意外!”鬼巖揮手,魔氣左右分離,露出一片臉色青紫、雙眼無神的修真者,“就憑修真界的這些低等廢物,只配做我的魔傀,如何跟我作對?外圍的魔氣隨他去清,到了我的絕煞陣中,我定會好好教訓他們!”
千戟說:“別忘了,當年你與幻蓮便被那兩人克制,如今還未完全恢復,更不會是他們對手。”
鬼巖不屑道:“我知道你當年被他們殺了整整兩天兩夜——”
“可憐的千戟。命懸一線時被救回的滋味的確不錯,可若是救回之后又被打成命懸一線,”幻蓮嘖嘖有聲,“魔族中都不曾有這樣的折磨。對了,我一直沒問,他們究竟為何如此待你?”
他們的話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久遠的一幕幕畫面從眼前浮現,千戟泛黑的臉色隱隱發綠。
鬼巖接著說:“——就算你怕了,我卻不怕他們!”
幻蓮又是一陣唏噓:“你該怕的,青霄帝君不提,啟元帝君在仙界主殺伐,脾氣確實不太好。看看他們如何對待千戟吧。”
千戟眼角抽搐,面無表情:“說夠了嗎。”
“好吧,談正事。”幻蓮掩唇輕笑,終于道,“你說得沒錯,我與鬼巖的確被那二位克制,但你也忘了,如今是在修真界,他二人也不再是帝君。”
千戟皺眉:“你什么意思?”
幻蓮輕輕移步:“帝星已滅千年,如今你又在修真界看到他們,若我沒有猜錯,此生正是他二人轉世。不論因何轉世,不論有何玄機,仙界沒了帝君,已是空門,我們該好好把握才對。”
鬼巖滿意地笑了:“說得好!”
幻蓮看向千戟:“你未曾與他們交手,還不能確定他們如今修為幾何,我倒想稍加試探,若能在修真界將二人斬殺,毀了他們輪回之路,對君上定然大有裨益。”
曾有過同樣的想法,卻沒能實現,千戟選擇閉口不言。
“讓我來!”鬼巖捏緊拳頭,“他們是帝君時對我克制,如今已不是神仙之軀,區區修真者,能奈我何?”
幻蓮笑道:“我就算了,我的花兒不適合打打殺殺。”
話落,她翻手托起手中蓮花,漆黑花瓣朵朵脫落,飛入霧氣中,沒進魔傀額頭,留下淡淡的蓮花標記,“你的魔傀就借我一用吧,我們還需要更多獵物。”
花瓣轉淡的瞬間,濃郁的煞氣像被吸引,加倍灌入魔傀體內,撐得眾人經脈鼓脹黑紫,表皮處處滲血,不斷發出陣陣痛苦的嘶吼,雙目眥裂。
待幻蓮一聲令下,立刻四散而出!
這時,一道黑影悄無聲息來到鬼巖耳邊。
“有人送上門來了。”鬼巖聽完,蠻橫的臉上露出期待,“希望這次,能讓我玩得久一點。”
—
魔氣外圍。
沈蒼在山中轉了一圈,任務進度沒有提升,也沒找到對修復經脈有益的藥草。
但他發現,祁寧山和小仙境那處絕煞陣里的場景很相似。
草木枯萎,偶爾見到一兩具靈獸的尸體,也都渾身干癟,像被用特殊手法吸干。
他用了兩個鑒定。
【失去生機的樹木】
【失去精血的動物】
魔族應該對這兩者有大量需求,才會不斷擴張地盤。
沈蒼看向身旁。
也許是功法的作用,他輕易分辨出魔氣和煞氣的區別。
再往前,就是絕煞陣的范圍。
小仙境絕煞陣的陣眼是一具魔族大將的骸骨,這里的煞氣更濃重,不排除有碧云天查出這里是仙魔戰場的原因。
普通魔族留下的骸骨可能比不上魔族大將,但量變可以引起質變。
他還沒確定該不該進去。
幾天沒來,魔氣外圍沒有伏擊,沒有暗哨盯梢。
不過進了絕煞陣,他相信魔族一定會有所感應。
盡管有兩個碧云天的人自愿前來為他吸引火力,可對方數量占優,地形占優,情況對他比較不利。
再者,他不是孤身一個人,還要為江云渡負責。
“你覺得呢?”
江云渡道:“想進便進。”
沈蒼看他一眼。
雖然江云渡平時話也不多,今天好像格外少。
心情不佳?
算了,只要別影響發揮就好。
“跟緊我。”沈蒼視線轉回身前,隨意點了點他的手背,“不論如何,不要松開我的手。”
江云渡就近看著這張只有此刻才稍顯認真的側臉,淡聲道:“嗯。”
他已習慣掌心的溫度。
何況只為解陣罷了,避免煞氣襲身,本就不該松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6 章 情劫還渡嗎?
沈蒼和江云渡即將進陣之前, 一個人影直直沖過來。
聽到破風聲,沈蒼看過去。
是碧云天的左護法。
他還沒做過自我介紹,姓名未知。
“你們在這!”意識到語氣略微激動, 馮桓立即平復, “沒事就好。”
在魔氣中與主子失散, 他已找了許久, 最擔心不過是主子遇襲, 而他未能及時趕到。
沈蒼看著他。
這個左護法戴著一副玄鐵面具, 聲音也明顯掩飾過,低得沉悶, 但語氣聽起來似曾相識。
這是第二次似曾相識。
原身和修真界的宗門不可能有交集, 記憶里也沒有任何相關,他又怎么會對碧云天的宗主和左護法有這樣的感覺?
對上沈蒼審視的目光, 馮桓不自在地避開視線, 往周圍看了看:“段燁呢?”
沈蒼反問:“他沒和你一起?”
“沒有。”馮桓不動聲色向江云渡解釋, “此處魔氣怪異,神識難以施展, 如入迷陣,我并未見他。”
沈蒼其實不太關心這兩個人的下落。
碧云天高層, 修為一定不一般, 比起他們要安全許多。
他正打開游戲面板上的戰斗模式。
是升到46級時自動解鎖的全新功能,識別仇恨的范圍半徑,換算為現實單位有將近92米, 隨等級提升。
這大概就是對方指的“神識”。
區別是, 游戲的神識在這里不會受限。
小地圖上還有系統生成的簡略圖標, 枯木、山石、幽徑, 一清二楚。
放眼整片山脈, 半徑92米的距離還不算寬廣,但有危險也能為他預警。
“走吧。”
見沈蒼毫無退意,馮桓不由看向江云渡。
卻發現他的主子連看他一眼都欠奉,只和沈蒼一起向前。
“……”他的眼神不禁往下滑了一瞬。
看到兩只依舊嚴絲合縫的手掌,他認命地固定好臉上的面具,緊緊跟了上去。
進入絕煞陣的前一刻,馮桓掐訣引出一道靈力罩,隔絕與煞氣間的接觸。
時隔仙魔大戰五千年,對于絕煞陣,即便碧云天也十分缺少了解,幸而有主子前不久教授的法訣,否則以他的修為,也難在陣中行走。
沈蒼注意到身后的靈力波動。
小地圖上也立刻亮起一個閃爍的紅點,表示有仇恨單位進入戰斗范圍。
戰斗模式確定生效,沈蒼隨手把人納入臨時友方陣營,免得混淆。
他還是按照之前的方式,從外圍緩緩向內推進。
任務是探索,不是殺怪,沒必要多費力氣。何況他也不打算在敵方大本營捅魔族的窩。
所幸這次有戰斗模式,又有一次經驗在前,只要繞開游蕩的黑影,推進的過程就不會遇到麻煩。
馮桓一路安靜跟在兩人身后。
在這片濃重的煞氣黑霧里,他眼前全是深深的漆黑,最多只能看見五米之內,再遠就是霧色里隱約的輪廓。
神識被壓制。
視野受到阻礙。
他空有修為,卻只能如盲人般摸索,周圍不斷試圖擠壓來的煞氣無疑是另一道沉重枷鎖。
偏偏眼前的兩人感覺不到這些似的,在如此環境中也沒有片刻停頓。
還時不時傳來簡短的對話。
“這里有嗎?”
“不是此處。”
馮桓不明所以。
有什么?
“等等,走這邊。”
“嗯。”
這次馮桓有所察覺。
看到黑霧中有隱約的血紅影子疾速接近,他沉聲道:“我去殺了他。”
魔族有內部的傳訊方法,若對方已然發現他們三人蹤跡,此時放人離開,必定會引來大批追兵。
但他還沒出手,江云渡道:“不必。”
馮桓一愣,脫口問道:“為什么?”
沈蒼正看著地圖繞后,簡單解釋:“這里到處是魔族眼線,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動手。”
馮桓這才明白,他們的路線總是沒有規律可循,是在躲避這些眼線。
可他們又是如何得知這些黑影的下落,加以躲避?
他有心追問,可見兩人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好咽下。
沒多久,他隨著沈蒼一起下落。
周圍一片平靜,沒有任何異樣,他心里又有疑惑。
累了,想稍作休息?
沒等他出聲,身前又有對話傳來。
“位置。”
“西北。”
“算了,你來吧。”
江云渡看他一眼,接手御劍轉向西北。
“……”再親密的也見過,馮桓說服自己別再大驚小怪,心中詢問的欲望也隨之消散。
只是落地時,看到兩人一齊看過來,他不由眼皮一跳。
“怎么了?”
“這里有一具魔族骸骨。”沈蒼說,“只是我們修為低微,不如左護法道法高深,有勞了。”
馮桓只有沉默:“……”
說得再好聽,也改變不了是在讓他負責挖墳掘墓的事實。
原來他們剛才說的有沒有,指的就是這些骨頭。
但江云渡不開口,他除了繼續認命,別無他法。
等他把魔骨挖出收進乾坤袋:“然后呢?”
江云渡淡聲道:“填平。”
沈蒼很同意。
不想暴露蹤跡,掃尾必須干凈。
馮桓的臉頰抽搐兩下,已經開始后悔跟來。
沈蒼聽不到旁人的心聲,在馮桓沉默動手時,在地圖上簡單標記。
之后每掘出一具骸骨,他都在地圖上插一面小旗,記錄地點。
插過第五個,他往前一段距離,倏地停下。
地圖顯示,前方有不少紅點在閃爍,站位分散,正在附近游蕩,顯然不適合他們再繼續向前。
沈蒼轉臉和江云渡對視:“南還是北?”
江云渡道:“向南。”
沈蒼操作面板回到小地圖。
按原定路線,向北就回到外圈,相對安全,向南可以繼續尋找機會深入,不至于浪費目前進度。
江云渡的選擇,向來不會和他相左。
沈蒼笑道:“那就聽你的。”
江云渡看他一眼,沒有開口。
他們身后,馮桓木著臉跟著轉向。
一路走來,這兩位的話,傳到他的耳邊就像天書,他正在學習不去在意。
但還沒繼續趕路,他聽到沈蒼忽然沉聲道:“有人。”
江云渡的傳音也到耳邊:“避。”
馮桓一驚,立刻閃身到一座粗壯古樹之后。
沈蒼在江云渡傳音前就飛身到一旁的土坡下。
沒想到坡后的高度和他意料中有很大差距,但時間緊迫,他只能拉著江云渡一起臥倒。
江云渡猝不及防,枕著一層枯葉躺下,微轉眼就看到沈蒼的側臉。
身上糾纏的溫度、耳畔糾纏的呼吸都如此陌生,他蹙起眉頭,握住沈蒼的手稍緊,正要起身——
“聽。”沈蒼單臂撐在他肩側,右手還保持著臥倒時護在他腦后的姿勢,側耳傾聽時的輪廓顯得冷峻,“來了。”
江云渡看著他,片刻,忽又垂眸。
半個呼吸的功夫,兩道身影出現在他們剛才的必經之路。
兩人一男一女,渾身都有淺淺煞氣在上下盤旋,膚色泛黑,和尋常修真者有明顯不同。
男子身法鬼魅,身形詭秘,在魔煞霧色中更有一種譎異的森寒,令人望而生畏。
女子步步生蓮,妖冶的體態嫵媚多姿,那張臉不做表情便已格外動人,深沉的膚色在她身上并不丑陋,反而有種別樣的異域風情。
僅僅看著她,馮桓皺眉閉眼平復,才穩住心神。
“為何停下。”
“千戟,不要再皺著眉了。當年你我隨君上出征時,你并非如此小心翼翼,你的膽魄,果真被那兩天兩夜殺盡了嗎?”
千戟?
馮桓心中大震。
魔將千戟不是已于五千年前葬身修真界嗎,怎么會死而復生?
這個女子直呼千戟姓名,又是何人?
“你也認為是我太過怕事?”
“我與鬼巖的想法自然不同,但你真的未曾與他們交手嗎?”
千戟轉眼看她。
幻蓮輕輕發笑:“放心,我并未指責你,比起鬼巖,我一向更喜歡和你共事。”
千戟看回西北方,眼底晦暗不明:“鬼巖殺念太重,你應該勸他。”
幻蓮不以為然:“修真界罷了,有誰能與鬼巖一較高低?他喜歡和獵物玩玩游戲,也算是一種消磨,我何必掃了他的興。”
千戟不再堅持。
曾幾何時,他也是一樣的想法。
醒來后的千年,若沒有游戲消磨,豈非太過無趣。
自從見過帝君轉世,這一切輕松的念頭都已成過去。
他承認幻蓮的說法,甚至同意鬼巖的嘲諷,他曾經并不如此膽小怕事。
但五千年前的一幕只是原因之一。
帝星熄滅,他原以為是魔族轉機,卻成了帝君轉世。每每想到這一點,總有淡淡不安在他心頭縈繞。
希望,這只是他的多慮。
“過去吧,鬼巖該等急了。”
如來時一樣。
兩人的身影疾速遠去時也無聲無息。
沈蒼看著兩個紅點消失在小地圖,還沒起身,聽到身后傳來半聲倒吸的涼氣。
錯覺?
他回頭,看到帶著面具的左護法直挺挺站在原地。
“你還在等什么?”
再聽到江云渡的聲音,沈蒼才繼續動作。
他起身拂去腰間的塵土,抬頭看到江云渡,笑道:“別動。”
江云渡眉間還有未散的痕跡,卻任由沈蒼摘去他發間的碎葉。
馮桓僵著臉看兩人在他眼前打情罵俏,忍不住想到手里的絕情丹方。
他很想問一問主子。
情劫還渡嗎?
絕情丹還要煉嗎?
在他胡思亂想間,沈蒼已經和江云渡往剛才兩人來時的方向飛去。
千戟。
沈蒼對這個名字也有印象。
他和江云渡從魔族手里拿回的一半骸骨,就來自魔將千戟。
既然魔將千戟沒有死,當時和他們交手未遂的,應該就是本人。
荊無憂說過,魔君麾下有三大得力部將,剛才的兩人,加上他們話中的鬼巖,正巧是三個人。
魔君三大部將全部死而復生,這對修真界恐怕不是好兆頭。
沈蒼看向任務列表。
這個“魔族陰謀”,難道就是劇情主線?
“我們這是去哪?”馮桓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他一路上除了做苦力挖骨頭,一事無成,雖說原本是為了保護主子安危,事到如今他也看得清楚明白。
主子根本無需他保護,和這個沈蒼在一起,他們在令修真界膽寒的魔煞氣息里實在應付自如。
“他們傾巢而出,說明內部防守空虛,方便我們過去一探究竟。”看在對方包攬臟活累活的份上,沈蒼耐心解釋。
馮桓聽完,欲言又止。
道理他都明白,可是明知這里有如此強大的敵人,不該第一時間回去求援嗎?
而且絕煞陣是魔族據地,他們如何能從中找出魔族在何處安身?
但漸漸的,他發現不再為解陣走走停停后,兩人穿梭的速度自始至終沒有減弱,簡直視魔氣如無物。
主子是大乘期境界,他還能理解,這個沈蒼……
馮桓正想著,聽到沈蒼說。
“到了。”
沈蒼暫緩腳步,先看了看周圍地形。
很平坦,看來魔族很有自信,選址沒費什么心思,只是選在山脈深處。
不過他看到地圖上還有一個小小的洞穴標記。
里面應該才是主菜。
沈蒼掃過洞穴附近相對密集的紅點,看向江云渡:“能應付嗎?”
“嗯。”
沈蒼笑了笑,不由想起進修真界之前,在亂云堆的最后一場戰斗,和眼下這場很相似。
“那就上吧。”
馮桓下意識招手。
別吧!
太沖動了吧!
他們勢單力薄,容易吃虧啊!
但沈蒼和江云渡已經閃身到洞穴之前。
馮桓往后看了一眼,心跳難免有些微加快。
方才只是一個魔將千戟,就讓他心生退意,如果察覺到這里被人闖入,三人一定齊聚,到那時,他能不能護住主子還是未知數。
可是……
又能怎么辦呢?
他再回頭看向江云渡和沈蒼。
面對這兩位祖宗,他除了認命,還能如何……
想到這,馮桓木著臉,也直直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7 章 你受傷了?
靠近入口, 洞穴內的場景和小地圖上顯示的內容相差不多。
寬闊卻陰森洞里到處都是被魔氣控制的修真者,他們或站或坐,各自表情不一, 但都不是傀儡一般的呆滯僵硬, 而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沈蒼看到他們每人身上連接著一條血紅絲線, 在頭頂匯成一個未成形的丹珠。
越往深處, 丹珠內的血色越濃, 修真者越不成人形, 一旦丹珠凝成,修真者油盡燈枯, 像只剩一層表皮包裹的枯骨。
比對起來, 和他們一路走來遇到的靈獸干尸非常相似。
“以精血煉制成丹?”馮桓的聲音在面具下顯得沉悶,“此等陰邪法門, 魔族果然不擇手段。”
沈蒼也微蹙著眉。
剛才那兩個人話里話外只把修真者當成獵物和游戲, 而不是同類, 會有這樣的做法,其實并不意外。但親眼見到一群人在無意識中被屠殺, 任誰也不能無動于衷。
他原本只把“魔族陰謀”當做任務,看到這一幕, 也很難再把魔族侵略修真界當成簡單的任務對待。
江云渡余光看到他難得冷厲的側臉, 忽而開口:“此處有魔族法陣。”
沈蒼沒有動作:“放心,我沒有那么沖動。”
江云渡想提醒他什么,他聽得出來。
眼前這群人在煞氣中心位置待了這么久, 早已經魔氣纏身, 又被魔族用特殊方法控制, 即便救回, 也不可能活得下來, 何況他也沒辦法帶著這么多人一起離開。
冒死去做無用功,他的善心還沒發達到這個地步。
小地圖上的紅點不是魔族傀儡,而是這些人,說明魔族比他預料中更自信,這里幾乎不設防備,對他們深入探索反而有利。
“你有什么發現,”沈蒼問,“能不能進?”
每粒丹珠凝結之后都會自動飛入洞穴深處的一個通道,里面肯定還有秘密。
江云渡道:“需要時間。”
馮桓聽得心底一陣緊張。
時間。
如今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不過這樣也好,魔將隨時都有可能回來,先在洞外解陣——
馮桓正想著,看到面前兩人已經并肩步入陣中。
“……”他僵了半晌,沉默地跟了上去。
聽到身后的動靜,沈蒼沒有回頭。
近距離看著周圍一張張逐漸失去生機的臉,他眉間還未徹底撫平的刻痕復又攏起。
驀地!
一只手突然伸來,死死攥住沈蒼腳腕。
“救……”
沈蒼低頭,正看到一雙被魔氣侵染的漆黑眼睛。
他趴在地面,奮力抬著頭,頭頂的紅珠半成型,體面的長袍下,身體已經形銷骨立。
“救……我……”
他眼神茫然,還沒有徹底從控制中掙脫,下意識求救的語氣里有深深顫抖的急切期冀。
馮桓并指為劍,下意識看向江云渡。
他不確定此刻該不該動手。
江云渡看著沈蒼。
沈蒼下頜肌肉鼓起一瞬,但收回視線,繼續向前:“走吧。”
他的聲音較尋常時更冷淡,渾然沒了隨性的漫不經心。
修真界本就強者為尊,他早該學會這份生存之道。
江云渡卻記起望月窟里,沈蒼救下尹檸時毫無猶豫。那才是他的本性。
沈蒼已經走出兩步。
死死抓住他的那只手拼命留下他下擺的一角布料,也牢牢攥在掌心,像抓著最后一線希望。
“殺……我……”
茫然的黑眼睛瞪著虛空。
“殺……了……我……”
馮桓也心情復雜。
他在蠻荒見慣了生死,對魔族的殘忍行徑也極不適應,只好快走兩步,遠離這些痛苦的掙扎,跟著江云渡緩慢接近通道。
即將到達入口時,沈蒼對著飄向通道的丹珠用了個鑒定。
【冥生丹:精血煉制,永久恢復生命值(特殊物品,可轉化為全等級經驗丹)】
永久恢復生命值?
沈蒼還在猜測這個屬性對魔族有什么作用,小地圖上忽然有一個閃爍的紅點飛速靠近,方向正在這里。
不太妙。
沈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也有所察覺。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
周圍盡是魔族設下的法陣,稍有行差踏錯,對方一定有所感應。
“來了。”
“這邊。”
沈蒼和江云渡的聲音同時響起,馮桓一愣,下一刻就聽到洞口傳來一聲怒吼。
他心中一緊,忙回過頭,就看到一個長相猙獰的魔傀扛著一個人站在洞外,那雙黑紅的眼睛盯著他們,一聲怒吼之后,扔下人影就要折返。
馮桓下意識出手把人困在原地,正要問江云渡怎么辦,受制的魔傀就“砰”然炸開!
一瓣漆黑蓮花從血塊中飄中,疾速遠去。
沈蒼和江云渡在他出手前就先一步進了通道。
已經暴露,兩人都沒束手束腳,眨眼來到通道盡頭。
這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巢穴。
巢穴中空無一人,站在入口向下望,只有濃郁的煞氣在看不出深淺的寬闊坑洞里形成特殊的回環。
冥生丹沿特定路線飄到回環的邊緣,塞滿五個巨大的漏斗。
漏斗底端有血色的光芒在煞氣里若隱若現,血光向下匯聚,直至不見。
每消耗五粒冥生丹,煞氣中的起伏都像一次呼吸。
馮桓看著這副場景,眼神肅穆。
這次不需要江云渡開口,他也看出這是一個法陣。
魔族在這里設下法陣,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沈蒼和主子舍命來這里,難道是早就猜到這里會有魔族的陰謀?
他不由看過去——
江云渡的劍正狠狠轟向洞頂。
沈蒼對他招手:“過來幫忙,從這里走不會跟魔族遇上。”
“……”馮桓立刻祭出法寶,和江云渡一齊出手。
沈蒼御劍而起,接了江云渡就往外疾馳而去。
馮桓本想建議由他帶兩人離開,然而稍有分心就發現眼前只剩兩人的背影,忙全力趕路,沒有多話。
沈蒼看著小地圖,一路順利避開眼線,但很不巧,被亂撞運氣的兩人遇上。
是先前遇到的一男一女。
來了兩個。
沈蒼眼底漸沉,對江云渡道:“這里交給你了。”
對上他的眼神,江云渡已經了然。
沈蒼也沒再解釋,最后把功法靈力灌入江云渡掌心,他陡然御劍下沉。
馮桓皺眉,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在這種時候離開,于是飛近江云渡:“主子?”
江云渡看著金光在視線內轉瞬不見,并不開口,徑自出手攻了身后一招,才繼續往相反方向飛去。
煞氣隔絕了大部分聲音。
沈蒼沒聽到身后的動靜,徑直返回。
應該是不認為他們會去而復返,洞穴周圍還是沒有太多人把守,尤其他們臨時制造的出口,空無一人。
沈蒼悄然進去,順便把剛才沒來得及帶走的、五個巨型漏斗里的冥生丹一掃而空,才沿通道回到洞穴。
洞穴內還和他離開時沒有區別。
唯一的變化是多了幾個新鮮血液。
這么短的時間就找到不同的受害者,他們在附近一定還有據點。
沈蒼想著,等地圖上的紅點漸漸游蕩開,才上前一步。
技能,寒冰水牢!
憑空凝結的水牢隨他心意膨脹,咆哮著把洞穴內所有人卷了進去。
與此同時。
還未和獵物玩夠的鬼巖冷哼一聲:“連兩個修真者都抓不住,真是越來越廢物了。”
說著,他周身煞氣狂卷,憑空消失。
下一刻,兩米高的人影出現在沈蒼面前。
沈蒼看著他,不由暗嘆。
今天的運氣實在不太好。
鬼巖卻下意識退后半步,不耐煩的表情換作深埋心底的畏懼:“是你?!”
沈蒼挑眉:“你認識我?”
聞言,鬼巖忽然大笑:“沒錯!我認識你,你卻不認識我!”
想到五千年前,魔軍大業正是在此人手中毀于一旦,而如今形勢逆轉,他的修為足以將此人碾壓!
報復的快感從胸膛中滾過,令他泛黑的臉上浮起激動的血色。
“今日,就讓你好好嘗一嘗魔族的手段!”
鬼巖按捺住僨張的血脈,小臂張開,緩緩向上托起法陣內如有實質的煞氣。
迷霧之中,他沒有絲毫亮色的眼眸緊緊盯住沈蒼,不肯有片刻轉移。
親手殺了此人!
僅僅這個想法,足以讓他興奮!
“接招吧!”
然而就在煞氣中,他看到沈蒼唇角微挑。
“不好意思。”沈蒼笑道,“你還是去找別人接吧。”
話音落下,他的人影、連同一旁水牢內的所有人,齊齊不見。
短短死寂過后。
洞穴內傳來震耳欲聾的怒吼。
—
沈蒼雙腳落地時,手里的玉簡也碎成兩半。
縮地成寸,可以瞬移到隨機一千米外的一次性道具。沒想到會用在這里。
他隨手把碎片扔回包裹,看了看四周。
大概是否極泰來,道具正好把他傳送出煞氣范圍,不過整片山脈都被魔氣籠罩,加上一千米的距離在修真界實在算不上遠,暫時還不能放松警惕。
何況他隨身帶著幾十個人,處于絕對劣勢。
辨認過方向,沈蒼正要帶著水牢離開,就看到不遠處的溪流旁的一簇草亮著瑩瑩光芒。
走近后看清草的全貌,他輕輕笑了。
通干草,溫養經脈的絕佳草藥。
據太玄真人說,它身旁通常會有靈獸守護,等到它成熟,就會直接吞服。
只是魔族占山為王之后,靈獸被殺得干干凈凈,靈草反而不被魔族在乎。正好讓給他。
沈蒼選擇采集。
【獲得被污染的通干草*3】
被污染?
只能回去之后再研究了。
沈蒼重新御劍。
這時,身后一道破空聲沖了過來!
看到套著靈氣罩的段燁,沈蒼心中隱隱有不妙的預感。
他的預感幾乎立刻成真。
不經意見到他,鬼巖臉上的暴怒兇狠瞬間消失,獰惡的笑意在他嘴邊綻開。
“找到你了。”
聽到這句話,段燁急停在沈蒼身后:“他在找你?”
沈蒼看他一眼。
被鬼巖追殺至今,段燁身上極度狼狽,血跡從他下巴滴落前襟,他來不及擦拭,說完一句話又捂胸咳出一口鮮血。
這一次,鬼巖沒再給沈蒼說話的機會。
他的拳風帶著煞氣,在黑霧中嘶吼,直沖沈蒼面門!
沈蒼閃身避過,先把水牢沉進溪流,短暫隔離魔氣。
“想躲?”看到他躲避,鬼巖出手更加亢奮,“也要看我答不答應!”
沈蒼皺眉。
這個魔族的態度很不正常,像是跟他有仇,但對方修為高深,他原本不打算正面交手,現在看來是不得不交手了。
代表戰斗的紅旗飄到鬼巖頭頂。
【觸發被動技能:震懾】
鬼巖臉色微變。
這股氣息,盡管微弱,卻如此熟悉。
內心深處的恐懼催使他離開,可機不可失!
他看向沈蒼,狠狠咬牙,雙臂猛地張開!
周圍魔氣狂涌過來,灌入鬼巖體內。
他兩米的身軀再次暴漲,虬結的肌肉轉瞬開裂,血肉緊接著被煞氣連接。
那雙黑色的眼睛透出嗜血的紅光,牢牢盯住沈蒼。
他的實力又有提升。
但這種狂暴狀態,沈蒼篤定時間不會很長。
段燁全程旁觀,看著鬼巖的模樣,眸光閃爍。
再看向沈蒼,他又瞇起雙眼。
這個魔族與他動手時,猶如戲耍,不曾認真過,為何一見到沈蒼,便如臨大敵。
他雖摸不透沈蒼的修為,可也看得出,比他低太多,他此前從未在意。
難道是他遺漏了什么?
也是。
被江云渡看重的人,怎會如此簡單。
他冷冷笑了一聲,飛身而上,和沈蒼一起迎敵。
沈蒼沒有看他。
江云渡不在,再多旁人,作用也不大。
“我來幫你。”
段燁說著,轉眼就被鬼巖的憤怒一掌拍飛。
“滾開!”
沈蒼欺身上前,舉劍攔下鬼巖的下一拳。
體內氣血劇烈動蕩,他皺眉忍下,旋身繞后。
段燁捂胸倚在樹旁,對體內傷勢渾不在意,見兩人竟然在半空有來有往,看向沈蒼的眼神愈發深沉。
他掐訣暫且調息,稍有恢復,又飛身到沈蒼身旁。
久戰不下,鬼巖心中蔓延的陰影和焦灼齊頭并進,看到只配被戲耍的蟲子又來礙事,他的怒火驟然高漲。
“我讓你滾開!”
濃重的煞氣陡然爆發,沈蒼也受到沖擊。
他再次咽下口中的腥甜,沒有開口,只再度擋下鬼巖的利爪,逼迫對方和他交戰。
段燁能讓對方失去理智是好事,但不能讓對方恢復太多實力。
不過血條已經降到五分之一。
他也沒有太多閑暇去照顧段燁。
面對這個魔族,他受到的壓力前所未有,但對方不論出于什么原因,面對他時總是有不自然的畏首畏尾,才不斷露出破綻,他必須抓穩時機。
段燁看向沈蒼,也沒有靠他太近。
唯獨角度刁鉆的金紅火舌,悄悄纏上鬼巖身軀。
就在這個瞬間,沈蒼感覺到體內運轉的功法有短暫的加快。
金紅靈力也仿佛受到吸引,被鬼巖掙脫后,緩緩沒入他的掌心。
腦海中有絢爛的光彩一閃而過。
沈蒼皺眉看向面前的魔族,一個名字莫名浮現:“鬼巖?”
鬼巖呼吸倏地粗重。
他驚疑不定地看向沈蒼。
不可能!
幻蓮也說,此生只是帝君轉世——
沈蒼運轉體內功法,少許外力促成的力量摻進三份殘卷,漲幅不再只有50%。
【觸發被動技能:震懾】
鬼巖直覺身上的壓力又重一分。
他看向力量正在消退的雙手,心中滿是不甘。
還不夠!
等到下一次,他絕不會再輕易放過!
段燁掐訣凝起的火舌正無風怒漲,看到鬼巖忽然轉身離開,動作微頓。
沈蒼已經猜到對方即將解除狂暴,可惜以他目前的實力,還不能把人留下。
皺眉使用幾個補血藥,他召回水牢,御劍升空。
段燁不顧傷勢,緊緊跟在他身旁。
沈蒼沒去理會。
回到崇光宗,他看到江云渡正立在主殿門前,才飛身落下。
水牢在他落地時猛地潰散。
昏迷的眾人砸落地面,呼吸微弱,在滿地水跡里像一網垂死掙扎的魚,惹起一片驚呼。
“你——”
一個字話音未落,江云渡抬手接住踉蹌一步的沈蒼,蹙眉改口,“受傷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8 章 問心無愧而已。
沈蒼攬在江云渡肩頸, 借力站穩。
上一次力竭還是在喚回原身父母神智的時候,但這一次除了力竭,還有和鬼巖交手時受的內傷。
鬼巖。
記起當時的場景, 沈蒼眸光微凝。
段燁用出的靈力莫名被他吸收后, 這個名字忽然出現在腦海。
難道是因為聽過先前兩個魔族對話有所提及, 他才印象深刻?
“沈蒼?”聽到外面的動靜, 太玄真人等人也隨即趕到, 發現沈蒼和段燁身受重傷, 忙匆匆走近,“你怎么樣?”
太玄真人急急伸手探向沈蒼手腕, 然而還沒搭上脈, 這條手臂就在他眼前向上平移,穩穩落入江云渡指下。
他的手晾在原地, 只好攥了一把空氣收了回來。
“……”馮桓移開視線, 把四人離開崇光宗的過程簡單解釋一遍。
聽到魔將千戟極有可能死而復生, 氣氛已經凝重,再聽到鬼巖的名字, 人群中漸漸醞釀起不安。
“千戟,鬼巖, ”玉陽真人沉聲說, “依左護法的描述,和千戟交談的女子腳踏蓮花、妖媚入骨,想必就是最后一位, 魔將幻蓮。”
“三大魔將齊聚, 修真界若再不設法抵擋, 豈非又要重蹈五千年前的覆轍!”
“魔族行事已如此明目張膽, 為何小洞天沒有修真者向小仙境報信?”
聞言, 站在一旁的沖虛真人冷哼一聲:“原來四宗不知小洞天受魔氣侵襲,難怪二十多年來從未理會。”
眾人不由啞口無言。
良久,才有人尷尬轉移話題:“那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
聽到這句話,包括馮桓在內,所有人的視線又轉回沈蒼身上。
沈蒼其實沒聽到周圍的討論。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帶著這群人回到崇光宗,枯竭的經脈此刻流動的是灼痛,血瓶緩解了最重的內傷,但持續掉血的負面狀態沒有消除,他的血線還在六分之一處掙扎,內臟仿佛也被魔氣包裹,每個零件都在叫囂。
他只能感覺到江云渡的手按在他的脈搏,久久沒有開口。
“很重?”沈蒼問。
江云渡看向他。
沈蒼忽然閉目,皺眉壓下胸膛噴薄的傷勢余韻。
唇邊有血色又涌出來,他抬指隨意拂去,攬在江云渡肩上的力道卻松了一分。
“值得嗎?”還未察覺間,江云渡托回他下滑的上身。
沈蒼輕笑。
眼前有陣陣昏沉浮現,他只看到洞穴里那雙茫然無望的眼睛。
“問心無愧而已。”他笑道,“剩下的交給你了。”
一句話說完,沈蒼卸去最后一絲意識,任由身體摔向地面。
最后的視線里,他看到江云渡果然把他扶住,不由淺笑一聲,才緩緩閉眼。
江云渡蹙眉把人背向扶坐下來。
沈蒼向來學不會對人提防,此刻倒在他的懷間,枕在他肩上的這張臉顯得蒼白,唇邊懶散的笑意卻未散。
方才說話時,沈蒼的語氣的確恢復慣常的隨心所欲。
可如此不計后果,未免太過胡來。
見狀,馮桓下意識上前一步。
主子皺眉,他的膽子都顫了顫。
我來吧。
他本想用這三個字為主子排憂解難。
但話還沒出口,他就看見江云渡掐訣按在沈蒼背后,親自為沈蒼施法療傷。
馮桓:“……”
他怎么忘了,主子已不是當初的主子了。
他沉默地后退,看向段燁:“沈蒼昏迷,總殿使與他一同回來,不知有何了解?”
他看出段燁也身負重傷,只是段燁從來不是會在意傷勢的人,他也當做沒察覺。
“我們遇到了魔將鬼巖。”段燁還記得沈蒼當時說出的名字。
眾人驚呼出聲。
太玄真人問:“這么說,魔將還未恢復至全盛,你二人聯手也可一戰?”
段燁笑了一聲:“在絕煞陣中,十個我加起來也不會是鬼巖的對手。”
太玄真人愣了愣:“可你與沈蒼……”
“我猜,沈蒼懷有鬼巖忌憚的東西。”段燁轉眼看著地上的兩人,語氣意味深長,“鬼巖與他交手時,發揮出的實力絕不過半。絕煞陣也對他沒有作用。”
太玄真人和玉陽真人對視一眼。
沈蒼身上諸多秘密,他們早有猜測,應當和先祖留下的首卷乾元不無干系,而事關先祖功法,他們不愿沈蒼被人覬覦。
玉陽真人于是轉而道:“也許是和這群人有關。”
太玄真人抬手捋須:“可惜沈蒼傷重,他們的來歷,我們暫且無從得知。”
“我知道。”
聽到這句話,眾人紛紛看向馮桓。
馮桓又把在魔族洞穴內看到的場景說了一遍。
事先隱去,是江云渡一直沒開口,他不確定此事當不當講。
改變主意,也是耳邊聽到江云渡的傳音。
“救人。”
沈蒼自有主子親自療傷,無需他插手,主子口中“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我與沈蒼江葉青原本一同離開,沒多久沈蒼單獨折返,我們就此分散。”馮桓說,“沒想到他是回去救人。會被魔將追殺,或有此因。”
這也是他的真心話。
他們離開時已然暴露,在他看來,沈蒼返回救人與找死無異。
何況救的是一群活死人。
不過沈蒼竟能把這群活死人從魔將手中搶回,他也不得不佩服。
至于段燁口中的,魔將對沈蒼有所忌憚,他認為追殺的兩個魔族,對主子好似也是一樣……
眾人沒給他太多的時間用來回想。
太玄真人等在他說出洞穴內的場景時,就紛紛走向昏迷的眾人。
“失血過多。”“這個也是,失血過多!”
也有人注意到他們頭頂的紅珠,但一番查探后,直到月落日出,還是沒有頭緒,各宗只好召集弟子小心看護。
崇光宗等人也來幫忙。
進出時路過沈蒼和江云渡,上官楚忍不住問太玄真人:“掌門,師兄真的沒事嗎?”
從昨夜到天明,這兩道身影坐在原地,至今沒有起身。
在他的印象里,沈蒼從沒敗過,他也沒見過沈蒼受這么嚴重的傷。
太玄真人也看過去,輕嘆道:“無礙。只是辛苦沈蒼了。”
帶著如此數量的修真者從絕煞陣中離開已非易事,沈蒼遇上的魔將鬼巖,連合體后期的段燁都不是對手,他難以想象沈蒼究竟如何做到,也著實自愧弗如。
即便是他,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有救人之心,未必有救人之勇。
幸而沈蒼傷重不及性命。
“那江師兄呢,不用幫他嗎?”上官楚又問。
“不必。”太玄真人說。
這位江姓清連宗弟子,聽說是沈蒼的至交,感情當真甚篤。
想到昨夜探空的手,他對上官楚再強調一遍:“許是他親自動手,更放心些。”
上官楚乖巧點頭:“哦!”
—
沈蒼再睜眼時,月色正當空。
體內火燒火燎地經脈被靈力溫養,已經好轉,血條也有恢復,從六分之一漲到五分之一,負面狀態同樣有所減輕。
江云渡收勢起身。
坐在門檻的上官楚看到他的動作,“噌”地蹦起來。
“師兄,你們終于醒了!”
沈蒼按了按太陽穴,抬手向江云渡:“拉我一把。”
上官楚忙不迭把他扶起,關心地問:“師兄你沒事吧?我們大家都好擔心你!”
沈蒼笑道:“我沒事。謝了。”
他注意到上官楚口中的“終于”,轉而問,“我睡了多久?”
“剛好三天。”上官楚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天?
沈蒼看向江云渡:“你幫我療傷三天三夜?”
江云渡面色未變,淡聲道:“嗯。”
上官楚也點頭:“是啊師兄,江師兄這三天連一口水都沒喝,坐在這里動都沒有動過!”
江云渡看他一眼。
上官楚縮了縮脖子。
“金丹辟谷,不必飲食。”
這句話,不知道在向誰解釋。
沈蒼笑了笑,只說:“不論如何,麻煩你了。”
江云渡道:“既知麻煩,便不要自找麻煩。”
漸漸能從他的語氣里聽出隱晦的不滿和關切,沈蒼又笑一聲:“好,我知道了。”
江云渡看著他。
這句隨口答應,不知有幾分真心。
這時,門內眾人聽到說話時,也齊齊閃身出來。
見到沈蒼安好,太玄真人松了口氣。
沈蒼隨口問:“我帶回來的人怎么樣了?”
“這……”太玄真人猶豫片刻,才道,“已有半數傷勢過重而亡。”
沈蒼舍生救回的人命,他們自然不會隨意處置,但魔族在他們身上施加的咒法極其陰邪,他們暫時未有方法療治。
他原以為沈蒼聽到這個消息會失望,沒想到沈蒼只頷首道:“他們人呢?”
太玄真人側身一步:“就在此處。”
沈蒼正要往前,身后傳來江云渡的聲音。
“你應去休息。”
沈蒼腳步微頓。
他回臉看向江云渡:“看完就去?”
話音剛落,江云渡的身影越過他沒入門后,算作默認。
沈蒼也跨進門檻。
大殿內,桌椅全部撤下,換成了幾十人的通鋪,其中一半已經空了,剩下的一半病人也面色黑紫。
他們頭頂的冥生丹全部不見,身旁各有兩三個弟子在忙活,碧云天的弟子占三分之一。
“他們體內精血被魔族以秘法抽離,生成丹丸,無從逆轉。”太玄真人說,“你帶回的人中,只有半數尚存一線生機。”
能救回一半,已經在沈蒼意料之外。
在那種環境下,能救回一個,就算他沒白跑一趟。
戴著玄鐵面具的左護法背對門口,站在大殿中央,對他們的到來似乎無動于衷。
只有江云渡聽到他的傳音。
“主子,靈機真人已有輪回鏡消息。”
他等著江云渡的回音,久久沒能等到。
回頭一看,江云渡已經和沈蒼走到大殿左側,毫無理會他的意思。
“……”馮桓轉回身,沉默是金。
太玄真人則帶著兩人走到恢復最好的一個病人身前。
和其余所有病人一樣,對方還在昏睡,身形還算健康,還帶著被魔氣控制的后遺癥,時不時抽搐、發狂。
太玄真人看著,又說:“此番多虧碧云天對魔氣知之甚深,否則極難留下半數。”
他有些感慨。
以往魔宗中人從不關心他人死活,沒想到緊要關頭,竟是碧云天出手相救。
當是魔族現身,碧云天也心存憂患,以修真界為先。
沈蒼也看向大殿中央的身影。
平常周圍人總說碧云天惡行累累,看來還是有棄暗投明的轉機。
忽地,他記起什么,從包裹里取出三株靈藥。
“通干草?”太玄真人一眼認出來,又很快看出異常,“可惜,沾了魔氣。”
沈蒼問:“能用嗎?”
“尚——”
“與其問他,不如來問我。”打斷太玄真人的聲音先到,段燁的身影才出現在沈蒼面前,“區區魔氣,清除又有何難。”
沈蒼手腕微轉,避開他伸來的手,仍然把通干草遞給太玄真人。
段燁也許比太玄真人更了解魔氣,但救人不止是實力高低。
“你不信我?”段燁也不在意,他笑了兩聲,“你救我一命,總要讓我報答。”
聞言,沈蒼心中微動。
報答。
這倒是個合適的機會。
不過,之前和鬼巖交手,段燁應該也看到靈力產生的變化,這個時候提起功法,說不定會打草驚蛇。
當初崇光宗和清連宗比斗,賭約就是殘卷,說明并不只有他可以收集功法。
段燁目的不明,謹慎一些不是壞事。
正巧江云渡的聲音又響起。
“沈蒼。”
“來了。”沈蒼先回一句,才對段燁說,“不必勞煩。”
話落,閃身到江云渡劍上,“載我一程。”
長劍當即化為流光遠去。
段燁看著天際的長影,笑意漸冷。
這個姓江的小子,幾次壞他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第 29 章 月老泉。
這次受的傷, 比沈蒼預料中更重,有江云渡幫忙,調養了足足半月也沒能完全恢復。
不過雖然魔族的事一天比一天嚴峻, 但期間沒有任何人來打擾他。
太玄真人包攬了原身父母的經脈問題。
用過通干草后, 沈昌旭和倩娘的自理能力緩慢有所好轉, 可無法再修行, 只能做一世一雙凡人。崇光宗等人都同情他們的遭遇, 紛紛幫他們在崇光宗內安家。
沈蒼每次去探望, 他們也都自得其樂。
失去記憶,讓他們對修為很難看重。
而他救回的人里, 最終有十六人幸免于難。
他們比原身父母運氣好一些, 經脈受損的程度沒有那么嚴重,還保有一部分修為。
沈蒼也曾試著利用冥生丹。
不過和太玄真人說的一樣, 冥生丹凝結后就不可逆轉, 只要被靈力觸及, 就立刻損毀,可見是魔族的專屬丹丸。
既然修真者不能用, 沈蒼索性全部轉換成了經驗丹,送他直升到51級。
五十級之后, 需求的出竅丹不再是隨處可買的低級道具, 升級又成了迫切需要解決的難題。
魔族侵略修真界,目前看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主線劇情。
親身體驗,鬼巖的實力并不如故事里的那么不可戰勝。
但據說這只是對方的恢復期, 等到鬼巖恢復全盛, 幾乎有毀天滅地的威能。
這樣的魔將一共三位。
五千年前, 正是他們將修真界攪得一敗涂地, 留下至今不曾磨滅的陰影。
如今他們一齊出現, 擺明了魔族死灰復燃,一場浩劫難以避免。
對于注定到來的這場戰亂,51級實在拿不出手。
“靜心。”
聽到江云渡的聲音,沈蒼清空雜念,繼續療傷。
結束后,江云渡又道。
“你該走了。”
這是江云渡常用的句式,沈蒼早已經習慣,聞言從蒲團上起身,隨口道過謝,才御劍離開。
他走后,一道身影從門口閃身而入。
“主子。”馮桓站在屏風后的陰影里,恭敬道,“靈機真人信中說,他卜算出輪回鏡在……”
他卡殼一瞬,才繼續說,“極情宗一帶。”
話落,不等回音,他立刻單膝跪地,暗恨輪回鏡如此會挑地方。
極情宗,若論實力,只是小洞天一個排不上名號的小宗門,卻偏偏廣為人知,原因便是極情宗上至宗主下至弟子,都極盡放浪形骸,甚至從修行功法便在鉆研男歡女愛,常為人所不齒。但與極情宗中人春風一度,是足以在修真界津津樂道之事。
馮桓說完就死死低下頭,沒膽量去看江云渡的臉色。
他知道別人或許會津津樂道,可他的主子斷情絕性,對房中術絕無興趣。
“屬下來時,太玄已收到極情宗來信,魔氣波及極情宗山下,位處東南,與靈機真人所卜方位吻合。”馮桓干聲問,“屬下已派人手前往,是否令弟子嚴加搜尋?”
“不必。”
明白江云渡打算親自出手,馮桓沒有意外。
事關情劫,主子向來親力親為,此次自然也是一樣。
只是他不明白。
輪回鏡能顯現命定之人不假,可按理說,應當不需要……了吧?
想起每每來時都只能枯等沈蒼離開,馮桓心底就堆積起層出不窮的疑問。
這些疑問他不敢問出口,每次也只能揣著離開。
“沈蒼在哪。”
馮桓:“……”
他剛走啊!
主子你忘了嗎!
他在心底暗自震驚著,口中恭敬回答:“屬下這就去找。”
“罷了。”江云渡抬指微擺,往門外踏出一步。
馮桓抬頭時,看到他的身影已在門外,長劍的冰冷流光劃過天際,飛向崇光宗主殿。
—
江云渡從天而降時,沈蒼正要離開。
大殿內難得六宗齊聚,但吵得不可開交。
他已經接到任務,沒道理留在這遭受荼毒。
“哎你去哪?”荊無憂還聽得津津有味,見他要走,問了一句,“我們馬上就要下山了。”
“下山?”上官楚不由好奇。
“對。”荊無憂說,“極情宗遇到點麻煩,我們趕過去看看。”
聽到他的話,江云渡看向沈蒼:“你要去極情宗?”
“嗯。”對上他的視線,沈蒼解釋一句,“只是解決魔氣,沒什么危險。”
主線劇情展開,支線任務也開始發布。
他路過大殿上空的時候看到這里有弟子集結,落地就接到了這個“極情宗求救”的支線。
沒有經驗丹,做任務是升級的最佳方式。
荊無憂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很是理解地對江云渡說:“江師弟若不放心,不如與我們同去?”
這二位關系密切,沈蒼重傷初愈,江云渡會擔心再正常不過。
江云渡只道:“也好。”
沈蒼曾解開輪回珠的法陣,他原本便打算與沈蒼一同前往極情宗,清除魔氣后再擺脫旁人也非難事。
“能不能再等等。”荊無憂說著,努嘴示意他可以先看戲,“瞧,又吵起來了。”
六宗正在討論的是江云渡。
“身為修真界一份子,身為碧云天一宗之主,在此關頭,難道不應及時救天下于危難?卻為何至今不肯再露面?”
碧云天段燁、左右護法都不在,主事的幾個人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
“宗主正在閉關!”
噎得五宗心中更急。
三魔將死而復生,他們最愿意看到的無非是江云渡在其未曾壯大之前將三人扼殺。畢竟他們曾親眼看見江云渡在祁寧山出手,也只有江云渡有這份實力。
眼見一天天過去,江云渡毫無現身的跡象,他們坐立難安,幾乎想沖到蠻荒問個究竟,被這樣的回答堵住,怎么甘心。
沈蒼對這些毫無興趣,對江云渡說:“走?”
“嗯。”
荊無憂可惜地搖了搖頭,只好跟著出去。
到了殿外,沈蒼剛踏上江云渡的劍,荊無憂就飛到他身側。
“你說,魔尊為何不再現身?”
江云渡眸光微動。
若他修為無恙,自然不會對修真界如今的狀況置之不理。
然情劫不渡,他的修為不得長進,于魔軍交戰更無勝算。
如今清連宗弟子盡出,六宗齊聚崇光宗,他以化身留在此處,方便盡快得知天下事,當務之急,仍是重鑄輪回。
沈蒼隨口道:“不清楚。”
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現不現身都與他無關。
他話音落下,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
“去極情宗?算我一個。”
荊無憂皺了皺眉,用眼神詢問沈蒼這是什么意思。
段燁仿佛看出他的顧忌,笑道:“救人行善,沈蒼,從這方面來看,你是我師。”
沈蒼只看向江云渡:“走吧。”
路上,有碧云天的人在,荊無憂沒再談論江云渡的事,轉而介紹起極情宗的情況。
極情宗雖然是小門小派,但名下也有產業,山下幾處繁華的村莊受其庇護,也會向上進貢。
這次受魔氣侵占的,就是其中的一個村莊。
農畜受損,村民無家可歸,極情宗派去查探的弟子幾度一去不回,才來信向崇光宗求救。
“各宗也派了弟子前往,只要清除了魔氣便可回返。”這類村莊甚至城池,小洞天已有許多,沈蒼等人連絕煞陣都進出過不止一次,這些更不在話下。
知道他們經驗豐富,荊無憂沒有多費口舌。
只是說完之后,他想了又想,轉向沈蒼和江云渡,猶豫著問:“你們……知道極情宗吧?”
江云渡未語。
沈蒼聽出荊無憂話里有話:“怎么?”
荊無憂咳了一聲:“也沒怎么,你們……注意些就是了,極情宗弟子都十分熱情如火,不拘束于世俗。”
聞言,段燁多看他一眼,哂笑道:“原來這就是名門正派。極情宗喜好雙修,善與看上的每個人雙修,有何難啟齒之處?”
一句話確實概括了他想提醒沈蒼和江云渡的話。
荊無憂摸了摸鼻子,又咳一聲,沒有反駁。
沈蒼已經從兩人對話里聽出極情宗的本質,不過沒去在意。
他只是去完成任務,和極情宗弟子可能都不會有交集,更不需要關心極情宗的喜好。
然而真的到了目的地,他才明白荊無憂的話沒有半個字造假。
各宗弟子在山下的一個村子里集合,沈蒼和江云渡剛落地,正在村口閑聊的極情宗弟子瞬間圍了上來。
不像清連宗,他們的衣服沒有制式,各個色彩鮮艷,帶著荊無憂口中的熱情似火,貼身飛舞。
沈蒼立刻從人群中閃身出去。
身后也立刻傳來一道聲音。
“這位師兄也是來幫忙的嗎?”
沈蒼回頭。
一個身穿鵝黃絲織仙裙的女子盈盈笑道:“不知可有閑暇一敘?”
“不好意思——”
沈蒼的話還沒說完,一個相貌俊朗的男人也走過來,墜著白玉的腰封顯得他腰身勁瘦,雙腿愈長。
“師兄一看便是初到極情宗,若不嫌棄,今夜我與師妹一同陪師兄把酒言歡如何?”
男人手中折扇輕點沈蒼胸膛,手掌下壓,尾指掃過布料褶皺,眼神直白。
即便沈蒼,對上這種陣仗也沉默片刻。
不過聽到對方說初到極情宗,他看向一旁。
包括段燁在內,其余三人果然都和極情宗弟子保持著絕對安全的距離。
沈蒼轉向江云渡。
江云渡冷眼看他。
沈蒼正要過去,被男人的折扇不舍攔下。
“師兄別急著走,此地月老泉聞名修真界,待魔氣盡除,瑣事盡了,師兄可有閑情觀賞?”
沈蒼無奈,禮貌婉拒:“抱歉。”
不等男人再有邀請,他閃身到江云渡身旁,低聲說,“怎么不提醒我。”
江云渡并不看他,淡聲道:“你與他相談甚歡,我如何提醒你。”
“……”荊無憂默默往后退了一步,避免受到波及。
段燁卻道:“沈蒼,你可知玉扇公子是極情宗主親傳弟子,修真界少有人能得他青眼,他主動向你示好,何不順水推舟?”
聽他這么說,荊無憂也看向沈蒼。
這才發現,和第一次見面相比,沈蒼身上已有很大變化。
初見時略有些消瘦的臉如今輪廓分明,眉目深邃,褪去隱約的稚氣,多了幾分從容,含笑的唇角淡化他凌厲懾人的眼神,點漆黑眸卻仍然惹人沉陷。
他總是漫不經心,這張臉見慣時還未察覺,仔細端詳,確實令人心馳神往,難怪連玉扇公子也不能免俗。
“同玉扇公子雙修,對你亦有好處。”段燁掃過江云渡的冷淡神情,冷笑補充。
“免了。”這樣的好處,沈蒼寧可不要,他不打算在這件事上糾纏,轉移話題,“月老泉是什么?”
荊無憂也看了看江云渡。
正事要緊,絕不能讓他們在進魔氣之前帶著情緒,免得受影響。
最重要的是,為了接下來的安寧。
荊無憂認為有必要幫沈蒼一把,回道:“聽說是一處會讓人生出幻覺的泉水,一千年前從天而降,正落在極情宗周邊。我沒進去過,但傳言幻覺會讓兩人在短時間內動情,離開后方可清醒,曾有道侶因此結緣,故而被稱為月老泉。”
段燁嗤笑:“無稽之談。”
幻境罷了。
只有極情宗才會如此裝神弄鬼。
周圍集合的弟子無意聽到他們的對話,湊過來說:“小心一點,月老泉就在村子附近,如今東南方向已被魔氣覆蓋,連極情宗弟子都不能確定月老泉方位,若不慎中招,那可大事不妙!”
荊無憂皺眉:“月老泉在魔氣內?”
“怕什么?”段燁看向沈蒼,“只要在我身旁,我定能護你們安危。”
沈蒼已經決定離他越遠越好。
隨后荊無憂去確認過他們負責的范圍,沒等沈蒼開口,江云渡的長劍霎時刺穿長空,徑直遠去。
他突然起步,沈蒼險些沒站穩,抬手按在他肩上,才往后看了一眼。
身后空無一人。
沈蒼拍了拍江云渡肩膀,以茲鼓勵。
不錯。
這方面的默契也在提高。
作者有話要說:
第 30 章 畢竟光天化日,各宗弟子都在,是該多加注意的。
由于是第二批趕到的救援部隊, 沈蒼和江云渡到被污染的村莊邊緣時,已經有不少弟子正擺下清魔陣,向內推進。
來的路上荊無憂說過, 這里的情況是在近幾日出現, 規模還不算大。
但進入魔氣范圍, 沈蒼和江云渡對視一眼, 都察覺出不對。
不是絕煞陣, 也不是簡單的魔氣。
極淡的蓮花清香混雜在泥土氣息中, 難以分辨。
沈蒼握住江云渡的手。
“小心。”
分配給他們的范圍是在更深處,還不能在這里停留。
往前沒多久, 沈蒼看到一片蓮花池。
池內花葉靜悄悄的, 遠看似乎有影子在水面浮動。走近后卻似乎只是錯覺。
沈蒼仔細看過,見小地圖上也沒有紅點閃爍, 正要繼續趕路, 手上忽然稍稍用力, 拉回江云渡。
“等等。”
江云渡隨之停下:“怎么?”
沈蒼看向腳下的蓮花池:“這里不對勁。”
肉眼去看,這個池塘很真實, 出現在村落也不稀奇。
如果不是它沒出現在地圖上,沈蒼也不會特別在意。
系統地圖從不出錯。
這么大一片水源, 不可能沒有標記。
江云渡看他一眼, 并指凝出一道劍氣,向下飛入蓮花池中。
劍氣觸及水面,悄然淹沒, 只蕩漾開一圈波瀾, 像落進一個普通石子。
見狀, 沈蒼用出之前學會的清魔陣, 直直下沉。
滿池蓮花隨著氣旋劇烈搖晃, 只從表面,看不出太多異常。
“幫我一把。”沈蒼道。
江云渡于是到他身側,也用出相同的清魔陣,向蓮花施壓。
沈蒼看著這兩道相差無幾的氣旋。
太玄真人曾說獨自一人使用的清魔陣早已失傳,看來有待商榷。
正在這時,池塘終于抵擋不住,化為漆黑塵光緩緩消散。
果然是幻境。
然而滿池蓮花沒有消失,還在魔氣中無風搖曳。
它的根莖不在水中,而緊緊附著在一團黑氣里。
清魔陣的余波將黑氣揮散,露出地面不省人事的幾個修真者。
他們的精血被蓮花吸食當作養分,各個臉色慘白。
沈蒼還沒出手,袖口處一道金光閃過。
小云直直沖了過去,金線一般的身體沒入蓮花。
它吞噬的速度比蓮花吞噬修真者的效率高得多,轉眼間,花瓣全部凋零。
經驗條很給面子的漲了一小截。
它至今才17級,升級困難,好不容易有了契機,沈蒼于是借技能的靈力光芒為它遮掩。
“這應該是極情宗的弟子。”直到蓮花全部枯萎,沈蒼說。
極情宗幾次派弟子來查探都沒有回音,才求救崇光宗,想必都是被幻境干擾。
江云渡語氣淡淡:“你倒很了解極情宗。”
沈蒼以為他是不信,笑道:“這個宗門修煉的方法特殊,都很注意形象,你看,他們不論長相,還是衣著,至少還算賞心悅目。”
風格和集合地的那些同門相差無幾,很有辨識度。
沒再聽到回音,沈蒼看向江云渡。
江云渡堪堪收回視線,語氣聽不出喜怒:“你的品位,不過如此。”
品位?
分析這群人的身份,怎么會扯出這種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沈蒼正要問,見江云渡御劍要走,再抬手把人拉回。
“等等。”他往空中放了一道各宗研究出的求救信號,“總不能讓他們在這里自生自滅。”
江云渡垂眸掃過他的手:“你若掛心,大可親自送他們回去。”
“那就算了,一來一回太耗時間。”
之后不久,離得最近的弟子匆匆趕到。
“沈蒼師兄?”
“方才是沈師兄求救嗎?”
魔族現身后,各宗一直萎靡不振,沈蒼從絕煞陣中救回幾十個人的消息,理成章成了這場戰斗的最大勝利,被當作典型事跡一再宣揚。
沈蒼事后知道這件事,已經是到哪都會被打招呼的地步。
“對。”沈蒼簡單告訴他們剛才的經過,再說,“把他們帶出去療傷,另外召回弟子,通知所有人,務必對幻境有所防范。”
弟子們點頭:“是,師兄!”
沈蒼才和江云渡一起繼續深入。
魔族把幻境布置得這么隱蔽,大概率不會只有一處,避免后來人受到影響,他示意江云渡放緩速度,方便鑒別。
—
迷霧深處。
魔氣匯聚的蓮花臺上,幻蓮皺眉睜開雙眼。
她抬起手。
掌心一朵蓮花悄然開放,花瓣卻有半數已經凋落。
這代表她費心養育的花兒,竟有半數已被拔除。
何人能在如此短時間內接連識破她的幻境?
壞她大事,絕不能留。
殘敗的花在掌心旋轉,幻蓮從臺上飄然而下。
她召出魔傀,正要動手,千戟的聲音由遠及近。
“不可輕舉妄動。”
幻蓮看向他:“你有什么消息?”
千戟道:“自然還是那兩位的消息。”
“我以為他們還在療傷。”
幻蓮再看向他身后,“鬼巖呢?”
“他對人類的皮囊總是不滿意。”
千戟說,“我們只需借一具軀殼在修真界行走,他卻癡迷武力,本末倒置。”
幻蓮搖了搖頭:“以他的性格,敗于轉世帝君之手,如何甘心。”
千戟不愿在這個莽夫身上浪費時間,轉而問:“你呢,找到了嗎?”
幻蓮依舊搖頭:“我原布下陣法,足以緩慢搜尋。如今有變,我們時間無多。”
話落,她掌心的蓮花在動作間飄至千戟身前。
千戟也看出端倪,面色凝重:“你認為他們來此,與君上所需有無關系?”
幻蓮輕嘆道:“我也不知。”
當初千戟忌憚帝君,她心中也有顧慮,但更多是不以為然,可祁寧山一戰,鬼巖落敗而返,不僅積攢的冥生丹不翼而飛,更漏了蹤跡,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成了空談。
此時再說后悔早已遲了,她只想盡快找到君上點要的神器,為這場過錯略作補救。
沒成想,她在此處不久,帝君又找上門來,輕易又攪亂了她的布置。
只是巧合?
她不能再確定。
可連鬼巖都不是對手,她又當如何抵擋?
她的幻境,對帝君從來不起作用。
千戟沉聲道:“此神器或可破壞帝君輪回,令他二人修為大減,無論如何,必須拿到。”
幻蓮問:“你有計策?”
“……”千戟啞了。
幻蓮輕笑兩聲。
她抬手攬回蓮花:“我倒有個法子。”
千戟問:“是什么?”
幻蓮指尖撫弄著花瓣:“你我在絕煞陣外,更不是帝君對手。可除了帝君,天下還有哪個修真者能逃過你我之手?”
千戟皺眉:“你的意思是?”
“不錯。”幻蓮說,“此事不宜你我親自去辦,只要放出風聲,神器就在帝君手中,修真者一定貪婪爭搶,到時無需吹灰之力,神器自然手到擒來。”
千戟扶手踱步兩圈:“你如何確定,帝君一定為神器而來?”
“若不為神器,豈不更好?”幻蓮笑靨如花,“我們不必擔憂神器落入帝君手中,還能看一場好戲。最好,教帝君死在修真者手下,除了君上心頭大患。”
千戟聽她說完,才徹底放下心來。
這實在是萬全之策。
他們受帝君克制,不能正面交手,修真者卻與帝君同根同源,且人多勢眾,定能作亂。
“以防萬一,我們盡量在此之前找到神器。”
幻蓮倒很同意。
只是神器下落不明,君上也只給出大致方位,其余一概不明,她已在此地數日,從未察覺到神器氣息,一個“找”字,猶如海中撈月。
她正想著,手中蓮花微微一顫。
又一片花瓣悄然凋落。
她看向東南方向。
那里就是君上給出的方位,但她已去過,只有一方泉水,無甚值得關注。
好在她只沿途留下幻境,陣眼設在此處,相距甚遠,免了和帝君一次交手。
待帝君離開,陣眼尚存,她隨時可以重啟大陣。
—
沈蒼照例向空中放出一道信號,才看向徹底潰散的幻境。
同樣是幾朵蓮花立在原地。
下一刻就被小云吞噬得枯萎。
一路走來發生了太多次,沈蒼已經懶得掩飾。他知道江云渡早就看見。
而這一次,作蓮花養料的不再是修真者,而是穿著粗布麻衣的村民。
他們被控制的時間更久,氣若游絲,臉色青白。
沈蒼皺眉蹲身給他們各自用了一粒回元丹。
越往里,幻境中的人越虛弱。
他們的路線是對的,這里的確是法陣深處。
不過一路往東南直行,不像是江云渡平時解陣時的方式。
“你在找什么?”等到這批人再被救走,繼續上路,沈蒼才問。
“輪回鏡。”江云渡沒有瞞他。
沈蒼很快記起,在望月窟時,江云渡找到過一個神鏡輪回的部件,沒想到這么快就有其他部件的下落。
“在哪?”沈蒼隨口問。
“還不確定。”江云渡道,“應當在東南方向。”
他的神識始終鋪開,一路毫無收獲。
沈蒼會意,沒再多問。
接連解除幻境,他的任務進度飛快,即將完成,順便幫江云渡找到東西也好。
不過再往東南,地圖上一個綠點飛了過來。
標記為友方陣營的,只有崇光宗的幾人。
來人一定是荊無憂,沈蒼沒有避讓。
果然,沒多久,荊無憂踏著飛劍迎面而來。
看見他們,荊無憂忙問:“你們沒遇到段燁吧?”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長吐一口氣。
沈蒼問:“怎么回事?”
荊無憂下意識左右看了看,很是躊躇一陣,才把事情全盤托出。
進陣前沈蒼和江云渡突然失去蹤影,段燁很不滿,當即追了進來。
他雖然不太想和段燁單獨行動,可畢竟事關重大,加上想到沈蒼重傷未愈,他不放心,所以也跟了上去。
段燁原本也不是為清除魔氣而來,進陣后只為尋找兩人下落,橫沖直撞,但他修為高深,絲毫不懼。
荊無憂和他同行,幾乎在魔氣覆蓋范圍內轉了一圈,也沒能找到沈蒼和江云渡的下落,沒想到誤打誤撞,發現了之前聊起的月老泉。
想到月老泉的傳言,荊無憂提議盡快離開,段燁對這些嗤之以鼻,偏偏和他作對,綁了他落地,說要休息。
結果休息出了問題。
月老泉威力驚人,連合體后期的段燁都沒能逃脫,與他雙雙中招。
雖說神志并未受損,可終歸不妙。
誰料段燁想法異于常人,一定要留下破除幻境。
幸好他定力足夠,才趁段燁不備立刻出逃。
沈蒼笑問:“感覺怎么樣?”
荊無憂委婉描述:“我看到段燁,就像玉扇公子在房中看到你。”
“……”沈蒼轉而說,“怎么只有你一個人?”
荊無憂咳了一聲:“離開月老泉方可清醒,在此之前,我與段燁不能見面。”
沈蒼往他來時的方向看了一眼。
東南。
“對了,你們是要去哪?”荊無憂問。
沈蒼轉向江云渡:“你確定還要過去?”
前面就是月老泉,聽荊無憂的形容,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江云渡語氣平淡:“嗯。”
月老泉幻境對段燁也有影響,其中極有可能便是神器作祟,有必要前往一探。
荊無憂聽出他們話里的意思,欲言又止。
活生生的例子就擺在眼前,這兩位怎么不聽勸呢!
等等——
他忽而恍然。
也是,這兩位用不著勸,去一趟月老泉,錦上添花也無妨。
想到這,荊無憂只說:“那你們,小心一些。”
畢竟光天化日,各宗弟子都在,是該多加注意的。
沈蒼先問江云渡:“需要我陪你嗎?”
聽起來幻境要兩個人才能生效,獨自一個人應該沒有動情的條件。
江云渡轉臉看他,面色不改,卻道:“你怕了?”
沈蒼挑眉。
怕?
這像什么話。
“走吧。”他對荊無憂微一頷首,算作道別,繼而說,“過去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