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
“太?后正在?禮佛, 此時無暇見公子。公子舟車勞頓,定是身心俱疲,太?后特賜了如意殿熱泉浴,為公子接風洗塵, 公子這邊請!
蘇陌心覺有異, 但也只道:“有勞!
“太?后信奉神佛,最喜純良潔凈之物, 公子從小長于樂坊, 到了慈寧宮,有些習慣當改就得改了, 宮里的?規矩也需慢慢學起來……”老嬤嬤喋喋不休說著話。
蘇陌垂著眸子聽著, 不出他所料,太?后不喜季清川。
至于這個不喜占多大比重,還?得且行且看。
李長薄是太?后當年?親封的?皇長子, 從小在?太?后的?照拂下長大,李長薄在?太?后心中?早已?先入為主,季清川“皇后嫡子”的?身份就算得到認證,也未必能得到太?后的?青睞。
太?后與李長薄之間,不僅是多年?的?祖孫情分, 更是千絲萬縷的?利益關系。
可?以說, 東宮興, 則慈寧宮興。
如此看來,蘇陌這處境, 不大妙啊。
“到了!
蘇陌抬眸,才知這如意殿并非是一座封閉的?宮殿, 而是庭院圍起來的?一池天然溫泉。
竹林掩映的?假山下,一股熱泉從金色潛龍的?嘴里汩汩流出, 泉邊伏著兩只銅麒麟、一只仙鶴,在?氤氳水汽中?吞云吐霧,氣派十足。
“如意殿的?熱泉,最宜體寒之人,公子若是喜歡,以后可?以每日酉時過來,這個時辰如意殿沒旁人,公子可?以獨享!崩蠇邒哒f著,招手道?,“還?不快過來,公子身上有傷,都仔細著點!
“是!
三位挽著衣袖的?小太?監匆匆迎過來,身后還?跟著兩位年?紀很小的?侍衣宮女,幾人表情都怯怯的?。
又聽?那?老嬤嬤吩咐道?:“升帷幔!
圍繞著這池子四周,秘色帷幔齊齊升起。
蘇陌環顧四周,莫明有一種被人暗中?窺伺的?感覺,正要問話,便被小太?監們圍上來,扒了個干凈。
這下折騰得夠嗆。
蘇陌被按在?湯池里,貨真價實地泡了半個時辰,先用藥皂洗一遍,又用花皂洗了一遍,皮都搓紅了。
那?小太?監見到蘇陌身上的?吻痕,更是一臉惶恐,拿著敷粉死命地遮,無論蘇陌如何說不必如此,也不肯罷休。
蘇陌只得算了。
終歸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罷了。
穿衣的?時候,蘇陌聽?見帷幔后頭有動靜,回頭去看。
小宮女說是慈寧宮里的?貓。
說來神奇,泡了這個藥湯后,蘇陌竟然真的?渾身舒暢了許多。
老嬤嬤很快便來接了,蘇陌被領著穿過慈寧宮花園,前往佛堂。
宮人們聽?說那?伶人皇子入了宮,都偷偷摸摸跑過來看,躲在?遠處嘰嘰喳喳,追著蘇陌一行人跑。
老嬤嬤一頓訓斥:“看什么看,都不用當值嗎!”又罰了幾名帶頭跑的?,這才結束了這場躁動。
佛堂在?花園的?盡頭,有前后三進殿。
推門入室,滿堂神佛,威嚴肅殺。
香燭搖曳,青煙裊裊。
濃郁的?檀香縈繞其間,神似某人身上的?味道?,蘇陌心中?微恙,不自覺按了按心口。
“請公子在?此等候,太?后稍后便會?過來!
蘇陌點頭。
隨后便沒有人再理過蘇陌,整個佛堂空無一人。
蘇陌目光掃過那?些從地到天的?大大小小的?神佛,望著這天地間人們尋求心靈寄托的?信仰。
神佛給人以希望。
蘇陌就是在?毫無希望的?時候寫下了《伶人太?子》這本?文,他將自己所有的?黑暗、瘋狂與欲念都發泄到了這本?文里,他如冷漠的?神明,將筆下人一個一個拉入命運的?深淵,看著他們一個個為之掙扎、為之煎熬。
蘇陌享受著掌控一切的?感覺。
如今穿進這本?書里,方知寫書人的?不公與殘忍。
“我?們和?解吧!碧K陌望著那?漫天神佛,低聲輕語道?。
如果一定要有人為失衡付出代價,就拿我?做那?塊修補天道?的?頑石。
滿堂燈燭無風自動。
神龕輕微抖動著。
蘇陌心有所動,仿佛聽?到了來自另一世界的?自己,也曾說過同樣的?話。
意外來得太?突然,當蘇陌察覺身后異樣時,已?被一只大手抓住了腳踝,一把拽下輪椅。
毫無防備。
寒意從腳尖直躥腦門。@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小乖乖……好香的?小乖乖……”一股濃烈的?惡心的?氣味從身后籠過來,蘇陌背脊一緊,便被鎖著喉嚨拖進了懷里。
入目是一張滿臉肥肉的?豬頭臉,兩眼?渾濁卻泛著貪婪。
蘇陌腦子飛轉著:“你是誰!你放開我?!”
“小乖乖……本?王還?、還?未見過這么漂亮的?小乖乖……”那?男子按住蘇陌,上嘴便要親,一雙手更是胡亂扒他的?衣服。
“啪!”
蘇陌狠狠剮了他一巴掌,罵道?:“媽的?,滾!”
那?男子怔了一瞬,竟如三歲小兒嚎啕大哭起來:“母后救我?,母后救我?!”
蘇陌懵了。
一群宮人應聲而入,看到的?便是蘇陌衣裳散亂躺在?地上,而那?豬頭男子放聲大哭。
“瑞王爺!”一名宮人忙跑過來,扶起那?男子,哄道?,“瑞王爺你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跑到佛堂來了?別哭了,別哭了,太?后知道?了可?怎么辦?”
瑞王爺?
太?后那?個老來得子的?智障兒子,李琻,因為天生智障,封了“瑞王”的?虛名,一直當個廢物養在?太?后處。
一群人圍著那?瑞王又是安撫又是哄,完全沒有人管倒在?地上的?蘇陌。
“佛堂清靜之地,誰在?喧嘩!”
所有人驚慌跪下:“太?后!
宮人紛紛跪開,便見一名老嬤嬤攙著位鬢發如銀的?華服老人從人群中?移步出來,正是當朝太?后。
“琻兒,誰欺負你了?”看到這一室荒唐,太?后怒道?,“誰看護的?瑞王爺!”
李琻哭唧唧指著蘇陌:“嗚嗚嗚,母后……小乖乖打我?……”
所有人看向蘇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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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琻掙開宮人,又哭著朝蘇陌爬去,去抓他的?腳:“小乖乖好香……我?要小乖乖……”
太?后臉色大變。
“給我?攔住!”
眾人戰戰兢兢按住那?頭發情的?豬。
太?后神色復雜地盯著蘇陌看了許久,這才道?:“將瑞王帶回去休息,今日看護的?人,通通杖責五十大板!”
她復又凝著蘇陌的?臉,道?:“誰敢將今日佛堂之事傳出去,一率杖斃!”
“太?后饒命!”
“太?后饒命!”
佛堂殿門被關上。
哀嚎聲也被擋在?了門外。
太?后立于眾佛像前,背對著蘇陌,點燃了三支香,虔誠地拜了三拜,這才道?:“你就是長樂的?那?個孩子?”
蘇陌道?:“是我?。”
“十八年?了……”太?后回頭,又用那?種眼?神凝視著他。
蘇陌也在?觀察著她。
“同你母親一樣,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碧?后冷聲道?。
蘇陌感覺不大妙。
太?后這個角色他著墨很少?,在?原書中?純粹是一個活在?他人口中?的?背景板人物,如今這人站在?他面?前,帶著鄙夷,甚至可?以說是敵意。
“琻兒幾年?未發病了,你一來便鬧了這一場,傳出去豈不是闔宮笑話!碧?后道?。
蘇陌淡聲道?:“瑞王突然攻擊我?,此事與我?無關!
“那?太?子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素來端方周正,克己復禮,怎的?認識你之后,就著了魔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顧了。太?子是我?一手養大,是大庸的?未來,我?不能讓你毀了他。”太?后說道?,“他是你的?兄長,是你該拿一生去擁護和?愛戴的?人。”
蘇陌淡淡聽?著,果然,與他猜測得一樣。
“慈寧宮不介意再多養一個閑人,往后這佛堂便是你的?余生,非詔不得出佛堂之門!”
“太?后要軟禁我??”蘇陌不急不躁道?,“太?后別忘了,是安陽王親自將我?送入宮的?!
“那?又如何?”
“安陽王對我?母親遇刺案一直耿耿于懷,此番出于對太?后的?尊重和?信任,才將我?送入宮中?,若太?后出爾反爾,對我?不利,安陽王與太?后之間的?最后一點母子情分將徹底撕裂!
太?后怒斥道?:“誰教你這些的?!你以為你在?安陽王心中?能有什么地位!”
蘇陌慢悠悠掏出那?塊玉牌,道?:“清川在?安陽王心中?是什么地位,太?后問安陽王或許會?更清楚。”
太?后看到玉牌,臉色大變。
這塊玉牌是安陽王最寶貴的?貼身之物,見此物猶見安陽王。
“清川很好奇,太?后有多久沒見過當今圣上了?”蘇陌抬眸問道?。
太?后臉上漸露懼色:“你還?知道?些什么?”
“李畢怕是不成?氣候了,”蘇陌微笑著凝向她的?眼?,“看看他將這大庸治成?了何等模樣!這就是太?后您選擇的?結果!
“十八年?前,太?后選擇了弒兄奪權的?李畢,放棄了安陽王,十八年?后,機會?再一次擺在?了太?后面?前,李長薄還?是安陽王,太?后會?選誰?”
“混賬!”太?后的?聲音有些抖,“妄議大庸天子,是乃死罪!
蘇陌凝著她的?眼?,笑道?:“李長薄不是太?后唯一的?未來!
“妖孽!妖孽!”太?后魔怔了般,連連驚叫道?,“你休想……你休想破壞哀家同薄兒的?祖孫情誼!
蘇陌死死凝著太?后的?眼?,直到那?雙眼?完全淪陷在?他的?精神力控制術之下,蘇陌一字一頓問道?,聲音帶著蠱惑:“太?后恨我?母親,對嗎?”
太?后臉露驚恐,步步后退:“來、來人!來人!”
佛堂的?大門關得嚴嚴實實。
出奇地安靜。
“我?被掉包,我?母親被刺殺,太?后從一開始便知道?,對嗎?”蘇陌步步逼近。
太?后滿臉驚懼跌在?地上。
“哀家的?三個兒子都被齊國那?個妖女給禍害了,兄弟反目,自相殘殺,千萬將士用血肉打下來的?江山,差點就葬在?了那?妖女手里。如今你這個禍根,還?要來禍亂朝綱,害我?大庸王朝,哀家是不會?答應的?!”
蘇陌移動輪椅,向太?后挪去。
滿室燭火混亂晃動著,太?后不自覺向后退。
“太?后錯了,我?不要你的?江山,也不要你的?王朝!碧K陌靠近他,將手放在?她前額上,道?,“我?要河清海宴,國泰民安!-
太?后在?佛堂受了驚,突發頭痛舊疾。
慈寧宮忙得不可?開交。
天蒙蒙黑的?時候,才有位宮人提著燈為蘇陌送來食盒、用品還?有被褥。
這位宮人看著還?算面?善,伺候蘇陌在?佛堂的?后廂房安置下,一邊為蘇陌鋪著被褥,一邊溫聲安撫道?:“公子初入宮便鬧了這兩茬事,太?后這會?子染疾,公子的?事難免會?耽誤,公子怕是要在?這佛堂住上一陣子,你莫傷心!
蘇陌道?了謝,又玩笑道?:“我?不傷心。這里清靜,我?喜歡!
“這些日子,便由奴婢伺候公子!蹦?宮人欲言又止,“奴婢曾伺候過皇后娘娘!
蘇陌有些驚訝,便道?:“那?我?就當姑姑是自已?人。姑姑怎么稱呼?”
宮人臉上這才露了笑意:“叫奴婢紅姑便好了。”
“那?就承蒙紅姑照顧了!
“欸!
之后數日,果真平靜如水,蘇陌每日在?這佛堂里看書曬太?陽,澆花喝茶,過了幾日古井無波的?清閑日子。
沒有太?子李長薄的?動靜。
也沒有裴尋芳的?消息。
紅姑將蘇陌照顧得很好,事無俱細都很合蘇陌心意,甚至送來的?飯菜都是蘇陌最愛的?口味。
蘇陌也樂得清靜幾日。
每日辰時,如意殿的?小太?監都會?來接蘇陌,除去泡藥浴,小太?監還?為蘇陌增加了推拿和?足浴,幾日下來,蘇陌與裴尋芳分別那?晚留下的?心痛之疾,竟也好了許多。
下了幾場雨,又出了幾日太?陽,天氣逐漸炎熱起來,夏天真的?到了。
蘇陌也從紅姑這里,將皇宮里的?近況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這日,紅姑為蘇陌采來了宮里新開的?月季和?海棠,還?跟他說起了今日宮里的?一樁奇事。
紅姑將那?些花兒插在?一支天青色的?細腰瓷瓶中?,朝正趴著翻書的?蘇陌神秘兮兮說道?:“欺負公子的?那?位瑞王爺,出事了!
蘇陌眼?皮也未抬:“什么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容貴妃,也就是四皇子的?母妃,帶著七公主在?御花園賞花放風箏,那?瑞王爺不知怎的?,也跑到了御花園,瘋瘋癲癲地便要搶七公主的?風箏,七公主自然是不肯,但瑞王爺是太?后手心里的?寶,一般人也不敢惹他,七公主雖哭了,但還?是將風箏給了瑞王爺,如此便算了,那?瑞王爺還?不滿意,抓了七公主身邊的?貼身宮女小娥便要……要拖去臨幸……”
蘇陌眼?皮一跳:“然后呢?”
“小娥誓死不從,拽著瑞王爺便摔進了湖里!
“那?小娥估計是嚇壞了,在?水底死箍著瑞王爺不松手,待到眾人將人撈上來,那?瑞王爺頭也磕破了,魂也嚇飛了,嗆了一肚子水,命去了大半,這會?正躺在?床上高燒不已?。”
蘇陌放下書,這事怎么聽?著像是某人的?手筆。
容貴妃的?父親乃兵部尚書,跟隨他的?那?波臣子向來支持四皇子,與支持太?子的?太?后不在?一個陣營,這下鬧得,積怨又增一筆。
“知道?了!碧K陌輕描淡寫道?。
紅姑偷偷瞄著蘇陌的?表情:“公子的?心情有沒有好一點?”
蘇陌笑道?:“我?這幾日心情都很好!
心情好,自然連晚飯也多吃了一碗。
這幾日蘇陌甚至重新敲起了棋子,幾局過后,意興闌珊,燈芯燃盡,窗外又下起了雨。
雨聲沖刷著寂靜的?夜。
“公子,要關窗嗎?”紅姑吹燈前問道?。
“不必。”蘇陌道?,“今晚有些悶熱,開著吧!
蘇陌鉆進被窩里。
這被褥是很普通的?褥子,與他往日用的?不能比,但卻帶著好聞的?棉花香,讓人聞著安心。蘇陌將被褥蓋過肩膀,握著身前的?護身符,很快沉沉睡去。
這幾日過得太?平靜了,平靜得像是偷來的?喘息機會?。
雨聲淅淅瀝瀝。
木窗在?雨中?輕微地吱呀晃動著。
蘇陌做了個夢。
夢里有人抱了他一夜-
翌日,天大晴。
一大早,佛堂便來了好些人,鬧鬧哄哄地將佛堂打掃了一番。
原來是太?后六十大壽快到了,整個宮里都開始籌備起來。
蘇陌如往常一樣,辰時到如意殿藥浴,完事后正要回佛堂,接送他的?小太?監突然說要送他到尚衣監,說是慈寧宮要為他制新衣裳。
“這事讓紅姑去便好!碧K陌道?。
“要為公子量體裁衣,公子還?是親自去一趟比較好!
宮里有身份的?人,都是太?監們帶著人直接上門量尺寸,蘇陌這樣無名無份地住在?這里,叫他親自過去,倒也正常。
而最主要的?是,尚衣監是裴尋芳的?管轄之下,想到此,蘇陌便同意了。
“公子坐好!毙√?監躬身推著輪椅,走得很快。
蘇陌問他:“太?后六十大壽的?宮宴,是誰在?操持?”
小太?監道?:“自然是掌印大人!
蘇陌又問:“宮宴那?日,當今圣上是否會?出席。”
“按照往年?,陛下自然是要出席的?!毙√?監道?,“但今年?谷雨剛過,陛下便稱病免朝,別說大臣,聽?說連太?后也許久未見過圣上了!
蘇陌點點頭,本?還?想再問點別的?,忽而發覺小太?監帶他走的?路不大對勁。
“這是要去哪?”蘇陌問道?。
小太?監不再答話,只推著蘇陌飛快狂奔起來。
路越來越偏,也越來越不平,蘇陌被顛得屁股生疼,可?他又不能冒險跳車,這小廢腿,跳了不僅跑不了,還?得再受傷。
蘇陌只得緊抓著扶手,且看小太?監要干嘛。
蘇陌被推進一座掛著“長春宮”牌匾的?的?小宮殿里。
蘇陌記得紅姑說過,長春宮是冷宮。
小太?監跑得大汗淋漓,未等喘氣,便轉身栓門跑了。
蘇陌被孤零零留在?這冷宮里。
他環視這幽靜的?庭院,雖然敗落不堪,但還?算干凈,明顯被收拾過。
蘇陌轉動著輪椅,朝那?晦暗的?室內走去。
屋子里的?陳設極度簡樸,一床,一桌,一椅,再無其它。
而觸目驚心的?是,那?斑駁的?墻壁上,被人一筆一筆刻著無數個日期。
從嘉延元年?,到嘉延十九年?,六千多個日夜,六千多個日期,一筆又一筆,而每年?的?三月初三,都被用粗線圈了出來,旁邊寫著四字:
生辰快樂。
蘇陌心中?猶受一擊。
說不清的?酸楚襲上心頭,心口難受得厲害。
風吹過廊下懸掛的?風鐸,叮叮作響。
光影晃動,殿門口出現一個頎長的?身影。
“清川!
冷宮
聽到這個?聲音, 蘇陌便覺背脊一麻。
上一次角色淪陷的余波似乎還殘存在身體里。
空氣中微塵浮動。
這間屋子陰暗潮濕,浮塵、蛛網、墻角的霉斑還殘存前主人的氣息,而那滿墻的刻痕,似乎還能聽到無望的低泣聲。
這一切, 都與?空氣里彌漫的清靈溫雅的龍涎香格格不入。
蘇陌沒有?轉身, 握緊扶手道:“原來是太子殿下,好久不見。”
“不夜宮一別, 區區數日, 仿若經年!崩铋L薄說道,他沒有?動作, 可蘇陌明顯能感覺到他的目光如?洶涌的濃霧緊緊籠罩著?自己, 潮濕而濃烈。
沉默須臾,李長薄又道:“腳還疼嗎?”
“快好了!
“在宮里這幾日還習慣嗎?”李長薄始終遠遠站著?,沒有?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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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行。”
“有?沒有?人再為難清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有?。”蘇陌聲音淡淡的。
屋子里空極了, 只有?一坐一站的兩個?人,日光從?低矮破舊的窗洞里投進來,照在李長薄身上,卻將他的背影襯得更?加孤獨又涼薄。
李長薄道:“清川就這么不愿同孤說話嗎?”
蘇陌道:“殿下將我帶到此?處,就是來寒暄的么?”
李長薄緩聲道:“這是我母親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
“柳氏之?死, 我感到抱歉!碧K陌道。
“清川為何要?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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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因為親手寫下李長薄弒母情節、寫下柳氏這悲慘一生的人, 是蘇陌。
文中短短一句“柳氏被囚冷宮十八載”, 于書中柳氏而言,便是六千多個?非人一般的日夜。
蘇陌過去鮮有?將筆下人當作“人”, 殺伐果斷,毫不留情, 而如?今,方覺書中字字句句皆是筆下人的血淚。
光移影動, 地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
李長薄始終遠遠站著?,仿若靠近蘇陌會讓他受不了一樣。
“該抱歉的不應該是我們母子嗎?被拿走了身份,清川不恨嗎?”
“當年柳氏若不將錯就錯,殿下就該在這個?地方長大,或者,殿下一出生就會被處死,根本就沒有?機會長大!碧K陌道,“作為一個?母親,她沒有?錯。”
李長薄低笑一聲:“原來清川什么都知道啊……”
可那笑卻像站在深淵前的人回眸望向曾經的愛人,帶著?自嘲、悲傷和最后一點搖搖欲碎的希望,他紅著?眼道:“受害者竟然在同情在加害者,清川看我,是不是像一個?笑話?”
“沒有?人能選擇出生!碧K陌寒聲道。
“那清川告訴我,我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嗎?”李長薄問道。
蘇陌心中一顫。
筆下人有?權利選擇自己的人生嗎?
這個?巨大的牢籠,蘇陌自己都被困其中,誰又比誰更?高貴?
蘇陌五指繃緊,問道:“殿下此?番在太后面前自揭當年舊事,是何目的?”
“孤是何目的,清川當真不清楚嗎?”
屋子里靜極了,仿若能聽到塵埃悸動的聲響。
蘇陌感覺到身后的目光驟然升溫,道:“如?果殿下還是……”
“孤要?你!崩铋L薄打斷了蘇陌的話。
廊檐下的風鐸叮叮搖響著?,地上的影子如?游蕩的鬼,孤獨被拉得無限長。
“孤要?你……”李長薄夢囈一般重復說道,“孤要?清川回心轉意,回到孤身邊,無論付出何種代價,孤要?你!
“抱歉!碧K陌閉上眼,“我說過,季清川和李長薄已經解綁了!
“就算清川喜歡上別人了,沒有?關系,孤不怪你,是孤犯了錯弄丟了你,過往一切皆不再提,孤會讓清川重新喜歡上我……”
“李長!”蘇陌只覺心肺痙攣,季清川這顆心臟在痛苦地呻吟.著?。
太難過了。
蘇陌緊緊摳住扶手,顫聲道:“放過清川吧。”
“清川是至潔至凈之?人,感情之?事容不下一絲渣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清川說過不想要?你了,便是真的不想要?了,就算殿下哭著?跪著?拿命來還,清川也不會想要?了。李長薄,放過彼此?,可以嗎?”
“可清川分明對我還有?感覺……”濃郁的龍涎香瞬間拉近,一只大掌從?身后按住蘇陌顫抖的五指,似要?將它們捏碎了,“清川的身體也還對我還有?感覺,對嗎?”
蘇陌汗毛當即立起,全身皮膚刺疼,蘇陌覺得自己又要?過敏了。
“請殿下松手。”
“別叫我殿下!崩铋L薄緩緩俯身,像尋求主人原諒的小狗一樣嗚咽著?去尋求安撫,“叫我長生,清川,我喜歡你叫我長生!
“季清川已經死了!
“胡說!”李長薄突然就怒了,他瘋了一樣將蘇陌連人帶輪椅拎起,“轟”的一下,雙雙撞在墻體上。
蘇陌耳內嗡鳴,墻體碎渣掉落,塵埃揚起。
李長薄將蘇陌擁進懷里,顫抖著?,抱緊,再抱緊。
“別再說這些?負氣的話,清川,我的母親死了,清川……我只有?你了,別丟下我……”
蘇陌睜大著?眼,仰著?脖子大口呼吸著?,屬于季清川的那顆心臟難過得幾欲窒息。
“清川你看!”李長薄忽然將蘇陌整個?抱起,抓著?蘇陌的手,用力按在那些?粗糲的刻紋上。
墻體灰漬簌簌脫落,掉了蘇陌滿手滿身。
灰塵鉆入口鼻,蘇陌咳嗽起來。
“清川看看這些?,這是我母親一筆一筆刻下的,我們命運相連的半生啊!
“這是你的人生,不是清川……”
“噓……別說話……”李長薄興奮起來,他握著?蘇陌的手,用力按在那一道道刻痕上,“清川你看,自我們在湄水出生那一天起,便命運相連,從?未分割……這是清川賜予我的人生,李長薄與?季清川從?未分割。”
“嘉延二?年三月三,清川一歲了,我被養在太后處,我剛學會走路,乳娘就被連夜秘密送走,我哭了整整一個?月!
“嘉延三年三月三,清川兩歲了,我開始識字、背書,擁有?第一位太傅,學習如?何做一名合格的皇子。”
“嘉延四年三月三,清川三歲了,我在生日宴上貪玩摔斷了手,我身邊的奴仆全部被當場杖斃,我睜眼到天亮,不敢入睡!
李長薄越說越快,他緊貼著?蘇陌的臉,像數過他生命的痕跡一般,恨不得將一生都講于他聽。
“嘉延九年三月三,清川八歲了,我被封為太子,父皇欽點東宮十二?輔臣,對我日漸嚴苛,那一年,諫臣以近游伎雜色為由,將我批得體無完膚,‘廢黜太子’的呼聲從?未斷過!
“我知道父皇更?屬意李明煥,太子之?位不過是他一念之?間,我謹言慎行,事事做到盡善盡美,不敢有?絲毫行差踏錯,只想獲得父皇的認可……”
蘇陌聽著?這個?筆下人一字一句講述著?他為他寫就的人生。
那種虛無與?荒謬感前所未有?,蘇陌身陷其中,被筆下文字掐住咽喉。
“嘉延十六年三月三,清川十五歲了,那日大雪封城,天寒地凍,我有?一太子伴讀,名喚暮琴,是我唯一可交心之?人,我留他夜宿東宮,深夜他被拖走,賜了一丈紅,鮮血染紅了東宮玉階,我從?此?再不敢將心事與?他人吐露!
“清川,他恨我,父皇他恨我啊,我這一生都無法討他歡心,我必須靠自己……”
“嘉延十七年三月三,清川十六歲了,這一年我不再如?履薄冰,我學會了在父皇面前隱藏鋒芒,也學會了籠絡人心、蓄養羽翼,支持我的臣子越來越多,賢太子的美名漸入人心,我漸漸擁有?了一個?太子該有?的底氣與?尊嚴!
“嘉延十九年三月三,清川十八歲了,三月上巳,滿宮都在慶祝太子十八歲生辰,可正是這日,我再次被打入谷底。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切都毀了,我運籌多年,我的野心與?抱負,一切都毀了,原來我的人生不過是一場潑天騙局,我不甘心啊……”李長薄的聲音在抖,“我不甘心啊清川!
“我害怕極了,我找到了湄水,找到了我們出生的河谷,我想證明這荒唐的一切都是假的……直到我見到清川,我終于知道,在這世上,還有?另一人,與?我命運兩濟,同我一起長大,我生命里的一切都與?他有?關,他是那么干凈那么耀眼,是整個?事件里最無辜的受害者……我若不是李長薄……我若不是李長薄,我就連站在他跟前的資格都沒有?……”
“我必須是李長薄,我不能失去太子的身份……一旦失去太子的身份,我就什么都沒有?了!崩铋L薄如?魔怔了一般,貪婪地嗅著?蘇陌的味道,“什么都沒有?了。”
蘇陌閉上眼:“李長薄,你這個?可憐蟲,這就是你傷害清川的理由嗎?”
“我從?未想要?傷害清川!”
李長薄粗暴地將蘇陌翻轉過來:“我喜歡你,見到你的第一眼便喜歡你,瘋狂地想擁有?你,你我本就是生于湄水的一對孿生體,命運相連,只有?與?清川融為一體的時候,我才感覺自己是完整的。”
“清川,我生命的一切都屬于你,身份屬于你,心屬于你,人也屬于你,我們不分彼此?,回來我身邊吧……別再丟下我可以嗎?”
“不分彼此??李長薄,太子和伶人你分得還不夠清楚嗎?清川哭著?跟你說不想當伶人的時候,你是怎么做的?你打碎清川的希望,讓他像妓子一樣伺候你,將自己的暴行與?貪婪說得如?此?冠冕堂皇,李長薄你讓我惡心。”
蘇陌甩開他的手:“你別碰我!”
“我錯了,清川。我錯了,我錯了,清川,我知道錯了,過去的一切都是我錯了,我卑鄙,我無恥,我懦弱無能,我不敢面對自己的身份,也不敢面對清川,我害怕失去太子身份,更?害怕失去你……”
“這一次不一樣了,清川。”李長薄像深陷的賭徒,他抓住蘇陌的手,按在自己臉上,“父皇病了,威脅不了我了,以后再也沒有?人能操控我們的命運了,清川,我們的機會來了!
“只要?清川選擇站在我身邊,我可以保護好清川,為我們搏一個?未來,我們是一體的,清川,我可以做到的,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嗎?”
蘇陌望著?眼前這個?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他曾花費大量筆墨構畫這個?書中角色,一顰一笑,一言一行,蘇陌了然于心。
他筆下的李長薄是個?絕對的利已主義者,慣會用甜言蜜語與?苦肉計哄騙季清川。
而如?今他說的這些?,幾分真,幾分假,蘇陌無從?判斷。
蘇陌寫了這個?筆下人,如?今卻看不透這個?人了。
“我將太子之?位還你,你想要?的都給你……全部都給你……”李長薄幾乎跪在蘇陌面前,扶著?他的膝,握著?他的手,央求道,“請將清川還給我……可以嗎?”
蘇陌的力氣快要?耗盡了,他冷漠又悲憫地望著?他:“殿下自曝身世,兵行險招,就不怕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嗎?”
“不破不立,摧毀才能重建。只要?清川肯信我,只要?清川在我身邊,我就永遠不會輸。我身在這個?位置,運籌多年,必須賭一次,賭贏了,這大庸便是我們的了,賭輸了,我帶清川走,天涯海角,我們去流浪!
原書中,李長薄和季清川就是一盤死局,如?今要?解開這局,必須從?李長薄下手。
可是清川吶,你如?此?執念不散,是想從?李長薄身上獲得什么?
你想讓我怎么做?
蘇陌忽而抬眸,凝向他的眼,冷聲喚道:“長生!
聽到這個?稱呼,李長薄渾身一怔。
“你有?何計劃?”蘇陌問他。
李長薄欣喜若狂,他興奮地從?懷中掏出一枚新制的玉竹哨子,翠綠欲滴,與?當初折斷的那枚一模一樣。
他雙眸發著?光:“太后六十大壽宮宴,我會逼父皇退位,清川什么都不要?管,什么也都不要?做,只需信我,若清川受不了了,就吹響這枚哨子,我一定馬上來到你身邊,這一次,我絕不讓清川受傷害!
蘇陌垂眸看著?那枚哨子。
“請清川相信我!
李長薄靠近來,將玉竹哨子戴在蘇陌脖子上,他氣息有?些?重,指尖落在蘇陌細白?的頸上便不舍再放開。
他以額心抵著?蘇陌額心:“再叫我一聲長生,好嗎?”
哨子
“我要回去了!碧K陌推開李長薄, 聲音低低的。
李長薄神色微變:“清川?”
蘇陌沒有理他,他垂著眸子,濃密的睫毛微顫著,他神情有些恍惚, 摸索著坐回輪椅, 笨拙地撥動著,他的手在抖, 寬大的衣袖都卷進了輪子里。
李長薄幫他, 他再次將李長薄推開,眸光只輕輕掃了李長薄一眼, 便匆匆收回。
他轉動輪椅朝門口走去。
“清川!崩铋L薄跟上去。
“別跟著我!碧K陌聲音很低, 卻異常冰冷。
屋外?陽光很刺眼,這庭院的地面很不平整,輪椅壓過路面時吱吱作響, 刺得鼓膜生?疼。守在宮門外?的小太監聽見響動打開門,幫著蘇陌過了門檻,蘇陌冷冷地推開了他。
“公子?”小太監道,“奴才送公子回吧!
蘇陌擺擺手。
從長春宮出來,是一條很長很長的甬道, 兩側高高的墻體上長滿了灰褐色的青苔, 礫石路面孤獨而幽長, 甬道盡頭是一座朱甍碧瓦的鐘樓,綠色琉璃瓦, 鎏金寶瓶剎,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蘇陌駛入鐘樓的拱形券洞里, 頭頂的日光被遮蓋,世?界灰暗下來, 蘇陌忽而握住身前的玉竹哨子,嚎啕大哭起來。
這里空無?一人。
高墻之外?,遠遠有熱鬧的宮樂和笑語。
日光照耀在這座鐘樓的金頂上,封存在時間與空間里的情感?如決堤的洪流在這十字券洞里交錯、釋放。
蘇陌仿若從那具身體里剝離了出來一樣,靜靜地看著原身奔潰大哭。
哭聲在券洞里孤獨回蕩。
也不知過了多久,券洞的一端出現一個身影:“公子?”
是紅姑,她神情焦急,問道:“公子……你、你怎么?了?”
蘇陌緩緩抬頭,哭腫的雙眸被淚水蒙住,毫無?光彩,與往常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像個破碎的瓷娃娃。
紅姑有點慌,她伸出雙手:“公子,我們?回家吧!
蘇陌仍舊在流淚,沒有應聲。
“公子!奔t姑顯然有些舉足無?措,緊張地用?裙擺搓了搓手,隨后快步走向他。
“鐺——”
鐘樓的大鐘驀地敲響,雄渾的鐘聲如呼嘯的龍吟,響徹帝城上空,震徹心門。
“鐺——”
“鐺——”
鐘樓連敲三聲,午時到了。
紅姑捂著雙耳,抬頭望向那鐘樓上驚飛的烏雀。
忽聽“咚”的一聲悶響。
紅姑慌張回頭,蘇陌從輪椅上跌落下來,昏了過去-
蘇陌很久沒有這么?輕松過了。
他覺得自己輕得仿若一片羽毛、一縷光,在這廣袤無?垠的時空里自由游蕩,他如神明般俯視世?間,高高在上,卻又是如此?微不足道。
茫茫字海鑄就?的場景與角色中,蘇陌終于尋到了那個瘦高的身影。
他不再是滿身血污,而是一身潔白的衣裳,立于一樹梨花之下。
滿樹繁花飄零,風鐸叮叮搖響著。
“清川?”蘇陌問道。
“是我!
“你好嗎?”蘇陌激動起來。
他立著沒動,虛弱不堪,仿若一縷隨時會隨風消散的幽魂,他輕聲道:“謝謝你!
“為何謝我?”
“謝謝你讓我得到了這枚哨子,我很開心!
“開心為什么?還哭?”蘇陌問道。
清川垂眸凝著那枚玉竹哨,聲音如破碎的玉:“因為太喜歡。過去想?得而得不到!
“這枚哨子對清川很重?要嗎?”蘇陌問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清川緩緩望過來:“出發去宮宴前的那天晚上,我為他準備了一份生?辰禮物!
蘇陌心中一顫。
“我去了他的房間,送了他一枚哨子,他問我,為什么?要送他哨子,我說,小時候不夜宮的姐姐們?帶我去廟會,怕我走丟了,都會在我身上掛一枚哨子,宮里人太多,墻太高,我怕他找不到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不想?讓我去宮宴,他整晚都不讓我睡,他吻著我的指尖說要帶我離開,離開帝城,去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清川的聲音很輕,“我很累,可我很開心,我很久沒有那樣開心過了,我好像看到了他同我描繪的未來,我不再是見不得光的伶人,他終于肯在人群中牽起我的手,我終于不用?……不用?再……”
清川忽然淚如雨下,泣不成聲,他握著手中的哨子,全身顫抖起來。
“無?論我是誰,身在何處,只要他吹響那枚哨子,我一定會……一定會再為他勇敢一次……為他勇敢地活下去……”
“我知道自己生?病了,我知道自己沒有未來了……他曾是我黑暗里唯一的光,是我絕望中對生?命最后的向往,可他親手毀了我的希望……為什么?會這樣……”
清川崩潰大哭:“為什么??”
蘇陌無?聲地看著清川。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筆下人的苦難,不過是寫書人隨手一寫的故事,為了戲劇性,為了沖突,為了張力,為了TM的跌宕起伏和狗血。
可于筆下人而言,卻是整個世?界的崩塌。
放筆下人自由。
蘇陌腦子里忽而蹦出這個強烈的、可怕的念頭。
這念頭瘋草一般滋長。
這些筆下人已經不再是蘇陌筆下沒有意識的紙片人,他們?是鮮活的生?命,是獨立的靈魂,他們?應該是自由的。
解開原書設定的束縛,去TM的原書設定。
放筆下人自由。
蘇陌興奮起來。
簡直要瘋了。
讓筆下人自己去選擇。
讓他們?自己去決定愛或者恨。
蘇陌要做的是還他們?自由。
李長薄、季清川、裴尋芳……還有此?間萬萬眾生?,蘇陌創造了他們?,卻又拋棄了他們?,自寫書人死去的那一天起,他們?便不再需要掌控他們?的造物主。
“清川,”蘇陌問道,“如果李長薄悔過自新,你愿意再給他一次機會嗎?”
清川淚眼汪汪抬眸。
“我是說如果,我并沒有十足的把握!碧K陌小心翼翼問道,“如果他當真悔過,你愿意嗎?”
清川往后縮。
“你別害怕,沒有關?系,由你決定,我尊重?你的決定。”蘇陌張開雙臂,“我陪著你!
停滯的金色字網忽而瘋狂轉動起來,滿樹風鐸劇烈搖響,叮叮當當。
清川驚恐地看向那鋪天蓋地的字網。
“別怕!碧K陌說道,“有我在這,祂什么?也不是。”
驀地,一道閃電劃破天際。
將蘇陌的眼照得異常明亮而堅定。
清川緊握著手中的那支玉竹哨子,瑟縮著,緩緩向蘇陌伸出一只手。
“幫、幫幫我!
話音未落,他化?作一縷幽魂,融進?了那支哨子里。
“叮!
玉竹哨子落在地上-
蘇陌在昏迷中一直緊握著那支哨子。
他重?新感?知到了這具身體。
搏動的心跳,奔涌的血液,虛弱的呼吸,還有纏繞在他周身的濃烈的檀香味。
堅實有力的雙臂箍著他,寬大溫暖的掌心覆在他額頭,蘇陌被人緊緊擁在懷里。
“蘇陌!庇腥嗽跍厝岬睾魡舅。
肅靜的佛堂里,香燭搖曳,木魚聲聲聲回響。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
“蘇陌!
……
當蘇陌醒過來時,已是夜半子時。
蘇陌仿若又經歷了一番生?死,他吃力地睜開眼,神識尚無?法控制身體,就?連五指也使不上勁。
滿室香燭與肅穆的神佛中,吉空大師捻珠盤坐其中。
蘇陌已完全記不起自己如何暈過去,又是如何回到這座佛堂,他試圖起身,卻又全身綿軟無?力。
他問道:“大師怎會在此??”
“貧僧前來復命!奔沾髱熾p手合拾,道,“阿彌佗佛,總算不付所托,陛下交代給貧僧的三件事,貧僧已完成一件。”
陛下?
蘇陌驚訝不已。
“大師什么?意思?什么?三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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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空雪白的長眉輕輕一挑,復又馬上斂了神色,正經道:“天機不可泄露!
心障
與此同時, 天寧寺的密室里,蘇陌為季清川點的那盞長明燈忽生異像,燈盞躁動?,燭火搖竄, 數度幾欲熄滅。
一眾青衣僧人圍坐吟誦心經, 久久不絕。
直至深夜,長明燈才漸漸平靜下來。
遠在?數十里之外的慈寧宮佛堂里, 吉空大師終于緩緩吁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 總算有?驚無險!
蘇陌只覺心神澄明,長久以來覆在?心口的沉郁感消失了。
他望向身前的哨子, 問道:“大師, 這哨子里是什么?”
吉空大師捻珠道:“是季公子的心障!
“何為心障?”蘇陌問道。
“季公子抱恨而亡,殘魂困在?時空里的宮墻梨花樹下,執念不散, 不得解脫,時間久了,便形成了可怕的心障,陛下與季公子同身共體,應該早就感受到了, 時間愈久, 陛下受心障的影響便愈深, 直至失去自我,甚至被完全吞噬!
竟然如此。
所?以, 角色淪陷,竟然是因為清川的心障嗎?
回想穿書以來, 蘇陌多?次因為李長薄引發“角色淪陷”,且一次比一次嚴重, 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清川的心障怎會如此嚴重?”蘇陌問道。
“這個問題,恐怕只有?陛下才有?答案。”吉空大師凝著蘇陌道,“貧僧縱觀星相,發現季公子的心障,并非只因一世之孽債!
“如何說?”蘇陌問道。
“季公子是至情至性?之人,平生所?愿皆系于李長薄一人,支撐季公子的唯一信念便是李長薄,而無論是原書世界,還是穿書后的世界,陛下皆一次又一次無情地催毀了季公子的信念。”吉空道。
“因為我?”蘇陌震驚不已。
“沒錯,正是因為陛下!
“陛下曾來過這里!奔沾髱煹,“陛下曾為季公子逆天改命,為季公子復仇,將季公子送上了至高?之位,一切都重置了,卻沒能救贖季公子,相反,季公子的心障越來越重,并引發了可怕的‘角色淪陷’,陛下受到嚴重吞噬,最終慘烈收場!
蘇陌心有?余悸。
記憶里那無回天之力的病體,廢了的雙腿,失去的記憶,還有?一夜又一夜痛苦難眠的折磨……
這一切,果?真皆有?因果?。
“清川的心障并不在?身世與命運的不公,而在?李長薄,對嗎?”蘇陌道。
“對。解鈴還須系鈴人,這世間,能解季公子心障者,唯有?李長薄。”
“我明白了,是我錯了!碧K陌恍然大悟,“過去種種,竟都錯了!
“沒有?關系,陛下已經試過錯了,也找到了破解之法。”吉空道。
“破解之法……”蘇陌按住心口的護身符,長樂元年的鎏金宮錢,寫著名字的銀鈴,還有?那些?證明蘇陌多?次穿書的破碎記憶,蘇陌忽而興奮起來,他望向吉空大師,激動?道,“我知道了,改變穿書節點可破,讓李長薄重生可破,對嗎?”
“正是如此。”吉空大師點頭道,“陛下曾與貧僧多?次推演,改變穿書節點,讓重生的李長薄救贖季公子,也就是順勢而為,利用原書設定,而不是背棄原書設定,續寫陛下未曾寫到的重生篇章,而不是強行修改已經寫過的前世篇章。”
吉空繼續說道:“陛下通過多?次試驗,逐漸掌握了選擇穿書節點的方法,雖然不大精準,但?大抵不會出錯。這一次,陛下穿到了季公子跳下宮墻后與李長薄雙雙重生的時間節點,李長薄負罪重生,心境發生了變化,也為解開?季公子的心障帶來新的轉機。”
天啦,原來如此!
蘇陌明白了!
“陛下一步步逼迫李長薄做出選擇,今日,憑借這支玉竹哨子,陛下終于成功將季公子喚醒,陛下終于不用再被季公子的心障所?困,季公子自由了,陛下也自由了,這就是前所?未有?的進步。接下來,季公子的心障能否真正解除,則要看李長薄的表現了!
蘇陌的心久久不能平靜,他看向手中的哨子:“可李長薄當真能救贖清川嗎?”
“筆下人自有?筆下人的命運,陛下已經做得很好,沒有?人會比陛下做得更好,請陛下放筆下人自由,也請陛下放過自己!奔盏。
“何為放過自己?”蘇陌道。
“陛下,渡人,須先渡已!
“在?我創造的世界里,我渡人,便是渡已!碧K陌道。
吉空望著燭火下的蘇陌,忽而嘆道:“吉空無顏勸誡陛下,吉空也曾有?一段私心!
蘇陌轉眸望他。
“吉空想渡陛下。吉空苦修一生,立志渡盡天下癡人、妄人,可卻獨獨渡不了陛下!
蘇陌頗為驚訝:“大師不是說過,凡所?有?相,皆為虛妄,既為虛妄,又為何立志渡這虛妄之人?”
“因為吉空相信陛下!奔沾髱熋寄砍领o,白眉入鬢,一雙眼如雪山深湖,他道,“即便我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是虛構的,譬如這間佛堂、這座皇宮,譬如這大庸帝城、這九州大地,譬如,陛下與我……”
吉空望著蘇陌眼中的光,忽而不再說話。
“大師?”
香燭煌煌,檀香縈繞。
吉空長眉一展,復又笑?了,他道:“即便這所?有?一切,皆不過是陛下筆下的海市蜃樓,是陛下讓我愿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實的,這世間人、這紅塵事值得我們去相信、去守護!
“大師乃世外高?人,拖大師入凡塵是我的罪過!碧K陌道。
“能助陛下一臂之力,是吉空的榮幸。陛下忘了許多?事,不要緊,他日陛下旋轉乾坤,得償所?愿,定會全部記起,這漫天神佛、天下蒼生都會感激陛下。”
蘇陌道:“大師言重了!
“吉空只恨修行不夠,枉負陛下為我擬的‘吉空’二字,吉空無法解除季公子的心障,更無法解除陛下的心障,吉空心中有?愧……”
蘇陌聽他此言,心尖一顫:“我有?何心障?”
“陛下當真是不自知。”吉空嘆氣道,“陛下一遍又一遍來到這里,真的只是為了季公子嗎?”
“大師是何意思?”蘇陌道。
“陛下招惹了這世界最不該招惹之人!
“陛下動?了心。”-
未時。
佛堂深夜,月明松影。
蘇陌坐于窗下,挑燈落子。
“公子,夜深了,該歇息了!奔t姑端著一盞熱茶,站在?蘇陌身后,兢兢業業勸道。
“你自去吧,不必管我。”蘇陌捏著一顆白子,兀自出神。
“公子身子弱,可不能熬出病了。公子若有?個閃失,奴婢可擔待不起呀!
蘇陌摩挲著手中棋子,滑溜溜的,冰冰涼,不像某人舔舐時炙熱的、沙沙的酥麻感。
蘇陌只覺指尖一燙,道:“我問你,你對誰負責?”
“這……”紅姑垂首,緘口不答。
“不能說?那就不必說了!碧K陌莫名有?些?煩躁,都說棋可靜心,可今日這棋,卻是越下越不靜。
蘇陌已在?這窗下坐了許久,早夏的夜悶而潮熱,聒噪的蟈蟈在?墻角震著翅,該在?的人不在?,不該在?的人一直杵在?這,蘇陌越發煩悶,他不喜歡被人盯著,便直接趕人:“我這里不再需要你了,你走吧!
紅姑惶恐,以為惹惱了公子,忙忙跪地:“請公子恕罪,奴婢不能說,但?只要公子點頭,主人會親自來見公子。”
“你家主人還真是神通廣大!碧K陌恨恨道。
“請公子莫要生氣,公子生氣了,遭罪的還是我們,公子就當可憐可憐我們!奔t姑道。
“你們?”蘇陌無故升起無名火,“還有?哪些?人?”
紅姑復又緘口,嘴閉得嚴嚴實實的。
這棋是下不下去了,蘇陌冷聲命令:“把窗關了。”
“?”紅姑怔了一瞬,隨后應到,“欸!
窗子一關,蘇陌喝道:“房梁上的人給我滾下來!”
紅姑臉色微變,便聽“噗通”一聲,一個黑衣身影掉落房中。
“公、公子。”唐飛僵著臉皮笑?道。
蘇陌拂袖嗤道:“你們主人這偷雞摸狗的毛病倒是一直沒改!
“公子誤會了,誤會了,誤會了……小?的剛剛才來便被公子發現了……公子今日失蹤半日,掌印才安排我們來的,前些?日子真的沒有?、沒有?的……”
蘇陌火氣更大了:“還有?哪些?人?”
唐飛滿臉無辜道:“公子……您還是別問了!
“說說,你都向你的主人匯報些?什么?”
“事無巨細,關于公子的一切,掌印都很感興趣,都愛聽。”唐飛說著從袖兜掏出小?本本,翻開?,掀著眼皮戰戰兢兢問道,“要、要給公子念嗎?”
屋子里靜得可怕。
唐飛眼觀鼻鼻觀心,猜不準公子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蘇陌煩躁地將棋子一擲:“滾!
蘇陌到底是沒為難他們,將人轟了出去,便囫圇睡下。
這一夜,卻是輾轉反側,幽夢連連。
蘇陌夢了一整夜的裴尋芳。
趕都趕不走。
蘇陌看見滿街香車花燈,人群熙攘,像是元宵燈會。@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陌似乎有?些?醉了,他歪歪斜斜騎上一匹白馬,揚了揚手里提著的一盞花燈,笑?道:“瞧吧,我說過我贏定了。承讓了,老板!
“公子贏得了今晚的猜燈會,這花魁燈當之無愧是公子的。”一名年輕男子走近,笑?瞇瞇盯著蘇陌,道,“千金難買美人笑?,花燈贈公子,最是賞心悅目,不知公子可否賞臉到寒舍小?酌!
“今兒?累了,本公子要回了。”蘇陌用花燈敲敲隨行小?太監的腦袋,“走。”
“欸,小?的送公子回去。”
“等等……”男子帶人追了上來。
蘇陌醉熏熏趴在?馬背上,以為要被人為難了,然后并沒有?,倒是這道兒?怎的越走越冷清了。
待到燈火闌珊處,白馬忽的打了一個響鼻,停住了。
蘇陌醉眼朦朧抬頭,見燈影下站著一個身著墨色蟒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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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玩得可開?心?”
“原來是掌印大人,元宵喜樂吶!
“殿下私自出宮游玩,也不帶近侍,還往人群里鉆,膽子越來越大!
“掌印大人管天管地,還管起我去哪玩了?”蘇陌笑?嘻嘻說道,“今兒?高?興,小?德子,快,將我的瓊林酒,贈掌印一壺!
“殿□□弱,日常用著藥,該忌酒!迸釋し嫉。
“今兒?元宵,是我的生日,我都成年了,想怎么喝就怎么喝,怎樣?”蘇陌趴在?馬背上,故意用手上的花燈晃裴尋芳的眼。
“殿下的生辰不是三月初三嗎?”裴尋芳問道。
“哦!碧K陌愣了一下,復又笑?道,“沒錯,是三月初三。小?德子,咱回宮!
小?德子卻早已沒了蹤影。
“人呢?”蘇陌探著身子去找人,卻醉醺醺地險些?跌下馬來。
裴尋芳托住蘇陌搖搖晃晃的腦袋,隨后躍身上馬,將蘇陌抱進了懷里。
蘇陌舒服地哼了一聲。
“以后不許私自出宮,不許私自飲酒。”裴尋芳道。
“生日也不行嗎?”
裴尋芳從身后擁著他,望著他染了紅暈的側臉:“行。”
“那好!碧K陌笑?了,往裴尋芳懷里靠了靠,“今日暢快,解決了四皇子這個麻煩,成功指日可待,待咱們計劃達成,這帝城便交給掌印了!
裴尋芳道:“殿下要離開??”
“這帝城繁華不過過眼云煙,我可不想困在?這里,天下之大,我要去云游四海,去看看這大庸江山……”蘇陌揮動?著手里的花燈,“哈哈,想想都美妙……”
裴尋芳將蘇陌擁得更緊了,道:“殿下醉了!
“我沒醉……”蘇陌醉眼朦朧,全然未察覺裴尋芳越發幽黑的雙眸。
裴尋芳道:“公子在?帝城就沒記掛的人?”
蘇陌回頭,凝了裴尋芳一會,輕輕捏住他的下巴,笑?得放肆:“掌印在?說什么笑?話?”
“我本一過客,到這世間走一遭……就是玩兒?……”蘇陌笑?起來,一邊輕撫裴尋芳的唇一邊輕飄飄道,“不生不滅,不垢不凈,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話未說完,便被裴尋芳兜頭吻住。
蘇陌回應著他,被吻得神智迷糊,不可否認,他很喜歡同裴尋芳接吻,待到他被一點清涼油膩的什物弄清醒時,已是只著素紗單衣趴在?長絨氍毹上。
地板搖搖晃晃,這是在?一條船上。
蘇陌酒猶未醒,伸手揪住身上之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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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伺候殿下!
蘇陌被蒙了雙眼,什么也看不見,他推了推他:“我乏了,該回宮了,送我回去!
船外平湖如鏡,空無一人。
元宵節的煙花在?帝城上空熱烈綻放。
裴尋芳更溫柔地親吻他:“今晚不回宮,殿下不是說是你的生辰么?咱家送殿下一份禮物。”
夜泊
東君湖。
水上?忽聞琵琶聲, 婉轉動?人?,曲子貼著水波傳進蘇陌耳朵里。
蘇陌舒服地趴在氍毹里,舒展了?一下肩背,音調懶懶道:“我說著玩的, 掌印也當真??”
“殿下最好別同咱家玩笑, 殿下說?的每一句話,咱家都會當真的。”裴尋芳含了酒, 送入蘇陌嘴里, 尖細的嗓音帶著特別的魅惑,“殿下也嘗嘗咱家的酒!
酒過?咽喉, 又醇又辣, 蘇陌平生就好這一口,伸著脖子想要更多。
裴尋芳又喂了?他一口,借勢捧住他的臉, 又是一番耳鬢廝磨,他微喘道:“殿下來這世間一遭,是從何處來?又將往何處去?”
水波輕漾著。
船外焰火繽紛燦爛,如星河隕落。
蘇陌白巾遮目,那張臉卻愈加姝麗無雙, 他音色迷離道:“從來處來, 往去處去!
“殿下這樣同咱家親近, 將咱家當作什么??”裴尋芳問道。
蘇陌輕笑一聲,哪管那些, 借著酒勁毫無負擔道:“我非久留之人?,掌印亦是冷心寡情之人?, 你我各取所需,掌印何必當真?……本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他輕飄飄說?著話,明明生了?個?多情風流貌,卻說?著這世間最無情的話。
“殿下好生涼薄,”裴尋芳一把摟緊蘇陌的腰問道,“江山不要,權力不要,榮華富貴也不要,殿下究竟想要什么??”
蘇陌身上?漸躁,他推開裴尋芳,迷迷糊糊伸手去摸衣衫:“宵禁時?間該到了?……東宮夜不歸宿,傳出去不好聽……”
裴尋芳擒住他的腕子,粗暴按了?回去:“同咱家在一起,殿下很怕被人?知道嗎?”
蘇陌酒醒了?一些:“東宮太?子同司禮監掌印這樣滾在一起,被人?瞧見了?,掌印覺得合適嗎?”
“沒什么?不合適!迸釋し紝⒁恢货r紅欲滴的耳墜子戴在蘇陌右耳上?,道,“吐蕃新供的一組千年血玉,咱家看到的第一眼,便想到了?殿下!
“殿下戴給咱家瞧瞧。”
渾圓的血色耳墜子,骨碌碌滾過?蘇陌雪白的側頸。
“掌印僭越了?!碧K陌別過?臉,道,“掌印別忘了?,你我是并肩而戰的秘密盟友,關系暴露了?,與你我皆不利!
“今兒四?皇子這事干得漂亮,我高?興,才同你見面,明兒宮里見了?,依然還?是陌路人?!
蘇陌拿開他的手:“掌印要知道分?寸!
裴尋芳順勢張嘴含住了?他的手。
蘇陌吸了?口氣,懶理他,撐著身子欲起身,誰知雙腿酸軟無力,又直接跌了?回去。
“怎么?回事?”蘇陌問道,“你給我喝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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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尋芳面不改色地攬著他的腰,將他一把拖回了?懷里。
“今夜不一樣!彼苍谒蟮溃霸蹅冏鳇c別的。”
很快,蘇陌便知道什么?叫“不一樣”。
裴尋芳用一襲大氅將蘇陌包裹起來,抱到了?船頭。
彼時?焰火齊鳴,火樹銀花,如迢迢星河墜入深湖。
元宵的夜里還?非常冷,蘇陌微微顫抖起來:“我冷。”
裴尋芳在他身下放了?軟墊:“一會就不冷了?。”
花火照映著蘇陌的臉,裴尋芳看得出神,捧住他的臉,在焰火下親吻他。
他咬下覆在蘇陌眼睛上?的白巾,吻著他的眉眼,溫柔說?道:“殿下快看,這帝城的焰火在為你綻放!
焰火紛紛,玉壺光轉。
月明夜愈涼。
蘇陌聽見了?裴尋芳異于尋常的心跳聲。
“砰!庇忠恢暄婊鹪谝箍站`放。
遠處的湖心亭里,人?影攢動?,人?們在歡呼。
而華麗的織金大氅之下,裴尋芳的手抹著滑溜溜的什物,已經伸了?進去。
蘇陌全身一顫,睜大了?雙眼。
裴尋芳用吻堵住了?他的嘴。
蘇陌驚恐地望著夜空,漫天星河落入他眼中。
他掙扎著,卻于事無補,裴尋芳力氣大得駭人?,他將大氅裹得很緊,蘇陌四?肢受縛,根本無法動?彈。
小船微漾著。
水面隱隱傳來歌聲,湖畔的戲臺上?,有人?在輕輕吟唱。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愿兮……”
蘇陌眼淚要出來了?:“放、放開我……你瘋了?嗎!”
“咱家是瘋了?!迸釋し嫉镍P眸里閃著危險的光,如這漆黑夜里怒放的焰火,音色卻很涼,“咱家為殿下瘋了?!
“我、我會叫你付出代價的……”蘇陌咬著唇,顫抖著掙扎,“裴尋芳,我要殺了?你!”
裴尋芳如冷漠的酷吏,絲毫不留情。
“殺了?我吧。殿下.身.下死,做鬼也風流。”裴尋芳囈語著,“咱家喜歡殿下里面……好溫暖。”
他依舊衣冠整齊,依舊溫柔地吻著蘇陌,依舊如往常一樣擁抱著蘇陌。
小船在東君湖上?輕輕蕩著,就連那喧囂的焰火、遠處熱鬧的戲臺,也同這花燈與月光一樣,蒙上?了?一層溫柔繾綣。
可大氅掩蓋之下,他的手如入了?魔的妖孽,正瘋狂地探索著蘇陌。
“殿下還?走?嗎?”他音色冰冰涼的。
蘇陌淚水漣漣,他無力地顫抖著,嗚咽著說?非殺了?裴尋芳不可。
“殿下還?不滿意!迸釋し嫉溃皼]關系,咱家帶來了?一整套的玉勢!
這一夜就如瘋癲了?一般。@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無論蘇陌如何罵他求他,裴尋芳都不肯放過?他。
他像被遺棄的瘋犬,帶著滿身的渴求與不滿,尋了?回來,他露出尖齒獠牙,毫不客氣的,瘋狂的,要將那囂張又無情的主人?,撕咬入腹。
也不知過?了?多久,東方既白。@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陌泄泄枕于舟頭,軟成了?一灘水,他望著湖面映射的晨光,在昏迷的前一瞬,聽見那個?惡魔在他耳邊說?著:“生辰快樂。”
蘇陌于夢里抓緊被子,恨恨說?道:“裴尋芳,我必殺了?你!”
而與此同時?。
慈寧宮的佛堂廂房里。
趁著月黑風高?偷偷摸上?床榻、正準備與榻上?人?相擁而眠的掌印大人?裴尋芳,全身一怔。
一夜疾風。
翌日清晨,滿院落葉。
佛堂烏泱泱來一大群人?。
太?后拖著病軀、帶著闔宮妃嬪與皇子公主前來拜見吉空。
三進殿被占得滿滿當當。
天寧寺吉空大師,在大庸聲望極高?,傳聞佛法無邊,高?深莫測,放在尋常,帝城的王公貴族是求一見而不可得的。
吉空大師此番入宮,是為太?后六十大壽祈福。
蘇陌被要求呆在廂房里,不許出來。
蘇陌一宿沒睡好,頂著雙熊貓眼坐在榻上?,眼睛都熬紅了?,他看著被子里那一團糟糕景象,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殺千刀的裴尋芳。
舊衣
“公子, 你醒了?”紅姑掀開門簾探頭進?來。
她抱了一瓶新摘的花,花朵瑩白如雪,層層堆疊如玲瓏白塔,煞是溫柔, 紅姑說道:“這是御花園里新開的花, 玉樓春白雪塔,公子應當?喜歡, 奴婢帶來給?公子瞧個新鮮!
紅姑將花瓶小心翼翼擺在窗邊案幾上, 又仔細調整了一番,這才搓搓手過來為?蘇陌整理衣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奴婢伺候公子更衣!
蘇陌將目光從那花上收回, 慌忙將被子一攏, 道:“不必了,我自己來。”
“公子哪里會做這些,讓奴婢來吧!
蘇陌將被子攏得?更緊了, 兩頰紅暈未退:“我、我要沐浴,煩請紅姑去準備!
紅姑眨眨眼,沒再堅持,退了下去。
蘇陌又掀開被子看?了看?,覺得?自己可笑極了, 不過是夢見了裴尋芳, 褻褲和被褥都臟了, 怎的弄成?這副模樣?
早夏的清晨還是舒服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些日子,蘇陌已經養成?了晨起泡藥浴的習慣, 如意殿的池子是不能去了,紅姑在?這浴盆里放了好?些配好?的藥草, 蘇陌在?里頭泡了許久,倒也是泡得?骨筋酥軟。
一夜未睡好?, 蘇陌神思昏昏,不知不覺瞇著眼差點就在?浴盆里睡過去。
“公子莫在?水中睡著,當?心滑下去!迸釋し嫉穆曇羲坪跤衷?耳邊響起。
蘇陌一驚,睜眼左顧右盼,沒人,是自己的幻覺。
蘇陌要被自己氣瘋了,從一早醒來到現在?,裴尋芳的影子便?沒有從他腦中消失過。
而夢中,那人咬著他的脖頸,用玉勢變著花樣伺弄他的情景讓蘇陌一想起便?顫栗感涌遍四肢。
更離譜的是,蘇陌已經無法自我催眠那不過是一個夢。
因為?,那些荒唐的夢境,多半曾經都真?實地發生過。
裴尋芳。
太監。
……
蘇陌閉上眼。
平緩著呼吸。
虛妄虛妄皆是虛妄。
經過這段時?間的藥浴,蘇陌的身體明顯恢復了許多,真?是沒想到,入宮的這段日子竟成?為?他了休養生息的日子。
蘇陌甚至發覺自己的雙腳已經可以受力了,蘇陌欣喜不已,重新擁有站立的能力,簡直太好?了。
蘇陌曾在?病床上躺了三年,那種不能自理的日子太無望了,蘇陌用雙腳踩著地面,感受著大地的力量,覺得?自己生機勃勃。
回到臥房時?,紅姑已經將整個床榻換洗一新,就是有點過于?刻意了,連帶著將床帳也換了。
“尚衣監新做的衣裳送來了,公子要換上嗎?”紅姑問道。
蘇陌掃了一眼,都是上好?的月白云錦,繡著松竹明月,是他喜歡的樣式,可想到這大抵又是裴尋芳安排的,蘇陌便?不想穿。
或者說,不想穿給?某個人看?。
蘇陌冷聲道:“穿舊衣即可!
紅姑沒再多言,上前替蘇陌束發更衣。
紅姑望著鏡中人,贊道:“宮里的皇子公主?,都不及公子!
“諸相非相,皮囊而已!碧K陌道。
“公子說的禪語我不懂。但我母親曾說過,人死了之?后,會去另一個世界,壞人生惡相,好?人生善相,公子上輩子一定是一個大好?人!
“好?人?我大抵不算!碧K陌自嘲道。
紅姑笑盈盈說公子說不定是菩薩轉世呢,又俯身替蘇陌整理衣袍,她忽而驚訝道:“公子好?像長?個子了?”
蘇陌疑惑道:“什么?”
“奴婢扶公子站起來瞧瞧。”
蘇陌扶著她的手臂,嘗試著緩緩站起來,那泛黃的銅鏡里很明顯可以看?出,蘇陌身上的舊衣裳無論衣長?還是袖長?都短了。
前些日子一直坐著輪椅,倒沒太留意,今日一看?,怎的短了這許多?
這是怎么回事?
蘇陌看?向銅鏡里的那張臉,竟有些恍惚。
其實穿過來時?,蘇陌便?發現了,季清川同現實中十五六歲少年時?期的蘇陌長?得?非常像。
只是季清川因著從小被喂藥,身體瘦弱,骨子里帶著病氣,又一直作伶人妝扮,因此?通身都是雌雄莫辨的嬌媚之?態。
而蘇陌穿進?來的這些日子,這具身體每一天都在?發生著變化,尤其蘇陌受傷養病的這段日子,變化每一天都在?悄無聲息地發生著。
蘇陌鮮少照鏡子,今兒一看?,這鏡中人,除了一襲古人的衣袍與長?發,竟已經像極了自己十八九歲的模樣。
蘇陌詫異不已,他想起了玄衣人的那句話?:“公子你看?,鏡子里的你,是不是你自己?”
蘇陌心突突的跳,不知為?何心中不安。
他想到了穿書?后多次過敏的事,想到了現實中十八歲成?年禮的那一天,自己因過敏被送入醫院的事。
而他很清楚,他筆下的季清川,是從不過敏的。
這一切是否另有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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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腦中某些記憶如被粉碎了一般,怎么也拼不起來,他頭疼不已,混亂的思緒和不尋常的心跳讓他無法繼續思考。
他按按心口,無奈地扶住紅姑,說道:“換新衣吧!
“欸!奔t姑高興極了,興沖沖拿來新衣,一邊伺候蘇陌穿上,一邊道,“公子這個年紀,長?個子也是正常的,公子可得?好?好?養著,來日方長?吶!
這病弱之?軀,哪來的來日方長??
只求在?有生之?年完成?所愿。
蘇陌捏捏指上的君韘,心中閃過一絲悲涼。
紅姑卻似乎心情不錯,又道:“公子,今兒佛堂來了好?些人!
蘇陌興致缺缺:“聽著不吵!
“那當?然了,掌印也來了,還有誰人敢吵?”紅姑故意道。
蘇陌眼睫一顫:“關我何事?”
“是的,不關公子的事!奔t姑笑道。
正穿戴好?,屋外忽而傳來一陣聒噪,聽著是個囂張的少年音。
“得?,這下可好?了,有得?吵了。公子坐好?,莫要出來!奔t姑放下手中的活迎出去。
只聽那屋外人道:“這就是那伶人住的屋子嗎?”
蘇陌望向窗外,便?見一個華服少年趾高氣昂沖了進?來,身后跟著一群太監,狀似想要勸阻。
“今兒我倒要瞧瞧,能叫李長?薄發瘋的伶人,到底長?了個什么模樣?”
“五皇子,太后吩咐了,未經允許任何人不能見季公子!睘?首的大太監勸道。
“怎么,人都接入宮中這么久了,還藏著掖著,是不想讓人瞧見,還是見不得?人?”五皇子李浩然推開那人,道,“父皇乾清宮的人都不敢攔我,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攔我?”
“五皇子……今兒闔宮娘娘與公主?皇子都在?,五皇子莫要惹爭端,請謹言慎行呀……哎,哎,五皇子!”大太監急得?跪著攔人。
“起開!”五皇子抬起一腳便?將那太監給?踹飛了。
“五皇子!”
“五哥哥在?慈寧宮就敢動手打人,知道的以為?五哥哥是年輕氣盛想助太后早日查明真?相,不知道的……還以為?五哥哥已經完全沒有將太后放在?眼里了呢!
一個女孩的聲音穿過庭院移了進?來。
蘇陌聽著有趣,移至窗邊坐下,順便?將竹簾放下半扇,遮住自己。
那女孩帶著一群宮人進?來,一身紅衣,明眸皓齒,靈動可愛,可不,正是九公主?。
“小九,你莫要編排我,你不去安慰你的長?薄哥哥,還有心思在?這同我打嘴仗!蔽寤首拥馈
“嫡皇子事關重大,不可兒戲,太子之?位更是一國之?本,此?事自有太后、父皇定奪,小九一介女子,可不敢私下妄論。”九公主?瞥向五皇子,“小九還是惜命的!
五皇子一頓。
“東宮一日不動,太子哥哥就還是太子,是你我應當?尊敬擁護的一國太子。”九公主?又道,“倒是五哥哥,一口一個伶人,實在?不妥,再怎么說,季公子也是太后親宣入宮的貴客!
五皇子氣不過,便?愈發口不遮攔,道:“怎么,伶人出身還不讓說了是么?”
“當?初這位季清川的弁釵禮,小九也去了是吧?一個男伶人的初夜,鬧得?舉國皆知,豪紳巨賈千里迢迢趕來,一擲千金就為?競買他的春宵一夜,簡直聞所未聞!寡廉鮮恥!怎的,今兒搖身一變,就不讓人提了?”
蘇陌淡然地為?自己倒了一盞暖茶,一口一口細品著。
這白雪塔幽香陣陣,沁人心脾,即便?這些話?如此?不入耳,蘇陌竟然一點也不覺得?生氣。
那五皇子還不盡興,仍在?大聲嚷嚷:“小九,我告訴你,伶人就是伶人,入了宮也是伶人!在?那種地方長?大,從小看?的、學的、做的就是伶人那檔子勾當?,即便?入了宮,也狗改不了吃屎!”
“你難道沒聽說嗎?這位季公子入宮第一天,就招惹得?瑞王爺犯了葷病,你就瞧著吧,此?人非攪得?皇宮一片混亂不可!伶人誤國,別以為?換了身衣裳就能當?人上人了……”
“老五!休得?胡言亂語!”但聽一人斷喝,更多人涌進?了這座庭院。
蘇陌垂眸斟上第二盞茶,透過竹簾間的縫隙,蘇陌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另外兩位皇子模樣的人。
蘇陌猜其中一位是四皇子李明煥。
五皇子見著那人,果然偃旗息鼓,垂首道:“四哥!
“口不妄言,當?是君子之?道!彼幕首雍鹊,“你遲早要吃這口舌之?虧!”
“四哥我……”
“閉嘴!”
“哦!蔽寤首油撕笠贿叄蛋刀迥_。
四皇子看?了一眼九公主?,道:“小九,小七方才在?找你一起去找吉空大師卜卦,你快去看?看?!
九公主?哪里肯走,她高聲道:“小九不愛卜卦,小孩子家家的我才不感興趣呢,今兒我就守在?這了,誰欺負季公子,我就欺負誰!”
五皇子聽了,又忍不住了,跳起來嚷嚷:“小九,我看?你就是被那伶人奪了魂了吧,同你那長?薄哥哥一樣,都、都……”
話?還沒說完,五皇子被人從身后鎖住咽喉,一把拎起。
五皇子雙腿亂蹬,差點斷氣。
眾人皆驚,道:“拜見太子殿下!
蘇陌轉眸望去,但覺身前的玉竹哨子微微一動。
那人站在?陽光下,面色冷峻,冷冷說道:“向清川道歉!
箭痕
“憑……憑什么要我道歉!”五皇子掙扎著去掰李長薄掐住他?脖子的手, 可那手如鐵鉗一般,根本掰不動。
“李長薄……你太子寶印都?交出來了……你算什么太子,你算什么東西!”
李長薄沒怒沒惱,面容冷峻, 像一座孤傲的山。
眾人畏懼不敢上前。
太子自從跪請慈寧宮后, 整個人?就變得?沉默寡言,聽聞關禁閉的這段日子, 他?一個人?呆在寢殿里, 幾日都?未曾說過一句話。
眾人?一開?始以為?太子這次完了,可是過了這么久, 慈寧宮壓而不發, 東宮巋然不動,眾人?又看不懂了,這風向……或許還會有變?
今日吉空大師為?賀太后六十大壽開?壇說法, 闔宮之人?都?盛裝前來,而太后,獨獨特宣了禁足中的太子一同前來,這是要給?東宮解禁的意思?
難猜啊。
大太監跪在地?上,既不敢觸怒太子, 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五皇子出事, 戰戰兢兢移過來勸道:“太子……太子息怒啊, 今兒為?太后六十大壽祈福,可不能?鬧出人?命啊……”
李長薄不言一語, 轉眸冷冷瞥向他?,手上的勁更重了。
眾人?甚至聽到了那喉管骨頭咔咔移位的聲響, 嚇得?通通跪地?:“太子息怒!
李長薄不為?所動。
五皇子整個痛苦得?扭曲起來,兩眼翻白, 求救道:“四、四哥……”
五皇子與四皇子素來親近,從小便?仰仗著這位四哥。
四皇子神色變了又變,上前一步道:“老五不懂事,冒犯了太子和季公?子,明煥在此替他?道歉了,請看在他?已故母妃的面上,不要同他?計較!
“老四倒是慣會坐收漁人?之利。”李長薄乜眼睨向四皇子,道,“不像某些蠢貨,被?人?當槍使還渾然不覺!
說著手勁一松,五皇子如一灘爛泥跌落在地?上。
“往后誰敢冒犯清川,形同此人?!崩铋L薄冷聲道。
驚慌的宮人?這才圍上去,抱人?的抱人?,叫太醫的叫太醫。
李長薄置若罔聞,只盯著四皇子,壓低聲音道:“孤不管你是何意圖,若是想挑起事端,孤奉陪到底,若是想傷害清川,孤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四皇子眼見?著伎倆被?李長薄看穿,也不裝了,直言道:“老五若有個三長兩短,太子難辭其咎。”
“死不了。”李長薄道,“你以為?,孤現在還會在乎這些嗎?”
四皇子嘴角抽了抽,道:“當年三王為?了一個大齊郡主,兄弟反目,同室操戈,血淋淋的教訓仍在眼前,太子可不要受了什么蠱惑,也犯起了糊涂,重蹈覆轍……”
“老四你錯了。”李長薄笑了,“孤同你不是手足,孤同清川才是!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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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四皇子激怒李長薄不成,反倒讓自己惱羞成怒,轉身吼道,“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我?倒要看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
“孤若不是為?了清川,早就沒有耐心陪你們這樣玩了!
李長薄揪住四皇子的衣襟,壓低聲音道,“太后今日請吉空大師開?壇講法,講的就是‘滅諦’,老四心中有業障,真該去聽聽佛法,莫要成日使些見?不得?光的旁門左道,覬覦那些不該屬于?你的東西!”
“李長薄,心有業障的人?是你吧!”四皇子笑得?詭異:“你與季清川之間,當真是清白的嗎?”
“若季清川真是你我?同父異母的兄弟,你還下得?去手嗎?清川清川,呵呵,叫得?如此親昵,若季清川真的回歸正位,你覺得?東宮還有你的立足之地?嗎?你連活路都?沒有!李長薄,你占據他?的身份長達十八年,你覺得?他?會放過你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李長薄,你完了……你將一無所有……”
李明煥仍在說著話,他?的臉在強烈的日光下逐漸模糊、扭曲,李長薄只覺鼓膜嗡嗡作?響,天地?間的每一樣事物都?在搖晃,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上一輩子日日夜夜折磨著李長薄的咒語。
李長薄眼中殺意漸濃。
忽聽得?佛堂那邊梵音乍起,隔著一層又一層的院墻,那吉空說法的聲音卻聲如洪鐘,聽著一清二楚。
眾人?俱是心門一震。
只聽那佛音道:“滅盡煩惱業因,滅盡生死果報……”
李長薄鼓膜震痛,用力晃了晃腦袋。
又聽那佛音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李長薄心頭如受一擊,他?驟然松開?李明煥,轉眸看向那間廂房,窗下垂著的竹簾后隱隱坐著一個身影。
那么熟悉,是他?的清川。
他?怔怔走向那扇窗子。
“清川!
隔著竹簾的縫隙,李長薄目光灼灼望著那道身影。
“清川!崩铋L薄再次喚道。
窗內身影微微側過臉,聲音微涼:“殿下沖動了。”
得?到回應,李長薄顯得?很高興。
“不,你別動!崩铋L薄的聲音極其溫柔,好像生怕那身影會突然消失一樣,“不要動,讓孤這樣看看你就好!
窗內人?道:“殿下過于?冒險了。”
李長薄笑了起來:“清川關心我??”
他?明明就在窗內,與他?一簾之隔,可李長薄卻覺得?清川遠在另一個世界,遙不可及。
李長薄仿若又要失去他?了。
這感覺讓李長薄焦灼不安,他?攥緊五指。
想要越過這扇窗,想要親他?吻他?。
苦海無邊,若那苦海是清川,李長薄永不回頭,他?寧愿那片海沒有盡頭。
李長薄心中欲念如烈火灼燒著。
必須克制自己。
只消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便?能?重新擁他?入懷。
清川。
李長薄望著他?的身影,將想對他?說的話藏在心底。
我?原本可以毀滅一切,奪回該屬于?我?的東西。
包括你。
可我?又想好好愛你。
為?此,我?甘愿冒著失去一切的風險,將身份還給?你,只求你能?原諒我?,清川,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清川。
我?只有你了。
你能?回到我?身邊嗎?
蘇陌原本以為?李長薄會有何動作?,可他?只是靜靜站在窗外,一動不動,甚至話也沒多說一句。
時間一點點流逝,蘇陌被?看得?全身發麻。
許久,李長薄才緩緩吐出四個字:“清川等我?!
掌心的玉竹哨微微一顫,待回過神時,李長薄已經轉身,揚長而去。
蘇陌松了一口?氣,安撫道:“沒事了!
可大庸五皇子受了重傷,怎么會沒事呢?
有人?故意放大聲音哭喊起來:“五皇子啊五皇子,你可千萬不要有事!”
哭聲引來了更多人?,小院里很快人?滿為?患。
“發生了何事?五皇子怎么了!”是安陽王的聲音。
“稟王爺,是……是太子殿下……”
“五皇子與太子起了沖突,太子殿下就……”
安陽王檢查了下五皇子的傷勢,氣沖沖呵斥道:“李長薄,你又在發什么瘋!太后就不應該放你出來!”
李長薄面無懼色迎上去,聲色凜然道:“老五當眾羞辱清川,長薄看不過,才出手教訓了他?,此事是長薄的錯!
“清川在宮里無名?無份、不清不楚地?住著,難免有人?會欺負他?,今日之事便?可見?一斑!崩铋L薄說著,忽然朝安陽王跪地?一拜,“長薄懇請,王爺出面為?清川驗明身份,為?清川正名?!”
安陽王顯然沒料到李長薄會有此舉,一肚子罵人?的話硬生生噎了回去。
而扶著老嬤嬤匆匆趕來的太后,氣得?差點當場厥過去。
“薄兒啊!”-
蘇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一個明晃晃的陷阱,而李長薄,心甘情愿地?往里頭跳。
蘇陌心里發慌,正要喚紅姑,卻見?紅姑紅著雙眼掀簾進來了。
她換了身紅色束身武服,與平常的裝扮完全不一樣。
“紅姑你……”蘇陌驚訝道,“你怎么了?”
紅姑理了理衣袖,撲通一聲跪下,以頭磕地?道:“紅姑特來向公?子道別。”
她抬起頭時,已是清淚兩行。
蘇陌這時才發覺,紅姑年紀其實并不大,高束的馬尾讓她看起來更加英姿颯爽,完全不像是之前唯唯諾諾的奴婢模樣,倒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俠。
“紅姑此生有幸,得?以照顧公?子這些日子,紅姑夙愿已償,此生無憾了。能?親眼看到公?子好好的,紅姑總算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大齊故人?!
竟是大齊故人?!
蘇陌驚訝不已,扶案意欲起身。
紅姑卻跪著移了過來,扶住蘇陌的雙膝,道:“公?子別動,小心摔著!
她眼淚止不住地?流,卻仍在細細叮囑:“公?子一定?要記得?,藥要按時吃,藥浴要按時用,公?子體弱,不比常人?,一定?要好好養著,切莫思慮過度……”她說得?愈發傷心,“若不是……若不是公?子出生時受那一箭,身體也不會這般差,是紅姑沒用,紅姑對不起郡主……”
蘇陌心頭發緊,她在說什么?
她為?何哭得?如此傷心,她今晨明明還很開?心。
“無論公?子將來作?為?何人?,生活在這世間何處,請公?子記住,你父親是大齊萬人?擁戴的太子殿下,你母親是大齊最勇敢的女子,大齊所有百姓都?感激殿下與郡主。公?子,是大齊對不起你,這些年,你受苦了!奔t姑伏地?又是一拜,“紅姑只愿公?子余生健健康康,長命百歲。”
蘇陌有種不祥的預感:“紅姑,你要去做什么?”
“御林衛紅綃,拜別嫡皇子。”紅姑以頭磕地?,隨后毅然決然起身離去。
蘇陌獨自惶惶坐在窗下。
一切太過意外,蘇陌之前竟然全然沒有察覺。
御林衛,是由大齊洛陽顧家千挑萬挑及訓練出來的一支精英御刀侍衛,專門獻給?大齊皇室作?貼身侍衛。
而紅綃,正是當年大齊太子特意派去保護長樂郡主的唯一一位女御林衛。
沒想到,紅綃竟然還活著!
這些事,完全超乎蘇陌的預料之外。
而顯然,安排這一切的人?,正是藏在幕后的裴尋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蘇陌只覺心口?發燙。
裴尋芳……裴尋芳他?何時掌握了如此多連蘇陌都?不知道的信息!
很快,紅綃的聲音在小院響起。
她大聲說道:“我?有辦法證明季公?子的身份!”
亂哄哄的小院,倏地?安靜下來,眾人?紛紛循聲望過去。
只見?一名?紅衣女子雙手舉著一個布包,清冷如雪中傲梅,她道:“我?家郡主曾說過,大庸安陽王公?正嚴明,心懷天下,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她說著跪地?一拜:“請安陽王為?我?家公?子正名?!”
安陽王聽得?心頭一顫,問道:“姑娘是誰?”
紅衣女子抬起頭道:“紅綃!
安陽王驚了一瞬,又仔細看了看,此人?……此人?可不就是當年長樂身邊那個不茍言笑的御刀侍女紅綃嗎!
雖然時隔十八年,模樣已大變,但仔細看,清秀挺立的五官是能?認出來的。
“你竟然還活著……”安陽王驚喜不已,“你當真有方法證明季公?子的嫡皇子身份?”
紅綃不卑不亢道:“紅綃需要更多人?見?證,當堂驗證!
安陽王興奮起來:“好!”-
俄傾,所有人?來至慈寧宮正殿。
“下跪何人??”太后問道。
“長樂郡主的侍女,紅綃!
“大膽!哪來的長樂郡主!”太后拍案斥道,“大庸沒有什么長樂郡主,只有已故皇后甄氏!”
紅綃面色不驚。
安陽王起身道:“紅綃你不是說你有方法證明誰是嫡皇子,快快說來。”
“我?有證據!奔t綃說著,從身后抽出一個布袋來,她徐徐展開?,里頭竟然是一支箭!
“大膽!護駕!”宮人?們紛紛慌起來。
“諸位莫要驚慌,這不過是一支廢箭!奔t綃說著,雙手托著箭,高高舉過頭頂,道,“請王爺過目!
安陽王掀袍起身,大步走過去,接了那支箭。但見?那支箭非常特別,箭頭前尖后五棱,環穿五孔,黑雕翎,上頭還帶著陳年血漬。
安陽王見?著眼熟。
“此箭從何而來?”
紅綃道:“此箭正是當年湄水刺殺案中,刺客用的黑翎箭!
安陽王仔細一看:“沒錯,正是它,本王有印象!
紅綃又道:“此箭上抹了一種罕見?的毒液,名?喚蝕骨草,此毒一但入人?肌骨,便?伴隨一生,日日夜夜如萬蟻噬骨,直至將人?身體徹底摧毀!
“那人?是下了死手,要置先皇后與嫡皇子于?死地?!”安陽王托著那支殘箭,已是雙目通紅,他?問道,“先皇后遇襲時,你在哪?”
“紅綃在為?主子擋箭。”紅綃說著,眼睛都?未眨一下,一把扯下外袍,露出只著心衣的上半身。
眾人?一聲驚叫。
年幼的甚至被?嬤嬤趕緊捂住了雙眼。
只見?紅綃那勻稱秀美的后背上,竟密密麻麻分布著數十個箭痕。
觸目驚心!
眾人?倒吸一口?涼氣。
震驚的不僅是她一個女子竟然敢當眾脫下衣袍,更驚訝的是,她一個女子,中了這么多箭,居然還能?活到現在!
真乃奇跡。
紅綃面色不驚,道:“這支箭便?是從紅綃身上拔下來的。此箭特殊,箭痕呈梅花狀,非常好認!
安陽王聲音有點抖:“好紅綃,本王信你。”
又問:“這支箭與你身上的箭痕,又同嫡皇子有何干系?”
“紅綃護主不力,沒能?保護好主子,致剛剛出生的嫡皇子也中了一箭,就在右肩處!
紅綃利落地?將衣袍重新穿上,繼續道:“王爺只需看看季公?子的右肩有沒有一個同樣的梅花箭痕,便?可確認,季公?子是否是真正的嫡皇子。”
“此箭特殊,又帶著毒,箭痕終身不可退,無法做假!
眾人?嘩然。
原來如此。
“如此來看,這果真是一個不錯的方法。”
“若是那個季公?子當真有這箭痕,那可不就是真正的嫡皇子么?”
“這下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快快請季公?子過來吧!
那些一開?始不敢吱聲的妃嬪們也開?始議論紛紛。
“安靜!”太后斥道,“哀家為?何從未聽過嫡皇子中箭一事?”
“因為?知道的人?都?死了!奔t綃道。
太后沉下臉去:“既然死無對證,單憑你一人?口?說無憑,哀家要如何相信你?”
紅綃抬眸,冷冷直視太后的眼,帶著寂靜無聲的殺意,停了好一瞬,她才道:“還有一人?,也親眼目睹了嫡皇子中箭之事!
太后冷聲問道:“是誰?”
“司禮監掌印,裴公?公?!”紅綃道。
眾人?又是一驚,可不是,十八年前,那位活閻王還是個十歲小太監,他?當初就是因為?救駕有功,才被?提拔入了乾清宮,從此平步青云。
太后沉下臉色:“哀家為?何從未聽裴公?公?提起過?”
“嫡皇子確實中了一箭!币粋渾厚的聲音在從殿后響起。
裴尋芳手里捻著串千年血玉做的佛珠,悠哉悠哉走出來,道:“咱家可以作?證!
那串佛珠色澤紅潤,鮮艷欲滴,在他?手里,宛若雪地?里的一簇紅罌粟。
眾人?緊張不已,而這位活閻王宛若在自家院子里散步一樣閑適。
“當時兵荒馬亂,咱家也身中劇毒,待到醒過來時,皇子已被?迎入宮中,封了嫡皇子,昭書一層層下達下來,舉國皆知,咱家一個小小太監,已然沒有了過問的權力。至于?迎回的這位嫡皇子身上有沒有箭痕,咱家未再有機會見?到,所以不得?而知!
“分辨的辦法很簡單,將太子李長薄與季公?子一同請來,一起查驗下,便?可確認了。”
太后臉色大變。
安陽王卻興奮起來:“快快去請,請清川過來!
一直默默跟在安陽王身邊快要憋壞的傅榮,如離弦的箭一般飛快沖了出去。
太后變得?局促不安,她質問裴尋芳:“裴公?公?十八年隱而不說,今兒出來作?證,是何居心?”
裴尋芳輕笑道:“皇家血脈,不可兒戲,當年嫡皇子已得?到太后與圣上認可,咱家當然不能?再平白無故去提什么嫡皇子中箭一事,若提了,倒顯得?咱家居心叵測了!
“如今這事被?人?重新翻出來,于?公?于?私,這個證人?,咱家還是得?做的,否則,倒是有負皇恩了。太后覺得?呢?”
“你……”
不一會,便?聽殿前一聲宣:“季公?子到!”
此時正值正午,刺目的陽光從殿門口?照進來,將銅鑄鎏金的殿門浸染得?燦爛輝煌。
“清川,你終于?等到這一天了!备禈s緊握著輪椅的扶手,激動說道。
蘇陌垂著眸子。
這一步,蘇陌原本并不是非走不可。
可為?了清川,蘇陌必須走下去。
堂上那些人?,各有各的心思。
安陽王喜氣洋洋,滿臉殷切地?期盼著讓季清川回歸正位,李長薄目光沉沉,他?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蘇陌無從分辨,太后恨不能?將清川關死在佛堂里,而其它那些人?,都?等著看李長薄的好戲……
只有一人?,高高站在太后身后,一雙眼如狩獵的孤狼,盯著蘇陌,仿若只要蘇陌給?他?一個眼神,他?便?會將蘇陌直接帶走。
蠱蟲
三重殿門層層打開。
蘇陌逐光而入。
殿內近百人, 卻鴉雀無聲。
眾人斂聲屏息,所有的目光均投向這個坐著?輪椅的年輕人。
那一道道來自上位者的凝視帶著?無聲的壓迫,一如季清川當初走進那個被精心設計好的宮宴“狩獵局”。
不同的是,這一次, 清川有寫書人陪著?他。
蘇陌感覺到了身前的哨子在害怕得顫抖。
他輕輕摸了摸哨子, 悄聲道:“別怕。”
蘇陌停在大殿中央,斂著?眸子不看任何人, 鎮定自若道:“季清川拜見太后、王爺!
他今兒穿了一身月白云錦, 松竹明月的暗紋低調而華貴,與?往常不同的是, 他用一支素簪將三千青絲高高束起, 露出了細長白皙的頸。
像只高貴美?麗的天鵝。
明明是等待被驗身的刀俎上的魚肉,卻透著?這滿殿之人都無法比擬的清貴。
安陽王看得歡喜,他早已坐不住了, 起身迎道:“好孩子,難為你在佛堂里住了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
蘇陌淡淡答道:“佛堂清靜,心清則明,清川很喜歡。”
太后身側的宮令女官輕搖著?金縷扇, 道:“在宮里住了這些日?子, 規矩還沒學會?嗎?拜見太后, 當行?稽首之禮!”
“清川腳傷未愈,可?免了。”安陽王道。
“禮不可?廢, 廢則亂。”宮令女官一板一眼道。
安陽王還要說話,蘇陌已然起身。
傅榮忙去扶他。
蘇陌擺手:“無妨!
蘇陌撐著?扶手, 小心翼翼踩在地面,他感受著?腳掌的力量, 每一根腳趾頭都蘇醒過來,他像蹣跚學步的嬰兒邁出第一步,很好,這感覺太棒了,他有些興奮,又邁出一步。
是久違的行?走的感覺。
他仿若不是在這書中世?界受了傷,而是剛剛從那座孤島療養院的病床上醒來,手臂上扎滿了針管,僵硬的雙腿還不太靈活,卻有一種完完全全可?支配身體的真實感。
過去他總是處于魂首半分離的狀態,如今這種過分的真實感讓蘇陌有些不適應。
他垂眸看著?自己的腳,沒有鮮血淋淋的鐐銬,沒有纏滿管子的儀器。
出神?間,他聽見宮令女官催促道:“季公子是不會?行?禮嗎?”
蘇陌回過神?來,雙手交疊,屈膝跪下,拱手于地,頭也緩緩至于地,拜道:“季清川拜見太后。”
大殿內寂靜無聲。
太后沒有回應。
“喵嗚~”
不知從哪冒出一只小白貓,從蘇陌靴邊鉆進了裙底,蘇陌皺眉,那貓兒在他衣袍下鉆來鉆去,折騰得歡快,忽的又從外?袍的袖里鉆了出來,照著?他的手指便舔了一口。
沙沙的癢。
如此?還不夠,又舔了一口。
“南熏殿御養的小貍奴怎的跑到這來了?”容貴妃朝小白貓伸出手,“快,到我這里來!
小白貓不太樂意地跳進了容貴妃懷里。
“禮也行?過了,快起來。”安陽王記掛著?蘇陌的傷。
“殿前失儀,理當罰跪。”宮令女官冷聲道。
蘇陌心笑,果然,是要借機懲戒的意思?,太后的頭疾這是好了?
可?他低估了這種跪法,尚未痊愈的雙腳很快疼痛起來。
眾人皆不作?聲。
容貴妃更是閑適地撫著?懷中小寵,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長薄與?清川同罰!崩铋L薄忽的站出來,朗聲道。
溫雅的龍涎香籠過來,只見李長薄衣袍一掀,穩穩跪在了蘇陌身側。
“薄兒,你作?甚?”太后終于開口。
“太后曾教導長薄,法不阿貴,繩不撓曲,長薄有錯在身,無顏為清川求情,只求太后允長薄,陪清川一同受罰!崩铋L薄道。
蘇陌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一臉認真,不像做戲。
九公主見狀也跑過來,挨著?李長薄跪了,奶聲奶氣道:“小九與?太子哥哥、季公子同罰!
“你們這些孩子……”安陽王道,“太后有說過要罰你們嗎?”
“母妃,那位公子就是上回惹得瑞王爺發了癲癥的人嗎?”七公主扯著?容貴妃的衣袖說道,“長得真像父皇宮中的美?人畫像,難怪小貍奴也喜歡他!
容貴妃以手指抵她的唇,笑道:“噓,小孩兒別亂說話!
“今日?將眾人召集至此?是為了驗身,并非為了懲罰,太后,讓幾個孩子起來吧!卑碴柾鹾醚詣竦。
太后只盯著?李長薄,怒其不爭道:“這么喜歡跪,那便好好跪著?!”
李長薄坦然接受著?太后的怒意,面色平靜。
他挨了罰,心中卻歡喜,打蘇陌一進來,他便瞅見了蘇陌好生帶在身前的玉竹哨子,見著?這枚哨子,他的心便又安了一分。
他默默朝蘇陌靠近了些,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掩,在底下悄悄觸蘇陌的指尖。
蘇陌察覺到,挪開了手。
“看來,太子殿下果然同季公子親密非常!彼幕首右馕渡铋L道,“那些言官雖言辭激烈,怕也并非空穴來風!
他故意將“親密”二字說得很重,又道:“今日?見到季公子,明煥才?知道,原來這天底下竟然真有這等人物,難怪太子殿下日?日?往不夜宮跑,都不愿回東宮了!
“太子哥哥前往不夜宮,是為了查案!”九公主爭辯道,“四哥哥莫要含沙射影、血口噴人!
“我血口噴人?”四皇子慢悠悠踱到九公主身側,也學著?他倆跪了下去,道,“九公主與?太子殿下在季公子的弁釵禮上豪擲千金,可?風光了,此?事不下百人目睹,明煥若有一句不實,甘愿受罰,請太后明鑒。”
“你!”九公主氣得直翻白眼,“那是權宜之計,總不能看著?季公子被壞人欺負了去。四哥哥若是處于那種境地,小九也會?救你!”
容貴妃笑出了聲。
她撫著?懷中小貍奴,道:“如今吶,出入樂坊也能打著?查案和救人的名號了,圣上立的律法倒成?了一紙空文!
“這也不怪太子和小九,瞧這模樣,又生在樂坊那種地方……叫誰見了不迷糊?”容貴妃望向其它妃嬪,道,“聽說,季公子在大庸名氣不小。”
“貴妃娘娘深居宮中,大概不曉得,這不夜宮季清川,可?是連續三年蟬聯帝城第一伶人的大名人!”
“據說,季公子登臺獻藝,那可?是一票難求、萬人空巷。不夜宮的當家人也是懂撈錢的,票價定得奇高,都是提前數月便售罄了,整個大庸的王孫公子啊,為了見季公子一面,腦袋都擠破了……若是想私下見一面,可?比登天還難,沒個萬貫家財,沒戲!”
瑩妃側過身,以手遮唇輕聲道:“我還聽聞,民間流傳著?一句戲言!
“什么戲言?”
“沈家絲綢流如水,波斯金玉棄如土,白玉馬,千金裘,不及季郎琴一曲。家財散盡終不悔,只求不夜燈明,瑤臺宴開,溫柔鄉里……季郎一笑。”瑩妃笑道。
“都說戲子誤國!比葙F妃道,“如今國庫虧空,民間水患蝗災不斷,后宮妃嬪都在削減用度,這些樂坊竟然如此?奢靡!”
傅榮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道:“不夜宮規矩嚴,清川從不輕易見客,那些傳言是亂說的!”
“你是何人?娘娘說話,也敢插嘴!”
“這不是信國公家的二公子么,傅二公子這么清楚,莫非也是不夜宮的?停俊
“我可?聽聞,傅二公子可?是追在季公子身后的一條哈巴狗,被當作?帝城一大笑談,當初還揚言要娶季公子回家當男妻呢……”
“荒唐!”太后終于聽不下去了,斥道,“身為朝廷命官如此?荒唐行?事!跪下!”
傅榮百口莫辯,氣呼呼跪下。
蘇陌被吵得頭都大了。
這些人擺明是串通好了要羞辱季清川,這傻傅二還蹭蹭趕著?送肉上門。
“太后,清川絕不是傳聞中那樣的人!崩铋L薄正聲道。
蘇陌偷偷覷了他一眼。
李長薄目不斜視道:“清川雖長于不夜宮,卻是至情至性之人,他品性純良,出淤泥而不染,他較這世?間任何人都要干凈,他癡迷音律,才?華橫溢,世?間名利皆不在他眼里,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是常人所不能理解的領域,清川是一位真正的天才?!
蘇陌頭一回聽筆下人如此?評價清川,心中又喜又痛。
喜的是,李長薄竟然是懂清川的。
痛的是,若是讓原文中的李長薄如此?贊美?清川、給予他鼓勵,是不是……就可?以在清川走入抑郁的深淵前,拉他一把……
蘇陌心口發緊。
終究,那是他曾寫下的原書CP,是他為筆下人安排的悲慘人生。
落筆無情,鑄就的卻是兩個人無法翻越的牢籠。
放筆下人自由?。
蘇陌對?自己說道,放筆下人自由?。
蘇陌輕握身前的玉竹哨子,它亦在微微顫抖。
李長薄繼續道:“在帝城樂坊中,人人都以能得到清川親授琴藝為榮,清川被他們奉為圭臬,是受人尊崇的先生。太后也是愛琴之人,應該理解這種惜才?之心!
“世?人愛他、慕他、追逐他,卻又以他的身份輕賤他。他們不知,清川只是被放錯了位置的瑰寶,他本?該是大庸最尊貴的皇子,成?為伶人不是他的錯,被人非議也不是他的錯!
“當年湄水的一盤棋,將清川打入賤籍,長薄也不幸成?為加害局中的一環,長薄無知,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想到清川這些年受的苦,我惶惶不安!
“今日?,長薄只求真相大白,還清川一個公道,也賜長薄一個心安!
此?話一出,殿中一片嘩然。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還是頭一回有人在明面上重提當年舊案。
眾人竊竊私語,卻又無人敢出面應和,畢竟此?事當年可?是由?太后與?皇帝聯手按下去的。
“十八年了,天大的懲罰也該結束了。請太后、王爺為清川做主,允清川回歸正位。若一定要有一人為此?接受懲罰,長薄愿一人承擔。”
李長薄說完,以頭磕地,伏地不起。
“放肆!”
一只瓷杯砸碎在李長薄身前。
眾仆嚇得齊齊跪下地:“太后息怒!
鋒利的碎片濺到李長薄身上,他紋絲不動。
“身為皇長子,你就是這樣為人表率的嗎!”太后斥道,“薄兒,你昏了頭!”
安陽王也吃驚不小。
李長薄此?舉簡直在打太后的臉,他沒想到李長薄會?做到這一步,究竟是他低估了清川在李長薄心中的重要性,還是另有隱情?
容貴妃樂得看到這對?祖孫內訌,他們鬧得越僵,她心里越暢快。
她拱火道:“季公子身份還未確定,說這些為時尚早,太子這字字句句,都快將季公子夸上天了,跟著?了魔似的,倒是又讓臣妾想起當年三王相爭的往事了……”
“閉嘴!”太后怒而望向容貴妃,這是她最忌諱的事。
容貴妃可?不是怕事的主,她繼續說道:“都說德不配位,必有災殃,當年的先皇后可?是……”
話未說完,她懷里的小貍奴突然探出利爪氣躥上了她的脖子。
容貴妃毫無防備,頸上立馬就是三道駭人的血痕。
那貓兒還要撲向容貴妃的臉,宮人們慌忙過來營救,貓兒又躥上了她的腦袋,容貴妃尖叫著?從椅子上摔下來,一時亂作?一團。
“小畜牲!”容貴妃嚇得直抖,她按著?流血的傷口,猛抬頭,撞見的卻是裴尋芳那雙漆黑冷酷的鳳眸。
高高在上,帶著?警告的意味。
容貴妃心生寒意,便聽那閻羅冷森森道:“圣上親養的御貓,不可?殺!
他又道:“娘娘受傷了,快宣太醫!
容貴妃臉色瞬間慘白,她向太后跪請道:“臣妾需要回宮醫治,臣妾先行?告退!
太后拂袖:“去吧。”
一場鬧劇。
裴尋芳捻著?手中的血玉佛珠,慢騰騰走到太后身邊,躬身道:“太后,時候不早了,既然人都到了,那便開始吧!
太后望著?滿殿跪著?的人,氣不打一處來。
宮令女官上前為她順著?氣,道:“太后息怒,莫氣壞了身子!
太后握緊座椅扶手,緩了好一會?,這才?松口道:“都起來吧!
“謝太后!
“張德全!”裴尋芳眸光掃過那些宮人,停在半擁著?蘇陌起身的李長薄身上,他音色愈發寒涼道,“宣太醫院院判,準備驗身。”
“慢著?。”太后阻止道,“驗身之事就不勞裴公公了,哀家有更合適的人選!
她側身朝宮令女官道:“去請欽天監監正,高百尺!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是。”
“驗身為何要請欽天監的人?此?人有何特殊?”安陽王問道。
“這位高百尺,不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出生南疆之地擅長易容術與?蠱蟲之術,叫他來負責驗身,是最合適不過了。”太后道。
“可?兒臣聽說,高監正來歷不明,性情乖戾,數年前曾以戶部一位官員的女眷將生出謀逆之子為由?,奪人妻子,還將六月胎兒生生殺害于腹中,害得那人家破人亡,如此?殘暴無德之人,不適合為清川驗身。”安陽王道,“請太后收回成?命!
“嫡皇子之事,疑點重重,不讓欽天監的人來,難叫哀家及天下人信服!莫非安陽王還有更好的人選?”太后道。
眼見僵持不下,裴尋芳道:“依咱家愚見,不妨再宣幾名太醫一同前來,太醫院與?欽天監共同驗正,更有說服力。”
這提議太后無法反駁,只得道:“也罷,且去安排。”
少頃,便見宮人領進一位滿頭銀辮的老人。
此?人穿著?一身欽天監特制的紫色官服,雙耳戴著?碩大的銀環,全身更是掛滿了奇怪的鈴鐺靈符,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得人心里發慌。
此?人正是欽天監監正,高百尺。
高百尺在蘇陌身側停住,跪地一拜,道:“拜見太后、王爺。”
蘇陌瞧見他手背上有一條猙獰恐怖的疤痕,眼皮一跳。
這疤痕……似乎在哪里見過。
“高百尺,哀家今日?傳你來,是要你為這位公子驗身,一查是否易容,二查身上的箭痕是否作?假,你務必拿出看家本?領,給哀家一個滿意的答案!
“卑職聽命!
那高百尺又拜了一下,這才?起身。
“太子殿下,借過!彼堥_李長薄,轉眸看向輪椅中的蘇陌,驚訝道,“這位公子,咱們是否見過?”
蘇陌道:“在下與?高大人素不相識!
“高百尺,可?以開始了!”太后提醒道。
“是。”
那高百尺立馬換了一副冷漠面孔,他從隨行?物件中取出一支半尺高的迷你銅壺滴漏,道:“請公子看著?這支滴漏,莫要眨眼。”
蘇陌姑且配合著?他。
只見那滴漏中,一滴淺金色水珠,正在慢慢凝聚,光影中,它如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滴入纏繞于底部的螭龍口中。
蘇陌眼睫一顫,一種異樣感從心中騰起。
他想起了裴尋芳老宅中那個永不停歇的蓮花銅壺滴漏。
高百尺仿若發現了什么新奇的獵物一般,一雙鷹眼直冒光,他興奮道:“公子魂首有異,不同尋常啊!
蘇陌道:“高大人說什么,我聽不懂!
“噓,公子別說話。請公子繼續看著?這個滴漏,別眨眼!蹦歉甙俪呃@著?蘇陌看了一圈,嘖嘖稱奇,“公子可?是個難得珍品!
“可?有異常?”太后問道。
高百尺從工具箱里摸出一個漆黑的獸皮袋子,嘩啦展開,里頭竟然是整整一排各色樣式的小刀、銀針及蟲盒。
“易容術,破綻多在耳后與?頸側,待我試一試便知真假!彼檬种冈讷F皮上擦拭著?,道,“公子莫怕,高某下手很輕!
蘇陌眼皮跳了跳。
高百尺此?刻的興趣完全都在蘇陌身上。
他湊得更近了,仔細觀察著?蘇陌,口中念念有詞,他越看越興奮,粗糲的手指滑過蘇陌的耳后及頸后,如鑒賞一件罕見的物品一般。
他喃喃自語道:“怎會?如此?天衣無縫?”
又摸了一會?,皺眉道:“為何毫無破綻?”
蘇陌聞著?他鼻息里那惡心的氣味,道:“高大人是懷疑我披了張假面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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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某自然不敢妄做論?斷。”高百尺說道,“但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披著?面皮的人。”
太后聽得此?話,問道:“是否有異像?”
那高百尺答道:“這位公子,或許并非這皮相的主人!”
此?話一出,滿殿之人皆驚得站了起來。
“查!”
太后扶著?宮人激動地走了過來:“立刻給哀家好好查!證明給哀家看!”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跟著?太后不淡定了。
若這季公子身份做假,那可?是殺頭的死?罪了!
安陽王慌忙問道:“太醫為何還不來?”
“稟王爺,太醫院的大人們都被容貴妃給喚去了,一時找不到人,張公公親自去請了!
“胡鬧!快快去請,綁也要綁一個來!”安陽王命令道。
“信口雌黃!”一片喧嘩中,李長薄挺身擋在蘇陌面前,道:“高監正還未驗證便大放厥詞,好大的膽子!
“太子殿下請息怒,高某說的是‘或許’,并不能確定,一切還需驗證才?知。”
李長薄握住蘇陌的手,道:“你要怎么驗?”
那高百尺從獸皮袋子里細細挑了一圈,最后選中了一把薄如蟬翼的小刀,又取出一只蟲盒,道:“若是要證明公子的身份,怕是要見血了!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李長薄看著?那亮晃晃的刀片,道:“清川怕血,此?法不行?!
“薄兒你讓開!”太后斥道,“高監正精通此?法,讓他驗!”
四皇子一臉看好戲的表情:“太子殿下這是心虛了,還是心疼了呀?”
高百尺舉著?那枚刀片,道:“只需輕輕劃個口子,將這小蟲放進去,若面皮是假的,便會?被這蟲子咬噬掉落,若是真的,公子就當被蟲子咬了一口,無甚大礙!
“不行?!”李長薄一改之前溫和謙遜的模樣,“高監正若要驗,就在自己身上開一刀,將蟲子放進去,讓我也看看高監正有何反應!
高百尺臉色一變。
“薄兒,休得胡鬧!”太后大聲斥道。
“此?法分明是包藏禍心,太后莫要被此?人蒙蔽了。若誰相信這個法子,不妨讓他用那蟲子先試一試!”李長薄隨手一指,指向那看熱鬧的四皇子,道,“李明煥,你敢嗎?”
四皇子笑道:“我又沒假,為何要以身犯險!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崩铋L薄匆匆回頭看了蘇陌一眼,“清川,別怕!
蘇陌只覺身前的玉竹哨子輕輕動了一下。
哨子溫溫發著?熱,貼在蘇陌心口,像只瑟縮的小貓,偷偷往那衣襟間鉆。
蘇陌想到過去自己筆下那個李長薄,莫非角色真的會?自我覺醒、自我轉變?
“此?法太危險,還需等太醫來了再定奪!卑碴柾醯馈
“哀家要查,誰敢阻攔!”太后卻是一刻也等不得了,大聲道,“驗!現在就給哀家驗!”
混亂中,忽聽一個女子道:“紅綃愿意以身試法!
眾人紛紛回頭。
那位一直靜靜呆在角落的紅綃走了過來,跪在蘇陌面前,道:“紅綃愿意為公子以身試法。”
“好,就讓她試!”李長薄大聲道。
蘇陌想阻止,可?紅綃的眼神?仿佛在說:公子,就讓我試吧。
高百尺道:“這蠱蟲乃無價之寶,每一只都是高某悉心培養,可?不能隨意試……”
“什么無價之寶!”紅綃一個旋身,輕松奪過高百尺手中的小刀與?蟲盒,“讓我瞧瞧!
高百尺還未反應過來,紅綃已將小刀放在鼻前輕嗅,問道:“請問高大人,試哪里最為妥當?”
高百尺臉色已白,道:“頸部!
“這里嗎?”紅綃拿著?小刀在頸間比了比。
高百尺眼珠一轉,但見一道銀光晃過,高百尺頸上一涼,自己脖子上已多了一道細長的血痕!
“啊呀!”高百尺大驚失色,忙跳起去奪蟲盒。
可?是紅綃的速度快得驚人,不過眨眼間,她已一刀剔開蟲盒,放出一只黑色飛蟲。
那蟲子循著?血腥味,徑直鉆進了高百尺的皮肉中。
高百尺驚恐地捂著?自己的脖子。
青黑色爬痕很快在他皮肉下蔓延開來,像散開的蛛網。
他咆哮起來,用雙手摳著?那流血的傷口,想將蟲子摳出來,可?是已經于事無補。
一切來得太突然,眾人嚇懵了。
高百尺面目猙獰在殿中兀自撕扯自已的皮肉。
如被惡鬼纏身,恐怖如斯。
“大膽高百尺,竟然妄圖用此?巫蠱之術加害皇子!”李長薄趁機道,“來人,將他拿下!”
那高百尺滿臉滿脖子是血,他扭頭看向蘇陌,口中念念有詞,他瘋了一般從腰間抽出兩把如鏡般的飛刀,那刀面寒森森映著?他那張恐怖的臉,他大吼一聲,將飛刀投向蘇陌。
“小心!奔t綃飛出一腳踢下一刀,大聲道,“那蟲子嗜血!莫讓公子受傷!”
“好嘞!备禈s也加入進來,如一只小獸擋在蘇陌身前。
高百尺又纏了上來,紅綃徒手抵擋。
蘇陌看著?中邪了一般的高百尺,以及他那迅速遍布全身的青黑色爬痕,突然想起書中關于蝕骨草的設定,他恍然大悟道:“那蟲子以蝕骨草作?引子,專食中過蝕骨草之毒的人血!紅姑,千萬當心!”
而在蘇陌未留意的暗處,三支利箭,帶著?凜凜寒光與?殺意,直逼蘇陌后腦勺。
不過方寸之間,便能取其性命。
叮。叮。叮。
三顆血紅的玉珠,將那三支暗箭齊齊破開。
蘇陌驀然回頭。
一道墨黑身影落在蘇陌身側,帶著?濃郁的檀香味,那寬大的袖袍下露出雙白皙頎長的手,骨節分明,沒有疤痕,那手指一松,數十顆血玉珠子便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渾圓的、血紅的玉珠子。
彈跳著?,滾到了蘇陌腳邊。
裴尋芳冷著?臉,從趕來的禁軍身上隨手抽出一把長刀,他長臂一震,手起刀落,便生生卸去了高百尺一只胳膊。
烏黑的血濺到了墨黑織金的蟒袍上。
高百尺痛苦的嚎叫聲震破殿頂。
裴尋芳眼睛都未眨一下,他提刀逼向那已沒人形的高百尺,冷聲道:“當庭刺殺皇子,驚擾了太后、王爺,該當何罪!”
賜刀
高百尺見了活閻羅一般, 哆哆嗦嗦往后爬。
裴尋芳提刀逼向他:“太后傳你為季公子驗身?,你卻公然謀殺,是受何人指使?”
聽?得此言,太后臉都綠了。
“利用蝕骨草的毒做引子, 你與十?八年?前刺殺先?皇后與嫡皇子的人是一伙的, 說,誰指使你來的, 說出來, 咱家饒你一命!
高百尺捂著斷臂,顫抖道:“要?殺便殺, 無人指使。”
“高監正最好想清楚了再答, 答得不好,整個欽天監都?跟著你遭殃!迸釋し纪{道。
“姓裴的,你手?上?染的血還少嗎, 嗜殺成?性的閹狗,你不得好死!”高百尺大罵道,“我只恨不能揭穿他的真面目,功虧一簣,可?惜了!”
裴尋芳俯身?擒住他的臉, 用刀尖撬開他的嘴, 道:“別以為咱家不知道你們這些牛鬼蛇神平日里?在欽天監干的什么勾當, 咱家過去不管,是不屑于管, 可?今兒你當眾謀害皇子,走?的是死路, 咱家可?不得不管了。說,誰指使你來的!”
高百尺嘴里?冒著血沫子, 笑得詭異,一雙鷹眼卻盯著遠處的蘇陌,罵道:“十?八年?前他就該死!”
裴尋芳道:“果然是你們。為何要?殺他?”
高百尺激動起來,他指著蘇陌:“此人天生異像,魂首有異,欽天監早就算出來了,他會招來異世之魔,當誅之于襁褓……必須誅之于襁褓以絕后患!否則日后定當逆天!”
裴尋芳逼問道:“怎么就逆天了?”
“天道崩裂,生靈涂炭,整個大庸會為之陪葬……不能讓他活過十?八歲,”高百尺念念有詞,“不能讓他活過十?八歲……”
“妖言惑眾,一派胡言!”裴尋芳眼中戾氣暴漲,“一場為滿足私欲的謀殺,卻被冠以替天行道的大旗,這就是你們欽天監干的事。”
可?蘇陌卻聽?得心驚。
依這高百尺所?言,欽天監有人早在清川出生前便算出,多年?后寫書人蘇陌會穿進來!
這是怎么回事?
這已經完全超出蘇陌對《伶人太子》這本?文的設定了。
蘇陌轉動輪椅,兀自移過去,問道:“是誰測算出我天生異像?”
高百尺被裴尋芳擒住,動彈不得,他斜眼看著蘇陌,眼神逐漸驚恐,大呼道:“來不及了,他、他來了……他已經來了!他是披著人皮的魔!”
蘇陌步步逼近,凝聚神識試圖控制他的意識,再次問道:“是誰測算出這個結論?”
洶涌的精神力之下,高百尺被逼到要?崩潰了。
他一邊念那些聽?不懂的咒語,一邊不自覺地雙膝跪下,重復說著一句話:“奴至死效忠門主……奴至死效忠門主……奴至死效忠門主……”
門主?
什么門主?
“你是天機門的人?”蘇陌試探著問道。
高百尺逐漸失智,他掙脫裴尋芳,爬到蘇陌腳下,如朝拜高高在上?的神:“奴至死效忠門主……奴至死效忠門主……奴至死效忠門主……”
太后顯然沒料到局面會變成?這樣?,為防止高百尺再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太后忙命令道:“高百尺瘋了,快、快拖下去!”
蘇陌腦子飛轉著。
天機門。
一個久未被他想起的神秘組織。
天機門是原書中的神秘門派,蘇陌著墨很少。蘇陌僅僅在湄水刺殺案中提到過天機門,并且一筆帶過,而關于它的詳細設定甚至從未展開。
可?以說,天機門屬于寫書人還未構思完善的“設定盲區”。
而這個盲區,極有可?能會是最大的變數。
“天機門?”裴尋芳也覺察到了蘇陌的異樣?。
裴尋芳對天機門早有耳聞,他甚至曾經追蹤過,可?是十?八年?前,這個天機門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
精神力控制之下,書中人不會撒謊,蘇陌好不容易逮著一個天機門的人,豈能這樣?放過。他隱隱覺得這個人非常關鍵,他凝著高百尺的眼,試圖擊潰他的最后一道防線:“告訴我,你的門主是誰?”
高百尺痛苦地咆哮起來,驚恐得往后退。
蘇陌朝他伸出手?,用盡全部?精神力控制著他:“請告訴我。”
蘇陌坐在輪椅里?,白衣勝雪,孱弱不堪,甚至連說話都?是請求的語氣。
可?在高百尺眼里?卻如灼灼烈日不可?直視。
高百尺渾身?是血,他徹底失去意識,仰望著他,聽?話地爬向他,以自己的額頭去觸他的指尖。
額頭觸到指尖的瞬間,高百尺渾身?一顫,如電流過身?,他睜大雙目,老淚縱橫,可?就在他想要?說出什么時,高百尺猛然以頭磕地,磕得血肉模糊。
“高百尺!”蘇陌喚他的名。
高百尺伏在地上?,他低吼一聲,扯出那個獸皮袋子重重一摔,里?頭的蟲盒咕嚕咕嚕滾了一地,摔得稀巴爛。
剎那間,數百只蠱蟲蜂擁而出,嗅著血味飛向那些誘人的、帶著蝕骨草毒素的血口。
高百尺跪在地上?,在狂舞的蠱蟲中大笑。
裴尋芳臉色大變,一把抱起輪椅上?的蘇陌飛身?躍出數十?米。
渾身?是血的高百尺瞬間被密密麻麻的蟲子圍攻,他如虔誠的信徒般,跪地拜道:“奴至死效忠門主!
那些蟲子如食肉的惡鬼,很快將他咬得只剩下一具白骨。
一個大活人,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恐怖如斯。
蘇陌力氣耗盡,虛弱得直喘。
他幾乎用盡了全部?的精神力,高百尺居然依能經受得住,不松口就罷了,還選擇這樣?的方式自戕。
一個小小的配角,他是怎么承受住的?
“有沒有受傷?”裴尋芳將蘇陌抱到無人的角落,他摸摸蘇陌的臉,又摸摸蘇陌的手?,很明顯他緊張了。
蘇陌無力地將臉埋進裴尋芳懷里?:“我沒事!
久違的擁抱和依賴,裴尋芳的心瞬間柔軟了。
他摩挲著蘇陌的發頂,輕揉他的后頸:“沒事就好。”
可?蘇陌很快意識到自己在裴尋芳懷里?,好在眾人皆被那駭人的白骨吸引去了注意力,無人注意到他們,他用手?推開裴尋芳,道:“放我下去!
“若是我不放呢?”裴尋芳抱得更緊了。
蘇陌沒有回應他,而是扭頭看向那堆被蠱蟲圍繞的白骨,疲憊與涼意直達眼底,他道,“此蟲以劇毒為引子,專食血肉,用火方能盡除,燒了吧,否則傳播開來,后果不堪設想!
“嗚嗚嗚我要?回家……嗚嗚嗚……我要?回家……”殿中已經有人嚇得大哭起來。
此人一哭,更多人跟著哭了起來。
形勢緊迫。
“公子何時關心一下自己?”裴尋芳眸光漸冷,他又看了一眼蘇陌,沒再多言,松開他,作勢離開。
可?就當蘇陌以為他走?了時,他忽而返回,抱著蘇陌抵在無人的后殿,狠狠親了下去。
前殿亂作一團,哭叫聲混雜著。
裴尋芳捧住蘇陌的臉,吻得很兇。
交錯的喘息間,蘇陌很快招架不住。
“別再以身?犯險!迸釋し嫉种杭t的鼻尖,“這是懲罰。”
爾后,他轉身?走?進混亂的前殿。
“閑雜人等,速速避讓……將尸骨圍起來,燒了!”
“是!
“盤查殿內每一個人,是否受傷,是否攜帶蠱蟲,逐個放行,從后殿走?。”
“是!
“欽天監疑與當年?先?皇后刺殺案有關,即刻封鎖欽天監!”
“是!
一道道命令如急雨落下。
蘇陌狂亂的心跳卻久久無法平復。
忽聽?有人驚呼:“她、她也被咬了!她被咬了!快、快拖出去燒了!”
大殿再次亂成?一團。
宮人呈圓弧形散開,留在空地中央的,是紅姑。
她垂眸看著自己的掌心,而那掌心赫然有一道一寸長的血口。
青黑色的爬痕已經沿著她的手?臂,爬到了她的脖頸。
紅姑緩緩抬頭,望向蘇陌的方向。
她眼里?沒有驚恐,卻帶著一股絕決的烈性。
宮人們嚇得直退。
安陽王正忙著護送太后離開,完全沒有注意到旁的動靜,忽覺一道紅色身?影如疾風襲來,帶著濃濃的殺意。
紅綃一句話未說,甚至不給人思考的時間,她抽出藏在腰間的軟刀,振臂一揮直接刺向太后的心口。
這招叫“一刀斬”,瞬息之間取人性命,一旦刺中,必死無疑。
紅綃眼看就要?成?功,卻在觸到衣襟的瞬間被一掌劈開!
“紅綃!”安陽王怒斥道。
安陽王的掌力非常人所?能承受,紅綃被震出很遠,摔在地上?口吐鮮血。
她本?就是重傷之身?,這些年?是用藥硬撐著才活到今日,如今又被蠱蟲咬傷,可?怖的爬痕已經蔓延到四?肢,全身?如萬蟲咬噬一般疼痛。
她知道自己已無活路,也未作生還的打算,只恨不能一舉殺了那惡毒的婦人替郡主報仇。
紅綃用手?臂撐著身?體,想站起卻又跌了回去,她說道:“當年?誰害死的郡主,王爺難道還猜不到嗎?”
太后嚇得破了音:“妖女!殺、殺了她!”
安陽王面有錯愕,看著身?側已然失態的太后,眼神復雜。
紅綃笑起來,她嘴角滲出烏黑的血,道:“是非黑白且不論,王爺有王爺的立場,紅綃有紅綃要?守護的信仰,她是你的母親,但也是我的仇人!”
她重新拾起地上?的軟刀,顫顫巍巍爬起來,重新舉起刀,直指太后:“我茍活了十?八年?,就為了這一天。”
“拿下!”安陽王道。
紅綃已經站都?站不穩了,禁軍們輕輕松松便折了她的刀,將她按倒在地上?。
蘇陌沖出去,想要?救她,卻聽?得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公子別去,你救不了她的。”
蘇陌全身?汗毛立起:“阿烈?”
一片玄色羽毛落在蘇陌肩上?,輕觸著蘇陌的頸。
“紅綃當堂刺殺太后,挑動安陽王對長樂之死的最后一根的神經,也圓了她的畢生所?愿,此刻紅綃是滿足的,請讓她死得其?所?!
“可?她明明可?以繼續活下去。”想到今晨紅姑捧著花同他說話的開心模樣?,想到她囑咐蘇陌的那些話,蘇陌寸心如絞。
“每個人都?想活下去,可?每個角色都?有她的使命,紅綃完成?了她的使命!毙氯说,“他們就像一只只流螢,短暫地照亮了公子的路,現在她功德圓滿,該回家了!
“回家?”蘇陌心間一顫,穿進這本?書里?,蘇陌的家又在哪?
“公子在書中呆得太久了!毙氯擞H昵地靠著蘇陌,“公子不該對書中人產生不必要?的感情,動情更不可?以。沒有人能長久地陪伴公子,只有阿烈可?以!
“人之愛欲,蝕骨蝕心,當斷則斷,不受其?亂。公子你看……”玄衣人說著,指向遠處的那個墨黑身?影,“他像不像一把殺人不眨眼的刀?”
蘇陌隔著人群望向裴尋芳。
四?下噪雜。
太后仍在吼著:“將這個妖女拖出去,拖出去,燒了!”
而裴尋芳,撿起掉落在地上?的軟刀,提刀一步一步走?向紅綃,他神情冷漠,狀似修羅,眾人自覺地讓出一條道。
他停在了紅綃面前,冷聲道:“松手?!
禁軍們遲疑一瞬,松開紅綃。
裴尋芳面無表情地緩緩蹲下,他拿出一塊帕子,將那軟刀上?的灰塵細細擦盡。
“武者,唯一的歸宿,是為信仰而死。”裴尋芳說道,“武者應當有武者的尊嚴!
他說著,將刀柄一轉,遞給紅綃:“這是你的尊嚴!
周圍的禁軍緊張地盯著那柄刀。
紅綃已是淚流滿面,她撐著跪起,恭恭敬敬接過了那把刀。
“謝……”她甚至無法當眾喚他的名,“謝……成?全!盄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大齊御林衛,是由洛陽顧家挑選并秘密訓練的精英侍衛,畢生的信條便是:為守護主人而死。
涌動的禁軍擋住了蘇陌的視線。
人群中發出一聲低呼,裴尋芳冷著臉從人群中走?出,衣冠紋絲不亂,一雙鳳眸較之往常更覺凜冽。
暗黑的血,跟著他從人群的腳邊流淌出來。
蘇陌仿若看到,一股濃濃的戾氣纏繞著他,攀咬著他,似要?將他吞滅,拉入深淵。
那是蘇陌親手?為裴尋芳寫下的人設。
位高權重,心狠手?辣,冷心冷情,是蘇陌筆下最完美?的刀。
它像一張巨大的籠,將他圈禁其?中。
玄衣人仍在蘇陌耳邊作死說道:“看,他只是一把刀而已!
蘇陌心中被一股難掩的情感沖撞著,他握緊指上?的君韘,閉上?眼,凝聚所?有意識將玄衣人驅逐:“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他是誰!”
玄色羽毛被強大的精神力沖撞到空中,“呼”的一下,自行點燃了。
化成?了一縷青煙。
禁軍們抬著紅綃的遺體離開,青黑色的爬痕已蔓延至她的臉,她懷里?抱著那把陪伴了她一生的刀。
暗黑色的血從她心口涌出,像渾濁的、潑灑的墨汁。
蘇陌心跳得厲害。
他腦中晃過那一個個葬送于他筆下的角色。
抱琴輕喚清川哥哥的小檻,風情萬種招呼客人的春三娘,弁釵禮上?仰天狂笑的白發琴師,皇陵長階上?默默流淚的柳氏……
他仿若看到了鋪天蓋地的金色字網旋轉著,一顆又一顆流星隨之隕落。
那是一個個鮮活的筆下生命。
而那個被他當作殺人刀、被他當作安撫工具的裴尋芳,正一邊用帕子擦著手?指,一邊穿過人群向他走?來。
他是人人懼怕的活閻王,也曾是蘇陌深夜里?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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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被他的眼神包裹著、侵犯著,如一.絲.不.掛.的新生兒,迎接著舊日情人的到來。
他緊張得握緊五指。
墨色袍角停在蘇陌足前,濃郁的檀香將蘇陌籠罩,夾著血腥味。
裴尋芳俯身?,低啞出聲:“咱家護送公子離開。”
他手?上?沾了血,還未擦盡,原本?鋒利好看的鳳眸,也似染了紅霞,那一抹艷麗的紅,飛過他細長的眼尾,飛過他炙熱的唇,落在蘇陌心里?。
被他吻過的唇,火辣辣的燒起來。
蘇陌想要?點頭,想要?想同他說,帶我走?吧。
可?蘇陌不能。
這世界不會因為蘇陌逃離就變好,蘇陌還有要?做的事情。
而這一次,蘇陌想與他同行。
蘇陌深深呼吸了一下,提聲問道:“太后,王爺,今兒還繼續驗嗎?”
安陽王面色凝重,站起來道:“繼續驗,今日這段公案,必須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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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蘇陌似用了平生最大的勇氣,道,“那就請裴公公為我驗身?!”
眾人皆驚。
“裴公公亦精通醫術,應當能夠勝任!碧K陌道。
裴尋芳臉上?閃過幾許異樣?:“咱家手?染了血,臟!
蘇陌看進他眼里?:“不臟!
摘月
“好!由裴公公親自驗身?, 最穩妥不過!請太后、各宮娘娘再稍坐片刻,替天下?人做個見證。”安陽王道。
殿內一片狼藉。
空氣中漂浮著腐朽的血腥味和燒焦味,眾人眼中的恐懼尚未退卻,人人都想奪門?而逃。
可安陽王卻不準備放他們走。
紅綃的話如一把利劍刺入安陽王心口, 多年來關于長樂之死的傷痛再次被揭開, 這一次,安陽王不愿意、也不允許這件事再隨意被掩埋。
“哀家累了。”太后眼神躲閃, 她?扶著宮令女官執意要離開, “驗身?一事,改日再議!
安陽王廣袖一展, 起身?攔下?, 道:“今日不過是為清川驗身?,便?已招來欽天監公然謀殺,他日若是嫡皇子?身?份昭告天下?, 豈不是有人要借機謀反致天下?大亂!名不正則言不順,皇家血脈不容有錯,今日必須徹徹底底地將嫡皇子?身?份驗明白了!”
安陽王揖手一拜:“兒?臣李珩,懇親母親坐陣慈寧宮,主持嫡皇子?驗身?一事, 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太后乜眼看他, 道:“哀家說了, 哀家累了,驗身?之事今日作罷!”
“母親!卑碴柾鯏r住不放, 提聲道,“母親不肯繼續驗, 是在害怕什么嗎?”
“逆子?!”太后氣得直抖,她?指著安陽王道, “十八年了,你還要來逼你的母親嗎?”
“正因?為我是母親的兒?子?,所以當年才選擇相信母親!卑碴柾跆ы鴷r,已是雙目通紅,歲月并?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當英姿少年的模樣清晰可?見。
那?一年,他遠在臨安王府,聽聞長樂突染重疾,他抗命回宮,日夜兼程,跑死了三匹馬,卻依然沒?有見到她?最后一面。他被罰跪于慈寧宮佛堂,一遍遍為長樂祈禱,等來的卻是長樂受驚早產不幸去世的噩耗。
他不肯相信。
而所有人告訴他,這就是事實。
沒?人愿意深究,就連太后也不愿。
“母親,兒?臣承諾不結黨、不謀逆,自愿削減兵力,無?詔絕不回京,是兒?臣愿意相信母親,愿意敬重皇權!請不讓要兒?臣的妥協與敬重變成一場笑話!”
“混賬!”
“啪”的一聲脆響,太后一巴掌扇在了安陽王臉上。
滿殿宮人均嚇得齊齊跪地。
太后聲音嘶啞訓斥道:“李珩,你胸無?大志,為了一個不該惦記的女人荒廢一生,如今還要因?為一個妖女幾句子?虛烏有的話來質疑你的母親,你枉為人子?!枉為大庸親王!你太讓哀家失望了!”
“兒?臣沒?有錯!”安陽王大聲回應道。
他直起背脊,直視著太后:“兒?臣縱然有錯,也錯在當年沒?有堅持徹查此案,錯在沒?有堅持驗證嫡皇子?一事,致使清川淪落風月之地,磋磨十八年,落下?一身?病骨!兒?臣大錯特錯,這一生也無?法原諒自己!”
蘇陌心口發燙。
安陽王不過是原書?中寥寥幾筆帶過的工具人,卻因?著對長樂的一番赤忱,成了最護著清川的人。
蘇陌為清川感到高興。
“恕兒?臣不孝!”安陽王狠了心,毫不退讓道:“今日,這段公案必須了結,此事不結,所有人都別想離開!”
“逆子?!”太后氣得雙腿一軟,跌坐在圈椅內。
“王爺請息怒!崩铋L薄挺身?擋在太后面前,“太后年事已高,身?體也不好,前些日子?還犯了頭疾,請王爺莫要逼迫太后。”
“怎么?太子?也想讓此事不了了之嗎?”安陽王將怒意轉向李長薄。
李長薄道:“今日慈寧宮連發兩起刺殺案,太后與各宮娘娘均受了驚嚇,驗身?一事不急于一時,就當給大家一個喘息的機會。當務之急,是要查清高百尺與紅綃的幕后之人,以絕后患!
“太子?出爾反爾,又是何做派?今日是太子?提議為清川驗明身?份,如今竟反悔了不成?莫非太子?從一開始便?只?是做做樣子?,哄騙清川?”安陽王道。
蘇陌轉眸看過去。
“長薄絕無?此意!”李長薄沉眉道,“長薄待清川之心,日月可?鑒!”
“王爺就算不體恤各宮娘娘,也該考慮太后和清川的身?體,再者……”李長薄道,“嫡皇子?之事事關重大,一概相關之人都應當避嫌,裴公公當年也牽涉其中,由他來驗身?,恐遭人詬病,無?法服眾!”
“說到底,原來太子?是不滿由裴公公來為清川驗身?。
看了一路好戲的四皇子?終于逮著了機會,他見縫插針道:“太子?殿下?的深情?戲碼還未演足,便?沉不住氣了要自廢武功么?”
李長薄怒目而視,但他并?未中計,而是借機將矛頭直指裴尋芳。
“慈寧宮理佛一事由裴公公全權負責,今日出了如此大的紕漏,裴公公難辭其咎!慈寧宮一向宮闈森嚴,宮人調度也有嚴格的流程,紅綃混進慈寧宮一事實乃詭異,或者說……裴公公根本就是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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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眾人皆齊齊望向裴尋芳。
若是真由此人一手操控,那?……
眾人不禁后背發寒。
殿內一時噤若寒蟬。
眾人皆以為裴尋芳會發怒或反擊,沒?承想,這位活閻羅竟然垂眸一笑,好似聽到了什么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只?聽他云淡風輕道:“也罷,竟是咱家的錯!
他竟然仍在笑!
真是活見鬼!
裴尋芳道:“高百尺的瘋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以及這背后真相,咱家自會去查,東西廠輪番上陣,不信撬不開欽天監的嘴,至紅綃的事……”
裴尋芳淺笑抬眸:“得看太后與王爺,想讓咱家查到什么份上!
他這一笑,太后如芒刺在背。
這人向來陰鷙酷烈,如今擺出這笑面虎的模樣,是何居心!
“查!徹徹底底的查!本王定要揪出長樂之死的真正兇手,以慰她?在天之靈。”安陽王吼道。
太后一哆嗦,裴尋芳微笑點頭:“今日發生刺殺案,是咱家的失職,欽天監得查,紅綃得查,驗身?也得驗,這三件事均圍繞著嫡皇子?之事,牽扯甚廣又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不過,凡事總得有個輕重緩急,兩害相權取其輕,太后……”裴尋芳意有所指,問?道,“您覺得今日這驗身?……是當驗不當驗?”
太后臉都綠了。
她?聽明白了裴尋芳的威脅,兩害相權取其輕,在驗身?與追查之間,她?只?能選擇前者。
太后一反常態,改口道:“驗!當然還得驗!”
“行。那?便?先解決驗身?一事。”裴尋芳滿意道。
蘇陌暗暗嘆服。
這人三言兩語便?化解危機并?抓住了太后的把柄,逼太后不得不同意繼續驗身?。
不愧是老狐貍。
蘇陌還在回味,卻見那?老狐貍已然轉身?,一雙鳳眸溫柔地看著他,眼里帶著些寵溺、邀功,還有旁的意味。@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每回他向他討債,便?是這副神情?。
蘇陌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一時懊惱,提議讓他驗身?是不是太莽撞了?
卻聽他開口道:“張德全,將太醫帶進來。”
“是。”在殿外等候多時的人應聲道。
蘇陌松了一口氣,便?見張德全領著個年輕人躬著身?子?小跑進來,他跪道:“只?找來一個剛進宮的小太醫,能用嗎?”
“叫什么名字?”裴尋芳問?道。
那?小太醫許是等久了,心不在焉的,被張德全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這才答道:“太醫安喆,參見太后、王爺!
聽到這個名字,蘇陌全身?一僵。
他緩緩轉身?,看向那?自稱安喆的人。
一身?板正的太醫制服,戴著枚鉆石耳釘,留著格格不入的短發,后腦勺還扎了個小啾啾。
蘇陌差點以為,自己又穿回去了。
而相較于他的錯愕,那?位安太醫顯得更淡定,他不僅沒?有驚訝之色,還毫無?破綻地學著古人,朝蘇陌作了個揖。
蘇陌要瘋了。
這太離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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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著這個不該出現在書?中世界的安喆,心神俱震。
蘇陌仿若被關在一間四面皆是鏡子?的密室里,他打破一面鏡子?,背后是鏡子?,再打破一面,依然還是鏡子?。
虛妄與真實,現實世界的,書?中世界的,都如碎在他腦中的一面面鏡子?,支離破碎,混淆在一起。
蘇陌失了神一般,周圍一切皆如海市蜃樓、鏡花水月,太后、安陽王說了何話,裴尋芳做了什么,蘇陌完全已感覺不到,他像個聽話的木偶聽從著安喆的指令,極其配合地完成了驗身?流程。
一柱香后,安喆收好藥箱,當堂蓋棺定論:季公子?沒?有易容,身?上的箭痕也是真的。
安陽王拍案立起,他高興極了,豪爽地賞賜了安喆。
太后迫于安陽王與裴尋芳的壓力,不得不當場宣布:季清川確實為當年抱錯的嫡皇子?,賜居重華宮。
而李長薄作為皇長子?的身?份不會改變,至于眾人對“太子?之位”的質疑,一切等皇帝來定奪。
四皇子?等人期望落空,拂袖憤憤而去。
安陽王趁熱打鐵,叩請太后于六十大壽宴請群臣時,公開宣布嫡皇子?的身?份,昭告天下?。
太后雖十分?不愿,但也權且答應了。
蘇陌全程做夢一般,直到被一群人齊齊跪著,呼作“殿下?”,他才有了一些實質感。
蘇陌被簇擁著離開,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站在大殿中央的李長薄。
此時無?人在意他。
夏蟬在枝頭焦躁地鳴叫著,日光穿過鎏金大門?照在空寂的大殿內,顯得殿內愈發清涼與陰暗。
蘇陌看到李長薄在笑。
蘇陌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了各種場面上的奉承與邀請,只?求了安太醫前往重華宮為他診脈。
安喆正中下?懷,欣然同意。
蘇陌與眾人道了別,帶著安喆速速溜了,佛堂的小窩是回不去了,只?能硬著頭皮來到了他的新?居所,重華宮。
甫一入殿,蘇陌便?覺出一種熟悉的被窺伺的感覺。
“唐飛!碧K陌冷聲道。
一個清秀黑影落在房中:“公子?。”
“你倒是來得比我還快!碧K陌不悅道。
安喆雙臂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與安太醫有話要談,”蘇陌冷聲道,“帶著你的人,出去!
“公子?,這……主人那?邊怕不好交代。”
“你主人說過,是否需要影衛,主動權在我!碧K陌道。
唐飛遲疑了一瞬,妥協道:“是!
瞧著人真的走了,蘇陌終于松了口氣,他拉著安喆直奔內寢,將門?一關,急切問?道:“你怎么會在這?”
他既高興又吃驚,現實世界的朋友出現在這本書?里,這太離譜了。
安喆道:“你是問?我為什么在皇宮,還是為什么在這本書?里?”
蘇陌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說來話長,這事很詭異,”安喆似有難言之隱,“自從你……你去世后,《伶人太子?》這本文重新?更新?了!
“什么!”蘇陌驚訝不已。
“我去清理你的遺物,想查一查是什么在作怪,沒?想到……不知為何,我被強行拽進了這本書?里!
“我在南方?的一間醫館里醒來,那?時浙閩水師正在招軍醫,我懵懵懂懂從了軍,在軍營時,我發現那?幫人幾乎人手一冊《大庸百美圖》,畫冊第一頁的美人同你很像。”
“他們說,你是大庸最有名的伶人,住在一個叫不夜宮的地方?,一般人見不著,我雖不確定畫中人是不是你,但來找找總歸是不虧的,于是我便?到了帝城!
“竟是如此。”蘇陌感嘆道。
沒?想到謝一凡畫的那?冊《大庸百美圖》,竟還有這番故事。
安喆又道:“蘇陌,你不知道,我這段日子?過得有多慘。”
他踢掉鞋子?往那?床榻上一躺,幽怨道:“我從小就沒?受過這種苦,你這大庸有多落后、多兇險就不說了,就這太醫院,簡直比醫學院還要變態。”
蘇陌愣了愣:“我瞧著你混得不錯!
“還不是因?我有一技傍身?,否則我早就死在南方?了。我可?是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一路救死扶傷、行俠仗義才來到這帝城的!卑矄凑f得興奮起來,“說真的,我從小就有個俠醫夢,沒?想到在你這本書?里實現了!
“挺好!甭犞f個不停,蘇陌不自覺彎起了唇角。
“知道么?現如今,我在民間可?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卑矄凑UQ鄣,“白、衣、安、吉!
“原來是你,大名鼎鼎,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原來我的名聲都傳到帝城了!我特意起了這么個名,想著如果你聽到了,一定能認出我。”安喆顯得很高興,他往床里側挪了挪,拍拍床榻道,“快上來,我們躺著說話!
蘇陌扶著床榻,緩緩起身?,抬起腳挪到床塌上。
安喆忙坐起來扶蘇陌,問?道:“我剛才就想問?你,你腿怎么了?”
“受了點傷,快好了!碧K陌道。
“讓我瞧瞧!卑矄疵摰袅颂K陌的鞋襪,認真檢查著蘇陌的傷情?,道,“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好在是養好了,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走路了!
“又不是沒?癱過。”蘇陌笑道。
“別瞎說!”安喆急了。
蘇陌只?笑不語。
“蘇陌。”安喆忽而認真起來,“見到你好好活著,我很高興,真的特別特別高興。”
“嗯!碧K陌與他并?排躺著,望著那?瑰麗繽紛的宮殿屋頂出神。
“你不知道,最后那?一段日子?里,你有多可?怕!卑矄吹。
“嗯。”蘇陌輕聲應道。
“咳,不說這個了!卑矄磦冗^身?來望著蘇陌,道,“我今晚可?以睡你這不?太醫院那?宿舍真不是人睡的地方?,太糟糕了!
“可?以!
“行!卑矄词嬲怪闹謫?道,“對了,剛才被你支走的那?些人是什么人?他們的主人又是誰?”
蘇陌一時不知要如何同他解釋,忽聽院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似有一大群人朝這內寢走來。
蘇陌直道:“不好!”
安喆立馬反應過來,一個鯉魚打挺躍下?床榻,胡亂蹬了皂靴,跪在床榻邊,裝模做樣道:“……總之,務必要趁此機會好生調養,否則怕是今年夏天都難熬過……”
“聽聞安太醫醫術超群,行醫用藥與他人全然不同,是大庸新?冒尖的神醫!
房門?吱呀一開,裴尋芳踏著月光走了進來:“看來,殿下?與安太醫很投緣。”
蘇陌聽他喚自己“殿下?”,不覺渾身?一顫。
夢里那?些他一邊喚著殿下?一邊同他抵死纏綿的畫面忽的浮現在腦海。
“見過掌印大人!卑矄匆呀浄浅J炀。
裴尋芳的目光壓在安喆身?上,又在那?還未穿好的靴子?上停留了好一會,這才道:“咱家前來恭賀嫡皇子?入主重華宮。”
蘇陌臉色微虞:“小小重華宮,怎敢勞駕掌印親自跑一道?”
“咱家不過例行公事!迸釋し驾p車熟路地走到床榻邊,掀袍坐下?,毫不避諱地握住了蘇陌的手,道,“這重華宮久未收拾,殿下?一定住不習慣,咱家零星挑了些人和物件,希望合殿下?心意!
他招手道:“都進來吧!
只?見門?簾一掀,一名大太監、一名較年長的宮女帶著三名小太監、三名小宮女一道進來,跪在房中道:“奴才吳小海,奴婢秋南,前來伺候殿下?,愿殿下?福履綏之,太平長安。”
緊接著,又一大群宮人抬著各色文房器玩、羅衾錦褥魚貫而入,站成長長一排,所攜之物少說也有二三百件,樣樣皆是頂好的品貌。
蘇陌當即有一種妃嬪得寵后被賞賜的既視感,這讓蘇陌感覺不適。
他黑臉道:“這不合規矩,我也不需要!
“天下?所有珍饈好物,殿下?都當得起。”裴尋芳捏了捏蘇陌的指尖,“既入了宮,就得慢慢適應!
蘇陌心呼不好,竟有一種自入虎穴的感覺。
“殿下?不喜歡?”裴尋芳蹙眉道,“都下?去安置吧!
“是。”眾人默默退下?。
不一會,房中便?只?剩下?床榻上的兩人,還有躬身?跪在一側目瞪口呆的安某人。
裴尋芳側眸道:“安太醫還有事?”
“安太醫還不能走!”蘇陌道,“這幾日……這幾日他需住在重華宮!
“沒?有太醫住在皇子?宮中的道理。”裴尋芳道,“但若是殿下?求我,倒是也可?以通融通融!
“你……你別得寸進尺!”蘇陌氣道。
“不試試怎么知道呢?”裴尋芳靠近道,幾乎就要吻到他,“殿下?求我啊!
蘇陌驚得閉眼:“你……”
“允了!”裴尋芳輕快答道。
啥?
蘇陌睜開半只?眼,夜色下?,裴尋芳看他的眼神仿若抹了蜜糖。
“今夜月色很好!迸釋し颊f著,將蘇陌攔腰一抱,朝那?月光盈盈的庭院走去,“咱家帶殿下?看看帝城的月亮!
“殿、殿下?有傷在身?,不宜夜出!”安喆看著蘇陌求救的表情?,好歹垂死掙扎了一下?。
“哦?安太醫有心了。”裴尋芳飛身?一躍,便?抱著蘇陌消失在溶溶月色里。
只?留安喆愣在房中。
什么情?況!
那?個傳聞中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羅,竟然是蘇陌的情?人?
萬年鐵樹竟然開花了,這太刺激了!
可?他看了看那?微微凌亂的床榻,心里又有些發毛。
看來,這蘇陌的床,以后還是不要隨意躺上去為妙。
明月皎夜光,玄鳥棲高樹。
裴尋芳身?輕如燕,他抱著蘇陌在那?一座座廡殿頂上如履平地。
繁華的帝城,燈火通明的皇宮,如一幅流光溢彩的畫卷,皆在他腳下?。
蘇陌從未想到,換個角度看這筆下?世界,是如此的震撼。
裴尋芳抱著蘇陌,來到了帝城最高的地方?。
那?座朱薨碧瓦的鐘樓。
笨重的大鐘沉默著,在月色下?,像一頭沉睡的巨獸。
“月是故鄉明!迸釋し嘉兆√K陌的手,朝西南天邊一指,道,“那?里便?是洛陽的方?向!薄坝幸惶欤奂規У钕?去看洛陽的月亮!
蘇陌指尖一燙。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故鄉,也是蘇陌帶著幼年的他,從洛陽到帝城,風雨兼程一起走過的路。
亙古不變的月光籠罩著他們。
炙熱的呼吸噴灑在耳后,那?人問?道:“殿下?的故鄉,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