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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迷路了。”

    嵐棲有種被抓包的窘迫感他解釋道:“門沒有關,我想出來看看。”

    郁宸挑眉,他倒是沒料到小花迷路的可能性。

    不過細想起來這里離小花居住的冥花苑不算近,走走也要一盞燈的時間,倘若不是迷路也走不到這里。

    他攬住嵐棲手臂笑盈盈問道:“阿嵐是覺得一直待在屋子里很寂寞嗎?”

    嵐棲遲疑道:“……有一點。”

    他想問問剛才男童的身份又害怕會戳中郁宸心中的傷疤,猶豫片刻還是決定閉口不言。

    郁宸注意到嵐棲欲言又止的神色,只當他身體不舒服,便將目光停留在小花的肚子上:“最近還有孕反嗎?”

    嵐棲聞言,驀然抬眸似乎對他坦然的提問感到驚訝又羞窘他還不能接受自己懷孕了的事實但為了表現出沒那么在意他目光并沒有朝著郁宸的方向看去:“經常感覺很困,體質比以前也要虛弱很多。”

    郁宸熟練地在各個石壁之間穿插沒一會兒便把嵐棲送回了冥花苑。

    他瞇著眼試探著問道:“要不要請巫醫過來看看?”

    嵐棲有些猶豫:“這樣的話是不是會暴露?”

    郁宸一愣,歪了歪腦袋:“阿嵐覺得我一直在金屋藏嬌嗎?”

    嵐棲大窘瞬間反應過來自己被調戲了撇過臉干巴巴地道:“……不是。”

    “阿嵐可以那么認為。”

    郁宸露出一抹笑顏湊在他身邊低聲道:“此處偏僻寂靜適合藏身。”

    耳畔的溫熱感讓嵐棲感到一陣瘙癢。

    他身體不由自主地顫了顫雙腿變得虛軟。

    “郁宸……”

    嵐棲的語氣帶了幾分惱羞成怒,總覺得來了巫冥城郁宸就跟從前不一樣了,具體那些不同他又說不清楚,至少曾經的郁宸從來不會親密地喊他阿嵐,只會弱弱地、求助一般地叫“阿嵐哥哥”,稱呼里雖然只多了哥哥二字,但親密的感覺卻翻了一倍:“你離我太近了。”

    幸好郁宸懂得適可而止。

    倘若在過分下去,小花必然不讓他摟摟抱抱了,于是將攬緊的手臂稍稍松開了一些,撒嬌道:“那嵐棲哥哥算答應了,對不對?”

    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嵐棲松了一口氣,卻還有些猶豫:“會不會……不太方便?”

    誰敢不方便。

    “當然不會。”郁宸說完,又感覺自己太過于斬釘截鐵,便放軟了語氣解釋道:“阿嵐放心,我自有認識的巫醫,若是偷偷叫他過來,小心一點,就不會被其他人知曉。”

    “可是……”嵐棲蹙眉,生怕巫醫發現自己的身份。

    “阿嵐放心。”郁宸似乎能清楚地感應到他害怕什么:“他一定守口如瓶。”

    ……

    郁宸請來的巫醫是埃布。

    老埃布活了六十年,經歷了巫冥城的改朝換代,也是看著郁宸長大的。

    他前半生一心研究醫術,無欲無求,是當初巫冥城里僅存的貴族。

    嵐棲剛看到埃布的時候還有些怕生,心中存著幾分忐忑不安。

    待看到他的臉龐時,便露出了驚訝的神色:“……迷途?”

    他的相貌跟迷途十分相像,即便兩鬢花白,眉眼和神態都能讓嵐棲感覺到熟悉。

    老埃布笑道:“迷途是我孫子。”

    他一邊如聊家常一般跟嵐棲閑聊著,一邊替他把脈。

    難怪。嵐棲心底想,迷途雖看上去像被巫冥城城主派來監視郁宸的,但一路相處下來,他其實人不壞,熱情開朗,也不似普通巫者那般陰郁冷漠。

    可能迷途和郁宸的關系也不像他相像中的那般復雜。

    老埃布卻一臉無奈。

    實際上嵐棲昏迷時,他已經治療過了。

    然而城主似乎對自己未來夫人的身體狀況十分緊張,一而再再而三地詢問。

    幸好老埃布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況且不知道為什么,只要一湊近嵐棲,就有股莫名安逸和溫和感,這種的氣息宛若水蒸氣一般籠罩著自己,給與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他是如此,城主大人從幼年起便遭受異徒與巫者能量的沖擊,精神與□□痛不欲生,想必城主大人感受到的更為強烈吧。

    “夫人很健康。”老埃布頓了頓,又補充道:“肚子里的孩子也是。”

    “……夫人?”

    嵐棲收起手腕,抬眸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恩?”老埃布奇怪道:“難道……”城主大人沒跟您說嗎?

    然而將到一半的的話還未出口,便被一道銳利的目光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郁宸笑道:“巫醫,看診已經結束,你可以走了。”

    第142章

    可能……城主夫人還沒適應他的新身份吧。

    老埃布梗了一下又看到郁宸充滿警告的視線,識趣地退下了。

    誰知郁宸又道:“等等。”

    老埃布腳步頓住。

    郁宸面無表情地說:“我有事問你。”

    緊接著,還未等埃布反應又側過臉,露出人畜無害的神情:“阿嵐就坐在此處,稍稍等我一會好不好?”

    嵐棲擔憂道:“難道是我身體的問題嗎?”

    “怎么會?”郁宸笑盈盈地哄道:“人家只想再問一下其他注意事項阿嵐要乖乖待著不許偷聽。”

    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

    嵐棲雖心中覺得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抱起膝蓋,卷縮在床上:“嗯,你去吧。”

    郁宸不會害他的。

    一直以來嵐棲都這么相信著。

    老埃布跟隨郁宸走出房間入冬的寒風冷冽老人家身體受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他裹緊了外袍畢恭畢敬問道:“城主還有何事需要吩咐?”

    郁宸悠悠道:“自懷孕起阿嵐便風塵仆仆,一刻沒有停歇過。”

    老埃布以為他依然在質疑自己醫術只能無奈地說:“大人還是不相信我嗎?”

    “倒也不是。”郁宸遲疑了一下語氣輕柔地問道:“只是想問我還能碰他嗎?”

    老埃布的語氣詭異地停頓了。

    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消化自家城主的話然后平靜地回答道:“若是城主溫柔一點,應該沒什么問題。”

    郁宸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輕笑:“那便好,下去領賞吧。”

    ……

    老埃布走后,嵐棲獨自坐在床頭等了許久。

    心態有些微妙的變化,不禁又多了幾分竊喜。

    剛剛他被換作夫人了……

    是被看出自己和郁宸的關系了嗎?

    郁宸本身就是他的人……

    但倘若被巫冥城知道,會不會影響到郁宸?

    不過這位醫巫是郁宸親自保證的熟人,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思及此,嵐棲抬眸看向郁宸,發現男人也在用忐忑的目光看著自己,便愣了愣。

    原來郁宸自己不能確定嗎?

    ……也對,他是私生子,沒什么權勢的,萬事靠不了別人。

    嵐棲目光越復雜,郁宸越忐忑不安。

    他怕小花意識到什么了,便垂下眼簾,眸光晦暗不明。

    不過很快調整好了情緒,露出了溫和無害的笑容:“阿嵐哥哥,是巫醫說錯話了嗎?”

    “……沒有。”

    巫醫本來就是偷偷為他看診的、來幫忙的,說沒說錯話都不是很重要,嵐棲沒想到他會這樣問,手指不自覺地揪起床單:“他知道我們的關系嗎?”

    嵐棲問得含含糊糊。

    郁宸微瞇雙眸,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阿嵐覺得我們是什么關系?”

    嵐棲想回答,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便頓了頓。

    郁宸扯了扯他的袖子:“阿嵐哥哥,他知道的,但不會說出去的,相信我好不好?”

    “我相信你。”

    嵐棲發出一聲嘆息:“不過我們什么時候能離開巫冥城?我想回迷林谷了。”

    郁宸目光微微一暗:“會回去的,等生下寶寶好不好?”

    嵐棲有些茫然:“現在不行嗎?”

    “蠱城被攻陷了。”

    郁宸牽起嵐棲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捏了捏:“現在外面很危險。”

    “什么?”

    嵐棲原本依靠在床沿邊,神態懶散,聞言猛地起身:“蠱城怎么會被攻陷……蠱城不是已經……”恢復和平了嗎?

    “還不是傅斯凌。”郁宸挑眉,語氣冰冷,帶了幾分嘲諷之意:“他帶走了赤螭和白虺,蠱城圣物不在,城中異徒沒了仰仗之物,又失去了老城主,本該是百業待興的狀態,結果剛松懈沒多久,就被羅城殺了回馬槍。”

    嵐棲著急道:“那談蕾蕾……”

    郁宸將嵐棲抱進懷里,輕哄著拍了拍他的后背:“阿嵐放心,城主已經派人前往蠱城支援了,羅城再厲害也沒辦法越過巫者把蠱城納入囊中的。”

    其實形勢沒有他所說的那般明朗。

    從蠱城傳遞音蠱到巫冥城,再從巫冥城派人前往蠱城支援,一路上都需要時間,而羅城的進攻恐怕蓄謀已久,郁宸心中已有擔憂,恐怕這次不一定趕得上了。

    然而他生怕嵐棲不顧身體,回蠱城救助談蕾蕾,便含糊其辭地、朝著好的方向說了。

    “嗯……”

    嵐棲聞言,稍稍松了一口氣,對郁宸道:“要是有談蕾蕾的消息,一定告訴我。”

    那小丫頭片子可真夠麻煩的,不在身邊還要小花惦記操心。

    郁宸眸色一暗,委屈道:“阿嵐總是光顧著惦記別人。”

    嵐棲愣了愣:“我……”

    郁宸送開環抱著小花的手,扶著他的肩膀與之相望,仿佛要看進嵐棲淺色的眼瞳里:“阿嵐有沒有想過,談蕾蕾在蠱城只是一個寄宿在蛇使身旁,平平無奇沒有任何特征的小姑娘,想要前去救助的巫者在抵抗羅城進攻的同時還要在當中找出談蕾蕾多么困難,我又要依靠誰來幫忙?”

    對啊……

    這里已經不是焦土了,而是異徒云集的五冥大陸。

    就算自己趕去救談蕾蕾,恐怕也難以在羅城的手中救下女孩。

    再者,讓郁宸求助同族人幫忙也不妥。

    倘若不愿意便是自討沒趣,倘若愿意,便也是欠了人情,要還的。

    嵐棲垂下眼簾,陷入深深自責當中。

    見小花心情低落,郁宸立即慌了,明明沒有讓他傷心的想法,于是趕忙安慰道:“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待嵐棲驚訝地望向男人,男人已然露出了可憐巴巴的神色:“只要阿嵐哥哥想的,我受點委屈也沒事的。”

    “不用勉強……”嵐棲不禁覺得愧疚。

    曾經他也思考過其他解決的辦法。

    遺憾的是,除了郁宸,他找不到其他可以幫忙的人了。

    “才沒有勉強呢。”

    郁宸湊近,以一種極其曖昧的姿勢湊到嵐棲耳邊道:“阿嵐讓我摸摸好不好?”

    “摸一摸,我就不覺得委屈了。”

    他的話仿佛能灼傷人的耳朵。

    嵐棲心臟漏跳了一拍,然后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我……”

    郁宸見狀,歪了歪腦袋,輕飄飄道:“阿嵐要是不愿意的話,就算了。”

    可話這么說,表情卻不是這樣寫的。

    男人眼眶微紅,幾乎要哭了。

    “沒有——”

    嵐棲見不得他這種自憐自嘆的樣子,便扭過頭松口道:“想摸的話,就摸好了。”

    話音剛落,嵐棲耳垂上的紅暈幾乎一下便蔓延到了臉頰。

    因為他感覺到光滑細膩的、宛若蛇的觸感正沿著脊椎,慢慢向上攀巖——

    第143章

    郁宸的語氣總是那么地輕描淡寫。

    明明、明明是件需要花一些時間才能接受的事情在他口中說出卻好像無傷大雅。

    嵐棲伏在床沿邊,臉頰泛著紅,雙眸渙散衣袍被褪下了大半:“郁、郁宸……”

    “怎么了?”郁宸在他耳垂邊輕輕吹氣:“阿嵐哥哥不喜歡嗎?”

    沒有不喜歡。

    只是嵐棲隱隱覺得,至少……

    至少不能太過分吧。

    郁宸修長的手指正肆無忌憚地、把玩著花瓣。

    ……

    郁宸最近愛上了一項活動。

    他十分喜愛給嵐棲洗澡,小花受到欺負會變得汗津津地黏黏糊糊容易弄臟被褥。

    郁宸便把他泡進熱水里,一點一點將汗珠拭去。

    嵐棲大多數時候是不愿意的。

    他害羞,也不愿被大喇喇地看自己的身體。

    郁宸自然不會輕易妥協,于是偷偷釋放了一些巫者的氣息。

    小花本身便懷著身孕,容易困倦、頭暈目眩被這種氣息一刺激便雙腿虛軟更暈暈乎乎了郁宸乘機攬過小花的腰肢,將他扒光放進了浴桶里。

    隨著時光流逝嵐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

    從前即便褪去衣物,也看不出隆起的小腹如今平坦的肚子上能明顯地看出一座小小的山丘郁宸原想再摸摸小花卻總用手擋著不讓郁宸只能到了晚上等小花汗津津沒了力氣,才能借機撫摸他的肚子。

    迷途最近看到城主也是見他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抽了抽嘴角,很難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今發生的一系列事可不算樂觀。

    蠱城已經淪陷的壞消息在傳到巫冥城之后迅速在五冥大陸擴散,之后各個中型部落或多或少發現自己的部族中藏匿了羅城掩埋的赤螭,甚至有些部族已經對羅城發起過一次進攻,都失敗了,這些失敗的部落要么被招安,當了奴隸,要么被隔去頭顱,掛在城墻上示眾。

    事已至此,各大主城都有了危機感。

    羅城引發了眾怒,巫冥城已經收到了其他幾座五冥城的音蠱,欲圖聯合起來攻打羅城。

    然而郁宸并不愿動。

    五冥城之間的關系一向是互相牽制。

    況且巫冥城跟其他主城不同,聚集著幾乎所有巫者,異徒對這座城主又是懼怕又是恐懼,五六年前其他城池也曾經對巫冥城發動過一起進攻,他們用奴役的普通人攻打巫者,巫者力氣小、體質弱,很快便潰不成軍,如今羅城有行動,說到底也是異徒之間的內亂,還沒涉及到巫者,既然蠱城已被攻下,不如再等等。

    等到內斗得差不多了。

    巫冥城便可以開始行動了。

    郁宸對一切盡在掌握。

    唯一的煩惱就是小花又開始念叨著要回迷林谷了。

    嵐棲一不舒服便十分戀家,也特別想要曬太陽。

    郁宸特地請了園丁仔細修剪窗臺那片花園,好讓小花沒事的時候多去曬曬太陽,也不至于太寂寞,可惜不知怎么地,過了一段時間小花又不愿出去了。

    郁宸感到奇怪,也沒多問。

    小花懷著寶寶,喜歡怎樣就怎樣。

    其實不是嵐棲思想多變,只是每當他出去的時候,總感覺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自己,等他仔細觀察四周,這抹視線又驀然消失了。

    嵐棲只想一個人待在花園里,然后把自己種進土壤,吸收天地的養份,倘若被人監視著,那便不能自由地變成一株草,也沒了曬太陽的性質了。

    嵐棲曾想過要將這件事告訴郁宸。

    然而男人每次晚上回來,都對他上下其手,嵐棲一緊張,就給忘記了。

    第144章

    就這樣忍了一段時間實在感覺過于無聊,郁宸在巫冥城似乎不似他想象的那般無所事事,每日早出晚歸嵐棲除了曬太陽,也沒有其他可做的了,于是兩周之后又開始躍躍欲試。

    都過去兩個禮拜了……

    嵐棲想那雙暗中窺竊自己的視線應該也放棄了吧。

    清晨待郁宸離去,嵐棲吃完早飯,便在花園里散步。

    一開始發現懷孕時,還會覺得惡心疲倦,現在肚子大了倒沒有一開始那樣難受了只不過他一個男人挺著大肚子實在古怪。

    倘若普通男人不管異徒還是巫者都不會懷孕。

    可惜他是一株草,就算是雄性也會受孕。

    幸好負責服侍自己的都是一群啞婢嵐棲覺得這樣很好,有種秘密完全不需要擔心泄露的安全感。

    閑逛片刻嵐棲便想曬太陽了。

    然而當他腦袋上剛生出一株搖搖晃晃的小苗那種熟悉地、被窺探的壓迫感又直沖上脊椎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嵐棲擰了擰眉決定不想再忍耐下去。

    他裝作毫無防備實際默默觀察著視線投遞而來的方向。

    彎腰輕聞鼻尖花瓣的香味,然后猛地回首將藏匿在草叢中的罪魁禍首以極快的速度捉了出來。

    “誒喲喲……”男童被揪住頭發,齜牙咧嘴地探出了腦袋。

    “……是你?”嵐棲看清楚他的臉龐,蹙了蹙眉。

    這家伙竟然是上次迷路時遇見的、與郁宸長得有幾分相似的小男孩。

    嵐棲問道:“你看多久了?”

    “放手——放手——”男童使勁搖晃著身體,好不容易雙腳著地,他似乎并不打算逃跑,坦然自若地理了理頭發,回答道:“好幾個月了吧。”

    嵐棲不愿跟小娃娃一般計較,轉身道:“你回去吧。”

    “不要。”男童一動不動,目光停留在他隆起的肚子上:“好神奇,你竟然會懷孕,里面是哥哥的孩子吧。”

    嵐棲不愿被他直直盯著,生硬地轉移話題:“你叫什么名字?”

    男童見他沒有驅趕自己,欣喜道:“時莘。”

    “時莘?”嵐棲詫異地問道:“你姓時他姓郁,你們不同姓,還喚他哥哥?”

    時莘卻眨了眨眼睛,天真浪漫地回答道:“不是哦,哥哥與我同姓,叫時宸呢。”

    “時宸?”

    嵐棲腦子“嗡”地一聲,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炸開了:“他叫……時宸?”

    果然,時宸有很多事情都瞞著他。

    時莘勾勒出一抹明媚的笑容,眼波暗流涌動:“看來你被哥哥騙了呢。”

    嵐棲的心情有些失落,但只是一霎。

    同樣的,他不愿相信眼前的小男孩。

    這男孩一定知道點什么。

    但他敘述地可能也不完全真……

    畢竟尋常巫者怎會鉆進草叢里整整兩個禮拜就為了窺竊自己?

    “不管你的事。”

    嵐棲皺著眉把話題轉了回來:“為什么窺竊我?”

    “其實我從記事起就被哥哥囚禁了。”時莘神態自若地說道:“只有每天這個時候,我趁著守衛松懈才能逃出來,我覺得你應該能救我出去。”

    嵐棲沉默片刻,語氣中帶著明顯地質疑:“你現在不是行動自如嗎?”

    “當然不是。”時莘摸著心臟的位置,咬牙切齒道:“哥哥在我這里牽了一根線,只要離開線最遠的距離,就會收緊,要是強行逃離,我就會死的。”

    說罷,他轉過身。

    嵐棲定眼一看,果然在時莘身后連著一根若隱若現的銀線,只不過太細小,不仔細打量還真無法發現。

    第145章

    銀線微微顫抖著似乎隨著心臟的跳動在震動著。

    嵐棲詫異了一霎,便將神色收斂回去。

    “你還不信?”時莘垂下腦袋,嘲弄地低語:“也是你都懷上他孩子了。”

    “這種事情……”

    嵐棲蹙眉看著眼前的銀線:“郁宸不會做的。”

    在嵐棲的印象里,郁宸雖然偶爾任性,但也不是什么變態更沒有那么大的本事不管時莘說的是不是真的連接他身體的銀線都格外詭異,也讓他聯想不到郁宸身上。

    時莘重復道:“他叫時宸。”

    嵐棲沉默地打量他了一會。

    時莘轉過身:“如果你不信,可以直接把這根銀線扯斷。”

    嵐棲上前一步,抬手時卻遲疑了。

    時莘挑釁道:“怎么?不敢了?”

    “我……”嵐棲問道:“真的能扯開嗎?”

    時莘冷笑:“誰都可以。”

    嵐棲頓了頓,有些理不清思緒:“那為何巫冥城沒有一人為你解綁?”

    “哈哈!”

    時莘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神情夸張道:“整個巫冥城誰敢違逆他?”

    嵐棲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郁宸只不過是個私生子他能有什么權利?

    聽時莘的所言所語好像私生子不是郁宸而是眼前這個被束縛住的男孩。

    嵐棲露出了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知所措。

    眼前男孩描述的郁宸和他本身了解的郁宸相差太大了……

    他的話里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嵐棲正覺得無比困惑花園中突然竄出幾名啞婢。

    她們手臂上挎著一個小小的籃筐原本為了摘些鮮花往房里放著,沒想到和嵐棲撞了個正著當看見時莘的瞬間臉頰上露出不同程度的震驚然后放下籃筐七手八腳地抓住了時莘。

    時莘顯然也沒想到會和這群啞婢撞見。

    他本來就是乘著郁宸不在才敢跟嵐棲面對面交流的,此時慌張的神色盡顯轉身就要逃跑,可惜啞婢們抓住了他身后的銀線,輕而易舉地將其制服。

    時莘被帶走了。

    剩下的啞婢們心虛地你看我、我看你,又用求助的目光望向嵐棲。

    “放心吧。”嵐棲道:“我不會告訴郁宸的。”

    啞婢們聽不見,紛紛面面相覷。

    嵐棲無奈地找了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把自己想說的話在泥濘的草地上寫了出來。

    幸好唐邊雅的故鄉就在五冥大陸,即便在焦土按了家,使用的文字和語言同樣是五冥大陸通用的,啞婢們看懂了文字,舒了一口氣,對嵐棲作了作揖,飛快退下了。

    她們對郁宸很敬重。

    不僅敬重,舉手投足都帶著隱隱的懼怕。

    難道時莘說的是真的……

    嵐棲搖了搖腦袋,努力把想法趕了出去。

    ……

    晚上,郁宸照常來看嵐棲。

    一進門,便看到小花在罕見地發呆:“ 在想什么?”

    嵐棲在花園里曬了太陽,整個人暖洋洋地趴在床沿邊,見到郁宸,猛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你來了?”

    “怎么?”郁宸抬手摸了摸嵐棲的發頂,眼眸中帶著隱隱的笑意:“有心事?”

    “沒什么。”嵐棲細細打量著眼前面容蒼白昳麗的男人,然后垂下眼簾:“你平時總是早出晚歸,很忙嗎?”

    郁宸一愣,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亮了亮,將手臂撐在床沿邊,湊近道:“我不在,阿嵐哥哥是不是寂寞了?”

    嵐棲大腦懵了一霎,猛然回憶起昨日郁宸對自己做的那些事,臉頰迅速變得緋紅。

    郁宸撒嬌道:“人家沒有不想陪阿嵐哥哥,但是有好多事情要做嘛……”

    嵐棲暈頭轉向的腦子好不容易抓住了重點:“那……有哪些事情?”

    郁宸沒想到他會具體問,一下子卡殼了。

    第146章

    “怎么了?”嵐棲想起時莘的挑釁與獨白心中空蕩蕩地:“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沒有哦。”郁宸停頓了一秒,笑盈盈道:“父親大人很關心我的病情,這兩日一直在跟他敘舊。”

    父親大人?

    嵐棲愣了愣:“你說的……是巫冥城城主嗎?”

    巫冥城城主?

    曾經這個位置倒也確實是時墨爾的野心。

    現在他兒子當上了跟他自己當上沒什么區別。

    “差不多吧。”郁宸瞇了瞇眼,含糊其辭:“我的病情已經好轉,如果他不知道我會很傷心的。”

    郁宸的語氣有些怪。

    好像一定要讓父親得知自己的病情已經好轉了似的。

    但嵐棲沒多想腦內自動形成了一套邏輯可以自圓其說郁宸是私生子,幼時生活得應該很辛苦吧……想迫切地博得父親的關注再正常不過了……

    “對不起……”嵐棲垂下眼簾,露出了內疚的神色。

    有一剎那,他竟然在懷疑郁宸。

    明明郁宸那么柔弱,也沒有理由朝他說謊的。

    “阿嵐不用跟我說對不起的。”

    郁宸的視線移向嵐棲微微隆起的肚子寶寶還有三四個月才會出生吧平時沒有常常陪在小花身旁……小花無聊也學會胡思亂想了:“我只要阿嵐開心就好了。”

    這樣一說嵐棲更愧疚了,臉頰浮出淡淡的紅暈:“我以為你跟族人關系不好……是我多慮了其實你父親很關心你你也很愛你的父親……不然也不會連續敘好幾天舊的。”

    時莘跟郁宸是兄弟,倘若郁宸跟城主親近又是私生子必然遭到時莘的記恨說不定就是這般原因才導致時莘一提到郁宸就咬牙切齒。

    郁宸眉心跳了跳面色微僵。

    父慈子孝?呵呵。他只可惜沒見到時墨爾最后一面,不然時墨爾不可置信、帶著憎恨又無能為力的臉色一定很精彩。

    不過就算入了土不再有意識……

    他也會在時墨爾的尸體旁,將這樣地好消息反反復復說個夠。

    “郁宸?”嵐棲察覺到異樣,抬手碰了碰郁宸的臉頰,是冰涼的:“你怎么了?臉色這么蒼白……”

    “回家好累。”郁宸握著嵐棲的手,順勢躺進紅發少年的懷里:“還是路上跟阿嵐單獨在一起的日子舒服。”

    嵐棲臉頰泛紅:“那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對噢……

    小花還在期盼回到迷林谷。

    郁宸偏了偏頭,將整張臉都埋在了嵐棲肚子上,小心翼翼問道:“阿嵐一定要回去嗎?”

    嵐棲愣了愣,泛紅的臉頰逐漸失去了血色:“你不想……回迷林谷了嗎……”

    他推開郁宸,著急地說:“你明明答應過的,不許反悔。”

    郁宸沒想到他反應這么大,趕忙低聲哄道:“阿嵐別生氣,我就問問嘛。”

    本來嵐棲還懵懵懂懂地,現在一回想,就是覺得他不愿回去了,不然也不會這么問,而且來巫冥城那么長時間,回迷林谷一直只有他主動提起,郁宸總回答得含含糊糊。

    嵐棲越想越惱怒。

    自己盼了那么久,原來都是他一個人一廂情愿,郁宸根本在敷衍。

    “明日我會啟程。”

    嵐棲攥緊的拳頭松了松,有些放棄地說:“你不愿意的話就算了。”

    郁宸臉色驟變,但還是輕聲細語地勸道:“巫冥城離迷林谷路途遙遠,需要做全準備才能行動,阿嵐哥哥……你肚子里還懷著寶寶,異能不能恢復,我又身體虛弱,萬一出了什么岔子……”

    嵐棲也知道自從有了寶寶,便精神不濟,常常犯困,也沒力氣。

    只是時莘說的一番話,總讓他心存不安,加上郁宸這段時間總是很忙,讓他毫無安全感。

    嵐棲沉默片刻,冷靜下來道:“那等寶寶出生,你就陪我回迷林谷。”

    郁宸神情一松,笑盈盈地撒嬌:“嗯,阿嵐說什么就是什么。”

    嵐棲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道:“不許反悔。”

    “嗯。”郁宸眼眸暗了暗,保證道:“不反悔。”

    嵐棲被哄好后,倚著枕頭很快進入了睡眠。

    他腦子混混沌沌,想不了很多,但最終還是選擇相信郁宸。

    ……

    待嵐棲睡著,郁宸摸著他柔軟的紅發,坐在床沿邊發愣了良久。

    ——他一向當機立斷,做決定不會后悔,更不會猶豫。

    剛剛阿嵐的神情,讓他感覺出倘若自己出爾反爾,這幾個月從嵐棲身上得到的一切都會消失。

    阿嵐會永遠離開他的。

    郁宸不想失去這一切。

    他幽幽嘆了一口氣,是時候做出取舍了。

    第147章

    若要離開巫冥城陪阿嵐回迷林谷,需扶持新城主上位,也要去除羅城這個隱患。

    丁羅吞并了蠱城下一個目標,必然是對他們有威脅的巫冥了。

    “把使者都叫過來。”

    郁宸對迷途道:“召開會議,是時候跟其他城池組成同盟了。”

    迷途愣了愣。

    由于巫冥城是巫者聚集的地方被異徒排斥忌憚又體質柔弱害怕身強體壯的普通士兵,一直是比較封閉的狀態,曾經與蠱城交好,也是因為蠱城城民常年浸泡在制毒制藥的草藥中,一樣孱弱倘若跟其他城池同盟怕是以前的幾位長老都不同意。

    “你看不懂局勢?”郁宸蹙眉淡淡瞥他一眼:“良城是羅城的友城五冥城唯一能拉攏的就是有悔城和主城邊緣的一些小部落。”

    羅城擅長制造兵器,整個五冥大陸的兵器幾乎被羅城壟斷加上控制了制毒聞名的蠱城想要攻打他們,簡直難如登天有悔城卻比較特殊他們信仰宗教會得都是些奇門異數用不上兵器況且也是異徒占比最少的一座城池。

    迷途繞繞腦袋,心中委屈。

    局勢不是城主您應該想的事嗎?

    他這樣的黃魚腦子怎么繞得過彎……城主未免也太過嚴格了。

    不過他嘴上不敢抱怨只敢弱弱地提出質疑:“可幾百年來有悔城一直保持中立態度,他們為什么要幫忙我們一起攻打羅城……”

    “丁羅通過蠱城制造出來的赤螭已經蔓延到整個五冥大陸了。”郁宸將案臺上收到五顏六色的音蠱丟給迷途:“這些都是巫冥城周邊部落傳遞來的求救信,十有八九是貪圖異徒的能力被羅城欺騙服下蠱蟲的,其中幾個在我們的人抵達后發現已經沒救了。”

    看著疊成山的音蠱,里面發出不同部落族長的呼救,迷途面色不禁凝重。

    “但凡有悔城的城主不是傻子,也應該有點危機意識了。”

    語畢,郁宸見迷途還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不耐道:“還不快去?!”

    迷途渾身一震,猛然清醒般應道:“是,是……”

    心里不免泛起嘀咕,城主大人怎么一下子對他這么嚴厲……

    ……

    嵐棲肚子里的寶寶漸漸月份大了。

    郁宸白天總是很忙,鮮少會來看他,晚上到是每日都來,但有時候過于晚了,一到清晨又會離開,說不了幾句話。

    白日里無聊的時候,他喜歡把自己幻化回一株小草,懶洋洋地埋進土堆里曬太陽。

    因為古蔓藤草生寶寶的時候,渾身會像蒲公英一樣,風輕輕一吹,無數四散的種子朝著五冥大陸各處飄去,最終經過歲月的沉淀,只能活下稀少的數顆,這些稀少的種子,也會由于天氣、環境的各種原因,剩下三四株,等上一任古曼藤草死亡后生出靈智。

    嵐棲剛將自己的葉子聳拉在泥土上,便聽到身后傳來一聲稚嫩的感嘆:“你們異徒真奇怪。”

    時莘正托著下巴好奇地打量他。

    嵐棲一驚,一下子變回原樣,將自己從泥土里拔了出來:“你老往我這里跑做什么?”

    “無聊嘛。”時莘攤手。

    他被困在此處,又不能往別的地方去,十年如一日,唯一改變地,就是多了一個嵐棲,自然好奇想要接觸:“聽說你們異徒分好幾種,有可以控制風、火、雷電的,也有強化身體變得健壯超出極限的,另外還有擁有動物的敏捷和聽覺,但我第一次看見能變成一株草的。”

    時莘很奇怪。

    嵐棲每次與他交談都會變得不太愉快,于是不愿搭理他。

    時莘自顧自地問:“你應該是草藥一類的吧?哥哥臨走前腿殘眼盲地,回來一并好了,是你把他治好的嗎?”

    嵐棲也害怕自己是古曼藤草的身份暴露,敷衍道:“算是吧。”

    “難怪……”

    時莘喃喃著:“你很有利用價值啊。”

    嵐棲皺眉:“……什么?”

    時莘狡黠道:“哥哥身上的血脈互相排斥,一次可治不好,需要長久地、持續地治療,難怪視你若珍寶,沒了你,他恐怕還處在痛不欲生的苦難當中呢。”

    這樣說顯得郁宸因為他是古曼藤草的緣故,才喜歡他的。

    嵐棲心里煩躁:“你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

    時莘看了一眼天邊的太陽,已經慢慢落山了。

    他聳聳肩:“好吧,我只是在這里待得太無聊,想找人聊聊天而已,你不喜歡我,等過幾日我再來吧。”

    嵐棲心情變得不好,默默盼望他以后別再來了。

    省得擾人清靜。

    ……

    迷途發現最近城主大人似乎對自己過于嚴苛了。

    經常考一些如何管理城池的大問題,自己一回答不上來臉色就會變得異常難看,好像做了一件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受了一周折磨后,他終于忍不住向骨巫傾訴道:“城主到底怎么回事?平時直接能處理的問題偏來問我——”

    他學著郁宸的表情擺著動作自言自語道:“迷途,你怎么看?迷途,我現在給你一個做決定的機會,迷途,這點事你自己解決不了?”

    骨巫垂著腦袋把玩著手里的腿骨,幽幽道:“說不定城主大人已經膩了。”

    “啊……?”迷途還沒反應過來。

    骨巫把骨頭疊成堡塔的模樣,平靜地說道:“我是說,郁宸大人當城主當膩了,在找候選人。”

    “啊……啊——??”

    迷途緩緩瞪大了眼睛,瞠目結舌。

    城主的確不是什么輕松的位置。

    除了高高在上的權利,還有任重道遠的責任和義務,郁宸本身就是陰晴不定、捉摸不透想法和情緒的人,不愿意當城主,好像也很合理……吧?

    況且……還有嵐棲。

    嵐棲這株古曼藤草總是想著回家鄉,每次城主大人從嵐棲房里出來,都面色沉重。

    怎么辦了,他們可不能沒有城主啊……

    迷途把自己黑色的頭發撓亂了。

    ……

    巫冥城還未來得及派使者前往有悔城。

    有悔城的使者便已經登門拜訪了。

    第148章

    看到有悔城使者的那一刻迷途覺得眼前的女人有些眼熟。

    她身材高挑,肩膀上披著獸衣,耳朵上帶著圓形的耳環女人身上背著一把弩弓,眼神淡漠,態度倒是恭敬得很。

    帶她進主城的路上迷途反復在腦海中確認直到她的目光穿過一眾長老望向郁宸的時候,發生了瞬變。

    同樣,郁宸歪了歪腦袋,念出了她的名字:“蕓蠶?”

    自他們離開焦土之后,已半年有余了除了談蕾蕾那個討人厭的小丫頭郁宸想象不到在遙遠的巫冥城還能遇到曾經在焦土的舊相識。

    蕓蠶也十分震驚。

    震驚完渾身宛如被一盆冷水灌下。

    她記得自己當初的態度可不是那么友好。

    當初唐邊雅的墮落導致焦土陷入史無前例的混亂,嵐棲失蹤后他身邊那個虛弱陰冷、殘廢的瞎子也跟著一起消失不見了蕓蠶一直以為沒有嵐棲的庇佑,他要么逃跑了或者死在某個角落了沒想到他竟然出現在如此萬眾矚目的位置上。

    他怎么眼睛好了?

    蕓蠶又朝著男人的雙腿看去難道腿疾也治愈了……

    郁宸托著下巴修長蒼白的手指不斷輕點著太陽穴語氣略帶煩躁地問道:“你是有悔城的使者?”

    一想到自己曾經的態度,不管蕓蠶內心再如何強大也坐立不安,頭皮發麻:“是。”

    “噢……”郁宸挑眉:“你還認識我嗎?”

    蕓蠶硬著頭皮回答:“當然。”

    郁宸有些失望。

    他一點不想讓小花看到焦土的故人,小花本就戀舊,蕓蠶跟他認識久了,小花要是看到她一定更想回迷林谷的。

    蕓蠶生怕他因為自己曾經的態度導致兩城之間同盟取消,冷汗直流下,她大腦忽然不受控制一般問道:“嵐棲大人……還好嗎?”

    聞言郁宸愣了愣,好像聽到非常愉悅的事,一下子興奮起來:“阿嵐哥哥懷了我的寶寶,還在修養當中。”

    蕓蠶還沒在嵐棲明明是男人如何懷得孕,又是怎么讓嵐棲懷得孕,眼前陰郁的男人果然對嵐棲有企圖這幾件事中回過味來,便聽見郁宸陰惻惻地威脅道:“所以你最好別讓他知道你來到了巫冥城,不然我們的盟約——”

    “咳咳咳!”迷途被一旁幾位長老銳利的眼神盯得難受,趕緊輕咳一聲,打斷了郁宸的話。

    城中一些個年邁的長老——也是巫冥城動亂時,少數支持郁宸的舊貴族,他們早就對郁宸帶來的異徒不滿了。

    ——那名紅發矮個子漂亮異徒,一來就懷了城主的孩子,然后被金屋藏嬌保護著,城主回來后狀態游離有目共睹,八成也是那個異徒導致的。

    曾經的巫冥城一直被其他幾座異徒率領的城池打壓著,郁宸當上城主之后,狀況才有所緩解,他們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你們都下去。”郁宸皺眉:“我跟蕓蠶有話要說。”

    “可是……”其中一位長老猶豫著想要開口。

    “放心吧,雪長老。”郁宸道:“與有悔城的結盟,我會考慮清楚。”

    雪長老是骨巫雪時盼的母親,自骨巫逐漸獨立接任了城中事務,她便退居于后,但威望仍在,是著實擔心了,才出言詢問,得到回復也不再多語,頷首道:“城主自己明白就好。”

    等眾長老退下,郁宸才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蕓蠶使者,請坐吧。”

    “沒有您的允許,我不會去見嵐棲大人的。”蕓蠶沒有坐下,反而緊張地斟酌著語言:“可是焦土的族人們都被羅城趕盡殺絕了,嵐棲大人知道,一定也不會坐視不管。”

    話音未落,她便感覺到郁宸眉宇間爆發的殺氣,頓感渾身驟冷,寒毛直豎,耳畔里傳來輕飄飄的聲音:“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吧?丁蘭婭是怎么死在焦土地牢里的,導致焦土滅亡的人是誰?”

    “從前在焦土就這樣,仗著小花戀舊善良,就欺負小花,利用小花。”郁宸在剎那間出手,冷冷說道:“造成焦土滅亡的人難道不是你我隨時隨地可以捏碎你的心臟,死一個使者對于有悔城來說,不過意味著結盟失敗罷了。”

    心臟被緊扼住的窒息感讓蕓蠶嘔出一口血來,她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你說我們曾經利用嵐棲,沒錯,我不否認,但是敢問城主大人,你就沒有一絲想要利用過嵐棲的心嗎?你的眼睛是如何恢復的?腿又是怎么站起來的?”

    蕓蠶只是猜測,憤怒下的胡言亂語。

    郁宸的臉色卻驀然變得蒼白。

    第149章

    郁宸道:“把她帶下去別死了。”

    蕓蠶內臟破裂被抬出宮殿,送去搶救的時候還吊著一口氣。

    嵐棲快生產了,渾身散發著慈愛的光輝。

    生產時他會變成小草把根埋進土里,孩子會像蒲公英一樣,伴隨著風散落在五冥大陸各處剛出生的古蔓藤草很脆弱稍稍經歷風吹雨打便會死亡,這也是古蔓藤草稀有的緣故。

    時莘又找他來了。

    “今天哥哥把有悔城的使者重傷關進大牢了。”

    他總會帶來一些奇奇怪怪,郁宸沒有講過的事情。

    “為什么關進大牢?”

    嵐棲從未見過有悔城的使者,問道:“有悔城的使者是什么樣的?”

    “好像跟你有關,那個使者說她跟你認識。”

    時莘勾起嘴角眼里散發著狡黠的光:“要不要我帶你去看看?”

    “……算了。”嵐棲揉著昏昏沉沉的腦袋他現在只想把肚子里的小草們成功孕育出來郁宸便能跟自己回迷林谷了。

    “聽說……”時莘閃著亮光的眸子轉了轉:“使者的名字叫蕓蠶。”

    嵐棲猛然抬眸:“你說什么?”

    “你認識嗎?”時莘笑嘻嘻地說道:“畢竟她昏迷時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聞言,嵐棲瞳孔微縮。

    他原本不想相信時莘但倘若沒見過蕓蠶又怎么知道蕓蠶的名字?

    “哥哥沒跟你說嗎?”時莘托著下巴,輕聲細語道:“可能不敢吧畢竟他一見到蕓蠶就把人打成重傷關進地牢里去了。”

    郁宸天天晚上都來看他卻從未提起過蕓蠶。

    嵐棲垂下眼簾手指輕輕攥起。

    時莘循循善誘:“哥哥不愿你常出門,都來巫冥城大半年了還不認識路吧?要不要我帶你去見蕓蠶?”

    嵐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別過臉:“不用了,我會自己查清楚。”

    時莘聳聳肩:“隨便你。”

    晚上,用完晚膳嵐棲便開始犯困。

    郁宸坐到床邊,指尖輕輕掀起他的紅色發絲把玩。

    嵐棲閉著眼睛問道:“回來了?”

    小花難得沒有蜷縮起身子躲避,郁宸立即蹬鼻子上臉,環住他的腰肢軟聲道:“阿嵐哥哥……”

    語畢,在雪白的肩頸處深吸了一口。

    嵐棲顫栗,連忙攬住他的動作,強裝鎮定地問:“我看最近城內人人事務繁忙,究竟發生了什么?”

    郁宸臉色微變,四兩撥千斤道:“或許城主生辰吧。”

    嵐棲凝視他許久,似乎試圖在言語中找出破綻。

    時莘口中的郁宸,跟他熟悉的大相徑庭。

    到底哪個才是真的?

    小花審視的目光讓郁宸感到心虛,隨即轉移了話題:“阿嵐莫要多想,生產過后,我們不就回迷林谷了?”

    提起迷林谷,嵐棲松了松神,癱軟在枕頭上。

    迷林谷,他心心念念盼望回去的地方。

    可郁宸真的愿意跟他回去嗎?

    他本不愿相信時莘,但每回試探,郁宸總含糊其辭,而時莘言語中給予的說辭,總是堅定、沒有前后矛盾的。

    嵐棲可以確定,郁宸必定在刻意瞞著自己。

    究竟隱瞞了什么,又有多少,都讓他覺得不踏實。

    嵐棲心里沒底,便一直逃避,沒有捅破。

    但寶寶快出來了。

    嵐棲摸著肚子,自己也應該要面對了。

    “先睡吧。”他扭過身,蓋上被褥,一副疲倦的態度。

    ……

    次日清晨,待郁宸離開,嵐棲閉眼等待。

    果然,午后,時莘又偷偷溜了進來。

    嵐棲早已準備完畢,起身道:“走吧。”

    時莘一愣:“什么?”

    “不是要帶我見蕓蠶么?”嵐棲道:“走吧。”

    “噢、噢……好。”

    反應過來后,時莘眸中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狂喜。

    他費盡心思接近嵐棲大半年,時宸不知道喂了什么迷魂藥,幾乎所有時間,他都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即便時莘拆穿時宸的身份,這株草也堅決新任著時宸,沒想到時至今日,終于說動了。

    時莘醞釀了一下,叮囑道:“蕓蠶關押在后山,后山是巫冥城禁地,我又是待罪之身,你想看蕓蠶,必須緊緊跟著我,如果被發現,不僅你見不到蕓蠶,我也完了,知道嗎?”

    嵐棲頷首:“好。”

    “跟我來吧。”

    時莘在內城避開守衛自由穿梭熟練得很,帶著嵐棲七繞八繞地,漸漸遠離了主殿竟也沒被發現,他在前面走,嵐棲在身后跟,罕見地有些沉默。

    躲躲藏藏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嵐棲問道:“還有多久?”

    “別急。”時莘穿過幾乎看不清盡頭的長廊,朝著后山走去,一直走到太陽緩緩從西邊落下,天色逐漸黯淡,才停下腳步:“到了。”

    這是一座寸草不生、光禿禿的山丘。

    作為植物,向往著自然和水源,站在死氣沉沉地山丘上,似乎有股壓抑感,牢牢將心臟捆住。

    環顧四周,嵐棲問:“這是地牢?蕓蠶在哪里?”

    “禁地嘛,設置了屏障的。”時莘后退一步,淡淡道:“你在往前點,就能看見了。”

    映入眼簾的,是巨大的坑。

    坑里到處都是破碎的白骨,還有肉眼可見,漂浮著的黑色霧氣。

    這些白骨,死前一定怨念深重。

    微風襲來,一股腥味鉆進鼻翼,

    嵐棲再遲緩,都覺著不妙。

    原以為普通的山丘被施了障眼法,進去以后應該是一間間的牢籠,可突破屏障死氣更重,根本不像活人會待的地方。

    ——這根本不是地牢,而是死人坑!

    “你騙我——”嵐棲頭皮發麻,剛要出手,肩膀被輕輕按住,一陣無力感涌入全身。

    “歡迎來到活死人坑。”時莘在后面狠狠推了他一把,居高臨下道:“再見了,嵐棲。”

    要怨就怨時宸,他不愿殺我,硬要留我活在內城生不如死,好不容易要死了,卻被你救活了,還好……他帶來了軟肋,多么狂妄自大,以為關著你,就能護你周全,他做夢。

    大多數時候,時莘的神情都是一種似笑非笑,嘲弄的狀態,如今卻不一樣,他露出了從上到下,發自內心的、喜悅的笑容。

    狂笑兩聲之后,時莘望著嵐棲的身影消失在盡頭,并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淡定地席地而坐。

    要不了多久,哥哥就會發現嵐棲不見了吧。

    知道嵐棲落在活死人坑里的霎那,會做出什么樣的表情呢?

    稍稍一想,便足夠讓人興奮起來了。

    ……

    傍晚,郁宸照例來看小花。

    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寧。

    小花即將生產,離開巫冥城需要做的準備也得提上日程了。

    但這段時間,小花一直在懷疑他。

    郁宸太害怕小花傷心生氣。

    蕓蠶的到來、甚至有悔城使者的到來,他都不敢透露。

    倘若沒瞞住小花,之前說過的一切謊話都會導致信任危機。

    可是一旦告訴小花,他一定會去地牢里跟蕓蠶碰面。

    到時候他城主的身份,又要瞞不住了。

    郁宸心煩意亂,在院子里轉了兩圈,沒看到嵐棲。

    “阿嵐哥哥……”喚了兩聲,也不見應答,郁宸心下一沉,心底不詳的預感驟然飆升,猛然朝嵐棲的床榻奔去,見行李衣物都還在,便松了一口氣,還好,小花沒有離家出走。

    可沒有離家出走,又去哪了呢?

    院子里的啞婢不是在廚房忙活,就是在屋里打掃,一時間,也不知道嵐棲的去向,不過透露最近幾月嵐棲喜歡變成小草,窩在院子里曬太陽。

    園丁經常過來清理院子。

    郁宸立即找來園丁詢問,一問倒是問出點情況。

    有時候,他會看到嵐棲跟一個孩童聊天說話。

    但這個孩童從哪里來的,他并不知曉。

    郁宸問過孩童的樣貌特診,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陰沉。

    難怪這段時間,小花總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郁宸總當他懷著孕,待在院里悶得慌,才喜歡胡思亂想,原來背地里是有人搞鬼。

    恐怕他的身份,也已經被捅出去了。

    郁宸急著交權,整日焦頭爛額,竟絲毫沒有察覺。

    他宛如一陣風般,抵達囚禁時莘的住所。

    人不在。

    郁宸的臉色越發難看,心中不詳的預感也越發強烈。

    難道……他把小花帶去了后山?

    登上城主前的一段時光,郁宸的雙手沾滿了鮮血,堆積在后山,以至于那片地域不生草木、干旱干裂,常年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大量巫者的怨念橫生,普通的巫者進去,都會被怨氣迷了心智,精神恍惚。

    迷途曾經請有悔城的奇能術士設置了一道屏障,阻止城中人誤入。

    阿嵐懷著孕,要是真被帶進后山,不知道會遭遇什么。

    郁宸渾身冰涼,血液直沖大腦,第一次知道了懼怕和驚恐是怎樣的感覺。

    小花會死的——

    敢動小花分毫。郁宸雙目猩紅,他要時莘給小花陪葬——

    第150章

    落入死人坑的一霎無數亡魂殘渣朝著嵐棲聚集而來。

    它們似乎是含著強烈的不甘與怨恨死去的,即便沒了軀干,也要下意識地將見到的活人一起拖下地獄。

    它們撕咬、吶喊——

    絕望、悲戚、憤怒——

    它們抱成一團企圖風卷殘云。

    當真正與嵐棲撞上時,又變得支離破碎,蠢蠢欲動。

    這種蠢蠢欲動慢慢地轉化成一種“恨”大肆襲擊著嵐棲的靈魂。

    嵐棲只覺得自己的靈魂也跟著灼燒起來。

    幸好他的異能本是精神一類,并不會立即被傷害。

    渾渾噩噩中,反倒看清了這群亡魂生前的記憶。

    他們身著華服,像是城中貴族,應該頗有地位才對然而卻被困在此處各個面色恐懼宛如羊圈中待宰的羔羊。

    風卷著塵埃細碎的沙子模糊了臉龐。

    遠處迎著風,來了一群人。

    為首立著個皮膚蒼白、面容艷麗的男人。

    他渾身淌著血卻沒有受傷的痕跡這些血,恐怕也不是他的。

    男人烏木般的眼瞳含著笑帶著一絲說不上的陰冷:“都在里面了?”

    有人恭敬地回答他:“城中欺上瞞下濫用權力的貴族都在這了。”

    “好啊。”男人輕描淡寫道:“埋了吧。”

    頃刻間哀嚎聲遍野。

    等黃土沒入口鼻他們發出驚恐絕望的吶喊。

    “時宸你會下地獄的,你不得好死——”

    坑外的貴族們卻在一聲聲詛咒中卑躬屈膝,齊聲喊道:“祝賀新城主登位,祝賀新城主登位——”

    被簇擁著的男人五官,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再由淺入深,一點一點滲進嵐棲心底。

    原來,他是郁宸。

    果然,是郁宸啊。

    嵐棲大腦嗡嗡作響,心中絞痛。

    原先模糊的五官,只是不敢面對,強迫自己不看清。

    如今再自我欺騙也沒有意義了。

    這些死去的貴族口中,喊著郁宸在吳敏

    嵐棲看著眼前熟悉的臉龐,心虛混亂。

    高傲、陰沉、不可一世,跟他印象里的郁宸大相徑庭。

    可貴族們都叫他城主。

    時莘在其他方面欺騙了他。

    但死人的記憶不會出錯,有一點說的是真的。

    郁宸根本不是城主某個不得寵的孩子,他本身就是巫冥城城主。

    難怪他想回迷林谷,郁宸一直含糊其辭。

    他是城主,怎么可能拋下城民,跟自己回去?

    再者,他眼睛和雙腿早已恢復,其實早不需要他了吧?

    那為什么還要騙他……

    想讓他識趣,自己離開吧……

    可他一直新任郁宸,從未想到過這一層。

    嵐棲猶如刀絞,任誰小心翼翼捧出的一顆真心被撕碎,也難以自持。

    一瞬間,周身涌動的怨念再次襲來——

    這些怨念像認識他一般,帶著愁苦與怨恨。

    嵐棲小腹驟然墜痛,苦苦凝聚的精神力一瞬間消散。

    龐大的黑霧包裹住他。

    ……

    等郁宸趕到,便看到怨氣沖天的龐大黑霧,和一旁勾勒起嘴角沖他狂妄大笑的時莘:“哥哥,你來晚了,他已經掉下去了,這會,估計快死了吧。”

    時莘做出這番舉動,深知自己活不了了。

    連接著他的心臟是無形的繩索,是郁宸專門用來限制他、折磨他的枷鎖。

    他永遠也逃不出巫冥城。

    ——可是他贏了啊。

    行尸走肉地活著有什么意義?

    不如看著時宸震怒悔恨的臉龐死去……

    “閉嘴。”郁宸面無表情地與他擦肩而過。

    下一秒,時莘的臉色蒼白起來。

    他緩緩垂簾,看向自己不斷涌出殷紅色鮮血的胸膛。

    不到片刻,劇痛傳來,他嘴角滲出鮮血,身體僵硬地倒下。

    郁宸沒有在時莘身上施舍眼神。

    他的注意力完完全全,停留在死人坑。

    ——包裹住嵐棲的黑霧竟然在一點一點縮小。

    郁宸陰沉著臉,微微顫栗的雙手預示著他難以抑制住的不安與害怕。

    ——死人坑里的巫冥城貴族,不僅僅只的罪過他。

    本身就是窮兇極惡之徒,暗地里,仗著高貴的身份,做盡各種各樣歹事。

    郁宸明知將他們聚在一起殺死,會導致此處怨氣橫生,久留不散。

    但他偏要。

    他要恐嚇舊族,震懾新人。

    他要親眼看著他們露出懼怕絕望的神情,宛如幼時備受欺凌的自己一樣。

    可他現在十分后悔。

    肆意妄為的禍根,沒有報復到他,卻落在了小花身上。

    眼看郁宸就要沖進黑霧,龐大的黑霧驀然膨脹然后收縮,像是被人在里面吸收了一般。

    無數宛如蒲公英的白色小花炸開了黑霧,星星點點,散落天際,飄向四面八方。

    時莘費勁地抬頭,疼痛已經將他的意識抽離。

    死亡前,他看到了異變的天象,和鋪天蓋地的蒲公英般白色小花。

    是新生的古曼藤草誕生時,才有的天象。

    原來嵐棲不是擁有植物異能的異徒,而是世間罕見的古曼藤草,他肚子里懷的孩子,同樣具備古曼藤草的基因,難怪時宸會這樣重視。

    也是,哥哥無情自私,冷心冷血,又怎么會單純地愛上他人呢。

    終究,他死也沒能傷害到時宸。

    時莘緩緩合上了雙眼。

    也錯過了郁宸的顫栗。

    眼前赤褐色的死人坑里早已沒了嵐棲的身影,只剩一株碧綠色的小草軟綿綿地下垂,枝葉無力地癱軟在泥土里,身旁還有一朵未能飄走的白色小花,親昵地蹭著碧綠的枝葉。

    愣怔中,郁宸大腦緩緩過濾出兩條信息。

    阿嵐生了,這是其一。

    其二,阿嵐吸收大量怨念后,變回了本體。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

    ……

    時莘死了。

    照看嵐棲的幾名婭婢也莫名其妙失了蹤。

    郁宸把時莘的頭顱掛在高高的城墻上威嚇其他不安分的貴族。

    后山的死人坑也成為了巫冥城內不可言說的禁忌。

    嵐棲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之中。

    仿佛變成一株普通的小草,不會哭,不會笑,不會說話,毫無生氣。

    郁宸卻認真地把他,還有自愿留下的白色小花分別種進了盆栽里,從此帶在身邊,一刻也不愿分離。

    巫冥城里流傳著一股謠言。

    說是城主帶回來的異徒死了,城主深受打擊、一蹶不振,整日渾渾噩噩,沒了治理城池的心情,即便五冥大陸幾乎成為丁羅的天下,也無動于衷。

    “禍水,禍水啊……”

    巫冥城的長老們又急又氣。

    而迷途卻像熱鍋上的螞蟻,從焦土到巫冥城,他跟了一路,最清楚自家城主瘋狂偏執的感情,越在意嵐棲,越不敢說出真相,如今城主苦心瞞著的真相從別人口中被嵐棲知曉,要是過不去心里那道坎,他們的感情也要走到終結了。

    第151章

    巫冥城內。

    長老們跪了一地紛紛懇求道:“請城主三思,如今五冥大陸五大城池已經淪陷兩城,若您在這個時候辭去城主之位跟那個古曼藤草離開,就是棄城內上萬巫者于不顧啊……”

    郁宸蹙眉,煩躁道:“少廢話這幾日我難道沒有移交城內瑣事?”

    長老們一愣目光隱晦地轉向迷途。

    “我……”迷途渾身一激靈弱弱道:“我承受不起啊……”

    “誰讓你說話了?”郁宸冷笑:“今天你拒絕坐上城主的位置,往后就準備準備,躺進棺材里吧。”

    再下去,恐怕真要當場變更城主了。

    幾位長老面面相覷,終究沒敢繼續勸下去。

    郁宸問道:“時莘追查得如何了?”

    迷途遞上一枚巴掌大小的牛骨上面是繁冗的古文最上面刻著人頭牛身的雕像:“夔牛骨夔牛族的圣物藏在身上,會按照主人的意愿降低存在感我檢查時莘尸體時發現的。”

    夔牛族離羅城不遠,早在幾年前被丁羅殲滅了。

    按道理夔牛骨應該落到了羅城。

    怎么會在時莘手里?

    “丁羅的手太長了一個蠱城還不夠他消化嗎?”

    郁宸微瞇雙眸看向迷途:“一年內時莘接觸過哪些人統統找出來。”

    迷途神情嚴肅:“我明白。”

    “若無其他要事,先退下吧。”

    他想回寢殿看小花了。

    待長老們離開后郁宸疲倦地闔眼。

    前幾日,那株單獨留下的白色花朵終于生出了靈智,啼哭著纏上阿嵐綠色的枝葉,他怕白色花朵擾著阿嵐,便讓人撬開土,欲把它挪走。

    誰知只要有人靠近,阿嵐就會撐開枝葉將他趕走。

    明顯是有意識的。

    小花的舉動,是下意識對孩子的保護,還是已經恢復了意識,不想面對他?

    郁宸不知道,所以心亂如麻。

    一路上,他踏過雕刻著金纏鳥圖案的大理石。

    金纏鳥是巫冥城的神獸,傳聞守護著巫者的愛情與平安。

    對此,郁宸一向不屑一顧。

    如今,他卻迫切地希望金纏鳥能像傳聞中的一樣守護自己。

    黃昏了。

    等陽光照耀不到窗臺,郁宸捧著盆栽,放到了床邊。

    “阿嵐哥哥,你已經醒了對不對?”

    “你生我的氣,不愿意見我,才一直不愿變回人形嗎……”

    “死人坑里的怨氣好重,他們是不是嚇到你了……該死的東西——”

    說著說著,郁宸神態驟變,漂亮的臉頰蘊育著陰沉可怖的氣息。

    直到晚風將嵐棲的葉子吹得輕輕搖曳,才驀然清醒般回神,小心翼翼解釋道:“阿嵐哥哥,我不是故意讓他們死的,他們原是城中貴族,卻仗著權貴身份欺侮、玩/弄身份底下的仆人為樂,我只是……讓他們承擔應有的懲罰罷了……”只有面對嵐棲,郁宸才會露出委屈脆弱的表情。

    換成從前,阿嵐一定會無奈又別扭地原諒他,如今卻不同了。

    小花一動不動,像沒了生命一般。

    他一伸手,想要觸碰到一旁的白色花朵,阿嵐的枝葉就像有感應似的,微微顫動。

    郁宸胸口微震,直起身,輕聲說:“阿嵐哥哥,你果然醒著。”

    古曼藤草不開花的時候,就是個花苞。

    每隔兩個時辰,會綻開一次,花蕊里醞釀的晚露順著花瓣滴落在白色花朵上,像是在滋養自己的孩子。

    郁宸沒事的時候便會在一旁守著,等他緩緩掀開花瓣。

    然而不知是否被拆穿了的緣故,明明兩個時辰已經到了,古曼藤草卻始終沒有開花。

    “阿嵐哥哥,你在躲避我嗎?”

    郁宸神色一黯,指尖撫上白色花苞,才發現花苞受到碰觸輕輕攣縮起來。

    每次喂養白色花朵,都趁他離去,偷偷進行著,好像刻意避開一樣。

    “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嗎?”郁宸露出了委屈的神色,他很后悔當初為了提早移交城主之位,忽略了懷孕的小花。

    ——獨自待在巫冥城內,自然是寂寞的。

    但是郁宸太忙了。

    他太想移交城主之位,圓上不斷撒下的謊,以至于毫無察覺。

    恐怕時莘也是那時候乘虛而入的吧。

    “原諒我好嗎,阿嵐哥哥。”

    郁宸蹲下身,含住了眼前的枝葉。

    起先,綠葉明顯顫抖了一下。

    后來像是不愿被發現似的,又努力控制著不動了。

    郁宸垂下眼簾,眸中閃過一抹暗色。

    他松開枝葉,微微抬首,一口咬在了并未綻放的花苞上。

    原本平靜的花朵驀然劇烈掙扎起來,花瓣胡亂抵擋著舌苔,等被吐出時,已經沾上不少口水,晶瑩剔透。

    花朵晃悠片刻,抬起葉子狠狠朝男人臉上拍了過去。

    “啪——”郁宸歪向一邊。

    他被葉子打了一下。

    葉子仿佛使了全力,打在人臉頰上卻不痛不癢。

    愣怔過后的下一秒,郁宸露出興奮的神色,修長的指尖攏住花苞,語調輕柔地說道:“阿嵐哥哥,你終于肯理我了……”

    ……

    接下來幾日,迷途看見自家城主的面色竟詭異地紅潤起來,陰郁、半死不活的氣質褪去不少,更讓他驚愕的是,城主突然精進的異能,原本就有穿透物體的能力,如今能短距離瞬移到敵人面前,隔空取出內臟器官。

    起初,迷途還有些困惑。

    后來,看到城主微紅的面頰,被打過似的。

    迷途:“……”

    ……敢如此對待城主,也就寢殿里那株草了吧。

    “你們……和好了?”迷途搓搓手,期盼地問道。

    畢竟嵐棲變成草,半死不活的狀態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郁宸臉色一黑,陰惻惻的目光緩緩移向他:“讓你調查的事有結果了?”

    “……還沒。”迷途立即垂下眼簾,不敢追問,心底嘀咕。

    ……那你一副精力充沛、紅光滿面的樣子,像喝了古曼藤草花露似的。

    對巫冥城來說,這倒是喜事。

    以郁宸現在的能力,即便五冥大陸最厲害的丁羅,也要忌憚三分。

    自然,短時間內不會侵略巫者的城池。

    不過,城內瞬息萬變的形勢,也讓迷途感到一絲不安。

    通過時莘,他查到有普通人裝扮成巫者混了進來,不僅僅游走在外城,而是無聲無息深/入內城,暗中與羅城往來。

    正當他想深/入調查,無比頭痛的事發生了。

    ——嵐棲連同他的孩子,不一同見了。

    誰不知道嵐棲是城主的心頭肉?

    想起郁宸發瘋的數月,嵐棲的失蹤,讓整個巫冥城都陷入了恐慌。

    服侍嵐棲的是兩名啞婢,她們出生起便在巫冥城里,照道理應該沒有離開的能力,可嵐棲失蹤的同時,啞婢們也一起不見了蹤跡。

    郁宸幾乎派了所有巫者大面積搜索,在靠近亂葬崗的枯樹下,發現了那失蹤的啞婢,她們早已死去多時,若非靠身上的布料,真分辨不出身份。

    可昨日,郁宸還在寢殿里看到她們。

    啞婢耳聾,不會言語,低眉順眼,郁宸一直覺得她們安全。

    她們安全,卻也弱小。

    低眉順眼,代表著存在感極低,容易被忽視。

    也更容易被取代。

    “這些啞婢死一年多了。”郁宸陰沉著臉冷笑:“本座去焦土尋古曼藤草的時間,怕不是被一群螻蟻溜了進來。”

    難怪時莘蠱惑小花多日,他卻沒有收到半點消息。

    即使手握夔牛骨,也不該如此。

    ——巫冥城里早已生了蛀蟲。

    迷途戰戰兢兢地問道:“夫人去哪了呢?”

    “大概被冒充啞婢的帶出了城。”郁宸陰狠的表情一松,落寞道:“我騙了阿嵐,他本就不愿與我溝通,況且……”

    “他已經醒了,如果不愿意,誰也帶不走他。”

    再怎么偽裝性格,刻進骨子里的偏執不會改變。

    嵐棲的逃避只會逼郁宸做出更出格、不可控的事。

    就算整日維持植物的模樣裝死,也承受不住每晚摩挲、撫觸、掠奪。

    所以才會想要逃跑吧。

    “把蛀蟲找出來。”郁宸把地牢的鑰匙扔向迷途:“蕓蠶還沒死吧?送她去見有悔城城主,就說巫冥城愿意結盟。”

    迷途喃喃道:“城主……那您……”

    “我?”郁宸勾唇,蒼白的面容被傾灑下的陽光照耀得格外艷麗:“當然是去找阿嵐哥哥了,我都是他的人了,怎么能讓他逃走。”

    找到阿嵐哥哥,一定要好好道歉。

    ……

    嵐棲被連根拔起,連同其他普通的白色花朵,一起裝進了棺材里。

    出城前,已經有守衛逐個檢查。

    他被壓在了尸體頭顱下方,簡單的檢查根本察覺不了。

    待出了巫冥城,巫者的氣息逐漸散去,無形的禁錮也不復存在。

    兩名搬運棺材的啞婢扭動著關節,渾身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不到片刻,瘦弱的身形恢復成了八尺壯漢。

    他們小心翼翼掀開棺材板,抬起尸體的頭顱,觀察了一會嵐棲,才重新合上了棺材。

    “這破草連個動靜都沒有,不會死了吧?”

    “不可能,每晚我都聽到城主在同它說話。”

    “呵……巫冥城的城主本就是行為詭異,難以預料的瘋子,就算整日抱著尸體說話我也不會奇怪。”

    兩人一邊走一邊談論。

    “你說,這草真對丁羅大人的病有益?”

    “嘖,它可是古曼藤草,天生能治百病,整個五冥大陸都難找到第二株——”

    “你怎么知道?”

    “我在舊籍中看過記載,古曼藤草生育時,子嗣會像蒲公英般飄散在各處,存活下來的幾率幾乎為零,這描述豈不跟他跌入萬人坑后的樣子一模一樣?”

    未等另一人回復,綠色藤曼緩緩撐開了棺材板。

    稍一用力,便掀了起來。

    大量根莖連著綠色枝葉漫出,形成一抹纖細修長的身影。

    先是發絲,再是臉頰,眼睛,最后是四肢。

    無數枝葉綻開,化作衣裳遮擋在少年身前。

    嵐棲攤開手掌,搖曳的白色小花從掌心中鉆出,親昵地蹭著他的臉龐。

    他渾身淡淡地,仿佛從光暈里走出來:“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什么?”

    不知怎么地,啞婢們只覺著一股清冽的花香不受控制地襲入腦海,使得神志渾渾噩噩,不清不楚,思緒下意識跟著問題走。

    嵐棲皺了皺眉:“我是古曼藤草,還有誰知道?”

    “沒、沒有人了……”啞婢垂下頭,溫順地喃喃道:“我打算回到羅城,再向大人們稟告的。”

    “既然如此……”嵐棲掐住他的喉嚨:“你的這段記憶我收下了。”

    話音剛落,濃郁的花香自四面八方襲來。

    不容拒絕地,鉆入兩名婭婢的大腦。

    第152章

    掩蓋完記憶天色漸暗,嵐棲有一霎那地愣怔。

    逃出來了,然后呢?該去哪里?

    回迷林谷嗎?

    郁宸這個騙子……

    嵐棲眼中閃過一抹怒意。

    五冥大□□處都有他危險駭人的傳聞卻在自己面前卻裝作柔弱可欺、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騙了一次又一次。

    他垂下眼簾,心中像堵了一團棉花似的又悶又煩躁。

    把他騙去巫冥城就沒想過回迷林谷吧。

    在焦土的示弱纏綿是為了治好眼盲腿疾,還是真心喜歡他?

    也是,堂堂一城之主,手握權力中心,又肩背守護城民的重任怎么會拋下一切跟他回那個荒無人煙的小地方……

    嵐棲越想越惱羞成怒。

    他不僅被騙出了身份還在巨大的謊言中誕下了郁宸的孩子。

    就算逃走了郁宸也會對他造成一輩子的影響。

    況且……

    化成草的一個月,他總算感受到了傳聞中巫冥城城主的真實模樣脾氣陰晴不定性格任意妄為。

    明明知道花瓣是他最脆弱的地方,可每當郁宸道歉討饒得不到回應便會一臉委屈地咬上他的花瓣。

    嵐棲哪里承受得住。

    被迫泄了花露。

    嵐棲情緒波動得厲害直到掌心里藏匿的白色花朵察覺出他糟糕的心情探出腦袋蹭了蹭手臂臉色才變得好一些。

    “我還沒給你取名字。”

    嵐棲溫柔地看向它這朵白色小花既是郁宸的,也是自己的既然留在他身邊,便要起到悉心照顧的責任:“叫你嵐佑可好?”

    “佑是庇護、保佑的意思,希望得到上天的庇佑,以后萬事順遂,性格平靜謙和。”嵐棲說到一半,頓了頓,又略帶賭氣地喃喃道:“……不要像你另一個父親一樣。”

    像是感應到似的,白色花朵親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臂。

    嵐棲心中一暖,無數枝葉在周身蔓延,攏住了一花一人,化成一件巨大斗篷,遮住了大半身體。

    ——他該回家了。

    ……

    嵐棲特意繞了遠路,好像生怕郁宸會找上自己似的。

    心底有兩種不同的聲音在不斷掙扎。

    他怕郁宸找過來,又怕郁宸不來,再也遇不上了。

    心里一直空落落的,白日趕路倒不會想太多,但一到晚上,便會陷入一片混沌中。

    有時候會夢見初遇郁宸的場景,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揚起那張慘白又楚楚可憐的臉,柔弱地撒嬌。

    一晃神,又回憶起前幾日郁宸看他時,陰郁偏執、充滿占有欲的眼神,手指緊緊攏住了花瓣不讓他亂動。

    心頭猛地一震,嵐棲驚醒了。

    身上黏糊糊地一片,他休整在野外,隨意找了一處干凈的溪水洗澡,順便將滲出的花露喂給掌心里偷偷探出腦袋的小枝芽。

    清理完污垢,不遠處的火光微微閃爍了兩下。

    嵐棲神情一凝,藏身在一旁的草叢中。

    果然,沒過多久,兩個身披深紅色絲綢長袍,佩戴紅銅面具的男人舉著火把,從草叢中走出,環顧四周。

    “怎么了?”

    “……這里好像有人。”

    “你看錯了吧?荒郊野嶺的,就算有東西,也是些蛇鼠鳥蟻之類的玩意。”

    “哼,荒郊野嶺才容易躲藏,上次不就在這抓了個逃跑的女人,那滋味……”

    “你——嘖,我看你是怕上頭那位大人發現你玩了那些上貢的女人吧?要知道,良城的女人可都是丁羅大人的。”

    “呸!良城數千女人,他玩得過來嗎……老子玩幾個怎么了?”

    兩人互相埋汰著,卻并未過多停留,瞥了幾眼就離開了。

    嵐棲皺了皺眉,撥開草叢。

    剛才紅銅面具的男人說話好生輕佻。

    快到良城的地界了,附近全是穿著貴氣的巡邏兵,一路上時不時看見落魄逃亡的良城難民路過,看來自從被羅城納入囊中后,良城城民的日子過得水生火熱。

    羅城貪婪、殘忍、暴虐使得五冥大陸生靈皆苦。

    嵐棲自知憑他一人無法改變現狀,但也看不慣羅城欺男霸女的模樣。

    可如若繞遠路回迷林谷,必須橫穿良城,路過羅城。

    嵐棲蓋上帽檐,將身體隱匿在黑夜之中。

    要說良城能淪落至此,還多虧了郁宸。

    跟巫冥一戰后,良城僅剩的異徒被逐一殲滅。

    現在城里大多是沒有任何異能的普通人,而良城對于羅城,也不再是平等的聯盟關系,而是一只手就能捏死的螞蟻。

    像他這樣的異徒走在一群普通人里,很容易引起注意。

    最好的辦法是小心謹慎,避免招惹事端。

    不過……

    看方才巡邏兵傲慢不屑的態度,想要平安路過良城恐怕有些麻煩了。

    ……

    次日,城門開啟。

    門口無守衛,輕易便能入內。

    就算嵐棲已經有了心理準備,進入良城的瞬間,也被撲面而來腐敗酸臭的氣息和怪異感震撼。

    街上的城民卻各有各的古怪。

    渾身青紫色的皮膚,膨脹跳動、清晰可見的經脈,嘴角流著口水,好似沒有意識,卻還在正常走動;沒有了正常身體,下半身連著蜘蛛的男人,每走一步,男人的臉龐上都露出痛楚的表情。

    他們……還是人嗎?

    好像有意識,又好像變成了怪物。

    整個良城都見怪不怪似的。

    未等嵐棲反應,銅鈴般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要買花嗎?”

    一個渾身長滿花的中年女人正癡癡地打量他,她的臉頰已經凹陷下去,雙目無神,湊近時,才發現女人的身體被做成了滋養花朵的肥料,連著□□的部分腐爛發臭,流著膿,她拔下長在自己身上枯萎的花,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再次問道:“要買花嗎,要買我的花嗎?”

    嵐佑感應到了,產生了強烈的排斥。

    嵐棲后退一步:“不需要。”

    女人似乎有些失望,不斷念叨著:“不需要嗎?真的不需要嗎?”

    她極為不舍,卻也不再糾纏,瘋瘋癲癲地在街上逛著,逢人就問:“要買花嗎?要買我的花嗎?”

    街邊的商販,身形消瘦,面色枯黃,像是隨便一推便要暈厥似的。

    嵐棲尋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正常的露天鋪子,點了一碗面糊,瞥向街邊渾渾噩噩,盲目走動的怪人,輕聲問道:“這里怎么回事?他們還算人嗎?”

    店家的左邊臉龐也已經染上了青紫色,好在面善,看見嵐棲隱匿在斗篷下的臉頰時愣了愣,小聲嘟囔道:“奇怪,你就算不是良城本地人,也應該聽說過我們的慘狀,現在全是從里向外逃的,沒有特地往火坑里跳的,你來良城做什么?”

    嵐棲含糊其辭:“路過。”

    “路過?”店家詫異道:“穿過良城,后面可連著羅城……”

    他喃喃著,突然想到什么,臉色一變,聲音顫抖帶著害怕:“你、你是羅城的——”

    “你放心。”嵐棲趕忙安撫道:“我并非羅城的人,我……從前住在巫冥城里。”

    “是、是么……巫冥城閉塞,你不知道也正常。”店家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不斷念叨著:“不是羅城就好,不是羅城就好。”

    等店家情緒平復下來,嵐棲才繼續追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嗎?”

    可能嵐棲沒有看清的緣故,他感覺眼前店家左臉青紫的面積,又擴大了一點。

    店家先是做賊似的環顧一周,確定沒有注意到他的人,才咽了一口唾沫:“兩年前,良城淪陷后,我們城主就被關押進羅城了俘虜,自此,羅城就派了貴族麾下的騎兵來管控我們,起初的殺傷搶掠,遭到了城里青年的不忿,他們聯合起來反抗了一次,殺了羅城好多騎兵,形勢一片大好,后面羅城派出異徒鎮壓,那些反抗的青壯年沒有死,統統被抓去了羅城。”

    嵐棲一愣,丁羅有這么好?反抗失敗,竟能饒過反抗兵的性命?

    店家道:“沒過多久,一部分反抗的青年回來了,有的沒了身體沒了,有的沒了四肢,不過,神奇的是大家沒有死,都被裝上了新的身體和四肢,他們能自由行動,比原本普通人的時候力氣更大,但每時每刻都沉浸在痛楚當中。”

    嵐棲看向街邊下半身連著蜘蛛的男人:“像他一樣?”

    “是啊,像他一樣。”店家把做好的面糊湯遞給嵐棲,感慨道:“他是當年反抗兵的領頭羊,如今那群人里,也剩幾人活著了,畢竟誰能承受身體與各種動物、昆蟲、植物的縫合,除了生理上的痛楚,精神上也受不了吧。”

    昆蟲……

    這個男人連接的是蜘蛛,但蜘蛛的軀體卻比人還要龐大。

    嵐棲又問店家:“你的臉怎么了,我在街上,也看到許多跟你一樣的人。”

    “噢……”店家撫摸著自己的左臉,苦笑道:“如今的良城,年輕姑娘被捉去羅城,再也沒回來過,男人,老人被帶去做各種實驗,去年他們占領了蠱城,便將蟲蠱植入我們身體,記錄反應,我也是上個星期剛剛被帶去植入了蟲蠱,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原來如此。

    良城已經變成了羅城的大型試驗場。

    這些平民雖然還活著,但跟死了沒有多大區別了。

    “你是異徒吧?”店家道:“異徒與生俱來的氣質跟我們普通人不同,在良辰很容易被看出來,吃完面,就趕快離開吧,最近的巡邏兵一直在搜查異徒,只要看見異徒,是死是活,全看他們心情。”

    嵐棲眉心一跳:“為什么?”

    “因為……”店家還想回答,街上已經引起了騷動。

    一個帽檐鑲嵌著大量珠寶,胸口佩戴著菱形家族徽章的高大男人,捉住了身披黑色斗篷女人的手腕,喉嚨口發出令人不適的冷笑:“你是異徒吧,整個良城都在捉異徒,你不會不知道吧?”

    男人身著深紅色絲綢長袍,佩戴紅銅面具,是巡邏兵。

    被捉住的女人,露出戴滿銀飾的手腕,掀開帽檐,緩緩抬眸。

    一霎那,周邊聚集了大量透明蝴蝶,煽動著翅膀,在空中飛舞。

    第153章

    嵐棲立即認出了她。

    ——蝶使莫琪藍。

    巡邏兵微怔瞳孔慢慢放大,隨后便是狂喜:“蝶使!我抓到蝶使了!”

    他身形驟變,脊梁骨膨脹開化成棕灰色的翅膀,嘴巴凸出,變成了鳥嘴這個巡邏兵的異能竟然是一只山雀。

    “不好了。”店家聞言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告誡嵐棲:“最近就有蝶使莫琪藍混進良的消息,沒想到這么倒霉,迎面撞上了,巡邏兵大規模搜尋異徒,也是這個道理快逃吧小心被殃及無辜!”

    “多謝。”道謝過后嵐棲不急不慢地持起木桌上擺放的茶壺沏上羊奶,沖他一笑:“羊奶味道不錯你嘗嘗。”

    “什么時候了還——”

    店家回答一半,大腦忽地一片渾濁。

    下意識接過羊奶待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走出了街道:“……”

    古曼藤草治百病。

    嵐棲扯下半片葉子在羊奶中算是給店家提供信息的回報。

    現在遇上莫琪藍倒讓他十分想得知談蕾蕾的消息。

    嵐棲往腰間探去,驀然想起一直以來用慣了的匕首早被自己送給了郁宸在蠱城拿到的“千變”也被落在了巫冥城里:“……”

    他垂了一下木桌,在生自己的氣。

    識人不清就是這樣子。

    郁宸騙他,他卻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給了郁宸。

    佩戴菱形家族徽章的巡邏兵捕捉莫琪藍的同時傳出了音蠱。

    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大量的同僚趕來,屆時縱然是蝶使,也插翅難逃了。

    嵐棲輕輕嘆了口氣。

    閉眼,凝神聚氣,幾乎眨眼間,便移到了山雀旁邊。

    正當巡邏兵愣怔,還未反應過來時,便散發出大量異能,涌入他的腦海中,沖散了他的意識。

    巡邏兵兩眼一翻,猛地暈厥過去。

    “是你……”

    莫琪藍抹著額角傷口上滲出的血漬,她雖是人,但已有一半跟蝴蝶融為一體,羅城為了捕捉她,派出數名與她相克的異徒,這個山雀巡邏兵,明明只是五級異徒,卻能限制住她的行動,讓她難以逃脫掌控。

    嵐棲……

    那個巫冥城陰郁城主視若珍寶的男孩……

    看到眼前紅發少年時,莫琪藍不禁恍了恍神。

    好像……有一年不見了吧。

    那時蠱城還未覆滅,莫琳姐姐也沒有被捉進羅城。

    “我有問題想要問你。”嵐棲看向莫琪藍,曾經高傲的蝶使竟變得難以言喻的憔悴與狼狽,臉頰的泥濘與鮮血混在了一起,脖子上新傷疊著舊傷,很難分辨哪一塊是好肉:“先離開這里。”

    “我知道。”莫琪藍咳出一地的血,手心朝上,輕喚道:“阿糯。”

    如網狀般羽翼的藍色蝴蝶緩緩膨脹,直到一人高的大小,才抖動著翅膀,抓起他們肩膀,朝良城深處飛去。

    莫琪藍的棲息地在一處廢棄的農場里。

    良城雖不像羅城那樣驍勇好戰,但他們農業發展得極好,曾經富饒又幸福,如今農場主逃命的逃命,被擒的被擒,大片農場也沒了人管理。

    幸好沒有下雨,不然屋頂上的洞能讓雨水暢通無阻地灑進房間里。

    粗糙簡陋的泥地板上撒滿了燈心草,莫琪藍撕下斗篷的一角,包扎起傷口。

    “他沒跟你一起?”莫琪藍問道。

    他?

    大概問的是郁宸。

    畢竟在蠱城時,自己一直把他護在身邊。

    嵐棲撇開臉,一臉拒絕回答的表情。

    “也是。”莫琪藍捂住滲血的臂膀,苦笑:“蠱城沒了,縱然是巫冥的城主也會害怕吧,他怎么敢輕易離開城池。”

    嵐棲心中酸澀:“你也知道他的身份……”

    “當然,當初來蠱城接他離開的可是骨使,巫冥城內數一數二的貴族,即使從前不知道,看到骨使也應該明白了,況且……”

    “況且?”

    “巫冥城主的威壓并非所有人能抵御得住的。”

    嵐棲不懂,他在焦土生活,所有的消息都是延后、閉塞的。

    郁宸騙他,簡直輕而易舉。

    見紅發少年心情低落,莫琪藍隱約察覺到了什么,便不再追問下去:“你剛才說有問題想要問我,是什么?”

    “上次離開時,談蕾蕾留在了莫琳身邊。”嵐棲嘆氣:“今天看到你,一下子想起了那丫頭,莫琳還好嗎?”

    莫琪藍面色微變:“蠱城覆滅后,姐姐掩護我逃跑,自己被抓了回去,一開始,我還能用蝴蝶跟她聯系,最近一個月,我的蝴蝶一進羅城會迷路,根本找不著姐姐了,我一著急,喬裝打扮混進羅城,驅靈使之一的蟻使背叛了蠱城,他清楚我的能力,把我認了出來,還派巡邏兵追殺我。”

    她頓了頓,又說道:“雖然我姐姐現在下落不明,但能保證,一個月前,談蕾蕾和姐姐都還活著,蕾蕾她……”

    嵐棲蹙眉:“怎么了?”

    “蕾蕾在羅城,看到了曾經的族人。”莫琪藍說道:“好像觸犯了不可饒恕的罪,流轉在各個奴隸場販賣。”

    談蕾蕾在焦土出生、長大。

    她遇到的,就是曾經在焦土無故失蹤的族人!

    嵐棲沒有想過,丁羅派傅斯凌來屠焦土,怎會單單只來一人,自己恰巧遇上了他,但沒有遇上他的屬下,等嵐棲度過了開花期,族人已經被全部帶走了!

    一時間,嵐棲的神情變幻莫測。

    莫琪藍察覺到異樣,試探地問道:“你在想什么?”

    “談蕾蕾的族人也是我的族人。”

    嵐棲落寞地想,最終,自己還是沒有保護好他們。

    莫琪藍沉默半晌,說道:“如果想救你的族人,或許我能夠幫忙,我本就擅長收集情報,所有奴隸場的鑰匙,蝴蝶都可以幫你偷到。”

    嵐棲猛地抬眸。

    緊接著,又聽她繼續說:“但相對的,你需要救出我的姐姐。”

    天空開始下雨了。

    水滴順著屋檐,落到了嵐棲頭頂,好涼。

    要是從前,嵐棲一定會答應。

    他是副領主,保護焦土的族人,本就職責所在。

    但現在他有嵐佑了,不能去冒險。

    他應該回迷林谷:“我幫不了你,蝶使。”

    “嵐棲,你先聽我說,我不強迫你。”

    莫琪藍深吸一口氣:“等我說完,再做決定也不遲。”

    “整個五冥大陸都恐懼著丁羅,傳聞他殘暴、好/色,喜怒無常,但鮮少有人知道,他喜怒無常的真正原因——丁羅是精神系的異徒,跟我姐姐一樣,之所以強大,是因為他能夠吸取任何人的思想、精神、再灌輸自己的思想、精神,整個羅城,都是一個巨大的‘丁羅’,團結又統一,但這樣的行為卻讓丁羅自己變成了容器,強大如他,也有裝不下的時候。”

    “早在二十幾年前,丁羅就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發生了問題,他的腦海里出現了無數個自己,太多太雜,漸漸無法控制,于是,他創建了后宮,娶了許多小部落的普通女人,把多余的精神力強行灌進了她們的腦子,所以丁羅的女人、孩子,大多受到他的影響,變得古怪、易怒、殘暴……。”

    “都是因為被強制接受了精神力的副作用。”

    嵐棲聽懂了。

    丁羅是精神系,但濫用異能,以至于精神狀態變得十分脆弱。

    可能稍稍刺激,便會讓他痛不欲生。

    恰巧,嵐棲也是精神系。

    而且,他最擅長襲擊、控制大腦。

    這一點,當初莫琳在地牢里與他對峙的時候應該發現的了,想必也告訴了妹妹莫琪藍。

    莫琪藍道:“這是丁羅唯一的弱點。”

    難怪五冥大陸皆知羅城城主是十級異徒,卻無人知曉他的異能。

    嵐棲探究地追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莫琪藍苦笑:“我姐姐被抓去一年,你說,她是怎么活下來的?”

    嵐棲沉默。

    莫琳作為驅靈使,自然也是高階異徒。

    想必丁羅的精神狀況已經達到了極為糟糕的地步,需要一個同樣為精神系的異徒接受、調理。

    雖然這樣,莫琳能短暫地存活,但久而久之,她也會受到影響。

    大到精神崩潰,暴斃而亡,小到瘋瘋顛帶你,精神失常。

    莫琪藍咬了咬牙,眼眶微紅:“最后聯系時,我便覺得她有些胡言亂語,一個月過去了,我害怕姐姐……”

    說到底,談蕾蕾還能活著,全仰仗著莫琳。

    莫琳死了,她也活不成了。

    嵐棲嘆息:“你姐姐現在是丁羅的救命稻草,被關押的地方恐怕也守衛森嚴,你有什么好的辦法?”

    無數蝴蝶在空中撐起一道屏障,兩人牢牢圍住,雨水即便流淌下來,也沾不了他們的身,莫琪藍的眼眸亮得驚人:“兩天后,會有一批良城的女人送進羅城,通過簡單的身份檢驗,就能抵達丁羅后宮,我姐姐就在后宮里。”

    嵐棲不太愿意:“你要我假扮成女人?”

    “丁羅的后宮只有女人能進。”莫琪藍擰著眉心:“我的身份倒也合適,偏偏看守后宮的總管是蟻使,他對我了如指掌,想蒙混過關,難于登天。”

    嵐棲垂簾,看向掌心的白色花朵,心中遲疑。

    他跟蟻使見過一面,同樣有被發現的風險。

    莫琪藍像下定決心一般,目光如炬:“嵐棲,你知道在羅城當貴族的奴隸需要經歷什么嗎?苛責打罵都是輕的,他們喜歡奴隸驚恐的眼神,喜歡在他們身上實驗,喜歡嬉笑著看奴隸憤怒地反抗卻毫無用處,最終陷入痛楚的絕望,你的族人在奴隸場已經散布在羅城各地,沒有我的幫忙一定找不到……你真的忍心讓他們余生都在無盡的凄苦中,痛不欲生的茍活嗎?”

    嵐棲怔了怔。

    良久,閉上雙眸:“我知道了。”

    看樣子,是同意了。

    莫琪藍眉頭一松,感激地笑道:“謝謝……”

    冷風不斷從木板墻上的裂縫里灌進來。

    “你累了。”嵐棲道:“先休息一會吧。”

    第154章

    半夜淅淅瀝瀝的雨停了。

    睡夢中,莫琪藍隱約聽到有動靜,警覺地睜開眼睛發現嵐棲正盯著某處,愣愣地出神:“怎么了,睡不著嗎?”

    “沒什么。”嵐棲擰了擰眉心疲倦道:“做了一個噩夢現在沒事了不用擔心。”

    一開始,莫琪藍在嵐棲身上聞到一股香甜清新的氣息,安神如夢。

    醒來卻沒有了。

    她望向窗外,良城的深夜寂靜森冷。

    可能被雨水沖刷掉了吧。

    畢竟整個良城,都充斥著泥濘和血腥味。

    ……

    莫琪藍的確心思縝密。

    她逃亡到良城的幾日摸清了巡邏兵行動的規律。

    不僅如此還受到了農場主女兒的偷偷救助。

    天亮后莫琪藍盤起頭發又在肩膀處墊了些干草。

    乍一眼看去,與男人無異。

    巡邏兵四個時辰換一次崗清晨時最松懈。

    農場里到處是寬闊的廢棄農田幸好許久沒有人除草了,這些自由瘋漲的雜草串得有一人高莫琪藍帶著嵐棲走了一炷香的時間終于停在了一幢并不牢固的石板屋前。

    一名雙鬢蒼白的老婦人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見到嵐棲神情微微一變。

    “福夫人。”莫琪藍喚了一聲:“怎么了?”

    老婦人搖搖頭什么也沒說垂著頭把人領了進去。

    農場主一家正在吃飯。

    老夫人是他們唯一的傭人,其余奴隸遣散的遣散逃亡的逃亡,農場主和夫人年邁,精神和反應都十分遲緩,只有女兒雪瑞麗,交流起來比較正常。

    她哭哭啼啼,滿面憂愁。

    一邊抹著淚珠,一邊為嵐棲挑了條淺色長裙,然后從老舊的化妝柜里拿出一頂假發。

    莫琪藍解釋道:“紅發惹眼,羅城左使見過你,你若不幸在內城撞見,一看到紅發,估計立馬認出你來了。”

    嵐棲問:“見到蛇使和談蕾蕾,我該如何帶她們出去?”

    “這個你放心,只要你看到我姐姐,怎樣離開羅城自然而然就有了著落,不過……”莫琪藍強調道:“羅城后宮的看守是蟻使,我姐姐無數次逃跑都是被他捉回來的,你看到他,請一定小心。”

    嵐棲皺眉:“那你呢?”

    “我先去奴隸場。”莫琪藍手心飛舞著色彩斑斕的蝴蝶:“到時候焦土的族人,我會找到,一并交還給你。”

    ……

    換上長裙,帶上假發。

    第二日,等太陽剛剛露出白肚皮,莫琪藍才匆匆離開。

    接姑娘出城的“奉婆”馬上就要上門了。

    雪瑞麗帶著父母一同躲到了后面的小草屋里。

    只剩下一直服侍莊園主的福夫人低眉順眼地站在嵐棲身側。

    一時間,空氣中除了鳥叫聲,再也沒了聲音。

    嵐棲淡淡道:“我們在焦土見過面,你是唐邊雅請來的祭祀。”

    福夫人的嗓音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回答道:“你果然還記得。”

    嵐棲突然抬眸,目光灼灼:“你應該還是跟從前一樣了解赤螭吧。”

    福夫人張了張嘴,還未能等她說些什么,奉婆們已經來了。

    她們粗暴地踢開木板門,環視一周,將目光鎖定在穿戴整齊的嵐棲身上。

    “雪瑞麗小姐……”奉婆姿態高傲,語調拖得長長的:“跟我們走吧。”

    跟隨奉婆走出農場,嵐棲發現農場外等候著幾名年輕女孩,滿面焦容,雙眼通紅,像是哭了整宿,應該是跟他一起被送往羅城的。

    大家站在一起,被奉婆數點著。

    不知誰悠悠喊一聲:“到齊了,走吧。”隊伍才行動起來。

    一共兩名奉婆,一名奉婆在前,一名在后。

    前后夾擊,像是害怕這群年輕女孩半路逃跑,奉婆看上去蒼老,但聲音洪亮,邊走邊警告道:“每年我家城主都會向良城討要一批年輕女孩,今年也不例外,只要好好侍奉城主,你們的家人便可平安,要是趕逃跑——”

    奉婆冷哼:“別怪我老婆子不客氣。”

    話音剛落,嵐棲便感覺頭頂連著肩膀一重,幾乎要陷進地面里。

    回眸看見走在最后面的奉婆目光沉沉,似乎在動用異能。

    原來這兩名奉婆都是異徒。

    這樣一來,女孩們更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走出良城時,連接著蜘蛛身體的男人沖了過來。

    奉婆搬起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朝男人砸去。

    石頭砸到他身上,陷了進去,男人卻被壓得再也爬不起來。

    “叔叔——”一個女孩捂著眼睛尖叫。

    “蠢貨。”奉婆輕蔑地冷笑:“若非城主要你過得生不如死,老婆子我早就送你歸西了。”

    說罷,也不管男人痛楚憤怒地悲嚎,冷冷道:“哭什么哭,還不快走。”

    出了良城,又行了一個時辰的路,女孩們便有些疲倦了。

    ——她們曾經都是嬌生慣養的小姐,又沒有異能,身體柔弱。

    奉婆雖不耐煩,倒也習慣了這群大小姐的嬌弱,同意休整片刻,并給每人分發了一些干糧。

    “婆婆……”女孩小聲尋問:“有水嗎?我好渴啊……”

    她一問,其他女孩紛紛應道:“是啊,我們走了這么久,一口水沒喝……”

    “矯情。”奉婆嘴上罵了幾句,倒也沒真想讓她們渴著,拿著盆去湖邊盛水,等她走遠了,女孩們才松一口氣,互相說起小話。

    “我們還能活著回來嗎?”

    “我姐姐被帶去羅城,已經半年傳音蠱回來了,嗚嗚嗚……”

    “聽說啊,送進羅城的女孩,最多堅持三個月,到最后都會瘋的!”

    嵐棲安靜地坐著,一旁抽泣的女孩輕輕問道:“你不害怕嗎?”

    “害怕。”嵐棲注視著她的眼睛,低聲回答:“但沒有辦法。”

    他的嗓音是明顯男人的語調。

    若不想被識破,只能通過異能,改變女孩對聲音的判斷。

    “我都不知道那片農場還有活人……”女孩憂愁地說:“之前反抗行動,我叔叔帶著所有農場主都參與了……”

    嵐棲:“你叔叔?”

    “是的……”女孩面色慘白:“叔叔被砍下半截身子,跟吃下赤蠓,變成蜘蛛的三級異徒縫在一起,羅城都是一群惡心的暴徒!”

    嵐棲問:“你叫什么名字?”

    “布蘭達。”女孩友好地沖他笑笑:“希望我們能活下來。”

    盛完水,奉婆沒讓她們休息多久就啟程了。

    即便如此,女孩們的步伐依舊緩慢,兩天的行程足足走了將近五天。

    奉婆不屑一顧:“以為拖延時間就能避免自己的死亡?真是一群天真的小女孩,進入城主大人的后宮,噩夢才剛剛開始。”

    說完,女孩們瘦弱的身體顫栗著,更害怕了。

    直到第六日中午,才正式抵達羅城。

    城門口,已經站在一排巡邏兵了,看守在其中倒顯得格外中庸。

    奉婆一邊給看守檢查了通行證,一邊疑惑地問道:“怎么回事?今天怎么如此隆重?”

    “有悔城的使者來訪。”看守說:“這有悔城原本要跟巫冥結盟,誰知道巫冥的城主毫無遠見,綁了有悔城的使者,關進地牢里,這不是打老城主的臉么?這老城主被駁了面子,心中有氣,就來投靠我們家城主大人了。”

    “蠢笨的東西。”奉婆嗤笑:“有悔城不會以為跟丁羅大人聯盟,就有了靠山,衣食無憂了吧,等巫冥城沒了,有悔城的下場,怕是跟良城并無二致。”

    看守跟著大笑:“那不最好?羅城奴隸再不來些新的,舊的可都要死光了。”語畢,用輕蔑且略帶幾分猥/瑣的目光看向奉婆身后的女孩們:“到時候,這些也不算稀缺資源了,哈哈哈哈……”

    “哼。”奉婆擺擺手:“你一看門的,少打丁羅大人東西的主意。”

    “知道知道……”看守陪笑:“我這不隨便想想么……”

    女孩們跟隨奉婆,走進羅城。

    羅城是五冥大陸中,異徒最多,也是最擅長制作兵器的一座城池。

    如今,他們拋棄了兵器,幾乎人手一只“奴隸”。

    羅城的奴隸來自被攻打下來的良城、蠱城,還有周邊的部落,村莊。

    對于羅城城民來說,奴隸不算人,隨意打罵,虐/凌,只要擁有足夠的金錢,就能在奴隸場上購買一個四肢健全的奴隸。

    見奉婆帶著一群漂亮女孩傳過大街,城民們已經見怪不怪,像是在觀摩一件商品似的,探究輕蔑地打量著她們。

    “有悔城真愚蠢。”布蘭達站在隊伍中間,狠狠道:“竟然為了一點面子投誠丁羅,等巫冥覆滅了,有悔城也離死不遠了!”

    幸好羅城街上人聲鼎沸嘈雜,這頓咒罵沒有鉆入奉婆的耳朵中。

    “讓一讓,讓一讓——”

    馬蹄伴隨著呵斥由遠及近,蓋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有悔城使者來訪,避讓,避讓——”

    “嘖。”奉婆不滿:“好大的排場,區區使者而已。”

    熱鬧的街市散開一條道。

    女孩們抬起空洞麻木的眼神,望向來訪使者。

    一個穿著獸衣、扛著弩的高大女人騎著馬走在最前頭。

    后面跟著兩排隨從,披著斗篷,看不清長相,不過皆是有悔城的裝扮。

    “她就是有悔城使者?”布蘭達喃喃道:“她好強壯、好英勇……”

    是蕓蠶。

    嵐棲看著女人的臉龐,恍惚了一霎。

    蒼白,毫無血色,一副重傷初愈的模樣。

    有一件事,時莘沒有騙他。

    郁宸真的會見了蕓蠶,并重傷了她,關進地牢。

    很快,蕓蠶便與嵐棲一行擦肩而過。

    跟隨在她身后第二排隨從里,一株白色小花輕輕探出了腦袋。

    微微搖晃兩下,又點了點隨從的肩膀。

    那名隨從抬眸,琥珀色的眼瞳與嵐棲對了個正著。

    第155章

    羅城設置了層層關卡。

    最外面的只是普通城民居住的地方再走進一些,四周偏僻寧靜,那是貴族的領地只有貴族和他們的奴隸才能進出,最里面才是丁羅居住的城池。

    與巫冥富麗堂皇的宮殿不同,羅城的建筑壓抑、沉悶、像堅固的鐵皮。

    不管從外面還是里面望去都顯得牢不可破。

    丁羅的后宮被厚厚的城墻圍了起來像巨大的牢籠。

    奉婆最前沿對著守衛道:“姑娘都平安帶來了。”

    “恩。”為首的男人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冷意。

    嵐棲抬眸瞥了一眼,頓時往后移了移,將身形混入女孩當中。

    是蟻使……

    沒想到這么快就碰到他了。

    站在蟻使身旁還有一位穿著貴氣的男人,生得魁梧健壯眉間泛著陣陣黑氣面色中帶著幾分兇狠。

    蟻使已經開始一個一個檢查了。

    他看得仔細狹長的雙眼里滿是審視之色女孩們咽嗚著,縮成了一團。

    快到自己了。

    嵐棲與蟻使有幾面之緣即便換了妝遮掩一二,也有被認出的風險。

    果然當他走進嵐棲驀地蹙眉。

    一霎間耳邊傳來細細簌簌的聲音不知什么東西圍了上來定眼一瞧,竟是無數黑色螞蟻讓人雞皮疙瘩起了一地。

    嵐棲攥緊了手指。

    蟻使走向他,卻在下一刻穿過他站在了布蘭達面前:“你身上有股難聞的味道。”

    女孩在他銳利的目光中神色蒼白起來。

    因為她聽到蟻使用冰冷的語氣說道:“殺了。”

    黑色螞蟻變得無比躁動。

    在它們即將觸碰到布蘭達的時候,一旁穿著貴氣的魁梧男人抬手:“等等。”

    “我怎么什么味道都沒聞到?”他神色有些厭煩,似乎看不起蟻使,語氣嘲諷地說道:“蟻使真是好大的架子,一個不順心,想殺就殺,也不看看這些是誰的女人。”

    “覺得難聞的不是我,而是我的螞蟻。”蟻使回答的平靜,眉心跳動的青筋卻出賣了他盡力忍耐的心情:“螞蟻們不會無緣無故感覺難聞。”

    男人嗤笑:“得了吧,上次蝶使混進來的時候,你可半點發現不了,怎么?你的螞蟻時靈時不靈?”

    這是侮辱。

    蟻使微怒:“你——”

    奉婆輕咳一聲,生怕被殃及魚池,趕忙解釋道:“蟻使大人,丁潛大人,這名姑娘叫布蘭達,農戶出生,家里……家里是種植韭菜的,可能身上沾了點這種味道。”

    螞蟻確實不愛韭菜味道,蟻使一下沒了說辭,語塞:“……”

    “廢物一個。”丁潛不屑道:“蠱城的叛徒,要不是父親仁慈,念你拿下蠱城有功,不然早把你送進奴隸場,充當奴隸了。”

    丁潛接著罵了幾句,等舒坦了,才放過蟻使。

    奉婆不愿參與糾紛,趕緊領著姑娘們走進后宮。

    布蘭達在嵐棲身后嘟囔道:“蟻使背叛了蠱城,以為丁羅能提拔他當右使呢,誰知道人家利用完就不要了,趕他來后院看管我們。”

    嵐棲轉頭問:“你怎么知道?”

    布蘭達輕聲回答:“蟻使的憋屈都傳到城外去了。”

    后宮不大,就是幾個小院落連接在一起。

    一個院落四間寢室,寢室一間隔著一間,是分開的。

    每一間寢室門前,都掛著女孩的名字。

    奉婆警告道:“后宮地形復雜,到了晚上,更危險,想活久一點,不要在外面隨意走動,你們的任務是在房間里等待城主的臨幸,其他少聽少看少動少管,明白了嗎?”

    女孩們垂著腦袋:“明白了。”

    把她們一個個送進寢室,奉婆便離開了。

    檢查過寢室后,嵐棲感到有些奇怪。

    這些院子,對于丁羅的傳言來說過于小了,真能容納上千女人嗎?

    女人們充當容器,接受丁羅溢出的精神力,如果承受不住,應該變得瘋癲才是,可一路走來,也太安靜了一點。

    原本嵐棲還想再探查,推開房門,迎面撞上了布蘭達。

    “太好了,我們住一個院子,真有緣分。”布蘭達很是高興,拉住嵐棲的手念叨了許多她和叔叔的過去。

    她叔叔曾是良城反抗兵里的頭。

    跟叔叔縫在一起的,其實是他的妻子,被丁羅擒拿后,強制喂下了赤蠓,變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羅城的殘忍讓布蘭達感到無比害怕。

    “我們還能活下去嗎?”她拉著嵐棲的手,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黑。

    起風了。

    布蘭達攏了攏斗篷,戀戀不舍地跟嵐棲道別:“對了,千萬不要靠近院門口,那里擠著一堆螞蟻,密密麻麻,特別惡心。”

    蟻使的眼睛罷了。

    不過奇怪的是,螞蟻并沒有爬進院子,選擇留在外面。

    可能布蘭達身上的韭菜味,起到了作用吧。

    侍女送完晚餐后,落日完完全全藏進了地平線里。

    黑夜誕生在一片靜寂之中,后面一炷香時間,就沒有踏進院子的外人了。

    晚餐豐盛,芽菜湯鮮美,烤羊腿撒上了特制的調料,肉香四溢。

    只有在巫冥城的時候,嵐棲才會吃到這等珍貴的食材。

    放到羅城,卻并非一種好的預兆。

    恐怕,寓意著“最后的晚餐”。

    后半夜,四周的空氣逐漸冰涼。

    即便裹上厚厚的棉被,嵐棲也能感受到刺骨的陰冷。

    安靜,不同尋常、詭異的寂靜。

    他睡不著,總感覺有事發生,于是睜開了眼睛。

    變化只在頃刻間。

    鬼嚎一般的聲音摻雜著狂風,幾乎沒有給出反應時間,竄進了隔壁院落里。

    有誰進了后宮。

    濃郁的壓迫感襲來,這種壓迫感跟巫者身上攜帶著的,令異徒虛弱的感覺不同,他會讓人陷入害怕、恐懼的情緒當中。

    下一秒,女孩痛苦的慘叫響徹天際,伴隨著男人暢快的大笑。

    顫栗,膽怯,害怕,撕心裂肺的疼痛。

    振奮,痛快,愉悅,發泄過后的酣暢淋漓。

    一瞬間,后宮堆積了各種各樣的情緒。

    就算已經有心理準備,嵐棲也十分不適。

    精神上的摧殘折磨遠比想象中的難以忍受,自己的思想被幾近殘暴的方式拉扯、撕碎,再灌入陌生的記憶,思維,宛如干凈的湖水被注入了大片大片污染的垃圾,破壞了,也再難修復了。

    布蘭達的說法太樂觀了。

    這些普通女孩,恐怕連三個月都活不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女孩的慘叫逐漸微弱。

    狂風再次躁動,狼嚎般尖銳刺耳的粗狂嗓音不斷在耳邊回蕩。

    丁羅滲出的精神力橫沖直撞,蔓延整個后宮。

    嵐棲閉上眼睛,凝神聚氣,腦子依然一抽一抽地疼。

    一雙蒼白的手自身后,捂住了他的耳朵,輕輕道:“不要聽,就不會難受了。”

    嵐棲一怔,猛地回眸,還沒看清臉,便被順勢攬進了懷里:“……”

    “阿嵐哥哥,我終于找到你了。”郁宸抱得很緊,眼神中閃爍著雀躍和興奮的光芒,白色花朵從他頭頂鉆了出來,歡快地左搖右擺。

    “你——”嵐棲沒想到他會大剌剌地闖進來,心里咯噔一下:“丁羅就在外面,你這樣進后宮,會被發現的。”

    “丁羅老態龍鐘了,現在不過靠后宮的傀儡們續命。”郁宸身上還穿著有悔城使者的斗篷,態度卻極為傲慢:“阿嵐放心,發現他也打不過我的。”

    是啊,郁宸已經不是他印象中柔弱可憐的巫者了。

    即便正面應對丁羅,也不會怕的。

    “那也要小心。”嵐棲心里堵堵地:“現在不是起沖突的時候。”

    “嗯,我會聽話的。”郁宸眨眨眼睛,回答得異常乖巧:“阿嵐說什么,就是什么。”

    嵐棲撇開臉。

    時至今日,他都難以接受郁宸編織出來的無數謊言,也不清楚郁宸究竟是利用他,騙他生下孩子,想長長久久地把他留在巫冥城充當藥包,還是有那么一點點真心。

    郁宸好像沒發現嵐棲復雜的心情,摸著他的臉頰:“阿嵐哥哥怎么瘦了?”

    這幾日,他跟著良城姑娘一路奔波,身體不累,精神卻一直高度緊張。

    晚上也難以入眠,睡著了,也是思慮多夢,跟在巫冥城吃了睡,睡了吃,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自然是不同的。

    嵐棲在他懷里,院落外丁羅的鬼哭狼嚎沒有停歇,依舊駭人。

    對他來說,卻變得很遙遠,不可觸及。

    現在的嵐棲,溫暖,且安逸。

    入睡前,嵐棲喃喃道:“郁宸,你要是不來該有多好。”

    ——遇見莫琪藍當晚,他怕嵐佑受到連累,直接放走了它。

    嵐佑還只是一株草,大多數時候憑潛意識行事,離開嵐棲后,偏偏找上了郁宸,能跟著郁宸一起回到他身邊,大概也是受到了他的影響吧。

    一直想著郁宸,受他滋養的嵐佑,才會不由自主地找上郁宸。

    要是郁宸沒有立即趕往羅城與他見面多好。

    那么自己也不用整晚整晚地思念了吧。

    “不會的,不會的。”郁宸聲音輕顫:“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會找來的。”

    “對不起,阿嵐哥哥。”郁宸把頭發埋進了嵐棲的肩窩里:“我再也不騙你了,不要離開我了好不好?”

    第156章

    第二日清晨嵐棲醒來時,郁宸已經不在了。

    床邊還是溫熱的,預示著他沒有離開多久。

    床上爬著幾只他留下的音蠱可能想要自己跟他傳話吧。

    嵐佑也不在,郁宸應該把它帶走了。

    郁宸是對的,跟在他身邊要比跟著自己安全許多。

    晨光普照。

    等太陽徹底升起送早餐的侍女才姍姍來遲。

    她皺著眉頭臉色很差,嵐棲接過餐盤同時,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怎么了?”

    侍女嫌惡地回答道:“還不是隔壁院子死了一個。”

    嵐棲一愣。

    隔壁院落,住得都是昨天搬進來的姑娘。

    侍女覺得晦氣,翻了個白眼:“這披新貨質量真差頭一天就死了。”

    昨晚丁羅動靜確實大可一個晚上就死一個按照這種程度恐怕過不了多久便要輪到他了。

    必須在這之前找到蛇使。

    嵐棲命令道:“脫衣服。”

    “啊?”侍女還未反應過來,剛要發怒抬眸對上了嵐棲眼瞳她的動作逐漸機械起來,木訥地點了點頭:“是……”

    和侍女調換衣物后嵐棲命令她躺在自己床上偽裝成睡覺的模樣自己端著餐盤裝模做樣地走出院落。

    離開前嵐棲忽然想到什么,問:“你認識莫琳嗎?”

    侍女目光呆滯地搖了搖頭:“不認識。”

    “知道了。”嵐棲關上了房門。

    一出院落無數雙眼睛朝著他掃來。

    蟻使的螞蟻在監視著后宮的女人們。

    ——幸好布蘭達的氣味讓螞蟻望而卻步,不然與侍女調換的舉動,一樣會落入螞蟻的視線中。

    頂著侍女的服飾在后宮中走了一圈,嵐棲發現丁羅的后宮沒有想象中那樣大。

    可以說,根本達不到容納三千女人的程度。

    連住三十人,都顯得狹隘閉塞。

    后宮侍女頗多,端著盤子走來走去。

    起先,嵐棲盡量避著,不過很快發現這群侍女雖表面與常人無異,shu芯子卻宛若一具空殼,不管問什么,都一概不知。

    后宮里死了人,也需要搬運尸體。

    嵐棲無功而返,回去的路上,黑色螞蟻異常躁動不安。

    ……難道他偷偷跑出去的事被發現了?

    嵐棲心里一緊,加快腳步,險些迎面撞見蟻使。

    他在隔壁院落指揮侍從搬運尸體。

    丁潛站在一旁,雙手抱環,抬起下巴譴責他:“蟻使,布蘭達跑了,你有什么想說的?”

    “她是異徒。”蟻使皺著眉頭說:“繞開院子里的侍女逃跑很正常。”

    丁潛譏笑道:“廢物東西,當初為了讓父親收編你,不是號稱收集情報和監視都要比蝶使厲害嗎?現在整天混在女人堆里,怎么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

    蟻使身形微僵,眉心青筋直跳,怒視他:“閉嘴——”

    “蟻使,你敢跟老子這么說話。”丁潛的神情陰惻惻地:“你可真是膽大包天啊……你說,如果我告訴父親,昨天后宮剛來了新人,今天你就放跑了一個,父親會做出怎樣的懲罰?”

    蟻使咬牙切齒道:“昨天我就覺得她身上的韭菜味不對勁,也絕非偶然,今日果然生出事端,而你在做什么?一直干擾我,丁潛,丁羅大人派我和你共同監管后宮,懲罰我的同時,一樣不會饒過你——”

    顯然,丁潛只想看到他跪地求饒,痛苦不已的樣子。

    聽蟻使辯解,更是暴怒,向自己身旁的侍從使了使眼色。

    侍從面無表情地往前走,嘴里念著咒語,身高暴漲數丈,漲開的肌肉撐破了衣裳,一前一后將蟻使團團圍住,舉起拳頭,朝著蟻使揮去。

    兩名侍從應該都是力量型的異徒,行動敏捷,下手果斷。

    奇怪的是,侍從一行動,丁潛便沒了聲音。

    這兩名侍從,好像是從丁潛身上分離出來的一樣。

    蟻使也是高階異徒,在丁潛的襲擊下竟撈不到任何好處,他操控著蟻墻抵擋,沉重有力的拳頭揮開黑色螞蟻讓他節節敗退,不久,蟻使面露疲倦之色,沙啞地回答:“我會盡快把布蘭達找出來的。”

    看樣子,是蟻使敗了。

    嵐棲默默后退,翻墻回到了自己院落。

    被發現失蹤的不是自己,而是布蘭達。

    布蘭達也是異徒,卻在前往羅城的路上沒有透露半分。

    韭菜味,應該也是她故意散發出來,為了躲避蟻使監控的。

    現在,她是單純逃跑了,還是跟他一樣,為了混入后宮?

    還有一件讓嵐棲非常在意的事。

    莫琪藍一直沒有聯系他。

    她不會覺得,自己真能順其自然救出莫琳吧?

    第二日夜晚,漂泊大雨,電閃雷鳴。

    隨著席卷的狂風,丁羅又來了。

    這一次,他闖進離嵐棲稍遠的一個院落里。

    絕望痛楚的慘叫聲再次響徹天際。

    嵐棲身體控制不住發顫。

    原本,他就不喜歡下雨打雷的聲音。

    如今丁羅的嚎叫與女人尖銳痛楚的泣聲讓他心臟突突亂跳,幾乎要蹦出胸口,窒息感一陣一陣地傳來。

    嵐棲深吸一口氣,捂住了耳朵。

    郁宸給予的方法還是管用的,果然好受了不少。

    狂躁猛烈的風雨一把吹開了院落的窗戶,最后一點燭光熄滅了。

    即便捂住耳朵,也能隱約聽見“噠噠噠”的腳步聲,正在向他靠近。

    一雙蒼白的手,替他關上了窗戶。

    黑暗中,光亮透進來,可以看清瘦長高挑的輪廓。

    丁羅暴躁的嚎叫不斷,屋內卻短暫地安靜了片刻。

    “阿嵐哥哥。”郁宸攬住他,溫柔地摸了摸他的腦袋:“還是跟從前一樣,害怕雷雨天呀……”

    他從暴風雨中走來,身上卻一片干燥。

    進屋時,也沒有推門的動作,是徑直穿過墻壁進來的。

    果然,郁宸比他想象中還要強大。

    “你是什么異能?”嵐棲悶悶問道。

    “阿嵐好奇這個嗎?”只要嵐棲愿意理他,郁宸心情就變得尤為愉悅,他仔細地講解道:“我的異能是穿過任何物體,也可以讓任何物體穿過我,所以雨淋不到我,而我,也可以隔著衣服觸碰阿嵐哥哥……”

    嵐棲微愣,透過布料的溫度沿著脊椎骨漸漸向上,是實打實的觸感。

    “郁宸!”男人的呼吸有些熱,察覺到后,嵐棲惱怒地打斷了他:“我還沒有原諒你。”

    郁宸身體微僵,垂下眼簾,輕輕道:“一開始,我是想騙你留在巫冥城的,所以才隱瞞了城主的身份,因為我想如果阿嵐哥哥知道了,一定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

    “等丁羅死了,讓我跟你回迷林谷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問:“阿嵐哥哥,你生氣了,一直不理我,還從巫冥城跑出來,你知道我有多慌張嗎?我害怕你藏起來,讓我永遠找不到你。”

    嵐棲離開巫冥城,人走了,但心還在。

    整夜整夜地睡不著覺,只要一閑下來,便會想到與郁宸的過往。

    哪一個郁宸是真的?

    是活死人坑記憶里殺人如麻,冷血無情的巫冥城城主,還是總愛跟他撒嬌,粘人又無賴的柔弱巫者?

    郁宸的偽裝,郁宸的謊言。

    還有他已經付出卻難以收回的愛。

    “我還能相信你嗎?”嵐棲自嘲道:“你是城主,你想拋棄城民跟我回去,怎么可能呢?恐怕整個巫冥城都不會同意。”

    “我有接班人的,我都處理好了。”郁宸緊緊抱著他:“本來我都準備妥當了,時莘想要報復我,把你推進萬人坑里——”

    “那里,那里是城里曾經的老貴族……”說到這里,郁宸頓了頓:“他們虐待平民,草菅人命,他們還……”

    “我知道。”嵐棲閉上眼睛:“我都看到了。”

    萬人坑里,他看到老貴族對郁宸的仇恨,同樣也看到了他們生前做的惡事。

    震撼他的,不是“殺人如麻”,而是對郁宸感到的陌生。

    “我沒有覺得你做錯了。”嵐棲道:“我只是討厭被欺騙,你騙我太多了郁宸,你所有呈現出來的都是假的。”

    郁宸倔強道:“以后都是真的了。”

    一滴一滴水漬落在發頂。

    他哭了。

    嵐棲愣了愣,心里想,真狡猾。

    郁宸真狡猾,他這樣哭,自己又要心軟了。

    后半夜,丁羅離去,烏云消散。

    暴風雨停止,四周漸漸恢復寧靜。

    郁宸抱著他,在身邊睡著了。

    嵐棲推了推,發現根本推不醒,倒是驚醒了嵐佑。

    它悄悄爬了回來,輕輕地蹭著他的肩膀。

    “我能原諒他嗎?”嵐棲問道。

    嵐佑不會說話,沒有回答。

    只是搖擺著身體,一會蹭蹭嵐棲,一會蹭蹭郁宸。

    嵐棲笑了,彈了一下它綠色的葉子:“你也喜歡他,對嗎?”

    ……

    第二日,又死了一個姑娘。

    布蘭達徹底失蹤了,為了不受懲罰,蟻使派出了所有螞蟻去找,后宮里的防御松懈了許多。

    嵐棲用昨天的辦法,裝扮成侍女走出院落。

    然而不管怎么搜尋,后宮里的,只有這次從良城帶來的姑娘。

    蛇使在哪里,一無所獲。

    到了半夜,丁羅如期而至。

    跟他前后腳來的,是郁宸。

    這次,郁宸倒是帶來一個好消息,羅城同意與有悔城結為友城了。

    屆時,丁羅會正式出面。

    自從丁羅情緒難以自制后,便鮮少露面,這次談判,也是左使傅斯凌代為主導的,蕓蠶負責交流,郁宸沒有去,倘若他跟傅斯凌對上面,傅斯凌必定要認出他,到時候,別說友城,一起同行的蕓蠶等有悔城眾人也會有生命危險。

    這次來訪羅城的使者有八人。

    除去蕓蠶,郁宸,剩下的五人皆是有悔城的術士。

    ——巫者身上讓異徒不適的氣息過于濃烈,除了能夠隱藏巫者氣息的郁宸,其余巫者都不適合潛入羅城。

    等丁羅出面,他的死期就到了。

    第157章

    第三日清晨嵐棲看到了臉頰上帶有淤青的蟻使。

    后宮中央建設了一座人工湖,周邊布滿假石,湖面上種著荷花。

    荷花的顏色與普通的大不相同竟然宛如血液滲出染上的鮮紅。

    蟻使就挺直著脊背,看著湖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羅城的下一任繼位者丁潛跟蟻使不對付已經成為眾所周知的秘密。

    蟻使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了。

    直到起風了蟻使才召集螞蟻繼續搜尋布蘭達的下落。

    嵐棲這才發現他手里拿著一根骨頭。

    看形狀,好像是蛇骨。

    ……

    第四日,嵐棲終于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侍女來送早餐時,興高采烈地說道:“沒想到那個逃走的布蘭達偷跑進羅城主殿,襲擊了丁羅大人已經被砍去四肢明天正好是跟有悔城結為友城的日子丁羅大人打算喜上加喜罰她當街游行,她蠢貨哥哥一樣做成‘蟲獸’你可不要想著逃跑,小心也被做成‘蟲獸’。”

    聞言嵐棲呼吸一窒有些明白過來了。

    布蘭達明明是異徒帶著父母逃出良城也能生存。

    原來她不逃跑的原因是想刺殺丁羅。

    丁羅是十級異徒哪里這么容易被刺殺。

    即便郁宸,也需要時機的。

    她這番舉動無異于以卵擊石。

    “丁羅……會親自操刀嗎?”郁宸聽到自己的聲音無比酸澀。

    抵達羅城的第一晚,布蘭達惆悵與感慨,原來全是在下必死的決心

    “會啊……”侍女滿面笑容:“所以,今晚要吃頓好的。”

    嵐棲一愣:“什么好的?”

    “就是蛇使。”侍女拍拍手,仿佛在說一件喜事:“抓來一年,終于可以開席了。”

    蛇使——

    嵐棲心如擂鼓,聲音微沉,帶著誘惑力地審問道:“我曾經問過你,認不認識莫琳,你說不認識。”

    “咦?莫琳是蛇使嗎?”侍女木訥地回答:“我不知道蛇使的名字。”

    嵐棲發動異能,追問道:“蛇使關在哪里?”

    侍女轉轉眼珠,又張了張唇,說:“后宮中央的湖水下面,有一座宮殿,蛇使被關在里面。”

    “宮殿的鑰匙在哪里?”

    “旁邊的石獅子嘴里,有扳手,順時針旋轉一圈就能打開了。”

    “我知道了。”嵐棲命令道:“換衣服。”

    ……

    晌午的氣候炎熱,湖水迎著風,微波蕩漾。

    他一路順暢,不見蟻使、丁潛。

    放走音蠱后,嵐棲一頭扎進了水里。

    冷冽刺骨的湖水籠罩全身,撥開層層荷花的根莖,等遮擋視線的障礙沒有了,他才徹底了解水下的秘密。

    ——底下滋養荷花的,是一具具尸體,有些比較新鮮,還能看清輪廓,有些已經腐敗,更甚地,只剩一只骷髏。

    ……難怪只聽到侍從處理尸體,卻從未見他們搬運。

    原來全部丟進湖里,當作養料了。

    湖底,落座著一座白色宮殿。

    它與水面隔開,形成空氣墻,宛如世外桃源一般。

    嵐棲按照侍女的描述,找到了石獅子,成功走了進去。

    白色宮殿空曠,卻并不安靜,四面八方傳來抽泣,哀怨的哭嚎,和奇怪詭異的笑聲。

    大廳空無一人,再往里走,是一扇雕刻著薔薇花的門。

    推開后,巨大藍色蝶翼泛著熒光映入眼簾。

    “歡迎光臨。”輕佻的男聲自遠處傳來:“我等你多時了,古曼藤草。”

    他用阿清的身體和嗓音在說話,臉上、脖頸處有著明顯的尸斑。

    ……左使傅斯凌。

    進羅城后就沒遇見過,沒想到在這里等著。

    可以說,故意在白色宮殿里,等著他的到來。

    嵐棲側過臉。

    藍色蝶翼破敗不堪,女人的腹部插著一根木樁,正不斷流著鮮血,她兩條腿已經沒有了,裙擺下方空空蕩蕩,甚至無法確認,她是死是活。

    “嵐……棲……”她吃力地抬眸,喃喃著。

    如此慘狀,恐怕活不長了。

    嵐棲心中一陣酸澀。

    “啊……”男聲注意到他的視線,感嘆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她反抗太激烈了,如果不插上木樁,等哪天稍不注意,就會被她逃走的。”

    嵐棲問:“她關在這里多久了?”

    男聲掀開斗篷,露出熟悉的面容,笑道:“一個月了吧。”

    嵐棲抿了抿唇:“原來如此。”

    傅斯凌歪了歪腦袋:“你不驚訝嗎,小草?”

    “有一點。”嵐棲環顧四周,發現這間寢殿龐大,還坐著一些瘋瘋癲癲,癡傻的男人女人,他們蠢蠢欲動,試圖撲向傅斯凌,卻被自上而來的雷電劈得焦黑一片,動彈不得:“蛇使還活著嗎?”

    “你說呢,小草。”傅斯凌攤開雙手:“蛇使是丁羅大人的良藥,足足檢查了一年之久,可惜即便良藥,也有受不住的時候,她在一個月前就已經死了,所以我才要為丁羅大人尋找新的良藥。”

    嵐棲看向殘缺的藍色蝶翼:“所以你用瀕死的莫琳引來她的堂妹莫琪藍,用莫琪藍充當引子,把我引到羅城,充當丁羅的新藥。”

    “你猜到了?”傅斯凌露出驚訝的神情:“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遲鈍么……”

    嵐棲問:“真正的莫琪藍在一個月前聯系不上蛇使后潛入羅城,再也沒能脫險,那一個禮拜前,我在良城遇見的莫琪藍又是誰?”

    傅斯凌笑了:“要知道,異徒本身也是多種多樣的,我們擁有改變容貌的異徒,也不是什么難事,只要丁羅大人抽取蝶使的記憶,在加注到他身上,不管曾經多么親近的人,一時間都難以分辨。”

    嵐棲垂簾:“我明白了。”

    良城的莫琪藍是假的,是傅斯凌引誘他來良城的引子。

    包括侍女的坦然相告,已經沒有蛇使了,這些話,全是傅斯凌教好的。

    “不想跟蝶使一樣,勸你乖乖聽話。”傅斯凌道:“丁羅大人憐香惜玉,更惜良才,可惜蛇使不愿跟蟻使一樣歸順,不然也能繼續活下去。”

    嵐棲勾唇,嘲弄道:“每日充當血包,滿是屈辱地茍活嗎?”

    “有何不好?”

    “好的話……”嵐棲:“你為什么這么著急,為丁羅尋找血包?”

    傅斯凌臉色微變。

    “丁羅的子女,都被關在這里了吧。”看著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嵐棲繼續說道:“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承受丁羅溢出的精神力,慢慢產生幻覺,變得癡呆、瘋魔、語無倫次,如今他的子女,只剩下丁潛了吧?”

    “什么時候開始的?你很害怕吧……”嵐棲靠近一步,語氣淡淡:“又反抗不了丁羅,害怕自己跟這些子女一樣,失去自我,變成六親不認的瘋子。”

    傅斯凌蹲下身,捂住臉龐,肩膀顫抖著,哼笑出聲:“我想錯了,你真挺聰敏的,可這么聰敏又有什么用?還不是成功受到離間,以至于跟時宸分開,掉進我的圈套,被我騙進宮殿里,事先告訴你,外面有丁潛守著,別想再出去了。”

    嵐棲怔愣:“你怎么知道……”

    “丁羅大人心思縝密……”傅斯凌崇拜地贊嘆:“他早在巫冥城里增添了眼線,你以為時莘能有幾個膽子敢反抗他陰晴不定的哥哥?對了,還有一個好消息忘記告訴你了,有悔城已經跟羅城結盟,五冥大陸下一個消失的城池,就是巫冥城——”

    “是嗎?”嵐棲目光穿過他的肩膀,定格在不遠處:“比巫冥城先消失的,應該是你吧。”

    清風拂面。

    在湖底的宮殿里,空氣不會流通才是。

    腹部傳來一陣劇痛,他垂下頭,看著穿過自己身體的蒼白手臂。

    回眸,再見那張熟悉的、令他畏懼的陰柔面容:“時宸——”

    “好久不見,左使。”

    郁宸語調輕柔地打著招呼:“阿清的身體還好用嗎?”

    傅斯凌咳出一口血,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很想問,你怎么在這里?

    可蔓延全身的疼痛卻讓他無力開口。

    “阿嵐哥哥……他身上腐爛的味道好難聞。”郁宸收回手,甩了甩上面的血漬,嫌惡道:“果然,畢竟是借來的身體,還是很難用的吧?”

    傅斯凌緩緩倒在了地上,瞳孔慢慢失真,似有不甘:“……為什么?”

    “離開巫冥城后,我就感覺有人在一路跟蹤。”嵐棲一邊說,一邊像是在回憶:“直到在良城遇見莫琪藍,這種感覺突然消失了,我思考了大半夜,懷疑是否是莫琪藍跟蹤我……包括她說自己單槍匹馬闖進羅城又逃了出來,我覺得她一個人,應該逃不出來才對,包括我的族人,兩年前被帶進羅城,在奴隸場里與她遇見的概率微之甚微……”

    “所以,我懷疑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嵐棲手臂上纏繞起了白色花朵,這朵小花在遇見“莫琪藍”后半夜,便不見了蹤跡:“既然躲不過,只能將計就計,跟著你們回到羅城,早在兩年前的焦土,你就該死了,我的異能等級雖沒有你的高,但麻痹你的神經,讓你失去對危險的感官還是能做到的。”

    “是我輸了。”傅斯凌嘴角不斷滲出鮮血:“我以為你接受不了謊言,接受不了背叛,會跟時宸徹底決裂。”

    離開巫冥城前,嵐棲也是這樣以為的。

    可感情的事他無法控制,他發現自己完全做不到——

    思及此,嵐棲未免氣郁,語氣冷冽起來:“告訴我,我的族人在哪里?”

    “早就死了。”傅斯凌喘著粗氣,虛弱又惡劣地笑道:“你不是已經發現了嗎?良城遇見的碟使是假的,那她說的話,又怎么可能是真的?”

    嵐棲冷聲道:“那你下去,跟她們一起陪葬吧。”

    第158章

    傅斯凌死在豪華的湖底宮殿里。

    他能靠異能逃脫一次卻無法逃脫第二次。

    ——郁宸不會讓他在死前換上其他身體了。

    他死后,宮殿中被鎮壓的丁羅子女們開始蠢蠢欲動。

    郁宸不再壓抑,龐大的巫者氣息瞬間充斥著宮殿。

    蠢蠢欲動的異徒不敢動彈“咿咿呀呀”的嘀咕聲輕了許多。

    巫者氣息限制了其他異徒,一樣也讓蝶使,嵐棲感到不適。

    “阿嵐哥哥……”郁宸想趁機摟住嵐棲卻被紅發少年瞪了一眼:“收回去。”

    郁宸委屈地收斂了巫者氣息。

    宮殿里沉重壓抑的窒息感頓時減輕不少。

    嵐棲為莫琪藍取下了木樁。

    她低垂著眼簾忍著疼痛努力平穩呼吸:“對不起,嵐棲,傅斯凌用姐姐引我進羅城,等來到羅城,發現姐姐已經死去想逃跑卻晚了丁羅活捉了我讀取了我的記憶所以才能不留痕跡地冒充我,咳咳……”

    “別說話了。”嵐棲暫時替她止住了流血的傷口:“先休息……”

    “不。”莫琪藍目光微沉:“我要去找蟻使——”

    “你還不能站起來。”嵐棲見她召喚出大片蝴蝶撐起自己空蕩蕩的裙擺企圖從宮殿里出去,皺眉:“上面是后宮還是丁羅的地盤而且你現在這樣……”

    根本無法與蟻使抗衡。

    莫琪藍搖了搖頭虛弱地說道:“我們驅靈使一同在蠱城長大自小受到蠱城賦予的榮譽權力,榮華富貴蟻使不僅背叛了信任他的城民,還成了殺害我姐姐的幫兇,他若不死,我也不能安息!”

    她一生奉獻給了蠱城,卻被同僚背叛。

    倘若不報仇,即使茍活,也是一輩子過不去的坎。

    “那就一起上去吧。”

    嵐棲道:“正好,我們順路。”

    ……

    浮上湖面,嵐棲等人已經被包圍了。

    以丁潛為首的大量異徒將這片人工湖牢牢困住,看見嵐棲有些詫異,漸漸的,眼底染上了紅色的血腥氣:“傅斯凌怎么沒上來?不會死了吧?”

    他揪住手中的東西,發泄一般狠狠仍在地上。

    那東西骨碌碌滾了一圈,撞在礁石上,定睛一看,竟是蟻使的頭顱。

    莫琪藍爆發出一聲凄厲的驚叫,支撐她的蝴蝶在霎那間消散,整個人像泄了洪般癱軟,她臉頰好不容易恢復的血色正在飛速流失,嵐棲心底一沉,莫琪藍這副樣子,是將死的狀態。

    “恩?你們驅靈使不是最恨他嗎?”

    丁潛又往上面踹了幾腳:“怎么他死了,你會這么難過?”

    恐怕不是難過。

    而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轟然倒塌,加速了莫琪藍的死亡。

    “他已經歸順了羅城,為什么要殺他?”莫琪藍的語氣似有不解,又有不甘,甚至摻雜了某些不知名的絕望。

    “這個啊……”丁潛抬起一直隱于身后的左臂,攤開手心,是一根一尺長的骨頭:“我剛發現他隨身攜帶著這個,我就想蛇使好歹也是高階異徒,怎么一聲不吭地死了?原來藏在這兒。”

    丁潛展示的,是一根蛇骨。

    蛇也是有骨頭的,像傅斯凌一樣,每個高階異徒都有危急之下活命的方法,蟻使與她同僚多年,想必是知道的,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偷偷留在自己身邊,為的就是救蛇使一命。

    蟻使這人真是矛盾。

    背叛蠱城,卻也并未完全忠心與丁羅。

    當初抓驅靈使出了主力,真正見到同僚瀕死,又不忍心了。

    “姐姐……”莫琪藍望向蛇骨,無光的眼神再次燃起希冀。

    “我不知道傅斯凌怎么死的。”丁潛朝著四周的異徒揮了揮手,這是進攻的信息:“不過啊,我這人做事一向謹慎,從不單槍匹馬。”

    一束光刺進水面,掀起波瀾。

    緊接著,不斷有異徒發動異能,嵐棲蹙眉,這么多異徒,他還要確保莫琪藍活著……

    郁宸輕輕掀開了斗篷:“我來吧。”

    他在丁潛逐漸驚愕的目光中,爆發出了巫者的氣息。

    “巫者——”他不敢置信地說道:“怎么會有巫者在羅城里?”

    ……

    羅城今日有喜事,敲鑼打鼓,歌舞升平。

    刺殺城主的瘋女人,即將在巡街過后,當著新結盟的有悔城使者面前,做成“蟲獸”。

    “蟲獸”復雜,由丁羅大人親自操刀,此番舉動正是證明城主大人威武強大的好時機,需要在羅城最大的祭臺上進行。

    羅城中的貴族也相約一同前來觀看。

    儀式開始前,丁羅需要“補充”一點體力。

    丁羅的大兒子丁潛,就為自己父親獻上了精心準備的禮物。

    ——一株可治百病的奇草,古曼藤草。

    丁潛大搖大擺走上祭臺,他的身后,是一個被手銬銬住的紅色少年:“父親大人……”

    意外的是,丁羅長相并沒有想象中的兇神惡煞,高挺的鼻梁,鋒利的下巴,一雙眼眸深邃如譚,仿佛能看透靈魂,引人陷入深淵,他沉吟了一下,對著嵐棲說道:“兩年前,吾的左使前往焦土替吾女兒報仇,說是發現了古曼藤草,你就是那株奇草?竟長得像人一般。”

    他的身份不能被公然揭穿。

    五冥大陸對古曼藤草貪婪,往后會十分危險。

    嵐棲頓了頓,含糊地說道:“我回答是與不是,你都不會相信,對嗎?”

    丁羅大笑起來:“沒錯!”

    他突然面露陰霾之色,朝著嵐棲正面襲來:“吾喜歡自己判斷!”

    恍惚間,嵐棲只感覺脊背發涼。

    生下嵐佑后,他的異能有所升級,縱然升了級,也只有八級,跟丁羅比起來,遠遠不敵,丁羅動作之快,導致嵐棲只來得及喊出一個“擋”字。

    丁潛木訥地擋在嵐棲面前。

    丁羅的聲音震得丁潛七竅流血,癱軟在地。

    “吾兒——”丁羅驀地停止攻擊,意識到了什么,抬眼問道:“是左使向吳承諾貢獻古蔓藤草的……吾不見左使,吾兒受你控制,左使他已經死了吧?”

    嵐棲震驚與他的敏銳。

    只是一個動作,卻讓他猜到了全部。

    丁羅嘖嘖稱奇:“你比吾想象中的要厲害,竟然把吾兒控制住了。”

    嵐棲淡淡回道:“那還是托了你的福,若非你消化不了滲出的精神力,一直拿自己孩子充當血包,我也不能輕易控制住他的大腦。”

    “他在說什么?”

    街上有城民在議論紛紛,年幼的孩童聽不懂:“爸爸,什么叫血包呀?”

    “噓,城主大人生病了,需要療養,治療……”

    “可是、可是……”孩童較勁腦汁也不能理解爸爸說的話,突然,他指著丁羅背后驚叫道:“爸爸,他們是誰呀……”

    歌舞升平的羅城在一霎那陷入寂靜。

    一個、兩個、三個……

    猩紅的雙眼,凌亂的發絲,骯臟散發著陣陣惡臭的衣裳。

    有男的,也有女的,年輕的才七八歲,年長的將近四十多歲。

    他們長著與丁羅相似的面容,沖上祭臺。

    “爸爸……”

    “爸爸……”

    “爸爸……”

    無數張相似的面容,眼神表情卻各有各的不同。

    憎恨、傷心、不解、委屈。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的神智時好時差,有的直接在祭臺上癲狂,有的朝著丁羅襲去,有的異能暴動,無差別攻擊。

    “天啊……”原本打算帶著孩子觀看“蟲獸”儀式的男人已是汗流浹背:“他們全是城主大人的公子、小姐……這些人不是在覆滅蠱城、平復良城叛亂中戰死了嗎?”

    “難道,城主一直在欺騙我們?”

    丁羅躺在祭臺上,被自己制造出來的孩子撲到、攻擊。

    他們失去理智,撕咬著丁羅的身體。

    丁羅的身體被撕碎,分成一塊、兩塊、三塊……

    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真的已經結束了嗎?

    嵐棲才松懈下來,驀地頭皮一緊。

    冷汗一滴一滴密密麻麻爬上了脊背。

    不對,不對。

    關在湖底宮殿的丁羅子嗣,什么時候放出來的?

    郁宸明明……

    讓他們無法動彈了啊。

    對了,郁宸呢?

    郁宸活捉了丁潛,明明跟著他一起來到祭臺前,與丁羅對峙的。

    怎么不見了?

    嵐棲看著丁羅大卸八塊的身體,血濺在臉頰上,溫熱的。

    好像……太簡單了一點。

    一個趁著良城傷筋動骨撿漏,不動聲色瓦解蠱城,再無聲無息給巫冥城按上密探的人,怎么說死就死了?

    丁羅的頭顱骨碌碌滾到了他的腳邊。

    嵐棲垂簾,突然,他看到丁羅猛地睜開眼睛,對他笑了一下!

    詭異地、狂妄地、肆意惡劣地!

    不對……

    有什么地方不對……

    嵐棲環顧四周,一定有什么地方遺漏了……

    從哪里開始不對的?

    丁潛是八級異徒,但分化出來的魂體卻有九級的力量。

    魂體被放進侍從的身體里,巫者的氣息影響不了他們,一前一后不讓郁宸近身,一時間,進入僵局。

    他得意洋洋,下一秒卻露出痛苦的神色。

    原來丁潛也被敬愛的父親注入了不屬于自己的精神力……

    所以丁羅的孩子都會狂躁,嗜殺,精神異常。

    嵐棲三步并兩步來到丁潛面前,喚道:“丁潛!”

    當他轉過頭來的一霎那,嵐棲控制住了他。

    郁宸解決了其余異徒,然后,他們來到了祭臺。

    嵐棲閉上雙眼回憶,直到想起自己與丁羅的對視——

    一雙如潭水般沉靜,宛如深淵的眸子。

    怎么忘了呢,丁羅的異能跟他一樣啊……

    稍一松懈,就會被困入幻境。

    再次睜開眼睛,丁羅的頭顱消失了,四周的景象開始崩塌,像漩渦一般卷進黑暗中,他聽到一個得意放肆的聲音說道:“你敢反抗嗎?你敢傷他嗎?你動一下,我就讓他砍下自己的手臂,咬斷自己的舌頭,讓他永遠死在你的面前。”

    隱約中,嵐棲聽到匕首刺入肌膚的聲音。

    鮮血噴濺到臉龐上,是溫熱的。

    原來幻境中溫熱的鮮血不是丁羅的,而是郁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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